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第九节

    公路上，一辆蓝白相间的库普瑞斯锐影平稳地开着。里面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司机，和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你。

你怎么可能不脸色苍白？你现在在面临一个究极难题！这是一个比世界上所有的逻辑难题，哲学思辨，数学猜想和物理问题加起来还要艰难的难题：怎样告诉一个孩子他的梦想被人用钞票买了下来。当然，你今天稍早的时候的确解决了比这个要稍微简单一点的问题：告诉你自己你的梦想被人用钞票买了下来。但你交出的答卷可远算不上合格。你只是单纯地两眼一黑，陷入了应激性休克，然后*再一次*指望库普锐斯锐影能把你载向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面对现实吧，哈里。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点头绪都没有。是的，没错，你是双重荣誉警督，在RCM的重案组任职，一个月内的重罪案最高结案记录是他妈的四起，并且人称“开罐器”。但那又如何？就算你能验出尸体的死因、撬开嫌疑人的嘴、用手枪给雇佣兵开瓢，你不还是个臭当差的条子。此时你所知的一切*专业知识*在这个难题面前都是*狗屁不通*。你感到肚子里面好像长出了一个黑洞，一种巨大的吸力正将你吸进自己的胃里。压力，焦虑，恐慌。

[平心定气]深呼吸，哈里。冷静下来，先捋一捋你为什么这么慌乱。花点时间好好回忆一下。

[争强好胜]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在乎*那个烦人的小屁孩？

[坚韧不拔]我还记得......他用毛巾在你昏迷呻吟的时候给你的背擦汗。

一瞬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坤诺是在一个多么糟糕的场合。那个冬日结束春天又尚未到来的上午，你和金在“褴褛飞旋”的后院里看到一具浮肿的尸体挂于树梢之上。十二岁的坤诺就在那个院子里，身着不合身的肮脏服装，头顶着蓬乱的红发，抡圆了手臂把“高速石子”投向那具悬尸。栅栏之外是坤诺的“妹妹”，坤妮斯。如果说坤诺只是“烦人”的话，那么坤妮斯几乎可以被称作“恶毒”了。她扒拉在篱笆外侧，用尽了一切低俗下流的话语意图阻挡你向坤诺进行的问询。说实话，你当时几乎有了要掏枪把她放倒的冲突。*几乎*。

可当你用自己的方式跟坤诺混“熟”了之后，你却发现坤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粗俗烦人的街头准流浪儿”。他告诉你坤妮斯其实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他曾经看见坤妮斯坐在走廊上三天一动不动。最后坤诺可怜他，给门留了个缝隙，坤妮斯从此成了坤诺的妹妹。但你是个老辣的警探，即便是在那时——在你完全忘记了过去的几乎一切之后。你的本能告诉你，那种坐在一个地方三天三夜一动不动的失神反应是首次杀人后的“宿醉”效应。从那时起，你对坤诺的态度开始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你开始想要*做点什么*。坤诺本性绝对不坏，否则他不可能收坤妮斯当他的“妹妹”。他粗鄙无礼的行径和从不用“我”而是用“坤诺”来自我代称的行为如今在你眼中有了更深的含义——这些都只不过是坤诺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罢了。你*一定*要做点什么。

于是你问了坤诺他家里人的事情。毕竟作为一个前任资深毒虫，你一眼就能看出坤诺滥用处方药后表现出的标志性体征。而一般来说，一个十二岁的屁孩是没法自己搞到这种东西的——他既没有雷亚尔，也没有关系。那也就意味着他搞到的这些垃圾多半是从家里人那里偷来的。你猜对了。坤诺向你吹嘘了他的父亲，详细地描述了他是怎样的一头“凶恶巨兽”，能够用一只手就把你和金都打趴下。说实话，当时你确实被吓到了，其实金也是。但无论如何，你要去亲自看看。

你和金紧张兮兮地摸到了那间“关着巨兽”的公寓门口，在金再三向你确认你们是否有必要进去之后，你坚定地点了点头，率先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即便当时你走在前面看不到金的表情，你也能想像他双手紧握着手枪的样子。这公寓又脏又乱，还有难以形容的味道——你的嗅觉很快就罢工了，因此你现在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比你住的地方还不如。你和金缓步前行，走向传来阵阵呼噜声的卧室。那一定就是那“巨兽”。

可令你们二人既意外又轻松，甚至称得上失望的是，在卧室里，你们只看到一个浮肿的红发男人被埋葬在一堆被子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巨兽，这里只有一具或许在久远的过去尚且能被称为“男人”的空壳。你一时感到有些滑稽，却很快又有一股悲伤不可遏制地涌出。坤诺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一头能为他出头的，顶天立地的巨兽，可真相又如此令人唏嘘。你最后什么也没说，与金一道仔细搜查了整个房间，把你们能找到的所有处方药打包扔了出去。

下一次再见到坤诺，是在几天之后了。你、金还有哈迪兄弟们，在广场上与那三个穿着苍白得犹如死亡本身一般的护甲的雇佣兵对峙。雇佣兵们当时带着一把六连发“管风琴”步枪和两把半自动手枪。而你们十来号人却凑不出一把不是前膛枪的武器。在你与雇佣兵们假意谈和实则拖延之时，你在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了一头杂乱的红发一闪而过。当时的广场那么安静，安静到了一种喧哗的地步。即便说话的人只有你，你还是能听到很多声音。海风吹过屋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金的肌肉紧绷的声响、哈迪兄弟们解除武器保险的声响、雇佣兵们给武器上膛的声响。以及你的心跳。你是RCM的资深警官，你知道你方人员在火力和防护上同敌方小队的决定性落差。唯一称得上“优势”的不过是哈迪兄弟们的“人数优势”。狗屁的人数优势，这只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死。但如今你无论如何都要介入这场即将到来的枪战。无论是为了你自己愚蠢的道德观念或是“过时”的康米主义信仰，还是为了你身边的金，你背后的哈迪兄弟，以及小巷子里的那个偷偷看着你们的小屁孩。你笑了，拇指重重地摩了摩你的维利耶九毫米三管手枪的握柄——那里刻着“日出，准备战斗！”。这是大革命时期公社战士中流传的一句俗语，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要怎样活——或者是怎样死了。你拔枪，雷鸣响起，火药燃烧后的硫磺味涌入鼻腔。

等到你再次恢复意识，广场的枪战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你记得自己给一个混球的脑袋开了瓢，最后中弹倒地。睁开眼，你看到了金——身边站着坤诺。在你中弹昏迷的这两天里，他们俩轮流给你守夜，帮你擦汗，喂你喝水，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你醒来。金在你身边是你意料之中的，毕竟如果中弹的人是他，你也*一定*会为他做一样的事情。但坤诺的出现是你意料之外的。你从未想过这个“准流浪儿”，这个烦人的小屁孩会在此时出现，还与金一起照顾受伤的你。在你能说话之后，你从坤诺和金那里问出了原因：坤诺看到了你们在广场上浴血奋战的样子，他不再像原来那样对你们张牙舞爪，将你和金当成“猪猡”警察，而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敢于且乐于站在人民身前，用身体接下射向人民的子弹的英雄。如今的你对于坤诺来说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可靠，最值得依赖的人。更令你惊讶的还在后面：坤诺现在有了一个真正的梦想——成为RCM警员，就像你一样。

在马丁内斯的案件结束之后，时间仿佛一下子快了起来。你（其实还有金的帮忙）花了很大的努力才劝服了维克玛支持你的小小计划。初中入学季是九月，因此你们有几乎半年的时间来筹备坤诺上学的事。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包括坤诺没上过小学的问题啦、坤诺现在需要一个合法监护人的问题啦、还有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想让坤诺先在41分局里面亲眼看看当警察是什么样子。你不希望坤诺只是看到你们在广场上枪战而头脑发热想来当警察，你希望坤诺做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和仔细思考后的结果。

于是这半年里，坤诺有很多时间都留在分局里——一半时间在听特兰特顾问给他恶补文化课，一半时间在分局里亲眼见识“警察”到底是什么。你也没闲着，在你自己工作的空闲时间，你除了陪坤诺玩，一脸自傲地跟他讲你白天里跟金一起破的案子，还花了时间和人情来利用作为警察的职务便利把自己“变”成了坤诺的某个远方叔叔，同时也正式成为了坤诺当下的监护人。坤诺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抵触，虽然刚听你把你的这个计划说出来的时候他有些低落。毕竟这意味着他要正式告别过去，走上新的路了，有些感伤也是难免。等他缓过劲了，他就又皮起来了。每天都在局里管你叫“猪猪叔叔”，搞得大伙都开始这么叫你，尤其是麦克和切斯特那两个臭小子。渐渐找到自己安身之地的坤诺获得了平静与希望，也变得礼貌起来。大家都很喜欢他，即便是我们最最最严肃，最最最没人爱的*酷哥*让-维克玛也时不时给坤诺买点零食吃。

秋天到了，坤诺通过入学考试，成功地进入了维克玛推荐的一所初中。只要初中毕业，坤诺就能去参加RCM预备警员训练计划。坤诺找到了他人生的位置。

[能说会道]就像你在下班回家的电车上找到一个座位。坐下之后，就可以安安心心靠着椅背，直到到家。

[坚韧不拔]你在流泪，哈里。怎么了。

[平心定气]嘘，别说话。他只是很高兴。

[内陆帝国]找到“位置”的不仅仅是坤诺，哈里。

你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思绪，现在的你没有先前那么恐慌了。因为你知道，无论坤诺听到这个消息后是愤怒还是悲伤，你都会拼尽全力，是的，你*保证*，你会拼尽全身力气为坤诺再次找到一个新的“位置”，毕竟你已经这么做过了。

“哼。大不了从头来过。”

你在后座坐正了身体，看了眼后视镜。你看到司机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