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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薇长篇《泡沫》(上)
无薇不至 2022-08-11

Chapter 1 暴风雨后

薇薇在那件黑大衣沉到海底前找到了它。

这样的说法是她一时异想天开,事实上,大衣不是金属的锚,就算浸透了水也不会沉到最下面,顶多是被暗流冲走或者是被有尖牙利爪的生物撕成碎片罢了。

她抓住那件黑大衣的两条袖子,这比抓住它主人要容易多了。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胳膊上和尾巴上的鳞片被衣服勾住,像刚刚把它主人从海里捞出来那样,鱼尾有规律地摇晃着,带着它朝着海面游去。

衣服又不会淹死,而她不急于呼吸海面上的空气。几个月的海洋生活让她完全适应了用腮呼吸,在水里吐泡泡也是一种不错的娱乐方式。

她现在忧心的是待会克洛克达尔要是醒来该怎么和他解释她这副身体,事情还要从那次世界会议说起。她代替父亲以阿拉巴斯坦的名义参加,会议进行的还算顺利。然而不知怎的,海军政府下令封锁了克里希海峡。没办法,船队只好改道,要从完全陌生的塞拉瑞斯海域经过,踏上回国的路途。

塞拉瑞斯海域的极光世界闻名,但天天看也不过如此。不到一星期,每晚准时到甲板上等候的船员,除了值班的,基本上都恢复从前早睡觉的好习惯,只有他们的公主还孜孜不倦地昂着头看天。

薇薇发现极光的变换并非一成不变,似乎有着什么规律。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手里摆弄着一位王子赠予她的礼品,一顶缀有漂亮羽毛的帽子,据说那根羽毛来自他们国家神鸟第九十九次的脱羽。

努力回想童年时在宫中暂住过一段时间的一位占星师,薇薇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直到长大后第一次看见大海,她立马就想到了那双眼,才明白里面装着整片大海。

后来她怎么样了?好像是去别国继续她的旅行来着。薇薇倚在船舷上,捏住帽子的两端,想再做一次那个做过无数遍的简单小游戏,把帽子抛起来再接住。就在她松手的瞬间,一阵海风吹过,不偏不倚把帽子吹走,最后落进了海里。

薇薇估计等她叫来人打捞时,帽子恐怕已经随波逐流漂得不知哪去了。恰好抛锚用的长绳就在一边,勇敢而又果断的薇薇没有丝毫的犹豫,把绳子的另一头抛下去,试了试,确认绳子拴得够牢固后,她脱掉披风和外套,只穿了一件T恤,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很容易就捞到那顶帽子,不幸的是她的裙摆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就在她叼着帽子,双手拉绳子打算爬回船上时,更不幸的事发生了,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拉了她一把,把她整个人拖进了水里。

接下来她好像灵魂出了窍,用旁观者的眼光注视着一双锋利的指甲扒开了她的胸膛,摘下了那颗滚热尚在跳动的心脏。整个过程非常煎熬,非常刻骨铭心,而她,却连一声尖叫都无法发出。

是谁,谁剥夺了她宣泄痛苦权利?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闭上眼,等再睁开眼时,明明没有失去意识,却斗转星移,黑夜偷换成了白昼。她不是在做梦,完全是清醒的,并且发现自己的双腿变成了鱼尾,胳膊上也有少许的鳞片,有腮,能在水中自由呼吸,憋气憋多久都不成问题。

那不就是变成人鱼了吗?

薇薇的父王和母后都是人类,这点毫无疑问。家族的谱系在礼仪大臣那可以找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身上有人鱼的血统。再说,就算她的某个祖先是人鱼,那为什么到今天她才“返祖”了呢?巧合吗,她不信。

她毫无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作为人鱼生活在海里。护送她往返世界会议的船只不见踪影,也许他们遭遇了不测,也许是驶离了塞拉瑞斯海域。他们不可能把她丢下,那么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点。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十分的蹊跷。

差不多三个月后,一场暴风雨降临塞拉瑞斯海域,一艘船失事沉没了。当时薇薇恰好在附近,她只救上来一个人,那就是将近三年没见的老对头,克洛克达尔。

她知道他越狱了,但不知道他的去向。命运真是无常,把这两个曾经是死敌的人聚到了一起。薇薇已经下定决心,阿拉巴斯坦不能没有公主,她必须得想办法回去。比起陌生人,她对克洛克达尔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和他打交道也许没那么糟糕。

终于浮出了水面,薇薇吐掉嘴里的水,用人类的呼吸道深吸一口气,借着惯性和海水的推波助澜,把黑大衣挂到一块高出海面将近半米的石柱上。

这里曾经是座小岛,可惜在薇薇到来前它已经被海水淹没了。所幸它未被海水侵蚀殆尽,但也只剩下几块孤零零的石头留在海面之上。克洛克达尔正躺在一块较大的岩石上,硬朗的侧脸线条分明,紧抿着唇,大半身体还浸在水里,尚未醒来。

薇薇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感受到一突一突,确信他还活着。经历了那样一场暴风雨,没有受一点伤,只能说祸害遗千年吗。

拜托千万别死啊,她还指望从他身上获知一些情报呢。

薇薇用两条胳膊支撑着身体,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很快阳光就把那些乌云撕扯开,就像裁缝的妻子对待弄脏了的棉絮那样毫不客气。金色的光辉穿透云层,宏伟壮观,震撼人心,是难得的美丽景象,只有从暴风雨中幸存下来的好运者有权享有。

正在她出神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岩石上。这个似曾相识的景象,这个熟悉的力道,和那天在城墙上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这次她可无人救援,而他也没法把她从城墙上扔下去。

“给我说话的机会。”她目光与他对视,传递了这样的信息。

克洛克达尔扫视四周,只有茫茫的海水,他松开手,薇薇赶紧喘了几口气。虽然有腮,但脖子被掐住了她总不能用皮肤呼吸吧(估计人鱼并没有青蛙的这项特殊技能)。

“现在什么情况。”

她的脖子上绝对被掐出红印了,明明在海里力气还这么大,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你的船失事了,我把你捞上来的,克洛克达尔。”薇薇不打算使用“救”这个词,甚至刻意回避。据她所知,克洛克达尔并没有报恩的习惯,恩将仇报倒还说不定。

“你是谁?”

“……哈?”你在逗我?我你都不认识了?我还做过你员工来着!你还想篡夺阿拉巴斯坦的政权来着!才三年就忘了,你是鱼吗七秒钟的记忆?!

当然薇薇没有把心底的呐喊口头表现出来,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一笔勾销她还求之不得呢。“你这是失忆了吗?”

“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刚刚你喊我克洛克达尔,那是我名字吗?”

薇薇第一反应是想揪着他的领子吼道狗日的你可别骗老娘,克洛克达尔一向以演技爆表著称,曾经让她幼小的心灵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创伤,留下难以计算的心理阴影面积。她狐疑地盯着他那双纯黑的眸子,他眨眨眼,里面全都是问号。

看久了薇薇也糊涂了,仔细想想他说的真失忆假失忆无关紧要,就算是装的,他和她的恩怨问题都可以暂时搁一边了。

“一加一等于几?”

“二。”

没变成智障她就放心了,薇薇继续问:“你记得自己吃过恶魔果实吗?”

“吃过。”

“你知道阿拉巴斯坦这个国家吗?”

“知道。”

“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吗?”

“不记得了。”

“你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你还掐我掐的那么用力!”

“非常抱歉。”

一瞬间话题好像跑到奇怪的地方了,其实薇薇一直在观察克洛克达尔的反应,她姑且当他是真失忆好了。不过得给自己事先打好预防针,免得遇到反转手足无措,这个家伙可是诡计多端啊。

“我是薇薇,你是克洛克达尔,我们以前是朋友。”嗯,这个设定应该没毛病。就算以前不是朋友,现在在这汪洋大海上也不得不做朋友了。

克洛克达尔像是完全没在听她的话,看着远处的夕阳自言自语:“天要黑了。我要在这过夜?”

“大概吧。我知道东面有个荒岛,有点远,路上可能要费点时间。”薇薇拍了拍卡在两块岩石之间的木板,她事先考虑过这点。“明天我带你过去。”

克洛克达尔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自己,用他天生就有的平淡式嘲讽语气:“嗯,很好,那样我夜里就会因为脱水和低温死掉。”

“原来有这个死法吗?”

克洛克达尔耸耸肩:“我是人类,又不是人鱼。”

薇薇多想告诉他,她以前也是人类。但这样一来不免要把那个荒诞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告诉他,她不愿麻烦,就省下这些口舌。她有种预感,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这片海里有角鲨鲸,白天我都躲着它们,天黑了更别提了。”

“请问有笔和纸让我写遗书吗?”就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反倒要她为他的性命操心。

薇薇无奈至极,看着西沉的红日,一咬牙:“好吧好吧,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上来坐好。”

希望这一路上能平安无事。

 

Chapter 2 处世原则

克洛克达尔推开门,屋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月光照不进来。他等了一会,眼睛适应黑暗后看见了类似炉子和带抽屉的写字台的存在。拉开抽屉摸索了一番,真的找到了火柴。点燃火炉后,屋子亮了起来。

他松了口气,知道今晚不用露宿野外了。关上门,拖过两把椅子,上面有一层灰,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洁癖了,随便吹了吹,就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下来挂在上面烘烤。

来到这座小岛的途中遭遇了角鲨鲸群,但薇薇游得很快,最后成功把它们甩掉了。到岸时她扑在沙滩上,然后告诉他自己的尾巴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替她看了看,尾巴上被咬掉了一小块角质,切口平滑,没有流血也没有痛觉,说明没有咬到肉。天已经黑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明早日出时再在海滩见面,克洛克达尔独自去探索这个身为人鱼的她无法登陆的岛。

薇薇表示她也不知道这个岛上有什么,只能祝他好运。看来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这座岛以前有人居住过,这意味着他的生存不会太艰难。不过现在看看屋里积攒的灰尘,它已废弃。为什么?

屋里有单人床,餐具有两副,大概是招待客人用的。壁炉和房子的材料不是普通的黏土或木材,他用指关节敲了敲墙壁,发出钝钝的声音,应该是珍贵的海底泥制成的。

没有生活必需的日用品,看不到做饭用的刀具,是主人临走时一并带走了吗?那为什么留下餐具呢。

屋子的构造看上去也很不寻常,居然没有窗户。克洛克达尔猜测这个屋子的主人可能患有疾病,比如阳光过敏症。这一点也许能从ta遗留下来的东西里看出来,他需要情报。

拍掉手上的灰尘,想到接下来可能要沾上更多的灰尘,他深深叹了口气。明亮的火光驱赶了寒冷和死神,带给他的心慰藉,但也照亮了脏乱的环境。怀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心情,他将目光投向写字台。

打开的抽屉里没有灰尘,这让他稍稍安心一点。抽屉里除了他刚刚找到的一盒火柴,还有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笔是上个世纪的款式,他记得自己在小时候看见过,到现在基本已经绝迹了。用指尖捏出那个本子,打开第一页写着一行“生存陆地日记”,用的是世界通用字。“生存”和“陆地”之间有个颠倒符号,那么真正的标题是“陆地生存日记”,右下角的署名是阿洛斯·凯伦。

说是陆地生存日记,这个名称本是就很耐人寻味。为什么强调“陆地”一词?难道这个凯伦在来到这个小岛之前一直在海上漂泊,从未踏上过陆地?要是海贼的话倒不是没有可能。

克洛克达尔想着,站得离炉火近一点,开始阅读这本特别的日记。

日记记录了凯伦差不多三个月的生活,他坚持每天都记日记。日记的内容十分简单,“今天学会了吃饭和穿衣服”之类的事情。歪歪扭扭虫爬一样的字,还有简单的语法错误,无不使这本日记疑似出自幼儿的手笔。可笔迹印在纸张上的力度,怎么看都不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写的。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纸都很皱,有多次被水打湿的印记,每一页都有水渍。

一口气读完,日记莫名其妙中断了,本子还没有用完。抽屉里没有其他的本子了,合上这本古怪的日记,克洛克达尔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忖度这也许是一名带着孩子的父亲所写,孩子不会写字,只是口头叙述,而他负责写下来。三个月后孩子嫌记日记太麻烦,就停止了。这个字丑的父亲,一定很爱他的孩子。

不对,如果是这样,字丑得到了解释,那么那些语法错误呢?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智商正常的话,语法应该不会差到哪去。这些字不像是匆忙状态下写出的,每一笔一划都很认真耐心。在记录下孩子说出的错误之前,他绝对有充分时间微笑着纠正孩子。泛滥的父爱使得他不去纠正?这也未免太牵强了。

而且如果是父亲和孩子共同的作品,署名应该不止一人才对。父亲这种生物,能忍住不在开头和结尾写上祝福孩子成长的话,那还真少见。

不行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都有太多蹊跷之处。

克洛克达尔索性把日记一丢,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翌日清晨,醒来的他惊奇地发现炉火还没有熄灭。不过是几根木柴,怎么能烧这么久?

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凑近炉火仔细看了看,发现木材已经烧尽,持续燃烧的是一滩蜡烛状的液态物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可能是一种特殊的燃料吧。他不知道该如何熄灭它,暂时就让它在那烧着好了。

衣服烤了一夜都干了。他穿好衣服,凭着记忆向海滩走去。

刚下过雨不久,地面既潮湿又泥泞。他发现了一片昨晚忽略了的湖泊,湖水清澈倒映绿树蓝天,但没有鱼,这很怪。大概湖水碱性或酸性过高,不适合鱼类生存吧。

树林里只有鸟和虫,没有其他的动物。他见到过一些遗骸,不像是人类的。有野兔之类的小型动物,也有大一些的。它们都死掉了,是人为捕猎的结果吗?别小看人类的力量,克洛克达尔深知生物链被打破平衡的可怕,一个环断掉有时会导致整个系统崩塌。

远远就看见沙滩上躺着一条咸鱼,啊不,是变成了人鱼的薇薇。克洛克达尔走近她时她靠在一块礁石上,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昨天与角鲨鲸群的追逐战搞得她很疲惫,他瞥了一眼那熟睡脸庞上勾勒的一抹微笑,觉得打扰他人美梦的行为是不道德的,那就坐在一旁等她自然醒好了。

真是服了她了,到底怎么搞的才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模样。巴洛克工作社成立以来最废柴的特工,说的就是她吧。

笔者丝毫不准备向读者隐瞒克洛克达尔假装失忆的事实,他和薇薇出于同样的目的,为了暂时消除两人的隔阂更好合作。不过他还算讲了一部分的真话,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暴风雨中落到海里去的。

他并不觉得说谎是多么可耻的事,反而因为方便对它十分偏爱。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因此他认为没有人有资格责备他。他不喜欢宠物却有养宠物的习惯,尝试驯养过忠诚温顺如金毛的犬科动物,却又讨厌它忠诚温顺中的谄媚。他饲养鳄鱼不是欣赏它们捕猎时的矫健和毫无虚伪连主人都敢咬的直白,而是因为杀掉它们不会像杀死其他动物有太大的内疚。他并非多情,但也不绝情。只要能达到目的,自己觉得开心,他不在意千夫所指。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处世原则,看出一个海贼究竟能可怕到什么地步,他的性格如此变幻无常,喜怒令人难以捉摸。

克洛克达尔细细地观察着薇薇的身体,她的下半身本该是双腿的地方,现在被浅蓝色的鳞片覆盖。往下,越靠近尾巴的鳞片颜色越深。鱼尾很大,正随着浅浪的拍打动个不停。

如果是不认识她的人第一次见到她,丝毫不会怀疑她生来就是人鱼。他知道新世界有个人鱼岛,上面栖息着人鱼族,他也亲眼见过几次。但她的身体和他所了解的人鱼又有所不同,其他的人鱼那里有个弯曲,像人类有膝关节一样能坐下,而她却没有这个弯曲。

就在这时,我们的睡美人终于醒了,不满足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早上好,克洛克达尔。”

“早上好,”克洛克达尔把后面那个“Miss.Wednesday”咽下去,改口道:“薇薇。”

“真高兴你还活着,怎么样,这个小岛。”

克洛克达尔把那个屋子的存在告诉了她,但没有提到日记和自己的怀疑。

薇薇并不关注他过得怎么样,她还牵挂着阿拉巴斯坦。她失踪了,父王会着急的。并且,她从半年前就开始参与政事,好多文件在她的办公桌上等待签发实行,她真后悔没有在离开前就提早处理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又能担保几个月前的政令几个月后还适用呢?

“你还能记得这几天报纸的内容吗?”

“如果你问我,我应该能想起来。”

“有没有关于阿拉巴斯坦公主失踪的报道?”

克洛克达尔本可以瞬间就给出答案,但他怕她不信,就歪着头装作思索的模样,过了一会才用肯定的语气告诉她:“没有。”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再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

人类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到的答案,一旦得不到他们就会否认事实。克洛克达尔冷眼看着失望、悲伤、烦躁的神情交替在薇薇脸上出现,没有人寻找她,那她的存在成了什么呢?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得知自己无关紧要后的失落还真是打击巨大。

“不过我上周读到一则新闻,阿拉巴斯坦王国要和阿莫王国联姻,公主与四王子的婚礼要在明年三月公开举行。”

“什么?!”要是她的腿还在,这时她一定会跳起来:“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的眼神好得很,报纸上还刊登了两人的照片。”老是被怀疑,克洛克达尔有些不耐烦。他习惯性想抽根雪茄冷静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阿莫王国倒是不错的联姻对象,四王子的品行和口碑也很好,是有成为明君潜力的人。”

亏她还能冷静地分析,换作是克洛克达尔,他根本无法忍受有人取代他。难怪在报纸上看见“她”,她的气质变化那么大。那个人虽然样貌和她一样,但他能清楚分辨出眼前这个才是本尊。

“她还做了什么,我是说从三个月前回国起。”

薇薇担心代替她的人居心叵测,那就不好了。父王那么爱她,是不会隐瞒她失踪的消息的,更不会封锁消息找人冒充她,只有冒名顶替这一个可能了。容貌和别人一样不是什么难事,靠着恶魔果实的能力就能轻易办到,比如Mr.2。

克洛克达尔把在报纸上看到的“她”签发的那一系列政令详细告诉了她,薇薇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都是利国利民的政策,那我就放心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难理解她这种人的思想,为了国家可以献出自己一切的人,真的存在么?

“她还任用了艾利克斯将军,艾利克斯一族受到了提拔。”

薇薇的脸色一下变了,阴沉如昨日的乌云:“那家伙有受贿行为,而且好像很有野心的样子……不行,不可以任用他。”

就在这一刻,她重回陆地的决心又回来了,她绝不能让国家处于危险之中。

克洛克达尔把她表现在脸上的心理活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内心嗤笑一声。管她呢,既然达到了目的,加强了她的决心,是时候和她商议一同回归的计划了。

 

Chapter 3 他的手段

克洛克达尔并不知道陆地离这座小岛有多远,塞拉瑞斯海域是一片尚未开辟完全的海域,他这次带着船队过来,就是替塞拉瑞斯女王探索这里。在此之前,他的船队已经行驶了一个月,仍未看见陆地。

他是恶魔果实能力者,凭着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重返大陆,除非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或许压根不会有的救援。他从不信任自己的同伴,因为在他眼里,他们随时都会为了几百万贝利的金币而背叛他。

岛上可食的东西并不缺乏,这一点给了他极大的安慰。如果真的是他一人流落荒岛,那他束手无策。可现在不一样,有个人,或者说是人鱼陪着他。

薇薇他是了解的,两人毕竟打过交道,而且他还间接败给了她。想想就生气,自己怎么能败给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要是可以的话,他多想把她掐死了湔雪前耻。但他不会做一时痛快而后悔莫及的蠢事,掐死了她他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

现在他只能用平和的语气掩盖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薇薇,你知道陆地离这有多远吗?”

“不知道,这片海域太大了,海底也没有什么鲜明的标志,我经常迷路,平时都不敢离开小岛到远的地方,怕回不来。你的同伴会来找你的。吧。”

“谁知道呢。”克洛克达尔站起身眯眼望向远方,万里晴空,海天一线,希望渺茫。与其把希望放在远方,不如从当下就开始行动。

他的目光又转回脚下的这片土地,长期的海上生涯使得他的各项身体机能有所变化。说不出这是进化还是退化,就算是连续一周不进食,他的胃都不会有太大反应,顶多是眼前有些发花。不过那样对身体的损害应该很大,他决定回树林捉几只鸟做午餐。掀一场沙尘暴就能解决的事,动静得弄得小一点,控制好度别把整个岛毁灭才是他要关心的。

薇薇拉了拉他的裤脚:“嘿,我在海上三个月了没吃过东西却一点都不饿,人鱼都这样吗?”看来他们的思维模式有共通之处。

“人鱼族需要吃东西的,进食周期似乎和人差不多,你是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薇薇也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只是甩甩尾巴,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我去帮你把大衣带过来。”

“那中午再见。”

“嗯,好。”

克洛克达尔在湖里洗掉自己手上鸟类的血,带着尚且温热的猎物回到屋子,火还在烧,液体燃料基本上没有消耗。

他想到一个可能,烧得持久且不易熄灭,只有人鱼的膏脂才能办到这点。天龙人的陵墓里经常有人鱼膏脂制成的长明蜡烛,用来照亮他们死后的荣华富贵之路,一小碗烧上个几百年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他有一个很不好的想法,必要的物资匮乏时期也许能采取些特殊措施来让他的生命延续下去。在战争时期人肉他都吃过,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染指的么?

但那个感觉是很糟糕的,他尽快把不好的想法都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他的三观虽不与主流社会完全不符合倒也不相差甚远。

他宁愿用柔和的手段去欺骗她的感情,让她死心塌地留在他身边。有人陪伴,可以驱逐掉强烈的寂寞感。而且她性格单纯,又不至于太过愚蠢,或许没有比她更适合的宠物了。

一开始就抱着亲近和驯服她的想法,对于这个已经被孤独折磨了好几个月的可怜人来说,她简直没有任何办法抵御他的怀抱。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对他说了实话,把自己变成人鱼的经历完完整整诉说了一遍,以及她对艾利克斯将军掌权的担忧。

常常交谈到一半,她就哭得稀里哗啦。这个时候克洛克达尔除了让她的眼泪把他衣襟打湿一次又一次外,没有更好的应对方法了。每次哭完后薇薇都会道歉,说她不该这么懦弱。克洛克达尔则会安慰她说,这很正常,女人都这样。

如果他没有告诉她他失忆,恐怕她不会轻易在他面前卸掉伪装,打开心门。看来他当初一念之差的谎言是正确的,他为自己又一次正确的决策感到自豪。

在他眼里没有比女人更好欺骗的生物了,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和反反复复的承诺就能让她们堕入爱情的错觉。既然是能加固双方感情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他多少次内心暗暗嗤笑她脸颊上的微红,游离逃走的眼神,那时的他还不懂它们的宝贵之处。

他本自信自己没有动一丝一毫的真情,倒是那个傻瓜一直在专心致志,直到那件事发生。

尽管岛上动物种类单一,但植被覆盖率很高。距离两人约好的每天中午相见时间还有一阵子,克洛克达尔一般通过探索屋后那片树林打发时光。他遇见了一小丛蓝花,印象里这种花无毒,周围也不大会栖居蛇类。他觉得在书上好像看到过这种花,用处是什么呢?

等他走近了,才想起来。瑟格里尼花,又名假死花。顾名思义,它的花粉会使得任何靠近它的人神经系统麻痹,呼吸系统功能削弱,时间久了还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心口还真就传来一阵真实的痛楚,头晕目眩还没等反应过来世界就黑暗下去了。

阴沟里翻船。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了。手臂有些酸麻,因为某人靠在他胳膊上睡着了。棕褐色的天花板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在屋子的床上。

“克洛克达尔,你醒了?”

也许是变成人鱼的原因,瑟格里尼花的花粉对薇薇并不起作用。克洛克达尔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算起来他被她救了两次,仇恨这种情感早就被时间消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

她是怎么找到他的?她不是没有腿吗?

她的眼中全是疲惫,身上多处划伤,干涸的暗红色血迹覆盖在蓝色的鳞片上,许多鳞片已然折断。克洛克达尔牵起她的手,白皙的手上也布满了伤口。外面天已黑尽,她可能是约定的时间没有等到他,情急之下就顾不上爱惜自己的身体。找到他时她可能哭过,但比以往要快地停止哭泣,明白那毫无用处。忍受着泥土中锋利的碎石片和尖锐的树枝带给她的痛苦,因为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让他活下去。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觉得眼睛有些发涩。说真的,在这个世界上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的人,真的不多。

“抱歉。”他也只能说出如此苍白无力的话语。

“没关系。你是有心脏病吗?”薇薇不认识瑟格里尼花。

克洛克达尔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也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他的理性永远大于感性,这时他还没有给予薇薇完全的信任,考虑到她不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决定再一次说谎:“不是心脏病,我有家族遗传病,体质敏感,每年都要去克里希休养几天,否则身体会越来越差。晕厥只是初步症状,休克也是常有的。”

“这样啊。”薇薇并没有怀疑他的说法,如他所料,这只会让她加定返回大陆的决心。

“不要太担心,我没事的。”

“嗯。”

薇薇倒了些水在身上,离开海洋时间一久,她的皮肤出现了干裂,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注视着这一切的克洛克达尔想起日记本上的水渍,如果这栋屋子里曾经有过人鱼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呢?薇薇从人类变成了人鱼,而凯伦则可能反过来,从人鱼变成了人类,有了两条腿,所以日记里才会写到学会走路等等。至于水渍,那是因为刚变成人类的人鱼还是很依赖水,不断把自己淋湿,才会不小心留下痕迹。不过他解开了这些疑团又有什么用呢,权当是消遣罢了。

“你不会打算睡地板吧。”

“难不成你想撵我回海里?”

“上来吧。”

“我身上很脏,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他忽然什么都不介意了。

克洛克达尔把薇薇抱到床上,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薇薇转过身去,不好意思和他面对面。克洛克达尔把她发梢上的枯叶碎片摘下来,这时他的心情难以言喻。在某种情感的驱使下,他对她说:“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以前你肯定不会这么想。”

克洛克达尔知道她说的是三年前的阿拉巴斯坦事件,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草帽一伙,他的计划可能已经成功了。

“现在我觉得遇见你很好。”

薇薇闷闷地回了一声:“哦。”

“你一定能回到阿拉巴斯坦的。”

“嗯。”

“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克洛克达尔也不清楚自己今天为什么话那么多,他就是想说话。扮演失忆的朋友、如今关系暧昧的情人这个角色,真是有趣。

“睡吧。”

“嗯,晚安。”

“晚安。”

他轻轻把手臂环绕过去,这样等于把她抱在怀里。她没有拒绝,大概已经睡着了。

 

Chapter 4 海底世界

薇薇在克洛克达尔的护持下小心翼翼地把尾巴放进了湖水里。

“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还好,就是水有点冷。”

“小心点。”

“嗯,我会的。”

薇薇深吸一口气,缓缓向湖底游去,她回头看了一眼克洛克达尔,穿过层层荡漾开的波纹,她看见对方正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知道他不放心她身上的伤口,但它们确实没有继续流血。是她提出要探索一下这个湖泊的,它出奇地深,看不见底,她怀疑它通往什么地方。

她忽然想,要是自己出事了,他会不会立刻跳下来,跳到水里?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自以为是了解他的,他这个人理性大于感性,就算失忆了,镌刻在骨子上的天性应该也不会太大变化。

总之他不会坐视不理就对了,从他对她流露出的感情来看。

想起昨晚他温暖的臂弯,即使在冰冷的湖水里,薇薇还是难以克制地红了脸。她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这么亲密过,而且还是在一张床上。果然她还是适合在外交场上和那些彬彬有礼的男性代表打交道,恋爱方面她压根不在行。

假如他没有失忆,也许两人的关系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吧,命运无常啊。

随着下降速度的减慢,薇薇感到水温进行了一次回升,不再那么冷了。就是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禁发挥自己充分的想象力,想象湖底可能有一只休眠的海王类等等。但她的理智又会在第一时间推翻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至少思维的过程让她不那么无聊了,这是事实。

到了湖底,几点蓝光跃入她眼帘,薇薇心下一动,不忘抬头看了看来路,然后向它们游了过去。靠近后,薇薇发现那是一种类似蘑菇的植物,只有指甲盖大小。她数了数,总共有十五个。但蘑菇不长在水底,更不会发出蓝色荧光。

薇薇记住第一丛荧光蘑菇的位置,四下张望,又瞧见了几点蓝光。游过去一看,是同种的水生植物,一丛有十五个。薇薇猜这一定是某种标记,她怕找不到回路,克洛克达尔还在上面等她呢。就掐下了一朵,没有继续跟着它走。

回到湖面,她刚钻出水,克洛克达尔就把她拉了上来。

“我有个发现。”薇薇把那朵小蘑菇递给他,自己则努力挤干蓝色长发上的水。在阳光下,它呈现出平淡无奇的灰白色,看上去和普通的蘑菇没太大区别。

“这是什么?”

“在水底我找到它时,它和另外十四个同伴一起发光。在不远处我又找到了一丛,我估计这大概是一种有意义的标记。我上来告诉你一声,我过会还要再下去一次,跟着它往里去看看。这片湖没那么简单。哎,你在干什么?”

听到薇薇打算冒险,克洛克达尔把自己左臂上钩子的头拆下来,塞到她手里。薇薇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可以拆卸,不过锋利的钩子头拿在手里确实可以当一件武器使用。

“带上这个。”

“好吧,希望这个不会妨碍我游泳。关键时刻丢掉,你会介意吗?”

“不会。”

没有了钩子头的钩子看上去十分滑稽,薇薇又想笑又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她本以为说一句俏皮话,克洛克达尔会用一句“会,如果你敢弄丢我就打死你”作为回应,没想到对方一本正经地表示她的安危最重要。

恨恨地打了一下他,嗔怪似的:“你干嘛对我那么好。”然后羞红了脸,飞快地跳进了湖水里,丢下他一人在岸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薇薇的少女心简直要爆炸了,她终于明白小说里那些男人是如何凭着几句情话就把女人骗到手的。没有比情话杀伤力更大的语言了,尤其是从一个颜值不低的人口中说出来。

矜持端庄优雅,作为一个公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冰冷的湖水让薇薇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找到刚刚发现的荧光蘑菇,先是十五朵的那丛,接着是只有十四朵的那丛。薇薇沿着两丛蘑菇的连线往前游了一段,果不其然发现了第三丛。

这片湖会通往哪里呢?会有危险吗?薇薇暗自忖度着,握紧了手中的钩子头。她试着挥了几下,在水里的阻力也不是很大,只要使用得当的话。可是到了危险关头,她真的能保持冷静吗?

第十五丛蘑菇终止在一个石壁之前,薇薇在壁上推了推,她感受到了水流的变化,知道这是一扇暗门。她有些犹豫,这可不像王宫里的暗门,通往父王的书房或者母后的寝宫那样让人一清二楚。这是一场赌博,她正站在命运的分岔口。

怎么办,是勇往直前还是知难而退?

克洛克达尔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帮上忙的,在水里他会淹死,他没有腮。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腻滑的物体从蹭了一下薇薇。她确信自己遇见了一条海蛇,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她想尖叫,想做点什么摆脱可能到来的致命缠绕,却不慎撞上了那道暗门,被带进了门里。

激流把她往里推了不小的一段距离,她头晕脑胀地从地上爬起来,还好手里的钩子头没有划到自己。周围还是一片漆黑,慌张与恐惧像一条海蛇一样牢牢缠住了她,让她手足无措。

在这个未知的地方她可能会遭遇更多的海蛇,也有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虽然她不需要进食,但谁能保证黑暗和孤独不会给她带来另一种意义的“死亡”?

“最可怕的敌人是未知的事物。”她咀嚼着先人遗留的智慧,记在王室成员必读的祖训第三页的那句话,告诫自己要沉稳冷静。只要保持冷静,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更何况,她也不是手无寸铁,无论从精神角度还是物质角度上讲。

薇薇给自己打气,下回再遇到那条海蛇,它最好不要主动招惹她,否则倒霉的一定是它,她可是受过特工训练的人。

带着信心,好运似乎也开始眷顾她。薇薇凭着对水流动的感觉,往前游了一段,既没有遇到海蛇,也没有撞上墙壁。很快,一个光点进入了她的视野。随着距离的缩短,光点越来越大,并且不再像起初见到它时是圆形。那是人眼造成的错觉,薇薇对科学领域的知识多少有些了解。这意味着,一个出口就在不远。她按捺住心头的狂喜,刚刚在漫长黑暗中的担忧此刻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然而,等到她走到出口前,失望又像一条潜伏良久的海蛇从暗处蹿出咬住了她:洞穴的出口被一根根铁栏杆封住了,每个格子只有拳头大小。除非她天生怪力,能把它硬掰开;或者再瘦上一倍——也不行,她得整个人缩小几倍,才能从那个拳头大小的格子里过去。要是有《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变小蛋糕,那就好了。

洞穴是坚硬的海底沉积物构成的,这种物质绝不像土壤那样松软,她可以试着挖上个几十年,体会好不容易扣下一小块来的成就感。只是她不知道这副无须进食的半人半鱼的身体是否会衰老,她大可以亲自验证一下,这项实践最大的缺点是耗费时间。

从有限的视野往洞穴外张望,那是一个海底世界。光源自然不是遥远的太阳,而是一颗颗珍珠,每个都有足球那么大。那还是薇薇离着很远看的,真走近了,说不定有一栋小房子大也说不定。不知是什么力量使它们漂浮在空中,也许她出去后才能看明白。

薇薇这才发现阻止她进入这个海底世界的铁栏杆上有个像锁孔的存在。这么说有钥匙能把这打开?她决定大声呼喊来寻求帮助,在她这么干之前,考虑到手上的武器可能会让人误会,就把它藏在了一丛水草中,希望还能找回它。

“请问有人吗?”呼喊声向远方传去,等待了不到一分钟,她看见两条人鱼游了过来。头发一个水草绿色一个金色,鳞片都是青色,身披甲胄,从体貌特征上来看是雄性。

两个人鱼对她出现在洞穴里表示很吃惊,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后,金发人鱼匆匆游走了,留下水草绿色头发的人鱼在洞穴口守着。

他手里拿着一个似刀似剑又像戟的武器,是什么生物的骨头制成的。所谓的甲胄,不过也是这类玩意罢了。事实上,他身上的鳞片泛着的光泽看上去比那种骨制武器还要硬实。他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薇薇,好像看见了怪物。

“你身上的铠甲很漂亮。”薇薇知道她说的话被听懂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试着和对方交流。对方开口和她说了几句,薇薇估计那是人鱼的语言,悦耳动听而不失铿锵清脆,可她就是听不懂。

“我可能是一条假的人鱼。”她嘀咕了一句,这时她看见走掉的金发人鱼带着一个蓝发人鱼回来了。他的眉目竟和她有些相似,一见到薇薇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对另外两个人鱼说了几句人鱼的话,把他们支开了。他们一离开,他几乎是扑到了栏杆上,用世界通用语激动地对薇薇说:“我知道你以前是人类,我还知道你叫薇薇。祭司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要回答,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吗?拜托了!”

“你是谁?”

“我是阿洛斯·凯伦。”

蓝发人鱼说完这一句,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那两个人鱼卫兵带着钥匙回来了,打开洞穴的门,一左一右押着她往不远处的一个海王螺走去。

 

Chapter 5 安德瑞拉

祭司,这一词在薇薇脑海里第一个引出的就是原始氏族部落的迷信崇拜。初步推断,她应该来到了海底人鱼的聚居地。

海底除了自然生长的水草和珊瑚以及薇薇刚刚看到的明珠外,还有许多壳类。这些壳都特别巨大,而且看上去不像是一开始就在这的。

她认出有几样属于海王类,好奇地问凯伦:“那些是干什么用的,阿洛斯先生?”

凯伦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急于同她撇清关系。薇薇也就不好再为难她,她猜想这些壳对人鱼来说总归是有点用处的,不然人鱼不会选择在它们附近出没。

那个蓝色的海王螺在远处看上去就很大,游过去花了好几分钟,靠近后薇薇才惊诧于它的雄伟,简直就像王宫一样。螺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可能是人鱼的文字,不会有哪种生物专门在身上长那么多复杂的纹路,一定是人为刻画上去的。她想祭司在氏族中的地位不会低的,尤其是在原始氏族里。

两个人鱼卫兵到海螺螺口出就停了下来,恭敬地对凯伦说了什么,他们恐怕没有资格进入。

凯伦对薇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他走。他一句话都不说,似乎担心他们知道他会说世界通用语,能和她交流。

海王螺里的空间大且盘曲,螺壳薄的地方被打穿,使这里变得像个迷宫。如果是闯入者到这里,绝对会迷失,更别提做别的什么了。

薇薇一开始还记记路,拐了两个弯后就放弃了。她默默地想这不会是关押她的地方吧,复杂倒是复杂,就是看上去太精致了。谁知道人鱼是怎么思考的呢,就算是人和人之间文化也会有差异的吧。

海王螺共有三个腔室,一主两侧,她在书上读到过。在大概是主腔室的地方,她见到了一位身着白色鲛纱织成丝裙的雌性人鱼。她的头发也是蓝色的,比她的蓝色尾巴还长些,随着水流涌动上下起伏如招摇的水草;金黄色的瞳孔牢牢锁住薇薇,意欲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秘密,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于是她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梅兰妮卡。”她是这样说的。起初薇薇以为那是人鱼语,直到她用世界通用语说出下一句薇薇才知道那是她对她的称呼。“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了,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你会说世界通用语?”

“你梅兰妮卡会说,我安德瑞拉怎么不能?”

“那个,我想你弄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哦?”安德瑞拉摆动鱼尾凑近薇薇,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薇薇黑色的眸子,自言自语道:“梅兰妮卡的眼睛确实不是这个颜色,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这个我记得。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禁地出现?”

在凯伦紧张的注视下,薇薇内心短暂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是阿拉巴斯坦王国的公主薇薇,从人类变成了人鱼,无意间闯入了你们的禁地,非常抱歉。”

凯伦的脸色一下很不好。薇薇倒没什么歉疚感,她不是很适合撒谎,也没说答应他莫名其妙的要求。她不晓得说谎对自己会带来什么好处,权衡两者,她相信父亲告诉她的“做人要诚实”。

“从人类变成人鱼?”安德瑞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怎么躲开哈瓦德们的?”

“哈瓦德?”

“哈瓦德是守护神的意思,它们附身在海蛇身上保护着我们海人鱼族的安宁,不受外界侵扰。从海上到海底,有海人鱼的地方它们无处不在。”

“我倒是遇见了一条,但它没有攻击我。”

“你说谎,哈瓦德们从不单独行动,有一就有三。”

“可能是因为我走的路不同寻常吧。”薇薇注意到凯伦的表情像个死人,不由吓了一跳。

安德瑞拉也注意到了,她冷笑着对凯伦说:“阿洛斯,在这里就不要再装了。和这位公主小姐说几句吧,等会她见了祭司大人也这么说,你就完蛋了。”

凯伦不安地扭动身体:“谢谢你,安德瑞拉。”

“我以为你就是祭司。”薇薇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有些气恼。

“你该叫我陛下,从你们人类的外交礼数上来讲。”

“……你是?”

“科尔温里谢·安德瑞拉,海人鱼族的女王。”

“我为我的无礼行径深感抱歉。”既然说出了身份,就代表了国家形象。薇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毫无准备工作的情况下和一个陌生的文化进行交流。入境问俗,什么都不懂是会惹麻烦的。

这个女王没有一点架子,凯伦在她面前也没有下级的感觉。电光火石之间,薇薇想明白了,人鱼的生物钟和人类的有所差别,他们现在可能还在休息时间。而她平日在宫里也不会一天到晚打扮得体,总有一两个小时换了便装出去疯,或者是在寝宫里穿着普通的睡裙。

“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前提是祭司们肯放过你。带着她去见祭司吧,说是我的诏令。按照珊瑚虫的传话速度,她们应该已经知道闯入禁地者的事了,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是。”凯伦转向薇薇:“请跟我走吧。”

安德瑞拉抓着自己的裙摆,咬咬下唇,她也觉得自己不像个女王样子。但,在爱情面前又有谁能始终戴着冰冷的面具呢?

“等一下,阿洛斯。”

凯伦转到一半身:“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是梅兰妮卡的同命位者,对吧?”

她的声音已哽咽。薇薇吃惊地看着血红色在安德瑞拉的眼角聚集,最后化成两颗玛瑙似的珠子浮在水中。传言鲛人泣泪成珠,原来是真的。但她哭的时候怎么没有呢,果然她是一条假的人鱼。

“嗯,是的。”凯伦微微转动了一下身体,背对着安德瑞拉,好像这样他就不知道她在哭。

安德瑞拉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蓝色的鳞片隐约可见下面血管流动着的红色的血:“你们快走吧。”

从这次交谈来看,安德瑞拉的世界通用语并不是很娴熟,语序常常会颠倒,小错误更是层出不穷。道理就和薇薇初学阿莫语一样,照着书上的内容再怎么背诵、记忆、烂熟于心,真正和阿莫人交流起来又是另一码事。而凯伦不同,他的世界通用语没有语法错误这类小儿科的问题,流利得像个人类。他一定和人类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莫非从人类变成人鱼的倒霉蛋不止她一个?

离开海王螺,科尔温里谢女王的宫殿,凯伦对两个卫兵说了女王的诏令,他们就回归岗位,去看守禁地了。

薇薇有很多问题急于询问凯伦,她想理清条理,便问时间是否充裕。

“从这边到祭司塔大概有十五分钟,游得慢些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凯伦似乎有所顾忌,他选择的这条道路人烟稀少,薇薇只能远远望见几条人鱼的影子。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阿洛斯先生。”

凯伦好像根本没在听,他左顾右盼,说话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等会见到祭司,你就照着我告诉你的,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别说你是从哪来的,就说一醒来就发现在禁地。好吗?”

“如果我说了实话呢?我从人类变成了人鱼、从小岛湖泊的密道里下到了这里?”

“你想害死我吗?!”凯伦情绪激动起来,一个刹车停住了,薇薇差点撞上他。“祭司的手段是非常恐怖的,你不明白。”

“我明白了。”腹诽着他真不懂说话的技巧,要是她,她就会说“害死我们”,这样利害关系会更明确些。

“希望如此。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等会问话结束,我们还不一定有机会再见面。”

“非要见祭司不可吗?”

“啊,珊瑚虫是最讨厌的生物,它们无处不在,聊起天来会把事情传得到处都是,在有它们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可言。禁地里也有好几丛,你也看到了。幸好它们不懂世界通用语,不过它们也会传说‘女王的未婚夫阿洛斯·凯伦和一条雌性人鱼相谈甚欢呢’。”

“原来你是她的未婚夫。”

“没什么好诧异的,只有蓝发蓝鳞的雄性人鱼才有资格和女王婚配。”凯伦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蓝色短发。

“以蓝色为尊吗。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好像和我在书上读到的人鱼有很大的差别。”

“我们是海人鱼族,也算是人鱼家族的一个支系吧。你们人类的书我也读过一些,上面介绍人鱼介绍的都是近海人鱼,他们大多数都适应和人类打交道,像人类一样有膝关节;吃熟食,贪图享受,退化的也差不多了,哼。”

看得出凯伦对近海人鱼存在某种偏见,薇薇不打算纠正他,除了维护国家利益的场合,据理力争不该频繁使用。

“科尔温里谢陛下,刚刚是哭了么?”

“嗯,我们海人鱼的眼泪遇到海水会迅速成型,化成珠子。”

“梅兰妮卡是谁,同命位者又是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和你解释。总之,听我的没错,不然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过快的语速冲淡了凯伦语气里警告的成分,薇薇决定相信他,虽然对方没有阐明理由。

从离开海王螺宫殿,薇薇就注意到那些漂浮的巨大的珍珠一个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荧光蘑菇。海底的荧光蘑菇长得比湖里的要大,照亮的范围也更广,不再是十五个一丛了。两三个在一起就能照亮一小片区域,也有单独在外的。

“还有什么问题吗,马上就到祭司塔了,我就不和你说话了,你也不要主动和我说话,我要假装自己听不懂世界通用语,这样她们问起话来就会无所顾忌。”

“和祭司见面后,我能离开吗?”

“不大可能,看你的表现了。”

不用说,薇薇第一个想到了克洛克达尔,他还在等她吧。于是她对凯伦说:“阿洛斯先生,我在岛上还有个朋友。能不能想办法通知他一声?”

“海人鱼是不用笔和纸的,公主小姐。适合刻字的石头不是哪都能找到的,否则我可以帮帮你。”凯伦把手伸展开,他的手上有蹼,这是海人鱼的标志特征之一,重点是他的指甲很锋利,能撕开猎物鳞片覆盖的皮肉。

他说过问话结束后他们不一定能再见,她得抓紧机会。情急之下,薇薇想起被她藏在水草丛里的钩子头:“那,能不能帮我送个东西给他,给他点暗示?”

“可以。”

薇薇比划着:“我把一个金色的钩子头藏在了禁地洞穴的一丛水草里,你能找到吗?”

“这个你得问它了。”

“谁?”

凯伦张大嘴,喉结一上一下动着,但薇薇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她猜这是人鱼叫声频率太高的缘故。

凯伦的声波从远处唤来了一个黑乎乎的扁平生物,形状酷似蝙蝠,薇薇随口说道:“海蝙蝠。”

“你居然认得。禁地的某个洞穴里有一丛水草,找到金色的钩子头。交给谁?它可以上岸。”

“让它从密道里过去,应该能办到吧,它这么小。放到屋子的桌子上,不要让他发现。”

“没问题,事情交给它办你就放心吧。”海蝙蝠消失不见踪影,凯伦指着祭司塔:“那么现在,我们去见祭司们吧。”

 

Chapter 6 梅兰妮卡

祭司塔是一种名为塔蚌的海王类的壳,青灰色外壳。塔蚌最大的特点是壳内有一层一层的腔室,储存脂肪。把它的壳竖起来放,再在内壁打上一些洞就可以了。

海人鱼族会使用工具却没有搭建住所的能力,可能是受海底的压强影响,建造出的住所容易损坏吧,才想出了寄居的方法。“事物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这是祖训第十五页的话。

以蓝色为尊也是海人鱼族的一个特点,薇薇见到的五位祭司都是蓝发的雌性人鱼,眼睛的颜色倒没有特别要求。至此薇薇肯定海人鱼族是母系社会,祭祀和统领全族这种重大的工作都由她们来做。

五位祭司轮流提问薇薇,询问她的来历和目的,当然还有她擅闯禁地的原因。她遵照着凯伦的叮嘱,一概说不知道。装傻还是很容易的,混外交场的没点演技那哪成,就怕他们用刑。即使是阿拉巴斯坦那样文明的国度,在审问有重大嫌疑的犯人时也是毫不客气的。

所幸海人鱼族在这一块还是很文明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她们智商太低法制不够完善,呵呵。

“我们得让你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帮助你找回记忆。在此期间,就由阿洛斯队长负责保护你的安全。”这段判决词大概是世界上最柔和的判决词了,至少是她听过最柔和的,没有之一。

离开祭司塔,凯伦用世界通用语对她说了一句“干得漂亮”,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游去。

薇薇追上他,和他并肩往前游去:“阿洛斯先生,我现在自由了吗?”

“不,我得看着你,不能让你到处走动,尤其是禁地。”

“我们现在去哪?”

“带你去禁地。”

“哈?”薇薇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凯伦口误。刚说不让她去禁地,他却要带她去哪?

“不要告诉别人我带你去了那,要见你的是海女巫。”凯伦左顾右盼着,既像在找路,又像在躲避什么人。

“禁地里有什么呢?”

“被封印的海女巫,以及‘本源’。”凯伦一改先前的遮遮掩掩,索性豁出去了,薇薇相信自己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

要知道信任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他态度陡然的转变使她心生疑窦。不过既然有机会获知一些情报,她紧追不舍地问道:“海女巫是什么,本源又是什么?”

“海女巫就是海女巫,我的巫术都是她教授的。她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所有的。”远处游来一只海蝙蝠,凯伦抬起手,它贴在他的手臂上,化成一枚鳞片。这样神奇的转变,让薇薇大开眼界。

“世界上真的有女巫存在吗?”她不相信魔法,对科学倒情有独钟,心里已经认定海女巫不过是掌握了自然的一些规律。就好像发现了磁场的科学家,隔着一层桌子在抽屉里能用一块磁铁把桌面上的铁块移动。

“它们都是我的耳目。”凯伦似是炫耀地指着自己身上的鳞片:“它看到了什么,我都能看到。呃,让我来看看,这个小东西从门缝里钻进去,把东西送到了桌子上,看到一个黑发的男人拿走了它……见鬼,这个房子的装饰……哦,这个男人上了一艘船,那个徽章!”

薇薇专注地听着,他忽然就闭口不言了,她催促道:“说清楚点,你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

克制住逼问他的冲动,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惹得他不高兴。薇薇把她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转化成具体的信息:“你是说他上了一艘船,离开了对吧?”

“嗯,是的。”

薇薇略有些担忧:“他是自愿走的吗,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是那艘船的话,绝对安全。”

凯伦肯定知道那艘船的来历,但他就是不打算告诉她。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感受:恨不得自己有窥见人心的本事。但生活就是这样,总不让人称心如意,否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她烦躁地把长发拢到一起,免得它再被水草勾住。“太巧了吧,要是我再迟一点,就能和他一起离开了。”

这时她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已经不是人类了,没办法再在陆地上生活。过去轻易就可以做到的,走一步路,也都成了痴心妄想。而且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是克洛克达尔,但如果他恢复了记忆,还会承认两人之间的感情吗?

不行了,照着这个状态发展下去,怎么看都是一盘死棋,唯一的出路就是改变既定规则:“我要变回人类,阿洛斯先生,你说你知道我以前是人类,你是怎么知道的?”想起那个海水中撕裂了她的怪物,薇薇胸口又传来一阵隐痛,仿佛伤口又裂开了。

凯伦古怪地笑笑:“海女巫会回答你的问题的,所有的。”

趁他不注意,薇薇悄悄拉开自己的衣领,心脏位置上爬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并没有在流血。凯伦抄了一条近路,带着薇薇从一颗漂浮着的巨大珍珠旁经过。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奇异能量,薇薇忍不住伸出手想触碰它,被凯伦喝斥住了:“你在干什么?”

薇薇缩回手,耸耸肩:“海女巫会回答我所有问题,但有些事我现在就想知道。既然你不告诉我,那么我只好自己去探索了。”

“好吧好吧,那是本源,无论如何也不能触碰的禁忌。”

“它看上去只是一盏球形灯。”

“你以为它仅仅起到照明的作用吗?那是我们海人鱼的本源,有了它,即使我们死去,身体化为泡沫,蒸发到空中,七零八落,又凝聚成小水滴在云气里,或又冰封在遥远的雪山。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会一滴一滴地汇入大海,在本源里把我们的灵魂拼凑起来,直到完整,我们又活过来。”

“听上去就像轮回转世的神话传说。”

“我们的存在大概就是神话,海人鱼的灵魂数目是有限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祖先的碎片构成的,然而又是全新的个体。我的灵魂拼凑起来用了很长时间,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凯伦指了指自己的左肩:“好像和我的左肩有关,但具体的记不清了。”

“那么海人鱼的繁殖方式是?”

“这个秘密只有王族知道。本源的作用是拼凑碎片,而女王和祭司则确保了碎片的回归。只要她们在,海人鱼就不会死绝。”

薇薇认可地点点头,果然是母系社会啊。不过她觉得凯伦说话的语气有些和海人鱼划开界限的意味,是文化差异吗,一般人形容自己的种族是不会用“死绝”这个词的,除非是情绪过于激动。

“阿洛斯先生,梅兰妮卡是谁?同命位者又是什么?我知道海女巫会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想听听你的回答。”一面之词,对国家领袖向来是禁忌,祖训的第十二页就写着“从谏如流”,应用到生活中就是广泛听取意见。

“梅兰妮卡是我的妹妹,她很善良,有自己的梦想。”

“那同命位者呢?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安德瑞拉女王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这个概念太复杂了,海女巫……算了,我告诉你吧,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们在命运中的位置是相等的,所以进行了交换。”

“这就是我变成人鱼的原因?”

凯伦沉重地点点头。薇薇大胆猜测道:“那她变成了人类,取代了我?”

“是的。”

“我要变回来,是不是得和她再交换?”

“是的。但拜托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她很善良,有梦想。”

“我就没有吗?!”她大声质问道,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经历的痛苦,现在终于让她找到了源头,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她抓住凯伦的左腕,迫使他停下来。她颤抖着手,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她凭什么取代我,还用我的身份提拔了艾利克斯将军?我说,你也是同谋吧?你们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么,海里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海里的生活是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梅兰妮卡不一样。我也不一样,包括安德瑞拉。”他蓝色的眼睛里是名为野心的可怕情感,这匹恶狼把他的良知吞噬殆尽,驱使他的灵魂,让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封印海女巫的洞穴就在前面,你自己进去见她吧,她只允许你一个人和她交谈。对了,带上这个,如果你以后遇到了危险,我会来救你的。”

凯伦从自己的尾巴上拔下一片鱼鳞,不由分说贴在了薇薇的身上。薇薇想把它拿掉,但它就像长在了她身上,十分结实,看上去和其他鳞片没有区别,动动就分不清是哪一片了。

“你这分明是监视!”薇薇愤怒极了,纵然她向来是个脾气温和的人,此刻怒火也达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随你怎么说吧。你得相信一点,我不希望你死,至少现在希望你不要死。”

这里已经是禁地中央,四周漂浮着巨大的本源,光芒将洞穴映衬得更加阴暗,更加深不可测。凯伦是真正的人鱼,灵活挣开薇薇的手,推搡了她一下,让她重心不稳几乎失去平衡。

她进到了洞穴里边,这里封印着海女巫。

 

Chapter 7 海女巫皮

她有理由生气的。薇薇扶住岩壁时想。阿洛斯兄妹做的太过分了,她根本没法冷静。

凯伦游走了,不知往那个方向去了。她现在只能回头去见海女巫,反正她身上还有他的鳞片,两人迟早又会见面的,到时候再找他算账好了。

这个洞穴看上去和她来时的那个没有区别,只不过封锁的铁栏杆不在洞口,在洞穴里面。

一条哈瓦德出现在她面前,黑白蓝三种颜色的条纹相间,眼睛是红色的。它向她吐着信子,身体呈S型。薇薇在来到海底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生物,就连最伟大的生物学家安东尼奥·梅里斯的著作《海洋志》①中都没有涉及。她只知道它是海人鱼族的守护神,那么它应该不会攻击她。这样想着稍稍放下心来,却还绷紧身体,准备好逃跑和无用的抵抗。

哈瓦德从她身边游了过去,没有多看她一眼。

薇薇松口气,看来自己这个假人鱼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用的是世界通用语。那是一个悦耳的女声,年龄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她说:“没有人关心你的伤口。”

“海女巫?”薇薇看见栏杆里有一张类似铺开的羊皮毯子的东西,飘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刻画着符咒样的小字。

“对,是我。”“毯子”飘到栏杆前,薇薇下意识朝后退了退。她轻柔地抖动着一角,像是在招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相信。”鬼知道海女巫会对她做什么,薇薇真的谁都不相信了。孤立无援和举目无亲,不恰当又恰当地形容了她现在的处境。

“如果我想害你,我可以叫那位哈瓦德回来,告诉它你不是海人鱼。”她的理由并不能让薇薇信服。

“我和梅兰妮卡交换了位置,我是海人鱼。”

“不,你还不是。过来,让我看看你。你总会过来的。”

海女巫的声音像有一种魔力,薇薇不自觉地游上前去。海女巫裹住薇薇的手,她的手凉凉的。薇薇近距离看她,发现她不是毯子,而是一张人皮。

虽然很不礼貌,但薇薇还是说出自己的心声:“你是什么?”

“我曾经是海人鱼族的祭司,后来我被剥了皮,灵魂封印在这里。”人皮上有蓝色鳞片覆盖的区域。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小姑娘,虽然这不是秘密,但每个人总有些不愿提及的事。少问些问题,你活得会久一点。”

“我来这就是为了问问题,阿洛斯·凯伦告诉我你可以回答我所有的问题。”

“我有这个能力,但会不会照办全凭我的心情。”

海女巫的性格是令人头疼的任性,薇薇发现自己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情报,不由叹口气,心想自己在她这得到的信息恐怕不会比在凯伦那得到的多。

人皮抚摸着她手腕上的一道划痕,说:“没有人关心你的伤口,他也是。”

“谁?”

“你知道的。”

“阿洛斯·凯伦?”

“你喜欢的那个人。”

“这只是不会致命的伤口而已。”薇薇说着,却有些难过。

海女巫继续说道:“你觉得他爱你,是吗?失忆之后?”

“放开我!”一股奇特的力量从接触的部位流入,先前那些难以愈合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断掉的鳞片也重新长了出来,但薇薇不想待在这,海女巫懂的事情太多了。

“别紧张,小姑娘。你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爱你吗?你是有这样的疑问吧,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有些问题的答案只有我才能告诉我自己,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我喜欢的人爱不爱我。”薇薇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爱情观,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动的。

海女巫沉默了片刻,似是无奈地:“好吧,好吧。”当她发现薇薇在流泪时,吃了一惊:“哎呀呀,你是在哭吗?”

“是的呢。”薇薇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眼角,人在海里哭确实看不出来,鲛人才泣泪成珠。“我的眼泪不会变成珠子呢。”

“你怎么哭掉了那么多人类时的泪水。”海女巫产生波动,像是为薇薇感到不安:“你把你作为人类时的眼泪哭完了,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落泪了。”

“怎么?”

“如果那时你哭泣,身体就会变成泡沫。没有为什么,你和海人鱼不同,你的生命在你投入大海的刹那就停止了,所以你无须进食,伤口也不会愈合,要靠我的帮助。”

“对于爱哭的我来说,真是个挑战呢。”

“但是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小姑娘,小心点,不要再受伤了,血流多了你也会变成泡沫的,像海人鱼一样死去。”

“我的灵魂会回到本源来吗?”

“会的。不会。”海女巫作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回答。

薇薇感觉迄今和她的交流还算顺利,就趁热打铁问她阿洛斯兄妹的事,还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别着急,小姑娘,听我讲完你就明白了。我曾偷入命运之神的家中,窥看了刻在命运石上的语言,有我的,有你的,有许多人的。我因此受罚,被剥皮去骨,魂魄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但我还知道,从我被关押算起,805年后就会有个鱼人族的勇士来解救我,现在已经过了377年,没到时候呢。

“我见各式各样的人鱼或人,但只是命运石上书写过的,多少和我有交集的家伙。至今为止,什么都一字不差。我肯定命运是不会被轻易改动的,尤其是已刻好的部分。我怀着希望,所以才不会枯萎。

“排遣寂寞之余,我教会了阿洛斯兄妹和科尔温里谢·安德瑞拉世界通用语,这些本来只有与外界交流的祭司才能学习。我还给他们讲了许许多多外面世界的故事,海人鱼的寿命很长的,我曾在陆地上生活过几年,我知道用赛格里尼草和丘蚌的粉末能让人鱼暂时变幻出双腿,也知道怎样用谎话骗过人类。

“我的三个学生对海面上的世界非常痴迷,甚至想踏足陆地。但到海面上去有哈瓦德,祭司也禁止他们这么做。千万年来的传统,不是说打破就打破的。我告诉他们暂时变成人类的方法,还告诉他们有一条通向小岛的密道。科尔温里谢·安德瑞拉当上女王后就下令封锁了那个洞穴,不过在此之前阿洛斯兄妹已经用短暂的方法尝试在陆地上生活一段时间。我想想,大概是50年前的事了。

“他们有个小屋,因为建造时的疏忽,连窗户都没有。他们很喜欢做人的感觉,甚至不想再做人鱼。他们问我永远变成人类的方法,按照命运石上刻的字,他们中只有梅兰妮卡能如愿。我告诉他们永远变成人类的方法,就是和她们的同命位者交换在命运中的位置。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不仅是长着相同的脸,你们在命运中的位置是相等的,可以进行交换。同命位者交换命运是不会出事的,整个世界的命运不受影响,命运之神也就懒得来修正。十年前梅兰妮卡孤注一掷,离开了海底,行走于陆地上去寻找她的同命位者。经历了重重艰险,终于让她在阿拉巴斯坦找到了你。”

薇薇想起童年时在宫中暂住过的自称是占星师的女人,对方的样貌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和她的面容重叠在一起。印象深刻的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直到薇薇长大后第一次看见大海,她立马就联想到那双眼,明白里面装着整片大海。

“是她!”

海女巫点点头:“是的,就是她。她是你的同命位者,这时她才重返回来,求我帮她进行交换。阿洛斯·凯伦是知情的,他深爱着自己的妹妹,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科尔温里谢·安德瑞拉也是,她放纵着阿洛斯·凯伦,一直用女王的特权保护着他,他才没被祭司们发现,落得我一样的下场。哼哼,想想命运石上刻着的她的结局吧,这个蠢货啊。”

从远处传来渺茫的歌声,是合唱,动听美妙。薇薇打了个寒战,听了那么多话,感觉一切像是梦境般不真实。

“那是什么?”

“是祭司们在呼唤流浪在外的灵魂碎片回归,没有她们的歌声,本源就没有意义。”

渐渐,优美的歌声变了调,不再像是歌声,倒像是惨叫。薇薇心神不宁起来,她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灌进来。

“我得出去看看。”

“你要想好,我们离开就不能再见面了。真的要出去吗?”

“我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你只能再问我一个问题。”

太突然了,薇薇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最后她只问了一句:“阿拉巴斯坦的未来。”

“在新女王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含糊不清的问题也只能得到含糊不清的答复,这个新女王是谁呢,她还是阿洛斯·梅兰妮卡?

“我明白了,谢谢你。”

 

①:书名和作者均为杜撰。

 

Chapter 8 回到陆地

安德瑞拉的指甲慢慢变长变锋利,她冷静地注视着闯入海王螺的十几个人类,思考着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把他们统统变成碎肉。

如果她没猜错,他们是塞拉瑞斯王国雇来的佣兵。

塞拉瑞斯的女王塞拉瑞斯·伊丽莎白,知晓塞拉瑞斯海域下栖息着海人鱼族的秘密,继承了她父辈们的所有野心,并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在位70年,她实行的改革都使得塞拉瑞斯的疆域有增无减,甚至把手伸到了遥远的大漠。她对身边这片海域自然也觊觎已久,只不过因为哈瓦德们的守护她一直未能得逞。祭司们本不把她放在心上,认为寿命短暂的人类很快就会死去,而下一任的国王会放弃同海人鱼的斗争。这个不屈不挠的女人却愣是活到现在,已经整整93岁却精神饱满,还想着为自己的国家谋取更多利益。

这帮佣兵每人都带有最先进的潜水设备,手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但人类终究是人类,在海洋中是脆弱的,数量再多也不可能战胜翘勇善战的海人鱼。

她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塞拉瑞斯·伊丽莎白她为什么忽然采取这种明目张胆的措施,和海人鱼族兵戎相见?安德瑞拉活了几百年,自以为对这位同是女王的老对头了解足够透彻,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轻举妄动,这次她出的是什么牌?

同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安德瑞拉开始心神不宁起来。按理说在自己的领地内,她的子民完全有能力反击人类,但听上去好像并不是这样。

佣兵们没有主动进攻,只是堵住出路,像是刻意在等待着什么人。

很快安德瑞拉得到了答案,她早已预料到却不敢承认的答案。阿洛斯·凯伦来了,人类的佣兵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他们都认识他。

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喊不出口。他的目光里有索取和贪婪,让安德瑞拉想起海人鱼的死敌,一种名为角鲨鲸的海王类。看着这样的他,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凯伦挥挥手,佣兵之一在手中的仪器上按下几个按钮,对着她。那显然是地面上人类的科技产物,安德瑞拉不知道它的原理,但仪器运作的一瞬间,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在她脑子里搅动,疼得她忍不住大喊大叫。

凯伦皱着眉头,同为人鱼的他受到仪器的声波攻击也不好受,用塞拉瑞斯语对佣兵说:“可以了。”他便关掉了仪器。

安德瑞拉无力地倚在海王螺内壁上,明白大势已去。她该愤怒的,该大声质问他的良心,但她只是嗫嚅着嘴唇,依旧念不出他名字的第一个音节。

“抱歉,安德瑞拉。”凯伦走近她,他握着的双手舒张开,指甲在慢慢变长变锋利。安德瑞拉不解地看着他,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他都毫无歉疚的意味,而且他也不再称呼她陛下,他投靠人类之事确凿无疑。“我得把你的心脏献给陛下,可我没有办法减轻你的痛苦。”

受过声波正面攻击的女王已无法反抗,远方同族的惨叫声停息了。她们是逃脱了,还是死去了?人类有了这样的高科技武器,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她冲着凯伦,用海人鱼的语言:“叛徒!……”

说真的,她觉得他在爱情方面的背叛比在种族方面上的背叛要罪孽更深重,他一点都不爱她,只爱他的妹妹梅兰妮卡。从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她怎么就那么愚蠢,没醒悟过来呢?

“随你怎么说吧,你的心脏我是非得到不可的。”

“仅仅是为了和赛格里尼草和丘蚌的粉末混合吗?”她终究是害怕了,试图求饶:“我可以把王族的血给你,阿洛斯,就像50年前那样。”

“很遗憾,这是陛下的要求。”凯伦摇摇头,很容易抓住了她孱弱的手腕:“还有什么遗言吗,安德瑞拉?”

安德瑞拉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她恨自己丢掉了王族最后的尊严,留下最刻毒的诅咒:“阿洛斯,你们兄妹不得好死!”

“不,”凯伦锐利的指甲精准地划开一切阻挡他攫取住目标的障碍,佣兵们不畏惧血腥的场景,但纷纷都捂住了耳朵。在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中,他轻轻说出下半句话:“海女巫说过,梅兰妮卡会成为伟大的女王的,她死得其所。”

转身用塞拉瑞斯语对佣兵们下达命令:“把所有的本源都毁掉,把所有的人鱼都杀掉,除了我说的那个,一个不剩!把海女巫的洞穴也炸掉!”他明白这条命令的意义,一旦他在别处死去,身体化作泡沫,灵魂碎成一千片,都无法再聚集起来了。他葬送同族的时候也在葬送自己,但他认为这是值得的。

鲜血在海水中扩散蔓延,他嘀咕着“谁还需要你的血啊”,小心翼翼把那颗心脏装进雕刻有蔷薇花标志的盒子,游离了海王螺。

他交给薇薇的那枚鳞片,在主人原有的位置上沾到了女王的血,不远处的她顿时觉得尾巴上有枚鳞片很不舒服,但没有多想,她听到了人鱼们的惨叫声,也看到许多拿着武器的人类佣兵。

轰隆一声巨响,海女巫的洞穴被引爆了,碎石掩埋了洞穴,无数条哈瓦德发疯似地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这碎石掩埋了洞穴,但海女巫皮恰好处在夹缝中,故免于灾祸。只不过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她没办法再向人炫耀透露她的事迹,直到428年后命运石说的那位鱼人族的勇士来到这里,将她从暗无天日之中解救出来。此系后事,表过不提。

再说那些惊慌失措的哈瓦德们,它们没有一味攻击正在实施暴行的人类,大概是守护神已经放弃了海人鱼族,不打算拯救它了。它们裹挟着薇薇往前游去,可怜的薇薇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就晕头转向地被带到不知哪里去了。

等到她回过神来,却又没法从数量众多的蛇群中抽身出来,只好忍着恶心与不适和它们一起向前游去。稀里糊涂冲破了人类佣兵的封锁线,就来到了海面。

尽管到了海面,哈瓦德们仍然没有停留的意味。薇薇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张大网撒下来,把她和许多哈瓦德一起捞了上去。

诸君,你们要谅解,纵使是一个意志坚强的男人,如果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一下和那么多的冷血动物挤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也会受不了的。更何况是薇薇一个柔弱的女人呢?自此她患上了蛇类恐惧症,在世界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生物。不过在强烈的不满情绪占据她大脑前,我们还是仁慈些,让她先昏过去吧。

薇薇再次醒来时,已经摆脱了被海蛇包围的尴尬处境。然而幸运女神并没有垂青她,厄运女神反而幸灾乐祸地过来踢了她一脚:她被一艘偷渡船打捞上来,而这艘船的目的地正是塞拉瑞斯的首都,新诺林的一个隐秘港口。

不管她同不同意,她被船长当成一件稀罕物卖给了新诺林一家拍卖行。他们为她到底算不算一条真正的人鱼吵得不可开交,价格在50000贝利和150000贝利间游荡不定。

“好吧,我还算值点钱,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论斤算的价钱。”

她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新项圈,如是用世界通用语这么说。那是防止活货物逃跑的臭名昭著的威尔逊项圈,没有钥匙,暴力拆卸或者超出钥匙范围五百里就会自动爆炸。这是天龙人堂吉诃德·威尔逊发明的,对奴隶挺管用,后来就推广开了。

薇薇在如此困境下还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和一旁的陌生人说着俏皮话,这样精神实在让人钦佩。

站在圆形玻璃缸边的是个侏儒老人,他很矮,薇薇不得不扒在玻璃缸边缘往下探出身子俯视他。他看样子能听懂薇薇说的世界通用语,配合地笑笑,脸上的褶皱堆积起来像发皱的橘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鸟,白鸟不仅脖子上有项圈,喙上还有个嘴笼。

“老人家,你不是谈好价钱了吗,把鸟留下就回去吧。”

老人严肃地摆手:“不成,我得留下来给它打麻药,不然醒了,它就死了。”

“这是什么鸟?那么特别。”

“这是为音乐而生的歌鸟,很难养的。一破壳时要是培养它唱歌,它就唱个不停;不培养,它就一辈子不开口。它的歌喉是美妙不错,但它一唱起来就没完,拿胶带封住嘴都没用。不给它唱,它会撞墙撞到死为止。该唱的时候不唱,不该唱的时候又烦人。王公贵族都想有只歌鸟好显摆,但它实在太难养了,一般养个一两年就折腾死了。”

“哇,这么有个性?”

“饶了我吧,这祖宗的个性。”老人苦笑着,看来为他怀里这只鸟吃过不少苦头。“卖了70000贝利倒也不赖,没白养它这半年。”

船长和拍卖行的达成了共识:“65000贝利,成交!”

薇薇心想他娘的,老娘还没有一只鸟值钱。

 

Chapter 9 拍卖会前

其实,如果薇薇早十年来新诺林,或许用不着和羊驼论斤比市价了。塞拉瑞斯的发展速度十分迅猛,十年前新诺林还没有成为国际的大都会,人鱼也很少有。但在伊丽莎白女王的领导下,塞拉瑞斯在十年前终于迈过了著名社会经济学家罗伯特说的那道分界线,一跃成为强国。

现在的新诺林今非昔比,甚至有部分天龙人来此定居,他们的宅邸同三座亲王府邸和王宫挤在这个半岛上,有消息传言迁都事宜已被提上女王的日程。

这些消息都是养鸟老人告诉薇薇的。他是个本分人,死活不肯告诉薇薇名字,连姓都不说:“这是我隐私。”他认为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自我保护措施了。“现在的年轻人防范意识就是淡薄。”

所幸他不拒绝和薇薇交谈,她和他聊天还能获知些外界的情报,比如遥远阿拉巴斯坦的“她”压根没有任用过艾利克斯将军。

是克洛克达尔记错了吗?不管怎么说她放下心来,继续追问阿拉巴斯坦最新颁布的政令。虽然名义上都是以国王之名颁布的,但她知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梅兰妮卡干预的结果,按父王的行事风格他绝不会这样。

可怜的老人记忆力不是很好,而薇薇问的又都是细节中的细节,他常常张口结舌,以至于瞎编乱造。薇薇又总能及时指出他话里自相矛盾或是不可能的地方,列举得头头是道。这样的折磨持续几天后,还是薇薇提醒,他才想起来把自己看的报纸直接带给她。

老人抱怨着说:“我以为你不识字呢。”

薇薇当时心想我不仅识字,还会说临近阿拉巴斯坦地区的十八国语言,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白色歌鸟清醒的时候薇薇见过,它先是唱完一首曲子才去管温饱问题。吃饱喝足后它就要唱个不停。老人倒不担心它把嗓子唱坏,他还没听说过有哪只鸟把自己嗓子唱坏的。但隔壁的8岁巨人奴隶不喜欢它的歌声,多次用车轮大的拳头咚咚砸墙,让“疯老头”和他“发了疯的鸟”安静点,不然他就把墙推倒。于是每到这个时候,老人只能用一管镇定剂解决。

看着熟睡的鸟儿,薇薇打趣地说:“打在它身上,那边却安静了下来。”

拍卖会就要举行了,歌鸟的铜嘴笼换成了镀金的,这样卖相更好。她也换了一条蓝色的长裙,上面缀有镂空花边,把胸口上爬着的疤痕遮盖得严严实实。她是被挖过心脏的人,亦或者说是人鱼。如果不是那道疤痕,恐怕他们会让自己穿很暴露的衣服吧,为了看上去卖相更好。

薇薇这样想着,同时摆弄着头上的贝壳和海星发卡。她的蓝色长发吸水会很重,所以她把它搭在玻璃缸边缘晾干。

她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她甚至没问海女巫变回人类的方法。虽然不清楚她会不会告诉她,但问题是她压根就没问。谁让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国家安危,没有考虑到自己呢?这样的习惯可要改改了,以后她再也不是阿拉巴斯坦的公主,而是一条无依无靠的人鱼。

拍卖会前天晚上,养鸟老人抚摸着歌鸟头顶的细小绒毛,对薇薇说:“莫里斯安诺大人看上它了。”

“莫里斯安诺?是天龙人吗?”在海上行走,有许多姓氏是禁忌,如堂吉诃德、卡特兰西等,这些都是天龙人专属的姓氏,其中就有莫里斯安诺。

“对,莫里斯安诺·文森特大人。我亲耳听到他的助手和老板说的。这下好了,我不愁它卖不出去了。”

看着老人高兴的神态,薇薇不禁问道:“你已经把它卖给拍卖行了,卖不去又与你何干呢?”

“它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啊。卖多少钱倒无所谓,重要的是有人赏识它的歌声。”老人昏花的眼里有闪过得意这种情感吗?薇薇看不到,她只是默默把长发铺开,双手搭住玻璃缸边缘,就打算这样入眠。

“莫里斯安诺大人的助手还说要把你也买下来。”

“哦?”薇薇转过身来,动作剧烈导致有一半已经晾干的头发又落到水里,不幸打湿。但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她急切地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好像是一个收藏家。”

“收藏家?”

薇薇印象里的收藏家都是收集价值连城的古董和文物的,也许是这类兴趣高雅的人对音乐自然而然有特殊的追求吧,才要买下歌鸟。至于她,书上记载说人鱼的歌声很美妙,他可能因为这点相中了她。她倒不清楚自己这条假人鱼的歌喉如何,是否能让苛刻的天龙人满意。如果答案是No,她又会被怎样对待呢?

她把吸饱水的长发又捞出来,一绺一绺拧干,晾在玻璃缸上,带着胡思乱想进入了梦乡。

已然睡着的王女没有意识到有个人来过这里,睡着的养鸟老人也没有。但,公正的我们不能就这样淡化他作这次徒劳之行所带的期望,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在黑夜笼罩整个新诺林之际,比王女更早成功脱险的克洛克达尔接到了部下的报告。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就照着报告找到了这里。

根据报告,拍卖行放置货物的房间外有能力者看守,但只要屋里没什么太大动静,他们是不会注意的。

将身体沙化从窗缝中穿过的事,克洛克达尔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他今天格外地难以把控自己的能力,险些在不适宜的时候变回原形,就像个刚吃下果实的人。

沙子慢慢凝聚,无声无息,克洛克达尔站在了玻璃缸前。他看到了她,她穿着一条蓝色镂空花边长裙,头发上有贝壳和海星形状的发卡。他简直像是在做梦,不敢呼吸,生怕打破了这些。

哦,他真没想到能再见面。仅仅是十几天的短暂离别,他就这样备受煎熬。他挽了一绺她的长发在手中揉搓着,半湿未干。他想起那天晚上抱着她时,她的头发也是这样一种触感。

名为回忆的精灵使他的心柔软起来。她是唯一一个值得他信任、值得他爱的人,就凭她为他做过的那些,难道还不够吗?塞拉瑞斯·罗伯特亲王的船只来接他时,他多希望能带着她一起离开啊。可理智总是占据上风,告诉他等待永远只有错失机会,所以他还是选择登上蔷薇花徽章的船只回新诺林了。

现在,他情不自禁地俯身亲吻手中的那绺蓝发,权当亲吻她的手背。这种行为相当“塞拉瑞斯式”,和他一贯的海盗作风相悖。回到新诺林的贵族圈子,那股上流社会的习气沾染到自己的私生活里来了。

他怎么忍心打扰她的睡眠呢,从再次重逢的那个早晨起他就注定再也不会惊醒她的好梦,某种意义上这是他在为自己过去对她造成的伤害进行补偿。他不晓得女王陛下是否会允许他向她透露塞拉瑞斯的旧行政计划,虽然是已经被扔进垃圾桶的计划,谁担保哪天陛下不会心血来潮又提起侵占阿拉巴斯坦的事来呢?他真想澄清和她那些要命的误会,尽管他一直为女王服务之事听上去那么不可思议。采取越国鄙远的战略,鬼知道陛下是不是从三年前就罹患了老年痴呆。

既然时间有限,无法将满腹心事一吐为快,能见到她一面也足以慰藉相思。他再清楚不过接下来要做的事。天龙人想得到她,简单的事情就复杂起来了。他估计通过合法手段得到她的几率很小,但也不能放弃。他得进宫去觐见塞拉瑞斯·伊丽莎白女王陛下,利用特权弄张最高服从令那就完美了。

但他怎样让她知道他来过呢,他不甘心就这样让她陷在迷惘的泥潭中,他不想让烦恼在属于他的她的心房里多待哪怕一天。

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首先摸到了几条绣了族徽和姓氏缩写的手帕,那还是蒂利亚夫人和海伦娜夫人送给他的,他可不能把这个留给她。接着,他的食指蹭到了大拇指上的扳指。这个倒不错,但她不一定记得他的扳指式样,他也不确定她见过这枚扳指,搞不好她从来没关注过这一方面。最后还是女王陛下救了他——是刻着国徽蔷薇的荣誉勋章!

整个塞拉瑞斯只有三名勇士获得过这样的殊荣,为女王勤勤恳恳工作二十余年的他当然也名列其中。他怀着崇敬的心情把这枚勋章别在了她的长发上,明天她醒来,看到这个会去询问别人,别人会告诉她拥有这枚勋章的主人有可能是哪三位。他领取勋章时用的名字不过是把自己原有的名字拆开:克洛·克达尔,她不会想不到的。

这样一来所有事就都安排妥当了,他很满意地怎么来怎么走掉了。但他没意料的是,这夜的访客除了他还有一人。

阿洛斯·凯伦获悉薇薇逃走后,勃然大怒是不可避免的,但发泄完怒火后还是要面对问题。他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安了一枚鳞片在她身上。薇薇的想法没错,这枚鳞片是他的耳目,相当于一个微型防水的跟踪器。

回到新诺林,他花了一两天时间向塞拉瑞斯·威廉亲王复命后,就着手寻找她的工作。这并非难事,困难之处在于如何接近已成为货物的她。

说来也巧,守夜的那五个能力者他认识三个,他们同样也在威廉亲王手下做事。打过招呼后,他就堂而皇之从正门进去了,只不过走的时候要假装是偷溜进来的,从窗子翻出去。

用海人鱼王族的血和赛格里尼草以及丘蚌的粉末混合服用后,他暂时得到了双腿。凯伦至少有50年没有在陆地上行走过,他还不是很适应,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再加上马裤和紧身上衣,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

他先是打开窗户插销,把窗户推开一截,幸好是在一楼,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这戏怎么演。借着月光,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薇薇长发上别着的那枚荣誉勋章。

他大吃一惊,揣测她是从哪得到的它。薇薇没有醒,他擅自把它摘下来,发现勋章上刻了一个“C”。毫无疑问,它属于罗伯特亲王手下的克洛·克达尔。他是个二王党,这点毋庸置疑。凯伦是七王党,威廉教导他“任何能逮住对方把柄的事不要不做”。

凯伦拿着这枚象征克洛克达尔身份的勋章,寻思他能逮住对方什么把柄呢?管他呢,带回去交给亲王,总会有想出主意的人的。

于是,这枚勋章被凯伦装进了口袋。他推醒了薇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她说:“我说过我会来救你的。”这当然是再透彻不过的谎话,他只是来确认她的死活。希望她能撑到明天,也就是第120天,然后立刻死掉,一了百了。

薇薇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意思是你能弄到这个的钥匙吗?

凯伦摇摇头:“听说天龙人要买你,如果你在塞拉瑞斯认识什么有实权的人,也许可以和他交涉。”他想试探她,看她还有什么底牌。

薇薇没有想到这一层,她认真思考片刻,问凯伦有没有笔和纸。她确实和塞拉瑞斯的一个亲王有点交情,外交场上她替他说过几句话。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没忘记她,他会施以援手的。

凯伦给了她一支笔和一张纸,她简明扼要地简述了状况,签上自己的名字,嘱咐凯伦送到塞拉瑞斯·孟德利的府邸。对于他的双腿,薇薇没有表现得多么惊讶。从海女巫口中她知道海人鱼是可以短时间变成人类的,但她不知道这还需要王族的血。

凯伦收好纸条,叮嘱她不要放弃希望,继续活下去,他会想办法救她的。这才是他今天的真正目的。笨拙地从窗户翻出去,他把纸条撕成碎片,捧着荣誉勋章去向威廉亲王汇报这个意外收获去了。

 

Chapter 10 觐见陛下

对凯伦内心想法毫不知情的薇薇还在等待着,换做是任何一个遭遇这样处境的人,也只能选择耐心等待。

拍卖会如期举行,聚光灯自头顶而下照在身上,很刺眼。薇薇出场时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声,但看不清他们的神态。那些人的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薇薇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噩梦,父王去世,堂哥篡位,被数不清的罪名加身的她站上了断头台。没错,现在她的感受就像是站在断头台上接受公开处刑一样。

成为目光聚焦的人物不是第一次,但聚焦过来的目光中恶意的成分远大于善意,和以前站在城墙上在全国人民面前做演讲的感受完全不同。

被当作商品拍卖,人格受到侮辱,怎么可能愉快。这已经不是乐观不乐观的事情,而是另一个高级别的问题。

把写有“起步价十万贝利”的纸牌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找不到其他的方式缓解心中的不安,听着主持人清晰地念着场上的报价。

“92号出价十五万一次。

“33号出价二十五万一次。

“3号出价三十万一次。”

到3号为止,价格就定下来了,无人再敢竞拍。1~20号是天龙人专用,这是每个拍卖场的潜规则。莫里斯安诺的号码就是3号,他的仆人刚刚为他以十五万贝利的价钱买下了歌鸟。

她本以为到这就为止了,不料主持人又说:“27号出价五十万。”

嗯?27号这么靠前的号码应该不是不懂规矩的新人,文森特的仆人皱着眉头从包厢探出头去往下,他想看看哪个买主成心和主人过不去。转念一想,或许是对方搞错了,他又再竞价器上输入了数字。

“3号出价一百万一次。”

“27号出价两百万一次。”

这下足以证明不是意外了。

“3号出价三百万一次。”

“27号出价五百万一次。”

全场寂静无声,听着3号和27号轮番出价。薇薇别无他法,只能静静等待结局。

主持人的声音到后来音调都变了,谁都说不清今天是怎么个状况,居然有人敢和天龙人叫价。莫里斯安诺·文森特平日里很少出席拍卖会这种公众场合,只是出于礼貌才收下了拍卖行预留给他的号牌。他的性格让人捉摸不清,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天龙人的身份。惹恼了天龙人,没有人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说来说去,这场不平等的竞争根源还是她。台下的绅士和淑女们议论纷纷,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焦躁感从尾巴尖一路升上来,她感觉很不舒服,想着要是晕倒就好了。但仅仅这种程度的刺激还不够强烈,经历过阿拉巴斯坦事件后她的抗打击力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27号包厢里,一个棕色短发的青年男子看着竞价牌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发狠地咬着自己左手大拇指的内侧,留下唾液和一圈深深的牙印。这是他年少起就养成的习惯,遇到值得发愁的事都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只有在主人面前才会收敛一些。

“该死。”他咒骂一句,觉得包厢里有些闷热,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的号衣,上面用金线缝制着数字“1”。ONE就是他的名字,主人不喜欢花费心思去记人名,从来都只喊仆人们的编号,从ONE到NINE。跟着他时间久了,ONE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主人给电话虫的编号从1~1000能清晰地分辨出它们的用途,知道那头的通话对象是谁。每次他有需要,都会告诉ONE该拿哪一个。

在来之前主人对他说,如果莫里斯安诺·文森特出的价格超过一千万贝利,就不必再跟价了,这说明对方是真的想买下她。

“3号出价一千万一次。”

ONE扔掉手里的竞价器,顺手喝干桌上的姆朗酒,拿起了电话虫,走到窗口。五秒后,电话通了。他向主人报告了这边的情况,与此同时刻意把话筒举高,好让那边听清主持人扩音器的声音:“3号出价一千万两次。3号出价一千万三次。成交!”

克洛克达尔吐出一口烟,灭掉了雪茄。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有所准备,没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隔着电话虫,ONE仿佛看见主人的脸上出现了阴郁的表情:“我知道了。拍卖结束后,盯着文森特,看他把她具体带到哪里。半个小时汇报一次,确认之后和TWO在王宫九号入口处汇合。”

“明白。”

挂掉电话,恰逢瑞恩男爵从会见室里出来,步履轻飘,看来女王准许了他的请求。他满面春光地向克洛克达尔行了个礼,示意该他进去了,就从候见厅叫走了他的仆人。

克洛克达尔起身,简单回了个礼。克洛克达尔把电话虫丢给TWO,低声叮嘱他:“在我出来之前,你负责接电话。”

TWO恭敬地弯下腰,表示明白。克洛克达尔并不喜欢觐见,一是他不得不把机器义肢换成呆板的木制义肢,免得卫兵说他带了行刺工具。二是他在女王面前不能撒谎,她总有办法验证人话的真假。天知道她的秘诀是什么,大概世界上有能看透人心的恶魔果实存在也说不定。

其实他不该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觐见陛下的人数不胜数,有的甚至得排上几个月的队,而他有能随时觐见的特殊权力,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在女王的侍女出来正式通知他进去前,克洛克达尔盯着会见室门上白玉的蔷薇花浮雕出神。他的拇指摩挲着自己食指、中指和尾指上的戒指。他能说出它们分别是因为哪件功勋获得的赏赐,服务二十多年得到四枚并不容易。大多数时候陛下只会发一些无关痛痒的勋章和证书,领取时还不能用真名,毕竟黑色职业者是见不得光的。

依稀记得某位前辈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误,可以用其中一枚来抵消。克洛克达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若所有功勋都抵消,那么他会就此完蛋吗?失去所有的功勋意味着要如履薄冰,谨慎从事。不知道杀死天龙人的罪过算多大,要是陛下不同意,他会怎样呢?在一个实力雄厚的国家内忤逆它的最高统治者,怎么想都不太妙。

蔷薇花从中间分成两半,金发的侍女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请进。”

克洛克达尔从她身边经过时看了她一眼,美丽但陌生的面孔。她是新来的,以前他没见过她。在这间屋子里进进出出二十年,他也多少摸清了女王的用人规律。没什么目的,只是他习惯每样事能摸索规律就摸索而已。晴天时的侍女是丽萨,雨天时的侍女是露西,雪天时的侍女是琳达,其余时候的是个叫奈丽尔的侍女。

今天是晴天,丽萨却不在。她是这四个侍女中年纪最大的,克洛克达尔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时她就是花白头发。二十年时间她的头发更白,背也驼了,但仍为国家燃烧剩余的生命。为女王服务的人没有退休和颐养天年一说,只有奉献到生命最后一刻。

塞拉瑞斯·伊丽莎白坐在一张复古花式椅上,穿着一条深紫色长裙,戒奢以俭的女王一向不爱好华丽服饰,只有领口是黑天鹅翎,裙子材质看得出是普通布料。她带着一贯的慈爱笑容,那简直是长在她脸上的面具:“哦,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是的,陛下,我回来了。”

行礼的时候克洛克达尔心想真见鬼,今天的上衣勒得过紧了,纽扣差点崩开。他不喜欢觐见的原因还要加上这点,他得换下宽松的衬衫,穿合乎礼仪的衣服。

“坐下吧,我的孩子。告诉我,你这次出海为我带回了什么。”

她说的是“为我”而不是“为我的国家”——她和为国家完全付出一切的薇薇还是有区别,她只是通过扩大疆域的方式,尽可能满足自己内心以得意为食的怪兽。

克洛克达尔一愣神,竟忘了回答她的问题,回过神来他有些窘迫。伊丽莎白误以为他是因为一无所获才会这样。他的遭遇从她派去寻找他的格林船长那儿知悉得差不多,让他再讲一遍经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校对一下确认无误。

“抱歉,陛下,我的船队遭遇了风暴,我在荒岛上被困直到格林船长的营救到来。您交付与我的任务也没能完成,我感到万分惭愧。”

“没关系,已经有人完成了它。”

“我能知道那个幸运儿是谁么?”

“我想他不会愿意的。”女王笑笑,似是安慰地:“别担心,我的孩子,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会因此动摇,你永远是最能干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陛下,我有个请求。”

“请求?真让我意外,你说吧。”

“我想要一张最高服从令。”

“能告诉我用途吗,我的孩子。”

“那得从三年前对阿拉巴斯坦的秘密行动说起了。”

克洛克达尔详细地把他和阿拉巴斯坦公主的恩怨,以及他在海上遭遇风暴后的经历,包括他对她萌生出的感情,都告诉了保持微笑的女王。女王时不时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听,配合她因为上了年纪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反而更像是在打盹。

“你是说,你爱上了那位公主?”

“正是这样,陛下。”

“在我看来并非如此,我的孩子。”女王的笑容中多了些怜悯的意味,“你为我服务了二十三年零七个月,你生命中的一半时间都在为我做事,我很了解你,就像我了解每一个孩子那样。在我看来,孩子,你对她的情感不过是一种感激。你从来没有过爱情,所以才会错误地把感激当成爱。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判断失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只是感激——他能接受这个说辞吗?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相信想起她时心中的那阵颤动。

“陛下,您要相信,除了您,她是第二个让我情愿付出所有的人。”

“莫里斯安诺·文森特,我记得他,他好像是莫里斯安诺支系的一个子孙。”女王干枯的手指握在一起,不消片刻,她平衡好了利害关系:“我能为你摆平这件事,我的孩子。我可以先给你最高服从令,不过尽量还是不要武力解决。你最好快一点,要知道,他是个标本收藏家。”她顿了顿,面带着和蔼的笑容,说出她那句口头禅:“这是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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