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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在找工作和写论文的日子里，时间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不能用来划分行为的长短，也不再用来提醒任务的开始和结束。通常睡到十点醒，条件反射似的拿起放在头左边的手机，常去的APP浏览一遍，眼睛开始流下生理性泪水才挣扎着起床。做几个猫式伸展，是一个风湿病人一天的起点。
香蕉上的褐色斑点是它即将腐烂的征兆，旁边箱子里的橘子也开始散发出霉变的味道，我“抢救”出幸存的几个，想要把整个箱子都扔出门外。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不出意外是外卖小哥。顺手带上那个箱子，一楼东边尽头的垃圾车才是它的最终归宿，宿管阿姨一定会把烂橘子倒掉留下那个盒子，积攒起来能卖一个不错的价格。
我习惯扶着栏杆下楼梯，因为不知道哪一秒腿就会疼到抽搐，但上面滑溜溜的像是刚用湿抹布擦过。越靠近垃圾车臭味越明显，我的鼻子很敏感，还闻到了出了垃圾车散发出来的食物的腐臭味之外的另一股味道。是南方的春天特有的，水汽混合着不知名虫子尸体的潮臭。
我总害怕独自穿过这样的长廊，即使有昏暗的灯光。
高中的教学楼依山而建，常听闻是建在曾经的坟场上。高二的教学楼是最老旧的，看那几棵两人合抱才能将将围住的大樟树就知道。走过小拱桥就是二楼，常规的教学班从二楼开始算起。但底下还有一层，常年闲置，只有在考试考场不足的时候才收拾出来，有短暂的热闹。东西两个楼梯，厕所统一在东边，单数是女厕，双数是男厕。在四楼最东边教室的我偶然见到一次三楼最西边教室的他要高兴一整天，像是天赐良机。据说这栋楼曾经是卫校的所在地，一楼是停尸间和解剖室，由此而来的类似白天听到尖叫声，或者晚自习下课见到白衣女鬼的故事流传了许多年。尽管我们接受唯物主义教育，但还是不敢一个人在晚上下去一楼，特别是在回南天，蜈蚣、臭虫、蟑螂、蜘蛛、老鼠、飞蚁横行霸道，地下渗出的水叫没穿防滑鞋的人像走在冰场上，这样的历程对我来说是一场冒险——我不想摔在虫子的尸体上。
鬼故事和阴森的气氛让一楼更加冷清，排水沟里有浅浅的青苔，被绿叶打败的黄叶零零散散落在里面或者两边，连打扫的阿姨都会忽略的地方。豌豆苗和爬山虎却可以恣意生长，顺着青石壁傲娇向上。抬头看天视线会被樟树和玉兰树遮挡，只可以抓住恩赐的光线。声控灯早已坏掉，两头楼梯间的光不足以照亮整个长廊，往中间走是黑暗，往两头离开才是光明。
但他的考场就在黑暗的中间，我像是个夜行贼，不偷东西不采花，只想在座位卡上写一句“更上层楼”。
计划在上次考试后就已成型，考试安排出来后的几十个小时里，我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他看到座位卡的样子，惊讶的、喜悦的、疑惑的……第N+1次设想这样的画面，但理智提醒我，我要注意脚下的路和前方的灯。一、二、三、四，终于到了第四考场，灯光变得最暗，我握紧笔，最后一次给自己打气，“反正进去之后就能开灯”。把脚步放到最轻，默认这是在做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噗”，心头一紧，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一只鼻涕虫。我不打算低头确认，不管是不是虫子但总是一件糟心的事情。“啧”“嗯”，一串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阵分吹散了茂密的树叶，灯光更亮了些，我踮起脚，透过门上的给老师用来查看纪律的玻璃隐约看到一对人影交叠在一起。猛地转头，下意识地闪躲，一个飞虫进了我的耳朵，我只想快速逃离这里，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又跑回了光明处，偏头去扣耳朵里的飞虫。
“你怎么在这？“是背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有人过来。
“上洗手间，三楼人满了”，我快速把手垂下，控制好呼吸，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笑，像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再自然地挥挥手上楼，就像真的只是偶遇，假装没看到他红得不自然地嘴唇。
“快走啦，要上课了”是女孩子的声音，我庆幸人的背后没长眼睛，不是个怪物，也庆幸在耳朵里做祟的飞虫吸引了我小半的注意力。
“丁零零——”急促的上课铃响起，他大步上楼，后脑勺消失很快。我停在了二楼楼梯口，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去了，那股奇异的痒痒劲儿没了，胃里却一阵翻腾，在吵闹下潮臭钻进鼻腔的感觉更加清晰……
终于走到了宿舍门口，空调机上摆满了外卖盒子，我拎走那个最熟悉的，宿管阿姨在铺的地毯并不能吸去多少水，防滑效果倒是不错。拖鞋踩在白瓷砖上，留下一个个水印，愈来愈浅。好在二楼不渗水。
一开门，水果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只好放下午饭把窗户开到最大，窗沿都长出了白毛。洗手台挂在洗手池上方的衣服也是臭的，就晾在那里等回南天过去吧，反正再洗一次也还是一样。
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气温又低了点，穿着薄绒卫衣仍旧觉得有些冷，关节隐隐作痛。高中的时候这种天气只需要穿一件短袖再披个校服外套。我还是在窗户前吹了会儿风，看那大树又长出了新的枝桠，绿叶也冒出了头。姑娘小伙来来往往，脚步轻快，肯定不是大四的“老人”。我注意到一个穿着白色运动短裤的男生，正拿着篮球走向食堂，旁边的小伙伴不知说了句什么他们突然打闹起来，鲜活的瞬间。他曾经也是这样。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有人在群里发消息说宿舍发现了飞蚁窝，询问是否可借杀虫剂。我回了说“有”正准备摁灭屏幕，鬼使神差打开了和他的聊天框，记录停留在两年前。
“我高中的时候经常在你的座位卡上写加油，你猜到是我写的了吗？”
“你写过吗？我都没注意。”
耳朵又开始发痒，耳勺却掏不出什么。小臂也痒，抓几下就红了一片，还有些小疹子。我决定拿干抹布把墙壁瓷砖和窗沿擦一下，再等同学把杀虫剂还回来各个角落喷一下。衣柜也需要清理，把要穿的春夏装送楼过水，这次多出七块钱烘干。整理好再去洗个热水澡，头上的虱子指甲里的污垢都要洗掉。
刚拉开隔门，一只蟑螂从我脚边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