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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宇]阖眸烟云(08 / 11)

【08】


  那少女柳眉一蹙,眨巴了萧平旌好几眼。

  萧平旌正对着她,目光却是往她身后的帘子里探的。

  少女眉头一皱,把身子更挡过来些:“你喊,作不作数?”

  萧平旌笑了下,却目不斜视。

  那段晓建已经缩在了他后头,焉头耷脑,默默说了句什么,那少女大约是听到了,抿嘴一笑,被段晓建看在眼里,火到底还是烧了起来,牙一咬,头一昂,脸上又显出跋扈来:“作数,怎么不作数!你段爷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今天各位朋友都在,我也把话撂在这儿,价,我师弟随便喊,没有我段家出不起的数!”说罢,状作吊儿郎当地把一只手搭在了萧平旌肩上,实则是下狠劲死掐了一把。

  萧平旌硬生生吃了痛,人,纹丝不动,脸上还更显出笑意来。

  那少女又回头往帘子里看,恰巧这时飞出一颗花生米,砸在她脑袋上,她默默翻了个白眼,便又拧过身去:

  “六……”

  “十万两。”

  少女还没喊完,嘴巴扔半张着尚未吐出那个“两”字。

  她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把萧平旌看了好几眼。

  萧平旌眯了眯眼,神色坦然,只嘴角一挑,露出似狼犬的牙尖,不知为何,竟让那少女怯懦起来,她吸了下鼻子,没了之前的得意嚣张。

  “哪有你这么喊数的?”

  “不可以吗?”

  “你可想清楚了,十万两,不是小数了。”

  “你家公子想清楚了吗,不能接,现在就可以落槌了。”

  那少女还在犹豫,又一颗花生米砸她脑袋上,还顺着发辫落到前襟,被她烦躁地扫到地上去。

  “十一万两。”

  帘内传来一声嘀咕,短促而低沉,萧平旌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淡淡。

  “二十万两。”少女改口了。

  楼下终于爆发出一阵惊呼,此起彼伏,如风打麦穗。

  “五十万两。”

  此刻段晓建的一张脸已经煞白,那额头上的汗珠子擦都擦不干净。他嘴唇抖了抖,伸手扣住了萧平旌的手背,震颤里裹着一把虚汗,一丝不漏地全传了过去。然而这天煞的师弟不为所动,还转过脸对他笑了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应承道:“我知道师兄你出得起。”

  少女现在看萧平旌的眼神亦如看疯魔一般,她张了张嘴,吐出一句土语,听语气,大约是在说萧平旌脑袋有病。

  萧平旌邪气一笑,也极快地回了句,竟然也不是中原的语言,说得那少女一口气都吸出了声。

  现在楼下倒是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五十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

  装在红木方口可以塞进一个人的大箱子里,也要找十个搬工,运上大半天。

  五十万两,一个偏远小郡一年的赋税也许都抵不上。

  五十万两,说到底,也只能买一个晚上。就算刘平长得好看又如何?就算他曾经是天潢贵胄又如何,难道是纯金的吗?肏一肏还能延年益寿不成?

  底下里头想什么的人都有。

  敲锣的龟公大张着嘴巴,每个嫖客都伸长着脖子,玉淼呆呆的僵在那儿,连帕子吊在地上也没发现。大概只有丁统领和他的跟班还算正常,那记录官的笔一直未曾停下,还越写越快了起来。

  那少女转身又潜回帘子后头,动作大得把帘子掀出了一角,露出包厢内里的景色,烛火昏聩,却可以看出那里还坐着两个人,其中那个坐中间的大概就是少女口中的“公子”,在萧平旌投去目光时,也射来极快的一瞥,随即,帘子又垂了下去。

  等了许久,却没人再从帘子里出来。只是蓦地传来一记闷响,也不知是什么砸在了什么上。

  又等了会儿,楼下才复又噪噪切切起来,这价已然高得异乎寻常,成了新的一波热闹,众人忙着对楼上指指点点,已没多少人把目光再投向刘平。

  刘平一直如泥塑般兀自站在那儿,然到底不是真的死物,他觉得自己明明垂着眼睛,却如魂灵出窍一般,悠悠忽忽漂浮在众人之外,看得,听得,竟似乎什么都没错过。他终于还是不得不抬头向上看去,不出意料,对上萧平旌一直看着他的眼,那目光黑沉如潭,像站在陷阱边看一只陷落猎物的猎人,而那猎物必然不够强大危险,才让这位年轻的猎手在踌躇满志之外,还露出怜悯的神色。刘平不能形容接触到这目光的那一刻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或者该是怎样的心情。

  他想他其实不该在第一时刻感到被慰藉的。

  他想他也不该再继续看着他,避免流露出哪怕一丁点期寄的神色。

  他们两两相望,互相都希望在对方的眼睛里挖出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更可怜的那一个。

  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

  

  刘平动了动,他往前走的时候,觉得关节在耳边发出“咔哒”的轻响。

  他抬起手腕,沉重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

  他把那支玉笛递了出去,递到玉淼鼻子尖,把她吓了一跳。

  “这支笛子……”他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脖子上的伤,早就不觉得痛了,只是总有若有似无的异感存在,就好像他父皇的手一直掐在他的脖子上。

  要掐一辈子。

  “这是天下名匠鲁班第三十七代传人做的笛子,用的玉是骠国上贡来的一块奇玉,冬暖夏凉,轻而坚硬。你,之前也说这支笛子归我所有,现在我把它押上,算……那位姑娘的出资。”

  今晚来晚枫阁的人只觉得几两银子的入场费实在花的太值,从没见过被卖的自己给自己垫钱的,现下是连闲话也不及说,只睁着眼睛不想错过一星半点的热闹。

  不知是因为站太久还是展台四周立满的灯笼,烤的刘平发烫发热,他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内衫粘在身上,闷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悄悄吐着气,听到萧平旌在问:

  “玉老板,没有这样的规矩吧?”

  玉淼陪着笑,脸上是窘迫至极的神色,可不用她回,刘平却接了过去:“就算不能抵标金也没关系,这支笛子我就送给她好了。”

  萧平旌怒极反笑,笑得整个肩膀都抖了起来。

  “好,就算这支笛子能抵,他们刚才喊的是二十万两,你一支玉笛,能抵得过三十万两吗?”

  刘平抬手微微拭去从额角滑下的汗,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走到台子上最亮堂的地方,灯火映着他的脸颊,莹莹烁烁如他手中那支玉笛一般明丽。

  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机关,两手轻轻一掰,那笛子竟然被断下来一截,众人还来不及惋惜,刘平把断口对向众人,发现当中竟然藏着一枚印章,端端正正,暗嵌其中,果然巧夺天工。

  “这枚印章算半个官印,可以盖在通关文牒上,出入国内所有关口,当然这是在之前,现在只能算是一个玩物,但若是拿到市场上去,售价也绝对不会低。这一点……”刘平说着又仰起头望向萧平旌,“这一点右将军是可以为我作证的吧?”

  萧平旌沉默不语,只是脸色也变了几变,显出痛苦的神色。

  在这个时候,隔壁包厢的帘子好巧不巧地被掀了起来,出来的不仅有那妙龄少女,身边还跟了一个人。他穿着扩肩暗花长袍,头戴金冠,脸上也带了个面具,只露出抿紧的嘴唇和线条坚毅的下巴。他出来时先看向萧平旌,又看向刘平,唇线松动,笑容里是七分了然,三分讥讽的。

  然而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单单走出来。依旧是那少女,对着玉淼说道:

  “我家公子说,一百万两。”

  玉淼“啊”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见那少女说话间已经走下楼来,三两步竟然踏上了展台。她一袭粉衫罗裙,一头秀发绑成一根根细长的辫子到处乱甩,身高竟然不输男儿,围着刘平转了一圈,啧啧夸赞:“叔叔你近看比远看还好看。”

  刘平一窘,还未说什么,手中的玉笛却被她拿了去,接着手心一沉,又换上个奇怪的布兜,只是那少女还拿手心盖着,就这样和他掌心相叠站在台上。

  “你。”粉衣少女冲着玉淼抬了抬下巴,“去把火都熄了。”见玉淼还呆着不动,不由得提高音量:“你快点儿!”

  玉淼忙低头诺诺,指挥龟公们把灯熄了,楼上各包厢看热闹的,也都随着灭了烛火,一时之间,大堂陷入黑暗,只有最角落处,那充当记录的禁军身边,还亮着一盏小烛,没人敢去。

  那少女似有怨言,抬脚就要过去,被刘平借着相握的手拉住,不准她过去。丁统领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两指一捻,把那烛火给灭了。

  登时,晚枫阁陷入一片黑暗,但是更快的,一抹光华从刘平掌心出现起,那光虽亮却不刺目,皎皎如月,一下把三层楼高的大堂照得满塞,如入白日。众人细看,原来是那布兜里露出一颗如拳头般大的夜明珠,珠身圆润无暇,光滑如壁,照的刘平指缝暖红,连他根根睫毛都映得分毫毕现。

  那少女凑近刘平耳朵轻声说道:“这下不热了吧?”

  见刘平看她,便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楼上:“这些都是我们公子叫我说,叫我做的。”说罢眨了眨眼睛,对看呆的众人朗声说道:“我家公子说这个笛子既然虎哥儿送他了,就是他的东西,他自然要拿走。既然起了这个头,剩下的八十万两就拿这个抵了,这颗夜明珠你们尽可以找人来验,绝对抵得上万两黄金,就问玉妈妈你收不收了?”

  众人一时哗然,只围着这颗夜明珠打转。

  楼上段晓建也看着那颗珠子发愣,探出扶手瞧了好几眼,才夸并非凡品,但忍不住又道:“这家主子可真是浮夸,也不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当心今晚出了门,被人背后捅窟窿。”

  他明知那家公子就站在旁边,还故意说得很是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

  他这般咬牙切齿,却不见人回应,扭头一看,那遮面公子已经坐回帘子后头去了,就连萧平旌也坐回了内屋。段晓建讪讪地动了动脖子,心里已有了计较,但依旧装作不知地坐下。

  “师弟,你还喊不喊了?”他看了萧平旌几眼又道,“百多万两,师兄也不是出不起,只是周转起来要些时日,但我想玉妈妈还是会……”

  萧平旌倏地看他一眼,段晓建立时噤了声。

  “他身上最宝贝的也就那根笛子了,笛子都可以不要了,我再逼他,还不知道他要抵什么东西。”

  萧平旌说的幽幽,语气里难掩颓唐萧瑟。段晓建心中也是不忍,想赶紧顺着骂几句,却见萧平旌脸色又狠厉起来,一时不敢再多说半句。

  楼下玉淼在问还有没有人要叫价,段晓建指示小厮停了牌。

  稍时,锣响了,不知为何,敲得格外响,嗡嗡嗡,震得人心弦也要跟着一块儿响。

  又听见那少女说想顺便帮刘平赎身,惹得玉淼又是一阵诺诺,道刘平是戴罪之身,不得赎出,那少女居然未多争辩,一会儿又跑上楼来。

  萧平旌听着隔壁桌椅腾挪,沉吟了会儿起身抱拳:“今晚多谢师兄了。”

  “哪里哪里。”段晓建也赶紧站起来客气。

  “还有件事要麻烦师兄……”

  “你说你说。”

  “今晚过后,我不想再看到刘平接别的客人。”

  “……”

  “我无论你是想办法把他包了也好,还是让那妈妈想其他法子也好,总之,我不准他再像今天一样,被拉出来卖。”

  段晓建吞了几口唾沫:“那今晚呢,你是?”

  “师兄能帮的已经都帮了,要再做什么是我的事了。”

  言罢转身要走,被段晓建一把拽住。

  “你,你要做什么?”段晓建一只手拉不住,又多加一只手,“隔壁那位爷我不信你看不出,他起码也是个……”段晓建挤眉弄眼地往上指了指,又苦口婆心道:“你以为皇上把你骂个狗血淋头的事我不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晚这事儿,想知道的肯定一滴不漏地全知道了,你听师兄一句劝,莫要轻举妄动被人抓了把柄。是是是,师兄也是好不容易攀上你这高枝,不想没几天你就折了,但我也是真的关心你。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不想和你再有牵扯,不管你想不想救他,他都不稀罕的。”

  段晓建还欲再说什么,萧平旌却不知使了什么巧劲,把他的手拂开了,意料之外的,却是没生气,或者说,一切情绪都在他脸上被刻意的隐藏了起来:

  “师兄说的,萧平旌都知道了,我自己会有分寸的。”

  “你有个屁分寸!”

  萧平旌不再争辩,转身再走。

  “值得吗?”段晓建喊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问他,他的胸膛起伏着,“你不用和我说,你就问问你自己,你觉得值得吗,这样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萧平旌沉吟了很短的一刻:

  “你这样问我,义父也这么问过我。你们每个人都在问我值不值得。”

  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且认真。

  “可是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一件要考虑的事。他对于我,不是值得或不值得。”

  “而是,他在,或者,他不在。”

  “我,不准他不在。”

  直到萧平旌走得彻底看不见人,段当家才恍然吐出一口气来。

  方才的师弟,竟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可怕,又前所未有的可悲。

  他又呆坐了会儿,内心憋的火才慢慢慢慢燎起来。他原想这竞标新妓至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恭送完萧平旌就能回去陪新婚燕尔的夫人,这本该是件两两获利的合算买卖,不曾想耗了一个多时辰,还等来这么个破结局。

  他在重又亮起的迷醉灯火下无意识地转着那柄象牙扇,突的,一把把那白水似的茶扫到地上,砸了个清脆作响:

  “人呢,死哪去了,这样的茶都敢拿来招呼人,大爷是短了你们银子吗?”

  

  萧平旌走至楼下,正好遇上丁统领起身离去,身后爪牙跟得是毕恭毕敬。

  对方见了他便停住步子,侧身让其通行。

  萧平旌却束着双手靠在楼柱上,开口的语气很不客气:“丁统领这就回去了,怎么,不用去床底下蹲着?”

  此话一出,立刻有禁军不忿,欲出言反击,被丁统领眼神一瞥,又退了回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只嘱我监管罪人竞标之事,若再有嘱咐,丁某也自当尽心竭力。”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说话间,丁统领也只是低着头,不曾抬头看一眼。言毕更不纠缠,带着一群人,黑压压离去了,行事走步不多留半分声响。

  萧平旌独自一人往后阁走,一边走,他一边想:

  丁隐真是一条好狗。

  狼是不会怕狗的。

  但是一条狼能打得过多少条狗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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