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少我】 刘府旧梦
baymini 2022-11-30

刘府旧梦1

远方的鸣笛将刘波从睡梦中叫醒。

火车压轨的声音清脆而缓慢。

睁眼,定神,刘波望着越来越近的站台,上面写着“上海”二字。

又回来了。

刘波讨厌上海。

自十二岁之后,刘波父亲便将刘波流放上海打点生意。

刘府都知道,老爷讨厌少爷。

夫人难产而死,老爷大发雷霆,将过错安在少爷的头上。

加上少爷自小体弱多病,孤僻愚笨。就连府中仆人都会私下传少爷是颗灾星。

少爷流放上海,只派了两名从小到大的下人随行。

大包小包提着,刘波站上站台。

后面跟着一位冷峻的少女。

她是刘波的丫鬟,霜儿,也是当年一同前往上海的人之一。

霜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她也不帮刘波干活,也不主动找刘波说话,与其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是父亲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

小时候的刘波很怕这个姑娘,父亲每每听到这事,都会骂他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刘波打小缺少父爱,因为他父亲太爱他母亲了。

等这次回家参加父亲的葬礼,第一次见到刘波的同父异母的胞弟,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后妈,刘波明白,鞍山这个家,已经没了。

大病一场,又是卧床两个月。

鞍山和自己有联系的人都埋了。

这鞍山,不留也罢。

鞍山不能留,上海不想留,刘波顿时陷入迷茫之中。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霜儿告诉刘波的。

刘波记性很差。

一生病,就连自己叫什么,都时常会忘记。

幸好有霜儿一直陪着刘波,偶尔会给刘波讲之前的故事,刘波身体好起来之后,也能回想起来一些。

只是,每每生病,总会有些事情,是完全记不起来的。

可能是霜儿的语气过于平淡,所有难过的事情,刘波再次响起来的时候,也并不难过了。

站在一座小别野前。

这是刘府在上海的家业。

门口有名男子,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披着蓝色格子西装,西装简洁又精炼,手上把玩着一把做工精良的扇子。

刘波不认识他。

霜儿说,他是刘府的管家,名叫龙傲天,自小就生活在刘府,也是一同随你来上海的下人。

刘波颔首,以示尊重。

龙傲天作揖,介绍自己:“少爷您好,我是这府上新来的管家。”

“你不说他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吗。”刘波困惑。

龙傲天浅浅一笑,“这次,看来少爷想起的快了一些。”

安置好少爷入室,管家端来一碗药。

听说这是管家托人在一名老中医的手上求得的药方,自刘波懂事开始便一直服用,虽谈不上有啥效果,但刘波慢慢的也就习惯药当饭吃的生活了。

“你这药也不好使啊,我现在还是好多事情都记不住。”刘波望着这已经喝了十七年的药,虽然已经习惯,但是这药依旧是辛辣苦涩,难以入喉。

看着刘波喝下药,管家拿出手巾为刘波擦拭嘴角,“有些事,忘记了就忘记了,少爷能忘记,便说明他不重要。”

“龙傲天,你说你是不是找人给我另寻一副药,这药又苦又涩,关键是,这么多年,吃了也没见半点好转啊。”

“少爷身体会好起来的。”

“你是不是看我愚笨好欺负,特意跟我来上海的。”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这次回到鞍山,刘波觉得鞍山的下人们都不及龙傲天机灵聪慧,龙傲天来上海五年,不仅把刘府上下打理的井然有序,外面的生意更是风生水起,这次回去,听老家的人议论,龙傲天怕是主动请缨来上海,就是为了在上海当个没人管的土皇帝。

刘波只知道龙傲天从小住在刘府,也从未见过亲戚走动。他是少有的没有对刘波有偏见的人,所以当初来到上海,父亲派龙傲天陪同,刘波确实多了几分安心。

可是这次回去偶然听到这些话,刘波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龙傲天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忠心。如若他真的如表面上这般能干又忠心,偏心的父亲为何会留给自己,而不是那个胞弟呢?

龙傲天说:“少爷说笑了,少爷天生聪慧,只不过身体抱恙罢了,我是真心想要少爷好,少爷这几天多休息休息,待到该想起来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刘波问,“我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生病了。”

霜儿告诉刘波,这次也是刘波伤心过度后病倒了,下人都说少爷是听到老爷噩耗后悲痛欲绝,旧疾发作,可刘波却很确定,这父子间,从未有过情义,又怎会诱发旧疾呢。

龙傲天指了指壁炉上的一幅黑白画,画中女人温婉动人,笑容可鞠。

“这人?”刘波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少爷未过门的妻子。”

霜儿接过话,“其名赵娟,乃是少爷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赵小姐母亲与少爷母亲投缘,曾指腹为婚,却未想过小姐游玩之际失足落水,终香消玉殒。”

刘波漠然的听着这个故事,他只能记住这个名字,却完全无法和眼前这人联想起来。“当时她落水的时候我在旁边吗。”

龙傲天回:“少爷就在船上,当时少爷非常激动,要不是有下人拖着,怕是会和赵小姐一同殉情。”

“一派胡言!”刘波一掌把药碗打掉,碎了一地,“我自幼水边玩耍,精通水性,赵娟失水,我怎会眼睁睁看她落水。”

龙傲天蹲下,拾起地上的碎碗,不紧不慢的说道,“少爷悲痛万分,纵使有万般能耐,也无从施展,下人们水性确实不佳,但水中有水鬼作祟,确实无法营救。”

“放屁,晴天白日,哪来的水鬼,我看你是分明不愿救。”

龙傲天抬头,“少爷,你伤心吗。”

刘波愣住,先前发火,火的是见死不救,完全没有顾及心中所想,回想与赵娟儿时两三事,确实没有什么情愫在心头。

“这二者又不冲突。”

“我奉夫人之言,誓死保少爷平安,我龙傲天无能,只能护少爷一世平安,如少爷因为此事伤心欲绝,妄图轻身,请看在夫人的份上,三思。”

“不要总拿我妈说事。”刘波每每与龙傲天争执,他都会谈及夫人托孤之事,明明自己虚长龙傲天一岁,怎落得此般境地。

“那少爷好生休息,傲天就此退下了。”

“少爷若是想起了什么,也不必太过苦恼,人生命数各不相同,少爷也无需太苦恼别人的命数如何。”


刘府旧梦2

距离与龙傲天的争执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龙傲天瞻前顾后,整整忙碌了三个月,刘府在上海,才慢慢走上了正轨。

刘波大病两个月,回到鞍山又大病了两个月,这四个月,龙傲天也是守在床前,寸步不离的看着,等刘波病情稳定后,才提早赶往上海,张罗起这边的事情来。

从小,龙傲天就一直沉稳可靠,自刘波记事起,龙傲天就一如三个月前给他的感觉,从未变过。

每每遭受大病,将往事一一忘却时,刘波必然容易和这名男人起争执。

即便后续慢慢想起来,龙傲天便也会淡淡的说,这不是少爷的错,这是身体的缘故。

就是傲天太善解人意,反而使得回想起来的刘波更加惭愧。

“小姐的死,和龙管家无关。”

赵娟失足落入水底,悄无声息,待发现之际,早已沉入水底。欧阳带着四名善于水性的下人赶忙下去捕捞,整整两个时辰,才将尸体打捞上岸,已无力回天。

就在刘波大病不起的两个月,赵娟的尸体被匆匆下葬了。

这件事情在上流社会慢慢的沉溺了下去,越是光怪陆离的故事,就越难上的了台面,毕竟,谁都不愿意沾上不干净的东西,至于私底下有多少人议论,那便是刘波无法知晓的事情。

看着龙傲天在府中忙碌,不过是早刘波两日到达上海,等刘波到的时候,这刘府哪有半点两个月没住人的模样。

上海的业务往来也一直是龙傲天在打理,在外面,谁看到龙傲天不都得叫声龙老板,反而认识刘波的人很少,很少。

刘波一直不理解,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全能。

关键是,他怎么能一直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这天,王世昌上门拜访。

刘波记忆中,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王家家大业大,听龙傲天说,刘家在上海的生意,有八成,都是和王老板合作的。在上海,王世昌就是真正的土皇帝,一家独大,但为人谦虚平和,世人都说说王老板是留过洋的归国子民,见过世面。

只可惜天妒英才,王老板双脚没有知觉,也不能活动,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听说中外名医都寻了个遍,也找不到什么法子。

王世昌一身中山装有条不紊,怀中挂着一块怀表,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一副儒雅风流的气息扑面而来。

王世昌学识渊博,谈吐大方,为人亲和,这次前来,本是和龙傲天商谈之后的合作项目,恰逢刘波身体状况还好,就特意过来拜访。看到刘波,王世昌连连夸奖,让刘波倍感荣幸。

刘波倍感亲切,老家没有玩伴,这边众人皆知龙傲天,鲜有人打听刘波,正是他在府中寂寞的时候,能得到王世昌这种人中龙凤的赏识,这件事本身就对他是一种褒奖。


没过几日,上海另一家的巨头,欧阳家的当家的,也来拜访。

欧阳这个当家的,嚣张跋扈,听说是有军方背景。

与彬彬有礼的王家不一样,欧阳家,背地里,总喜欢给对手下点套。

所以半个上海怕他,是怕他癫狂,怕他不计后果。

刘波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并不喜欢这人,赵娟倒是和他挺熟络,但和刘波,也只不过点头之交。

只可惜他有军方背景,是刘波万万得罪不起的人。龙傲天倒是与他交手过几次,听霜儿说,龙傲天软硬不吃,让欧阳确实吃了点亏。

看着座位上的欧阳,刘波确实倍感压力。

交情不深,不知来访何意,刘波只能干笑的看着他。

等到傲天将茶沏好端来,这房间多出一人来,刘波才能喘口气。

龙傲天说:“不知欧阳家前来,所谓何事。”

欧阳:“这少爷的会面,你一管家在这参合什么。”

刘波连忙阻止,“傲天并非只是我刘府管家,他算是我老师,我视他为长兄,欧阳少爷对傲天无需有什么顾虑。”

要是傲天走了,自己着实没有独单一面的勇气。

龙傲天听罢,默默站在刘波身后。

“你与傲天主仆的情谊,倒是令我好生羡慕。”

欧阳今天来,带来了一本西域怪谈。

刘波不解,他对这些牛鬼蛇神的传说向来不敢兴趣,更不知道欧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欧阳挑选了其中的一个故事讲解。

相传西域有一朵奇花,名叫“赤念花”,听说这花根茎叶均为鲜红色,花瓣更是艳美动人,有着浓烈的香味,极其迷人。向赤念花许愿,当它有所回应,便会结为赤念果,据说只要心够诚,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无稽之谈。

刘波如是说道。

欧阳淡淡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就见过这种血红色的花。”

刘波礼貌的问:“那你向他许了什么愿望。”

“可惜,我见过的,只是赤忧花,这样貌虽说和赤念花一模一样,但是却不会结果,自然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能力了。”

刘波无奈的笑,“这世间,怕是从未有赤念果吧。”

欧阳意味深长的看着刘波,回:“谁知道呢,想我泱泱大国数千载,总有些东西我们知不道的,但是只要有心,自然是有迹可循的。”

刘波点了点这本名叫西域往事的书籍,“这千年文化,千奇百怪的怪事这么多,欧阳少爷怎么就相信了怪事,就凭这拓本上的几句话?”

欧阳摇头,“有人重金找我寻找赤念花,自然我要想办法打听点东西出来。”

刘波再问,“是谁啊?难道是…”前几天王世昌刚来拜访,莫非是他想要长对脚出来。

“你对这感兴趣?”

刘波摇头。

“既然不敢兴趣,那就少打听点吧,知道的太多,怕是性命难保,这不是威胁,只是告诫罢了。”

龙傲天给少爷看茶。

“坊间流传的一些奇闻逸事,自然有人为的加工润色在里面,少爷何须害怕一朵莫须有的食人花呢。”

欧阳挑眉,“看来这位龙管家也听说过赤念花的故事。”

“无稽之谈罢了,相信的人大多是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朋友,整天无所事事,自哀自怨的人,聪明人哪会花这功夫找朵根本不存在的花呢。”

龙傲天的话,轻松抚平了刘波心中的不安感。


刘府旧梦3

刘波喜欢看戏曲。

在上海,鲜少有人好这口,刘波看过几个台子,技艺不精,故事杂糅,看的他哀声叹气。

王世昌听闻此事,找人拖话带给刘波,自家主子也爱看这些玩意,特邀刘波上门看戏曲。

刘波惶恐,还好龙傲天轻车熟路,各种礼数打点的通透,这才在登门拜访时没丢了面子。

当天,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到场了,主席上,却只有两家人。

刘波却毫不在意,王世昌安排的戏曲精彩程度远超自己想象,整个会场都能听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刘大少爷赞不绝口的夸奖。

戏剧结束,王世昌问,刘少爷可喜欢。

刘波回味无穷,连声夸赞,尤其是那个旦角,刘波溢美之词绵绵不绝。

王世昌浅笑,招呼一打,那名刚刚还在台上演出的女子,便被招呼上来了。

其女名叫小婉,自幼便随父亲的戏班学习唱戏,勤学苦练十二余年,正巧赶上王家在北平物色优秀的戏曲人员,恰巧被选上了。

小婉长的水灵,又有股天生的青涩感,宛如出水芙蓉,不解风尘,刘波赞美她技艺高超,感情充沛。

小婉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了。

刘波放声大笑,连忙招呼她就坐。

龙傲天拍了一下刘波的肩膀。

众人沉默。

刘波尴尬一笑,“我在府中习惯了,抱歉王老板,我就这样,也没爹娘教,今儿太开心,都不知道这是哪里了。”

王世昌毫不在意,“无妨,刘兄,在我这也和在你家一样,大家都坐着吧,这么多位置,何必站着看我们呢。”

稀稀拉拉,周围的下人们终于也坐下了,只有霜儿依旧冷眼看着这些局促的下人,这些笨拙而僵硬的迎合。

“龙管家,你家主人甚是喜欢小婉,就让小婉陪你家主人坐吧,你也服侍刘兄一个上午了,肯定累了,也休息休息吧。”

龙傲天还没说话,刘波便开心的说道,“如此甚好。”

龙傲天听命。

那天,整个上海的商人圈,都听到了刘波那毫无遮拦的笑声。

之后,小婉私下时常进出刘府,这外界都在传,刘家少爷好似风流,赵家小姐尸骨未寒,这就已经在物色新的女主人了。

也有人说刘家少爷一看就是玩玩,怎么可能会和风尘女子约定终身呢。

但不管怎样,刘波这风流的名声,便是在上海传开了。

刘波自然不知情,他无非只是一个戏痴罢了,单纯只是好小婉技艺,对她,毫无非分之想。


刘家少爷十八岁的生日。

刘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十几天。

其实大伙对刘波并不感兴趣。

但是大家对刘府不得不忌惮,家里面有个呼风唤雨的管家,在上海叱咤风云,王家大当家又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自刘波大病一场,从鞍山回来后,便是偏爱的路人皆知。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这刘少爷的生日,想不风光也不行。

刘波一点都不想过的如此兴师动众,就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听听小曲,这个生也就过了。

从小有记忆开始,刘波的生日便是和父亲一起在灵堂度过的。

那是刘波母亲的忌日。

从小,每到生日,刘波都要跟着父亲在灵堂跪一整天,龙傲天和霜儿便在灵堂外面守一天。

自十二岁,刘波被分配到上海以后,龙傲天也只会在刘波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煮一碗长寿面。

面里也就一点青菜,象征着平平安安,清清白白。

龙傲天看起来不像个迷信的人,却是一个及其相信运势的人,所以听说王家为了给刘波庆生,在刘家搭了个台子,还与他们争执起来。

刘波却因为能听曲而开心。

龙傲天说:“这台子临时搭建,选址不行,风水不好,工期极短,容易出事的。”

刘波摆了摆手,“王兄心思缜密,不会出问题的。”

可是,还是出事了。

台子塌了。

小婉上台还未开口,台上的木板直接裂开,小婉便掉了下去。

众人惊呼救命,等到救援人员将那些重物一一挪开之时,小婉惨白的面容已经没有血色。

刘波冲进人群,看着残留一丝微弱呼吸的小婉,愤怒的叫到,“救援人员呢,医生呢,送医院啊。”

周围的人员无动于衷。

刘波欲冲出去,被旁观人员挡住。

王世昌被人推过来。

“王兄,快救人啊。”

王世昌脸上毫无表情,之前的随和无影无踪,他看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婉,漠然说到,“没救了。”

“说啥呢,她还喘着气呢。”刘波失声吼道。

王世昌不动,众人更是不敢动。

刘波只感觉全身冰凉,坠入深渊。

之前赵娟落水的时候,周遭是否也是相同的情境呢。

我就说我讨厌上海。

龙傲天遮住刘波的眼睛,对众人说:“我家少爷受到惊吓,要休息了,谢谢今日各位捧场,请各位就此散了吧。”

随即便将刘波拖出人群。

龙傲天没有使多大的劲,刘波挣脱开来,说:“我不走。”

“要下雨了。”

“那我也要在这呆着。”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刘波听到了雨声,却没有感受到雨滴,因该是傲天给自己撑了把伞。

龙傲天的左手一直附在刘波的眼睛上。

龙傲天说,别看了,反正都会忘记的。

他们散了吗?

除了王老板和他的两个手下,欧阳家两人,其余人都离开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刘波听到欧阳的声音。

“老板,没有开花。”

王世昌那陌生而又遥远的声音响起,“还是太着急了吗。”

过了几分钟,龙傲天的声音响起,“少爷,他们都回去了,你回去吗。”

刘波颤抖的说:“让我看看小婉。”

龙傲天停顿了一下,“算了,以后都会忘记的。”



刘府旧梦4

刘家十八岁的生日过的荒诞。

上海是个吃人的城市。

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

没过多久,欧阳家的那位长官被罢免职务,王家的生意也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局势瞬息万变,老上海的商圈不停的更新着消息,这刘家姓龙的小子耍的一手雷霆手段,竟让数位上海的大佬栽了跟头。

没有办法,商场往来,只讲利益,不讲情面,纵使百般不爽,但大家都只能承认,这上海的头,该改姓了。

与外界相传甚远,刘波这位目前上海的龙头老大,却在病床上已经躺了数月了。

这次的恢复,比以往来的要慢一些。

当再一次想起小婉的时候,刘波已经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问霜儿,赤念花是真的吗。

霜儿回,是真的。

那赤念果是真的吗。

霜儿不回答。

刘波知道,不回答,不是不知道,是不愿说。

龙傲天按时端来今日的药。

熟悉的味道。

吃完药后,刘波回:“这日子真没有意思。”

“大病痊愈,确实难以提起精神,要不,明日等天气好了,我带少爷去听曲。”

“罢了,我现在不喜欢听曲。”

刘波叹气,对小婉的惋惜之情难以言表,毕竟是条人命,但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欧阳和王世昌这么笃定小婉能开出赤念花。

某一晚,龙傲天回家后,发现少爷不在房间里。

下人说,少爷不开心,一个人在天台看月亮。

这三十的月亮,能看啥。

提着油灯,龙傲天上了天台。

黑暗中,刘波一人坐在黑暗里。

龙傲天将提灯放在一侧,给刘波披上带来的衣裳。

刘波回头望着龙傲天,呆呆的笑着,“傲天,你来了。”

龙傲天皱眉,“少爷,你喝酒了。”

刘波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坐,傲天。”

龙傲天回“少爷身体向来不好,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日后无法和夫人交代。”

刘波发火,“别拿我妈压我。”

沉默许久后,刘波平和的说。

这辈子太苦了,人要是有下辈子就好了,到时候我,要是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你也不是我的管家,到时候咱们就是兄弟,就是朋友,我也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要狠狠揍你一顿,谁让你这辈子天天让我吃药。

龙傲天平淡的回一句,“少爷,您越界了。”

一句话,惹得刘波痛哭起来。

这上海,终究也没有他一个朋友。

这世上活人这么多,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了。

刘波不是讲礼数的人,也不喜欢主仆的关系,从小龙傲天就陪在自己身边,这远比自己鞍山那个同父异母的胞弟都要亲密的关系,就因为龙傲天总挂在嘴边的“越界”,显得生分许多。

月亮没有出来,天空下起了雨。

刘波不愿回去,龙傲天无法,只能打把伞,继续陪着少爷。

雨落在龙傲天的身上,打湿了他的头发,湿透了他的衣裳。

这是龙傲天从未有过的狼狈。

刘波不忍看到这个场景,陌生的情绪涌动,胸口莫名的疼痛了起来。

虽然这个管家生分无比,但毕竟他一直都在做他分内的事情,并没有人规定,管家要和少爷做朋友。

龙傲天是对的。

回去吧。

刘波被龙傲天搀扶着回房间。

在龙傲天正准备走的时候,刘波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仿佛龙傲天一动,刘波就掉下去了。

少爷,您越界了。

龙傲天察觉到刘波在哭泣。

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父亲也从未宠爱过我,从小到大,也没几个人乐意和我玩耍,记忆中,只有你和霜儿陪我左右,你与她也不喜言辞,我只能自言自语,街坊都说我疯了,可是我心里难受,我害怕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陪我呢。

傲天,你是我的老师,我视你为手足,为何你每每都要将我推开,难道说你也和外人一样,一直看不起我。

龙傲天回答 不是的,只是少爷是少爷,我只是管家而已。

你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管家而已。

傲天,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我什么都没有了,周围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上海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我害怕,我想逃,鞍山又没有我的家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龙傲天沉默许久,回头抱住刘波。

那少爷,我们一起逃吧。

龙傲天动作很快。

兜兜转转数十天,交通工具从火车转为汽车,再转为牛车,路上刘波吐了好几次,感觉要把内脏吐出来了。

可是刘波开心,是十八年从未有过的开心,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起来了。

和去上海的心境不一样,他觉得这一次,他在迎接新的生活。

龙傲天将刘波和霜儿安置在一间田野间的小木屋里。

房子虽破,但是挺大,门口还有一个池塘几亩地,离村中心也有点距离。

刘波讨厌人多的地方,这地方,合他心意。

修缮,做网,插秧,耕地,龙傲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打点的妥妥的。

刘波想要帮忙,龙傲天连忙说不用。

少爷身子虚,长途跋涉已不易,千万别拉下什么疾病。

刘波笑,这里只有三名山野村夫,哪来的少爷。

龙傲天沉默,然后说到,有我龙傲天在的地方,就有少爷。

刘波沉默,话已至此,也不便多加干扰。

霜儿一言不发的坐在田边,看着龙傲天一个人干活,也不做声,比刘波更像少爷。

龙傲天很行,一个人扛下了这个家,他做到了带少爷逃走,也让少爷在马头村,依旧过着少爷的生活。

马头村的村头,时常能看见一名穿着完全不像村里的人,娴熟的干着种田,插秧,养鱼的活。

而他门口,一直坐着一位衣装整洁的小少爷。

村民只知道小少爷身体不适,过来养病。

一来二去也有点交情,龙傲天生的俊俏,干活也利索,为人热情大方,隔壁的媒婆还特意过来给龙傲天说媒。

龙傲天每次都以少爷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搞得媒婆直说,这哪是少爷和管家,这简直是老实的丈夫和久病的妻子。

妻子刘波却不知道这件事,他只知道,离开上海后,来到马头村,日子才叫日子。

精美瓷器装的饭菜并不能更加美味,那些舶来品很精致,很甜美,但是少爷独爱龙管家自己烧的菜。

有股烟火味。

马头村天气不好,经常闹旱灾,这不,又是三月滴雨未落,村口的媒婆又来给龙傲天说媒,按当地的习俗,这叫做冲喜。

看媒婆把这个婚礼说的和祭奠一样隆重,加上村子里前后送来的大大小小的礼包,刘波感觉,这不像是个婚礼,倒更像是要把龙傲天祭天了求雨。

“要是真想办,那就让傲天娶了霜儿吧。”

媒婆一脸惊讶的看着刘波。

龙傲天放下田中的活,盯着刘波,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是刘波记忆中,龙傲天回应最慢的一次。

好的,少爷。



刘府旧梦5

良辰吉日很快就敲定了。

婚房的布置也相当迅速。

各家各户将早已准备好的彩礼点缀在刘波的房间里,火红的双喜挂满了那个破旧的小屋。

虽然村里的流言蜚语很多,但是也传不进刘波的耳中。

看着村子里好事的人帮慢点缀新房,准备着马鞍,红线,蜡烛,火盆,众人各司其职,唯独找不到龙傲天。

新郎在准备呢。

媒婆耐心的和刘波解释道,并熟练的指挥着村里的众人安置相关的流程。

那,谁帮新娘准备这些呢。

媒婆想了想,笑,那还是少爷亲自准备吧。

语毕,便留下霜儿和刘波二人单独在房间里。

看着霜儿一言不发的样子,刘波问。

你开心吗。

看着窗外的村民,霜儿回答。

只不过是为了求雨举办的婚事罢了。

刘波说:我以为你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霜儿回:什么感觉。

刘波没有说话。

霜儿说:有些东西,你不说,没人会主动给你。

成亲那天,霜儿依旧是那身丫鬟装扮。

刘波不懂怎么打扮新娘。

但是刘波现在知道什么是新郎了。

骏马好鞍,龙傲天一身红装,被众人拥护至大堂,跳下马来,一身红衣娇艳似火,仿佛炽热的太阳,令众星失色。

这是刘波从未见过的龙傲天,曾经记忆中的金丝框,黑西装就是龙傲天长在身上的一般,却未曾想过,这一身红装,竟让刘波失神。

媒婆说,那我们就开始吧。

一拜天地。

龙傲天站在堂前,欲跪下。

霜儿缓缓向前。

刘波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感觉,亦酸亦苦,与周围喧闹喜庆的环境格格不入。

刘波冲上前去,抓住龙傲天的手。

傲天,你想娶我吗。

刘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惊呆了。

众人更是,直接定在原地,整个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龙傲天面不改色,默默取出一抹红盖头,附在刘波的头上。

就按你说的办,少爷。

幸好媒婆见多识广,力挽狂澜,招呼着手下给刘波上装。

短短二十分钟,刘波也妆容,服饰整齐的站在堂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刘波父母已不在人世,龙傲天更是未曾提及过自己父母,随即二人便再次叩拜了天地。

夫夫对拜,送入洞房。

在马头村,这个无数个平常的夜晚,刘波和龙傲天结为夫夫。

婚后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刘波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帮龙傲天干一些简单的活,浇浇水,养养鱼,煮煮饭,龙傲天也不像原来,以身体不好阻止他,虽然嘴上还是少爷前少爷后的叫他,但已然没有把刘波当少爷养。

久旱逢甘霖,刘波和龙傲天这段荒谬的婚礼结束后没几天,马头村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村民很高兴,三天两头往刘波家送东西。

见到龙傲天就说你是我们村的福星,见到刘波就说你个傻子有傻福啊。

刘波好生气愤,明明结婚这事,还是他做的主。

三年后,在刘波的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晚上。

二人坐在房前,龙傲天照常端上一碗药。

刘波抱怨:“我身体已经很好了,这药啥时候能停啊。”

龙傲天浅笑,“总有会停的时候。”

一口饮尽,即使吃了二十多年,依旧苦涩的难以入喉。

为了转移嘴中的苦味,刘波问:“傲天,你有想过下辈子的事吗。”

“这辈子的事情都还没考虑清楚,哪有空考虑下辈子的事。”

“你这辈子还考虑什么啊,难道你还想回上海吗。”

“我不会回去,但是少爷你要回去的。”

“我?”刘波指了指自己,“我才不回去呢,上海那个鬼地方,王世昌抱着我的腿求我回去我都不回。”

龙傲天可能是想到王世昌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做着抱腿痛哭的动作,确实难以入目。

“真的,你有没有想过下辈子干什么。”

“下辈子,我还想给少爷当管家。”

刘波耻笑,“下辈子能不能见到我都不知道呢,还给我当管家,到时候万一我是个穷光蛋怎么办。”

“不会的。”龙傲天说,“少爷这么有才华,在哪里都会过的很好的。”

“就你这样觉得,别人都觉得我是傻子。”

龙傲天摇头,“他们不懂。”

刘波抬头,看着月亮,“下辈子,我要当个演员,我要当个搞笑的演员,这样就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这辈子太苦了,我希望下辈子能给像我这样的人快乐,和幸福。”

龙傲天握住刘波的手,“那下辈子,我也和少爷一起当演员,一起演。”

刘波说,“你这张脸,确实值得当演员。”

“要不下辈子你生病吧,这样换我照顾你,可是我不一定能做的和你一样好。”

龙傲天笑,“没关系,只要是你,就好。”

刘波牵着龙傲天的手,“那好,那下辈子换我照顾你。”


外面嘈杂的声音把刘波吵醒,本该睡在身旁的龙傲天早已不知踪迹。

刘波抹黑爬出房门,门口的场景令他震惊。

马头村的村民们面色狰狞的站在田对面,龙傲天站在那唯一的过道,背对着刘波,火光下的影子随火光摇曳,仿佛稻田里随风摇曳的稻谷,随时有断掉的可能。

在里面呆着。

龙傲天轻声说,没有回头。

这是怎么回事。

刘波感觉到了一股不安感。

村民自发的让出一条道,一群人推着一名坐着轮椅的人走向前来。

好久不见,龙傲天,你到这里,可让我好生难找啊。

是王世昌和欧阳。

刘波瞬间梦回三年前。

小婉坠台的那天。

看着刘波的眼神,王世昌低头一笑,刘波,你还不知道赤念花的事情吧。

又是赤念花。

你可知,最后一颗赤念花,是开在你母亲的身上的吗?

刘波茫然。

王世昌拿出一封信。

这是你父亲当年的日记,你母亲难产之际,自行剖肚取子,赤念花就生在你妈的肚子上,你们老刘家,就是赤念花的因。

母亲。

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

刘波看着龙傲天的背景,惊恐的问到:“这是真的吗。”

龙傲天没有说话。

霜儿回答,“是真的。”

“不!”刘波大叫。“这不是真的,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疯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传说…”

“刘波,你知道,我亲眼所见的那朵赤忧花,是在哪开出来的吗。”

赤优花,正是开在赵娟身上的。

小婉身上也有。

而赤忧花,和赤念花的区别,就是少了那一份沉甸甸的爱。

欧阳说着刘波未曾听过的真相,他惊恐的望着龙傲天,龙傲天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霜儿站在刘波身后,同样没有说话。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没有人说话。

“说!是真的吗!”

“是的少爷。”龙傲天将扇子扔到了刘波的脚下。

“不要惊慌,少爷,你终将会忘记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值得被记住。”

“请帮我保管好,这把扇子。”

霜儿长叹一口气,刘波还没反应,龙傲天便冲进了人群,一拳打在了王世昌的脸上。

众人将龙傲天围住。

锄头,鱼叉,钉钯,各式各样的农具都砸在了龙傲天的身上,但是龙傲天似乎完全没有看见那些眼冒红光的村民,死死盯着王世昌殴打。

王世昌的下人连忙抱起王世昌逃离人群,欧阳也上去和龙傲天扭打在一起。

随着龙傲天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终于,他体力不支的站在原地喘气。

众人以他为中心,看着饿狼般的龙傲天,不敢上前。

全身多处伤口止不住的流血,像是孤夜里命不久矣的狼王,发出最后的哀鸣声。

龙傲天要倒下了。

刘波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冲了上去,抱住龙傲天后坠的身体。

刘波抱不住他,只能抱住他的头,不使他落地。

此时的刘波,已经痛哭流涕,摸着浑身是血的龙傲天,已然不知这是何处。

“傲天,傲天~”

“少爷,对不起,我食言了。”龙傲天双眼瞳孔已散大,他左手想要抬起来,摸摸刘波,但是他已失去视野,终究在还没有碰到刘波的时候,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

一朵血红色的根茎从龙傲天的下腹部钻出来。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花骨朵,膨胀,绽放。

宛如尘世间从未有过的艳丽色彩,发出血红色的光芒,竟然将天空染成血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带有血腥味的烟草香,这花仿佛恶魔般在每个人耳边低语。

“你,有什么愿望吗。”

王世昌已被揍的狼狈不堪,但看到那朵花的时候却瞬间陷入痴狂。

“快,快放我下来。”

下人将王世昌放在轮椅上,破旧的田间小道难以滑动座椅,王世昌着急的站起,跌倒在地。

他狼狈的爬向赤念花,他努力了十年,终于找到了。

他的脚有救了。

与在泥潭中爬行的王世昌不同,欧阳矫健的冲到龙傲天的尸体旁,一把握住那朵花。

“赤念花是我的了。”

“不!”王世昌趴在地上失声尖叫。

刘波猛地握住欧阳的手腕,坚定的说到,“我要傲天复活。”

欧阳高声喊到:“我要成为世界首富。”

王世昌在远处无助的叫唤,“我健康的双脚啊~”

诡异的红光越来越亮,染红了在场的所有人。

花期已过。

赤念果,结成一颗如心脏般的火红果实,落在了欧阳的手中。

龙傲天没有复活,王世昌的脚也依旧没有知觉。

欧阳举着赤念果高声庆祝,刘波晕倒在龙傲天的旁边。

王世昌满脸通红,朝村民大叫,“把欧阳给杀了,我给五千大洋。”

听闻此话,围在外围看热闹的村民突然和打了鸡血一样,双目通红的看着陷入疯狂的欧阳。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我马上就要成为世界首富了,我能给的更多,一万,两万,十万大洋我都能给得起。”

没人听到他说的话,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豺狼虎豹,拿着自己的工具,将欧阳砸进了龙傲天曾经耕作过的田地里。

王世昌双目失神的被下人安置在轮椅上,看着已经停止流血的龙傲天,和那个枯萎的赤念果,已经晕倒的刘波,他嘲讽的笑了。

回去吧。

就让他们俩死在一块吧。



刘府旧梦6

刘波在马头村的房间里醒来。

本来放在头上的毛巾因为他的抬头而掉下来。

刘波坐在床头,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霜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是哪里。

马头村,你居住了三年的地方。

霜儿告诉他。

我…是谁?

你是刘波,是个…

“少爷!”一身着灰色麻衣,皮肤黝黑的壮硕少年从门外进来,看着刘波醒来,兴奋的说道,“少爷你可算醒了,我都在这里照顾你半个月了,吓死我了,这万一你醒不来,我可怎么办啊,”

少爷,一个熟悉的称呼。

“你是…”

“少爷叫我来福就行,是管家让我来的,管家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到少爷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回上海。”

管家?回上海?

刘波什么都想不起来,却丝毫没有恐惧,像是遗忘这种事,本身就经常发生在他身上。

“少爷不用着急,管家说了,少爷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记不得的事情就不要记得了。”

是吗,管家,刘波似乎记得,每次失忆后都会有个新来的管家。

那,这次的管家呢?

“管家,兴许是去交代其他事情去了吧,少爷莫担心,管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少爷身体好了,我们就回上海,兴许在上海,就能看到管家了。”

这扇子?

看着桌上的扇子,刘波感觉一股熟悉感。

金色的扇子展开,一副田野山村图,两名小人在上面生活的好不惬意,左下角,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龙傲天。

刘波觉得这幅扇子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的情绪,握着的手突然出现猛烈的刺痛感。

我在房门口捡的,少爷不喜欢,我扔掉就是了。

看刘波一脸惊恐的丢下扇子,来福立马将扇子捡起,扔进火堆。

随着那柄扇子消失,刘波才感觉到安心。

自刘波醒来后,每天的日程就是吃饭,吃药,发呆,睡觉。

来福初来马头村,也不认识这里的村民,每天就在自家的鱼塘钓鱼玩。

地里没长什么农作物,五颜六色的花倒是开的艳丽,刘波看着那些花,总感觉他们在记录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福也不知道刘波以前的生活是啥样的,也不知道管家是个什么样的人,村里的村民也不和刘波来往,霜儿也不提起之前的种种事情。

来福总说,少爷你会想起来的,管家是这么交代的。

刘波没有办法,只能听从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管家的安排。

等到刘波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动身去了上海。

来福将刘波领到一栋华丽的别墅,说,这就是少爷的府。

看着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刘波感觉,这府上,确实少了些东西。

可是这些并不需要刘波操心。

随着刘波回家,下人们陆陆续续开始忙碌起来。

像是有个人,一直在刘波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安排着相关的事宜。

刘府上上下下,干净整洁了很多,慢慢的开始像有人气的样子。

到了上海,来福就不用照顾刘波了,每天固定三次送来药,看着刘波喝下就离去,他说这是调理身子的药,不能停的。

府上也会间断有人上门打扫卫生。

那些下人,经常都是白天过来干活,晚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这硕大的刘府,只有刘波和霜儿两个人。

那位神秘的管家,也从未露过面。

刘波突然觉得挺无聊的。

他辞退了所有的下人,每天自己开始学习打扫,做饭,洗衣,他开始慢慢退去少爷的生活,做着这些本该是下人该干的事情。

他总觉得他不像个少爷。

他像是个被遗弃的小狗,被遗弃在这个硕大的刘府里,等着一位,回不来的主人。

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但就是记不清曾经的那些事情,来福每次都说忘记的都是不需要记得的事情,可刘波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

就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管家一样。他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好好感谢一下张罗一切的人。

可是不说名字和样貌,他连那个管家的存在与否,都开始怀疑起来了。

他开始停止吃药,可是停了没两餐,他就开始呕吐,出汗,发抖,他觉得他要死了。

来福吓的立马给他灌药,一脸忧愁的看着刘波。

等刘波状态消失的时候,看着来福担忧的表情,苦笑到,我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又?

刘波又开始按时吃药了。

他足不出户,无聊的时候就在亭子里看书,在自家花园闲逛,养养花,做做家务,这一辈子,就这样安稳的度过了。

老上海有着这样的一个传说,曾经在上海商圈里血战到底,推倒王世集团和欧阳军阀的刘氏集团,很不像一个资本家。

他迅速发展,极速膨胀了数十年,后来资产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他们讲述着那些从未被刘波知晓的传奇故事,而刘波,就在传奇中安然睡去。

一年又一年,刘波就这样平安度过了半个世纪。

来福从青年,也慢慢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年。

刘波躺在自家花园的椅子上,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来福了。

可能是老了的原因,停药后自己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反应,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出,身体在极剧老化。

但是精神却变得更加好了,刘波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大概自己,终于要死了。

来福身体也不好,不会是在路上碰到了什么变故吧。

“少爷,你想听故事吗。”

少有的,霜儿主动找刘波说话。

刘波闭上眼睛,悠然自得的说,“你说吧,最好这个故事告诉我,怎么能和你一样,青春永驻。”

霜儿面不改色的说到,“好的。”

霜儿站在刘波生后,相貌妆容,一如刘波初见时的那般,二十岁花季少女的模样。



刘府旧梦 7

我的名字,叫做冷冰灵若雨若冰霜,是西域的巫女。

西域的巫女名字都很长,很难记,大家觉得这是荣耀,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有那个男人,那个从胶州过来考古的家伙,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笑的差点把屋顶都笑塌了。

他是个讨厌的家伙,他经常弄坏我的发饰,还把编好的花球砸向我,还,还取笑我的名字。

我作为族里天赋最高,也是唯一巫女的继承人,我要诅咒他。

但是我作为巫女,不能和普通人一般见识,那我,那我只能诅咒他升官发财,以后天天吃香喝辣的,胖死他。

他听到了,反而笑的更大声了,说,那我先谢谢姑娘了。

生气,他怎么能感谢我,我可是在诅咒他。

后来男人就离开了。

他离开之前,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娶我的。

我瞪大眼睛,气愤的说,我才不要你娶我呢,我以后是要当巫女的人,巫女是不能结婚的。

那男子生气,说,我不让你当巫女,你一定要等我。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等到我当了巫女,他也没回来。

母亲说,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我说,不,他一定爱过我。

母亲摇头,女人,也都是这副德行。

我犯下了禁忌,私用占卜术找出了他的位置。

我抛下族群,去胶州找他。

可没想到,我去的时候,他居然正在结婚。

和一位,我不认识,却同样漂亮的女人。

看着那一对新人进入洞房的时候,我懂了母亲那句话的含义。

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我诅咒他,诅咒他所爱之人,死于非命。

黯然伤心,我回到了族里,安心当我的巫女。

两年后,在与异族战斗的时候,他居然回来了。

他说他爱我,他是过来找我的。

我不相信,他明明,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违抗,但是他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要娶我过门的。

我拒绝,让他滚。

他不滚。争执之中,异族王的矛,刺穿了我的胸口,鲜红色的血绽放开来,一朵诡异的赤念花在我的胸口盛开。

这是…

这就是我族的秘密,我族被追杀的秘密。

我族所拥护的巫女,拥有无穷的神力,被族人爱戴,待死亡之际,便会盛开在此,保佑族人世世代代。

异族的王便是为了夺取这朵许愿之花,才会世世代代与我族为敌。

周围乱成一团,我族无人能前来救援。

我高声呼喊。

快,回应他的愿望。

他紧紧的抱住我,矛也插穿了他的胸口。

那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赤念果落下。

这个笨蛋,许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愿望。

待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鬼魂了。

说鬼魂不太准确,鬼魂好歹归地府管,我只是一个诅咒。

原本的冷冰灵若雨若冰霜应该已经和那个男人永远的永眠了,而我,只不过是继承了她记忆的诅咒。

刘府的诅咒。

我是两个诅咒。

一个,让他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一个,让他心爱之人死于非命。

第一个诅咒相当灵验,刘府无德无才,能够离奇的发展起来,确实是靠着巫术才能如此顺利。

第二个诅咒,让我族遭受了灭顶之灾。

没想到,我族的诅咒,竟然转移到了那个男人家中。

看着他家唯一的少爷,我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那是一个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要不是生在富裕人家,早就饿死街头了,幸好,刘家有我诅咒加身,所幸长大了。

他的夫人是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就去世了,赤念花应声绽放,他许愿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赤念花回应了他,给了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随后,他的性情变大变,贪得无厌的他疯狂的杀害自己周围的人,想要拿到第二朵赤念花,只可惜,绽放的只有赤忧花。

真是讽刺,这种人,居然还会爱上别人。

看着陷入疯狂的男子,年仅两岁的娃被奶妈带着逃离胶州,躲到了鞍山。

等父亲在疯狂中死去后,那娃也渐渐长大,知道父亲惨死在街头,明白了赤念花的魔力,能让自己癫狂,也能让别人为之癫狂。

他,便是刘波的父亲。

他问,“赤念花只能结一朵吗?”

我说不知道,诅咒发生了变化,曾今的赤念花只开在巫女的身上,而每一代的族群,只会有一个巫女。

他又问,“你们族一般许什么愿望。”

我回答,“非我族人,不得打听我族秘密。”

他又淡淡的摇头,“你说,我如果能爱上你,那你会不会疯狂开花,毕竟,你已经死了。”

四十年,我第一次出现了苦恼的心情。

那个男人的后代,果然讨厌。

他发誓,他要不爱上任何人,只不过,哼~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他爱上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

这个女人会死。

我已经看到了诅咒生效的时候。

是他们的孩子生产的那一天。

果然,胎儿临产四个小时还未出来,产婆说,再不出来,就要一尸两命了。

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果断的拿出剪刀,一刀插进了自己的肚子上。

我没想到,这名普通的女人,竟死的如此壮烈。

刘府没人敢开口,让老爷决定保大还是保小。

夫人自己决定了。

赤念花绽放之前,那个女子对男子说,“我要我们的孩子,刘波,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等到花绽放的那一刻,那女子早就没有精力许愿了。

花朵足足绽放了五分钟。

众人看着抱着夫人的老爷迟迟不敢说话。

“我要,这诅咒,永远消失。”

赤念花开的更绚丽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一颗人头大的赤念果出现了。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赤念果。

他没有落在那男子的手里,而是滚到院子里埋进了土里。

一年后,刘波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在院子里乱逛,不小心跌倒,头碰到了那个已经埋了一年的赤念果。

赤念果碎了,从里面出来了一名一岁般大小的孩童。

他抱住刘波。

赶来的刘波父亲惊恐的看着那名毫不像一岁孩童的人。

那个赤念果中的孩童毫无感情的用着稚嫩的语气说到:“我叫龙傲天,我是来回应你愿望的人。”



刘府旧梦8

刘波躺在椅子上,泪不停的往外流。

“你流泪了。”霜儿说到。

为什么。

全都想起来了。

儿时爬树后跌落树下,是龙傲天一手抱住了自己。

水边嬉戏溺水,是龙傲天将自己提到岸边。

就连背不出书,打的也是他的手板。

书童是他,保镖是他,兄长是他,郎中是他,朋友是他,管家是他。

夫君也是他。

刘波问,“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诅咒?”

“是情欲和记忆,压抑你的感情和情绪。一旦你情绪波动太大,药就会让你忘却这些感情。”

“哦。”

“赤念果是在保护你,如果你所爱之人死于非命,赤念花的秘密被世人知晓,你便会落得和你爷爷一样的下场,刘家永世不得安宁。”

“赤念花每个人只能开一朵吗?”

“我不知道,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会再开第二朵赤念花了,现在,也没有人会来抢你的赤念花了。”

刘波的泪水止不住的流,失去的记忆和感情慢慢的回来了。

全都回来了。

五十年前,那个生死离别之殇,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瞬间占领刘波的身体。

他的身体已经几乎动不了了,他只有不停的流泪,不停的哭泣,哭到眼睛都干了,哭到声音都哑了,哭到身子都垮了。

霜儿的身体化成沙子,风一吹就散了。

意识丧失之前,刘波想到了最后一刻,欧阳手中的赤念果。

那颗果子,结的是什么愿望。

可惜,他已经开不了口,抱着这个遗憾,刘波在刘府花园的椅子上,去世了。

四天后,一对夫妻到了刘府的院子。

“我就说要早点来,你看你把刘老爷害死了。”

“爷爷都交代过,当年管家都说了,刘老爷是看不到这封信的。我们只要负责把这封信放在这里就行了。”

“几十年前的事,那未见过面的管家怎么能猜到呢,你就是懒。”

“这爷爷的丧事难道不重要吗,这刘老爷我们也没受过他啥恩惠,咋就要这么死心塌地的帮他干活呢。”

“你可闭嘴吧,赶紧去塞信。”

“塞了吗。”

“塞了。”

“人呢。”

“没敢看,估计是没了。”

“那赶快走。”

一阵阴风吹过刘府。

一封尘封已久的信散飘在空中。

“致少爷:

您是看不到这封信的,我在脑内演算了多种结局,最后还是觉得,这样的结局对少爷您,对我都是最好的。

我是最后一枚赤念果,因少爷母亲的爱意而获得新生。

少爷父亲的愿望是结束那巫女的诅咒,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只可惜,我诞生的那一刻,埋在你心中的诅咒就已经生效了。

我只能去除刘家之后的结,但已经种下的结,我却无法根除。其实,我并不需要现身就能解决这件事情。

可是,少爷母亲浓烈的爱意,使我感动,我决定,回应少爷母亲的愿望。

“我要我们的孩子,刘波,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作为赤念果,我有着演算结局的能力,所以,从小,我就能预知未来少爷的种种行径,及时做出对策。

可是人啊,终究是难以完全预测的,随着少爷长大,变数骤然增加,未知的风险就越来越多,我开始力不从心,无法将所有的风险都规避掉,我只能选择以药物压制少爷的感情,以免无端新生更多事故。

可我还是失算了。

本来一切都是在往可控的方向发展,王世昌和欧阳并不能对我构成威胁,在以后的日子,我也能够处理掉他们,只需要一点点时间罢了。

可是,当少爷您哭泣的在床边抱着我时,我犹豫了。

药物能压制部分情绪,却不能消灭所有的情绪,我深知处在上海的少爷是会恐惧,害怕,孤独,悲伤的,但是是安全的。

可就在少爷您抱着我的一瞬间,曾经被我作废掉的方案又重新在我脑中演算,我好想再找一条路,一条少爷能更加平安,快乐的人生,一条我能够参与进去的人生。

可是我找不到。

但是带你出上海的话已经说出口。

看着第二天少爷您的笑容,和一脸期待的表情,我沦陷了。

我越界了。

我自私的去掉了一味中药,忘情草。

我开始沦陷了,虽然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死期,但是我欣然接受,与少爷在马头村的那三年,我无怨无悔,笑着迎接着他的到来。

虽然我已经听说三百遍,但是等少爷真的对我说出“你愿意娶我吗”的时候,我对我的死亡毫无怨言。

如果当时王世昌带领的不是两百名村名,而是两百名士兵,我可能还有一战之力。

可惜,少爷太善良了,我深知如果让两百名村名死于我的手下,少爷终将因为自责而难以苟活于世。

也许善良,也是夫人,带给少爷的礼物。

我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自私的我霸占了少爷三年,我本就该下地狱。

但是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未来的五十年里,少爷会平平安安的度过这段岁月。

而这三年的时光,就当给,努力当了十八年管家的我,一份礼物吧。

希望夫人不会介意。

当然,我最后还有一个愿望。少爷相信有下辈子,那,如果我身体里的赤念花能回应我的愿望的话。

我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少爷您。

有人说,当两人成为结发夫妻后,会越来越像。

赤念果是没有人性的,但是与少爷相交二十余年,我越来越觉得,我像个人了。

就像真的在拥抱死亡,写下这不会被少爷看到的遗书。

我真的在期待,遥远的未来,是否有能和少爷重逢的机会。

龙傲天 绝笔。”


正文完




推荐文章
评论(3)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