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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特郡的夜空被雷电撕裂。

电光闪烁着映着卢修斯煞白的脸，他的灰眼睛里倒映着家谱树上两个漆黑的窟窿。

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卢修斯回到房间，跌进扶手椅里。一阵阵雷鸣咆哮中，他拉开书桌第一格抽屉，从中取出一份1972年夏天的预言家日报。

他捏着马尔福兄妹唯一一张合照，魔杖顶端燃起火苗。

蓝色焰尖在折叠整齐的报纸下张牙舞爪。过了很久，他收起魔杖。报纸被撕成碎片，一张碎纸上维罗妮卡的笑脸飘落下坠。那片纸被他抓住，揉进掌心，皱成一团，最终被抛回抽屉。他伫立在一地熊熊燃烧的碎纸与灰烬中，向那张抽屉砸去一道又一道锁咒。

……

拱石桥在科克沃斯的瓢泼大雨中摇摇欲坠。发丝被狂风拉扯着击打脸颊，维罗妮卡站在矮石桥台阶上。桥洞下污水翻滚，怒吼着冲击贫瘠的河岸，废弃垃圾与油漆在污浊的水浪中沉浮着奔向远方。河岸旁有一处铁网圈着一片废弃操场，那是维罗妮卡和莉莉经常荡秋千的地方。

夜晚风雨中，操场铁门如被飓风撕扯的枯叶般脆弱、单薄，它不断变化的影子细密铺展在泥水颜色的小道上。

她知道这条路。

黑蓝色的天空响起一道雷鸣怒吼，连成水柱的雨水从近乎崩塌的天空裂缝中倾倒而下。突袭的凉意让她的头脑从一片空白的思绪里抽离，她想她应该早早在火车车厢里声嘶力竭地嚎哭一场，如果她那么做了，她或许可以不那么难受。但她并没有，她只记得自己坐在破洞的软垫上，用手捂着脸，喉咙在抽泣的过程中逐渐干燥疼痛，全身力气都消耗在对哭声的克制里——那些充斥着猩红烈焰与浓厚黑烟的画面仍然恶毒地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放——她凝视着自己被卢修斯领着走过的路，惊觉本该从心里拔出的刀子依旧牢牢地插在那儿，更糟糕的是，现在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几乎能够刨开她的心。

她多希望她能够发自内心的厌恶、憎恨、唾弃卢修斯。可她绝望地发现，她现在只能想起他抹去戴安娜存在的痕迹时冰冷尖锐的声音，以及他过往所有的好——那些在他们的观念渐渐疏远的时间里他依旧愿意给予她的好。

伊万斯一家都吓坏了。

深更半夜家门口站着一个被大雨浇透的、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女鬼”，谁都会吓破胆——佩妮一边把红糖和生姜扔进煮开水的小铁锅里，一边低声抱怨。

“我很抱歉，贝丽尔，杰里，我一时想不到我能去哪……”

“没关系，亲爱的。”贝丽尔抚着她的肩膀，“只是你得和莉莉挤一张床，你们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会有些挤。”

“你们还会需要一床被子。”杰里·伊万斯挠着深红棕色的头发，一楼传来铁皮桶被踢翻的声音，莉莉趴在楼梯扶手上，忍不住问，“爸爸，你还好吗？”

“没问题！”伊万斯先生应道，随即不好意思地补充，“呃，我想我需要些药膏。”

贝丽尔笑着摇头，和莉莉一块下楼去查看杰里的伤势。维罗妮卡留在莉莉的房间里，坐在她们小时候一块玩儿跳棋的格子布上。先前用来包裹安德的厚毛衣湿淋淋地晾在阳台，维罗妮卡向莉莉借来一块毛巾，被冻坏的安德在毛巾里滚成一团毛球，时不时发出咕噜声。

“他撞到了鼻子——去阳台收被子前他应该记得那还有扇玻璃窗。”

维罗妮卡抬头。

“爸爸不常犯傻，但大半夜被吵醒谁还能有精神呢？”佩妮闯进莉莉的房间，把摆着热姜茶和砂糖的托盘重重放在棕色矮柜上，震得天花板上旧吊灯和地面上两个人影都摇晃起来。佩妮斜眼，不高兴地瞧她，“明天晚上我们要前往意大利开展家庭旅行——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才攒足费用并安排好了这一切，而你搞砸了它们！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取消旅行了！”

“我很抱歉，佩妮。”维罗妮卡双手抵着额头。

“佩妮？”莉莉抱着一床被子，站在房间门口，对佩妮拧着眉毛，“维拉需要休息。”

“我也需要。”佩妮走出去，气愤地摔上房门。

莉莉熄了灯，盘腿，坐到维罗妮卡身前，握住她的手，把人拉到床上坐着。

维罗妮卡另一只手覆盖在莉莉手背上，摇头道，“你们应该好好享受旅行。”

莉莉给了维罗妮卡一个拥抱，“一切都会变好的。”

“也许我可以去旅馆——我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瞧见……那家旅馆改名字了？”

“铁路风景旅馆。去年改的。”莉莉说。

维罗妮卡五年没回过科克沃斯了。尽管她能沿着大道和路牌顺利找回原先伊万斯家的位置，但不得不承认，于她而言，这座工业小镇里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不安定感让她迫切想要了解它们。火车站前旅馆换了名字，超市旧址重建成了福利院，新建厂房旁临时搭了一大片职工棚屋，她还看见废弃操场旁拉了几条线，也许过段时间它就要被夷平修楼——镇政府办公楼或者中学扩建——如果是后者，佩妮会高兴的，因为以前维罗妮卡和莉莉谈到她们即将就读的大城堡时，佩妮总会表示不屑一顾，但她从没有成功赢得任何注意力，因为科克沃斯镇中学的校园在任何一所体面的学校前——即使不是霍格沃茨这种特别的地方——都足够不起眼。

“维拉，你不必去旅馆的。”莉莉在她身后说。

虽然佩妮总能吐出一些让人讨厌的字句，但这回她说的没错。维罗妮卡不想转过去面对莉莉——因为，毫无疑问，她的突然拜访成功搞砸了伊万斯家的家庭活动——贝丽尔和杰里一定准备了非常久，他们总会给两个女儿最好的，莉莉也一定非常期待这次旅行，维罗妮卡知道她需要能和佩妮改善关系的任何机会，一场旅行会是个不错的契机。

维罗妮卡想，她不得不在明天清晨离开。此外，她希望那家旅馆的费用没有发生太大改变。托近几年“纯血巫师生活”的福，她身上的英镑在她购买一张单程火车票后寥寥无几——她不确定剩下的现金能为她支付多长时间的旅馆住宿。她现在应该计划好其他打算，但不论如何，她不应该再向慷慨真诚的伊万斯家索求更多了。

“维拉？”莉莉第四次叫她的名字了。

“嗯？”

维罗妮卡终于反应过来。她俩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床上，脸对着脸，头发叠在一起，“怎么了？”

莉莉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我们都很期待家庭旅行，去不成的确是个遗憾。但你需要我们，所以爸爸妈妈愿意变更计划——你不能因为你在他们脸上看见了一些遗憾就把它看作全部——我们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维罗妮卡想说些什么，但她哽住了。

“另外，如果你想和我聊些马尔福的事……”莉莉知道她的好朋友有一个人消化坏情绪的毛病，“我会听你说的。”

在一夜断断续续的谈话末尾，支撑维罗妮卡吐露心声的力量渐渐崩裂。

那些关于矛盾与争吵的回忆让她语无伦次，更糟糕的是，当她以一个讲述者的身份进入回忆，再度正视她曾经逃避过也自欺过的细节时，她得出一个对自己十分残忍的结论，“我只是不想承认我们除了血缘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共同点了。”

第二天早晨，佩妮仍为昨夜的不速之客而恼火，她尖叫着阻止杰里退订机票，以至于维罗妮卡下楼时她已经和父母争论得面红耳赤，几欲落泪。他们同样谈论起了戴安娜，贝丽尔和杰里无数次向佩妮重申戴安娜曾是一个多么乐于助人的好邻居——她在工厂设备事故中救了杰里和贝丽尔的命（当贝丽尔说到用魔法救了他们时，佩妮的眉毛重重抽动了一下），在他们加夜班时照顾莉莉与佩妮，甚至帮助莉莉平安度过了令他们措手不及的魔力暴动。

在佩妮能够重新摔上房门前，维罗妮卡用手抵住门板。

“恭喜你。”佩妮冷笑，“你几乎是伊万斯家‘第三个女儿’了。”不等维罗妮卡回答，她背过身疾步走进屋里，把背包里折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扔出来，低声说，“好极了……一栋房子里有两个怪胎，你们可以成为一对变戏法的好搭档——哈，我受够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度过一个正常的假期呢？”

房门孤零零地晃着。

“你希望我怎么做，佩妮？”维罗妮卡轻声问。

“令人惊讶。”佩妮拔高声音，就像小时候她俩每次吵架那样，“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呢，你就不能行行好，带着你的猫头鹰和魔杖滚出我家吗？”

莉莉推门而入把维罗妮卡拉走，她淡淡看了佩妮一眼，把门带上了。佩妮看着紧闭的房门和被自己扔得乱七八糟的旅行衣物，重重跺了跺脚。

“你还没醒的时候……我给波特打了电话。布莱克在他家。”莉莉握着维罗妮卡的手，“我自作主张，把你在我家的事情告诉布莱克了，我想你可能会希望尽早联系他——”

维罗妮卡呆呆地听着。莉莉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一道轮胎摩擦地面的响亮声音。

莉莉惊讶地望向屋外，维罗妮卡反应过来，奔下楼梯。此时佩妮顶着疲惫的脸打开房门，贝丽尔和杰里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窗外张望。

维罗妮卡知道那是摩托的声音，她跑下伊万斯家门口掉漆的白色矮阶梯，踩着雨后湿润的泥巴地——一个用力摘下头盔的男孩向她跑来。

她撞进他怀里，他的头盔被抛在地上。

他汗湿的头发被头盔挤压得有些变形，急促、错乱的呼吸落在她耳侧，和他因剧烈奔跑而狂跳的心脏声混杂。维罗妮卡脸颊紧贴西里斯被汗水打湿的脖子。猛烈的拥抱将胸腔挤压得全无呼吸余地，她一时失语，好一阵子才念出他的名字，“西里斯……”

他臂膀有力，几乎能够勒断她的腰。

西里斯坚定的怀抱让她觉得自己忽然变得格外脆弱。

“没想到你们来的还挺快。”莉莉站在家门口说，很显然此时她不可能是在对“布莱克”说话。这个认知让靠着摩托双手插兜的詹姆斯扬起一个明快的笑容，“没想到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我，伊万斯。”

“如果假期前一天晚上不用洪声咒都能让每个在休息室的人听见‘我与西里斯的假期恶作剧路线’的人是莱姆斯，你就不会在这了。”

“看样子你没有无视我的声音，这是不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说明我没聋。以及你没有必要掌握洪声咒。”詹姆斯看见门边的伊万斯夫妇，手立刻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露出一个几乎所有长辈都会喜欢的调皮微笑，“贝丽尔，杰里——噢，你们好，我是詹姆斯。”

伊万斯夫妇显然被这个穿着摇滚乐队T恤与破洞牛仔长裤的男孩吓着了，这并不怪他们，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没有哪个巫师是骑着摩托车拜访人的。

“噢，呃，你好，詹姆斯。”杰里敢肯定这个名字在莉莉一二年级时不止一次出现在伊万斯家的餐桌上，不过后来他的小女儿就很少提起这个男孩了——不论如何，当“詹姆斯”和另一个穿着皮夹克、留中长卷发的高个子男生一块进屋时，杰里还是忍不住打量那个应该是姓波特的男孩，因为从进门开始伊万斯家的小女儿就一直瞪着他。

与此同时詹姆斯正对莉莉说，“你必须承认，伊万斯。我和你舍友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维罗妮卡，你知道我们是朋友，对吧？嘿，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向她问过你的父母……”

一栋屋子里聚集了四个来自怪物学校的巫师——这简直是一场灾难。佩妮紧紧抓着二楼走廊的栏杆扶手，他们的每一句谈话都不可避免地落进她耳朵里——那女孩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哈，好极了，家庭旅行没有被取消，这算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好消息了。坏消息是，她那擅长包容怪诞事物的父母居然和那两个、那两个陌生男孩聊起了天，看在上帝的份上，四个！！整整四个巫师——其中还有两个打扮得像磕了药的摇滚乐队吉他手，行了，她现在反倒觉得维罗妮卡与莉莉称得上正常怪胎了。她由衷希望镇中学的任何一个同学都不要在这时候经过她家的房子，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有人瞧见外面那两辆“飞车抢劫”标志性装备——他们一定会认为伊万斯家在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詹姆斯与伊万斯夫妇愉快畅谈之际。西里斯上楼去取维罗妮卡的旅行箱，他看见伊万斯的麻瓜姐姐——或者妹妹？——涨红了干瘪、平庸、苍白的长脸，她干涩的眼珠里闪烁着愤怒。西里斯从她身边绕过去，收获了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她躲避害虫般远离他。西里斯嗤笑一声，一秒不停地离开了充满敌对气氛的二楼走廊。

“伊万斯真顽强，她居然能忍受这样的姐姐？”离开科克沃斯的路上，西里斯忍不住说。

坐在摩托车后座的维罗妮卡解释，“佩妮不大喜欢巫师。”

“看样子她对伊万斯不会太友好。”即使是呼啸的冷风也没法抚平詹姆斯拧在一团的眉毛，“伊万斯夫妇人倒是不错，‘佩妮’是吗？——她很想把你赶走。所以说还是来我家住最好，对了，维罗妮卡，我妈妈做了覆盆子蛋糕，你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