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苍穹之子】第五章 观察者(1)
资料：乔伊娜·李的视频日记(D2041-1)
距离地球七十亿公里之外，这台手机已经完全无用。现在的它只有一个功能：记录。
当然，我知道，这样的日记很难保存。它将在太空中漂流。暴露在宇宙射线中，精密的芯片也会像古巴比伦泥板一样脆弱。但它们在历史上留下了刻痕，陈列在千年后的博物馆中。我也希望如此。
今天是公元2041年1月1日，元旦。这是人类历法中一年的第一天。半年前，我在穹顶边缘完成了我的博士答辩，加入皮埃尔的研究组，在4号科研站“灵境”做一些程序编码之类的工作。
我曾抱着理想而来，但现实却无比残酷。
这倒不是说科研站的环境有多么艰苦。事实上，我很享受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让我痛苦的是我们毫无进展——自2039年以来，科学家们对“穹顶”发起的一次次冲锋，都像冲击悬崖的海浪般败退，而峭壁依然耸立，岿然不动。
不久前，广谱巡天搜索、监听智慧信号的“蓝岸”计划正式宣告失败。耗资百亿的全谱段太空望远镜“水晶天”一无所获。从长波无线电到红外线，从可见光到X射线，我们涵盖了所有的频段，无论是主导向穹顶发射的问候，还是被动监听的信号，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引力波、中微子等超越人类技术的载波外，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生理学研究也停步不前。在研究之初，这被认为是最容易产生突破的专业领域，但并非如此。即便处于冬眠的低温、低氧状态，人体从升温到自燃的时间也只有十几微秒，实在太快了。核磁共振、超声波等无损检测手段都需要进行断层扫描，根本来不及捕获所有断层的信息。目前，只有植入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有希望。但受限于纳米机器人的尺寸，它们只能在很有限的区域里运行，无法进入淋巴、脊髓和毛细血管，也无法通过血脑屏障和血睾屏障。
唯一达成的共识是“太阳”：“穹顶”一定和太阳有某种联系。
这种共识其实不需要任何仪器的佐证。2030年、2034年、2035年分别有飞船越过穹顶，所确认的“穹顶”日心距离都是72.62391亿公里。我们知道，太阳系以每秒两百公里的速度绕银河系运动。在五年时间里，“穹顶”距离却丝毫不变，说明它是固连于太阳的某种结构。
从这一点共识出发，科学家提出了若干理论。如2号站站长伊万诺夫先后提出“太阳粒子假说”、“太阳引力假说”、“太阳引力子衰变假说”。每个理论都极为精巧，但验证极为困难，需要建造高精度干涉式引力波探测器、高能粒子对撞机。为此，埃里克·里德尔从他的家族企业筹集了数百亿美元巨款，撬动国际医药、能源和金融资本，建立穹顶2号科研站，这才让理论有了验证的可能。
今天，2号科研站的超级质子对撞机（SPPC）正式启用。
这是个大日子，坎贝尔先生拿出了他珍藏的香槟，加速器大环也点亮了全部的灯带。从远处看，它就像漂浮在无垠宇宙中的一个闪光的圈注，又像一个句号，似乎可以划下“穹顶”研究的句点。
为了庆祝这个大日子，我们所有人都“被迫”绕着它跑了一圈。
“这是费米实验室的传统。对撞机主环周长48.4公里，刚好是一个全马拉松的长度。”跑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清脆有力的女声，“坎贝尔老师是个恪守传统的人，但我没想到，在‘穹顶’边缘，他还这么传统......”
“怎么突然说这个......觉得坎贝尔的思路太保守了？”一个在她旁边陪跑的男人说。
“我不是针对他。事实上，我们都太保守了。”
说话的人是叶凌云，穹顶1号站的助理站长，也是我的偶像。每当我迷茫的时候，她就像迷雾中的灯塔一般，忽然闪烁一下，提醒着我陆地与彼岸的存在。
于是，我跑到她身后，尾随着她，听着她和那个男人的谈话。
“难道你没注意到吗？我爸死后整整五年，我们只做着空中楼阁式的理论研究，没有再次触碰‘穹顶’，甚至连尝试都不敢。我们忽视了一个危险的问题——”叶凌云说，“穹顶还在那里吗？”
“这不是废话吗？......哦，你的意思是，它有随时间变化的可能？”
“对，也许现在它升高了，甚至消失了。”
“这不是好事吗？”
“嗯。但是反过来呢？”
那男人的脚步顿了一顿，眉头紧皱。
“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还是太保守了。”叶凌云说，“‘穹顶’也许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危险。我们得用些激进手段，尽快找到确定穹顶高度的办法。”
“这我要跟首长汇报。”
“先等等！这只是猜测。在找到测量穹顶高度的办法之前，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两个人类的杞人忧天，不，两颗在隧道里运行的、转瞬即逝的粒子而已。”叶凌云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穹顶即便会下降，那也是在天文尺度的时间上发生的，可能与太阳的衰亡同样缓慢，我们不必担忧......”
说实话，叶凌云的这番话反而让我担忧了起来。我的呼吸乱了节奏，马拉松的路程也变得无比漫长。
为了跑下去，我紧紧跟在她身后，想象着自己是一颗高能粒子，她也是一颗高能粒子。我们一起在脉动的磁场中加速，然后与不知何处飞来的另一个粒子对撞，在毁灭的瞬间看到了穹顶的真相、宇宙的终极......
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应急通道窜出来，怪叫一声，差点和叶凌云撞了个满怀。
“搞什么！”叶凌云一甩头发，怒道，“不知道这里有活动吗？”
来人是皮埃尔，4号科研站站长。他是个符合典型刻板印象的法国人，虽然绝顶聪明，但实在太散漫，平常要么在酗酒睡懒觉，要么在和漂亮的女助手风流，必须要坎贝尔发火，他才会干点儿正事。所以，当他冷汗淋漓、惊慌失措地出现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你怎么这副模样......”见他的表情，叶凌云也吓了一跳，“机器着火了？还是导体失超了？”
“都不是。”皮埃尔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穹顶之上，有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