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郭保坤与贺宗纬一唱一和,与范思辙争锋相对,又教家丁出手将人给擒住了。
“啧,这郭保坤下手倒是半点颜面不留。”李弘成凭窗瞧着,如此说道。
兀自读书的李承泽只是嗤笑一声,道了句:“看来太子门下着实无人可用了,竟教如此跋扈浅薄之人寻衅。”
李弘成笑了笑,心思微转便琢磨透了李承泽话里的意思。
想来也是,郭保坤的父亲虽然官拜礼部尚书,但若要论起实权,还是那范思辙的父亲户部侍郎更胜一筹。况且这范思辙的生母柳夫人,与宫里那位贵人姐妹情深。若今日范思辙当真出了个什么好歹….
这郭保坤,怕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咦?”
李弘成蹙眉,瞧着那撑住范思辙的身着靛色服饰发梢微卷的少年。
那少年一出手便瞧得出内劲深厚,但见他神色轻松的应对那郭保坤和贺宗纬,虽言语直白了些,但句句在理,很是有趣。
“哎,殿下,我下去瞧瞧。”
李承泽这才抬眼瞧了李弘成一眼,见他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也不知方才瞧见了什么,便点了点头,随他去了。
待李弘成人走了,守在窗边的谢必安才走到李承泽身侧,将方才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自家殿下听。
谢必安天生冷脸话少,因此每句话都很简洁。
话虽说得不多,但一字一句都扣重要点,毕竟跟在李承泽身边这么多年,自家主子是何心思,想听的话是什么,谢必安还是能揣摩二三的。
末了,谢必安又添了句。
“昨日在酒楼里向殿下道谢的那位素衣姑娘,同那范家人在一处,甚是亲密。”
难得谢必安今日说了这许多话,说完便立在一侧,抱剑不语。
闻此言,李承泽捏着酥糖的手一顿,须臾,才将那糖丢进口中。
谢必安瞧着那案上的竹盒,已然是空了。
自家殿下对于这些沁甜的吃食,倒是极为喜欢。
谢必安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还未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上品高手,而自家殿下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初见李承泽时,谢必安只是个学剑三四年的毛小子,还是个被师傅说最没有天赋的那种。
那日是凛冬,京都下着漫天的雪,谢必安被师傅赶出了门,无处可去,便靠在一处酒楼柱下避风雪。
天地辽阔,却没有谢必安一处容身之所。
前路茫茫,谢必安心中无望。
“嘿,你会用剑?”
那清脆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声一同送进了谢必安的耳中。
谢必安抬眼看去,便瞧见了立在风雪里的李承泽。
他身量不高,虽穿着厚重的裘衣,人却依旧显得单薄。
小少年生得好颜色,身后跟着毕恭毕敬地仆从,路边停着极为奢华的马车,也不只是哪家的公子。
谢必安心中有些慌乱,只讷讷点点头。
“那你能帮我杀人吗?”
这是李承泽对谢必安说的第二句话。
虽然谢必安不知晓眼前的少年为何会如此说,但是他却依旧点了点头。
那时的谢必安,却是连鸡都没宰过一只。
闻言,李承泽似是笑了笑,又好像没有。
许是风雪太大,也许是时隔多年,谢必安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那你以后便跟着我罢,你帮我杀人,我保你衣食无忧。”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谢必安便听了李承泽的话,同他回了府邸。
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庆国的二殿下,李承泽。
自那之后,谢必安便日日练剑,勤奋非常。
如有神助般,谢必安的剑法一日千里。
很快,满京都的人都知晓,庆国二殿下身侧,有个厉害的剑客。
开春那日晚上,谢必安的剑染了血,他第一次杀了人。
杀的人是李承泽的弟弟太子殿下派来的杀手。
谢必安受了伤,很重,大夫说怕是救不回来了。
李承泽对他说道:“必安,你可不能死。”
于是谢必安便活了下来。
他得守着他的殿下。
做他手中最快的那柄剑。
为他披荆斩棘,斩杀一切阻碍。
偶有一日,谢必安又瞧见自家殿下拈着蜜饯吃,便问道。
“殿下为何喜食这些?”
那时殿下是如何回答的呢?
楼下的脚步声渐近,谢必安瞧见归来的靖王世子,再瞧了瞧自家殿下,突然就想了起来。
当时殿下说。
“这日子已经够难捱的了,再不尝些甜头,岂不是太苦了些?”
谢必安瞧着自家殿下,心中禁不住叹息。
的确是太苦了。
看了场好戏归来的李弘成,对李承泽说道。
“殿下,那个范闲,倒是有些率真之气。”
李承泽晃着身子,又掀了页书,道:“这个人有意思,不一般。”
书有意思,人,也有意思。
李弘成瞧见了李承泽嘴角的笑意,说道:“京都诸子,得您这么一句赞的,可真不多见。”
谢必安在一旁想了想,这倒没错,他家殿下心气儿高,很难对谁另眼相看。
李弘成想起明日的诗会,试探地问道:“要不,明天安排你见他?”
听到李弘成的话,李承泽的手顿了顿,略想了想,道。
“再等等。”
今日范闲与郭保坤当街争吵这事儿,还不知道他那个好弟弟会如何做,此时见范闲,不妥,便又道。
“再看看。”
而李弘成一向知晓这位二殿下心思细密,考量甚多,也不多劝,只说道:“行。”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谢必安便收了目光,瞧着自家殿下依旧沉在书中,便也不出言打扰。
且说李弘成下了楼,行至二楼,却是遇到了去而复返的姜芸芸。
“世子殿下。”
姜芸芸见是李弘成,便屈身行了礼。
李弘成点点头,方才倒是瞧见她与范若若在一处,想着她便是范老夫人养在府里的那位姜家小姐了。
此次她与范闲一同进京,李弘成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听说,她在澹州是被人退了亲的。
李弘成瞧着眼前这位姜家小姐,虽说算不得姿容绝色,倒也算是清丽可人,又是个知礼的,倒是不知为何会被退亲。
“姜小姐若是明日无事,不如与若…与范小姐一同来诗会。”
对于李弘成的邀约,姜芸芸不好拒绝,只是听着他的话,再看他的神情,却是眉眼含笑地道了谢。
这位靖王世子,该是对若若怀了不一般的心思。
“不知姜小姐为何孤身在此?”似是为了掩饰尴尬,李弘成便如此问道。
姜芸芸回道:“方才行至半路,发现遗落了香囊,回来寻时便遇到了世子殿下。”
李弘成点点头,道:“原是如此,那范府车驾可在外面候着?”
姜芸芸道:“并未,我昨日才来京都,想着等下四处走走,见识下京都之美。”
既是如此,李弘成便不再多言,又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见人走了,姜芸芸又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心才稍安。
香囊里的碎银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那枚玉佩。
既然寻到了,姜芸芸便也想着离开,只是刚要转身,眼角余光却瞧见三楼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模样,瞧着像是昨日酒楼里替自己解围的剑客。
若当真是他,那他的主子会否也在此处?若是如此,便可将玉佩物归原主了。
谢必安本是八品巅峰,即便是在如此嘈杂的酒楼之中,依旧是耳力过人。是以当姜芸芸走向他时,他便听到了。
姜芸芸说明来意,谢必安本可接过玉佩不再理会。
但谢必安想到自家殿下那案上空了的竹盒,便对姜芸芸道:“姑娘随我一同去罢。”
姜芸芸本想将玉佩给了他便是,不曾想谢必安转身就走,无奈,姜芸芸只好跟了上去。
彼时李承泽正拈着粒晶莹的紫葡萄往嘴里送,抬眼便瞧见谢必安带了个姑娘进来。
仔细瞧去,是昨日见过的那女子。
今日她着了身洁白若雪的衣裙,更衬得肤色莹白。
李承泽瞧着她,觉得心中清净地很。
待姜芸芸说明来意,李承泽收了书,抬眼笑道。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姜芸芸只摇摇头,本想就此离去,却听李承泽道。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姜芸芸微怔,说道:“我姓姜,名芸芸。”
李承泽自然知道她姓谁名甚,方才谢必安的一句话,他便知道,她是与范闲一同从澹州来的。
范老夫人收养的孤女,赐了姓氏还给寻了门好亲事。只是不知为何,被退了亲。
而且听闻,范闲对她甚是看护疼爱,虽无血脉亲缘,却与同胞兄妹无异。
姜芸芸见眼前之人只盯着自己瞧,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慌乱间便问道。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李承泽挑了挑眉,说道:“我姓李。”
姜芸芸点点头。
见姜芸芸毫无所觉,李承泽起了兴,又道:“名承泽。”
“承泽?”
姜芸芸问道。
李承泽颔首,心中却有些异样。这么些年,除了母妃,她倒是第一个如此唤他的人。
“承天地恩泽,真是个好名字。”
姜芸芸由衷地说道。
李承泽见她面容清澈,满是真诚,倒是难得的没有去想眼前之人的话是否另有深意。
或是一时兴起,或是旁的,李承泽起身,将方才姜芸芸归还的玉佩递了过去。
“不知芸芸姑娘,可愿交我这个朋友?”
姜芸芸瞧着近在咫尺的李承泽,蓦然心跳地飞快,耳边似是有鼓擂动。
谢必安瞧着自家殿下如此做,倒着实惊异。
这么多年,倒是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位女子青睐。
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姜芸芸接了玉佩,低声道:“既是朋友,我也总该回赠于你。”
可事出突然,又去那里寻合适的回礼?
姜芸芸见到案上的《红楼》,又想到昨日见到他时,便瞧见他在看书,想来该是个极爱读书的,便问道。
“明日靖王世子府上的诗会,你可会去?”
李承泽弯了弯眉,说道:“还未想好。”
姜芸芸不自觉的轻咬下唇,李承泽见她唇上被牙咬出的月白痕迹,便问道。
“明日的诗会,你去?”
姜芸芸点点头,道:“明日我带回礼去诗会,若是你去了,我便当面赠与你。”
见姜芸芸目光闪躲,细腻白嫩的面颊上似有红霞,李承泽又问道:“若是明日我不去呢?”
见李承泽如此说,姜芸芸便道:“那…那你平日可常来这‘一石居’,不若哪日你来前告知于我,我将回礼给你。”
一时之间,姜芸芸也想不到其它的办法,便如此说。
李承泽轻笑,问道:“你…这可算是邀约?”
“嗯?”姜芸芸有些不解。
邀约?
这话听起来,怎的有些暧昧不明?
思索间,姜芸芸却记起了句词。
李承泽见她忽而沉寂,问道:“芸芸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被戳中心事,姜芸芸便轻声道:“只是想起了两句词。”
李承泽问道:“不知是什么词?”
姜芸芸想了想,说道:“便是‘去时邀约早回轮,及去又何曾。’这两句词。”
将词轻声读了读,李承泽道:“好词,可却倒是不曾听过,这词是你作的?”
姜芸芸说道:“不是我,是位欧阳先生所著。”
李承泽点点头。
的确是好词,只是却从未听过南庆有这么位有诗才的欧阳先生。
不过词里的意思他却听得明白,这词用在此时,着实凄凉了些。
“明日的诗会,我会去。”
听到自家殿下如此说,谢必安倒是不解了。
方才殿下还说明日不见范闲,如今却为何?
莫不是真的只是为了与这位姑娘谈风月?
待与姜芸芸话别,谢必安便同李承泽一起离开了“一石居”
谢必安驾车回府的路上,终是将心中困惑问出了口。谢必安此人天生一条筋,心中没有那般多的弯弯绕绕,有什么事都是不会藏在心中,因为若是心中杂念太多,那他的剑便会受影响。
心中杂念越少,于他而言,出剑越快。
车帘里隐约传来了李承泽的话。
“我方才看那《红楼》言语甚妙,这范闲是个有才的。明日先去,若是诗会上范闲能大放异彩,那我便见见他。”
谢必安了然,原是如此,但想到方才自家殿下对那姜姑娘的神情,又问道。
“殿下可是瞧上了那位姜小姐?”
这次,李承泽没有立即回答。
待谢必安驾车过了一条长街,才听到马车里的李承泽说道。
“范闲与她,兄妹情深。”
闻言,谢必安说道:“原是如此,若是她一心向着殿下,那日后要收服范闲定会事半功倍,”
车内的李承泽却是阖上双眸,漆黑一片中,眼前浮现出姜芸芸那双清亮的眸子。
生在天家,何种姿容李承泽不曾见过?
姜芸芸自然算不上绝色。
可独独在瞧见她时,李承泽心中便会有那片刻的平静。
这种感觉,许多年未曾有过了。
此女子,与旁人不同。
午后的日头甚是毒辣,姜芸芸有些受不住。
京都不比澹州,气候干燥的很,这夏日里更是酷热。
姜芸芸挑好了物件,便寻人问了路往范府走。
途径巷口,却是被人一把捂住口,拉入巷里。
待看清来人,姜芸芸便想呼救,却苦于被钳制住,只发出了呜咽声。
“抓到你了。”
燕小乙勾唇笑道:“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