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回到目录

特拉维夫大学，费曼学术报告厅

很多年前，叶凌霄一度痴迷过所谓的“阴谋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比如“共济会”或“星之匙”什么的，成员都围坐在长桌旁，目光都隐藏在眼镜的反光之后，动动手指就能操纵着国际局势。后来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沙子不可能建起高塔一样，一旦利益聚集超过某个临界限度，组织就会自动分裂，形成不同的派系，彼此争斗，直到崩溃垮台。以个体组成的人类社会，还隐藏不了那么巨大的利益集中。

但今天所见的场景，让叶凌霄不得不重新怀疑阴谋存在的可能。

当天下午，叶凌霄跟着姐姐，来到特拉维夫大学的一间环形的学术报告厅。报告厅位于地下三层，是防空洞改造来的，在这个战乱频发的国家很常见。只见一座庄严的讲台立在报告厅中央。讲台后的深蓝色幕布上用金线绣着联合国的标志，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圆圈与尖塔”的徽章。

在那徽章下方，叶凌云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

“欢迎参加‘国际纳米技术与脑科学协会’第二次闭门会议。”她朗声念道，“我是5号科研站站长叶凌云。埃里克理事长仍在1号站值守，无法返回，下面由我来代行主持会议。”

这是叶凌霄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他躲在会议厅角落，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参会者们，感觉自己像混进鹰巢的丑小鸭。

会议的规格非常高。参会人都是世界各国的顶尖学者，大多年过半百，不仅有脑科学家和纳米专家，也有航天工程师、核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和生理学家，甚至还有军人和政治家。叶凌霄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包括一位知名科技公司的创始人，还有一位国防军的中将。

这么多大人物，竟然来参加一个所谓的“纳米技术与脑科学峰会”，实在令人费解。

更奇怪的是会议的保密措施。在进入会场时，叶凌霄的手机被没收，眼镜被彻查，视网膜、指纹和血液DNA被仔细查验，还被要求在一个小隔间里脱光所有衣物进行“全身电离辐射消杀”，以确保没有携带肉眼不可见的微型窃听器。为了掩饰这里的人员出入，在会场外面，还特意请了一群“青年学者”搞了一场假的“纳米科技峰会”，但这些“青年学者”都是便衣特工。中情局、摩萨德和军情六处的人都有。在假会场内侧，是重重警戒线，是信号屏蔽器，甚至还有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士兵在巡逻。

一个学术会议，为何有如此高的规格，牵动了如此多的势力？

叶凌霄想不明白，也不敢搞明白。他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条藏在水面下的汹涌暗流，自己无力把握航向，只好保持沉默，蜷缩在角落里，以免引起任何人注意。

而在讲台上的姐姐，在暗流之中又处于什么位置呢？

“未来就像一场暴雨，在我们还来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叶凌云朗声说道，声音清脆，宛如银色子弹般穿透了粘稠的空气，“今天，是理事会成立十年的日子。在这十年中，新发明不断涌现，医疗、交通、精密制造和绿色能源领域接连取得突破。科学，仍在为我们送来一个又一个奇迹。

“今天，医用纳米机器人已经更新到第三代，癌症、艾滋病和心血管疾病已经成为往事，全球大流行疫病被终结，人均寿命提升到120岁。同时，小型商用核聚变反应堆成功试运行，无限能源触手可及。就在昨天，哈伦·拉希德宣布了‘冷沸钢’的批量生产。这种神奇的材料，呵，我还是习惯称它为‘超固态’，几乎无坚不摧，可以用于制造核聚变反应堆的内壁，成功解决了困扰人们数十年之久的‘第一壁’难题。就像铁器终结了青铜时代、青铜器终结了石器时代一般，‘超固态’材料注定要引领我们走向未来......

“然而，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人类发现‘穹顶’的那一天。”

她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目光最后定格在叶凌霄身上。

“……对于‘穹顶’这个名词，在座各位肯定都很熟悉了。”她放慢了语速，语气变得温柔和缓，“但是，今天我们来了一批新朋友。他们是‘国际青年物理夏令营’的青年学生们。在这个动荡不安、危机四伏的时刻，他们寄托着我们的未来。所以，在正式会议开始前，还是有必要对历史做一个简短回顾。

“15年前——也就是2030年，人类首次发现了‘穹顶’的存在。发现者是美国‘勒维耶’号飞船的乘员。在那场由商业公司发起的激进的太空竞赛中，他们首先抵达了距离太阳72.62391亿公里的位置。他们本来还能走得更远，却在那里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在越过72.62391亿公里距离的那个瞬间，飞船全体乘员突然死亡，无一幸存。”

全场鸦雀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叶凌霄不禁毛骨悚然。

“下面，我们将看到来自‘勒维耶’号的真实影像。可能会有些令人不适，但为了科学的准确性，影像都未经裁剪，所有细节都是真实的。”

啪地一声，仅有的一盏照亮讲台的灯也熄灭了。会场陷入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仅有幕布上投影出的画面。

画面非常清晰，“勒威耶”号的驾驶舱内一切正常。除了宇航员的大脸外，画面还叠加上了飞船飞行状态，以及宇航员的生理监测数据，比如心跳、体温、呼吸频率和脑电波等。当时轮班驾驶的是两个美国人，白人叫柯蒂斯·里德尔，是著名能源企业埃美克森公司的CEO，前任世界首富，同时也是个太空狂人，被称为埃隆·马斯克精神的传承者；黑人叫奥维尔·休斯，是曾经两次登月的宇航员，被柯蒂斯雇来做这次太空冒险的船长。此外还有2人在后勤舱冬眠。他们是历史上最初丧命于“穹顶”的人类。

“注意了！”叶凌云提醒道，”即将越过‘穹顶’，距离日心72.62391亿公里，日心参考系下速度3.2公里每秒。”

叶凌霄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上跳动的数据。宇航员各项生理指标一切正常。因为飞船所在的太空区域并不是什么特殊位置，没有任何天体，也不需要进行变轨，所以两个宇航员都显得很轻松。他们都脱掉了头盔和手套，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

毫无预兆地，两人突然自燃。

在画面中，两位宇航员突然愣住了。表情骤然凝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然后，他们的口、鼻、眼睛、耳朵中开始冒出蒸汽，不到一秒后就流出了带着火焰的脂肪滴。火焰在失重状态下迅速扩散，形成包裹全身的蓝色火球。接着，他们的皮肤膨胀起来，像气球似地爆炸，喷出的血色蒸汽撕开了火焰，和焚烧的灰烬一起四散飘飞……

在不到十秒的时间内，所有人都爆炸燃烧殆尽，无论是苏醒的还是冬眠的，都只在原位置留下了一片冒烟的飞灰。

飞船里警报声响成一片。画面似乎受到了强烈的电磁干扰，闪烁了两下，几秒后才恢复正常。

“当我们看到这一录像时，‘勒维耶’号飞船仍然飞行在太阳系边缘的太空。船所有设备都完好无损，仪器也没有记录到任何异常。当时，我们以为那只是一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宇航员的死状固然诡异，但并非无法解释。NASA以‘液氧泄漏引起火灾’的结论草草结案。因此，后续的飞船没有被取消，而是在改良之后继续向那里飞行。

“2034年，第二艘飞船‘北方女神’号也飞越了72.62391亿公里距离，并在那里再次失事。三名宇航员同时自燃而死，但随船携带的一只恒河猴、三只大鼠、数十条蚯蚓却安然无恙。直到这时，我们才意识到那里有不寻常的东西。

“为了揭开这个‘东西’的谜底，美国宇航局秘密发射了第三艘载人飞船‘加勒’号。它与‘勒威耶’号的航向完全相反。‘勒威耶’号的轨迹指向双子座，而‘加勒’号却飞往天鹰座方向。飞船做了重重防护，包括采用铅板隔绝宇宙射线、磁场屏蔽、抽真空等措施，但灾难依然如期降临——越过那个距离的瞬间，全体宇航员突然自燃而死，而仪器却没有任何异常读数。

“2035年抵达‘穹顶’的中国飞船‘精卫’号也是如此。三名宇航员仍然不幸牺牲。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著名宇航员叶浩如先生……”

这是叶凌霄首次获知父亲去世的原因。还来不及感到悲痛，一股彻骨的寒意就顺着他的背脊爬上来。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这样一个可能：在日心距离R=72.62391亿公里的地方，有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它无法被观测，也无法被破坏，只作用于人类，就好像上帝筑起的隐形高墙一般，封死了人类离开太阳系的道路——

“我们称之为‘穹顶’。”

 

通天塔纪元152年4月，通天塔第一层

“穹顶？当时你们就这么叫了？”听到这，苏明有些诧异。

“是的。”叶凌霄回答，“不知谁最先起的名字……大家都觉得很贴切。”

苏明拿起勺子，两三口就解决了一颗冰淇淋球，然后陷入沉思。

“怎么了？”

“我以为给‘穹顶’起名的是个宗教信徒呢，没想到是科学家。”苏明若有所思地说，“我刚入学的时候，第一堂课就是‘穹顶’的传说——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却想要僭越上帝的威严。人们建造了高塔，凿开天国的‘穹顶’，却没想到穹顶之上是天堂的水库。‘穹顶’崩塌了，大洪水从天而降，毁灭了人类......”

叶凌霄皱眉道：“这是基督教的神话传说，而且还是篡改版本......咦，难道你上的是宗教学校么？”

“不是哦。这是‘通天塔’全境学生入学的第一课，每年开学都要讲，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你办理入籍的时候，还会再听一遍。”

“哦......”叶凌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原本还打算问问她关于“穹顶”的情报，但看来已经不用问了。

苏明吃掉了最后一口冰淇淋球，眼神开始瞄向叶凌霄面前的餐盘。

“那么，你觉得‘穹顶’是什么呢？”她好奇地问，“是天国的围墙吗？还是神明的造物？当一切研究手段都失去作用，当得知神明真实存在，科学家们是不是都崩溃了、发疯了？”

“呃，你对科学家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叶凌霄摇摇头，“姐姐跟我说过。当得知‘穹顶’后，她的第一感觉，是兴奋。”

“兴奋？”

“对，兴奋。”叶凌霄说，“就像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目睹星空时的那种……从内心深处燃起的战栗与兴奋。”

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