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此刻慕容黎很累。整个人浑身酸软,大汗淋漓,喘不上气。
但他也很满足。枕在执明胸膛上,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忍不住偷乐,干脆抬手环住执明的脖子,他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一定能做一个好梦~
执明揉着怀中人的脑袋,缓过神来后,却很不解风情地推开他:“好了,朕要去睡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大猪蹄子!你又拔d无情!
慕容黎“悲愤”地扯住执明:“陛下留步!”
“你要做什么?放开!”
“我不!”慕容黎死命拽住不放,“既然咱们都累了,那就安置了吧!”
抱在一起睡岂不美哉~
“你哪儿来那么大力气?撒手!”执明使出蛮力一挣——
慕容黎猝不及防,向前栽去,扑住执明,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小胖听到动静立马奔了进来:“陛下,出了何事——小的什么都没看到!”
执明直起身子挡住慕容黎:“滚!”
“是是是!”
“你说你!冒冒失失的!做的都是什么事儿!”执明回过头瞪着慕容黎,凶道。
慕容黎却已适应了执明的“表面凶狠”,嬉笑着贴紧他撒娇。
执明瞬间心软,轻抚慕容黎的背脊,偏过头去,啄吻他的耳朵和侧脸。
慕容黎身体微颤,叹息般的呻吟从口中倾斜而出,他不自觉捧过执明的脸,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执明自然把持不住,环住他,将他又抱到了床上。
红纱帐暖,鸳鸯被中好成双。
“总管,这早就过了时辰了啊!”内侍苦着脸提醒小胖,“陛下该就寝了!”
“多嘴!”小胖斥了一句,偏过头不再理会。
谁不怕死谁就去劝呗!
“朕若让你歇在甘露殿,那明日言官们非用唾沫将朕,将你,甚至将慕容家都淹了不可!”执明吻着怀中人的额头,柔声劝道,“你乖,回去睡吧。”
“陛下,我是真好奇,这宫闱私事,他们如何能做到消息如此通达?”
“小傻瓜。”执明一点慕容黎的鼻尖,“帝王家本就没有任何私隐可言。”
“陛下,您随我一道回沿西所吧。”
执明哑然失笑:“你就这么舍不得朕?”
“嗯嗯!”慕容黎使劲点着头。
执明的心弦乱了,他搂紧慕容黎,狠狠亲了他几下:“朕明日要上早朝,今晚就算了吧。说起来……”他叹了口气,“沿西所实在偏远了些。这样吧,明日朕处理完政务后,若时候尚早,便去陪你。”
慕容黎噘起嘴:“若不早了呢?我是不是只能被‘抬’到这里来?”
执明拍了拍慕容黎的脸蛋,赞赏笑道:“嗯,小伙子很有觉悟嘛!”
“以前我光顾着住在沿西所清静自在了,实在欠考虑。”慕容黎泡在热水中,打着呵欠,“然然你说,这宫中离甘露殿最近的——”
“主子,您现在并非一宫主位。”萧然打断慕容黎,苦着脸提醒道,“不管入住东西六宫中的哪一宫,都少不得要看主位之人的脸色。”
“怕他啊!”慕容黎垂眸,甜蜜笑道:“反正有陛下疼我~”
“主子!”
“哎哟!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萧然忙放缓力度,继续为慕容黎擦背:“小的……小的只是想提醒您,切莫恃宠而骄。若惹到了背景深厚之人,怕是陛下也不好明着偏袒您。”
“啧……慕容家当真没用得很!亏他慕容德还是太师呢!”
“啊?主子您说什么?!”
“我,我没说什么啊!”慕容黎反应了过来,不自然地提高语调,“我,我是说,若陛下能替我做出妥善的安排,那该有多好。”
翌日,安排来了。
宫人们捧着赏赐来了沿西所,内侍监宣旨——晋慕容黎为良侍。
还差一级,我只用再升一级便是一宫主位了!
“怎么,乐傻了?连谢恩都忘了?”执明在最后走了过来。
“谢陛下隆恩!”慕容黎恭敬谢恩完毕,站起身就往执明身上扑。
“哎呀,哎呀呀,干什么呢!这还当着那么多人呢!”执明嘴上抱怨,一手环住慕容黎,一手挥袖,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了吧。
“陛下今夜可会留宿?”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执明抱着慕容黎走向屋内。
“陛下,你几时晋我为贵侍?”趴在执明身上,慕容黎抬眸期待问道。
“哦?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执明的眼神深邃了几分。
但慕容黎并未注意到:“我想成为贵侍,入住离陛下最近的宫殿,这样陛下就能日日来我宫里了~”
执明推开慕容黎坐起身:“你想得未免太多了些。”
“难道陛下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慕容黎拉住执明的手,“若非我服侍得好,陛下怎会——”
“不过就宣召你侍寝的次数多些,你就忘了形?”执明抽回手,大声斥道。
“我……”慕容黎这才察觉到不对,“陛下,我,我不是——”
“如此不识大体,尽是些小儿郎心思,这样的人,怎能为一宫主位?朕当真是白疼了你!”
夜已深了,萧然再次走向仍坐在地上,斜倚门框的慕容黎。
“主子,更深露重,歇下吧。”
慕容黎吸吸鼻子:“我不困,你先去睡吧。”
萧然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去,轻声劝道:“主子,陛下他是天下人的陛下,是前朝后宫的陛下。小的知您是动了心,但您可不能盲目被感情所蒙蔽,以致于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不该有的念头?”
萧然顿了顿,低下头,轻叹道:“青梅合卺酒,披红骑白马,一生一世一双人。”
慕容黎闻言呆了好半晌后,才微抬起头,看着厚重的夜色,启唇——“呵。你说得有理。”他嗤笑道:“我也真是可笑。”扶着门框站起身来,慕容黎似是在强忍眼泪,“谈什么感情,一个不小心,命都要没了。”
“拿走拿走。”
执明眉头紧锁,挥挥手,内侍监便捧着名册退了下去。
“小胖。”
“小的在。”
“这后宫哪儿来这么多贵侍?”
“额,多吗?不过六名。”
“多!太多了!朕看着碍眼!”执明恼火道:“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怎么就不犯些错误呢?朕都找不到理由废黜他们!”
“这……”
您还盼着前朝出岔子啊!
“不然……”小胖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贵君之位仍有空悬,您大可升一位贵侍——”
“蠢货!无过不可罚,无功又岂能赏?”
“是是是!小的糊涂!”
“啊……”执明无力扶额,“头疼……”
“陛下,您不妨试着将您的为难说与慕容良侍,也许他就不会——”
“蠢货!你当朕是什么?这些繁琐之事如何能桩桩件件对人言明?他不懂朕便罢了!”
“是是是!”
“对了。”执明沉吟片刻,“宣他今夜侍寝吧。”
“啊?”
小胖目瞪口呆,昨儿您刚和人闹了不愉快,就……
“聋了?!”
“小的这就去!”
“你还算懂事。”执明走进内室,坐到床上,看着被中的慕容黎,撇嘴笑道:“朕还担心你会使小性子呢。”
慕容黎有些生硬道:“不敢。”
“不敢吗?你心里还是有气。”执明伸手抚摸慕容黎的脸,“不然不会见了朕,笑也不笑一下。”
“惭愧。”
“嗯?你说什么?”
“我因我昨晚的不得体之言,深感惭愧,自觉无颜面对陛下。”
“没什么需要惭愧的。”执明牵过慕容黎的一只手,轻拍着,“从未有人对朕说过那样的话,朕一时……也有些慌了。答应朕——”
他猛地偏头看向慕容黎,倒把人吓了一激灵。
“答应朕,昨晚的那些话,你不会说与旁人听。”他一把拉起慕容黎,圈入自己怀中,正色道:“也别向旁人表现出你有那样的想法!还记得朕对你说过的话吗——稍安勿躁,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所以你得让自己安稳活到那一刻才是。”
这宫里就那么可怕吗?
难怪,难怪慕容家舍不得亲儿子。
倒不是说其他将亲儿子送进宫的人就是狠心。
但……
你们到底图什么呢?
他冷淡你们,你们也未必爱他。
所以都让开啊!挡在我前面做什么?!
“陛下。”慕容黎搂紧执明,“你方才说,从未有人对你说过那样的话,那你一定……非常寂寞吧。”
执明整个人为之一震:“浑话!”他咬牙咒骂着,眼圈却禁不住微微泛红,为作掩饰,他只能搂住怀中人,倒在床上,尽情造作。
(二)
“陛下,到上早朝的时辰了。”
执明恼火地“啧”了一声,揉着眼睛坐起身,抻了个懒腰,手放下时——“起来!”顺手推了把身旁的慕容黎,“起来服侍朕更衣!”
“陛下您又不缺服侍您更衣之人!”慕容黎抱着被子不撒手,企图逃避现实。
“给朕起来!”
被强行拖起来的慕容黎用行动证明了,执明的坚持是个错误。
“喂……”
看着明明是在给自己束腰带,却倒入自己怀中又睡过去的慕容黎,执明也是无奈得很。
“就这点儿出息!”他咬牙,终究还是没舍得把慕容黎弄醒,还亲自将他抱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你家主子若是在中午前醒了,让他滚过来陪朕用午膳!”
“是!”
慕容黎不光准时“滚”了过去,还带上了自制的小菜。
“陛下,您尝尝。”
求生欲让执明问了一句:“你……下过厨吗?”
“下过下过!陛下,啊~”慕容黎直接夹起菜往执明嘴边送。
执明犹豫着张嘴吃下——“呸!”
“主子……在您放第三勺盐的时候,小的可就拦过您了。您非但不听,还又放了三勺……”萧然苦着脸,既是为慕容黎解释,也是安慰“受了伤”的他。
“对啊。”慕容黎眨巴着眼睛,疑惑道:“六勺盐很多吗?”
“慕容黎(╯‵□′)╯︵┻━┻”差点儿被齁死的执明龙颜大怒。
也难怪,虽然慕容黎并未撒谎,他在伙房做过饭,但吃饭的都是做体力活的劳工,口重。执明吃惯了精致而清淡的御膳,自然是受不住的。
“你又欺君!朕本打算明日带你去马场跑马,现在——”
“跑马?多谢陛下!”
“你能不能让朕把话说完?!”
“陛下。”慕容黎坐得近了些,摇晃着执明的胳膊撒娇,“可是就带我一个人?”
执明没绷住笑了出来:“你啊——”他拍了拍慕容黎的脸,“惯会拈酸吃醋的!”语气不但没带着责怪,反透着赞赏之意。
“参见陛下。”
“哟,回来啦,免礼,坐坐坐。”执明招呼莫澜坐下,“本来你早就能回京了,没承想被灾情耽误。辛苦了。”
“陛下哪里话,臣不辛苦,只是这赈灾后续——陛下?陛下?”唤了好几声才唤回执明的魂,莫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陛下和慕容……良侍,如今琴瑟和鸣,臣也高兴得紧。”
“还要多谢你做媒。”执明笑着拍了拍莫澜的肩膀。
“陛下哪里话。”莫澜眯起眼睛,想将不远处马上的慕容黎看得清楚些,“您和慕容良侍乃天定之缘。”
“说也奇怪,朕以为他会骑马,没想到来了这马场,还得朕教。”
“是,是吗?”莫澜出了一身冷汗,“我,我记得,慕容良侍似乎是不会骑马的。”
还好还好,公子他虽骑术精湛,但不常在人前显露。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执明点点头,眼珠子还黏在慕容黎身上,“他啊……”他摇头轻叹,宠溺笑道:“一开始还不敢上马,死缠着朕,非让朕带着他骑。等稍微上手后,又嫌朕碍事,说想自己撒会儿欢,硬是把朕赶了下去。朕后宫之中,唯他一人敢这般放肆!”
“慕容良侍他自然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莫澜讨好笑道。
“你这话有理,不过——”执明话锋一转,“和他相处愈久,朕时常会生出错觉……即便朕在他入宫前只见过他两面,但他入宫后,当真是判若两人,彻底推翻了朕之前的印象。”
莫澜牵起袖子,擦着脑门上不断涌出的汗珠,强笑道:“陛下您与他初见,乃是在臣的宴会上。而您第二次见他,又……恕臣直言,在那样场合下的匆匆两面,您怕是看不出什么的。慕容良侍为人、个性如何,自然是要通过长时间的相处,才好下论断。”
“朕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方才朕的话还没说完呢。朕时常会生出错觉——如果他不是慕容黎,在入宫前与朕从未见过,只是个陌生人,那朕……”
莫澜屏住呼吸:“陛下会如何?”
“陛下!”慕容黎此时跑了过来,“我渴了。”
“瞧你,跑得满头是汗。”执明接过小胖递来的手帕为慕容黎擦汗。
“嗯?”慕容黎注意到了一旁的莫澜,“你是?”
“良侍您可真会开玩笑!”莫澜拖着两条几乎快被吓软的腿,起身行礼,“臣莫澜,恭请慕容良侍安。”
哦!!!!!!
还好慕容黎反应快:“莫侯爷若是再晚几日回来,我可就真要不认得你了!”
“看吧,可不止朕一人觉得你在外逗留得实在太久。”执明揽住慕容黎的肩膀,调侃道。
眼见执明应该是被糊弄了过去,慕容黎和莫澜皆松了口气。
“什么!?水灾?!蝗灾?!”
“你怎么了?如此大反应?”
慕容黎本只是在安静旁听执明和莫澜议事,听到这里,坐不住了。
“陛下!您的子民正处在水深火热中!您哪里还能安心在这里跑马?”慕容黎着急地一把拉起执明,“您该立马回宫去安排赈灾事宜!”
“你吼这么大声做甚?”
慕容黎很快便向执明证明了,他不光声音大,行动更是迅速。
“陛下,赈灾也不能光指着国库,为表对灾民的关怀,我斗胆建议,开展募捐。”
“啊?募捐?”
“让后宫、朝臣、京城富户都尽一份心意。”
“这……”
“后宫素来锦衣玉食,做派奢华,各宫中有那么多虽贵重却无用的摆饰。朝臣们利禄丰厚,不缺米粮,却‘从不事农桑’。富户们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眼下那么多灾民饿肚子,他们如何还能——”
“你且冷静些,听朕说。”
“陛下您让我如何冷静?您知道,后宫的一日用度,够百姓们几年的生活吗?您知道,后宫人手上的一个扳指,就能解多少灾民的燃眉之急吗?您见过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人啃着草皮树根,因观音土腹胀而死的景象吗?”慕容黎直接跪了下去,连连叩头,“求陛下开恩!救救您的子民吧!”
“你……你这……这……”执明被他吓得不轻,无奈暂时答应了他。
不出几日,慕容黎和淑贵君又吵到了他面前。
慕容黎嫌后宫中人太过小气,淑贵君则代表所有人,指摘慕容黎无理取闹。
“你们死抱着那些不能吃的首饰和摆件,是想带进棺材去吗?!与其让它们堆在宫里、库房中吃灰,不如发挥些实际用处!”
“你倒是大方,将沿西所都快搬空了。但在我看来,你分明是惺惺作态、沽名钓誉!”
“我惺惺作态,沽名钓誉?那么多灾民危在旦夕!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哭嚎、求救声!我怎会吃这种人血馒头!有这念头的人,活该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陛下!不是我等冷血无情!容我替大家辩解几句——是我等造孽引起天罚吗?后宫的用度,当真奢华到过分的程度吗?是,朝中是有贪官。但也有清廉之人,每日为国鞠躬尽瘁,兢兢业业,用自己的汗水换俸禄,他们错了吗?是,京城中是有为富不仁之辈,亦有唯利是图的奸商。但辛勤劳作的商人、乐善好施的善人,在你看来,就不可能存在吗?你就非要如此极端,想让所有人掏空家底儿赈灾?不照做的,就得被你归为十恶不赦的奸佞?”
一番激辩,最终还是淑贵君占了上风,执明也站在他那边,让慕容黎暂时不要管赈灾之事。
“还生朕的气呢。”执明发动宫人们找了好久,才在城墙上找到慕容黎。
慕容黎手扶着城墙边缘,深埋着头:“我并未生陛下的气。我甚至……已能认识到淑贵君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我只是……”他轻叹一声,抬头看向远方,“在生自己的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能为灾民们做的,终究还是太少。”
“你听朕说——”
“我不管会被人如何议论!”慕容黎转过身,看着执明,“我就是要捐出一切!除了——”他拿出一个血玉发簪,“除了这个。这是陛下亲手为我戴上的,我……到底还是舍不得。”
双手搭上慕容黎的肩膀,执明定定地看着他:“朕深觉,此刻的你,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陛下!”慕容黎登时红了脸,“您……您干嘛在此刻说这种话!”
“你放心,没人敢,也没人配议论你的善心!为了让你的心意不至于白费,朕向你保证,会派遣绝对可靠之人前去赈灾!”
“多谢陛下!”
执明扶住慕容黎:“一码归一码,朕还是得指摘你几句。”
“哦……”慕容黎噘起嘴,“陛下请讲,我洗耳恭听……”
“你的心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你要记着,做事不能只凭一腔热血上头,然后就冲动行事!尤其是你的身份如此特殊!经过这次的事,你可以说是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我……我才不在乎得罪他们呢……”
“慕容家的立场你也不在乎吗?”
我在乎他们做什么?能给灾民多换些粮食吗……
“我行事的确太欠考虑,给陛下惹了麻烦,请陛下处置。”
“唉……”执明揽人入怀,“朕不在意你给朕添麻烦。朕希望,你能多为你自身和你的家族考虑,不光是眼前,还有以后。朕的话,你可明白?”
“陛下,臣明日就出发。”
“嗯,辛苦你了。但只有派你前去,朕才放心。你务必要将赈灾一事办得妥妥当当,不然,可不光是朕一人不放过你!”
“臣明白!定不负皇命!”
“对了,莫澜,朕让你去沿西所同他谈谈,你可去了?”
“臣已去过。”莫澜想趁机为慕容黎美言几句,“慕容良侍他很有想法,很有见地。臣看得出来,他很关心百姓,很看重民生。”
“哦,是吗?那你可觉得——”执明顿了顿,“他过于关心,过于看重了些?他仿佛在民间生活过,受过灾,挨过饿。”
“这……陛下未免言重……”莫澜又开始冒汗。
“即便他不似其他世家子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吧?朕时常觉得,他实在太过……也罢。”执明摆摆手,“他本就与众不同。”
“陛下英明。”莫澜松了口气,悄悄牵起袖子擦了把汗。
在出宫门前,他又被慕容黎叫住了。
“这次还要麻烦莫侯爷了。愿你一路顺风,此行诸事顺遂。”
“上次见面,只顾着同良侍您商议赈灾一事,忘了相告——”莫澜压低声音,“公子是我送走的。”
“什——”慕容黎及时压抑住情绪,“这么说……你全都知道?”
“若非亲眼见到良侍,我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两人面貌如此相似,不,是完全相同!但——”他话锋一转,“即便我同公子他交情算不得深,但要分出你们,仍轻而易举。”
“是,是吗?也对。”慕容黎苦笑道:“我和他,除了长相,其余……”
“好在陛下只见过公子两面。但陛下是极聪明之人。这次的事,陛下心中到底存了疑。万望公子,日后能谨慎做人、行事!”言毕,莫澜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啊……被骂了……
慕容黎很沮丧,也很恼火。
陛下心中存了疑?
我是不是……快暴露了?
一想到这里,他忧心忡忡,但内心也感到轻松了些。
赈灾之事进行得很顺利,一段时日后,执明论功行赏,封慕容黎为“华贵侍”,入主琼华宫。
当然,有赏就有罚,某位倒霉的贵侍因父亲涉嫌贪污,遭到废黜。
“华贵侍?为何不是慕容贵侍?”
“主子,您是太过高兴,以致于还没回过神来吧?这‘华’,是陛下赐予您的封号。所有贵侍中,唯您一人有此殊荣!足见陛下对您的爱重!更别说,陛下还特地为您将此宫更名为‘琼华宫’,只赏您一人居住。”
萧然扶着慕容黎走入琼华宫:“主子,您看。陛下还专门差人将此处修缮、布置了一番!看——”他指着园中,“还移植来了满园的羽琼花呢!”
“羽琼花?”
“对呀,羽琼花。听说陛下私下去问过太师,太师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花。”
嗯,看着的确像是他最喜欢的花。
美丽,高贵,圣洁。
“小的知道,主子您不在意这些。”见慕容黎愣神,萧然凑到他耳畔轻声道:“搬来这里后,陛下一定会经常留宿于此。不,陛下说不定日日都会来~”
“好了,莫要胡说。”慕容黎抿嘴含羞。
慕容黎走到正殿,抬头看着这一切——
“参见华贵侍。”
他被吓了一跳,转身方才看见,好几排宫人,恭敬地跪在那里,向他请安。
慕容黎的笑容是收也收不住。
一年前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今日这番景象!
(三)
“真没想到,我竟会在此地偶遇公子!”
“是啊,这天下虽大,但因为缘分,小了许多。”
慕容离和莫澜笑着举杯,敬今日之缘。
“阔别已一年有余,公子瞧着,变了许多。”
“哦,是吗?”
“当然,您的心境怎可能还会如当时那般。知道公子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莫侯爷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赈灾事宜还算圆满地完成了,我这是在回京的路上。”
慕容离颔首:“我也多少听过赈灾一事。莫侯爷辛苦!这不失为功德一件!”
莫澜笑着摆摆手:“不敢擅自居功。全靠陛下支持,以及——”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华贵侍的努力。”
“华贵侍?”慕容离刚欲开口问莫澜“华贵侍”乃何人,“难道……”他注意到了莫澜的眼神,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难道……是他?!”
莫澜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他过得还算好。”慕容离轻叹道。
“何止‘还算好’!”莫澜着急补充,“他可以说是宠冠六宫!公子,我们当初的决定并没有错!”
“可……”慕容离还是摇了摇头,面露忧愁之色,“伴君如伴虎,他——”
“公子,我知你对陛下误会颇深。但华贵侍能有今日的荣宠,除了他自身的确是个聪明人外,不也说明,陛下并非恶人吗?”
慕容离抬头直视着莫澜的眼睛,问道:“那我父亲呢?慕容家呢?”
“这……”莫澜面露尴尬之色,“我说句难听的实话。太师虽深得先皇器重,但在和太傅的权力倾轧中,落了下风,被当今圣上疏远。是以……”他顿了顿,“陛下对慕容家的打压,不会因——”
“莫侯爷误会了。”慕容离打断莫澜的话,移开目光,“我只要家人平安,便心满意足。”
“公子您……您真的不必……”莫澜嗫嚅道:“真的不必太过忧心。太师一向低调,只要慕容家的人不犯大错,陛下不会对慕容家如何。”
“大错?大错岂非早已铸成?”慕容离苦笑道。
“那不是大错!公子,其实……慕容家、你、我,促成的是一桩金玉良缘。”
“此话怎讲?”
“陛下和华贵侍,是两情相悦。”
“你能肯定吗?”
想着当日马场一幕,莫澜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慕容离沉吟半晌,叹息几声后,总算发自内心地笑了。
啊!这笑容,果然千金难求,万金不换!
莫澜痴痴地看着慕容离,在心中感叹道。
这样的笑容不该被桎梏于宫墙中。
哪怕最终事情败露,我和慕容家因此万劫不复,也值了!
急着回京复命,一顿饭后,莫澜便和慕容离道了别。
慕容离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走出包厢,站在楼上,吹了好久的箫。
箫音太过悠扬动听,以致于还有人前来相邀,其中就包括当地最大的乐班。
慕容离一一婉拒。
他决定离开这里,不再向前,而是往回走。
一路上,他每路过一座寺庙,便会进去,虔诚地烧香拜佛。
一求他在宫中盛宠不衰。
二求家人平安无虞。
三求——
佛祖在上,请宽恕我的任性。
我本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但我仍想,仍想去争取一把。
若我不值得被宽恕,那么求佛祖垂怜,将所有报应加诸我身,莫要连累——
执萌。
阿离走的第一天,想他。
阿离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阿离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阿离走的第四天……
看着纸上所记的天数,以及越来越多的“想他”,执萌又双叒叕发火了——
“啊——————————啊!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离了?!啊,难过!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少爷,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
“可那人——”
“不见不见!本少爷不高兴!谁来都不见!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见!”
“少爷此话当真?”老管家早已自行做主将人迎进了府,“人我带过来了,若少爷要赶客,就请自己赶吧。”言毕,招呼其他人和他一道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我说你们——”执萌抬起头,瞬间愣在了那里。
“既然你不愿见我——”慕容离故意转过身,“那我自行离去便是。”
“不!!!!!!!!!!!!”执萌“嗖”的一下蹿到慕容离面前,抱住他的大腿,“阿离你别走!我,我说的是,‘谁都不见’,‘天王老子也不见’。但你不是‘谁’啊,你是阿离!是比任何人,比天王老子都要重要的阿离!”
“好了好了。”慕容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快些起身!”
“阿离你不走?”
“我来都来了,岂有这么快就告辞的道理?”
执萌这才放手起身,冲着慕容离龇牙傻笑。
要是让京城那位知道,有一个傻小子顶着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噗嗤……会不会……噗嗤……气得当场驾崩?
慕容离好容易才憋住笑,正色道:“你我一别已有数月,你还好吗?”
“嗯!”执萌笑着点头,下一刻却蹙起眉梢,幽怨道:“不对!我不好!阿离你走了这么久……”
“你怪我?”
“就怪你!你瞅瞅!你都瘦了!”
“噗嗤……”
“阿离!”见人笑了,执萌趁机发出邀请,“留下吃个饭吧。”
慕容离笑着应下:“也好。”
“吃完饭,再陪我聊会儿天吧。”
“这……”
“我想听你说说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你也知道,我没怎么出过远门,去过其他地方……”
“那……好吧。”
“聊完天,天色应该也不早了,不妨今晚就歇在我家吧。”
慕容离考虑了一下,想着今日再去找地方住宿确实不方便,于是也勉强答应了。
执萌狂喜:“其实你可以留在这里一辈子!”
“你莫要得寸进尺!”慕容离红着脸嗔怪道。
(四)
“你这缕紫色的刘海……”
“嗯?阿离可是觉得奇怪,那我把它束起来!”
“不不不!”慕容离按下执萌的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将刘海束上去!”
执萌一头雾水,却还是听话地应下了。
“你记住,你是个开朗活泼之人,不要板着脸!”
“可是——”
“你若有什么委屈,遇到了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
“阿离,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执萌咧嘴傻乐。
慕容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愿看到笑容从你脸上消失。”
不要故作深沉。
不要发脾气——唔……你可以略带撒娇的发脾气,但不能暴跳如雷,不能歇斯底里,不能口出恶言。
就算不是对着我也不行!
我严格吗?
我不严格啊。
嘟嘟嘴可以,皱眉也可以,嗯,反正你很可爱。
我突然发现,人和人还是不同的。
你做什么事,都很可爱。
慕容离花了几天时间完成了一幅画。
画上的执萌,怀中抱着小狗,眯起眼,嘴角咧到耳根,笑得开心。
“这便是你在我心中,最好的模样。”
执萌看着画,感动得热泪盈眶:“为了阿离,我愿意一辈子保持这模样!”
这一日,慕容离和执萌在酒馆对坐饮酒,他突然想到——
“我还从未问过你,你年岁几何?”
“十八~”
“啊?”慕容离手一抖,脱口而出——“你这么小啊!”
执萌很不满:“我才不小呢╭(╯^╰)╮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九了!这意味着——再过一年零几个月我就及冠成年了!”
慕容离忍俊不禁:“好好好,执大少你一点都不小!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嘴上说着,他却伸手夺下执萌的酒杯:“成熟的大人得为自己的身体负责,莫要贪杯。”
“嗯~~~我不嘛!”执萌起身想抢回酒杯。
慕容离神色一凛:“坐下。”
执萌“扑通”一声坐了下去。
他这副模样,让慕容离不禁起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衣摆下伸出,左右摇晃的错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执萌身子一僵,随即便一脸陶醉地主动用脑袋去蹭慕容离的手心。
慕容离一愣,又摸了摸他的耳朵。
几轮一来一去后,执萌躺在慕容离膝上,闭着眼,发出享受的“呼噜呼噜”声。
慕容离摸着他的头发,挠着他的耳朵,还时不时伸手在他身上揉几把。
小可爱,世人皆苦,唯有你是蜜糖味~
写后哔哔两句:
1.黑明和白黎这对,一想到他们之间相差七岁,就感觉很甜宠~至于执萌和红离这对……emmm……执萌你就是只奶狗!
2.白黎是成长型的,现在道行还浅,还需要挫磨(下一章真正的危机就来了),所以我真的不希望再在评论里看到以前出现过的类似“阿黎就该生下来就无所不能,啥都很厉害”的评论了。大神还不都是一步步从小透明变过来的!
3.再提醒一下,白黎和红离是两个人,而且还是身份阶级相差很大的两个人!所以真的但凡稍微熟悉红离的,一眼就能识破白黎。而且因为身份阶级差,基本所有关心红离的,就目前来说,都是不把白黎当回事的(不知情的执明除外)当然,白黎也不把他们当回事,准确来说,红离的过去一切均和他无关。(感觉再提醒既要剧透了_(:з」∠)_)
4.差点儿忘说了,“华”并不是白黎最终的封号,琼华宫也不是他的最终住所。我先用这个封号是后文有梗要抛,不是蹭华妃凉凉热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