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多出来的那两位同龄皇子,也是宫人们的谈资。王氏的刘闳是二皇子,李氏的刘旦是三皇子。如今王氏晋封夫人,李氏则是八子。论时辰,本该是刘旦先出生,但王夫人却突然早产,让皇后、以及所有医者都措手不及,幸好母子平安,刘彻也格外眷顾这个体弱的儿子。与之相反的是,李姬和他的刘旦倒是都很健壮,除了例行检查,太医和医女几乎很少上门。王夫人那边却是整天汤药不断。
“生产时伤了根本,又是早产,母子都有些弱,就算是精心调养,这一辈子也是多病了。”女医义姁是这样说的,倚华听她的意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位王夫人和她的儿子,都不是长寿的命。卫子夫叹道:“人不和天争,但总是要尽心去医治,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闳总是生病,王夫人身体也不好,她所居的凤凰舍常常飘着药香,到了元狩二年,李姬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她却还在调理上一次早产的后遗症。这天用过哺食,卫子夫命倚华做些加了蒲桃干的糖饵,亲自前往凤皇殿探视。
这是倚华头一次来到这位天子新宠的殿阁,椒房殿豪华大气,处处透着小君的威严,凤凰舍则小巧别致,素雅中带着精致的情调,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各类花草剪切得极为整齐,不禁让倚华想起种满了垂杨的长杨宫。
倚华没想到的是,这一来,就看到太医们进进出出,想来不是王夫人,便是皇子又生病了。进殿之后才知道,竟是刘闳病势汹汹,高烧不说,还不断抽搐吐药。王夫人满脸忧虑,见了卫子夫来了,几乎是像看到靠山一般。
“孩子病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今日来串门子,你还要瞒着我不成?”皇后的话语中除了拳拳关切,还带着三分责备,王夫人立刻道:“妾不敢打扰中宫。只因近日中宫忧心前线军情,无暇顾及其他。就自己守着了,太医们都不说,可妾也知道里面情况一定是不好,他们才不肯说。”
说到最后,弯弯的眉毛紧锁在一起,双目中也闪着点点泪光,倚华不禁又想到了自己那已经离世母亲,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小时候生病时,母亲是否也曾这样焦虑忧心。一想到这里,倚华赶紧低头,生怕让人看到自己的红眼眶。
王夫人提到了战事,也是这些天占据卫子夫所有精力的大事。这次是霍去病第一次独自领兵,以骠骑将军的身份出河西,连续几日都没有战报回来,刘彻与卫子夫分外焦急,整夜难眠。
听王夫人这么一说,卫子夫伸手示意她坐下,又道:“前线军情,我又帮不上忙,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今日我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你一起守着。”
太医的回报,让人听了无法乐观,除了那些之乎者也的医理,意思就是说过了今晚,若能退烧就算平安,否则就一切听天由命。王夫人听了,险些晕倒。卫子夫赶紧扶着她,正色道:“有我在呢。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就别在这儿跟着一起熬。”说罢就吩咐身边的宫人传来永巷令安排具体事宜。
那一晚,倚华陪着皇后守在王夫人的凤凰舍。王夫人也是强撑着不敢睡去,卫子夫几乎又是一晚上没合眼。所幸天明时,刘闳终于烧退。
来不及听王夫人的感激涕零之词,卫子夫就乘辇回了椒房殿。走过重重高阶,倚华觉得自己也因少眠而有些晕头转向了。才一进正殿,就见到刘彻与卫青带着几个儿女一起迎上来。
“去病胜了,斩首八千!连浑邪王的儿子和休屠王祭天的金人都给抢来了。”跟在皇后身边时间长了,听着匈奴内部的情况,倚华也知道,河西之地,就属浑邪王与休屠王的兵力最强。
如今浑邪王的儿子和休屠王的祭天神物,皆成为汉军的战利品,想来霍去病这场大胜足以震慑河西了。卫子夫强撑着就要行礼,马上就被刘彻扶起来:“你这几日辛苦!一得到消息朕就想亲自来告诉你。”
“那去病什么时候回来?”卫子夫问道。答话的是卫青:“快了,他那个行军速度,闪电一样,班师也利索。三姐准备庆功宴便是!”“陛下,太医说了,二郎没什么大碍,退烧了。”这次则是对刘彻所说,天子微笑着点点头道:“知道了,你累了,去歇着吧。”
说罢,便亲自陪着卫子夫进了内寝。马上又有一位年长的长御过来,让倚华等陪侍了一夜的奴婢也去休息。倚华早就上下眼皮打战,等的就是这句话。就在她离开之前,清楚地听到刘据对卫青说:“舅舅,是不是只有咱们家人才能打胜仗啊?”
倚华不知道卫青是如何回答的,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能打胜仗的,都是皇后的外家亲戚。大汉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卫青,如今又有风华正茂的霍去病,如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有他们两个在,怕是匈奴人从此真的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即便有这样强势的外家,有天子独一无二的眷恋,皇后也没有恃宠而骄。这才是真的难啊!倚华感慨着,自己只是服侍皇后的奴婢,都觉得与有荣焉。哪怕是此时卫子夫得意忘形一点,牢牢抓着皇帝不许后宫进幸,恐怕都没人敢说个不字。可是她没有,皇后自己依旧保持着她惯有的冷静和谦逊,还是那么平易近人。卫青也是一如既往的低调,不养士,不揽权。
这得是多么强大的自制能力、多么平和的心态才能做到如斯境地,不以今日的富贵骄人,也不以昔日的贫贱而自卑。且不说卫家人今日的地位权势,就是民间有些个人,发了点财或者升个小官还恨不得横着走呢。
椒房殿的宫人们都愿意发自内心地说上一句“那是咱们的皇后”。卫子夫也喜欢和身边的宫人开开玩笑,在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时,给倚华的头上插满桃花,也会在荷花盛放时,用荷叶和莲蓬给阿荷做装饰。有时候也兴致盎然让她们投壶竞赛,自己则当裁判计分,宫人们互相逗趣,给枯燥的禁中生活带来一丝欢乐。
说起小时候的事,那是与如今的富贵截然不同的生活,谈笑间也没有任何尴尬掩饰之意,对待永巷中的才人乐者也十分和蔼,甚至愿意与他们一起讨论各种音律技巧。皇后、乃至卫氏亲眷从来不以自己的过去为耻,对于慧眼相中卫家的皇帝,他们更是满心的感激。
卫子夫总说,卫家能有今天,全赖皇帝的提携。可是,倚华觉得,这话反过来说也一样,若是没有卫家,皇帝屡次对外用兵,还真不见得能有今日的辉煌战绩。
当然,庙堂之上或许没有人敢公开唱反调,但是坊间总还是有些酸文假醋的眼红之人,每每提起卫青与霍去病,就强调天幸之说。倚华不禁为之愤怒,她不懂打仗,她只知道这绝对不是天幸二字所能概括的。没有出征前细致缜密的准备,没有对大漠境况的全面了解,又如何能每次都有天幸?
卫青对此倒是一笑置之,他曾对卫子夫和刘据说:“若想让全天下人都夸赞,而没有一句贬低,那你还是躲在自己家里不要出门了。”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倚华猛然想到了老子中的这句话。
自打她跟女史学认字写字之后,除了各类食谱,就是老子看得最多。皇后也鼓励她们闲暇之时多读老子,还说道:“当年我头一次见太皇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就叫我有空去读一读老子,如今啊,同样的话,轮到我跟你们说了。”
老子之言博大精深,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可再读下去,又是似懂非懂。倚华只读那些浅显的为人之道,就觉得受益匪浅。也许皇帝觉得儒学治国更好,但倚华觉得,在后宫,还是不要变更,继续保持无为而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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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元狩二年这段历史,大家都比较熟悉了,就是霍去病一年之内跑了三趟河西,所以写起来也没什么发挥空间了。
子夫这个皇后真是越来越游刃有余了。这个时候也算是一个比较和谐的后宫关系和帝后关系,到后来真是没法看。一个是我不老不老我不老,还一个是爱咋咋地我不管你了。
元狩年间的子夫,差不多是上官婉儿和王政君混着用吧。明天更新亲蚕礼。文帝景帝都在诏书里提到过皇后亲蚕,野猪这那么爱搞排场的,肯定也少不了,一点史料都木有留下来实在可惜。
来张全家福吧,陛下,皇后,太子,还有战胜归来的骠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