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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原来是你，我的朋友。”

忙碌了几周，总算是勉强把黑月组漏洞百出的半年度账单填补上了，接下来自己又要着手准备他们下一个季度的报告工作。

除了黑月组日常的动向，结城主要负责将账面上那些可疑点一一上报，所谓的卧底调查，大体上也就是收集违法证据。

黑月组一直以来真假参半的收支数据在吞并后，已经到了外行人都能感到不对劲的地步。不待四科弄清其中的名堂，结城自己一碰到那些数字就清楚地知道黑月组背后必有猫腻：很可能是因为组织剧变导致其中一条甚至几条非法交易链中断了。还不是小鱼。

黑月组自从被吞并后，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原先四科接到风声得知的那项略有端倪的交易，现在是毫无动静。不过如果再拿不出理想的成绩，黑月组的原班人马面临的只有就地解散、去极椿家的各组打下手的命运。但冈山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很急，四科的同事们和自己一致猜测现在的黑月组手里肯定有着最后的底牌。

还有一点令他们困惑的是，在利弊上黑月组残党与极椿组的矛盾过于明显，颇有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势，若是迫于寡不敌众暂且只能在别人屋檐下忍气吞声倒还能理解，但事实上双方却像是利益共同体一般的和谐。

或许是因为黑月组出了叛徒，亦或是早早被极椿安插了内鬼，组内早已人心向背……不过这个假想却因没有符合的怀疑对象而悬在空中。

一旦接触到了冈山他们的救星，自己就能接近一切的真相。他有这样的预感。

 

今天是回收日，结城一到事务所就迅速地将积存一周的破瓶破罐提下了楼。新人在一旁对他的洁癖咂嘴，一边为自己少跑一趟腿偷乐。

等他再回到事务所里的时候，消失了一周的冈山居然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

“结城先生，带上包，跟我们走一趟吧。”

“新工作？”结城保持着一如既往冷漠的声调。倘若危险到来时再灵机应变吧。

“希望您和我们一起去见一个人，这件事和之前那些事一样需要您的帮助。”

SAFE。

 

结城坐在满是烟味的车厢里不由得皱眉。一旁的新人听见要去见什么大人物激动得不行，然而大哥就坐在对面，那个聒噪的金毛小子倒也不怎么敢废话。

他决心选择屏息，闭目养神。结城的脑海内快速地放映着过去几年在档案室里看过的资料，将四科和自己最为怀疑的那几个人与这些天来获取的信息一一重叠。自己半个月来的卧底所得，暂时为假设的空缺添上了几块微不足道的拼图，今天要去见的人，会是最后一块吗。

车在市郊的豪华酒店前停下了，冈山一伙人下车便直奔顶层。结城提着包跟在他们后面，一口气也不敢喘。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快速地渗了进来。

是巨大的室内泳池。

结城和冈山他们远远地站在岸上等候。

水中只有一个人，是个有着大幅纹身的男人。他朝着他们的方向游来，黝黑健康的肤色上踊跃着的鲜红色彩在波纹中起伏。

男人起身出水的瞬间，结城看清了，那人正是高岛政宏。

 

在东山纪之自以为一片空白的人生中——哪怕曾经拥有过什么很快也会被命运所夺走。他是独自一人漫步在荒野的。若是可以选择同行的伙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高岛政宏。他是一无所有，亦无所牵挂的旅人。如果问他想要知道谁的消息，那他会比较关心高岛政宏。

在档案室里的日子，他总是回想起高中前两年时光。

永远站在自己身旁，熠熠生辉的少年。唯有那时的自己不是孤独的。

时至今日，那句话还在自己耳边回响。

 

“教我游泳吧。”站在岸上的高岛政宏突然蹲下来和他说。

迟迟不肯下水是因为这个啊。明明是他提出来要加入游泳社团的？东山纪之有时候不太能理解高岛政宏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并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一个劲朝深水区游去。

“喂，小东，喂——”

在水下就听见对方在喊自己，叫人怎么憋住笑……气泡从他的嘴角溢出，又在碰到晃动的水面时裂开。耗尽了氧气的少年不得不从水中扬起头来。

“跳下来啊！”东山纪之朝沿池边小心翼翼追逐自己跑着的高岛政宏脚上不停泼水，“没事的！这里没有那么深，你踮脚就行了！”

毫无预告“扑通”一下就跳下来的室友激起的巨大水花，不由分说地溅了他一身。高岛像是缺根筋似的，完全不顾东山纪之正给呛得直咳，还一脸无辜地凑到他面前，发出惊喜的声音：“真的欸！”

别闹了，反正淹不死，不管你了。

那我问你，如果我掉到水里，你会来救我吗。

哈？

所以不要依赖别人。

冷冰冰的，突如其来的话语，东山纪之的脑子在嗡嗡作响，身体仿佛漂浮在满是浮冰的地球极点上。

他知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普通的话语在他听来就像是警告，实际上仅仅是与胆小的自己完全相反的高岛，日常的思考与生活方式吧。

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人，不由自主地为他的光芒所吸引的我，本该怀着羡慕的心情跟随其后，只要能够注视着他的背影……然而他却向总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我伸出了手，忘乎所以的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直只顾着依赖对方。因为表情波动很少加上家庭的原因，从小到大自己都在被大人说早熟，但是遇到高岛政宏之后，自己一定停止了生长。

被水泡得发白的手指在颤抖。他意识到了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快教我游泳吧！”

 

“所以不要依赖别人。”

我总是会回想起你的这句话。现在、此刻也在回放。

已经死去一次的我，现在也可以一个人勇敢地活下去，一定是靠的这句话吧。

 

或许是室内的原因，天窗下的水面没有波光粼粼的感觉，与记忆中的画面相差甚远。那个人，也与东山纪之的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他只是行走在干燥的地面上，水滴却像是被他锋利的轮廓劈开似的向周遭散落。那逼人的气势、充满震慑感的脸庞以及远远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气质，甚至与之前作为结城的自己所见到的时候也不一样。

 

高岛政宏并没有看向冈山一行人，径直走向放着私人物品的沙滩椅，背对着他们用浴巾擦拭着身体。

结城第一次看到高岛的纹身。在他，准确说是名为“青木”的自己死掉之前，高岛政宏还没有这个纹身。

那是一副从玫瑰中诞生的柔美身躯。

他的刺青整体仍是黑道常见的浮世绘风格，但那针刺分明的茎秆与宛如溢血着色的花瓣，分明是一朵西洋刺青爱用的玫瑰。

自花中延伸出的线条勾画着若弁天一般纤细的腰肢，垂落而下的双手轻轻缠绕在他腰部的两侧，好似那画中人的脊背早与他古铜色的后背融为了一体。

结城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岛背上的纹身，仿佛呼吸被夺走似的，他惊叹于那罕见图案的美丽，而高岛与它竟是如此相称。

 

“别来无恙啊。”冈山开口了，“美人。”

美人？是高岛？

莫非“美人”指的是纹身？难怪道上也鲜为人知，没人会把高岛这样硬朗长相的人与这个代号联系起来。

“冈山，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高岛冷笑着转过身来。

“向老爷子承诺过的事情，你可别忘了，得好好关照我们这些黑月的人啊。”冈山似乎有意提起一些能够戳中对方要害的事情，结城明白他话里有话，但自己尚未了解这两人的交集。更何况现在出乎意料的发展已经导致四科和自己的追查中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居然指望一个早就不在道上的人，你也快不行了呢，”高岛走到冈山旁边，狠狠拍了拍他的肩，“另寻高人吧。”

站在冈山身后的结城低着头，不敢对上视线，直到高岛走远了心下才长舒一口气。

“结城先生，我们先走了，麻烦您留在这，”冈山指了指高岛离开的方向，“具体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我知道了。”

 

结城看着眼前平静的水面——不久前还被那个背上有着十分特别刺青的男人搅得泛着层层波澜。

极椿组和黑月组的纷争，就是这样吗——一切都是高岛政宏的杰作？

说来确实奇怪，四科的资料里自己可没有印象看到高岛的名字出现在黑月组里。极椿组的人员里也没有他。

但高岛的确已经加入了黑道。自己作为“青木”刑警时所见到的高岛政宏，和高中认识中村后打打闹闹的小混混完全不是一个属性。

还有就是中村。上次和高岛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怎么提到中村。

“美人”难道不是极椿家东组的人吗？若是他还与中村有所来往，那么是作为少主的中村将他的名字隐去了吗？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结城先生，我们走吧。”高岛政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结城回头看去，那个人柔和下来的脸上，有着像是经历了背叛的痛苦，但不知为何又释然的笑容。

他想起了凯撒遇刺后的那句遗言：“原来是你吗，布鲁图，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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