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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堂」八大吉祥(35)

3.

几日后,小孟道长夜里便要出宫去,某帝王生着闷气,老大不愿意的去送。

“这几日我们重新梳理线索、翻阅典籍,也没什么头绪。我这是回去请教师父内观的事,兴许会有帮助,又没说甩手不干了。”虽相处日短,小孟道长与周九良倒愈发熟稔,他本是个重规矩绳墨的人,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位周某帝王总能引得他“不合礼数”。

他从宫人跟王后的态度那儿知道,周九良确实御下严苛,执理朝政的手段也狠,可是那些东西他不懂,只诧异这人明明一把年纪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恶质顽劣的样子。初时觉得头疼,后来却莫名心疼,总不自觉地去“哄他”。

“我跟你说个秘密罢,然后你就别送了,又闷声不说话,怪瘆人的。”小孟道长瞅瞅身旁只顾走路的人,好笑道。

见他仍不搭理自己,就径自说下去,“其实、我知道我会遇见你。”歪头侧目观察到旁边这人稍偏了头来,才继续说,“堕龙那事儿,是我一位故友使的坏。这位故友啊,自我小、便时时来看顾,据说是累世旧缘。他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我听得出来,他并非为了让我想起来,或许是寂寞,或许是孤寒,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想讲,我便只是听,从不放在心上,更不敢动情。但有一天,我做了个梦,一尾硕大无朋的黑鱼,头顶金色,在青天上盘桓,然后游下来见我。我告诉了那位故友,他竟很愤懑,这才想出那昏招,说是要替你招来非议。但我后来恍悟,他那玲珑八窍的心,怎么会出昏招,他只是在完成使梦应现的关键一环,故意送你来见我。而我惯不会逃避——因果既已开启,奉陪走完便是……过往种种,你们三人同体,各自寒凉,都辛苦了,现今我来与你共走这趟因果,一定尽心竭力,奉陪到底。天道酬勤,他老人家看到我这么努力,会给我个好果子吃的。”

帝王渐渐走慢,终于顿住脚步。小孟道长于是也跟着停下,刚要出口问,却猛得被裹进怀里。他感受到对方困兽般的情绪就这么汹涌扑来,顺着紧紧相贴的躯体流淌到自己身上、渗进皮肤里、汇聚到胸口、又冲上头顶。一时间只能“啊”的一声,便睁大眼睛再不能动弹——好疼,心里好疼。孤独,恐惧,无援,拉扯,撕裂,软弱,自厌,悲愤,无奈……痛苦都由什么构成呢?拆解开来,每一样都是痛苦的,合起来竟也只能用痛苦两个字轻轻带过,甚至够不上绝望,甚至没有绝望的资格。小孟道长下巴硌在帝王肩上,脸庞微微仰起,他睁大的眼睛里映出苍黑的天景,天地广博,衬得那锥心之痛只如沧海一粟,可眼下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眼睛里在不断淌出泪水,一颗泪珠接着一颗泪珠,连成一行又一行,止也止不住。有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掩住了他的口鼻……

半晌,他才能颤抖着抬起手,回抱住仍然一言不发的帝王。他被抱得太紧,只能一手抓住对方的腰带,一手拍着他的背,心神震颤下口不择言地安慰着:“九……九良……你别难过,你别难过了……我很快就回来陪你,往后有我,你别难过了……”

帝王有些艰难的放开他,捧着他的脸帮他擦眼泪,熟料擦完还有,擦完还有,便忍不住笑:“傻子,是谁哭得这么惨,哭成这样还要来安慰我,我就这么不中用吗?”言罢,见他一脸懵懂的只是哭,眼睛神采全无,张着嘴就快倒不上气,骤然才敛起笑容,扣住他的手腕,使指头在脉门上写下一串金符,随即低喝,“收神!”

小孟道长应声身上一颤,瞳孔里终于映出帝王的脸,随即眼前一黑。

周九良把倒下来的人接个正着,顺势侧身弯腰把他背起来,偏过头看着那张挂满眼泪的脸,苦笑道:“得,白来了这一出送别。”

第二天傍晚,两道身影继续一前一后往宫城外走。不过换另一个人闷闷不语。

帝王回身看他,赔笑道:“我也不知道内观会有共情的后遗症啊……书里也没写不是?况且你只是哭鼻子了,真没有丢丑……”结果收到一眼刀,连忙住口。走慢几步等着人赶上来才继续说,“不过,你再叫我一声?”

“陛下。”

“不是这个……”

“陛下。”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吧……”

……

小孟道长御风到黄山宫的时候,桂华偏斜,有一道略显清瘦的身影立在山门口。他快步上去招呼:“栾师兄!”

谁知他师兄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见他过来,和骨挽了个花儿、当头敲了他一下。

“哎呦!”小孟道长捂着脑门儿叫唤一声,随即笑道,“师兄你别气了……你看,你常代师父行教,说到底还是你教的不好,我才如此不肖的。”

栾师兄见他玩笑可爱,面色稍霁,伸指戳戳他这师弟的额头,叹道:“你啊……”

……

早晨,黄山宫主颇有些开心,亲自拿了桃木剑领着徒子徒孙们早课。檐宇间铜铃轻响,百鸟唱晨,青年着黑、道童着白,九行九列,次第站开。他们手中的木剑擦着风,咻咻有声,道袍飘起、剑穗翻飞,刺劈抹扫、时缓时急,口中偶尔发出清啸,如银盘投珠、空谷碎玉,四散开来,惊起一片山鸟,扑棱棱向着升起的太阳飞去了。

下晨课,黄山宫主背手溜达到后院,扣响一间云房的门,不等答话便推门进去,亲亲热热、中气十足的叫唤:“儿砸!听说你回来了?看了一宿书吧?来与为父探讨探讨?”

小孟道长坐着张小杌子,床榻上确实摊了好些典籍,他用手挡着忽然射进屋内的光线,一时没能起来。

经过的岳师兄嫌弃这一老一小,调侃他们:“规矩都不要了!也不知道等您儿子去拜见,巴巴的自己跑过来。”

小孟道长起身去挎住师父的胳膊,回头对自家师兄笑道:“回来我把磕头补上,也补给您一个。”

岳师兄走出几步,嬉笑:“我可不敢,我已经不是最受宠的徒弟了!”

黄山宫主笑骂:“滚蛋!”

不过蛋早就滚远了。

黄山宫主撩袍、坐在方凳上,扯正前襟、轻轻撂下,对徒弟说:“事情我已听你栾师哥说了大概。你看书可有收获?”

孟鹤堂立在一旁倒茶,边回道:“陛下这个离魂症是有记载的病症,倒也没什么蹊跷。只是那位宿客王莽很有些神通,他一心想打下句町,恐怕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还得再查。不过我昨日看到《神农方》里一个记载,说是若二者同出一脉,则内观颇能随心,但易生癔症,气强者假使心生凄切,气弱者或溺毙于癫狂。”

把茶奉上,小孟道长接着说:“倒与我的症状有些对得上。陛下那时候不禁伤情……无意间渡到徒儿身上,竟有剜心之痛。幸亏他及时看出不对,使了固魂的法子,否则……”

师父啜了口茶水,点点头。

小孟道长有些疑惑的继续说:“症状虽能对上,也恰就是内观出的岔子。可奇怪在这‘同出一脉’四个字上。我与陛下就算有些渊源,但无论怎么附会,都够不上同出一脉的……”

黄山宫主思忖了一会儿,忽然眉峰一跳,问道:“禺䝞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你的身世?”

小孟道长点头:“他说我前世生在不周山折之时,曾受天地灰气所染。无意间融合了他者残魂,遂补全智识……难道、是那道残魂?”

黄山宫主却摇头:“据我所知,那道残魂可无根无脉,更不可能见过《白泽图》。不过,我忽然想起一件怪事趣闻。你知道,盘瓠大神陨落的时候,身化山川,眼化日月;夸父殁后,身成巨丘、手杖长出万亩桃林。他们的神力先天而来,造化直出,无法消弭。虽然身死,也会继续周天轮转不殆,永远生生不息。可你知道吗?共工怒触不周山而死,致使天倾地陷、星瀑倒流,他的身体神力却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有一种说法是……那时他的尸身未及化现,便被天地喷薄而出的正邪之气冲散,亦化成气,四散漂泊,形成烟岚、尘埃与雾霭,周转宇宙去了。”

小孟道长听罢沉默,紧闭双目,脑子里浮出交杂的声线,将所有关键词串联起来:

出生之时,不周山折,正邪之气缠斗未果,生出灰气,侵染魂魄,有损智识。先天之神,虽然身死,躯体化现,为泽为川,共工尸身不存,亦化为气,雾霭灰尘,漂泊天地。内观法门,若同出一脉,则出入随心,只恐有所共情,或生癔症,气弱者溺毙……

他陡然睁眼!

黄山宫主看着他,目光慈爱。

他心中雪亮,回视师父:“多谢师父指点。”

黄山宫主颔首:“儿啊,黄山宫是你的靠山,咱们入世日久,出世也未尝不可。”

小孟道长蹲身在师父膝前,抬眼看着尊长说得认真:“我知道。可是师父,我答应了他,不让他自己面对。禺䝞还说过,那人上一世是我的鱼,虽然我根本记不得,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帮帮他。帮完这一回,我就乖乖回来,随您遁世去。”

黄山宫主叹了口气,拍拍徒弟的脑袋:“我可是害怕我这好看的小徒弟就这么被拐跑了,那就又成了一辈子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某“好看的小徒弟”仰着头笑得恬淡,却不知为何眼里渐渐见了水光,他鼻子一酸,哑声问:“师父,为什么?我心里牵挂他……明明我方才认得他……其实就算不是共情,我也能感受到、他在疼……师父,我这是病了吗?他的是离魂症,那我的又是什么?”

我知道有上一世,可我明明不记得。

明明不记得,却为何心里如此记挂?

记挂而已,为了什么觉得这么委屈?

委屈到直得在家大人面前哭一场才行。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呢……

其实那个关于大鱼的梦还有后半段:

大鱼游下来,我不禁伸手去触碰它戴着的那道金光,竟是一个金印——它忽然变得很小,游进我掬着的一捧水里,柔软的尾巴扫过指腹,湿润的额头轻轻撞到掌心。我的心、无由跟着震颤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温情又隐痛。左眼就这么掉下泪来,滴落在手心的水中、竟然没有化散,正被游回身的小鱼如获至宝般顶在了头上。

心自柔软且微疼,心病无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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