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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课堂笔记(1)
奈河 2016-12-09

红楼梦的神话操演及其意涵



一、女娲补天神话(部分)


自传性的创作绝不会是主观性与个人主义式的,相反,其写作冲动常与自我忏悔有关,而写作又成为自我救赎的契机。贾宝玉并非作者本相,而带有忏悔往事的反讽意味。

问题:是与本来的世界相对抗,还是对本来世界的追忆与悔恨?


人格特质与人格价值不可等同。

顽石的畸零处境是宝玉人格特质的神话式解说,可以是道家逍遥理想的落实,“畸于人而侔于天”,也可以是人才的浪费、功能的停摆。

石本身坚硬执着,然不幸又有五色之美,落入尘世被人评判。“石可破也,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不可夺其朱。”(《吕氏春秋·本味篇》)“石生而坚。”(《淮南子·说林训》)打破旧说:石为天然,玉为世俗。玉石一体。“至贵者是宝(世俗价值观念),至坚者是玉。(石头的本质)”

宝玉并非性灵的真人至人,而是找不到自己定位的瑕疵品(曹作为儒家事业的落空者而怀有惭愧感)。“脱母入父”指逐渐放弃母亲的原型世界,向父亲的原型世界向妥协。而宝玉补天被弃,预示着这一过程横遭中断(被遗弃的原因可能为其本身就是一个瑕疵品),非父(秩序)非母(原始),进退不得,这是顽石与宝玉共同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这同时也成为他们流入个人主义的重要原因)。


神瑛侍者与顽石的关系说法繁多,纵观全局而看,神瑛侍者必须就是顽石(木石前盟)。

拙见:神瑛侍者下凡为宝玉(曹自传的本相),顽石被其衔在口中入世(曹经年之后追忆记述的客体),他们在故事之中应有根本的区别,不可混为一谈,然于文学研究,他们同时作为作者的变体而自有其共体性。

神瑛侍者的居所“赤瑕宫”——“玉有病也。(脂批)”正邪两气的禀赋既成秀异,又有病态人格的意味,无法归类,难寻身份认同。

查尔斯·泰勒:身份认同是一个人在体系当中占据的结构位置,认同不是“自己是谁”的描述性问题,而是“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活着,我存在的使命是什么,我如何实现自我”的这一类核心问题。宝玉享受富贵场温柔乡所带来的心灵安顿,同时又抗拒维持这种生活的必要行为(仕途),所以活在无法排解的处境之中。

作者借袭人省亲、传阅玉石的话点出“玉并非大观”。蒲安迪:“玉字辈(宝玉、黛玉、妙玉、甄宝玉)以自我为完满,忘记个人并非大观,此应为反讽。(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一切的自我主义都像是水仙花的自恋,只会落入狭隘的自我,在人群中迷失而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人越是勇于缩小自己,越是伟大。”


附录:

一、參考書目

1.陳慶浩:《新編石頭記脂硯齋評語輯校(增訂本)》,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6.10。 

脂批。

2.一粟編:《紅樓夢卷》,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10。 

一粟編:《紅樓夢資料彙編》,北京:中華書局,2004.1。 

民国初年之前九成以上的评论都有,不可或缺。

3.馮其庸纂校訂定:《八家評批紅樓夢》,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1.9。

重要八家的评点,多收录在一粟编的《红楼梦资料汇编》中,书中同时收录文本,可直接对照。 

4.王國維等:《紅樓夢藝術論》,臺北:里仁書局,1994.12。 

周策縱等:《曹雪芹與紅樓夢》,臺北:里仁書局,1985.1。

许多单篇论文,有重要的研究成果。 

5.俞平伯:《俞平伯論紅樓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 

超前、客观,全面的文本掌握。

6.蔣和森:《紅樓夢論稿》,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感情深厚,客观,然时间较早,与现今学术规格有差异,有参考价值。

7.余英時:《紅樓夢的兩個世界》,臺北:聯經出版文化公司,1996.2。 

有启发性,深厚的考证功力。(大观园的理想世界与外界的现实世界对照)

8.梅新林:《紅樓夢的哲學精神》,上海:學林出版社,1997.4。 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10。 

9.宋淇:《紅樓夢識要──宋淇紅學論集》,北京:中國書店,2000.12。

客观中肯。对袭人等若干任务的论证有可观之处。

上述所讲皆为主题式考据,以下为人物论、诗词赏、建筑说。 

10.太愚(王昆侖、松菁):《紅樓夢人物論》,眾多版本。 

郭玉雯:《紅樓夢人物研究》,臺北:里仁書局,2001.9。 

歐麗娟:《紅樓夢人物立體論》,臺北:里仁書局,2006.3。 

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鑑賞》,北京:中華書局。 

歐麗娟:《詩論紅樓夢》,臺北:里仁書局,2001.1。 

關華山:《「紅樓夢」中的建築研究》,臺北:境與象出版社,1988.10。 

黃雲皓:《圖解紅樓夢建築意象》,北京: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7.12。 


二、一般性的小说理论。

有过专业的小说研究训练后再读红楼,会看到普通读者看不到的东西。


1.[英]佛斯特(E. M. Forster)著,李文彬譯:《小說面面觀》(Aspects of the Novel), 臺北:志文出版社,1995.12。

小说学演讲稿汇编。深入浅出,精简扼要。有利于帮助理解红楼梦的整体架构和人物的深沉面相。以下为老师对此书的简单介绍。

面面观由七个面组成,故事,情节,人物,幻想,预言,节奏与模式。

小说是由散文构成的故事,故事与情节有所不同。故事是按照某个时间序列对时间进行记录,情节则存在因果关系(推动作用)。故事好坏,取决于是否满足读者的好奇心,而不暇追究其因果性;情节中蕴含着众多幽微的因果关系(人情事理的运作法则)。

上升到情节层次的小说的实现诉诸于读者的记忆力(熟读)与分析力(智慧)。

人物分为扁平人物(flat character,可用一个目的解释其所有行为和语言的人物)和圆形人物(round character,立体而有阴影,人格特质在字里行间不断延伸)。读者常将红楼梦中的圆形人物扁平化(贾政是定义性灵观并给予其价值观支撑的人,而非一贯所想的“儒家假正经”的代表)。而一部好的小说必有扁平人物作为稳定的参照系,稳定小说的叙事以及价值观主轴(焦大、夏金桂、赵姨娘);同时是否塑造出好的圆形人物也决定小说成功与否。


2.[美]浦安迪(Andrew H. Plaks):《中國敘事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6.3。

北大系列演讲稿汇编,蒲安迪研究成果的集大成者。



二、皇英绛珠神话


1.娥皇女英(潇湘妃子)

政治神话的派生品。尧的两个女儿嫁给了舜,在舜死后投湘江自尽,成为了湘水女神(湘妃竹、湘夫人)。

《述異記》卷上:「昔舜南巡而葬於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竹文上為之斑斑然。」竹子世代永存,爱天长地久。

尧舜禅让存在众多魅影幢幢的阴暗面:舜晚年南巡(亲征南方蛮族)而娥皇女英不知,疑为权力斗争失败而被流放,死在九嶷山中,尸骨无存;李白通过若干转引的史书资料(或云尧幽囚、舜野死)怀疑禅让的真实性,作《远别离》劝诫玄宗。

李白《远别离》: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我纵言之将何补? 

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 

尧舜当之亦禅禹。 

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绿云:竹林 ,如烟似雾)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上邪》)


红楼梦中娥皇女英的神话内涵取李白《远别离》加工之后的意蕴,强化美化后更精致;将眼泪与死亡结合在一起,(个人与世界的)形体消亡,眼泪才终结(泪尽而亡),更精确。黛玉之死在四十九回已有迹象: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泪已逐渐干涸,生命亦风雨飘摇。


探春赋黛玉潇湘妃子之名,也预示了黛玉是在思念宝玉的情况下泪尽而亡的(洒泪成斑,殉情而死)。八十回后不久贾府被抄,男女隔离审讯,黛玉夭亡(身体羸弱、忧心宝玉),宝玉在清醒自决的状态下与宝钗联姻,短暂的婚姻生活后大彻大悟,终于悬崖撒手。高鹗“苦绛珠魂归离恨天”在对比衬托的美学上很精彩,然不符合曹公的布局。


2.绛珠仙草


绛珠—血珠—血泪。


绛珠仙草的来源并不似娥皇女英般明确,疑来自《山海经·中山经》提到的䔄草(宋玉《高唐赋》灵芝说,不甚赞同)。

山海經‧中山經》:「又東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 化為瑶草。其葉胥成,其華黃,其實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文選‧別賦》李善注引宋玉《高唐賦》云:「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 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曰靈芝。」


绛珠仙草生长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灵河疑为佛教所说的爱河。

《楞嚴經》:「愛河乾枯,令汝解脫。」

《般若心经事观解》:“众生迷心,受五蕴体,溺于爱河,中随风浪,漂入苦海,不得解脱,徒悲伤也。”爱欲使人陷溺,贪爱之心令人执着于物而不离,犹如水浸染于物。

《脂批》:“爱河之深无底,何可泛滥,一溺其中,非死不止。”黛玉无可解脱,终生没有被度脱出家。

清‧華陽仙裔《金玉緣‧序》:「絳珠幻影,黛玉前身,源竭愛河。」


3.


皇英绛珠神话的共通点:以女性的身份有深情,再有眼泪,最终导向死亡。这种女性神话折射出曹不自觉的性别歧视(为情而死的生命价值,不够健全成熟)。

眼泪不仅象征着无力感,更是向一个会对你的眼泪有所反应的人(宝玉)的挂号,显示一种水仙子式的自恋(变相的情感需索)。黛玉因收获过多的宠爱而发展了高度的自恋人格,全书只有妙玉(不会对她的情感有所反应)跟其当面呛声过,黛玉息事宁人。

宝玉亦只有一次遭人白眼(龄官)。

眼泪常与自我中心联系,将过多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的哀乐身上,自怜而自恋。阿德勒:自卑者常用眼泪与抱怨来表达(water power),它们在交往中出现时,是一种破坏合作、并将他人贬为奴仆地位的有效武器。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性格特征与其以眼泪贯彻始终的神话设计有内在相通之处。


绛珠仙(超越性)草的神话来自先民的植物崇拜,魏晋之后的仙话中仙草与玉石常同出,并互相依存,曹有一个颠覆性的演变:女仙被耻夺长生的权力,建立了“施”与“受”的不平等关系(给予“甘露”,给予生命成活的条件),符合当时的性别结构常态(幻形入世后的性别气质与性别地位)。

绛珠得以修成人形,蕴含着“万物与人为尊”的大人类观(人本主义)。中野美代子:志怪小说的生命体变形逻辑有向心性(动植物向人类演变),欧洲神话则有离心性(人向动植物演变)。这种人本主义令黛玉的前身仿佛是一种次于人类的低等生物(以“不过是草木之人”自贬)。这无可厚非,“齐物”的理想实现起来必定有所难度。

“‘仅’修成个女体”,仿佛女性生命体是修炼不完善的劣等产物,这一性别价值观符合儒家的思考,也吸收了佛教的转生思想(修成女体意味着前生比男体少修五百年、带着更深的业障、女身有五漏等)。女儿构成了父亲人生的缺憾(甄士隐“神仙一流人品,只有一件不足”、林如海“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红楼梦不只有单一的性别价值观。

“情”常常构成女性的生命危机(弱者为爱牺牲),这一事实有两性的意识形态在背后驱动,波伏娃有所洞察:“爱情一词对男女两性有完全不同的含义,男人的爱情与男人的生命不同,但对女人不同,女人的爱情是她的整个生存,女人在爱情中通过沉迷于另一个人而达到自己最高的生存;希望有一天,女性能以强者的态度去体验爱情,非逃避而是面对自我,非贬低而是确定自我,“我是谁”的问题应独立面对,而不是通过爱情去解决,这样,爱情于女人将与于男人一般,是生命的源泉,而非生命的危机;在这一天来临之前,爱情以最动人的形式成为女性生命的祸根(女人是不健全的,她对自己无能为力)。”这符合黛玉的人格特质。

期待: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主人。


总结:红楼中存在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

红楼对女性的崇拜仅限于少女(有严格的条件限制,未婚而青春,未经过世俗算计的天真与单纯),女“儿”与男“人”的对比本身并不对等(不同生命阶段的性别对比)。婚姻令女性价值走向沦落(59回:宝珠—死珠—鱼眼睛),其实是一种偏执的女性价值观(年龄歧视与处女崇拜)。

这样的少女崇拜也隐含着性别歧视。凯特•米里特认为,在男人的世界中,女性的完美形态是一种婴儿女神的样态(天真乖巧),意在剥夺女性的社会竞争力并让其更好地配合另一性别(对世界一无所知、一无所求才叫完美)。而实际上,女性的姿态可以是丰富而多样的。



丙申年冬月十一傍晚,与亲友聚,吃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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