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显看见徐达出帐,也不说话,他自从跟随朱元璋征战洪都,数年来战功赫赫,不论今日之事,单单吴富一个小小千户都敢跟他叫板,薛显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只是一个指挥使?嗯?”徐达见薛显手上还沾着鲜血,微微叹道,“去年你刚刚杀了三个伙夫,两个兽医,还有北平一个小吏,如今竟又杀了一个千户……”
薛显抿着嘴不肯答话,但明显还是气血未平。徐达见状,挥挥手让人把他押下去,“念你白崖战、原州战之功,等回京后,让皇上处置吧!”
如今山西、陕西一带已平,朱元璋念徐达在外征战已近两年,便召他回京,而命冯胜依旧驻守庆阳,节制诸军。冯胜念及家中妻女,又兼文庙刚刚过世,不免担心沐春、沐晟两个侄外孙,竟私自率领全军回京,一路上辎重繁多。
王保保见常遇春已死,如今徐达回京,冯胜也率全军返回中原,即刻发兵太原,誓要夺回山西全境。
李文忠班师途中听闻太原告急,冯胜已率军行至洛阳,不禁担心西北战局,召集东路军众将领道,“我们既受皇命,面对有利于国家的军务,自当自行决断!”李文忠见随军左丞赵庸还欲辩驳,忙道,“皇上命我代常将军统领全军,我便不可辜负嘱托,传我令!即刻过雁门关,进军白杨门!”
常荣忙跪下领命道,“谨遵平章大人之命!”常荣本是常遇春的弟弟,自从李文忠驰援池州后,十多年来一直随李文忠征战四方。众人见常荣都俯首听命,也都不再多言,只听命下去。
第二日,李文忠率领精骑出关已奔赴马邑,正与北元游兵相遇,即刻挥兵打退了这些散兵游勇。见刘义拖着一北元将领奔来,李文忠眯着眼睛沉声道,“这是谁?”
“将军,这是刘贴木,官至北元平章。”刘义答道,若不是刘贴木和李文忠是平级,他才懒得专程把刘贴木抓过来呢。“只是有不少元军逃了回去,若他们将我军进攻白杨门的消息带出去,那该怎么办?”
李文忠难得笑道,“便是要让他们带消息回去的。”他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解救太原和大同的危局,王保保得知他大军压往山西,必将派兵来抗,如此一来,太原和大同的危局自然就解了。
行至黄河岸边,已经到了十月中旬,草原上的十月不比南方,李文忠刚下令扎营便见空中飘起了雪花,还夹杂着寒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忽的又想起了文庙,“哥哥,我也想和你一起去北方杀元人,你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都没有见过草原是什么样子呢。”
那时他仓促回京,只匆匆去沐府看望了她一次,没想到再见小妹已经不在了……李文忠眼角缓落一滴温热的泪珠,融于雨雪之间,耳边似乎听到了数十里外元军奔来的声音,他漆黑的眸子骤然一冷,下令道,“即刻拔营,再向前推进五里,沿河十步一哨,今夜加强防备!”
周显闻言不解,刚欲发问,忽听李荣应道,“是!将军!”周显见李荣扯他胳膊,只能跟着退下,才忍不住问道,“如今雨雪交加的,为何将军还要向前再推进五里?”
“我们之前打退的那些元兵必然回去报信,只怕今夜元军会来劫营,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依靠黄河天险,加强防固。若元军来袭,那黄河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李荣冷笑道。
周显闻言,不再多言,忙策马去后营吩咐下去。
是夜,元军果然乘着黑夜前来劫营,李文忠军坚壁清野,岿然不动。天亮时,敌军大至,李文忠委派二营将士,殊死作战,估计敌军已经疲惫,才派出精兵,左右夹击,大破敌军,擒获敌将脱列伯,俘斩万余人,穷追至莽哥仓而返。
朱元璋知晓此时王保保实力尚存,所以才派冯胜节制全军,镇守山陕一带,没想到他竟然自作主张率军返回,王保保果然反攻太原。朱元璋被气得一下朝就步行至应天城外,将等着进城的冯胜狠狠数落了一顿。只是冯胜毕竟跟随他十五年了,又刚立大功,恰得李文忠解山西危局的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才就此作罢。
“念文庙的份儿上,朕暂且饶你这一次!”朱元璋重重叹了口气,刚要回宫,忽又想起常遇春离世的消息,心中痛惜不已,便下旨去常遇春府上探望,见蓝玉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站在蓝氏身后,心中恻隐之心微动,抬头温声道,“你以后就去徐达帐下吧,他当初和你姐夫关系最好。”
蓝玉见状忙拱手应下谢恩。
朱元璋微微点头,也不计较他没有跪下谢恩,只看向蓝氏道,“去年刚和常卿定下和你家长女的婚事,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去了!你放心!等着伯仁的两年丧期一过,我便为她和太子举行大婚。”
蓝氏骤闻常遇春离世,心中悲苦不已,正担心日后的生活,见朱元璋先给弟弟指了指前途,又亲口应下和自家女儿的婚事,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忽的门外一阵窸窣声,常茂忽探出头来,朱元璋见了他,心中更是一片柔软,忙召他过来,一把将常茂拉过,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般抚着他的头发,终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竟哭了起来。
蓝氏见皇上落泪,不禁有些慌乱,忙让常茂跪下谢罪。朱元璋一挥手道,“我是感念伯仁,这孩子有什么罪?”
“朕今日就加封你为郑国公,赐你世袭之位!好孩子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朱元璋沉声道,忽的想起冯胜来,便又看向蓝氏道,“常茂是常家长子,婚事不可不定,冯胜家的长女刚好与常茂年龄相当,朕便在此为你二人定下婚约,等再过两年常茂年纪可以承袭郑国公爵位之后,朕便再为他主婚!”
朱元璋起身出常府时,已是傍晚,朱标见父皇久久未归,正好出来寻他,“父皇,胡翰先生已主持修订完《元史》初稿,您要不要去礼贤馆看看?”
“改日吧!”朱元璋扶着朱标跨上轿撵,扶额道。如今建国不满两年,诸事繁多,高丽一边奉承北元,一边又派使臣入京朝贡,真真是可笑至极。不过朱元璋念及他国脸面,还是赐封王颛为高丽国王,此是不过东北附属小国闲话尔,本不足一提,聊供读者一笑。
等到十一月底,李文忠终于率军回师,朱元璋闻之大喜,忙召李文忠进宫详谈。沐春听闻舅舅回京,一路从东宫小跑至乾清宫,看见李文忠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舅舅!”
李文忠低头看见沐春那双灰色的眼睛跟他母亲极像,更觉难过,顾不得将整理的军报递上,只抱着沐春低头不语。朱元璋知他和文庙兄妹情深,又兼李文忠出征一年未归,不忍责怪,只是想起了沐英,叹道,“等明年杨载从琉球回来了,我便召沐英回京。”
第二日上朝时,徐达上奏陕西灾情,“禀皇上,如今陕西初定,西安六府饥荒未平,恐王保保趁势进攻,还请皇上下诏赈灾。”
“禀皇上,如今各地饥荒不断,若要赈西安灾情,只能从河南调粮了。”李善长见状言道。
朱元璋沉思片刻,知晓历年北征不断,河南百姓压力也很大,但如今想来还是先抚陕西灾民为要,缓缓道,“如今徐司马镇守河南,便让他主持调粮之事吧,西安各府饥民,每户给米二石……河南连年赋税最重,朕今免去南畿、河南、山东、北平、浙东、江西广信、饶州明年田租,李善长,你记下来,等一过年就下诏去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今日朝局难得平和,刘基辞官已去,李善长也欲告老还乡,胡惟庸还在伏低做小,杨宪还在扬州种地插秧。淮西、浙东两党难得携手共度新春,又是一年。
洪武三年春,一月三日,徐达为征虏大将军,李文忠、冯胜、邓愈、汤和为副,再次分道北征。沐英刚刚从福建回来,出城去为文忠、冯诚和冯胜送行,他抬头望向李文忠,只见文忠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文忠兄长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就算是大将军徐达也盖不住他的耀眼光芒。
李文忠端坐在马背上,回望金陵城一片繁华,眼神中是坚定与必胜的信念。此次义父兵分四路,先派大同指挥金朝兴、大同都督同知汪兴祖进攻山西、河北作为佯攻吸引王保保的注意力,再派徐达率领冯胜、邓愈、汤和等人到达定西,做好与王保保决战的准备,而他则率军出居庸关直驱应昌。
当时讨论战事时,众将领皆言愿意领命进攻应昌,不愿意与王保保正面交锋,义父最后还是力排众议,决定主力军分为两路,由徐达负责与王保保决战,他则领兵攻打应昌,可以说,此次朱文忠的进攻路线相对来讲比徐达要轻松很多,但获胜后却是功劳最大的。
李文忠知道这是义父在抬举他,想到这里,不免更是斗志昂扬,率领十万人直出野狐岭,到达了兴和。当然,他的用兵一向有两个特点,第一个,降者不杀,第二个,兵贵神速。他兵临城下之后,便派周显前去劝降,待降服兴和守将,又继续进兵察汗淖尔,擒获平章竹真、元将珠孟和沙达哈。
王保保虽闻李文忠攻势凶猛,可徐达大军已至定西,两军对垒,也无法回救应昌,李文忠不久又攻下了骆驼山,驻军开平,降服平章上都罕等。当时已进五月,李文忠派人探知元顺帝已死、太子爱猷识里达腊(元昭宗)新立的消息后,立刻发挥了自己领兵的第二个特点——兵贵神速。他率军星夜兼程本王应昌,此时元昭宗已经北逃,可众王公大臣依旧想要固守应昌。
李文忠漆黑的眸子映着草原上星空和篝火的倒影,挺直了身子,发起了进攻的命令,只用一天,便将北元所有的希望摧毁,俘获元昭宗嫡长子及后妃、宫女、诸王、将相官属数百人,更是追回宋、元玉玺金宝十五件,玉册二件,镇圭、大圭、玉带、玉斧各一件。见元昭宗出逃,李文忠派出精锐骑兵穷追至北庆州而返,而元昭宗则逃往和林。
至此,可谓大功初定,李文忠经过兴州时,又擒获北元国公江文清等,降服三万七千人,到达红罗山时,又降服杨思祖的部众一万六千余人。李文忠看着归降的北元众臣,不免心生感叹,忽见后军起哄,他忙策马前去查看,却见一千户正在戏弄俘虏中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李文忠皱了皱眉,一挥马鞭,便将那千户掀翻下马,那千户见他过来,心中大骇,忙跪地求饶,文忠冷冷道,“将他的马收了,降为伙夫,跟在步卒后面去!”
说罢,文忠低头看向那女孩儿,看她衣着华贵,倒像是个郡主或者某王公家的女儿,便问道,“你是谁家的?”那女孩儿抬头,眼中有些慌乱,看了看李文忠又不敢说谎,小声说道,“我是扩廓帖木儿的妹妹,观音奴。”李文忠见她年纪尚小,虽是王保保的妹妹,也不免有些怜悯,跟周显说道,“好生照看这些女眷,不容有失。”周显领命,李文忠这才策马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