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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记 | 在暗夜中绚烂,唱最后一曲悲歌 - 软雕塑创作之王熙凤
卓華藝境 2021-04-21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王熙凤,我认为「艳」就是对凤姐最精准的概括。她有着明艳的容貌,娇艳的体态,摇艳的风采,独艳的才华,以及,凄艳的人生。

凤姐的野性,豪放,泼辣以及令人胆寒的狠绝在很多人眼里是难以接受的,于是「毒辣」,「善妒」,「凶横」,「跋扈」都是王熙凤这个人物无法摆脱的负面评价。然而,她卓越的管理才华,八面玲珑的沟通能力,以及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魄力又让她成为联结偌大家族上上下下的中心人物,也正是因为她处在一个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她的形象显得极其复杂也极其丰满,很难想象如果小说中没有王熙凤这个人物该是如何得寡淡。

秦可卿说:「婶婶,你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人也不能过你」。

秦可卿的这句评价看似赞美,实则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在封建男权社会里,一个连男人都比不过的女人却又刚强得不屑于收敛锋芒,前途该是如何得凶险啊。如果说王熙凤有什么「错」,从秦可卿的评价中已经不难看出,泼辣的个性和狠绝的行事风格其实并不是她为人诟病的关键,而是她生不逢时的现代女性意识。如果王熙凤是个男人,也许她的「狠」便立刻能彰显出一种气吞山河的霸气,而她所做的那些「孽」也许都会被视为英雄的不得已。

于公,有人说她品行不好,对待下人严苛,可又有谁敢说仅凭着温厚和善良就能管理好一个四百余人的大家族,没有雷霆手段又如何立威?

在一个道德至上的社会里,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并不难,难的是做一个敢于承担责任和压力的「恶人」。在贾府走向衰败的过程中,王熙凤在自己根基并不稳固的前提下,仍旧以出众的才华和非凡的智慧维系并延缓了贾府的消亡。仅就这一点,她当得起「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这八个字。

于私,有人说她狠毒,害死了贾瑞和尤二姐,但正如秦可卿所担忧的那般,她并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是逆来顺受的绵羊,而是矫健威猛的猎豹,贾瑞的痴心妄想和尤二姐妄图上位的存在,对王熙凤来说都是一种深深地冒犯。在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和地位的时候,不下「杀手」也的确不是「猎豹」的风格。不管是逼死贾瑞还是做局害死尤二姐,其实王熙凤要的只是婚姻关系中的平等,她不仅无法像其他「贤惠」的女人一样纵容丈夫三妻四妾,也无法忍受被其他猥琐龌龊的男人亵渎。尽管逼死贾瑞的手段过于阴损,但也说明她的确是一位自尊且高贵的大家小姐。

在现代人的观念中,「一夫一妻」是天经地义的,即使王熙凤为求自保的手段阴狠毒辣,但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在她的时代中,这种具有现代女性的思想显然是离经叛道的,再加上刚强易折的个性,最终导致了夫妻感情从恩爱到破裂,最后落得个无人问津,草席卷身的凄惨结局。

我自然是极爱凤姐的,但我爱凤姐却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才华和个性,而是她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心肠。且不说她对丈夫的体贴以及向刘姥姥为体弱的女儿讨个平安吉利的名字,无不透露出一位妻子和母亲最真挚的情感。在跟小叔子和贾府的一众姑娘们的相处中,也处处看得出凤姐的真性情。

都说凤姐贪财弄权,但在大观园的开支上,她却从未短缺过银两。与大观园里的闺阁小姐们不同,王熙凤虽也是大家闺秀,但却不通文墨,但即使如此,她却有着一双识人用人的慧眼。她不仅爱惜黛玉的才,更加欣赏她的真,面对薛宝钗明哲保身的智慧,她一句「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评价,便已透露出她的价值天平是偏向于率真且仗义的黛玉,只是为「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而惋惜不已;她虽圆滑世故,但却没有因为探春的出身而瞧不起她,反而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位庶出小姐的大气和洒脱。她跟秦可卿虽辈分不同,但却有着亲如闺蜜般的友谊,从秦可卿对王熙凤的担忧与规劝中,便可得知凤姐绝非薄情寡义之辈。

如果说大观园是小说中最为璀璨的舞台,那么王熙凤就是这个舞台的守护者,默默地为这些晶莹剔透的姑娘们遮风挡雨。

「辣」只是她外在的盔甲,而「热」才是她内在的柔软。

王熙凤的一生是精彩的开局,潦草的收场。但对于要强且高傲凤姐来说,活一世求的是一种尊严,一种「存在」的意义。以她的个性和能力,追求权力的过程就是她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唯一方式,而结局从来都不在她思虑的范围之内。这样一个生动又刚强的女子,我们唯有钦佩。

「王熙凤」是我们最满意的作品之一。除了红黑色调代表凤姐既艳又狠的形象特征之外,在整体造型上,我们设计了钥匙型的庭院小路及凤姐细细思索的神态,以此表达王熙凤重权在握,算计一生的视觉化形象。


如果说王熙凤是大观园外的守护者,那么探春就是大观园内的守护者。提起探春,读者们永远不会忘记那记响彻几个世纪的耳光,以及那段最惊心动魄的训斥。探春高贵的人格和自强不息的精神犹如黑夜中最耀眼最闪亮的一朵烟花,它照亮了整个肃杀且阴沉的大观园,警醒了书中的看客也振奋了书外的观众。她跟王熙凤一样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胆魄和气势,但又不像王熙凤那般世故圆滑。她风雅如竹,宽阔如海,胆略兼人,顶天立地。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可敬可爱的好姑娘,却终究走不出「身份」的牢笼。

与黛玉,宝钗,湘云这些原本就是嫡出身份的小姐不同,探春能从三春中脱颖而出,获得贾母的青睐和王夫人的器重,她承受了太多的孤独和煎熬。一个庶出的身份加上一个愚昧自私的母亲,让她深刻地明白自己没有不优秀的资本,她可以没有薛林之才,但她不能没有洞悉万事的清醒和处处周全的谨慎。没有人知道贾母不经意的一句「三丫头最是有心人」在探春心里是何等厚重的分量。

作为贾府中的草根贵族,她唯有不断地努力,不断地争取,不断地用自己的智慧和机敏化解贾府高层之间的危机,才有机会获得长辈们的注意,从而证明自己的价值。

诚然,探春的努力是有回报的。对内,她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建立了自尊自信的底气;对外,她以君子如兰的洒脱和豁达获得了贾府上下一致的赞誉。不管是组织诗社,还是在抄检大观园时发出的一系列警示名言,探春都像一个英雄一般守护著那束即将消失在暗夜中的「光芒」。

从渴望被注意,到走进权力中心掌管家族事务,探春体会到的并不是成功的喜悦,而是最深切的失望,纵使她心志再高,克服得了庶出的身份,却克服不了性别身份。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言论,哪怕她再热切地争取,再激烈地表达,最终还是得周全着,懂事着,默默地等待着被安排的命运。与其说她的眼泪是为了即将敲响的丧钟而流,不如说是恨自己偏是个女孩儿家,无法像个男人一样,出去立一番事业,回来再讲一番道理。

有人说探春固然高洁大气,然而她最大的污点是不孝,对待生母过于冷酷无情。可以说探春做事的确是六亲不认,但绝非不孝。《红楼梦》第四回便是「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故事,在人情社会裡,有多少人能够为了原则和正义拒绝金钱和权势的诱惑,更遑论被亲情和血缘绑架。探春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因为坚守原则,忠于职守,敢于对自己最亲的人说不,这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胸襟。

被身份和性别禁锢已是探春无法改变的现实,再加上一个不明事理胡搅蛮缠的亲妈,探春的痛苦和孤独又有谁能理解,可即便如此,探春依旧努力地绽放着自己的光华,从未因亲情和血缘而丧失了理智和原则,这难道不是又一记打在那些虚伪的官老爷们脸上的巴掌吗?

以赵姨娘的品性和智商,且又生活在如此庞大及复杂的家族中,探春唯有越冷酷越绝情才越能保全他们母子三人的安全,她并不是与母亲和亲情划清界限,而是与卑劣和无耻划清界限。

也难怪眼高于顶的凤姐一连三个「好」都觉得不足以形容三姑娘的好,同作为管理者,也只有凤姐懂得探春的孤独和无奈,这是一种英雄相惜的理解和尊重。

探春的一生虽是抗争的一生,但却始终无法对抗时代和命运的荒谬。「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我们想象着即将远嫁的探春一定是满腹的委屈,不甘,以及对大观园的恋恋不舍,可却又无可奈何。

在创作「贾探春」这件作品时,我们怀着对探春充满私心的疼惜,希望她站在不染淤泥的荷花船上,不管她飘去哪里,以她广阔的胸襟和非凡的智慧,一定会将日子过得满地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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