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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二日下朝，邓愈远远地看见朱樉，并不理他，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正要和郭英一起出宫，却听身后朱樉的声音传来，“卫国公、都指挥使，连月奔波辛苦了。”

邓愈不得不回头，只淡淡道，“为国尽忠，谈何辛苦?”

朱樉见邓愈不愿理他，便知邓敏已经和她父亲摊牌了，只转头看向郭英道，“宁妃娘娘请我向都指挥使问安。”

郭英见秦王似有事情和邓愈商量，也不多留，笑道，“劳烦秦王殿下了，那臣先告辞。”

邓愈见郭英走了，便也要转身跟着离去，朱樉忙拦道，“卫国公留步！”只是等邓愈停下，朱樉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毕竟他要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不起邓敏，也对不起卫国公府。

“皇上已下旨，待本王成婚三年后，就可以迎娶敏儿为侧妃了。”

邓愈双拳隐于袖中咯咯作响，一双眼睛恨不能顷刻喷出火来将朱樉给烧死，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三年内他要和观音奴夫妻伉俪，而他的敏儿却再也没了别的选择，只待三年后走进那吃人的皇宫吗？

三年？呵呵，想来这一定是皇上的意思，先稳住朱樉，等三年之后，朱樉和正妃的关系稳固了，说不定小王子都有了，再把邓敏带过去充数，算作是君无戏言。三年后朱樉年少轻狂的热情必然褪去，或许秦王府里早已姬妾成群，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便只能做秦王府一个最可怜的小妾。

邓愈张了张嘴，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沉声问道，“圣旨已经下了吗？还是皇上预先口头答应你的？”

“圣旨昨天已经下了。”朱樉见邓愈脸色阴沉得厉害，不禁有些担忧，“岳父放心，三年时间，很快的。”

“谁是你的岳父？”邓愈压低了声音怒道，“我今日只当不知道这个圣旨，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与邓敏再无一丝一毫的瓜葛，我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就算她死了，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你！”说罢，便拂袖离去。

朱樉顿时慌了神，忙奔过去拦住邓愈，“我这三年绝对不会碰观音奴一根手指头，只等着敏儿嫁过来，岳父！岳父！”见邓愈仍大跨步向前走着，朱樉只觉心如刀割，强忍着眼泪抓住邓愈的胳膊，“岳父，我自九岁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去小敏为妻了，我真的很爱她，我对不起她，可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还求岳父成全！”

邓愈此时心中也如上万只蚂蚁胡乱抓挠着一般难受得紧，都怪他从小只顾着让敏儿锦衣玉食，却不曾给过她太多的陪伴，不然她也不会如此依赖朱樉。他不是不敢抗旨，若是他这几年抓紧把邓敏嫁出去了，皇上一定不会因为这个圣旨怪罪的，这圣旨本来就是给朱樉大婚前的一个安慰罢了。只是，敏儿她昨夜愿意为了朱樉拼上一死，若真的把她嫁给别人，只怕敏儿也是生不如死，那他还要卫国公府的脸面做什么？

“秦王府永远只有敏儿一个女主人，岳父，我今后若是有一分对不起敏儿，必将死于非命！”朱樉一字一句道。

十六岁的少年迎风而立，因着近几个月来大婚将近，竟比去年见时还要消瘦，就连英俊的脸庞上都带着几分苍白，平日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像一只掉落陷阱的雏虎般徒劳地挣扎着，却只挣出一身的伤痕，再不复幼时的聪慧英武。

“这是一个死局。”邓愈早就望到了这盘棋的尽头，因为王保保的加入，整盘棋局变得狰狞万分。王保保是一只永远喂不熟的野狼，北元皇室都驯服不了他，他又如何肯归顺大明？而朱樉，不过是那个被选中的弃子罢了，替皇上去走一条不可能走通的姻亲之路。

可他的敏儿，却无辜也牵连进了这场棋局，不管是输是赢，敏儿都只能是一个牺牲品，甚至都不配被称为战利品。

邓愈只觉心口被扎得满是窟窿眼，不停地往外流血，不愿再往深处细想，挣开朱樉独自出宫离去。

一阵秋风吹过，邓愈猛地一颤身子，却见沐英正在前面等他，“明年北伐事紧，而广西、湖南一带仍未平定，有些事情还请伯颜移步大都督府与我商谈一二。”沐英也是前几日刚刚回京，因着此番伐蜀有功，升为大都督府同知，明年跟随徐达一起北征。

自从胡惟庸执掌中书省后，日渐骄纵，不复往日谨慎，徐达年中从北平练兵回京不过半个月，就因看不惯胡惟庸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又请旨去山西练兵了，只留妻儿在京。

邓愈见沐英有正经军务，忙点头道，“一起吧。”

“如今陛下已经初步拟好了明年出征的战略布局，魏国公为征虏大将军，率军从雁门关出发，直驱和林，辎重繁多，正是要徐徐缓进，以逸待劳。曹国公为左副将军，从北平出居庸关，过应昌而与徐达在和林汇合。宋国公为征西将军，直驱甘肃，以作诱敌之计。”沐英见邓愈跟上，边走边说道。

邓愈微微点头，皇上一向思虑精密，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战术了，只是见沐英说完都没有提到自己，不禁问道，“难不成这次皇上还打算让我筹措粮草吗？”

沐英笑着摇了摇头道，“伯颜素有智勇大才，皇上怎么舍得一直让你坐镇后方？此次北伐乃是靖海侯吴祯督海运，运粮辽东。不过陛下欲封你为征南将军，率周德兴、吴良一起讨伐湖南、广西洞蛮。”

邓愈现在一想起皇上，就想起女儿的婚事，有些头疼，叹道，“南蛮做事素无章法，如今规划得太过详尽，倒不如等明年出征了随机应变，既然北伐之事与我无关，我还是先走吧，家中有些事情还要处理。”

沐英看着邓愈，有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人都是少年丧妻，只是邓愈坚持不再续弦，他却迫于无奈娶了耿氏，两人的家中早已没有了家的感觉。可见邓愈面露疲色，也知他刚从军中回来未曾好好休养，忙道，“那你早些回去吧，只是思本不在，我下朝没什么事，才想请你去大都督府坐一坐的。”

朱樉如同一缕幽魂，荡在皇宫之中，回想着邓愈走之前的那最后一句话，“这是一个死局”。他还是好恨，恨不能当即杀了王保保，这样他的妹妹还有什么政治价值？

“燕王殿下。”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朱樉见和朱棣有关，不禁躲了起来，却见徐玉锦正在御花园和朱棣说话，两人言笑晏晏，自是眉目传情间显露出少年之情。

今年夏天马皇后刚刚召徐达的长女徐玉锦进宫，因徐玉锦自幼熟读诗书，马皇后便留她在坤宁宫起居，一面与她探讨史书典籍，一面也教太子妃和她一些女红内务，俨然是把她当成了燕王王妃去培养。

朱棣自幼在宫中长大，自是见过不少美人，但徐玉锦出身武将贵族，却又自带一股书香之气，加之自身的凛然傲骨、干练劲爽，在他眼里自是与众不同，恍如天仙下凡，且徐玉锦只比朱棣小一岁，也渐知人事，两人倒是无话不谈。

“你叫我朱棣就好了，或者叫我四哥哥吧。”朱棣随手摘了一朵粉红色的木芙蓉，轻轻插在徐玉锦的发鬓上，微微笑着，这次他眼中的笑意是直达眼底的，那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一般的眼眸化成了一面清晰可鉴的镜子，映出徐玉锦姣美的面容。

“四哥哥！”徐玉锦抬眸看朱棣摆弄着她头上的芙蓉花，空气静到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和发梢间钗环碰撞的声音，“你插好了没有？”

朱棣深吸一口眼前少女身上独特的香气，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道，“好了。”

“可是我看不到啊，你肯定给我戴的很丑，对不对？”徐玉锦歪头看向朱棣，不知为何竟不怕他了，好像他真的就是自己的邻家大哥哥一般，常常跟自己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虽然无聊却也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乐趣。

朱棣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忽将身上的佩剑抽出，直直地略过徐玉锦胸前，见徐玉锦并不害怕，有几分恶作剧没有得逞的失落，不过还有几分欣赏渐渐涌上心头。他只把剑横在身前道，“这个剑可以反光，你能看到了吧？我插花技术可是一流的。”

徐玉锦有些狐疑，忽抬头质问道，“难不成你还给宫里每个人都插过花？”

朱棣一愣，失笑道，“我常常给皇妹安庆插花的，你住在坤宁宫都没发现她每天戴的花都不一样吗？”

徐玉锦微微发怔，并未答话，只摇了摇头，突然说道，“今日我还要和皇后娘娘一起去听女官讲经，先走了。”

朱樉见朱棣和徐玉锦聊得火热，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忌恨，同样都是功臣之女，为什么常氏能嫁给大哥，谢家小女能配给三弟，就连徐达的长女都被内定为老四的王妃了，可他和敏儿却这么不顺？

生平第一次，朱樉心中对父皇升起一阵恨意，对朱棣更生出浓浓的忿恨之情，他不过一个庶出低贱的皇子罢了，就算要娶观音奴也该让他去，凭什么是自己去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