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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叫了一整天 上辑》读后感
终于看到这本散文集了，以前就是因为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才入坑木心的。从前的生活，那种天长地久的雾围，当时的人是不知觉的。从前的家庭，不论贫富尊卑，都显得天长长，地久久。生命与速度应有个比例，我们的世界越来越不自然。人类在灭绝地球上的诗意，失去了许多人，失去了许多物，失去了一个又一个的雾围。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勤勤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晨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那时候还不懂爱情（当然现在也不怎么懂），只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很好。以前的人啊，做什么事情都认真。认真地起恋，又认真地失恋。什么时候这种“认真”开始消失的呢？不清楚，只知道我的外公、我的母亲身上是一直有这种“认真”的。如今看来也隐隐传到我这里了，从小耳濡目染，现在也欣然接受。再读到这句子时，才恍然惊觉：原来这“认真”在别的地方已陆陆续续失传了吗！
于我而言，我的本性源于我的父家，我所受的教育却来自于我的母家。外公生于1920年，民国时期的靡艳和建国后的开放，好像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烙印。他是童年的我眼里的最佳景观：有一位渺小的伟人，在肮脏的世界上，干净地活了几十年。这一点我从母亲身上也看得出来，他们就像《诗三百》中的人一样。野果成全了果园，大河肥沃了大地，牛羊入栏，五粮丰登，然后群莺乱飞，而且幽阶一夜苔生。不关心世界上的大事件，只关心今天地里的草是不是该除了，不然赶不上明天播种了。偶尔与邻里约着去村里的空地上看露天电影，为人物的坎坷经历唏嘘落泪，为大团圆结局破涕而笑。那种认真种地、认真吃饭、认真生活的姿态，非常非常吸引我。我可以肯定地说，我身上所有关于旧大陆中国人性的光辉都来源于我的外公和母亲。那种不为物质条件所决定的朴素思想和直观道德，原来一直都流传在他们身上。在心上，不在话下，十年如此，百年不过是十个十年，忽然已是千年了。
现在想来，我遗传自父家的本性是兽性。人性，那是我后天受教育才获得的。兽性是一种纯粹的生存意志，它刺激着我去上进、去争取、去赢得胜利，不计一切代价。这种意志就像古希腊人那一颗保持着残酷和乐于毁坏的心，这是一种父性的力量。这种意志注定悲观，但却又不甘心做一个懦弱而温顺的悲观主义者。人性把温顺当作善良，而兽性把力量当作善。如果说乐观的人喜欢喜剧，那么悲观的人就喜欢悲剧，于他们而言悲剧就是力量。他们把痛苦当作知识，认为只有最深地体味了痛苦的人，才能透悟致命的真理。他们眼之所向永远是强者，挑战强者，然后超越强者。这是一种强力且自由的意志，但这种意志很容易欺凌弱小。现代西方人重视悲剧，轻视喜剧，好像懂得欣赏悲剧才是真的艺术家一样。看年青的女优演悲剧，观众痛哭流涕，四十年没有湿过的眼睛也热泪盈眶。戏院内部的人一片唏嘘，两个年老的喜剧演员互相问道：“朋友，我的脸和你一样苍白么？”凡是没有泪水的眼，便被人看不起。悲剧家惯于直视可喜的幻想，喜剧家习于斜瞟可悲的迷障，谁也别看不起谁。
仔细想想，我好像一路走来都很顺遂。好的父母，好的老师，好的朋友，我都遇到了。我常常感觉自己像雅典人一样，习于安逸，不欲劳苦，随意地自然生长。我的勇敢自然天生而非锻炼所致，每当需要时，矍然奋起，英勇无畏，克敌制胜。我不树敌，敌自树，恶人闲不住。我不好斗，只好胜。我不过是善于用思想去感觉罢了，我的自信是可与人共的。我愧言有什么特别强的上进心，而敢言我从不妄自菲薄。
我时常代人回忆，好像别人也能活在我身上一样。达芬奇说过；“知得愈多，爱得愈多。爱得愈多，知得愈多。”我愿他人活到我身上，我愿自己活在他人身上，这是“知”。我曾经活在他人身上，他人曾经活在我身上，这是“爱”。就像伊卡洛斯的翅膀一样，知与爱永成正比。
壬寅年三月初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