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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已完结)


 

序幕·《酒吧街》·案发当日·傍晚

你若是在《酒吧街》的公屏里问询,究竟哪一家酒吧才是这个游戏中最初的帮派,那你一定会收到一堆莫衷一是的回答。作为最早在VR全息元宇宙领域开放mod工坊的游戏,它总被各路好事之徒讽刺:

 

@███:令这个游戏火遍大江南北的根本不是游戏自身的玩法,抑或是开发者的运营,而是玩家社群自发地为游戏内容的添砖加瓦!这游戏就是一个令人反感的“自嗨分子聚集地”!

 

此话虽惊世骇俗,但很可惜,大部分《酒吧街》的玩家都没精力关心这些舆论的起伏。

你能在《酒吧街》里做些什么呢?这里有上万家酒吧,以及近百万种各式味道的美酒,若你喜欢社交,那又有无数千奇百怪的酒吧游戏供你和其他玩家参与,哦!当然,你需要在这些闲情雅致间穿插几次热血刺激的帮派火拼,来为自家的酒吧获得声明与资金,线上游戏不都是这个路数吗?

总之,不论是哪种玩法,都一定比花时间打一场口水仗更让人澎湃!

这里的每一家酒吧都独一无二,看看吧,在你的左手边是一家专为不喝酒就无法创作的作家设计的图书馆酒吧,里面的电子书籍浩如烟海,且独立写作隔间无限量供应!

不感兴趣?那就往右手边的森林里眺望吧,那里有一家模拟在深山老林场景的露营畅饮party,它木制的招牌上用楷体刻着这样的广告词:银河!扎啤!烤肉!仅此一家!。

也许头顶的那片星空更适合你?那里是科幻主题的酒吧的聚集地,那些酒吧窗外少不了本应在太空流转的星云,不过,小心他们特供的失重体验,你可不希望你那昂贵的VR头罩里充斥着一堆呕吐物,对吧?

哎呀呀,更为接地气的KTV式酒吧和夜总会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曾经有一些不怕死的傻瓜往里面加了一些限制级的项目,让《酒吧街》上了几个月的热搜。自那以后,这类酒吧便少了很多,但仍有几位帮主愿意往代码里加一些擦边球的项目,至于要怎么触发这些项目……就看你够不够格和那几位帮主喝上两杯了!

说到酒水,先让我们感谢VR头罩带来的感官革命吧,让那些辛劳的程序员们可以通过几行代码,给你的味蕾模拟出本属于玉露琼浆的电信号,以及液体路过舌头时的微凉,最重要的,他们甚至能骗过大脑,让你在现实世界中滴酒不沾的情况下,感受到微醺的状态——这般操作的难度很高,因为VR头罩会自主监测玩家的身体状况,稍有不对就会将玩家弹出游戏,而监测的项目又恰好是心跳与血压两项,真是不敢想象那些程序员经历过多少回的强制下线与眩晕,才调试出能在《酒吧街》运行的微醺感代码。

怎么?嫌弃这几家的酒吧带来的微醺感过于粗糙?啊!原来你是想要真正地体会一番飘飘然的梦幻感,很好,看见天边那颗红色的星星了吗,对着它所在的方向一直走吧,它会领你去到“夜难明”酒吧。

“夜难明”并非是第一个开发出微醺感体验的酒吧,但确实是将微醺感做得最为细腻的一个。据说“夜难明”的帮主本是个医学生,与那位程序员是从小玩大的兄弟。二人在18岁成年当天在现实世界中一起痛快地喝了一宿,最后得出结论:《酒吧街》的微醺感仍有进步的空间,这促使两人开始大动干戈地着手改善“微醺感”的代码,终于,在次年春天,二人结合自己的专业知识把代码改出了名堂。后来,他们干脆退出了原来的酒吧,凭着这段代码开始在游戏里自立门户。

与其他酒吧竞争的资本有了,酒吧号也很快注册好了,内部的装饰无论是在元宇宙里还是在现实中都有大量参考,但偏偏在为酒吧起名这一问题上,两位理工男犯了难处。后来,作为医学生的帮主不知从哪听到了“长夜难明”这一四字名称,觉得此词甚妙,不如就用它作酒吧的名称吧!程序员听后也连连赞同,并为酒吧加入了永远处于夜晚的程序指令。

至于后来为何将“长”一字移除?这还得提到“夜难明”酒吧的第一‘舞女’,那位传奇的女郎,形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姿时而飘忽,如在草间起落的雀羽,时而蹈厉,似命中目标的箭矢。你问我她的样貌?后生仔!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样貌和声音是可以随时可以被更换与改变的!不过,据我所知,这位女郎喜着红色衣装,也偏爱大型礼帽。

话说那一天,女郎第一次踏足“长夜难明”酒吧,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一位新客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拖着身上那条画着赤蕊花纹的长裙,登上了酒吧的舞台。在《酒吧街》可以斗舞,并且分为两种模式,被视为音游变种的舞蹈机模式,和自由模式,后者意味着,你会将评分的高低完全交由给观众。

尽管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但操作这个世界的身体的难度也不小,别想着开挂,那种事情一旦被人发现,所有酒吧都会把你拒之门外。是啊,那位女郎能完成如此惊艳的动作,想必她在现实世界中也是一位极有天分的舞者吧!那一天,她创造了“长夜难明”酒吧的自由模式最高分。观众的欢呼雀跃还未停止,她便大步走到了帮主面前,发起了“成为酒吧一员”的申请。

“没问题,请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吗?”帮主手指在空中一划,女郎的请求便被通过了。

“也就只有一个小问题。”言语间,那位女郎闪着星光的小指微挑,指了指永夜的窗外,又指了指写着“长夜难明”的牌匾,“既然此处乃是永夜,何来长短一说?把‘长’一字去了,岂不更佳?”

就这样,“长夜难明”酒吧成了“夜难明”酒吧。

话说,你运气不错嘛!今天又是这位女郎驻场跳舞。别傻愣着!快往台上看吧!今天的她有着一头淡褐色的卷发,以及巧克力色的瞳眸,极短的红色舞裙在她的胯处如金鱼般出游从容,一双白净的玉腿,踏着一对绯红色舞鞋,一些红色的细藤蔓从鞋中长出,缠绕上了她的双腿,也使得人们可以远远地感受到她腿部的动作与轮廓。

她的上身仅穿着了一件丝绸质感的红色露脐装,那楚腰在“夜难明”的灯光下一展无遗,与她开放的着装不同,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朱红色的魔女帽,这顶帽子似乎被写入了永远贴在她头上的程序指令,无论女郎的动作浮夸到何种程度,帽子都稳稳地贴在她的头上,帽子的底部是透明的,透过帽子底部你能看见“夜难明”的天花板,但你无法从帽子的上方看见女郎的后脑勺。

只要酒吧的“打手”不出现,那我们就可以在这享乐到下线为止……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让让,那位穿着古板黑色西装的人就是这家酒吧的“打手”之一,外表是面容清秀男子的他,用户名叫“少时青桔”,酒吧里的人干脆就叫他“青少”。

青少在跟那位女郎说什么?呵呵,多半是有帮派要来砸场子抢资金了,你看着吧,“布克,有帮派在发起挑战,这支舞跳完后,你先去楼上回避一下吧。”他准会说这样的话,然后,那位女郎,或者,就让我们用她的用户名来称呼她吧,“布克小姐”,将会跳下舞台,坐在离青少最近的桌前,用手调皮地按一下他的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舞还是要继续跳。

你不好奇究竟是那个帮派来找“夜难明”的麻烦吗?嘿嘿,我猜是“压棠”的那帮人。嗯哼!“压棠”酒吧,是你为数不多能享受到擦边球服务的地方,那帮人的用户名都是日本名,为首的打手也是他们的帮主,用户名叫“镜之长寿郎”,真奇怪,这家伙原来不算是高调的主,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来挑衅“夜难明”了。

音乐已经进入到了高潮,而布克的舞也进入了收尾的阶段,她的动作难度也愈发具有挑战性,在她的一声口哨中,台上将会出现一根手腕粗细的钢管,兴许你已经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舞女如何仅靠一根钢管做出反重力的表演,以及各种考验核心力量的动作,但布克还有一个绝技,在爬上钢管顶部做上几个热身的动作后,调整钢管的物理属性,使它变得如竹子一般有韧性,在布克自身重力的控制下,钢管带着她向着沸腾的观众群中倒去,有时你能有幸被她垂下的秀发轻抚一瞬脸颊。然后,她将借着钢管回弹的趋势,跃上钢管,将它踩在脚下,若你有幸得见那一瞬,你会觉得赵飞燕的掌中舞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可惜,今天“压棠”的人似乎有点上火,他们强行冲了进来……哎呀?你已经不胜酒力了吗?快醒醒,这儿可不是安全的地方,游戏里一旦被别人打死,那你将失去一部分装备与资金。

“镜之长寿郎”似乎很生气,他喝了酒,脚步东倒西歪,但手上还稳稳地拿着一把武士刀,他在对着“夜难明”的帮主大吵大嚷着什么?哦对了,那位黄色短发的男性就是这儿的帮主,“枯林夜霜”,叫他“霜哥”就好,听说这两位帮主还是校友来着。

咦?霜哥他做了什么?“镜之长寿郎”怎么突然掉线了?只有当网络信号不佳,或者是VR头罩检测到用户身体出了状况,才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微醺感”代码出了问题?不,不可能,你我都没有掉线呢!只要在“夜难明”,大家就都只会受到一套代码的影响!

“压棠”的人开始乱套了,我们走吧,不要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产生关联,我们需要的只是美酒与纵情地狂欢,某人遇到了倒霉的意外?那不过是酒后的谈资而已。


第一幕·武门区·案发次日·晨

即便年近半百,朱步克仍会想起,从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那时的天空,晴得万里无云,而14岁的朱步克,在跌跌撞撞中,来到了体育老师的面前。

“老师,我肚子疼,可不可以不跑步?”朱步克扯着处于变声期的嗓子,问道。

体育老师将目光从计时器上移开,对着朱步克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并回道:“你是拉肚子了吗?有校医开出的证明吗?”

“没有……”朱步克的内心泛起了疑惑,为什么女孩子就可以单凭这一句话就免去长跑的课程?

与身后看台上突然响起的哄堂大笑相比,体育老师的手足无措显得格外滑稽,半响后,他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黑着脸回应道:“朱同学,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那天在看台上笑得最开心的,恐怕是只有真的因为月事而无法剧烈运动的她了,那会儿她还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

做女孩真好啊,每次看见她的身影在田径场上奔跑时,朱步克都这么想道,如果自己真的生来就是一个女孩,那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爱跳舞的都是不男不女的太监!以后别让老子看见你跳舞!不然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

后来,他也如父亲所愿,考上了大学,学的是医。学校的医学院与她的学院相邻,加上在同学圈子中,只有他和她来自同一个小城。理所当然的,朱步克与她越走越近。

那天,是她主动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朱步克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得呆在了原地,她却在温柔的月光下笑得格外开心。

她说:“知道吗?你这个人就是缺了点爱好,显得太过平凡了!不过,我不讨厌平凡的生活。”

他们聊了很多,从天南到地北,从过去到未来,包括那个窘迫的下午,接着,和所有平凡的故事一样,他们见了彼此的父母,大家都觉得他们很般配,只是岳父岳母心疼他以后要做个辗转于各种复杂关系间的医生,顺手给他推荐了一个医患关系更稳定的职业——法医。

就这样,朱步克成了岳父手下的得意门生。

四十年的光阴如梭子般闪过,带着生命的丝线穿过了洞房花烛,让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也让昔日的少年成了所里的老将,然而,这平凡的生活只是一件华美的袍,上面的虱子早已挑动了爱情的弦。

“朱法医,这事很难办吗?”看着朱步克恍惚了大半天,前来办事的刑警不禁开口问道。

“不是,我儿子也玩VR游戏,而且和死者一间学校。”朱步克说道:“只是感觉有点惋惜。”

“这样啊……”刑警识趣地停止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大半个空空如也的解剖台,“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学生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死得这么惨。”

警察赶到现场时,尸体只剩下了头部和一地的内脏,新鲜的血腥味几乎要刺破邻里的墙壁。是VR头罩报的警,它通过突然消失的血压与心跳笃定这名玩家已经有了生命危险。

“出现场的法医看到这样的一具尸体也惊呆了,说这种吊诡的事情全武门区只有你能接手处理。”刑警移步站在一旁,留出足够的空间给法医们,朱步克手下的实习生正尝试着将头部从头罩里弄出来,“以往只见过无头尸,或是摘走所有器官拿去卖钱的,但这具尸体,活得像一堆菜市场里被斩下的杂碎,就好像凶手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死了似的。”

“也许这正是凶手的目的。”朱步克捧起从头罩中剥出的头颅。死者的面容在灯下格外清晰,而死者眉宇间的细节让朱步克不由地一愣,“查清死者的身份了吗?包括VR游戏内的。”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嗯,死者名叫王寿朗,武门医科大学博士生,成绩优异,本硕博连读。”刑警看着整整五页纸的报告,打了个哈欠,“我挑一些重点读吧,他业余时间除了和师弟师妹搞团建以外,还喜欢在VR头罩里游玩一款叫《酒吧街》的线上联机游戏,我们很快找到了用他的身份证实名制的账号,等级很低,而且很奇怪,案发时这个账号并没有登录。”

“这不奇怪,他可以用别人实名认证过的账号玩游戏。”第六感告诉朱步克,眼前这具尸体正是那天在“夜难明”突然掉线的“镜之长寿郎”,“你们应该查一查他在VR头罩里登录的账号。”

“看不出来,你居然对这些年轻人的东西有所了解啊。”刑警眉毛一挑,说道。

“不,我儿子喜欢玩这个,他天天回家跟我讲这些。”朱步克撒谎了,儿子在他与妻子间歇性的冷战中长大,这让儿子自高中起就不愿意在家里住。关于VR游戏和儿子爱玩《酒吧街》的信息,多是他从儿子的发小嘴里打听来的,这位预备级的程序员同时也是他同事的孩子。

“有内脏,有大脑,那我建议先做个毒理学检测,还有胃内容物检测。”最终,朱步克选择了一个相对保守的方案,“还有对于脖颈处伤口形状的分析。”。

毒理学检测显示,王寿朗身体里没有任何药物,胃内容物也只显示他在傍晚吃了一顿外卖。

倒是伤口切面上有金属物质残留,而且有生活反应,说明他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斩首的。

“他的房间里没有监控摄像吗?”检验到这里,朱步克不禁打了个寒战,凶手极大可能是趁王寿朗玩游戏时下的手,这意味着,朱步克本人作为一位VR游戏的常驻玩家,也随时有可能遇到这种危险。

“没有,这栋小楼是武门大学的校外宿舍,楼道里装了摄像头。”刑警回复道。

“校外宿舍?那看来排查范围就小了很多了,而且能在VR头罩开始报警后,警察到达现场前,这么短的时间内摘掉死者全部内脏的人,肯定受过医学训练。”一串鲜血淋漓的脏器被朱步克从裹尸袋里提出,摆到了验尸台上,“经典的‘掏舌头’技法,手法还算干净。”

“这些发现还是留在研讨会上汇报吧。”就在刑警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实习生手一滑,一块灰白色的器官啪嗒一声掉到了验尸台上,并在塌陷中发出了诡谲的气泡声。

“他在生前有失血过多的情况……不对,这是当然的,毕竟他是被斩首的……”朱步克在自言自语中,拿起一块滑腻的器官,“而且就目前来看,他少了一部分肝脏。”

“一部分……肝脏?”此时的刑警有了不好的预感。

“嗯,不排除凶手有异食癖吧。”简短地回答后,朱步克通过挤压手中的碎肉取得了一点血,“拿去给DNA检验科。”他拿着血样和头部组织切片,对实习生下了指令。

“你觉得这副内脏不是王寿朗的?”三观遭受冲击的刑警差点吐了出来。

“以防万一。”朱步克回复道。

DNA检测需要时间,朱步克合计着就先去了案件研讨会,然而,会议刚开始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检测结果。

“刚刚检验发来消息,内脏血液与头部组织切片来自同一人。”朱步克立刻汇报道。

“抱歉,刚刚我们讲到哪了?”大队长的发言突然被朱步克打断,这令他有些不爽。

“作为第一案发现场的卧室被反锁了。”刑警接上了大队长的思路,“现场位于校外宿舍楼三楼,电梯和消防门上都设有刷卡器,只有本层楼的住户持有通往该楼层的住户卡。”

“从三楼往上的房间都被武门大学租用作校外宿舍,而一二层住户就都是其他社会人士了。”刑警拿出了对校内宿舍居民的走访记录,继续说道:“上周刚好是毕业典礼,很多学生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回家或者准备回家了,所以案发时在校外宿舍里的学生住户很少,三楼案发时空无一人,四楼和五楼的学生,只能为彼此作证,但后来有位同学想到,搬家公司的员工可以为他们作证。”

“等等,搬家公司?”大队长叫停了刑警的汇报,“你们有调查过这家搬家公司吗?他们当日都搬走了什么物品?”

“都是学生的行李家具,我们查过当日的搬家货车运输记录了。”刑警回复道:“当日他们并没有接到三楼住户的搬家要求,主要是四楼和五楼的几位同学需要退宿回家。”

“有没有大型行李?凶手完全可以通过阳台将尸体送到一楼或者二楼。”大队长开始拍脑袋说话。

“没有,而且警员在现场试验过,阳台外围装了防盗网,仅有一个可单人以半蹲姿势通过的小口供逃生用,在只有绳索的情况下,通过这个小口来转移尸体会非常地困难,即便真的成功了,也会被一楼的监控拍到。”刑警汇报道:“这里所有的户型都是单人公寓,所以逃生口都被设计成了只能一人穿过。”

“这真是最容易被入室抢劫犯盯上的设计。”某位痕迹检验员在翻阅过现场照片后忍不住评价道:“楼外的榕树长得这么茂密,且不说通过树枝就可以够到窗口,就算在地面架起一个梯子,恐怕都难以被发现。”

“话不能这么说,宿舍地面和大门处有安装监控,而且现在榕树的枝条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出过现场的刑警摇了摇头,反驳道。

“那肢解呢?凶手将尸体肢解,递给一楼或者二楼的同伙,然后自己再通过小口逃跑。”大队长由随口说了一个猜想。

“大队长,首先,我在尸检报告里写明了,颈部切口处有生活反应,说明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斩首的。”许久没有出声的朱步克突然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严肃地指正道:“其次,想要肢解一个成年人,就算有专业工具,也起码需要一个多小时,而只用斧头,且没有医学知识背景的情况下,哪怕有半天的时间,都难以将尸体肢解到能通过防盗网的程度。”

“嗯,对了,我们所这次出警的速度挺快啊,四分钟就到达现场了,值得表扬。”被拆台的大队长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

“队长,我提议调查一下王寿朗在游戏里的人际关系和行程。”朱步克可不想跟着拍马屁,“王寿朗在玩游戏时被杀,凶手一定很清楚他什么时候会登陆游戏,又什么时候会从游戏中下线。”

“朱步克!查一个破游戏能查出什么?”大队长怒目圆睁,让人想起了山林中咆哮的老虎,无时无刻都渴望着将这位不服管教的法医撕碎。但,朱步克脸上淡然的神情,是一把锋利而锃亮的手术刀,冷冷地将这位无礼蛮横的管理者的凶光反射了回去。

“查他游戏内的聊天记录和消费记录。”朱步克说道:“看看他是否有仇家,或者接触过有不合法或灰色行为的团体,凶手将头部留在现场,明显是为了将王寿朗的死昭告天下。”

“朱步克啊,既然如此,就由你这个资深法医来推断一下,凶手为什么要带走死者除了内脏和头部的肢体?”大队长决定给这个出风头的下属使个绊子。

“初步判断凶手有异食癖。”朱步克是个实在人,不喜欢也不擅长搞这些勾心斗角,“但这个猜想目前缺乏证据。”

“也就是说,我们这地儿出了一个汉尼拔?”大队长放声大笑,“你可真幽默,这就是看悬疑小说看多了的下场吗?”

“那个……朱法医,尽管这个游戏在国内有代理商,但想要不通过实名,去调取某一个玩家的游玩记录,需要一点时间给他们走流程。”

“等记录到手,说不定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了。”听到这,大队长手一挥,说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找找附近有没有可疑的天眼监控或者社会面监控。”

案件研讨会不欢而散,本想留下来协助调查的朱步克,但也被大队长“请”下班了。

朱步克热衷于以各种方式来延长自己在所里的时间,这样的习惯始于两年前,那时,朱步克的儿子朱霜晔考上了武门大学医学系。孩子离家后,夫妻之间的矛盾也爆发了,两人愈加针锋相对,仿佛过去几十年的压抑都是因为两人当年的选择。

“离婚”这两个字其实从几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对话中。为了逃避这段支离破碎的关系,朱步克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晚,但这只会让更让他的婚姻变得更为不堪。

“我不明白,我们有房子,有稳定的工作。如此平凡的我们,为什么还会如此看不惯对方。或许我们真的,是一开始就不合适。”这是几个月前,她对朱步克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们便开始了对彼此的缄默。只要这肃杀般的沉默再持续一段时间,那么这个家就可以在几个笔画的承诺下,像一个肥皂泡一样破裂。

她喜欢做饭,新婚的那几年,朱步克每次一回到家,都能见到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即使之后她赶时间要去辅导学生晚自习,朱步克也还能在电饭煲里找到几只热乎的包子。两人严格来讲也算是两小无猜,在一起那么多年,就算没有感情,也已养成了为对方着想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钥匙打开门后,屋内虽然空无一人,豆角焖面的香气如一片浮云般,飘到了朱步克的脸上。

朱步克不喜欢吃肉,所以家里饭桌上的素菜永远比肉菜多,而蒜蓉蒸丝瓜这道菜每次一上桌都会被一家人一扫而空,只可惜,朱步克已经很久都没吃到过这道菜了。

或许以后等退休后自己可以研究一下怎么做饭?不然以后可就得靠自己儿子来养老了,朱步克一边大嚼着碗里的焖面,一遍思考着,也不知道朱霜晔最近在干什么,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也从来不主动给家里打个电话,等会上游戏问问他去。

焖面很快就见了底,朱步克吃完后顺手把碗洗了。能不能自己先去游戏里走访一下呢?VR头罩启动的瞬间,朱步克突然有了这个想法,这样真的好吗?让“夜难明”酒吧的头牌舞女染上一个中年男人的事业印记。说到底,他和“布克小姐”的关系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一个是国色天香的美女,自信而优雅,另一个却是其貌不扬的大叔,寡言且朴素。

又或许,“布克小姐”一直是他的一部分,诞生于他对舞蹈的热爱与天赋,在14岁那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夏天。

还是稍微去走访一下吧,有发现当然好,没有发现也不会有害处,朱步克下定了决心,当然,在进入游戏前,他还不忘检查了一遍家里门窗和监控摄像头的完好程度。


第二幕·《酒吧街》·案发次日·傍晚

今天的酒吧街一如往常,热闹非凡,目之所及都是游戏自动推荐的优秀酒吧,或是新人酒吧,想要去老地方,就必须做出前往该酒吧的“指令动作”,比如说“夜难明”的指令动作就是“向着天边一颗红色星星所在的方向一直走”。

“哟,这不是布克小姐嘛!”路上,布克突然被一位有着高大狼人形象外表的玩家叫住,“这身带着兜帽的红色风衣很适合你啊,不过,这衣服又好像并不适合跳舞,还是说今晚你有新的节目?”

“不好意思,今晚我没有演出的安排。”布克将头上的兜帽往脑后一推,露出刚变更过的酒红色头发和橘红色瞳眸。

“是因为‘压棠’酒吧的事吗?”狼人是个外向的话痨,“听说昨晚你在跳舞的时候,‘压棠’去找‘夜难明’的麻烦了?”

“确有此事,但是这和我今晚不跳舞没有关系。”在往来人群的穿梭中,布克用清脆的女声回应了狼人的疑问。

“嗐,我能理解,你要是天天跳哇,那其他酒吧就都不用做生意喽。”狼人咧嘴一笑,露出了嘴里的牙齿,“我还听说,‘压棠’的帮主在争斗中死了?我是说,在现实中被杀了。”

“你可知道得真多,但我只是一位舞女,关于这事,我知之甚少。要不你去‘诡殇’酒吧转转?现在他们可能对正对此讨论得如火如荼呢!”布克用调皮的语气转移了话题。

“哎呀,我就是想八卦一下,不用紧张!”一只巨大且毛茸茸的爪子在布克面前挥了挥,拂过的毛发也弄得布克身上痒痒的,“你知道吗?我听说那个‘镜之长寿郎’是个老流氓了,不仅线上搞这种擦边球的事情,线下也……”

“哦?”布克瞪大了眼睛,今天真是走运,一上线就有这等送上门的情报,“他线下怎么了?”

“咳咳,线下也是个大海王,能同时泡几个女生。”狼人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牙龈,“说不定昨天他大张旗鼓地和‘夜难明’吹胡子瞪眼,就是为了把布克小姐您搞到手哇!”

“这样的吗……”布克轻声地回复道。

“总之布克小姐你呀,最好小心一点,谁知道‘压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狼人的尾巴快活地在虚拟的街面上扫起一阵轻风,“我还要与朋友一聚,先走了!”

这家伙只是想套点小道消息做聊天的谈资吧,看着狼人走远了的身影,布克心想道,果然还是先不要去那些打着“推理社团”或是“悬案爱好者”名号的酒吧搜集情报比较好,里面的情报总是真假参半。

四周的景色在逐渐变暗,这是进入到了“夜难明”领域的信号,罢了,大不了迟一点去“压棠”喝两杯问问话,反正在这个虚拟的世界,情报没那么容易跑掉,布克的思绪刚想到这儿呢,却又被一位迎面而来的高大身影打断了。

“布克小姐,霜哥想单独和你在二楼包间聊上两句。”来的人是青少,“先前他给你发了私信,但你一直没有回他”。

“哦,好的,你知道霜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看来是刚刚和狼人聊得太开心了,让布克忽略了私信的提示音,布克打开了私信窗口,用意念打字回了个“收到”。

“不知道,你最好动作快点,别让霜哥等急了。”今天酒吧的门换成了纯黑色的幕帘,青少走在前,用手挑开帘子,“夜难明”内歌舞升平,彩光与酒香如洪水般从内泄出。

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布克来到了只有酒吧成员才能登上的螺旋梯,若是外来嘉宾来到这里,这透明的楼梯就会隐于空气中,楼梯通往二层和三层,二层是独属于成员们的VIP雅座包间,而三层则是还未开始设计装修的天台。

布克步态轻盈地登上了楼梯,并在二楼找到了霜哥所在的包间。

“晚上好啊,布克小姐。”包间里不只有霜哥,还有那位写出了微醺感代码的程序员——因为他在游戏里的职业是“调酒师”,所以他的外号就叫“酒保”。

“晚上好,酒保。”布克想拉一下头上的巫女帽以表礼仪,但手里却扑了个空。

“今天你的这身装扮像是一位神偷,布克小姐。”霜哥从下沉式卡座上回头与布克打了一声招呼,今晚的狂欢在他眼前的落地窗外达到了顶峰,但他不为所动,欢呼声间,霜哥端起手中的酒杯,问道:“有兴致帮我们的酒保尝尝他的新作品吗?”

“乐意之至。”布克绕到一边,走下楼梯,与“夜难明”的两位创始人打了个照面,“叫我来不完全是为了来品酒的吧。”

“确实。”霜哥开口回答的同时,酒保也端上了一杯闪着微光的鸡尾酒。

这杯鸡尾酒外观奇特,两种颜色的酒像是活物一般在杯中翻滚,时而有部分红色溢入蓝色,时而相反,两种酒像是在被搅拌,却又拒绝融合。

“酒保,你先出去会,布克小姐的测评我稍后会转述给你。”霜哥将打了一声响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瞬间变成了饰有雕花的墙壁。

酒保走后,布克才端起了那杯鸡尾酒,自己的舌尖会先接触到的究竟是红色的酒还是蓝色的酒?就在入口口袋一瞬间,这个问题变得不重要了起来,是淡朗姆酒的味道!佐以甘蔗汁和打碎了的青柠,散发着微甘,让齿间凝上了一层薄冰。还未等布克细细品味这等回味,另一种味道如同破茧的蝶一般,从琴酒的内部呈现出来,这一回,是灼口的伏特加,不对,那种燃烧一般的感觉并非来自于酒本身,而是来自于在其中曼舞的辣椒汁与胡椒粉,但这样的味道也没能停留太久,那淡朗姆酒的味道又从伏特加酒的内部翻涌而上,将火焰扑灭,不知过了多少次冷漠与狂热抑或是理性与感性的轮回,布克才舍得将这一口酒咽下,本以为最后自己只会尝到其中一种味道的布克,在最后一刻完全地品尝到了两种味道,没有那个味道比另一个味道来得强烈。

“两种味道都妙极了。”布克评价道,接着,布克又半开玩笑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准备管这道新饮品叫什么名字?”

“本来酒保说想管它叫‘阴阳双生’,前几天,吧里来了一位女顾客,酒保看她挺顺眼的,就请她尝了一杯。这位女顾客给这杯酒提议了一个名字……”霜哥顿了顿,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那个古怪的名字,“朱斯提提亚的天秤。”

“朱斯提提亚的天秤?”

“嗯,她说这杯酒的颜色让她想起了警灯,而朱斯提提亚是古罗马神话中正义女神的名字,两种味道在口腔中争夺的感觉如同一盏天平在左右摇晃,而在最后咽下去的那一刻,天平达到了平衡。”霜哥解释道。

“想象力很丰富。”布克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后来‘压棠’的人没有找你麻烦吧?”霜哥突然问道。

“承蒙大家的关照,没有。”布克回答道。

“也好……”过了好一会,霜哥才又开口说道“今天我去参加了一场葬礼,现实中的。”

“谁的葬礼?”布克问道。

“唉,其实也不能说是葬礼,更像是学生自发组织的追悼会,因为他不会再有葬礼了……”霜哥将喝完的酒杯放在桌上,手在杯口处一挥,为自己添了一杯“雪国”鸡尾酒。

“为什么说‘他不会再有葬礼了’?”布克追问道。

“他自小父母亲离异,两边都不要他,但是会按时汇钱供他读书。”霜哥以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诉说着这段无时无刻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发生的悲剧故事:“是爷爷把他带大的,但老人家在他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去世了,亲生父母早就当他和爷爷死了,每年不过是通过银行烧一点钞票过去。”

“他是我的学长,我很佩服他,即便家境凄惨,也依旧有出一副阳光向上的性格。”说完,霜哥抿了一口“雪国”鸡尾酒,里面绿色的樱桃跟着水流愉快地在杯中跳跃了一下,“让我觉得疑惑的是,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女同学都没有参加他的追悼会。”

“哦?”布克将剩下的“朱斯提提亚的天秤”饮尽,感受着那份虚假但又真实的微醺感。

“你是酒吧里相对年长的人,我想问一下你,站在一个女性的角度,那些女孩到底在想什么?”借着两杯酒带来的微醺,霜哥开口问道:“或者说,那些女孩子到底为什么可以如此地不仁不义?”

“你大可不必认为是女性不仁不义。”姑且先断定他参加的是王寿朗的追悼会吧,这么一说,那他似乎还不知道“镜之长寿郎”账号很有可能是王寿朗在操控一事。

“或许只是她们临时有事情,去不了。”细想过后,布克给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回答,“没有女孩托别人来吊唁的吗?”

“没有,我问过其他的男同学了。”霜哥接着说道:“就好像王寿……就好像学长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女人都那么残忍吗?平常学长也没少花时间在她们身上。”

“别太以偏概全了,霜哥,你看看我,再看看‘夜难明’的其他‘舞女’们,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布克赶忙说道:“你忘了吗,你上学期忙着期末考的时候,大家都很想你,一听说你考完试了,我们几个‘舞女’就连夜自学编程,做了一个大蛋糕出来——呵,尽管那个蛋糕吃起来只有一股油腻的奶油味——总之,你要是哪天不在‘夜难明’了,大家会很难过的。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没人去你学长的追悼会的。”

“呃,谢谢你,布克。”也许是因为那道蛋糕的风味实在难忘,光是提起就让霜哥有些反胃,“我听说,女人是善变的,说实话,我其实有点害怕这点……”

这就是你大学两年了都没带一个女朋友回家的原因?布克心里调侃道。

“常有观点认为,比起男性,女性更擅长表达。”布克为自己添了一杯“螺丝起子”鸡尾酒,待橘色的酒水将空荡的杯子盈满,柳橙汁的香气也漫步于整座房间内,布克才重新开口说道:“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即便是我,也会因为环境身份,甚至某些牵挂,而无法表达自己。这与性别无关。”

“所以,我认为,面对女人,你不要去猜测,或自以为了解对方,而是要去聆听,听她说她的难处,听她说她的恐惧,让她愿意主动走到与你平起平坐的位置上,当然,对待任何人皆应如此。”语毕,布克端起了“螺丝起子”。

“不需要主动出击,而是等待对方走向自己。”霜哥简单地做了个总结,“有意思的观点。”

“嗯,如此一来,无论对方向你是坦诚还是隐瞒,你都掌握了接近或远离对方的选择。”布克说完,才喝下了一口酒。

“这属于你的经验之谈吗?布克小姐?”霜哥将酒杯递过去,与布克干了一杯,酒吧的代码甚至能模拟干杯时传递到指尖上的震感,

“算是吧。”这确实是布克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但即使他保持着这种“不变”,他的婚姻仍然有了裂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知道。

“嗯,是不错的建议。”果然朋友的话永远比父母的话听着顺耳。

“所以,霜哥,你是去参加‘镜之长寿郎’的追悼会了吗?”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了霜哥后,布克又追问道:“在来的路上,我听说‘镜之长寿郎’那天断线的原因是他在现实世界死了,而你和‘镜之长寿郎’是校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

“我可没法把学长他和‘镜之长寿郎’联系在一起。”谈及此事,霜哥显得有些执拗,“我有学长的账号的,他很久都没有登录游戏了,我也不屑于去调查‘镜之长寿郎’到底是谁。”

“你的学长是在戴着VR头罩时遇害的,不是吗?”布克提醒道:“那他又用着谁的账号呢?你的学长是不是只实名制了一个账号。”

“他只实名制了一个账号。”尽管霜哥内心觉得布克的话语很冒犯已故的学长,但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脾气,“但‘镜之长寿郎’常年走在灰色地带,这个账号大概率冒用了别人的实名信息,不然可没法那么嚣张。”

“霜哥,其实我想去‘压棠’探一探消息,虽然查案是警方的工作,但我仍然好奇那天‘压棠’为什么会突然来入侵我们,他们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小酒吧。”布克找了一个相对来说没有破绽的借口:“而且,我听说之前‘镜之长寿郎’想拉我入伙,所以由我去和他们谈,我想他们也愿意多说一些,如果日后他们真想针对我们,我们也可以现在就做好准备。”

“嗯,如果你执意想了解这些,那么,比起获得我的同意,以及了解去往‘压棠’的指令动作,你现在更需要一位打手。”霜哥将身子往后一靠,“让青少跟你一起去吧,刚好他也知道怎么去‘压棠’。”

“那就谢谢帮主了。”一言一语间,两只酒杯又撞在了一起。


幕·《酒吧街》·案发·午夜

微醺感代码的运行进入了尾声,布克感觉自己浑身发烫,眼瞅着要东倒西歪,却在扶住了门框,打开门后,与早已等候多时的青少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惊吓与警惕的情绪让微醺感提前结束了。

“这不用你管。”青少冷冷地回应道,“想要执行去往‘压棠’的指令,要先离开‘夜难明’的范围。”

“这也不用你废话,但请先让我换个衣服。”在《酒吧街》里,只需要通过个人面板就可以快速地更换衣装,或是调整声音和面容,布克换上了昨晚的那一套舞裙,当然还有那顶巨大的红色巫女帽。

“你要去跳舞吗? ”青少问道。

“如果情报准确,是‘压棠’的人是巴不得我在他们那跳一场。”布克按了按巫女帽的帽檐,“我们走吧。”

“不急,我还想问你些事情。”青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布克前面,“你的舞蹈是在哪学的?”

“什么意思?”布克回问道。

“是跟着老师学的,还是自学的?”青少解释道。

“自学的,从小就喜欢,但家里不支持。”布克诚实地回应道。

“哦,那你确实是挺有天分的。”青少的眉宇间略过了一丝不快,这让布克感觉自己似乎是被轻蔑了。

两人穿过了今晚“夜难明”门前的黑色幕帘,这时的青少又重新开口问道:“你觉得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霜哥啊?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啊……”这个问题来得防不胜防,甚至让布克觉得有些突兀,他很少被要求去评价另外一个人,“青少,你是对霜哥有什么看法吗?”

“呵,哪里会有。”四周的灯光在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其他酒吧的招牌也逐渐在夜色中成型,“不过,有时我倒是希望他能更专注一些。”

“更专注一些?”布克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是更专注于经营‘夜难明’吗?”

“都行吧,只是觉得,他在解决现实问题和管理‘夜难明’之间很难找到一个平衡。”青少皱起了眉头,随后又加了一句:“如果他因为我们影响了学业,我会觉得很愧疚的。”

“这个我觉得你不必担心,你知道的,霜哥的很多现实里的同学也玩这个游戏,我和他们打交道那么多次,他们对霜哥的形容都绕不开一句‘又是学霸又是大帮主’。”布克说道:“像我说的,霜哥是个很优秀的人……哎?!你是不是喜欢他?”

“别乱说话!”听到最后一句猜测的青少,突然别过头来,对着身边的女郎就是一声怒骂。身边“打手”的暴怒,把布克吓得浑身一颤。

“对不起,青少哥。”待青少的眼神离开自己后,布克才口齿不清地说出了这几个字,而对方在愠怒中甚至不愿意给女郎一个台阶下,隐约中,布克似乎听见青少喃喃了一句:“真是一个没教养的……”

“青少哥,我是不会去喜欢帮主的,我的实际年龄比‘夜难明’里多数的朋友都要大。”布克想要努力解释,可惜时间不允许,也不知道刚刚青少执行了什么指令,还未等布克想出要怎么和青少继续说明,自己和青少就已经来到了一条遍布霓虹灯管与杂物的小巷,彩色的辉光在灯管中流动,最终汇聚到了小巷尽头生长着黄绿色苔藓的墙壁上:“欢迎光临压棠酒吧”,由艺术字构成的标牌下是一道狭窄且向下的楼梯。

“‘压棠’被设定为一家开在下水道里的酒吧。”青少介绍到:“虽然里面没有真的下水道味,但偶尔会有几只发着绿光的大老鼠从你脚边跑过,你就当这是特色项目,习惯了就……嘘!”

这一头,青少话才说了一半,两人身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柴刀在地上拖动的噪音。因为是“打手”,所以青少在游戏内对危险的感知更灵敏。

“帮主的位置一直被占着也不是个办法啊,还是赶快让新老大去申诉一下吧。”还没等来人的讨论声传到布克耳朵里,布克就被青少一把薅住,扔进了杂物堆后。

“你说镜哥那天怎么就这么冲动呢?”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巷的墙壁上,青少选的这个杂物堆不够高,眼看就要暴露,布克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巫女帽盖在了青少的头上。

“还不是有人过来通风报信说‘枯林夜霜’在玩他的女人?”走进巷子的几位“打手”浑身浴血,显然是刚打完架,要不是刚刚青少的反应,按两人的身份,估计立马会被这帮杀上头的人处以私刑,而且,和这些悍匪谈舞蹈,无异于对牛弹琴。

“哪个女人?‘布克小姐’吗?”一位嘴里衔着烟的“打手”问道。

“当然不是,就上星期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个女的。”领头的“打手”忍不住锤了一下自己手下的脑袋,那根还未抽完的烟就这么掉到了地上,变成了一抹光点,消失了。

“啧,也不知道镜哥对她用了什么手段,敢打包票说她跑不了。”

眼瞅着这一群“打手”的影子从左侧移到了右侧,正要有说有笑地走进“压棠”酒吧的大门,忽然,一位个头比所有人都矮一头的“打手”停下了脚步。

“你们说,镜哥会不会是被那个女人杀的?”小个子的“打手”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哪个女人?这里女人那么多。”

“和他同一导师的那个女同学,昨天来通风报信的那个家伙。”小个子“打手”向同伴要了一根烟,“她也是‘枯林夜霜’的学姐,啧,她肯定做了什么动作。”

“不可能!正是因为她前几天去‘夜难明’找乐子,才发现了这个八卦。昨天,她来跟我们报信后,就跟我们一同去了‘夜难明’……”一位“打手”反驳道:“当然,她那天没参与争执,一个沉迷于找乐子的婊子,能成什么事?”。

“找乐子?话说,那种事情不是在‘压棠’做更好吗?这儿可是有‘感官增幅’代码啊。”这番发言提醒了布克和青少,身体接触部分的感受确实比在“夜难明”要清晰,而且布克身上也有一股在“夜难明”没有的女人香。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啊。”小个子“打手”继续说道:“我还听她说,镜哥要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就好了。”

“好家伙,但我又听说镜哥在现实中的人缘不错?他说过不会把网上的行为带进现实来着?”

“你信他吗?他连自己同学的照片都敢发出来哎!”

“咝——算了,反正过去的这些恩怨都跟我们没关系,那个女人,也不可能把看过她照片的人都杀了。”领头的“打手”结束了话题,“赶紧下去和老大交代成果吧。”

“哎呀!”布克被腿上一阵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不由地叫了一声,还好“打手”们没有听见。出于好奇,布克瞄了一眼腿旁,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把她吓了一跳,结果刚好和一只眼中冒着绿色荧光的大老鼠四目相对。

这只老鼠没把布克吓到,反而是布克看向老鼠的动作,让青少紧张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双男性的大手突然捂住了布克的嘴,惹得布克突然脸一红。

你在干什么?!你是一个人到中年还在婚姻危机里翻腾的老男人!你根本不是一个舞女!那一丝清晰的羞涩,让布克的理智与情感陷入了拉扯,作为男性的本能,他厌恶被另一个男性控制的感觉,但他又无法承认现在的他是男性。

他的大脑彻底乱了,以至于执行了一条荒诞的指令。

“砰!”青少被布克的手肘中了侧腹,随后一个踉跄倒在了杂物堆上。

“谁?!”这一声彻底惊动了“压棠”的打手,如此的危机,却还没把布克从混乱中叫醒。

“愣着干啥?!跑啊!”青少都顾不得生气,就拉着布克的肩膀,将身旁的杂物堆踢翻,大步向巷子外跑去。

“见鬼了!是‘夜难明’的人!”对方没有直接跨过杂物堆追上来,而是扔出来一个道具。眼见那玩意正咆哮着向他们袭来,布克却还想回头看一眼,青少再一次伸出手将一身赤色的女郎拉到自己身上,在扑向青少方向的瞬间,一道银光擦着布克的发尖飞了过去,是一枚回旋镖!

“快趴下!那是回旋镖!”布克本能性地想要按住青少的身子一起蹲下去,但自己的想法又一次被青少抢先一步,飞过两人身边的回旋镖在前方绕了一圈后又飞了回来,而且返回的途中这枚回旋镖似乎变大了,不对,那是回旋镖的形体在变化,它在变成一张大网。

“干得漂亮,你从哪搞来的武器?”“打手”们接二连三地越过杂物堆,如恶狼一般围了过来。

“嘘,我自己改着玩的,只能在这附近使用。”“打手”一边回应着,一边伸出一只手穿过网格,扯起了布克的头发。

“嚯,晚上好啊,‘布克小姐’,是‘枯林夜霜’派你们来的吗?”为首的“打手”舔了舔嘴角,“不对,他要是想来报复我们,怎么会只派一个舞女和一个打手过来?”

“大哥你可真聪明。”布克能明显感觉到尖锐的疼痛正一阵一阵地从头皮上传来。是因为“感官增幅”代码吗?“我们是来谈合作的,所以能不能绕我们一命?”

几个“打手”合伙按住了青少,其中一位甚至不忘对着布克阴阳怪气道:“真以为派一个会跳几支舞的女人过来,就能跟我们谈合作了?”

“‘压棠’可是有比你的舞蹈更具竞争力的服务。”布克的耳边响起了一段短促而又凄厉的电流声,“要体验一下吗?在这里生命值归零的感觉?”

“哼,你们这帮小刺头……”青少在几个打手的压制下,奋力地抬起头,露出冷笑:“开挂就算了,还以为别人跟你们有一样的兴趣。”

“弱鸡打手,你这话说的,是想先来试试?”布克的头发突然被放开了。

“首先,我不弱。”青少突然挣脱了“打手”们的控制,抓住了布克的一个衣角,“其次,我有钱!”

紧接着,布克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打成了碎块,随着一阵风飘了起来,穿过无数酒吧门前,最后又重重地跌坐在了一道黑色幕帘旁边。

“嗯?这么快就回来了?”守在门边的霜哥听到声响后,揭开幕帘走了出来,“用的是‘回城卷轴’?”

“对,扣了我30%的资产。”青少也摔了一跤,还好这里不会将疼痛感增幅,“运气不好,在门口撞到了‘压棠’的那帮疯子‘打手’”。

“有发现吗?”霜哥看向布克。

“有,但可能需要单独跟你说。”布克诚实地回答道。

“行,我在二楼等你。”霜哥也没有多问,就又回到了幕帘后。

劫后余生的两人坐在“夜难明”门前的地上面面相觑,“怎么?真以为我会任由你我被那帮人欺负?”青少边说着,边左手按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认清楚‘压棠’的人都是什么货色了吧?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咳,和他们一比,我宁可你只会跳舞。”

“你经常玩这种元宇宙战斗类的游戏?”布克拉住了青少伸过来的手,“我感觉你对于战斗一事很有经验,刚才如果不是那个回旋镖的出现,我们早就跑了。”

“也不算经常,这种事情,随便被打个几次就学会了。”青少将布克从地上拉起来后,继续说道:“你是在怀疑我本是街边不良少年?还是说你在关心我?”

“啊……你在现实中也很擅长打架?”布克懵了。

“当然不是。”青少大笑道:“对了,在这里打架会疼,会难受,但不会受伤,所以放心好了,我只是很享受战斗。”

这笑声听得布克愣了愣,青少见状又赶紧收敛了,“咳咳,抱歉,刚才有点放肆了,你是不是很少见到我笑?”

“确实很少。”说罢,布克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幕·武门区·案发三日·

霜儿有喜欢的人了,看着清晨的天花板,朱步克叹了一口气,而我甚至要用一层假身份跟他说话,他才愿意告诉我。

昨晚下线前,他用布克的身份和朱霜晔聊了一段时间,确认了他是喜欢上了一个据说与王寿朗有染的女孩,“但我觉得这是谣言,因为她看上去和学长并没有那种关系,当然,我会尊重她的想法,但现在她似乎是在躲着我,搞得我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在最后,朱霜晔这样坦白道:“而且我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这件事,可能是她早发现了,然后和其他的女同学说了?”

要不要找个时间,亲自去趟武门大学和他谈一谈呢?毕竟我们父子很久没当面说过话了,正当朱步克陷入如此的纠结中时,一声电话铃声在屋内响了起来。

“喂?”朱步克对着手机话筒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朱法医,大队长打算把你抽调去其他地方。”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这两天你做好工作的交接,唉,你知道,大队长毕竟是新来的,做事挺……雷厉风行的。”

“知道了,你们有调查王寿朗的账号吗?”对于这个空降的大队长,朱步克可以日后跟他算账。

“调查了的。”对方压低了声音,“头罩里的账号是实名在别人名下的,我们刚派人过去问询此人。”

“那个账号的昵称是什么?”

“‘镜之长寿郎’,很怪的名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还查到什么了?”

“我们还向游戏公司索要了账号的活动行踪,目前只要到了消费记录,但是公司说其他数据在服务器上,而调取服务器数据又要跟外国的总部走流程。”

“包括聊天记录?”朱步克暗暗佩服起了王寿朗缜密的心思。

“是的。”

“够了,既然我也做不了几天了。”朱步克伸了个懒腰后接着说道:“帮我请个今天的假吧,反正大队长也不想见到我。”

没有多余的拉扯,在与对方告别后,朱步克从床上坐了起来,洗漱过后,他才发现今天的客厅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食物的香气。

她是还没有起床吗?朱步克的心没有来由地紧张起来,转手就敲响了她的房门,见无人回应,才拧开了门把手。

床铺整整齐齐,金黄色的阳光像落叶一样映在白色的床单上。

这一天终是到来了,朱步克走过去,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上面,那一点暖烘烘的温度,不知是来自于她的体温,还是阳光的滋润。

他必须要让自己忙起来,不然这股落寞会将他吞噬。去哪好呢?难道真去一趟武门大学?不只是为了儿子,能去现场实地看一眼,说不定还能有收获。

更衣完毕后,朱步克下楼买了一份早点,在早餐铺子吃完后,他才走入院子内的停车场,他与爱人各有一辆车,而眼下,只有一辆黑色的丰田车静静地停在停车场内。

开车去武门大学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途中路过武门大学附属中学时,朱步克拉下了车窗,在即将关上的学校大门处,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走进了门边的保安室,而负责关门的那位年龄较大的女老师,嘴里正叨叨得不停:“陈老师,喜欢上了就搭个伴呗,省得以后孤苦伶仃……”

这话乍一听像是说给朱步克听的,他不想多听,一脚踩着油门往前开了去。再往前是附属小学,操场里,一位年轻的老师正为不到桌子高的小朋友系着防具,“还有哪位同学想来挑战将老师举起来?”年轻的老师拉动了一下手里的绳子,上面的滑轮骨碌碌地转动了一圈,学生们都很兴奋,对着上面的装置指指点点,“记住了哦!上面的是定滑轮,下面的才是动滑轮。”

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吵,朱步克不得不将车窗关上,再往前开一段距离就是武门大学了。

事发地在距离学校后门1公里处,朱步克决定先去那里。他将车停在了榕树林的影子下,自己则走到了案发的大楼下。

“妹子,之前在这栋楼里住的都是医学生吗?”朱步克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女孩问道。

“我不是武门大学的学生。”这位皮肤黝黑的女孩顺着眼回答道。

“哦,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女孩说道:“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不只有医学生,师范生也会有呢,有时,也会有终身的大事来这儿串门,拦都拦不住。”

在说完这段奇怪的话语后,女孩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走进了大楼。

这是刚失恋吗?朱步克疑惑地看着女孩上了楼,之后又将目光转向案发现场的外侧。

与其他住户的外侧一样,案发现场窗前装了防盗网,但在防盗网左侧有个小小的逃生口,那些窃贼若想从这搬走里面的值钱玩意,显然会有点困难。那是什么?朱步克眯起眼睛一看,在逃生口上方的防盗网上,有新鲜的刮擦痕迹,随后他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凶器!朱步克浑身打了个冷颤,他们一直没找到凶器,难道说这一道刮擦痕迹是凶器留下的?啧,刮擦的痕迹在防盗网内部,难道说凶手曾试图用砍死王寿朗的斧子砍断防盗网?

朱步克左右走动了一下,确定了这条刮擦痕迹仅存在于这道栏杆上,真是奇怪,他一时想不明白凶手这样做的理由,但是这样的走动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凶手完全可以先把尸体通过小窗扔到搬家公司的车上,然后自己再通过小窗跳到车上,用搬家用的纸箱缓冲后,坐车逃走,但是想要搬动一个将近60kg的无头尸体,就算是男性,也会有所不便,而且,凶手搬走尸体是为了什么呢?掩盖死因?但王寿朗确确实实是死于斩首。

难道说,凶手是先将尸体系上绳子,然后发动搬家车,通过车的动力来转移尸体的?也不可能,防盗网附近既没有刮擦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迹。

……!

这不是灵感乍现的瞬间,而是一阵冰冷的阴风吹过了朱步克的脸颊,带着一声惊天动地闷响,像是一个装满了水的袋子突然被人从楼上抛下,在重力的作用下狠狠地砸到地面,只不过,那飞溅出来的液体,是温热的,带着惨白色的骨渣。

这是他第二次与这个女孩见面,在解剖台上。实际上,在女孩的那一跃后,朱步克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起来,他怔住了,凭借职业本能,他报了警,保护了现场,但他听不见后来的大队长是怎么跳着脚责骂他怎么不拦住女孩,也听不见女孩家属在商讨如何让学校赔偿的肮脏计划,尽管有无数的证据显示,女孩是自杀的,她甚至留了遗书,告知大家是自己杀了王寿朗,她就是当天在现场的搬家公司员工,租用了王寿朗宿舍下方的房间,给学生临时放置搬不走的杂物,那天她将王寿朗杀害后,将尸体藏在了二楼房间,随后跟学生的行李一起搬出了校外宿舍,遗书里还列举了王寿朗侵犯其他女性的罪状与证据,最后是她的署名:李丽,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字。

面对这份明显漏洞百出的坦白书,大队长居然想用它来结案,自然,这遭到了朱步克的强烈反对,即便后来他们真的在二楼房间里检测到了残留的血渍。

“我还不信了,全国上下一定有比你厉害的法医。”大队长仍然不肯松口,“别以为自己有多特殊,要不是现在你走后这里只有实习生了,我昨天就会把你调走。”

“我知道了。”之后,朱步克在沉默中做完了尸检。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在收拾完尸体与解剖台后,朱步克拉住了即将下班的情报处同事。

“你们查过那个女孩在《酒吧街》游戏里的账号吗?”朱步克开门见山道。

“查过了,游戏的国内代理商很配合我们的工作。”同事将女孩的账号名称展示给了朱步克,“朱法医,现在破案就只能靠你了。”

“别这么说,破案永远是大家的功劳。”朱步克推辞道:“真相是用各方的线索拼合而成的,而我只不过是碰巧找到了拼合这张拼图的规律而已。”

是啊,女孩的那一跃,是最后的拼图。

朱步克甚至没有为自己准备好晚饭,就回了家,打开了VR头罩的电源。

凶手喜欢回到案发现场打听消息,但比起回到现实中的案发现场,回到“夜难明”酒吧显然会更容易一些,而且,凶手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无主实名账号。

该结束了,但我还是想要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幕·《酒吧街》&武门区·案发·夜

“布克小姐,你确定要临时加演?”酒保急匆匆地走到了布克身边。

“怎么?有困难吗?”布克匆匆地换上舞蹈装束,问道。

“有。”酒保挠着头说道:“对今晚原定跳舞的姑娘会相当不公平,有你这个天花板在前,她们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再满足顾客的期盼了。”

“那今晚我包场了。”布克豪爽地说道:“我会跳到第二天清晨。”

“你……唉,行吧,只能跳3分钟!”酒保坳不过布克,而台下不知是那个耳尖的顾客,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开始起哄。

“欢迎各位来宾!在今天,又与我们相聚于‘夜难明’!”司仪踏步拿着麦克风走上了舞台,不顾,台下的观众大声呼喊着:“布!克!小!姐!”

“是的,今晚你们赚翻了!有请布克小姐!来表演她的舞蹈!虽说这是临时加演,但是,各位还是请你们举起酒杯!敬‘夜难明’!敬今晚的微醺!好不好?”

“好——!”在如雷动的喝彩声中,布克打开了私信窗口,同时,登上了舞台。

“在拆穿你的诡计前,我想劝你去自首,坦白从宽的道理你也一定知道。”私信窗只能被私信双方看到,布克会意念打字,所以这并不会影响到舞蹈的演出效果。

对方没有回复。

“也是,你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地强。”布克边用意念打字,边做了一个下腰姿势,“这场凶案的任何一个步骤,都令人发指”。

“首先,你是那栋校外宿舍四楼的住户,也就是,王寿朗宿舍楼上的住户,或者,你是那位住户的朋友。”布克起身后,继续打字道:“我倾向于后者,那位住户是一个师范生吧,我今天去学校的路上还看见了他。”

“在掌握了王寿朗上下线的时间规律后,那天你暂住于朋友的房间,并借用了他的教学用具:滑轮。”布克纵身一跃,短舞裙在空中释放,变成了一朵如玫瑰般的多重纱裙,“你指挥二楼的李丽往两个定滑轮绳索的末端系了与你体重同重的物品,之后系上了拴在动滑轮上的垂降腰带,如此一来,你就可以降到王寿朗宿舍的窗前,通过逃生口进入现场,但是失去了你,滑轮必定会上升,所以你将系垂降腰带的扣子系到了防盗网上,进而,在上面留下了刮擦的痕迹。”

“我想你本来的计划是,给王寿朗一斧子,了解他的性命,解放自己和其他女孩,你一个人去自首。”布克继续打字道:“但是意外发生了,其中一边的重物突然掉了下来,落到了搬家车上,车上有纸箱,缓冲了重物落下的声音,当然,考虑到那天有那么多人在搬家,有点噪音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

“李丽当时一定在哭着跟你道歉吧?但,即便你面前出现了如此不详的预兆,你也没有收手,反而想出了一个更奇妙的计划,当时的你,到底是有何等的决心和恨意?”对方仍然没有回复布克的私信,布克只能继续打字:“虽然王寿朗宿舍里没有与你的体重同重的物品,但你还是冷静地告诉李丽,还有办法,但是同样需要她帮忙。”

“接着,你发短信给了你的另外一个朋友,让她去办了一件小事,也就是,用你的账号,去告知在游戏里的王寿朗,那个本来该臣服于他的女孩,喜欢上了‘夜难明’的帮主,而且,两人还是两情相悦。”在灯光下,布克加快了节奏,跳起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步,“他一定会气得去‘夜难明’泄愤,之后,再在‘夜难明’,让王寿朗喝下几杯酒,是啊,必须要这么做,因为……”

布克突然止住了舞步,右手向天空一抬,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台下的观众纷纷会意,一同将手中的玉露琼浆举向了空中。

“微醺的症状,和失血过多的症状,很像,不是吗?”布克放下了右手,继续打字道:“心率加速,头晕和低血压。”

“依仗着‘夜难明’的微醺感混淆VR头罩的监测,你开始了你的补救行动,你将王寿朗的四肢一点点地肢解下来,分解成同重的尸块,系到了动滑轮的末端,为了保证两边重量完全一致,也你一定也将另一边剩下的重物扔了下去,否则你会面临摔在地上的风险。”

“整个过程中,王寿朗是幸运的,他没有睁开眼,考虑到‘压棠’酒吧能放大痛觉,所以,我猜他对痛觉的感受早就迟钝了。”

“这样一来,你就有了足够能让自己逃跑的重物,最后一刻,你用斧头劈下了王寿朗的脑袋,头罩立刻开始报警,这时你发现,你忽略了斧头的重量。于是你想到了剩下的胴体部分,但这一部分也太重了,你干脆剖开了王寿朗的腹腔,又在平衡重量的时候取了一点肝脏,弥补上了这一危险的失误。”

“其实,早在王寿朗开始侵犯你的时候,你就可以选择报警。”布克的舞蹈进入尾声,看扫视了一遍台下的观众,“但你没有。那你有没有想过,王寿朗这个人渣的死,值不值得你用自己的一生光明去交易?”

“纠正你的一个错误,我一开始就没有自首的打算,那是我骗李丽的”一条新的私信显示在了窗口里,接着是第二条:“去他的宿舍时,我身上就带着手术用具,我最开始是想把王寿朗放血,让他失血过多而死,这样我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逃?你能逃到哪去?”布克锁定了角落里唯一一个全程都没有关注表演的影子。

“生命自有出路。”对方回复道:“就像‘朱斯提提亚的天秤’终会倒向公正的一方。”

“但天秤早在你进入王寿朗房间的那一刻就失衡了。”布克在两次连续的原地高速旋转后,转身以卧鱼姿势落地,作为这次演出的结尾,“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未经审判的谋杀。而且,你的朋友也因此畏罪自杀了。”

“你确定李丽是畏罪自杀的吗?警官?”虽说布克在表演结束的第一时间就跳下了舞台,但那个影子还是在酒吧里突然消失了,“她是那么谦卑的一个女孩,以至于她心甘情愿为英雄做嫁衣。”

“注意用词,你不是英雄。”布克愤怒地冲出了酒吧,甚至忽略了站在门口想要叫住他的青少“你甚至不敢用自己的账号登录游戏,收集情报,是怕‘压棠’报复你吗?”

“可能我不是英雄,但这不影响王寿朗是个畜生。”对方仍在回复,“我曾向他借过一枚U盘来拷贝资料,事后他告诉我U盘里有我们导师的学术机密,如果我不听话,他就向导师诬陷我,说我拷贝过那些机密,到时候我的学术前途也会被毁掉。”

“我们之中,有因为团建喝多了酒被他趁火打劫的,也有被他长期精神虐待的,李丽是在交友软件中认识他的,是啊,他很有人格魅力,也很优秀,照耀得李丽几乎抬不起头来。”《酒吧街》里灯红酒绿,在这样的五光十色中,想要找到那么小的一个影子,简直是在海里捞针“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女性,他说,他喜欢看女性害怕他但又关心他的样子。”

“在过去,这是只有作为国王才能享受到的殊荣,王妃们爱慕国王,但又害怕他。国王会处理掉任何胆敢对王妃动心的人,但同时会向世界展现王妃的美丽,以此宣告自己的霸权。而当国王受伤时,王妃们又会心疼他,装成不希望国王死掉的样子。”布克继续看着对方的坦白:“他热衷于这种游戏,那么我也愿意去扮演一位暗杀暴君的王妃。”

“没有必要以一个杀死另一个作为这场悲剧的结局。”布克回复道:“你早已陷入了他的游戏中,你忘了,你不是王妃,你是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凡人。”

沉默。

“但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了。”布克的私信窗口中最后闪过了一条讯息:“让你们的帮主好好享受恋爱吧,忘了我。”

这句话气得布克直接登出了游戏,


“你的推论很有意思,老朱。”在一番解释后,朱步克如愿从电话的另一头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到时候安排人和那位大队长沟通一下。”

“请尽快,我怀疑嫌疑人已经逃到了国外。如果真是那样,会变得很麻烦。而且这个女孩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不希望出现不可挽回的后果。”朱步克说道:“顺便,我都要被那位大队长抽调走了,也拜托您想想办法。”

“唉,当初我就建议过他家人了,这小子太狂妄,不适合在体制内,不如送去学点技能,找个厂上班,能养活自己就算了。”电话那头的人咂了咂嘴,继续说道:“放心好了,我明天跟他聊聊,改日就安排他去别的地方。”

“幸苦了,过两天请你吃饭。”朱步克谢道。

“不必这么铺张,您岳父身体还硬朗吗?”对方客气地说道:“替我同他问声好。”

“必须的。”语毕,朱步克挂断了电话,想好好休息一下,但,鬼使神差般,他往窗外瞟了一眼,看见自己那辆丰田车旁,正停着一辆白色本田车。

她回来了?朱步克走出房门,客厅里有残留的食物香气,但桌子上没有饭菜,她的房间的门关的死死的,朱步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拧了一下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难道……朱步克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猜想,但之后,一道记忆片段如被梭子带着的丝线般,从他脑海中闪过。

不!你应该有百分百的把握!你怎么能把这忘了!朱步克自骂道。


布克回到了“夜难明”,青少果然还在酒吧门口等着。

“布克小姐,可以借你一点时间吗?”青少主动问道。

“没问题,我们去三层天台吧。”布克说道。

还未开始设计装修的天台只是一片闪着故障条的灰模,两人走到了一处矩形的模型旁,这个矩形的大小刚好,适合作为座位使用。

“说吧。”布克先坐下了,但随后,青少拿出了一个外观酷似纸杯电话的玩意。

“还要说悄悄话啊。”布克接过了其中一个纸杯,整个电话立刻泛起了金色的微光。

“你可不可以,做我的一个朋友。”青少对着自己手上的纸杯,保守地开口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有自己爱好,你一定也因此被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过吧,哎,我平庸了很长时间,我甚至不敢和身边的人提起这个能让我血脉偾张的爱好。”

“什么爱好?打架吗?”

“差不多吧,作为保护别人的一方,而不是被保护的一方。”青少也坐了下来,“我小时候还是语文课代表来着,好多人都说,我那么文静的一个人,怎么能喜欢这些。”

“所以你在《酒吧街》里选择了‘打手’职业?”

“你可以这么说。”青少用一只手扶住了额头,“我只想把这些跟你分享,你是那么自信和超凡脱俗,所以……你愿意……”

“我愿意,但是我不能。”布克笑着往纸杯内部回复道,随后,他调出个人面板,关掉了其中的变声器。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四十年了,陈老师。”布克,或者说,是朱步克说道。

青少的表情像是突然被一记粉红色的锤子锤中了脑袋,“怎么是你?”她也关掉了变声器。

“为什么不能是我?”朱步克继续笑着说道。

“那些舞蹈都是你跳的?”

“是啊,你喜欢吗?”

“我的天啊……”

“我也喜欢。”朱步克继续说道:“我也跟你隐瞒了我的爱好,嗨,其实我俩自一开始就都不是平凡人。”

“所以,我不过是再一次喜欢上了你?”青少,或者说,是她摇了摇头,“这太疯狂了。”

“哈哈,可能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朱步克满意地看着对方害羞的神情,“报复你昨晚捂我的嘴。”

“幼稚!”青少对着纸杯电话继续说道:“你在那时就知晓了我的身份?”

“也不尽然,‘少时青桔’,那么‘老为陈皮’了嘛。”眼看着朱步克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她不自觉地放下纸杯电话,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

“老实承认!”过后,她又对着纸杯电话说道。

“其实是你的笑声。”朱步克坦诚地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第一次对你暗生情愫,是在初中时,看见你在看台上放声大笑的样子,从那以后,我等了近5年,才又一次听见你开心的笑声。”

“在我主动跟你告白的那一晚上。”她微笑着说道。

“是的,在那以后,我就很少听见你的笑声了,直到昨天。”

“嗯,昨天晚上,我以为我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居然又是你。”

“这段感情确实是新的,陈老师。”朱步克扶了扶头上的红色舞女帽,继续说道:“我们为了所谓的平凡生活,隐藏了自己的本心,而现在,我们又有了一个地方,来放置这颗心,也因此,我才有了机会,去重新认识你,走向你。”

“呵,也就是说,对你,无论是隐瞒还是坦诚,我们都会相爱呗。”她笑着翻了个白眼,“真是一段无可救药的孽缘。”

“对了,我还没吃晚饭。”朱步克不忘跟妻子讨回今天缺席的美味:“下线帮我做一道蒜蓉蒸丝瓜吧?”

“大半夜的,上哪给你买丝瓜去?”她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后记

嘿,你听说了吗?“夜难明”的“微醺感”被禁用了,也不知道是为啥,也许是惹了游戏公司的人?不管咋样,听说“夜难明”的那位调酒师因此懊恼了很久,啊,不用担心,就算没有了微醺感,去“夜难明”看看布克小姐也是好的。

当然,这几天我不太想去那些满是莺歌燕舞的地方了,呃,没什么,就是玩腻了,想玩点推理或博弈游戏了,“诡殇”固然是个做推理题的好去处,但是啊,你若是想要听故事,还是得在“谜想计划”这儿坐一会哇,也不知道那只鲨鱼老板今天又会拿出什么样的故事。

别在乎那些故事的真假,别忘了,我们需要的只是美酒与纵情地狂欢,其余的?不过是酒后的谈资而已。

还是说,你是对我这副狼人的外表很感兴趣?想要给自己也定制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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