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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说她忘记了
人物：林云朵/温婉/孙子楚
类型：文艺/青春/悲伤/友情
云朵说她忘记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不包括的是，爱情。”只是当时我正好冲进无尽的夜里，没能听清楚，“笨蛋，注意安全”的前一句话。
1.
这是夏城最普通不过的梅雨季，我从外面带回一只流浪猫，是一个哭泣的小女孩送给我的。我觉得她像极了当年的温婉，特别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离开H市前，我在入检口处站了很久，错过了航班，错了去夏城最好的时间。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我对孙子楚说，“我等你，但不会太久。”实际却等了很久。是不是连朋友基本的拥抱也再不能拥有？然后，我在距离地面五千英尺的高空，哭得不能自已。
到达夏城的时候已经夜深，我拖着行李吃力的在街头前行。像他说的，夏城在日暮后像个乡村，有繁星点缀，些许虫鸣。
我蹲在街道一角，无助的望着城市上空，繁星闪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是暖和的夏天，没他说的寒风冷冽。
他说，世界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可能遇上骗子，可能遇上小偷。出门在外，什么都得自己担当。当然，包括找旅馆。
他的声音总是能在每个黑夜毫无征兆的潜进我的睡梦里，让我泪流不止。而我却是不愿从这份不真实中醒来。
门外的流浪猫用一阵阵怪叫来表示它的不满。它是只坏猫，抓烂了我新买的沙发，也会在晚上悄悄钻进我的被窝里。最重要的是，它在电脑桌上活动的时候，把当初温婉用手捏出来的城堡陶瓷摔得粉碎。我真讨厌它。
2.
从小学开始，我就喜欢去温婉家去做作业。温婉学习成绩很好，大人们总喜欢拿我们作比较。我不在乎，她本来就那么好，什么都好。
温婉是个好姑娘，她说过我和她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只是因为那句话，日记里我几次哭红了眼。
“傻瓜、弱弱、林呆呆”这是她给我起的外号。而一般情况，我听到自己被她这样称呼时，都会佯装做很生气的样子追着她满院子跑。
我也以为，我们一辈子都可以这样在一起。
温婉的爸爸经常在外地，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小时候的印象中，他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留着平头发型。印象中，他特别宝贝他的温婉。
我和温婉，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我们都相信缘分。
温婉特别淑女，当然除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会夸张的笑，夸张的打闹。笑闹之间她会忘记了温妈妈教授给她的淑女经，什么笑不露齿，微笑露八颗牙齿，都通通忘在耳后。我那位奇葩的妈经常就冒出一句，“温家那孩子怎么就什么都比你好呢。”
温婉家的露台上种着一株紫薇，我时不时看到那株树上开放的紫薇花，就会学着紫薇格格那柔弱凄美的模样逗温婉开心。温婉家的紫薇树是她十一岁生日我们一起种的。她喜欢紫薇花，她说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她也说过林心如是最美的姑娘。
而如今的温婉，你还记得当年过家家娶你的林云朵吗？
“你喜欢的，我可不可以也喜欢？”
“当然，爱乌及乌嘛。”
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晴朗，太阳的一周围着金色的光环。只有晚风瞧见了我记忆里最柔美的那张脸上轻微有些异样。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她说，“不包括的是，爱情。”只是当时我正好冲进无尽的夜里，没能听清楚，“笨蛋，注意安全”的前一句话。
只剩晚风袭过时无意留下窗前的叹息。
3.
小女孩逐渐长大了，就再也不会只抱着洋娃娃玩过家家。十四岁，温婉报了钢琴兴趣班，我学的是架子鼓。说来也巧，她和我的爱好相似却都不同。
温婉每次学会新曲子都拉我到她家听。她说她的梦想时，我都能看见她脸上自信的笑容。
她说，“云朵，等我做了音乐家，我一定要站在舞台上对那些喜欢我的人说你是我的朋友。”
“那音乐家小姐，可不可以先给我签个名呀。”那时我拿着至今还夹在日记本里的信纸递给她。
“不管我们谁做到了，都要在舞台上提到对方的名字，说，就是这个人呀，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满意的在信纸上签上她的名字。
记得在那之后很久，孙子楚对我说，只有还是小孩的时候，才会很不知天高地厚的说将来要成为最伟大的某某。而她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本应该在聚光灯下闪耀吧。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温婉，自信，活力，美好，怀揣着梦想无所畏惧的样子。
那时也刚好是春天，紫薇花合拍的开放着。一切岁月静好的样子，除去父母的唠叨，学习的压力，好像就没了别的烦心。因为那时还只有十四岁，也从没有想过未来可能会有多少变故。
4.
谁都知道我成绩一直不及温婉。她的中考分数也高出我的将近五十分，却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所有人都以为我和温婉再也不能在一个学校，关系也会日渐生疏。包括我自己也那样认为。
看到中考成绩时，我承认我内心难以言说的羞耻。
我听到他们在说：
＿＿到底只是老师的孙女，怎么能和校长的孙女比呢？
＿＿林云朵，温婉什么都比你好。你比人家差了那么远，真给我们家丢脸。
我不知道正是那个时候，温婉和她的妈妈开始了她们第一次争吵。也不知道她们争吵的主题竟会是温婉不愿去重点高中。
新生报到那天是这年最热的一天，H市全体人民都在与持续不退的高温抗衡。
我问温婉为什么愿意到这样普通的学校来。她回答说，我怕你认识了其他朋友会想不起我。
我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汗水和眼泪打湿了我们的脸。这些年因为她的原因，根本就没结识过其他好朋友。她不在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看书。后来有人说，那时候的我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也说。除了，温婉。
市里教委临时出了通知，高温放假五天。刚开学就放小长假这种状况，至少我是第一次遇到。像我这样学习不上进的学生都巴不得一个星期放五天假，讨厌的老师都临时有事让我们喜欢的老师代课。
而温婉不一样，温婉好像很期待即将到来的军训。这不，她正强拉着我去商场买了两瓶防晒霜。
从外面回来后，我第一次去注意温婉卧室的梳妆台。是一大堆的护肤品，也和她床上的泰迪熊一样用颜色来排着队。我寻思那些东西是她打算用几年的吗？
她一边对着镜子涂涂抹抹还一边像传销一样的对我讲军训的好处。
听到最后我算是懂了，简单的说是为了减肥。我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她是苗条，我是贾苗条。
那个夏天，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5.
认识孙子楚时，他是刚任命的班长。我猜测是应该是他正气凛然的样子误导了班主任老师，所以才让他捡了个班长当当。
也正是这城市高烧渐退的第二天，我被温婉拐进班长组织的志愿部队行列。何为志愿部队，就是义务打杂的好人群体。
尽管我十分不情愿参加，但是只要是温婉就会有对付我的办法。于是，她抱着从她家拿出来的多啦a梦造型的坐椅出现在我们家里。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其实，军训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
依然是高温天气，我们的教官面无表情的盯着站军姿的我们。而我们则不顾额头上的汗水，不顾已经快要湿掉的衣服。之所以那么不管不顾，是因为教官很凶。
我从没有想过我身体这么好有朝一日居然会中暑。
于是我被人慌张的送到校医室。
等到我醒来已经是黄昏了，头还是晕晕的，只是我还能够辨别身边坐着看书的孙子楚。在光线惨淡的情况下，轮廓依然清晰。
“你是在看什么？”
“醒了啊，饿了吧，等你朋友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
“哦。”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了。
后来我听说，那天孙子楚不顾教官在背后说什么就抱着我跑了。那样子很像是，私奔。
6.
军训活动结束了一段时间，秋天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校园里的榕树上依然是四季不变的绿色，而地下却散落大堆待清理的黄叶。
我的概念里是一直没有秋天的存在感，它一直被夏天和冬天刮分。而在大城市的小孩，不管外面温度多少，他们的家都正好不冷不热。
而孩子，永远是父母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一方不离婚的筹码。
爱情幻灭的方式是不爱，婚姻幻灭的形式普遍是出轨。在H城这样高速发展的城市，今天结婚今天离婚的都不足为奇。何况是十几年都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呢。
吵架可以有很多理由，离婚却总是在用吵架当理由。
被人家说成是爱情高发季节的秋天，温婉的父母正撕破脸皮协商着他们婚姻的结局。
“我终于把她找到了。我不想和她分开。我还爱她。”
温妈妈哭得歇斯底里。“那我帮你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怎么算？”
然后她顿了顿，“我们现在不离婚，让温婉长大了再说好吗？”
男人犹豫了，女人知道她的筹码压对了。她当年为了她所谓的爱情，接受了别人给他生下的孩子。而现在，她为了她所谓的爱情，不择手段的想要留住名存实亡的婚姻。
7.
大概是因为中暑那件事的关系，我们和孙子楚成了很铁的朋友。玩在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也一起，就差去厕所没在一起。于是我们被别人取了洋气的名字——“三人行”
刚认识孙子楚时，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花瓶，温婉则是与之百搭的百合花。那时我想，他们如果在一起应该挺好的。
我也问过温婉她喜欢的男生是什么模样，她想了好久，最终也没给我答案。我不晓得那时候她的脑海里正好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是我也熟悉的脸。
在以前，班上的女生大多以写情书这种含蓄而且传统的方式表白。而现在不同以前。由于直白的男女生太多，各种的花花草草应接不暇。荣耀的是，本班班花和本级级草都稳稳当当的坐在我身旁。
还没有说过，温婉特别漂亮，是《斗鱼》里安以轩那样明艳的漂亮。于是貌不惊人的我，也偶尔收几封情书，只不过都是给温婉的。
也有些人问过我，孙子楚和温婉那么般配，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我忘记当时我怎样给的回答，只是不知道内心的抗拒表示于脸上没有。
正如你猜到的那样，我不想他们俩在一起交往。无论如何，温婉是我唯一的朋友。
8.
过完年，就是全面备战高考的状态。温婉被老师劝去参加S城音乐学院的艺考。
而相同的时间，温家客厅里正上演着温家今年最重大的变故。
男人终于拿出他准备了好多年的离婚申请书。递给女人时，他偷瞄了一眼她。
她一眼都不看他，平静的签字，合笔。他似乎有些失望，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很少这样不对他笑。
他多不舍得离开，不只是这有二十多年记忆的老宅，还有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她。
他就要结束他的人生了，可能在不流淌的湖泊，可能是在冰冷的被窝。他那么骄傲，是不愿站在罪犯的牢笼里的。
温婉是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他不想她羡慕别人家新添了宝宝。而不能生育的问题来自她。而他说，温婉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竟然也相信了。
温婉八岁那年，他为了保住公司，触犯了法律。他早早的把部分财产转到她名下，并拟好了离婚协议。
万事俱备，而东风正不快不慢赶来。
9.
温婉的艺考非常顺利，她关于梦想的那条路上并不是遍布荆棘。
她在回来的火车上练习了很多遍的表白。最终在见到与孙子楚同来的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我们回家路上，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她看到她们家被火光笼罩时，才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平日里总告诫你要坚强的那个人，会在你涉足不了的黑暗里挣扎。她觉得就算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够明白她。作为她的朋友，你无法平静的观望，然而你也给不了任何力量。
温婉的爸爸在他的公寓里吞下足量的安眠药。他梦见十七岁的女孩，扎着两个马尾，手里捧着紫薇花瓣笑靥如花。不知道那时的他会不会感应到他的女孩正抱着他们的照片，一点一点被大火吞噬。
那场大火烧毁了那栋漂亮的大房子，就连温婉的紫薇花也枯萎了。温妈妈被救出来时就没有了心跳。她那么爱漂亮，却选择这么恐怖的死法。
没有人能告诉温婉她不在家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没问。
我在乎的不是他们家那些事是怎样怎样的，我只在乎温婉会因为那件事有多少变化。
那晚，温婉跪在那片废墟里好久。站在一旁的我们难过的说不出一个字。
孙子楚用手揽着我的肩，示意我不能哭。那个眼神是安定，温柔。仿佛拥有笃定一生的力量。
而这种力量，想分享却是不能。
10.
在夏城生活的这些日子我都在想温婉。她像脚步沉重的骆驼，而我们压给她的远不只是一根稻草而已。
我已经不想再提及那些回忆，无论是谁在一旁安慰都只能够让我哭得更厉害。
温婉那晚是住在我家的。她倦缩在被窝的黑暗里颤抖，强忍着的哭声断断续续。我只能够在房间里喷洒好闻的香水，只能够盖好她踢开的被子，只能够在离她不远的地铺上悄悄捏紧拳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平日不爱哭的温婉，竟会如此脆弱。
我们都在担心温婉会不会从此一厥不振，所幸她回到了学校复习。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也一如往常三人行。
岁月静好是说给吃斋理佛的人听的，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信徒。而有神论者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上帝阿门或是佛主会不会满足他们的贪婪。
温婉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比她家以前的房子差很多。我说她可以到我家住的，她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她妈妈的律师才找过她，温妈妈生前在S城买了一处房产，还有一些钱，按照法律都继承给她。
我再也没见温婉哭过了，就连笑也是偶尔一点表象。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持续到那场黑暗里落下的雨。
那次的毕业晚会，所有的人都跟打鸡血一样的亢奋，KTV里喝得东倒西歪的。而往日里近乎癫狂的三人行，各顾各的忧愁着。
晚会结束了，孙子楚被我叫去送温婉回家，而我也被同时有在附近应酬的老爸接回家。
深夜，我手机很不配合的响起了来电铃声，熟睡没多少意识的我就当作闹铃就摁掉了。等我很久反应过来我没有设置过闹钟时，孙子楚就出现在我家里了。
他说他是突然很想见我了，他说想和我继续同桌。他说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说，“林云朵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真的是时间静止。我的头服从内心的点下去，换来一个带酒气的笨拙的吻。
孙子楚只是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也是在他离开之后，一条短信悄无声息的蹿进我的手机。它来自温婉。来自我最亲爱的温婉。
这个夜晚下了很长的雨，空气里混杂了木料腐朽味道。城市的写字楼里总亮着那么几盏灯，对着电脑做规划图表的白领和梦乡的孩子一样忙碌。夜晚，似乎连心脏的频率也慢了下来。
而在那样频率的世界里，温婉紧握着美工刀，血腥的红色向黑夜蔓延开来。
她妈妈说过，云朵是妹妹，什么事都要让着她。
11.
温婉高考分数依然是比我要高，现在她不在这里，S大的录取通知单就一直归我保管。同时寄来的还有夏城一所大学的录取书，那是我的。
去夏城之前我去了青乡，那里有温婉的奶奶，她住在乡镇上的养老院里。
她还认得我是云朵，她问我温婉怎么没来？老人家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而我们都不能讲给她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奶奶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从她的小匣子里拿出糖果给我。糖有些化了，粘乎乎的。她应该存了好久吧。
我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老人向我挥手。我记得她说，你是温婉最好的朋友，你们要好好的。
夏城的天空很蓝，我想应该是靠海的缘故。我从来没有想到的是，我和温婉竟会用这样的方式分别。
流浪猫已经不叫流浪猫了，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夏天。
慢慢的，我觉得夏天其实也很乖，只是脾气不好。
我又翻开了那条短信，哭泣也越来越安静。而我只能站在这里，对着天空的阴霾。若有一天，若得相见。
⒓（温婉的短信）
云朵：
我们五岁就认识，十一岁的时候，因为争一个苹果我们第一次吵架。
妈妈说你是妹妹，我要让着你。但是笨蛋，我让你不只是因为你年龄比我小。
你还记得街口住的王婆婆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向别人传言我是我爸在外面捡回家的孤儿。你不懂就问她什么叫孤儿，而我却懂。那天你气愤着砸坏了她家的窗玻璃，并告诉她不要乱说话。
然后那天，我陪你一起罚站。
云朵，如果你知道我是弃婴你也不会讨厌我的，对不对？
孙子楚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其实那么明显的事我根本用不着问的。他回答，是的。
我表白了。在一个男人说爱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向那个男人表白的。那么的不合时宜。
先认识他的是我，先爱上他的是我。而他爱的只有林云朵。
我害怕我会和你争，我多么不想伤害你。
云朵，我好像看见妈妈了。她说我累了就休息，就可以和她一样拥有自由的灵魂。
阿狸的妈妈说，死是短暂的离开。
你在这里，我就在那边，我们其实是在一起的，只不过你看不见我。
我们会分别很长的时间，听话，你不要哭。
-全文完-
2019/6/10
（文/ 薄荷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