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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左前军都尉常荣求见！”门外亲兵禀道。

“叫他进来吧！”朱文忠沉声命道，想来朱元璋还是不放心严州，才派常荣来支援的。

朱文忠等李荣进来之后，又跟众将领重新敲定了一下此次埋伏的细节，不等明日，午后便率军出城了，第二日以逸待劳，自是轻松取胜，一鼓作气攻克了分水。

却说张士诚见严州已攻下无望，又派遣将领在严州城附近的三溪一带驻扎，以做长期骚扰的准备。朱文忠探知消息，仅休整半日，竟连夜率军奔袭三溪。此时吴军也刚驻扎下来不久，怎料朱文忠直接化被动为主动，连夜突袭，吴军元帅陆郅来不及反应，便被冲入营中的朱文忠一杆长刀挑落人头。

主帅一死，吴军看见那冲在最前面的朱文忠，更像是看见了暗夜罗刹一般四处逃窜，朱文忠一路追杀过去，下令焚毁敌垒，亲手掐灭了张士诚进攻严州的最后一撮火苗。

且不说张士诚收到陆元帅被斩杀的消息后如何跳脚，般若总算带刘义一起赶到了金华。胡大海见是跟在朱文忠身边的小亲兵李庙，笑道，“一路过来，还没吃饭吧？”

般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是有点饿了。”

胡大海将朱文忠的信拆开看了看，总算明了般若的身份，抬头见般若规矩地站在一旁，温声道，“今日正好有贵客要来，你便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般若点点头，见胡大海安排刘义跟着蒋英他们一起去吃饭，这才跟在胡大海身后，出门一路向西，直至城西新设的学堂，才见到胡大海口中的“贵客”，原来是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先生。

般若抬眼望去，老先生虽一袭布衣，却气韵沉宏，举止翩然，远观之，如终南晴霁，飘逸不沾尘土；近观之，则如出水芙蓉，温醇雅度。

“宋先生在敝学舍可还习惯？”胡大海恭声问道。

宋濂闻言，忙拱手回礼道，“一切都好。”

般若接过宋濂的书包，小心提在手中，只见胡大海边走边问宋先生道，“以先生之才，实在不该屈居小城，鄙人愿举荐先生入应天，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宋濂微微摇头道，“在下才疏学浅，如何前往应天？不过是聊以自学，多识得几个字罢了。”

般若听胡参军称呼他为“宋先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先生便是金华潜溪赫赫有名的大学者宋濂，见宋濂这般谦虚，般若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一想到自己这么些年读的书，只怕连宋先生一个月读的书都比不上，更是低头提着先生的书包，一句话都不敢说。

朱文忠率军回严州城后，来不及卸下盔甲便要忙着处理严州的各项军务，刚给义父送走军报，便见般若带着刘义一起回来了。

不过因着李荣和周显都在，般若也不好开口喊他哥哥，只恭敬立于一旁回道，“大人，这是胡参军给您的回信。”

朱文忠难得见她在外人面前这么规矩，又嘱咐了几句，便让常荣、周显带着刘义一起出去了。

“哥哥！你派我去给胡参军送信，是不是就想故意把我支走？”常荣一走，般若立刻凑到朱文忠身边，气鼓鼓地问道。

朱文忠也不理她，依旧低头写着什么东西，忽的见桌上多了一包鹌鹑干，再抬头般若转身出门去了。朱文忠漆黑的眼眸带了几分柔和的光芒，不禁微微勾起嘴角，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过了不到半月，朱元璋传令到严州，正式升朱文忠为同佥枢密院事，并准他带着般若回应天过年了。

想到自己一年来的经历，般若心中更是感激义父义母当年收留自己的恩情，若不是他们，自己现在恐怕和严州城“本生堂”的那些孩子是一样的吧，不，如果没有遇到哥哥这样的将军，又哪里会有什么“本生堂”？

待走进应天城内，还未到腊月便觉四周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气，还有一些穿着新衣的小朋友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地踢球玩，般若一路看着路边的小摊和行人，不知不觉便要到家了。

“小若！”朱文英在门口站了好久，只知道朱文忠和般若他们应该是今天到应天，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直到看见朱文忠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朱文英在人群中寻找的目光才有了锚点，眉毛都跟着微微弯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带上了难得的笑意，向她使劲招了招手。

般若熟练地跳下马背，抬头冲他笑了笑，“文英哥哥！”见朱文英一直盯着她看，不免低下头去，般若左手轻轻拽过哥哥的披风，跟着向府内走去，没有再看文英。

忽的朱文忠回头道，“你先回去看看阿娘吧，我去回禀义父就好。”

般若一怔，再转身便又看到了朱文英，“我带你去见阿娘吧。”只听朱文英说道。

般若抬头看向朱文英，一年不见，文英已经和文忠哥哥一样高了，只是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少年的清秀，一双棕色的眼睛始终都是温和不争的模样。

朱文英见她抬头看着自己，心中一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便要朝义母的内院走去。般若只得跟着朱文英一起朝前走去，直到过了两段抄廊，她才有机会开口道，“文英哥哥，我还是先回房梳洗一下，等换身衣服再过去吧。”

说罢，般若便要将胳膊抽出来离去，不料朱文英趁势抓住她即将抽出来的手腕，轻声道，“我很想你。”

般若闻言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只见一只大手紧紧抓着她的右手，几根青筋若隐若现，她怔怔地看着朱文英的大手，小声道，“我也很想阿娘、义父和文英哥哥。”

朱文英见般若局促不安地眨了眨眼睛，终于缓缓松开手道，“你的房间我已经请阿娘派人收拾过了。”

般若点点头，忙将小手背在身后，转身跑了回去。

这些日子，朱文忠每次去看般若，朱文英都会跟在身边，有时候朱元璋突然有急事喊朱文忠，倒是只留下般若和文英两个人了。

朱文忠一走，般若只觉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良久后才小声问道，“文英哥哥，你最近都不用跟在义父身边的吗？”

朱文英笑了笑道，“如今文忠兄长回来了，自是他跟在义父身边的。”

说罢朱文英见般若正看着一 本字帖，不禁开口道，“小若喜欢写篆书么？”

般若想起母亲留下的那条小金坠儿项链上的篆字不认识，便点了点头。

朱文英这几年跟在朱元璋身边除了帮忙处理文书，更是习得多种字帖，不禁小楷行书极佳，小篆也颇为得法，见般若翻着字帖，忽笑道，“这本字帖不是很好，我明日再给你一本新的吧。”

第二日，朱文英果然依约前来，将手中的字帖递给般若，温声道，“今日正好不忙，我教你写罢。”

般若翻开字帖，原来是徐弦摹本《峄山碑》的碑帖拓本，忙仰头笑道，“好啊。”

“文英哥哥，你平日跟在义父身边那么忙，怎么还有时间练字啊？”般若下笔后才觉自己写出来的字颤颤巍巍的，线条都很难如字帖上那般圆润刚直。

朱文英笑着摇了摇头道，“哪里是我挤出来的时间？”还记得去年有一次他代义父写军报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被义父骂了整整半年，篆书虽然不常用，可有时候义父让他代写些牌匾，也是要用的。

见般若皱着眉头写得极为吃力，朱文英便绕到般若身后握住笔一起写“邦”字。般若正写着，忽见朱文英的大手握住笔杆，她握着笔杆的右手竟有些不听使唤，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写到第三个字“开”时，她一分心，竟直接写歪了。

“我……”般若想撂开笔杆，可文英依旧紧紧握着笔杆不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站起来，不料却恰好撞到了朱文英怀里。

般若耳根隐隐泛红，竟坐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忽的眼前一大片阴影袭来，般若顿觉右手一紧，再抬眼便见朱文英俯身吻下，慌得忙伸手去推，朱文英却抱得她更紧。

般若这才想起当初在严州时文英单独寄给自己的那封信，还有文忠哥哥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引导，顿时又慌又恼，使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朱文英推开，可心跳却止不住地加快。

房间静的只能听到两人扑通扑通的心跳，朱文英被推开后身子一僵，他棕色的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般若。般若小巧晶莹的耳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根绒毛都折射出橙色的光线，她灰色的眼睛周围泛起一圈粉红的涟漪，随时都可能落下泪来。朱文英心中微微颤动，这才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若儿，我……”

般若顾不上擦自己右手上沾染的墨汁，见朱文英又要上前来，即刻夺门而出。

朱文英见她眼中噙泪跑了出去，连忙去追，“小妹！你听我说！”

般若一路跑得极快，见文英就要追来，翻身爬上屋沿，见文英朝自己刚刚走的那一条路追出去，般若抱着双膝忽抽泣起来，原来文忠哥哥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婚事，原来自己的婚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的努力哪怕在哥哥眼里，也什么都不是，除了嫁人，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错的，都是不应该的，都是逾矩的。

般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手中攥着给哥哥新做的平安符，一把扔到了地上，等哭完了，才下去将平安符重新捡起来揣在怀里，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那片梅林。

浅黄色的腊梅在寒风中悄然绽放开来，满院的梅花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远远望去如同夏夜里飞舞的萤火虫一般萦绕在她身边。般若轻轻嗅着枝头的花香，平稳了一下刚刚的心情，忽见树影婆娑间一袭紫衣伫立于远处，头上的金冠在般若眼间晃动着。

“小若？”朱文正回头，正好碰上般若灰色的眼眸，只是不待他走近一步，般若便快速转身离去。恍惚间，朱文正好像看见她眼圈微微泛红，他还来不及问问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便见她这般躲开，心头更像是被人狠狠插了一刀般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