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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条小巷很是僻静，即便是被人瞧见了，见到这般情境，怕是也不会施以援手。

姜芸芸心知，此时只能自救了。

心思急转间，姜芸芸不再挣扎，只警惕地盯着燕小乙。

见人安静下来，燕小乙笑了笑，说道：“你倒是乖觉。”随即松开了手。

只是手虽然松了，人却依旧挡在姜芸芸身前。

“不知燕统领，意欲何为？”

燕小乙偏了偏头，问道：“你知道我？”

姜芸芸只道：“昨日临别前，燕统领亲自告知的。”

“既如此，那便省去许多麻烦。今日我轮休，此刻时辰尚早，不若随你一同回府。”

燕小乙话说的又急又快，却是半分也容不得商量。

“你为何要同我一起回去？”

姜芸芸很是不解，哪有这般不请自来的客人，实在荒唐。

“自是去见你的双亲，向他们讨要你了。”

闻此言，姜芸芸一时气急，却仍是强自镇定，想着不能自乱阵脚。

“燕统领言过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们…”

却见燕小乙将手一挥，道：“我不耐听那些文绉绉的话，今日我便将话与你说个明白。你，我瞧上了，今日我便去你府上，待禀明了你的父母亲人，我便带你回府。”

姜芸芸见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愠怒道：“燕统领，我虽不知你因何说出这些话来。但是我却也要与你说个明白，我自己的亲事，定然要我自己做主。如若人我不喜欢，不论是谁，都不能逼我。”

这话听来倒是新奇，燕小乙不禁细细地将姜芸芸打量一番。

容貌身段虽没有府上妾室那般娇柔妩媚，但胜在肤白乌发，且那双眼眸里如月光般莹莹发亮，自有一番清新脱俗的纯真气质。

妖冶的女子于燕小乙来说有些腻了。

恰恰是这般清新若竹的女子，燕小乙瞧着新鲜。

清脆可口的嫩竹，又有谁不想咬上一口呢？

“我虽在朝中无甚亲友倚仗，但寻常为官者，哪个不给我几分颜面？”

此话不假，燕小乙是南庆少有的九品箭手，且传言他与宫中贵人关系紧密，是以许多官员见到他，都很是恭敬。

“莫非你是哪位尚书家的小姐，才会如此不惧？”

姜芸芸只略微想了想燕小乙的话，便知他是在透自己的话。

此人虽一眼瞧去有些行伍之气，但却是粗中有细，不好相与。

“燕统领。”姜芸芸声音里似是有些脆弱，人也微微低着头。

见人服了软，燕小乙便不禁软了口气，说道：“自然，你若是乖顺，那我将你明媒正娶过门也不是不可。你….”

待燕小乙还要再说，却见眼前白色粉末飘过，一时间再难视物。

姜芸芸收了手，抱紧手中纸袋转身便逃，却是被燕小乙一把捉住肩头。

燕小乙本就是九品箭手，臂力惊人，这一抓，姜芸芸登时疼得钻心。却仍是反手点在他手臂内侧，燕小乙只觉手臂一麻，手便松了。

待到双目恢复清明，哪里却还有人影。

燕小乙怒极反笑，说道：“有意思，却还是个会武的。”

若在平日里，燕小乙要个女子，哪需这般费事。

单单是长公主赠与他的，这些年来便不下十余个。

只是有些东西，得到的太过容易，便乏味许多。

燕小乙作为一个箭手，最醉心的，便是找寻猎物并一击即中的过程。

如今，他倒是寻到了一个好猎物。

燕小乙翻过手心，放在鼻间嗅了嗅。

这味道是“一石居”的雪荷酿。

如此，便有迹可循了。

燕小乙不多时便到了“一石居”，那掌柜见是他，便倍加小心。心中却道：今日也不知是怎的，早间是二殿下和靖王世子，后来又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小姐，如今怎的连大内统领都来了，奇也怪哉。

虽然心中惊奇，但那掌柜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燕小乙便知晓了姜芸芸的身份。

倒不曾想，她却是范府的亲眷。

那范大人的官职虽比不得尚书，但他却曾是陛下伴读，且有权调动红甲骑士。

如此，倒却是有些不易行事。

他若真动了那姜芸芸，便是折了范府的颜面。

只是，燕小乙轻笑，他瞧上的人，却是不会轻易松手的。

猎物这种东西，越是难得，越是能激起猎手的兴味。

终归是会有法子的。

京都的夏日里便是到了深夜，仍旧是燥热不堪的。

已是深夜，姜芸芸屋内却仍掌着灯。

因太久不曾雕刻，难免有些生疏，是以指尖难免有些划伤。

待到雕了四五枚书签，才终于有一枚算是满意的，又想着做个折叠的灵巧些，便又花费了不少功夫。

姜芸芸想着，像李承泽这般气度不凡的京都世家子弟，再贵重稀罕的物件想必也是见过的。所以她便舍弃了那些奢华把件，想着这两次见时他都捧着书看，该是爱极了书，所以便想着亲手做个书签，赠与他。

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却是费了一番心思，况朋友相交，该是真心相付，想来他应也不会嫌弃。

末了，姜芸芸又将一粒圆润晶莹的青色玉髓珠穿了穗，坠在那木质书签的尾处。

待一切收拾妥当，才宽了衣，取了药膏敷在右肩伤处。

那燕小乙到底是九品高手，虽只是随手一抓，却也足够姜芸芸痛上几日的。

早些时辰归来时，姜芸芸本想将遇见燕小乙一事告知范闲。但她见范闲与若若正聊着昨日遇见的那个鸡腿姑娘，三人一时聊得兴起，姜芸芸也不好在此时煞风景，便没将此事说出。

这么多年了，姜芸芸倒是头次见到范闲那般高兴的模样。

“安之，你是真心喜欢那姑娘。”

“是啊，哎我本想着说就这么算了。可是不行啊，芸芸，若若，你们不知道。我昨儿晚上，梦见她好几次。”

范若若一听，那双好看的眼眸晶晶亮亮的，满是急切，说着明日定要找出那姑娘。

三人聊着聊着，范若若却是有些伤怀。

细问之下，范若若才轻声道：“我以后的婚事，定是要父亲来选定，又如何能同哥哥一般，去寻心中所爱。”

姜芸芸闻言，只拉住她的手。

范闲却道：“那不行，这事儿必须自己选。人生在世，白驹过隙。要是选了个自己不喜欢的，这辈子便白活了。”

话虽说得快意，范若若却是说道：“可女子婚事，都是父母决定的。”

“那是别人，你跟他们不一样。”范闲拍着范若若的肩头说道：“若若，只要你喜欢的，就算是天王老子，哥也给你拽回来。其他的人，你不用管，我来解决。”

姜芸芸听到他如此说，便也轻轻弯了唇角。

“还有你，芸芸，你也一样。”范闲握住两人的手，又道：“你们两个啊，都是我最珍贵的亲人，是我的好妹妹。有事儿了，哥来扛。你们两个，就安安心心地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你们欢喜，我便也跟着开心。”

白日里的话，犹在耳边。

姜芸芸洗了手，坐在镜前梳着发。

京都较之于澹州繁华许多，也奢华不少。便是连梳妆用的镜，也是玻璃的。

这玻璃，听范闲说，是他娘亲生前便做出来的。

范闲还说，他爹告诉了他许多他娘亲的事儿。

那些年，在这权贵云集的南庆都城，她一人之力便撑起了都城的半边天。她这一生行商，奇思妙想无数，单单是听描述，便能想出她当年的一二风采。

只是范闲说，他爹对他娘的死因讳莫如深。

范闲说，他总归会查出来的。

待到查清一切，他再找到那鸡腿姑娘，便回澹州。

想想澹州，想想范老夫人，姜芸芸便有些思念。

这京都虽然繁盛，却是波涛暗涌，前途未知。

还是澹州清净。

姜芸芸也是想早些回去侍奉范老夫人的。

灯花“噼啪”作响，姜芸芸回过神。

看向那做好的书签，想起了白日里的那人。

“李承泽。”

姜芸芸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心跳的快了些。

她知道，自己心动了，她应是喜欢他的。

可初见时姜芸芸便知，他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虽然他总是笑着，可那笑却似浮萍于水，浅浅的，未达眼底。

这样的人，是很难付出真心的。

但姜芸芸一想到他那挑起的眉，凉薄的笑意，心便静不下来。

明明只是见过两次，却好似着了魔般。

那没由来的爱意蔓延的像是涨潮的海水，几欲将整颗心都吞没。

莫非，这便是范闲说的，一见钟情吗？

月色寂静若水，流淌了整夜。

待至天将明，姜芸芸却猛然惊醒。

因起的急了些，牵动了右肩的伤口，一时间疼痛难耐。

见外面天还黑着，这才用汗巾摁了摁额角，拭去冷汗。

梦中似是有许多人许多事，只是人影绰绰，却是如何都看不清楚。

待到梦醒时，却是全然忘却了。

只是姜芸芸觉得自己该是梦到了什么心惊的事儿，不然也不至于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到底是什么呢？

额角隐隐作痛，再去想，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

只是心中怅然一片，只觉眼角酸涩，伸手摸去，只一片濡湿。

却是哭了。

只是不知是为何哭。

因着昨夜里谁的不安稳，是以当姜芸芸与范若若坐上轿子后，姜芸芸便有些困乏，一路强撑着到了靖王府，待范闲换好衣服抱着一堆吃食与李弘成寒暄之后，几人才进了这靖王府。

一路走来，姜芸芸人倒是略微清醒了些，只是脚下有些不稳，便走的慢了些。

待到与范若若入了座，看范闲急不可耐的来寻那鸡腿姑娘。

只是一个一个仔细看去，范闲面上却带了失落神色。

他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既如此，范闲便觉得这个诗会也索然无味了。

所以当郭保坤挑衅时，他才会借鉴了诗圣杜先生那首《七言》。

一是要堵住他们的口，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诗文。

这二来嘛，是他想尽早脱身，不想与之纠缠。

范闲心里默念道：“诗圣老人家对不住，对不住啊。他们实在太嚣张了，借您的诗教训一下他们。”

写完了诗，范闲便觉腹中作响，问了李弘成茅厕所在。

想了想，又对滕梓荆道：“照顾好我妹妹们啊。”这才离了席。

只留下众人惊叹《七言》之绝，之妙。

姜芸芸见在座者并没有李承泽，不禁心中思忖：昨日里他明明说了今日会来，却为何失约？

虽有些遗憾，但想着他该自有缘由。

因着大家都聚在一处讨论那首《七言》,故而声音有些杂乱，姜芸芸听着心中略有烦闷，便同范若若说了她去后院走走，随即独自离开。

今日虽仍有些热，但廊下却是清凉的很，姜芸芸看了一路的荷，心也便慢慢静了下来。

见远处花开的盛，便靠着栏坐下，远远望去。

许是昨夜睡得少，此时又一人在此处，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蝉鸣声不绝于耳，略显聒噪。

范闲吃着李承泽递来的葡萄，盯着这个刚刚结识的二殿下，问道。

“殿下有没有见过一个喜欢吃鸡腿儿的姑娘？”

李承泽未曾想到这范闲有此一问，微微发怔，便连手中才拈起的葡萄也忘了吃。

见他如此神情，范闲又问道：“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承泽瞧着范闲的神情，只侧了侧头，耳畔却是想起前两日有人问过他。

“敢问公子，我们先前可曾见过？”

并未深思为何在此时想起与姜芸芸的初见，李承泽只想着如何拉拢眼前这个惊艳绝伦的少年人。

能作的如此千古名句的人，若不收为己用，着实可惜。

至于一见钟情这种事儿，李承泽自是不信的。

范闲见他似有思索，却最终只是摇摇头，也未曾多想，只说道。

“我原来也不信，现在我信了。”

李承泽见他如此说，不禁问道：“为何？”

范闲笑了笑，唇角弯弯的，眼里也染上了点点光亮，他道：“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手里拿着个鸡腿。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殿下听，如何？”

如此听来，倒是十分有趣，李承泽来了兴致，说道。

“好，你说，我听。”

说罢，将手中那粒葡萄丢入口中，汁水迸溅，很是香甜。

范闲把他和鸡腿姑娘的故事每字每句说的清楚认真。

李承泽瞧在眼里，想着这范闲着实直率单纯了些，只是见过一面的姑娘，再喜欢，又能喜欢到哪里去呢？

所以李承泽问道：“可如果你就再也见不到那鸡腿姑娘了呢？”

范闲只是笑了笑，说道：“有缘自会相见，况且我运气一直挺好的。”

见范闲如此笃定，李承泽说道：“单单只是见了一面，也不知她姓谁名甚家世如何，你便为了她拒绝父皇钦定的婚约，值得？”

见李承泽如此问，范闲又吃了颗葡萄，吐了籽儿，回道。

“自然值得。”

范闲说完便反问道：“殿下可否有喜欢的人？”

李承泽只是笑着摇头。

范闲说道：“原来如此。殿下，这人生在世啊，能寻得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待到殿下日后遇到了那个人，你便知晓了。”

彼时对于范闲所答，李承泽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拍了拍范闲肩头，说道。

“范闲，我等着，看你闹京都。”

言罢，人便穿上鞋，走远了。

范闲见他手中所拿的《红楼》，想着这个二殿下虽然人看着阴沉又工于心计，但也许是个书痴。

这爱书的人嘛，大抵也坏不到哪里去，却也不多再想。

范闲见盘中葡萄晶莹可爱，便又拎起一串，自顾自离开了。

今日阳光不错，可惜没找到鸡腿姑娘。

范闲边走边吃着葡萄，走走转转便迷了路。

经过廊下时，被一女子撞了下。

仔细瞧去，白衣，手中拿着鸡腿。

竟会是她！

范闲张口欲言，却听到有人走来，便拉住那姑娘的手，两人躲在柴房角落处。

因着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只余窗外蝉鸣声。

蝉鸣声由远及近，姜芸芸在梦中听得不甚真切。

头痛的厉害，一片黑暗中似是看到了有谁转身离去的身影，伸手便抓了过去。

“别走！”

姜芸芸猛然睁开双眸，看着被抓在手中的衣袖，一时难以回神。

只是慢慢抬眼看去。

过于耀目的光打在李承泽身后，姜芸芸并看不清楚他此时是何神情。

只是收紧了手。

李承泽瞧着被握住的衣袖，不知怎的，便想起方才范闲的话。

“殿下可否有喜欢的人？”

李承泽望着姜芸芸，见她眼尾处似有泪，便伸手替她拭去。

那滴泪仍有些温热，李承泽以拇指拈了拈食指，那泪便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的就哭了？”

李承泽轻声问道。

此时恰有一阵风从廊下穿过，吹得两人衣袖翻飞。

姜芸芸这才清醒过来，蓦然松开手。

李承泽瞧着那袖口处的褶皱，又望向姜芸芸。

一时间，两人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