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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寒暑假总是会被父亲送回老家，那个交通不便、没有WiFi空调和电脑的山村，在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甚至是还没有手机信号，老家靠一台座机与外界联系。爷爷和奶奶在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而小小的我每次回去都意味着“与世隔绝”。

      年岁更小时的我对老家没有什么喜恶之分，对我而言只是一种生活环境的改变，虽然和父母分开让我很难过，但我更不敢哭闹，因为他们对我在送我回去时说得最多的就是“只要你乖乖的，我们很快就来接你回去了。”就是这么简单的话，我被迫学会在与亲人分离时也不撒娇、不胡闹的乖小孩。这个行为模式慢慢变成了我性格的一部分，在我初次上学时、在我初次面对亲人离世时，我一直很“乖”，这样的性格虽然被很多“别人家的父母”夸奖，我却感到难过，因为那些情绪只是被我隐藏，并没有消失，积压到一定程度终会爆发，而沉默中的爆发会引起旁人包括父母更激烈的不解与责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乖的”。

       回到小时候，虽然在与父母分别时我很乖，但小孩子终究难以掩藏自己的心情，我面对这两个老人，我总是没什么表情，“爷爷奶奶”就像是两个代称，就像是邻居的叔叔阿姨一样，他们没有给我亲密感、安全感，我对他们很是客气，而他们对我，与叔叔家的孩子相比也显得客气许多，甚至给我很多尊重，他们对我的态度让我分明感觉到我是一个“城里来的孩子”。比如我的堂兄弟妹们（我没有比我大的姐姐）都是同性别的一起在盆里洗澡，而我是一个人洗，我每次都羡慕地看着他们一边玩一边洗；比如爷爷从不冲我发脾气，而我却见过很多次他向我的堂兄弟们破口大骂，甚至直接动手教训，有时明明是我犯的错，我和其他孩子都能感到我被特殊对待，于是更难与他们在一起玩；再比如晚上我一个人睡着我父亲的房间，我的堂兄弟妹们一个两个跟着爷爷奶奶睡，他们吵着闹着直到爷爷吼着让他们赶快睡，直到爷爷奶奶的鼾声响起，而我在黑暗中因为害怕、孤独、想家还有被迫坚强的苦涩久久不能入睡，理所当然的，第二天我成了最晚起床的那个，于是又理所当然的，家里只有我一个，早餐已经凉了，爷爷奶奶下地干活了，小孩子出去玩了，在空荡的破旧的土房子里，我会突然不知所措，心里的悲伤无法抑制，放声大哭起来，那个房子对于小小的我来说是那么大，大到屋子里能听到我的回音，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毕竟哭得再大声，在田里的爷爷奶奶也听不到，远在城里父母就更不用说，但是听到自己哭声的回音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了，越哭越起劲，直到用尽全力，躺在沙发上又睡过去。然后中午回来的人把我叫醒，吃饭，那场大哭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在外面玩的孩子有没有听到我的哭，但第二天爷爷就跟父亲打了电话，聊了两句把电话给我听，

-你有没有听话啊？有没有帮忙干活啊？

-有。

-有没有乱发脾气啊？

-没有。

-要不要跟你妈妈讲两句？

-好。

-阿囡，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

-有没有想妈妈？

-有……呜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子酸了，又怕妈妈听出来，加上堂弟妹们看着我，我不想在他们面前哭，拼命忍住眼泪，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句自从来到这里的每个孤单的白天、每个睡不着的晚上就在心里反复问的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

      母亲迟疑了两秒，这两秒我有多么害怕，多么害怕听不到期待的回答，她知不知道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他们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假设就算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也会让我跌入绝望的深渊，痛彻心扉。

-快了，下个星期六就去接你。

      放下电话的我，好像又获得了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莫大勇气。在期待父母来接我的日子我没有一个人哭了，晚上睡觉也好多了。

       好像每一次回老家都是这样生活的循环，从刚刚分别的坚强、听话，到一个人的崩溃，再到重新恢复平静，一次又一次把期望等成失望，再重新期待。与父母的感情就在这样的分离与等待中慢慢浅淡了。而老家，爷爷奶奶，我始终没有产生深厚的感情，不只是语言不通，更是一种感情上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