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最棘手的人
站在门口的结城被他突如其来的发言惊出了一身冷汗。炎炎夏日迎来了蝉醒来的时间,它们在他背后的行道树上歇斯底里。
与一切不相称的是自己不由自主变冷的四肢。
他是在开玩笑吗?是认出自己了吗?还是说自己的演技太过拙劣?如果这样岂不是黑月组的人也早已发觉自己的身份……脑内混乱的思绪在难以阻止地发散。
“哈哈,眼力真好啊。”结城试图自然地应付过去。
对方是自己熟悉的人,之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欸?真的?高岛你怎么看出来的!”结衣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脸好奇地盯着结城,“我完全看不出来诶。”
“因为我曾经有个朋友是刑警嘛。”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他实在是不擅长应付眼前这个男人。因为只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自己从来都没法很好地掩盖情绪。
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熟人,偏偏还是高岛政宏。
结城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对面部表情的控制。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了皮肤的痛感稍微抑制了心底烦躁的感觉。
尽管自己在祈求一些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为了潜入黑月组而进行的变装,母庸质疑是完美的。特地蓄长了的头发,厚实的刘海还有这副眼镜,足以遮盖一切曾经的自己较为显著的特征。
高岛政宏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也没有在暗示自己。他绝对不会认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也绝对不会敢将面前的人与他认识的自己画上等号。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高岛政宏所认识的那个自己,早在四年前,惨死于黑月组的乱棍之下。
无法诉说的酸涩与不知为何被识破身份的忧虑掺杂在一起,他勉强笑着:“能和刑警成为朋友,可真不简单。”
“哈哈哈您放心,我只是个前黑道罢了。现在只是一名遵纪守法的普通市民哦。”高岛政宏一边说着,一边提起手中的花桶,从中顺势拿出了一朵玫瑰伸到他的面前,“刑警先生是来买花的吧,您看这个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此刻眼前的高岛,笑容中彷佛多了一丝戏谑。更何况,这画面无论怎样都让他感觉怪怪的。即使明知不是合适接过的场景,他还是没法拒绝这个男人的好意。反正自己本来就打算买这种花,反正,自己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面对他。
“谢谢。”
没有预料到的刺痛从他的指尖传来,紫红色的血液缓缓染上了高岛手中的茎秆。
结城的手被刺破了。
“高岛先生,那是还没有修剪的!”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又忘记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皮糙肉厚的了。”高岛也被突发状况吓到了,有些手足无措。
结城愣在原地盯着自己不断冒血的指尖发呆,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看上去更是面无血色,苍白又阴郁。
一旁的结衣对高岛发出不满的声音,一个劲地向他道歉。
缓过神来的结城赶紧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对不起啊,不过这个就帮上大忙了。”高岛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最终掏出了一个印着面包超人图案的创口贴。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让人捉摸不透。
高岛小心翼翼地把创口贴对准他的伤口贴上,抬头却发现面前这位刑警一直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因为卡通图案有所缓和,于是他像是会读心一样逗起了结城:“你猜?”
“嗯?”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可不要总是以貌取人哦,这位刑警先生。”
“……”
结衣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把一大束玫瑰当作赔罪包给了他。
这场推搡最终以结城的告败拉下了序幕。他提着玫瑰几乎是落荒而逃,双耳却还在因为高岛政宏贴创口贴时略带嘲讽的语气而发烫。
搞什么啊,到底是怎么认出他是刑警的啊!
明明是不该被人认出的身份。不如说若是被认出来亦或者被人有一丝起疑,可就糟了。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这个男人了!
现在的工作并不允许他向别人展示自己的真实,哪怕是曾经的挚友也不行,跟别说是和黑道有染的友人了。
高岛政宏,作为结城碧志的我可以信任你吗。
总之之后要变得忙起来了,得多去主动和他接触才行,先努力博得他的信任再说。
通宵的工作后又经历了过于波折的早上,怀抱着鲜花的男人在摇晃的电车上昏沉地睡去了。
但是他的睡梦中又似乎看得见飞速掠过眼前的那些风景。
自己手上的花是从谁的手上接过的呢。记不得了。花瓣与叶片混杂在一起的香气真好闻啊。母亲。除了母亲以外还有什么事来着,和玫瑰有关的事情……父亲走了以后,去了姨妈家,然后自己逃开了……高岛政宏……是和他有关的事情吗,记不得了。
今天之前最后一次见到高岛政宏,是自己把对方摁倒地上揍了一顿。那个人,就像已经放弃了,不曾抵抗……到底是为什么呢,到现在其实自己都不明白……算了。但事到如今为什么又会退出黑帮……他果真是最棘手的人。
高岛政宏,你知道吗,今天我立刻就认出了你,而你却无法认出我,不过这也是必然。因为我是已死之人。我已经死去——在还没来及和你说“对不起”之前,更没能够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解释这一切……
幸运地在到站前醒来的男人拘谨地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来了。他并没有带伞,只好把西服外套顶在头上,独自在雨中缓慢地行走着。
灰色的天幕下,深沉的红色随着他无声漫步在寂静的石碑中。
父亲的事,今年也没能了结。
“青木,在公安和警校的磨炼辛苦你了。考虑到你过去的经历,做出这样的决定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完成这项任务。”在部署会议上,科长面露难色地看向自己,有同僚牺牲的事情在前,再做出派出卧底的决定一定让他纠结了很久吧。
“我所等的,就是这天。请您放心。”早已失去这个名字的男人如此回应着,推了推鼻梁上尚未适应的眼镜。
“你父亲,是一位优秀的警官。继承他的遗志吧,以结城碧志的身份,作为警察继续效力吧。”
“是。有关‘结城碧志’身份的设定情况,请允许我再和您确认一下。”
父亲,请让我再努力努力吧。也许明年这时候,一切就都能画上句号。
归途中渐大的雨势并没能让他加快脚步,结城拖着浸满了雨水的身躯走着,心情却因充满勇气而轻快了起来。
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滑向创口贴与指腹的间隙,慢慢浸了进去。
结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他停下来端详着创口贴上的图案,竟觉得面包超人长的稍微有点像高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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