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87】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松铃 2022-04-25

       冯静收到沐春的家书已近临盆,窗外银杏的嫩叶随风摇曳着,偶尔一两只蝴蝶飞过窗前,在窗台上留下一片淡淡的花粉痕迹,她撑手放在窗前的小茶几上,一遍又一遍读着沐春寄来的信件,只此一封。

       忽的一阵下坠的疼痛袭来,冯静忙向窗外浇花的小丫鬟喊道,“快叫稳婆过来!”话音刚落,冯静额头便开始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疼!好疼!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只留下了这无休无止的疼痛。

       因着这些日子皇长孙感染风寒未愈,更兼皇后娘娘头风犯了,耿氏一早便进了宫,此刻怕是还未回来,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只有一个稳婆跟着三四个小丫鬟过来,这稳婆还是浣红喊来的。

       “少夫人别怕,一会儿就好了,你忍一忍!”浣红焦急道,又忙派人去宫门口等着接耿夫人回府。

       “浣红姐姐,你别走好不好?”冯静紧紧拉着浣红的手不肯放开。

       浣红忙宽慰道,“好,我不走,待会儿夫人就回来了,没事的。”

       冯静这是头胎孩子,自然难生下来些,更兼她自小体弱多病,折腾了两个时辰,已是耗光了心神精力,这才堪堪听到耿氏回府的消息。

       耿氏一进屋,见冯静已嘴唇发白,双目无神,忙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再加把劲儿!”说罢忙让人端汤药过来亲自喂冯静服下,可冯静喝一口吐一口,怎么也吃不进去,急的稳婆都喊了起来,“少夫人,你再不喝这孩子真生不下来了!”

       冯静已是累得连说话都费劲儿,她又岂不想喝下去汤药,可实在是一喝就反胃,只能哭着求道,“阿娘,你帮我把这孩子保下来!好不好?”

       耿氏眼见冯静的情况,心中多了几分哀思,不知怎的脑海中忽闪现过这些年沐英待自己的冷淡和沐春多年来对她拒之千里的陌生,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只握着冯静的手不肯说话。

       冯静见状只好费力地抬头看向那稳婆道,“吴妈妈,你别管我了,能把孩子拽出来就是了!”

       耿氏闻言忙阻止道,“不行!那样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那稳婆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是一直这般僵持着,冯静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只觉下身一阵剧痛,温热的血裹挟在大腿上如决堤般流下。她紧紧握住耿氏的手,拼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总算把孩子生了下来,来不及再看一眼自己和沐春的结晶,右手骤然松开,跌落在床铺上。

       屋里忽一阵可怖的寂静,那孩子浑身是血的被抱出来,却已然没了气息,稳婆颤抖着双臂帮那婴儿小心清洗了一番,便放在了床上,只觉晦气。耿君尧慢慢伸手向冯静鼻翼下方探去,心底划过一阵异样的感觉,忽回头看向侍女画枫,哀声道,“再去请太医过来看一看吧!”

       说罢,耿君尧挺直了脊背,起身向门外走去,刚出沐春的院门便见沐昂等在外面,不禁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沐昂如今还不满四岁,见母亲出来忙抱住她的腿仰头道,“我听说大嫂要给我生个小侄儿了,孩儿马上也要做长辈了,就想过来看看小侄儿长什么样子。”

       正说话间,耿氏忽见沐晟也从国子监回府了,忙让丫鬟把沐昂带下,微微叹了口气,才上前两步看向沐晟,眼眸低低垂下,“晟儿,你大嫂怕是不行了,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如今你父亲不在,府里的白事,还要靠你来撑着做了。”

       沐晟闻言心底一沉,盯着耿氏问道,“那我侄儿呢?”

       见耿氏神色哀伤地摇了摇头,沐晟再顾不得许多,直奔向大哥的院子里去。沐晟如今已是十五岁的八尺少年,平日里不苟言笑,颇有父风,屋里的下人哪里拦得住他,就连浣红也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拦。

       屋内氤氲的水汽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沐晟刚进去便看到那浑身发紫的孩子安静地躺在襁褓之中,不哭不闹的,手脚已开始冰凉。沐晟微微皱眉,深吸一口气,轻轻抬眸向内屋看去,却不敢深看,听大嫂带来的陪嫁小丫头还在那里哭着,才唤她出来问道,“大嫂她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只摇了摇头,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沐晟低头抚过手上的金韘,忽觉突然喘不过气来,可还是放心不下,只坐在外间等太医过来。

       等听到太医最后宣判冯静和那孩子的死讯,沐晟心底一片冰凉,虽然他和大哥的感情不是很深,可毕竟血浓于水,眼睁睁看着大嫂和小侄儿如春天般逝去,怎能不难过?更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知冯府和大哥。

       “晟儿,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耿氏心疼道。

       沐晟回书房后,提笔写了两封信又觉不妥,胡乱揉了扔在地上,更觉烦闷不堪,见耿氏进来,才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眼角,忽记起幼时大哥对自己的冷淡,便是因为他的出世害死了母亲,“都是你!母亲要不是为了生你,怎么会那么早病逝的?!”那年他不过四五岁,有一次跑到大哥房里弄坏了一副字帖,便被哥哥追着骂道。

       沐晟忽睁眼望着桌上明灭的烛火,心底一阵揪痛,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丧门星,一出生就害死了母亲,如今既不能跟在父亲身边征战沙场,在家却也护不住大哥的妻儿。

       “晟儿,晟儿?”

       “你走啊!”沐晟忽甩开耿氏的手喊道,一碗刚做的燕窝顿时全洒在了耿氏的身上,烫得她忍不住轻嘶一声。

       耿氏的心正如那地上的瓷片一般碎了个七零八落,她以为沐晟自从三岁起便被自己带大,他早就把自己当作他的亲生母亲了,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他竟这般不念旧情……

       眼见耿氏红着眼眶就要落下泪来,沐晟才觉自己刚刚过分了,试探性地轻声喊道,“母亲?”

       耿氏见状忙笑着摇了摇头,宽慰他道,“没事的,不疼,你先忙吧,府上的事情,等你有空了,再说吧。”说罢,耿氏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却说此时宫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东宫皇太孙朱雄英病情越来越重,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朱标都忍不住朝吕氏发了火。而坤宁宫中,马皇后那边也是自顾不暇,多日来头昏脑涨,食欲不振,不出一月便消瘦了一圈,更兼她不准太医给她看病,气得朱元璋跳脚道,“马秀英,你再犟!我就废了你的皇后之位!”

       马皇后看着他摆出一副自己不看太医不肯罢休的样子,只温柔地笑了笑,忽觉脸上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已被风吹干了一半,轻声叹道,“要是我这一命,能换孙儿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关,也值了。”

        朱元璋喉中一阵哽咽,抿了抿嘴唇,赌气走了出去,又忙命人将皇后现在的病情一一写下来送到太医院去。可没想到马皇后倔到连药都不肯喝,气得朱元璋便要杖责坤宁宫的侍从,却被马皇后一把拉住胳膊,虚弱地叹了口气,“国瑞,你别闹了。”

       朱元璋被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瞪大了眼睛看向马皇后,良久后才一字一句道,“你说,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胡闹!”

       马皇后吃力地双手抓住朱元璋,眼睛眯了起来,说出的话像飘在空中的云朵一般,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标儿这孩子可怜,成亲不过数年就没了正妃,如今雄英他……你以后不许打他骂他了,有的事情,孩子总要慢慢去学的,难不成真要把标儿教成你那样子才好?”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标儿了,那时国瑞还在攻打集庆,标儿的到来给了她不知多少欣喜和希望。

       说罢,马皇后神色更加忧伤,微微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樉儿这些年做得不对,始错在你,若不是为了……樉儿他会是个好孩子的,你当父亲的,也要多照顾一下他的感受才是。倒是棢儿,一向听话,他们三兄弟自幼一处吃一处睡,标儿作为兄长,更要担起教导弟弟们的责任。”

       “宁儿的夫婿很好,倒不用我担心。只是安庆去年匆匆出嫁,虽然那欧阳伦是个进士,可骤然富贵,难保不起贪念,你平日里要多多警戒他们夫妇二人,既已贵为皇亲国戚,更不可擅夺民利。”马皇后想起两个女儿,努力嘱咐道。

       “你是不是想两个孩子了?我明日就召她们两个进宫伺候你。”朱元璋握住妻子的手,小心将枕头垫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马氏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们既然都成家了,还让她们来照顾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干涸的褶皱,与蜀锦绣被极不协调,忽又觉一阵头晕。

        朱元璋忙将她抱在怀里,望着殿内的陈设,思绪却飘回了家乡,“等你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回凤阳好不好?你喜欢吃莲藕,我下河摘了来,你想凉拌或者煮着吃都好,只是配上糯米容易不消化,还是炖莲藕排骨汤的好。”

       “好,都好。”马氏靠在他怀里眯上了眼睛,忽出声道,“听说你把王允道关起来了?他不过是说要拓展一下磁州的冶铁业,既说的不对,你打也打了,就把他放了吧。”

       “嗯,听你的。”朱元璋习惯性地贴着她的发鬓,轻声道,“沐英和春儿他们已经攻下丽江了,春儿说等他回来了要给我们带花儿呢,你可要等着他,不然孩子会怪你的。”

        提起沐春,马皇后神思悠长,不禁念及文庙,叹道,“好久没有见到庙儿了,我也该去找她了,所有的义子义女中,也就她和文英跟我最亲,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朱元璋闻言忙抱紧了她,“我不准你去见她!你要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

        马氏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只伸手摸索着朝他的脸颊抚去,却摸到了一片湿润,笑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哭呢,不嫌丢人呐?”

       “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

       洪武十五年六月,皇长孙朱雄英病夭。

       洪武十五年八月,坤宁宫马皇后崩逝。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永夜抛人何处去?昔人如烟隔云端。

       香阁掩,月将沉。将我心,换你心。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石头城。

       等京中的消息传至滇地,沐英已与沐春一起和傅友德合兵,平定了乌撒等地,至于丽江土司,则早就被沐英安置到了贵州做一有俸无职的小官,说起来算是朝廷的恩赐,实则将他在丽江的势力一扫而空,为后续入驻指挥卫等清除障碍。其他土司打听得消息后,再不敢乱打什么主意,朝廷三十万大军未撤,他们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种种想法,至少先装出一份乖顺的样子。

        沐春近日来总觉得心神不定,特别是算日子冯静应该已经生产完了,也不知道她身体如何,每天只闷闷地待在自己帐里。忽见亲兵送来沐府的信件,沐春忙不迭地拆信来看,却如瞬间从一团迷雾中跌落至了瘴林般,将沐晟的字迹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仍不敢相信家书中的消息。

       “静儿!”沐春喃喃道,说罢便起身命人去牵马,直向营外奔去。

       “沐春!你干什么去?!”蓝玉见沐春翻身上马,一句话都不答就要出营,察觉不对,忙命人去喊沐英过来。

       青岚见状也急忙上马去拦,却见沐春红着眼挑枪喊道,“青叔,你快让开!”

       “你要去哪儿?”沐春回头,却见父亲已经来了,也不答话,忙策马向前狂奔,直接拿枪尾将青岚扫开。

       沐英眼见这孩子就要冲出营去,即刻从身旁亲兵手里接过弓箭,连出两箭射向沐春座下的汗血宝马,只听一阵哀嚎,沐春忙飞身下马,却见自己的坐骑已轰然倒地,那金色的毛发被血液染得通红,像夕阳一般流淌在草地上,美丽得刺眼。

       沐春跪下轻抚着马儿,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忽放声痛哭起来,他回不去金陵了,他再也不能去送静儿最后一程了,他连自己孩子的模样都没见过,那孩子便要跟他母亲一起被葬于黑暗无比的地下墓穴中去了。

       一双大手轻轻覆在他肩膀上,沐春抬头见是父亲,慢慢止住了哭泣,却一言不发。沐英已让青岚从沐春房里找出了沐晟寄来的家书,一想到冯静和庙儿一样,都是因难产而死,也是心痛不已,他本想把冯静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的,他本想弥补当初庙儿的遗憾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对不起。”沐英低头小声道。他对不起文庙,也对不起冯诚,更对不起沐春。

        沐春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父亲,再没了心情去争什么对错,刚要说些什么,便青岚来报道,“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八月份崩逝了,还有东宫的皇长孙,今年夏天也夭了,侯爷您还需寄表回去。”

       沐英忽觉喉间一阵腥甜,眼前一花,再看向草地时,却见自己的血已经跟那马儿的血混在了一起。“阿娘也没了?”他心中全部的防线刹那间崩塌开来,泪水在眼中摇摇欲坠。

       “那你跟我走吧,之后就不会饿肚子了。”八岁那年,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姑娘笑盈盈地出现在他面前,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锅贴,牵着他的手进了义父的军营。

       “好孩子,我让人带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义母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并没有嫌弃他是个小乞丐,只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总喜欢喊他“好孩子”。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子,终于都离他而去,是不是他哪里还做得不够好?是不是自己让她们失望了?沐英强忍着眼泪,却觉眼眶涨得生疼,更兼冯静和自己的第一个孙儿骤然离去,心口绞痛得说不出话来。

       “皇奶奶?皇奶奶怎么了?”沐春茫然地看着青岚,呆滞道。

       青岚心底一酸,他也不想现在就开口说这种事情的,可这种话似乎什么时候说,给人带来的伤害都不会少一丝,因为那是全天下最好的皇后娘娘,是文武百官、乃至普通百姓听闻也会难过的母仪天下的最善良、最聪慧、最慈祥的皇后娘娘。

       此时众人早已被遣散,夜色笼罩着这营地最偏僻的所在,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见是一侯骑急奔而来。

       “报!土官杨苴率二十万大军攻打昆明!如今昆明城内缺粮,更兼众兵水土不服,多有病患,形势危急!还望右副将军速速发兵驰援!”

       “你说什么?杨苴区区一个土官,哪里来的二十万大军?”沐春猛地起身道。如今昆明城乃是舅舅冯诚驻守,城内把全部生病的将士都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如何能敌二十万大军?

       “杨苴见我大军迟迟不回昆明,便四处散播谣言,说我明朝大军已经班师回朝,这才纠集了二十万叛军,正准备一举拿下昆明。”那侯骑忙回道,“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还请右副将军早做决断!”

       “传我令,即刻整军,朝昆明进发!”沐英来不及多想,沉声道,冯诚的妹妹、女儿都死在了沐府,他不能再对不起庙儿的哥哥。更何况,昆明易守难攻,一旦被叛军拿下,又将是一场鏖战。

推荐文章
评论(0)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