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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向日葵
usjdn 2023-01-02

破旧的大巴摇摇晃晃前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开始放缓了速度,在崎岖的山路上滑行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嗤”,门开了。艾拉揉了揉眼睛,慢慢走下巴士。


一下车,乡下清凉湿润的空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因为旅途而昏沉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巴士立刻开走了,艾拉望着车逐渐远去,觉得自己和排气管排出的尾气没什么区别。


她还沉浸在思绪当中,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神,看着面前的红发女人。


“你好啊,欢迎来到星露谷!艾拉。”面前的女人有着和她红发一样显眼的爽朗笑容,艾拉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压下由于对方热情而引起的不适感,嘴角扯出笑容,


“你好。是罗宾对吗?谢谢你来接我,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着呐。”罗宾摆摆手,顺手就提起了她放在一旁的行李,“你拜托我的修理的农舍已经好了,走,去看看。刘易斯已经在了。”


 


星露谷的环境比起她在巴士窗边看到的还要好一些,生机勃勃的绿色与乡间独有的泥土气味让人身心愉悦。罗宾走在前面,熟练地避开路上的碎石泥坑。明明还是早春时节,草木却出奇的茂盛,路边长着成簇的野花,花瓣像是小时候玩的风车。一阵清风拂来,风车开始转动,送来一股清香。


标准到艾拉只有在幼时书中才见过的乡间景色,罗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无所适从,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怎么样?景色很好看吧?“


“我没有想到,在祖祖城附近还有这样与世隔绝的美丽山谷。”


“哈哈,以后你会发现更多让你惊讶的地方呢。再过几天,动物们会出来,你就可以看到可爱的松鼠和兔子了。”


“这里有很多动物吗?”


“很多。我丈夫是名科学家,他就被星露谷良好的生态系统吸引过来研究打。以后你在农场也可以养很多动物,不过别忘了找我来建造它们的家哦。”罗宾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炊烟,“看,我们到了。”


 


走进农场,不出意料的是一副破败景象,满地的杂草、木头和碎石让人无从下脚,不知名的树木杂乱地生长在农场四周,小屋即使经过检修,也仍能看出十分破败。即使在出发前就不抱有什么期待,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艾拉丧气。


“抱歉。因为时间太过仓促,我和刘易斯只能帮你打扫一下后院。那个农舍也荒废太久了,我已经尽力修复了,虽然看上去很破,但是绝对结实!”察觉出了艾拉的失望,罗宾立即开始解释,“不过别担心,收拾起来比想的要快很多的。等过段时间你攒够钱,带着材料来找我,我给你房子扩建,保证会让你满意!现在,让我们去找刘易斯吧,他还在屋子里,我叫他出来。”


“你好,艾拉。”屋子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头上戴着毡帽,笑着向她打了招呼,“我是刘易斯,镇上的居民都很高兴你能搬过来,改天你可以到镇上去和他们打招呼。这里的居民都很友好善良,我相信你可以和他们相处好的。”


“您好,刘易斯先生。”艾拉平复了一下心情,礼貌回应道:“爷爷总是提到您,看到您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哈哈,哪有。”刘易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屋子有我送给你的种子和工具,你记得拿去种,收获的东西可以放在旁边的收货箱里换钱,我晚上回来收。”


“如果觉得冷的话,可以把壁炉升起来,山里的夜晚还是很凉的。”罗宾补充道。


“那么我们不打扰你了,休息一下,第二天记得去镇里拜访一下居民,他们对你很好奇。好,再见。”


 


微笑着送走两人后,艾拉回到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床上,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刘易斯临走前的嘱咐更是让她沮丧。


“到了这里居然还要和人打交道,和在城里也没什么区别。”她自嘲地笑了,“不过这不是当然吗?”


天色渐暗,山间的寒气开始侵入,就算躺在床上,也能感到一股冷意。她走下床,生起壁炉,借着火光打量一眼屋子。窄小破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盏灯外就再无其他摆设,在小屋的左上角放着台简陋的电视,艾拉走过去,电视居然可以工作,只不过看不到画面,也没有几个频道。艾拉摸了摸身上仅剩的500g,预感自己将过上很长一段拮据落魄的生活。


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她又爬上床,将一切交给明天的自己。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这一觉她睡得格外香甜。以至于在第二天清早醒来时,心里涌起一股许久未有的豪情壮志,只不过很快就被满院的狼藉击沉。


无奈之下,她只得拿起完全不熟悉的工具,十分笨拙地开始清理。太阳从远处升起,驱散了清晨的薄雾。时间在劳作中流逝,她将小屋前的一块地清理干净,种下镇长给的防风草,抬起头,才惊觉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她匆忙跑向镇里,指望着能赶在商店打样前买上一些种子。


一到镇里,她便立刻后悔:商店已经打样,镇上的居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纷纷走向广场和酒吧放松。不大的广场上似乎四面八方都都有人过来。就算事先做好了准备,但面对如此之多的陌生人,她立刻开始本能般地恐惧。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短时间与这么多人打招呼,不,如果在这里待下去,她的精力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抬起头,装出一副急事在身的样子,糊弄走了两个主动过来打招呼的主妇,又假装遗憾地拒绝刘易斯要带她去酒吧的邀请。在对方表示理解后,不留痕迹地避开所有人。朝着广场上方走去,。


向上稍微走了几步,便听不到小镇的喧嚣声。她应当到了镇上休闲的地方,经过一颗开得过于放肆的樱花树,她坐上长椅,呼出今天最轻松的一口气。


这时,西沉的太阳绽放出最后一抹余晖,面前的喷泉泛起淡红色的涟漪,几只贪玩的鸟还在地上打闹,羽毛被镶上一层金红的边,看不清原本的色彩。


一抹金光扰乱了这柔和的暮色,那金色对于黄昏来说过于亮眼。艾拉眯起眼睛看过去,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的金发女郎。


她也是镇上的居民吗?艾拉起身,对方似乎也看见了她,出于必要的礼节,她走上前去。


那位小姐却比她还先一步,在她走近时就把她打量了一番,开了口:“你就是新来的农夫?唔,如果不是那身衣服,你应该挺漂亮的。啊,我没什么意思,别介意。”


艾拉一愣,准备好的客套话僵在嘴边,在她作出反应之前,那位小姐一转身,那头金发被洒脱地甩在背后,空气中留下了一股香水、洗发水和化妆品混合的奇异气味。


艾拉也不再停留,沿着仅剩的日光慢慢回走。到了小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点亮了床边的烛灯,火光闪耀,映出淡淡的金色,空气里似乎还残存着那股奇异的味道。艾拉躺下,在烛光中入眠。


春季的第一日就这样在金色中结束。


 


第一周是在近乎混乱的忙碌中度过的,这个山谷隐藏着太多秘密,光是为了接触它们就花了她好几天功夫。农场需要大量资源和资金去重建,屋子需要翻修,工具也要升级。为了攒钱她跑遍了星露谷,采集、钓鱼、挖矿,到每晚凌晨踏着月光回到小屋。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一周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毫无疑问,镇上的人一定觉得她是个孤僻的怪人——虽然这个印象并没有错,可改变是有必要的。从这几天的观察来看,只有和每个居民都打好关系才能彻底揭开星露谷神秘的面纱,而从最功利的角度讲,现在的她还需要他人的帮助。


于是在第一周的最后一天,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带上了这些天的攒下的一些钱,踏入了镇上唯一的一家的酒吧。


一踏进门,躁动的气息扑面而来的,不大的餐厅三三两两坐着客人,相互交谈着一周的趣闻。也有些人独自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一口又一口灌着酒。


艾拉点了份沙拉,在吧台坐下。这是家典型的乡间酒馆,应当有一点年头,破旧的桌子透着一股啤酒味儿,点唱机放着欢快的乡间歌谣,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空气中,让她感到困倦。


蓝发的女招待端来她的沙拉,酒保格斯又送上来一杯啤酒。


“你好啊,新来的农夫。”格斯把啤酒放下,“你第一次来店里吧?这杯啤酒算我请你的,一切都还好吗?”


“还不错。”艾拉道了谢,喝了口啤酒,酒精的味道在她的舌尖散开,落入空空的胃里,她立刻有了点醉意,“就是还不知道怎么和镇上的人相处,一周了,我还没和几个人说过话。”


“这很正常。初来乍到就会这样。”格斯爽朗地笑了,“嘿,听我说,要是想和谁打好关系,送礼物给那个人就行。这里的人都不会拒绝礼物——他们讨厌的东西除外,你最好别拿这个开玩笑。”


“我到是很想送礼,可我现在太拮据了,就连买杯酒的钱都没有。农场里什么都缺,也没有厨房……你敢信吗?我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野山葵了。”


“哦,天呐!那你可真够惨的。把你那份沙拉拿开,我给你来份意大利面,你需要补充能量。”格斯同情地看着她,他话音刚落,旁边女招待迅速送上了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


“吃吧,小姑娘。”格斯给面浇上酱汁,又给她的杯子添满啤酒,“来尝尝我特制的酱汁,别不好意思,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星露谷的居民挨饿。”


 


天已经完全黑了,艾拉轻飘飘地走在路上,酒精的作用和美味的晚餐让她情绪高涨。酒吧橘黄色的灯光还亮着,在深沉的夜里格外引人遐想。


饱餐一顿的幸福感还未过去,腹部的酸胀与疼痛便让她清醒。她找到附近的长椅坐下,等待疼痛缓解。


静坐下后,不适感有所减轻,可醉意立刻袭来,酒精从胃部上升至大脑,头有些眩晕。周围的景色似是而非,树叶和花草味儿在嘴里融开,她弯下腰,摘下一朵黄水仙。


这花在春季山谷里随处可见,她几乎在每个地方的都见过,不过从未认真观赏,她对这种只有观赏价值的植物没什么兴趣,既不能吃,价值也不高,除了美丽一无是处。


不过在一个悠闲清凉的晚上,没有多少人会拒绝一朵美丽的花,何况她还喝了点酒。


夜色渐浓,居民陆陆续续地开始归家,一抹亮眼的金色划过,艾拉偏过头看去,之前的金发女孩正慢慢地走。她今天似乎没有喷太多的香水,原本精致浓烈的妆容在夜色中显得柔和许多。


在白天,人们总是冷静理智,好像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们的决定;到了晚上,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人夜晚,而她又刚好喝了点酒,艾拉起身小跑到女孩的面前,递上了一只黄水仙。


女孩先是讶异,在她停下来后似乎为感到冒犯而生气,可看清她手上的黄水仙后,眉头立即舒展,快乐地接过,绽放出笑容:“给我的?非常感谢!”


今晚的空气似乎过分甜腻,连月光都成了蜜色的,艾拉摸了摸腹部,发现自己的胃没有再疼了。


 


没有费太大力气,艾拉很快搞清了镇上的人际关系。罗宾说得没错,在这样的小镇里没有秘密,即使她每天的行程如此紧张,只能在去钓鱼或挖矿的路上路过一阵,也能明白这个镇里人们的生活轨迹与一些习性。


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如果想向谁示好,她只要掐着点去对应的地方找人就行了,并不会耽误什么。


镇上的酒吧格斯就像多数乡间酒吧的老板一样,热心肠且话多,来了兴致就会抓着你喋喋不休,身为酒保他对镇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在和他熟络以后,有意无意地,艾拉提起了第一天在喷泉遇到的那位金发女孩。


“哦,你一定是遇见了海莉,她是艾米丽的妹妹。你知道她吧,我的女招待。她总和我抱怨她的妹妹有多难取悦。”


“是吗?”


“她们的父母出去旅行了,她们两姐妹一起住在小镇下面的那栋大房子里。不过依我看,海莉迟早会搬出去,谁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适合这个小镇,她应当住在足祖祖城中心的高级公寓里,和同样年轻漂亮的朋友们开派对,一起讨论最新的潮流奢侈品和女模特,你不觉得吗?”


“从外表看,形容得很贴切。”


“我只希望到那时候艾米丽不会难过,虽然那两姐妹的性格不太合拍,可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谁都会寂寞的。嘿,说起来。”格斯看向她,揶揄地笑了,“你在镇上有什么比较在意的人吗?一个人经营一家农场可不容易。”


“我才刚刚来……对每个人的脾性都不熟悉。”


“也对。”格斯点点头,“再观察一下也是有必要的,听我的,如果想和谁搞好关系,送他最喜欢的菜就行了。自己不会做就到我这买,以后有机会,我还给你提供每个人的特别菜单……”


话题又开始转变,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主题,艾拉时不时附和几声,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慢慢抽离,心思飘向远处。


 


第二周,她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每天一早打开电视,看完今天的节目,再根据运气和天气去选择要做的事情。这一周她终于盖起了鸡棚,在玛妮那里买来两只小鸡和一些干草,又完成了一些社区中心的献祭,农场慢慢有了起色。


去社区中心的路上她通常会经过那座喷泉,海莉经常站在喷泉边,望着飞舞的蝴蝶发呆,这时候,艾拉都会送上一朵新鲜的黄水仙,看着她的神情从冷漠无视迅速转变为喜悦感激,觉得这姑娘真是有趣。


春季的第十四日,占卜显示今天将十分倒霉,于是她就待在农场里,种下自己昨天在彩蛋节买的草莓种子,又砍掉了农场的一些野树。


拿着刚刚升级一次的铜斧砍树并不轻松,太阳才刚刚开始西斜,她就感到了十分疲倦。


此时离天黑尚早,她打算去星之果实酒吧吃些东西,稍作休整,晚上还可以干些活儿。回到农舍门口整理背包时,她顺手看了眼信箱,看到妈妈给自己寄了蛋糕。


她改变了主意,提着蛋糕慢慢走到了喷泉,坐在了长椅上,打算边看风景边慢慢吃蛋糕休息。


海莉今天还是站在喷泉旁边,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艾拉刚拿出了蛋糕,就察觉到了一股目光。


海莉正在注视她,不,准确地讲是看着手里的蛋糕,眼睛闪闪发亮,艾拉想了想,试探性地走上前,将蛋糕送到她面前。


海莉露出了迄今为止最为灿烂的笑容,急切又带些克制地收下了蛋糕,“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太棒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艾拉一愣,到嘴边的寒暄立即改口:“你喜欢就好,生日快乐,海莉。”


海莉十分欣然地接受她的祝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蛋糕的原因,她的态度也随和了许多,开始主动和艾拉聊起了她的生活,她在祖祖城的派对、最新的潮流以及对这个小镇与世隔绝的不满,甚至还夸了一句艾拉今天的发型不错,尽管艾拉来农场后就再没有打理过。


和预想得一样,她是个聒噪浅薄的女人,不过十分迷人。艾拉分不清她是因为美丽而浅薄,还是因为浅薄才美丽。终于,海莉伸了伸懒腰,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向她道了别。


海莉拿起蛋糕,向小镇广场走去,没几步又转身:“对了,再次谢谢你的礼物。还有……”她故作神秘地笑了,“悄悄告诉你,这是我的最爱。再见!”


艾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头金发被她潇洒地甩在身后,闪出几分光亮。


在这个没有星星的晚上,那份光亮很好地为过分暗沉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色彩。金发真的很好看,艾拉想,遇到她的夜晚似乎都是金色的。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星露谷的春季迎来了尾声。春季花朵抓住最后的机会,竞相争奇斗艳,似乎打算在在夏季来临前,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透支耗尽。


几天后就是花舞节,小镇上的人们都在讨论着节日的事宜,镇上的年轻男女们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即使是对节日最不喜欢的塞巴斯蒂安和阿比盖尔,在和他们交流时也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海莉的情绪十分高涨,几乎每天的都在训练舞步,连最爱的摄影都暂且搁置。艾拉每次遇见她都会被抓住,听她讲着花舞节的各种事宜。


“我必须得坚持练舞步,我可不想在花舞节上跳错。亚历克斯那个家伙,整天就知道运动,本来两个人练是最好的。”海莉叹口气,看向她,“花舞节你会跳舞吗?”


“我吗?我不会跳舞。再说了,我也没有舞伴。”


“跳着跳着就会了,舞伴的话,你可以在当日主动去邀请,应该会有人答应你的,我是说,你长得也不算差啊。”海莉打量了她一下,“就是衣品不太好。”


艾拉无奈地笑了笑,接下了这似乎带着点嘲弄的赞赏。她对这位年轻女士的性格有了些把握,知道那些听起来带刺的话语背后毫无恶意,只是出于过于率真的本性与被命运偏爱的娇纵。


海莉很快对她失去兴趣,继续练着舞步。


“她居然不觉得无聊。”


这种传统节日的舞都有着固定的套路,艾拉看着她在草坪上,一遍又一遍地跳着重复的舞步,诧异地想。


 


清晨,大雨如注。


艾拉并不喜欢下雨,她厌恶过于阴沉的天气和雷电的轰鸣,以及被雨淋后的湿黏感。


来到农场后,雨似乎变成了一种恩赐,不仅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去浇灌作物,还可以趁着雨天钓一些罕见的鱼类赚上一笔,雨后野外长出的各种野菜浆果也是受欢迎的美食。


可她还是不喜欢下雨,尤其是是一个极其倒霉的雨天,她砍了些树,又钓了一下午鱼,早早地就体力不支,回到了自己的农舍。


此时不过下午五点,离天黑尚早,可窗外阴暗的天色模糊了夜和日的界限。艾拉没有点灯,直接坐在床边,窗外暴雨“啪啪”乱响,几声幽灵的号哭夹杂在雨中,这一切让她心烦意乱。


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回荡在房间里,她走过去,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来海莉的声音:“喂?你在忙吗?”


“没有……今天忙完了,在想该做些什么。”


“我也是。下雨天,不适合出门,太无聊了。不过还好,明天就是花舞节了!你准备好了吗?”


“啊……嗯。”


她们又随便聊了聊,内容和平常没什么分别,明显对方只是因为无聊透顶才打来这个电话,在闲谈几句后,海莉忽然叫到:“啊,我的蛋糕烤好了,不好意思,今天就到这里吧。”很快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艾拉走会床边坐下,烦躁感已经在谈话中消除,相对的,一阵剧烈的孤独感席卷全身。


她开始回忆这段时间的农场生活,似乎一直在忙碌,和自己在JOJA工作时没什么两样。都是忙碌,忙碌,忙碌,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目标。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摆脱一些事情,一些什么事情?


她开始回忆自己过往的人生,试图寻找出答案,又悲哀地发现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值得特意去回忆的事情。出生、上学、毕业、工作——一个普通人最普通的一生,直到前不久她辞职,继承了爷爷这座废弃的农场。


来到农场,出于一种她自己无法解释的冲动,也是她长这么大做出的最“离经叛道”的行为,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小镇里的居民和公司里的同事,每日的农活与公司的事务,一个个献祭任务和业绩指标,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艾拉站起身,走到窗边,时间才刚过六点,她望着窗外的暴雨,喃喃自语:“人真是奇怪,会觉得二十年如此短暂。又会觉得一天是如此漫长。”


雨一直下,电视上说明天会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第二天的天气确实很好,运气也不错,艾拉忙活了半日,看了眼时间,匆匆忙忙跑向森林,总算踩着点赶上了节日。


一入场,喧闹的气息扑面而来,镇上的男男女女都换上了礼服,三三两两分散在会场各处。


“你好,农夫。”主妇乔迪朝她打了招呼,嘴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今天你打算请谁跳舞吗?”


“我倒是想,但是才刚来,和大家都不熟悉,大概都不愿意和我跳吧。”


“别这样想,去试试看。”


“哈哈,说不定呢。”


她们又寒暄了几句,随后结束了谈话,艾拉绕了会场一圈,向每个人都打了声招呼,最后站在莱纳斯的旁边。


“谢谢你来看我。”这位孤独的流浪汉温和地回应了她,“春天要结束了,我有些伤感。”


“春天还会回来的,我们享受她的美就够了。”


“你说的对。”莱纳斯释然地笑了,“要珍惜眼前的美,尤其是在还算年轻的日子里。那么,你不去跳舞吗,农场姑娘?”


艾拉注视着跳舞的场地,海莉还在练着舞步,不知疲倦。她今天穿着纯白长裙,还戴了花环,金发随着她的动作舞动,她说的没错,在花舞节上她是当之无愧的女王。


“不。”艾拉伸出手,接住了飘落的花瓣,“我在这里欣赏美景就好了。”


 


夏季,一年中离太阳最近的日子,这颗恒星慷慨地将它的温度播撒到这片土地。在这份热量的滋养下,万物都生机勃勃,迎来了一年中最具活力的时刻。


对于农民来说,夏季无疑是需要注意的季节,温暖的天气可以栽培出美味的水果,充分的热量也可以种上一批玉米小麦来储存,当然还有啤酒花,放在小桶里酿出淡啤酒,这个受欢迎的饮料也能为农场带来一笔收入。


与忙碌的艾拉不同,夏季的居民显得比平时更加悠闲,白天的热浪让人慵懒匮乏,与之对应的,夜晚变得更加珍贵。艾拉每天深夜回家时,都能看见酒吧门开开关关,人们带着醉意,顺着夏夜清凉的风,慢慢走回家。


除了酒吧外,海滩是夏天的星露谷最受欢迎的地点。白天能让人心甘情愿从凉爽的空调屋中走出来的,也就只有海了。


海莉也经常去海边,艾拉遇见过几次后,去海滩时都会顺手摘上几朵甜豌豆作为礼物。


“你的农场有种向日葵吗?”在一次闲聊中,海莉问道。


艾拉摇了摇头,花的收益太低,她现在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去照顾,只种了几朵去完成祝尼魔的献祭。


“啊,你可以种几朵的。”海莉似乎有些失望,可语气还是漫不经心,“我不是强迫你,虽然秋天也可以种,但还是夏天和向日葵更搭。”


海莉没有再说话,肉眼可见的没了兴致,艾拉对此习以为常,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椰子。


“啊。”蓝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亮,随后笑逐颜开,“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艾拉,你在这个小镇让我没那么无聊了。”


对于这种看似真诚的话语,艾拉只是付之一笑,她很快结束了谈话,转身去码头,打算钓几只河豚。


 


夏季过半,农场的第一批作物已经成熟,艾拉卖掉了绝大部分的产品,手头宽裕了些。让罗宾给自己的房子扩建后,剩下的钱打算再买些种子,指望着能在夏季结束前多收几轮。


当她踏进杂货铺,皮埃尔热情地打了招呼,紧接着开始不留余力的推销自家的产品。


“就买种子吗?再买点肥料和激素怎么样,能让你挣上更多!或者买几颗果树……”


嘴上随意应付着,艾拉迅速挑选好种子,准备结账走人,眼角瞥到了货台上摆着的几只向日葵。


“很漂亮吧。”皮埃尔注意到她的目光,很温柔地笑了笑,很难得不带任何市侩,“那是卡洛琳种的,她很喜欢花,这是从她的小花园摘下来的。”


很快,这位商人又恢复了面目:“喜欢的话你也去种几朵如何?我这里可是有刚进的最好的向日葵种子,比你之前买的好多了,保管你种出最好看的向日葵!”


鬼使神差地,艾拉点了点头。


 


艾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花一笔冤枉钱去买几十颗向日葵种子,为此还新开垦了一块地,做了高级肥料撒在刚播种的地里。


“天气热得把脑子热傻了吧。”她只能这样下结论。


就算再怎么后悔,她每天还是抽出些时间去照顾那些花,甚至拿了几瓶蜂蜜酒去讨好卡洛琳,向她请教种花的经验。努力有了成效,一个多星期后,农场多了一片向日葵花田。


如果海莉再问她,她可以坦然地说农场里有一小片向日葵,如果感兴趣可以来农场看看。


距离夏天结束还有一周,还不算太晚,至少赶在了太阳彻底脱离之前,让这些向日葵们在余下的生命里,还可以短暂追逐一年中最耀眼的太阳。


想到这里,艾拉不免感到一丝欢欣雀跃。


 


夏季迎来了尾声,艾拉没有等到邀请海莉来农场的机会,倒是等到了德米特里厄斯邀请她参加月光水母节的信。


水母?艾拉拿着信闭上眼,完全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光景。倒是不怎么惊奇,这个山谷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相比之下,月光水母这种科学尚可解释得现象可以轻易接受。


她睁开眼,视线在“全镇人都会来”那里停留。


 


夏夜的海风,腥咸味似乎比平日里更重。今晚的海滩空前的热闹,破旧的码头被布置上各式各样的灯串。让她对原本熟悉的码头感到陌生。犹豫了一阵,她朝着威利的小屋走去,刘易斯和威利站在小屋门前,她舒口气,准备去打个招呼,手却被拉住。


“你来得也太晚了。”海莉抱怨道,“你不知道我在这有多无聊——本来可以拍照的,可我老不记得拿相机!拿着。”


海莉递给她一杯淡啤酒,她看出这是她今天卖给皮埃尔的那一批,用质量最好的啤酒花酿的最后一批淡啤酒,用来结束整个夏季的劳作再合适不过,想不到过了几个小时,星露谷的夏天又回到了她身边。


“听艾米丽讲你挺喜欢喝酒,正好下午去逛杂货店的时候皮埃尔新进淡啤酒,就买了几瓶……你笑什么?”


艾拉这才发觉自己的面部肌肉不由自主地向上拉伸。她赶忙低下头,在背包翻找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拿出两份水果沙拉。


“今天刚收的蓝莓和甜瓜做的,一起纪念夏天吧。”


海莉呆了一下,看着手上的淡啤酒,接过了沙拉,还不忘嗤笑一声:“真是怪异的组合。”


淡啤酒和沙拉,星露谷夏天标志性的两件物品,组合在一起确实怪异,但在夏季最后一个夜晚,还有什么比它们更合适?艾拉没有多说什么,默默举起了杯子,“为夏天干杯。”


两只杯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地声响,两人都沉默着,望着遥远的海平面。


终于,镇长放出了烛船,月光水母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清晰,,一群水母从深蓝的幕布中又游出,透着银色的光芒,它们慢慢地飘荡在海中,又慢慢地远去,带走了夏日最后一缕光芒。


 


几乎是一夜之间,树叶开始衰败,山谷一派萧瑟景象。


大地依然没有吝啬对生命的滋养,草木的衰败换来了作物的丰收,早秋,暑热已褪去,太阳和地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清爽的空气让人内心安宁。这是艾拉最喜欢的季节,暄气初消,却不凛冽悲凉,适合劳作,也适合沉思。


海莉倒是向她抱怨过秋天去海边太冷,让她少了个消遣。


“不过我还是得承认。”她耸耸肩,“秋季的光影对一个摄影师来说实在太完美了。”


“那不是还不错吗?”


”也许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拍照,在你的农场。你的农场有小牛吗?我去河边拍照的时候看见了玛尼家的小牛,它们真可爱。”


“有倒是有……不过,你不是对草过敏吗?”


“很神奇,我最近好像不过敏了!”她稍稍弯腰,靠近爱拉的肩颈闻了闻,“我喜欢你身上的青草味的。”


艾拉大脑一阵空白,如触电般往后弹起来,海莉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莫名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艾拉捂住脸,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急匆匆地离开,确保对方没有看见自己发红的耳根。


 


秋季的树林比哪儿都好,农场里总是风声阵阵,森林里却总是笼罩着一片岑寂,只有人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


这座山谷在秋季慷慨地展示了她的丰饶,山货遍地生长,只要去野外随意转上一圈,往往能满载而归。


秋季,艾拉总是久久地在野外徜徉,顺带采摘一些蘑菇和野果,作为食材储备起来。而在黑莓成熟的时分,她会跑遍整座山谷搜寻这种早秋的果实,卖掉换来一笔收入。她时常能在森林的河边碰见海莉,拿着相机四处拍摄。她们通常会聊上几句,海莉会给她看拍摄的照片,让她做出评价。这时候,艾拉往往以她极不专业的眼光查看几张,最后只能憋出类似“不错”,“很漂亮”这种任谁都会觉得糊弄成分要远大于夸奖的回应。


不过海莉并不介意,她总在听到了艾拉敷衍式的赞扬后喜笑颜开,继续拉着她,叽叽喳喳地讲摄影相关的细节,问她在农场工作的经历,和她在一起一小时说的话比艾拉一个礼拜说得还要多。


在秋日的某个下午,艾拉从森林漫步而归,背包里装满了蘑菇、榛子和野莓,她沿着河边打算慢慢踱回农场,在路过玛尼的农场时被人叫住。


“嘿!艾拉。”海莉向她招手,“快来看玛尼养的小牛,多可爱!”


艾拉应声看去,海莉正站在围栏边,对着面前悠哉晒太阳的小牛,一副跃跃欲试又犹豫不决的模样。


“你的农场也养了小牛对吗?”她期待地问,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湛蓝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


不需要她再开口,艾拉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放下沉重的背包,走进玛尼的农舍。得到了玛尼的允许后,她打开了围栏,小心地将小牛引出来。


海莉欢呼着,抱住那条小牛,丝毫不在意自己精致的服饰被牛身上的饲料弄脏,他们开始奔跑,发出阵阵欢笑,在秋季金色的原野里,蔚蓝的天空下,艾拉望着那金色的身影,她的身后是原野,新结的蛛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再那边是河流,泛出一道道蓝色的波纹,树林在河中投下倒影,河岸边,几颗橡树自河岸向河流探身,围出一条寂静的小路,再往上,是莉亚的小屋,再上一些,到了玛尼家的农场,艾拉靠在栅栏边,望着原野那边金色的身影,沉默不语。


 


“艾拉!艾拉!艾拉……“


海莉的声音将她惊醒,她茫然地看向海莉,花了许久才弄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我想给这些小家伙们拍些照片,你能帮我吗?它们太淘气了,根本没法安静下来……嘿!”一只牛犊靠了过来,将海莉的衣服当成了草料般试图咀嚼,艾拉上前,费了些劲将其哄走。


“你看,我不太会和它们打交道,需要你的帮助,啊,对了!我还带了支架,我们一起来合照吧。”


“你想拍什么样的照片呢?”


“第一步:我要爬上这头小牛,骑在牛背上合照,像这样……哎呀!”


她毫不意外地摔了下来,艾拉不知所措地走上前,听见她发出一串轻盈的笑声。


 


直到天色渐暗,这场有些疯狂的活动才停下,海莉满意地抱着相机,在快乐地微笑着,尽管她身上满是泥污,妆发也变得乱糟糟的。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再见啦。”海莉转身离去,又想起了什么,再度转过身,“我会尽快将照片洗出来的,到时候,我会挑几张寄给你。”


金色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后,夜色都似乎暗沉了几分,艾拉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草地有些干枯却依然透着芬芳,只是不再有任何色彩,小路上落着些枯黄的树叶,艾拉时不时用脚尖搅动着那些落叶,听着微弱的沙沙声,吹起口哨来。


在这个安静的秋夜,她似乎可以承认,自己是真正的幸福。


 


第二天的清晨,艾拉收到了海莉的信。


“艾拉:


我觉得给你留张便签会很有趣。


昨天我和奶牛玩得很愉快,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选择田园生活了!


希望早日再会。


——海莉”


她看了一会儿,将信收起。准备去完成今日的工作,早秋的清晨带着难以觉察的、温和的寂静,沐浴着晨光的树木泛出鲜绿与金黄的色调,她走在小道上,听着零乱又单调的鸟语,路过了那片向日葵花田。


尽管夏季早已结束,这些向日葵还是长得过分的茂盛。她向其中一朵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摘下来。


此时,太阳散发的金光,透过树叶不可遏制地洒满了整个农场,阳光灿烂,带来些许暖意,向日葵们面朝着太阳,在微风下轻摆,像是在夏日里。


 


在整个秋季,艾拉与村民们迅速变得亲近起来,秋季收获的农作物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收入,她再次装修了房子,建起了马厩,又在秋季要结束时开启了温室,在温室里种上了果树。


“你的农场现在看上去真美。”潘妮说,“秋天总是让人伤感……可是看到你的农场的景色,心情也能轻快些。


她说这话时正坐在树下看书,时不时用手拂去落在书页上的落叶。艾拉和她闲聊着小说的剧情。一到了深秋,镇上就变得空旷、安静,人们在心里默默安葬着逝去的欢乐,反而让这个普通的小镇显出几分雅致的美:一道道精致的小栅栏给树木和灌木套上一圈花边,栅栏上挂着一串串红色的草球果;在已经稀疏的枝桠金色的条纹间,可以窥见如小玩具般的一幢幢房屋;荒芜的花坛上,红菊孤独地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摆动着脑袋;只有酒吧的大门和门前的长椅却还保留着喧闹的生活气息,生活,美妙的生活,总是承载着欢笑与幸福,与秋天的寂静格格不入。


海莉从家中走了出来,今天的她格外忧愁与神秘,缓慢地走在小道上,往日热情、高傲的神情不复存在,留给人们的是是一道孤独的、沉思的女性身影。直到潘妮向她问好,她与周围的联系才被重新连上。


“啊,下午好,潘妮、艾拉。我刚才在想些事情。”


海莉笑了笑,又对艾拉说:“艾拉,介意进屋和我谈谈吗?我有些话想说。”


 


艾拉走进屋内,整个房子里都能闻到纸杯蛋糕甜美的味道。海莉端上了点心和热茶。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壁炉的噼啪声。


茶几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相册,艾拉端起茶杯,小心地不让茶水溢出,海莉拿起相册默默翻阅,一种颓靡的忧伤散发在她周围,她开了口。


“今天上午,爸爸妈妈打来了电话。他们旅行计划要延长,今年的冬日星盛宴也不会参加。”


“我很遗憾。”


“我能理解他们……但是,我也希望他们能多给我一些关心。你知道,我和艾米丽的关系并不算好,在这个小镇里我总是感到无聊苦闷。”


艾拉默默听着,面对一个人突如其来敞开的心门,无言倾听是最得体的选择,名为“倾诉”的盒子被打开,就再也找不到合上的机会。整个下午,艾拉都在听着海莉断断续续的讲述,时不时附和几声。她的讲述手法并不高明,象在候车室内无意读到的三流小说,无趣、冗长、零碎又平庸,一个人竟能在这么多琐碎的事上投入如此大的精力,这让艾拉惊异。


更让她惊惧的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在每个人生活里都视为日常琐事的事物,竟然真的在这位少女身上引起了强烈的哀愁,这份哀愁掩盖了往日热情高傲的神情,向精神的幽暗处延申,带出一股痛苦又强烈的、绝望的生命力。艾拉害怕地想要退缩,却又感受到了一种难耐的需求——那些曾无可挽回地消逝的东西,此刻展现在她眼前。


海莉抬起头看向她,眼神显得神秘深邃,那双明亮的眼睛上,睫毛柔和又任性地投下阴影。


“你为什么要选择农场生活呢?艾拉?”她平静地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艾拉眼前浮现出了海莉穿着长裙,在农场中独自沉思的形象,她在农场生活,过着忧伤又孤独的日子,在寂静的深秋里,在河边,静静地留着泪水,又悄悄地用衣袖擦去。这个形象和日常的海莉完全不同,她总是梳着时髦的发型,穿着滚着花边的裙子,以及永远精致的妆容。可这份差异却显得格外动人,让艾拉对她产生几分哀怜。


“我不清楚……。”艾拉回答,窗外,河流静静地流淌。


 


夜幕降临,月光透了进屋内,照在茶具上,反射出冷冷的光。海莉早就恢复过来,变回那个天真高傲的少女,艾米丽还在酒吧工作,她们两个一起用过了晚饭。


“我该走了。”艾拉起身,注意到海莉脸上期待的神情,让她一怔。


在某一瞬间她想立刻逃离,向上次她们聊到愚蠢的草屑问题一样,那时她只有一个愿望:立刻走开,无论如何也要让这难以忍受的可笑处境告一段落,哪怕只是暂时停止。


难道事到如今她还能再次逃离吗?再次离开,回归那忙碌又沉闷的生活?可在如今,这显然是不得体的,在不知不觉中,她们早已变得亲密,尽管迷茫与疑虑形成的阴云依然飘浮在她们上空,尽管黑暗仍在从四面八方悄悄涌来,可面前的少女永远明亮纯洁,即使在最深沉的黑夜中,她也能轻易沐浴到月光。


“我们要不要去划船?”艾拉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多些活力,“在矿洞下面的河里有一条,和马龙说一声……。”


她止住了话,转而又觉得难堪,也许,海莉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轻轻地拍了拍艾拉,直对着她的眼睛,露出了一个鼓励性的可爱笑容。


“好啊,我们现在就过去!”海莉微笑着,“不过得等等,外面太冷了,我们得先加几件衣服。”


海莉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件外套,她将外套递给艾拉,同时不忘温柔地责备:“你总是穿这么少!我知道你身体很好,不过还是应该当心。”


 


她们走出了门,沿着河岸,在月亮的指引下前进。夜晚幽静而沉默,在幽暗流动的河水中,繁星在不断地摆动。


很快,她们到了矿洞附近,艾拉走进冒险家协会找到了马龙,轻而易举得到了允许。接下来,她俩需要穿树林,到山下的河流去。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树木都看不清,只有浓稠又温暖的黑暗。脚下的地面很滑,她们必须艰难地控制自己,以免跌倒,最终,她们还是牵起了手,互相搀扶着。


大概是由于这黑暗,由于躯体间无意的碰撞,由于突如其来的贴近,艾拉被一阵陌生的激动的激动控制了,在她旁边的海莉常常发出高亢、短促的笑声,隐秘的情感不受控地冒出,在黑暗中,艾拉满脸通红,双手滚烫。


她们继续往下走,阴暗的树林向后退去,把她俩让给了河流,周围亮一些了,月亮早已宁静地照耀在河面上,宽阔的河流腾起的凉气扑面而来。


“这就是那条船?”


“嗯,没错。”


小船被清晰地镌刻在平坦明亮的水面上,艾拉开始装桨,海莉微微伸开手臂,轻盈地踏入船内,坐了下来。很快,蓝色的月光和摇曳的波光给她披上一层梦幻的色彩。艾拉推了一下小船,然后跳上船。小船溅响河水,向那片月光驶去,船尾留下一道长长的波浪,很快便平稳地荡漾开。


她们驾舟漂了起来,一轮沉思的月亮和无数闪耀的繁星倒映在丰满的河水中。


“我们像在飞。”海莉欣喜地叫着,孩子气地用手搅动着河水,随后,她抱了过来。


柔软又用力的拥抱,充满着温情。艾拉能够感受到,这个年轻躯体传来的温热气息,那么的用力,那么的温情,几乎立刻让她的脑袋无助地眩晕起来,对海莉的情感,温暖了她慌乱的心灵。她想立刻跪下来,向她表达她的仰慕,心甘情愿地展现她的顺从与谦卑。


或许那就是青春,那就是生命力,那就是一直以来她对生活的渴求,现在她终于明白,所有那些隐秘的事业,那些庸俗的渴求。她痛苦又难以满足地享受着海莉的靠近,忧愁苦闷又欢欣雀跃。


小船在黑暗的水面上不停地摇晃,飘向一个更为宽阔的去处,一道道水流奔涌着,扬起轻微的水声。


艾拉重新拿起桨,海莉靠在她的膝头,小船又划了起来,带着轻轻的吱呀声靠上了岸。


天快亮了,月亮发出苍白、朦胧的光芒,像是在黎明时分逝去的幽灵,空中吹着刺骨的微风,四周都是原野,河面上起着白色的雾气。


“我们一起回去吗?”海莉问,艾拉点点头。


她们一起沿着河坝走去,晨雾也醒了过来,她们的身影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雾中,走向了黎明。


 


寒气逼近,土地已经凉了下来,农场整日笼罩在苍白的朦胧中,树木的叶子全部掉落,只剩下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是要追随逐渐远去的太阳。河水泛着泛着单调的光泽,冬天快要到了,生命在消逝,等待着彻底地沉寂。


一天早晨艾拉推开门,入眼就是一地的落雪,闪着银光,优雅又强势地宣告着冬日的降临,阳光也被冰雪冷却,无半分暖意。


上午艾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温室和地窖里,临近中午才从出来。她又去检查了畜棚的门是否关紧,加热器是否运作,确认了谷仓的干草还很充足后,她又给猫的碗里添满了水,把猫抱进屋内,简单地吃了午饭。


下午她去了矿洞,直到五点多才返回城镇。此时,居民们早已结束了学习与工作,出来休闲玩耍,初雪让居民们都兴奋异常,艾拉路过酒吧时,能听见酒吧里比平日更加嘈杂的喊叫声。大片大片的白,忽然间又下起了雪,视野里再也找不出其他色彩。


艾拉准备前往海滩,想了想,转身去了柳巷。在路上她看见了几个拙劣的雪人,应该是文森特他们堆的,全都摆出一个个滑稽可笑的姿势。


到了柳巷,海莉家就在不远处,艾拉犹豫着要不要在向前,又对自己的犹豫感到可笑。


“为什么不呢?”她对自己说,“冬季的第一日总该打声招呼,其他居民你不也问候过了吗?在这些地方犯别扭是不合时宜的。”


在她犹豫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海莉挥手喊她进屋。


 


“今天下了雪,大家都很兴奋,你看见门口的那几个雪人了吗?是潘妮带着文森特和贾斯堆得,很滑稽是不是?”海莉叽叽喳喳地说着,“我本来也打算出门玩雪的,可实在太冷了!我的手会冻伤的,就一直待在家里,可无聊了。嘿,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我要去海边。威利让我给他钓一条鱿鱼,它们只在冬夜里出没。”


“去海边钓鱼?你不怕冷吗?真受不了。”海莉抱怨着,起身去了厨房。


“至少你得吃了晚饭再去。”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着,“至少那会暖和些……以后少答应这些愚蠢的要求。”


 


当艾拉有出门时,雪依旧在下,雪光与月光交映,犹如白昼。


冬夜的海边,寒风刺骨,连海浪似乎都被冻住了,有气无力地撞击着海岸。艾拉拿出钓具,装好鱼饵渔具,轻轻一抛,钓钩坠入水中,在墨黑的海面上下沉浮。


她在第七杆的时候钓到了鱿鱼,在准备返回的路上碰上了刚从酒吧回来的威利,得到了这位老渔夫的大力称赞。


“你可真有天分!要不是你爷爷给你留了个大农场,我真想收你为徒,一起当个渔夫。”威利拎着那条鱿鱼,乐呵呵地说道,“你一定很冷吧?冬季的海夜可真要命,要不要进屋喝碗鳟鱼汤暖一暖?”


“谢谢,不过我想要早点回去。”艾拉婉拒了威利的邀请,踏上了归途。


雪积得很深了,艾拉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艾拉走进柳巷,抬头看见海莉房间的窗口还亮着灯。


她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过海莉的窗前,走过一段距离后回头,灯依然亮着,散发着温暖的金色光芒,让人心生暖意。


雪静静地下,几只雪兔从雪地里钻出来,又很快消失在树林里,树枝一阵抖动,洒落出许多白色的星星下来。


 


时间不断流逝,节日的气氛逐渐浓厚,在酒吧里,人们兴奋地讨论着下周的冬日星盛宴,格斯滔滔不绝地向坐在吧台的潘姆说着自己要为节日准备的大餐,潘姆喝着啤酒,漫不经心地附和着,艾拉点了杯啤酒,慢慢啜饮着。皮埃尔坐在她旁边,今天第三十次向她推销着杂货店里新进的冬季礼品。


“听我说,冬日星盛宴是星露谷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在这一天,向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送上他们喜爱的礼物会让他们高兴地发疯的!这时候,你就需要来皮埃尔杂货铺!我们这里有着最流行的饰品和玩具……”


“我独自生活,皮埃尔。”艾拉放下啤酒,用手揉了揉眉心,被这位过度热情的店主吵得头疼,“如果是给‘神秘朋友’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


“哦!我还没问你呢,艾拉,今年你的‘神秘朋友’,是住在柳巷2号的那位金发小姑娘吗?”


“海莉?不,不是她。她的礼物我也准备了,从夜市弄来的……”


“哈!”皮埃尔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要管什么夜市!夜市里可没有你真正该送的东西!”


“比如?”


“鲜花!一束漂亮的鲜花。”皮埃尔站起来,更加激动地比划着,“我早就注意到你和她地走的很近……大家都知道,也都在期待着你们的发展。为什么不送她一束花,和她更进一步呢?在冬季的盛宴里,没有什么比收到来自亲密的朋友一束鲜花更好的礼物了!”


艾拉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本能地张口否定了皮埃尔的话:“我和那位小姐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我们只是朋友,皮埃尔,朋友。”


皮埃尔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艾拉很快明白她的反驳是苍白无力的,她垂下头,试图继续辩驳:“好吧,我们确实关系不错,但我不认为有继续推进的必要。你看……”


“为什么?早就到时候了不是吗?这和你原本准备的礼物也不冲突,你可以一起给她嘛!她会更高兴的。”


艾拉沉默着,没法给出任何回答。眼前的酒杯、酒吧的桌椅、天花板上的吊灯、人们的喧闹的声音,似乎都在排斥着她,将她干向一个狭小独立的空间里,空间不断收缩、收缩,最终是她无法呼吸。几乎费了全身的力气,她才给出了回答。


“我独自生活,一直以来,我都独自生活……”


人们的 吵闹声更大了,点唱机奏起了舞曲,有人开始跳起舞,壁炉的火苗不断闪烁,发出金色的光芒,那光在艾拉眼前病态地跳动着。


 


节日来临,小镇里张灯结彩,一颗被静心打扮的松树立在广场中间,树下几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堆在一起,桌上摆满了佳肴,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好。艾拉,在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这是个人人都应该幸福的日子。”刘易斯站在会场入口,笑着向她表示欢迎。


艾拉点点了头,走进会场。找到了文森特,递给了他一个蔓越莓糖果,他欢呼着接过,跑去和贾斯炫耀着新得来的礼物。


艾拉又从莉亚那里收到了一瓶果酒,向她道了谢。这个节日的流程就这么走完了,她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欢笑着的人们,犹豫着自己的去留。


“艾拉!”在树下,海莉与艾米丽一起向她挥手,她如梦初醒,带着点感激地走了过去。


“嘿。你好呀艾拉,你想在树下找到什么礼物呢?”


还没等她回答,海莉就抢先答到:“肯定是酒!这家伙是个酒鬼。”


“也可能是农具,可以帮助她更好完成工作——她也是个工作狂。”海莉咯咯笑着,似乎对这个话题乐此不疲,艾拉只能在旁边无奈地点头附和。


“听上去真棒!希望你能收到你想要的礼物。”艾米丽爽朗地笑着,海莉则把艾拉叫到了一边,递给她一个礼盒。


“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海莉用手指绕着发尾,神情别扭,“艾米丽也帮了忙……不过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艾拉接过礼盒,看着海莉期待的眼神,手慢慢摸向口袋,最终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我很抱歉。”她说,避开了对面海莉的眼睛,“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离开会场到达家中时,艾拉还在回忆海莉那失望又诧异的眼神。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艾拉收好她的礼盒,回家记得拆开,随后就站在她旁边,不发一言。


这份沉默让艾拉难以忍受,她看了看四周,人们还是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一阵绝望的寒意,从她的心中掠过。强烈的恐惧从幽深的心底浮现在她的意识中,无法消散。她带着嫉妒与怨恨地看向人群,他们明亮、纯洁,而自己则是一条阴暗丑陋的爬虫,要小心翼翼地移动,以免被踩扁。她强烈的感觉到:他们所在的空间阳光灿烂,而自己却沉进了阴湿黏糊的黑暗里。


于是,她的心开始不可避免地恸哭起来,流出一颗颗血滴一样的泪珠。与此同时,强烈的恨意与冲动支配着她,她很想冲进人群,随便抓住一个人,揪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


”为什么你们能这么快乐?你们不悲伤吗?你们不恐惧吗?你们从未感到灵魂仿佛被抽离,无法发声犹如溺水般的痛苦吗?为什么你们可以肆意享乐,却从不想过快乐的代价?你们不担忧吗?天呐,你们不觉得卑鄙和羞耻吗?”


这份冲动很快就冷却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怨恨紧紧抓住了她,她质问自己,“我在恐惧什么?又在痛苦什么?根本无需考虑这么多……”一阵彻底疲惫的感觉渐渐涌起,占据了大脑和内心,使活生生的躯体充满了死气沉沉的冷漠。


然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她的 内心,表面上艾拉十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愉快,她同每位参加盛宴的居民都打了召唤,和其中好几位进行了攀谈,直到很晚才回到农舍。


一进门就是无处可逃的黑暗,艾拉没有开灯,生起了壁炉,拆开了海莉送给她的礼盒,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借着火光隐隐约约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我希望收到这条裙子的农场姑娘在来年春天能够穿上它,在花舞节和我一起跳舞。


——海莉”


她放下纸条,将裙子重新放进礼盒中收好,她又回想起了海莉看向她的眼神,除了失望以外,似乎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是什么?艾拉呆坐在床前,任由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在长久的沉默与徒劳的苦闷中,她的心在破碎。


“难道我有能力生活下去吗?”她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绝望中喊道。


 


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积雪完全融化,变成了春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春天艾拉变得格外忙碌,除了去购买种子和事物,她几乎不在小镇做任何停留。有好几次,她碰到过出门散心拍摄的海莉,每一次,她都装出没有注意的样子,骑着马快速通过。


在冬日星盛宴后,她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交流。艾拉有意地单方面切断了两人间地联系,不止和海莉,除了完成工作所必须接触的几位外,她不再与任何居民有过多的交流,她把自己围在自行堆砌的高墙中,缩在角落,感到安全,却又无比空虚。


在春季的第二个周日,艾拉骑马路过广场,看见艾芙琳正试图抱起一个花盆,老人艰难地弯下腰,有些吃力地将花盆抬了起来,艾拉跳下马,从老人手里接过花盆,帮忙搬到了花圃。


“谢谢你,孩子。”老人诚挚地道谢,“我和乔治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昨天乔治还说想吃你送的韭葱呢。格斯也向我抱怨说你很久没来了,农活很忙吗?”


“是……,比较忙碌。”


“大家都很担心你。”老人担忧地望着她,“你的朋友都很想念你。你和住在柳巷的那个女孩不是关系很好吗?艾米莉告诉我,她看见她的妹妹好几次在偷偷哭泣,这让她担心。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


“为什么?她为此很伤心。”


艾拉回答不上来,她嗫嚅着,在老人温和地注视下开口,“我想她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伤心,我不觉得我有这么重要……而且我很忙。”


“你的祖父以前也是一名勤劳的农夫,但他可从没有为此忽略自己的朋友。”艾芙琳轻轻地摇了摇头,“艾拉,你要学会正视一些问题,你很聪明,孩子,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艾拉涨红了脸,她试图反驳:“我们并没有认识很久,在那之前,我一直独自生活……”


“没有人可以完全独自生活,我的孩子。”艾芙琳轻叹道,脸上显露出修女般关怀的神情,“可怜的傻孩子……”


 


艾拉没有再听下去,她告别了艾芙琳,前往海滩,在通往海滩的桥上,碰见了正在欣赏河景的艾利欧特。


“你来得正巧!艾拉。”长发诗人看见她,高兴地打了个招呼,“我在海边捡到了一个手镯,不过我不清楚它属于谁,你有什么头绪吗?”


艾拉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精致的金色手镯,上面镶嵌着华美的宝石,艾拉立刻认出了它。


“是海莉,这是海莉祖母的手镯。”


“海莉?是住在柳巷的那个金发姑娘吗?真糟糕,我和她可不太熟悉。嘿,你能帮个忙替我还给她吗?我还有事,回见!”


艾拉愣愣地看着接过手镯,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艾利欧特就迅速离去了,她呆在原地,无奈地叹气。


很显然,将如此贵重的饰品交给其他人无法让人安心,艾拉原本打算交给镇长刘易斯处理,骑马绕了小镇一圈,却不见镇长的踪影。于是她决定到社区中心碰碰运气。到了门口的喷泉时,一抹金色占据了她的视线。


海莉站在喷泉处,静静地看着她。在那一瞬间,艾拉承认,或许虚无缥缈的命运真的存在。


她走了上去,海莉意料之中地没有理会她,她没有多言,递上手镯。


“艾利欧特在海边捡到了它,他问我知不知道失主,我认出了这是你祖母的手镯,他让我带给你。”


海莉接过手镯,一脸惊喜和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艾拉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不过很快又冷了下去。


“噢,谢谢。也替我谢谢艾利欧特,你们帮了我一个大忙。”


“就这样就好了。”艾拉想,她只要简单回复一句,便可以走开,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独自平静地生活。


可是太阳在照耀着,空气是那么清新,草地散发着芳香,满山谷都开着花,在这样一个春季的午后,没有人能舍得离去。


“我会向艾利欧特传达的。”她说,“看来这个手镯对你很重要。”


“她是我祖母的遗物,她是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是我幼时的偶像。”


“噢。”艾拉回应道,她第一次听到海莉谈起她的祖母,“我不知道……”


“她是一位强大且独立的女性,永远都知道如何生活。”海莉没有理会艾拉的惊讶,继续说,“她是位富家小姐,在年轻时爱上了当时还只是普通军官的祖父。”


海莉讲述着,嗓音轻盈而又纯净,有些奇异地响彻在春日的空气里,艾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德听她讲着。


“最开始,他们相处得很好。”海莉转过头,盯着艾拉的眼睛,“两个人似乎都敞开了心扉。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在两人的关系将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祖父开始明显冷淡下来,他们开始冷战。”


一阵凉意掠过艾拉的后背。


“不久后,爆发了战争,祖父驻扎的军营要上前线,那时他们还在冷战,等祖母收到消息后,他们已经上路三天了。”


“真不凑巧……”


“祖母得到消息后,立即动身出发,在部队赶上前线前,到了军营,当着所有士兵的面质问祖父,让他无论如何都把话说清楚。”


“当时在场的人都被震惊了,祖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军队长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帐篷,让他们单独谈一谈,几天后,他们在部队成了婚。等战争结束,他们定居在了这个小镇,靠祖父的退休金生活。”


“他们感情好吗?”艾拉问。


“在我的印象里,他们一直亲密无间。”海莉回答,“祖母很爱花,祖父就在屋后,给她修建了一个小花园,每个季节都种着花,就是我的房间窗前的小花园。”


艾拉静静听着,对这个故事的真实程度抱着怀疑,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地附和。


“真是个好故事。”她说,随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临近黄昏,傍晚的色彩时明时暗,她们的头顶出现一方纯净的天空。


“那个时候,你的祖父为什么会变得冷淡,甚至不辞而别?”


“我不清楚。”海莉摇摇头,“不过,我想我眼前的家伙或许可以解释。”


艾拉张了张嘴,有些慌乱无措,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化解这种难堪的局面,同时又感到诧异:这次自己居然没有想着逃离。


“我有东西给你。”她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在夜市弄到的,原本该在冬日星盛宴上给你的……”


盒子被打开,一颗珍珠闪耀着,海莉接过,金发在微风中飞扬,艾拉一时分不清,珍珠所反射的金色究竟来自哪里。


“今天是我的生日,虽然迟了些,也是个很棒的礼物。”海莉用闪亮的眼睛看了艾拉一下,“不过,如果收到裙子的农场姑娘肯穿上它,在花舞节和我一起跳舞,我想会更棒。”


晚霞完全熄灭,天空暗沉下来,可以勉强听到树叶在摇摆,小草在颤动,有什么温柔、芬芳的东西漂浮在空中,从远处飘来,在两人间荡漾开来。


在一片寂静中,她们依偎在一起,如此静默,如此幸福。


 


春天,芬芳的春天,空气都变得柔软与甜蜜,遍地的野花点缀着草地,构造出一个斑斓又神秘的图案。青年男女们踩在多汁的草地上,自发聚在一起。


艾拉穿着那条连衣裙,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尴尬地回应着来往村民的招呼。


“你好,农场姑娘,你穿的裙子很漂亮。”莱纳斯走到她身边,称赞道。


“谢谢你,莱纳斯,我有些不太适应。”


“这很正常。”老人理解地笑着,“今天你也要跳舞吗?和那位金发小姑娘一起?”


艾拉点点头,看着老人,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好奇的问题。


“你一直一个人生活吗?莱纳斯?”


“我和大自然一起生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莱纳斯坦率又有些哀伤地说道,“年轻时,我也有过想一起生活的人,我们错过了。”


“我很遗憾。”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生活本来就是多样的”


“那么,莱纳斯。”艾拉忍不住再次发问,“世界上是否还有这样一种生活?一个一直独自生活的人,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保障的人,一个总是恐惧,认为自己无法幸福的人……一个这样的人,能否和另一个人一起,迎来另一种生活?”


老人沉默了,紧接着又笑起来。


“生活总是存在的。”他笑着,温和又让人心安,“舞会开始了,你该去跳舞了,小姑娘。”


舞会的音乐开始已经奏响,海莉已经站在了舞池中,艾拉有些迟疑地走过去,立即被海莉拉起手。


“要开始了,快一些。”海莉催促道,又凑到她面前笑着,“裙子很适合你。”


艾拉还没有回答,舞会便开始了,最开始,她只能跟着周围的人笨拙的扭动着身体,很快,她就沉浸在了音乐的旋律中,跟着海莉的步调,不由自主地融入了欢乐中。


绿茵缤纷,在一片蓝天下,金发飞舞,海莉笑着,像是在太阳下欢快摇动的小花。


艾拉笑了,笑了很久,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生命力,在许久之前,在春季的黄昏下,第一次看见那抹金色时就埋下的种子,如今终于破土而出。


 


夏天伸展开来,带着温暖与光明。在滚烫的热气中,万物都因酷热变得懒洋洋的,树木睡意朦胧地站着,在酷暑的寂静中伫立不动。


农场里却很阴凉,清新柔和的微风降低了威严的暑热。在农舍的正前方,有一片向日葵花田,在闪亮的蓝天和茂盛的草地间,形成一层颤动的金色薄雾。


艾拉在向日葵的花田里,摘下了一朵开得最为茂盛的向日葵,随后慢慢走向了小镇,路过皮埃尔的杂货店时,她走进去,买了一束鲜花。


她慢慢地走向海滩,太阳发出万丈的光芒,海莉在海边,戴着遮阳帽,回头朝着她灿烂地笑着。


艾拉将鲜花藏在背后,另一只手举着那支向日葵,挺向炽热的阳光中,迎着太阳走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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