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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温醉

文轩]地下花火 - 02.

预警:单性转  双出轨  所有人都病得很重

Summary: I love you and it's ruining my life.


本章BGM: As the World Caves In - Matt Maltese

 

02.

 

孟峤对宋雅萱在饭局上的表现并不满意:“你怎么还是习惯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那不是在家里,论辈分论年龄都应该是那小子主动吧。”...

预警:单性转  双出轨  所有人都病得很重

Summary: I love you and it's ruining my life.


本章BGM: As the World Caves In - Matt Maltese

 

02.

 

孟峤对宋雅萱在饭局上的表现并不满意:“你怎么还是习惯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那不是在家里,论辈分论年龄都应该是那小子主动吧。”

宋雅萱习惯的事除了伺候人还有道歉,小声说对不起哥,以后不会了。孟峤把她搂到怀里,发愁道:“萱萱这么好欺负怎么办呢?”

 

在性格决定命运前,命运已经决定了人的性格。人生首个本命年起就在不同屋檐下流窜,存在感和威胁性降低再降低是生存法则,怎么会不显得软弱可欺?

十年前,宋雅萱双亲入狱、家道中落。商场如战场,角力失败就要被牺牲,不接受成王败寇者莫入此门。这样的心理准备那对夫妻自然早早做好,也尝过甜头——可怜他们年幼的独女也被裹挟进风暴里。铁窗内几千日夜,他们是在后悔贪婪,还是后悔留下纰漏、没做到大而不倒?宋雅萱不知道,她没去探视过。出事前两人全球飞得脚不沾地,三口之家的温情生活不曾体会,她自认亲缘很浅。

宋氏遭难,孟家不是操盘的人,但获利不少。这没什么,走在路上看见货车倾覆,人很难忍住不捡拾轿厢里滚出的鲜果;何况商人嗅到利益,如同鲨鱼见血。因此要对宋雅萱负责,于情于理也轮不到孟家,但这些年宋雅萱算是半养在孟氏的宅邸。

平心而论,他们待她不薄。宋雅萱成年以后才慢慢意识到这其中没有赔本买卖。一来她父母还是要出来的,新仇旧恨不管勾不勾销,留着他们的血亲就是事先上一道保险;二来与其放任孟峤和来路不明的女孩勾勾搭搭,宋雅萱来做儿媳还是很如人意。这年头联姻就意味着风险共担,已经不时兴了。折翼的金丝雀才好养活,不会盲目追求天空。

 

孟峤对她不能说没有情意。或者说,对宋雅萱产生保护欲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自然了。家里给他铺的是结交学阀的路,知识分子伪善的交际圈里,英年成家真是种成本很低的好人设。

温香软玉在怀,他自己想着也觉得陶醉,忽然发愿:“等你本科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宋雅萱身上一僵。孟濂的声音及时在身后响起来:“赵叔在不在?我要回学校。”

孟峤将她放开。两人转脸,看见孟濂在楼梯转角居高临下俯视。

孟家兄妹差了六岁,长相却肖似到几乎是共用一张脸,男子阴柔而女子英气。那双和孟峤一样的狭长的眼里,分明有忍抑着的厌恶。宋雅萱即刻捕捉到,默默欠身移到另一张沙发。

“赵叔送爸妈应酬去了,这么晚你明天再回吧。”孟峤说。

“不要,我回来就是来取书的。”孟濂面色阴阴,“那我自己回去。”

“萱萱呢,我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别送我。”孟濂三两步走到玄关,换鞋摔门一气呵成。

孟峤瞠目,转而问自己女友:“她吃枪药了?跟她那男朋友吵架?”

宋雅萱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他,上前扶着人肩头劝说还是去送送吧,这么晚。孟峤匆匆搂她一下就追了出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宋雅萱主动发消息关心孟濂到寝室了没有。孟濂冷冰冰回复“嗯”,片刻后补上一句:「谢谢雅萱姐,晚安。」

宋雅萱仰倒在深咖色绒面沙发,无主灯的柔和光线里她眼神放空,耳垂上两颗欧泊耳钉像固定标本的插针。空荡荡别墅里她不禁笑出声,孟峤真的蠢到觉得孟濂是为恋爱对象而不愉快吗?孟濂分明是为她不能恋爱的对象而不愉快。

成年后,那是唯一一次孟濂直白地对她表示不满,宋雅萱退避得足够及时。孟濂是聪明人,她其实清楚宋雅萱被钉在孟峤身侧也是身不由己。

 

不知是真心求学还是嫌国内太闷,那之后,孟峤很快定下要去日本访学。预期不足一年,但孟濂从小没有和哥哥分开过,还是大闹了一场。可惜,一直散漫的纨绔子弟这次是铁了心要去语言不通的国家受罪。

他飞抵东京当天,宋雅萱扫码入群一年多以来始终沉寂的电影社群聊跳出新公告,要办跨文化沙龙。宋雅萱这才发现,发布公告的社长几个月前她曾见过。她男友的妹妹的男友。

沙龙办得不算成功,多数学生以电影社团为找漫威首映礼搭子的地方,连续看两部小津安二郎实在强人所难。但社长选片自有他的用意,《浮草物语》黑白、《浮草》彩色,隔了二十五年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出轨是生活的必要。

映后环节,作为为数不多的没睡着的人之一,宋雅萱借外文系功底天花乱坠讲了一番对电影美学乃至角色道德观的肯认。刘耀文以手托腮听她说完,没有加入稀落的掌声,默默穿过人群注视。宋雅萱迎上他的目光,忽觉那一束空气滚烫,像被火舌舔了一下脸。

前戏从这一秒就开始了。当晚一系列摧枯拉朽的失常不过是这一秒的延伸。当晚以后的一系列摧枯拉朽的失常不过是这一晚的延伸。众目睽睽之下,一场事先张扬的外遇。

 

尽管一发不可收拾,但床笫以外他们对关系的界限维持病态的克制,每次去电影艺术资料馆看老片子都要随机拉上电影社几个成员,俨然搞成社团活动。活动前后发生什么旁人则未可知。

渐渐宋雅萱发现刘耀文其实真懂点电影,这种事能装几回,但回回有模有样太难。她也问过一次为什么之前这社团像已经死了;刘耀文是预期违背的高手,回答说学业太忙。毕业学期就不忙么?刘耀文听她这样追问,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笑着反诘:你想让我回答为什么?

宋雅萱在后座扶住他腰侧,直到在外文系楼下下了车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刘耀文轻轻摸过她发顶也被低着头躲开。他半个身子斜出去,自下往上强行和她对视,慢吞吞问姐姐在生什么气呢。

有些事确认了也没任何意义,但宋雅萱就是想听他说自己有被特殊对待。留住一捧雪的唯一办法是变得和雪一样冷,刘耀文不会让她如愿。学院门前一大蓬丁香花树,香气浓郁得好似燃烧,她疾步穿过,走进门又转身。行人匆匆而过,刘耀文跨在车上弓着背用手机打字,静止的侧影陷在天际彼此缠咬的暮色里,像岩井俊二那部《梦旅人》。她在暗处看得几乎入迷,刘耀文忽然微笑、坐直,然后她所熟悉的身影,女主角,孟濂,快步走进并夺回这片银幕——

宋雅萱转过头往楼上跑,她上课真的要迟到了。所有被达成的愿望都会沦为媚俗,他明白,她也应该明白。

 

暮夏,孟峤回国。孟濂还在赌气,拒绝去机场接人。宋雅萱不想被卷进他们之间的怪事,结果就是接机的事落到她身上,无奈没什么好理由推辞。

日期无法抵抗地迫近到明天,宋雅萱一睁眼看见日历,满心绝望倒回床上。她试图读小说,又打开无脑综艺看了一阵,最后只是摊开四肢躺着。孟峤发给她几张行李箱立在门边的照片。焦虑像烈火烹油,再度触发长久以来的恶习,她在手臂上反反复复抓挠,越抓越痒,渗血也无动于衷。

唯一能让她注意力稍作转移的人一整天没有联系她,大概是在一门心思赶报告。他本来也没有义务。

 

傍晚时饥饿感已经无法忽视,她从被窝里坐起来,低血糖引起一阵眩晕。吞下半盒圣女果后宋雅萱缓了缓,决定整理房间。如无必要她不会让孟峤到她的住处来,但还是得检视一番有没有不宜展示给未婚夫的东西。

茶几上首先赫然放着半盒利群夜西湖,宋雅萱头疼地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把烟戒了。冰箱里威士忌她舍不得扔,如果真被发现了就说是助眠用。林林总总收出两大袋要丢弃,宋雅萱拍了张照随手发给刘耀文,惊叹家里竟然有这么多破破烂烂。她没等回复,费力地拽起袋子趿拉着凉拖下楼。

 

从宋雅萱住的小区门口走到她家楼下,要经过二十一对路灯。多数时候宋雅萱坐镇家中岿然不动,刘耀文自行往返,共计经过四十二对。

接近凌晨,他在单元台阶上枯坐。身后门响了。

“……刘耀文?”宋雅萱瞪圆眼睛,“你在这干嘛?”

她穿吊带睡裙、戴框架眼镜,素面朝天,头发草草盘作一团。没天理,比回忆里还漂亮,让人喉头发苦。刘耀文仰视她一阵才扶膝盖站直,从她手里拿过袋子,走去丢掉又走回来。灯下,宋雅萱看见他额上密密的汗珠。

宋雅萱推推眼镜,无措道:“你坐了多久?”

他没回答,指了指自己穿篮球短裤裸露在外的小腿:“蚊子好多。”

 

宋雅萱拽着他上楼进门坐在沙发,翻出薄荷脑软膏,蹲到他腿边察看。楼下蚊群看起来的确饱餐,斑驳的红印片片浮现。宋雅萱用指腹碰了碰,刘耀文从她手里要过药膏说自己来。

药膏的凉掺入空调冷气里更显辛辣,宋雅萱吸了一下鼻子。刘耀文闻声抬头,上上下下扫视她,似乎是忍无可忍才说:“不要穿成这样下楼。”

她低头一看脸颊立刻飞红,将手臂抱到胸前,找话问:“报告交了?”

“嗯昨晚基本没睡。”

宋雅萱弯腰哄他:“交了还不好?还有什么烦心事?”

人要平静地生活,就要学会避重就轻,甚至是学会避重也避轻。但刘耀文看着她说:“你。”

像是怕她听不懂,刘耀文重复:“烦心事,你。”

然而宋雅萱一扁嘴他又觉得不忍,握住她髋骨拉近,指腹上软膏的油印不客气地留在睡裙侧边。宋雅萱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的腰又细又薄,揽在小臂间很有余量,刘耀文渐渐收紧。他以额头抵着温热柔软的小腹,抱了一阵才有力气呜咽一样地开口:“姐姐我好累啊……”

宋雅萱眼底忽然泛起潮热。她将手放在他脑后安抚,发丝一遍遍穿过指缝。

 

是夜,刘耀文最终留宿。原本他只打算就那么坐一阵,然后踏着路灯离开。他没有预期她会下楼来,没有预期她会拥抱他,没有预期她眼里有雾水和垂怜。床上的jellycat被移到地毯,刘耀文睡眠不足到在浴室持续耳鸣的地步,一躺下眼皮就重得撑不开。头一回,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什么也没有做。朦胧中有人轻手轻脚钻到他怀里。

拉紧的窗帘外,灯火在城市中徐缓地流动,几近幻境。庞杂无垠的夜将人无拣择地掩埋。睡眠是浓缩的死亡,不要厮守千年,只要合葬一晚。


TBC.


是的本文的背景板是一对真骨科兄妹,哈哈。

随缘更新。

_温醉

存档一些同人女微博博文

按日期倒序,存档一些同人女相关微博博文,但有的会跑题到恋爱观或文艺鉴赏。全是碎片化信息,有的真情实感有的辛辣讽刺,您看一乐。


20250104

哥被嫂子的脸忽悠瘸了,嫂子被哥的业务能力忽悠瘸了,这根本就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产品原型机啊!封建老土的我会嗑这种产品嗑到入土那天[good]


20241223

“当你在写一个反派,你应当让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向上帝申辩自己为什么应当上天堂。”


20241215

收到一则私信问怎么写控场攻……这其实很值得一说。如果你观察日常生活就会发现,喋喋不休揭露自我、不舍得让他人在任何细节伤心、时刻在意自己是不是在主导某段关系的人,其实是最...

按日期倒序,存档一些同人女相关微博博文,但有的会跑题到恋爱观或文艺鉴赏。全是碎片化信息,有的真情实感有的辛辣讽刺,您看一乐。


20250104

哥被嫂子的脸忽悠瘸了,嫂子被哥的业务能力忽悠瘸了,这根本就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产品原型机啊!封建老土的我会嗑这种产品嗑到入土那天[good]


20241223

“当你在写一个反派,你应当让他的一言一行都像是在向上帝申辩自己为什么应当上天堂。”


20241215

收到一则私信问怎么写控场攻……这其实很值得一说。如果你观察日常生活就会发现,喋喋不休揭露自我、不舍得让他人在任何细节伤心、时刻在意自己是不是在主导某段关系的人,其实是最没有控场感的。控场的本质是克制,是在“控场”这件事上低欲但高能;控场的日常状态是抑制而非发泄情绪,是让渡而非掠夺权利。只有尽量不去发号施令,发号施令时才有分量。

所以写东西的时候,如果你的目的是写一个控场攻,首要的就是将他与疯批攻切割开。搞强制爱的左位自有妙处,但控场攻不会搞强制爱。恰恰相反,控场攻的逻辑是“我会让你爱上我,甚至让你恨不得对我强制爱”,因此有时他们看起来更像被强制的对象。你细品。


20240619

想不出比“也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更恐怖的情歌歌词


20240607

“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成人的劣等面目”,这是上世纪80年代的《童年的消逝》。40年后,一场次生灾害在远东发生:追星女发现自己再也搞不到符合想象的养成系。这就是事物的普遍联系。


20240507

同人女版本的《包法利夫人》:她想死,也想写(真)骨科/双性转/角色死亡/ABO世界里的AB


20240425

最近在读的小说里,作者写到一群人得知他们的一位朋友自杀了,然后他们去喝酒。她写这群人含着泪走在街上的样子,是这样写:“他们眼里的雪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特大号雪花。”


20240402

做不了唯粉只能嗑cp的原因是,我看待单一的人的方式像擦一面雾湿的镜子,直到看清为止,而多数时候我们连近身的人都无法看清;但一旦人和人形成关系,我接受甚至悦纳朦胧。


20240329

我爱过的人最后在我这儿都成了纯正傻逼的一大原因是他/她们不傻逼的地方都被我完全地学走了(傻逼的地方不免也学了点),到今日I'm nothing but由前任们的碎片拼起来的乐高小人。爱是一场偷师学艺而我不过是好学之人,学习的事怎么能叫恋爱脑呢?不存在的事!


20231125

“爱过就是一生一世”和“对不爱了的人希望他/她彻底死”并不矛盾[爱你]


20230828

我说:我是纯爱战士。

我友说:从过往经历来看,你主要是纯爱烈士。


20230719

刚念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教语文的,身板极瘦,却烫了一头蓬勃杂乱的大卷。板书也很粗狂,撇捺纵情驰骋,神却不散。除了颧骨高一点,她本来可以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但她偏偏有一只眼睛是斜的。那时全班最紧张的就是语文课,因为斜视的人总让你不知道她在看哪,无法依据老师眼色行事。

第一次月考作文后,她叫我到办公室去——左眼的焦距落在我脸上,右眼的飞去窗外——说可以多写东西,有兴趣的话。我说好。“好”的意思并不是好,只是优等生的惯性,不会轻易忤逆老师的话。那时我知道我要到哪里去,先是最好的高中,然后是最好的大学。十三岁的人目力所及不过如此,而写作只是科目之一的板块之一,无法成为通途或轨道。

奋力考学不只是我的选择,也是那所初中的选择。如果一个语文老师总是在课上讲起《追忆似水年华》,那么一学期过去她便会消失,于是她真的消失。我又上了十年学,后来的老师们都用两只眼睛看我,或根本不看我。

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赞赏而无所求的眼睛。哪怕只有一只。


20230712

《小说的艺术》我还没读完,米兰昆德拉死了。等我读完且忘得差不多时,他就比死更死一些——如果认可这一逻辑,那么很多人在死之前就已经死透了,远不如他。人搞艺术其实是为了解决存在主义危机,给自己制造一些活着的感觉,给围观的人制造一些人类可以活着的感觉。只要那盏长明的灯已经点过,什么时候死其实无所谓。多数人活一辈子连个火星子都没闪过,嘿嘿。


20230627

决定磨出一篇让自己特别特别满意的现背,最迟八月发,然后再次进入漫长的休耕期。原因无他,八月后我又要回到北京,北京是皇城相府、现实主义者的王国、让人痛苦却禁止痛苦向表达转化之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慢性自杀(多活一秒意味着余生减少一秒),而在北京活得太东亚同人可以说是一种急性自杀。


20230531

试图从Aaron Sorkin的学院派编剧课里学点东西以帮助我猜测昆汀的剧本是怎么写出来的,然而没半小时就听到Sorkin说:虽然从来没问过,但我认为昆汀塔伦蒂诺脑子里的那些ideas是娘胎里带的,他在敲下fade in之前就知道整个电影会如何。遂愤怒地关掉视频。看见这种天生的艺术家我比死了还难受……


20230416

在《小说的艺术》里读到一段,适合概括我写现背的心态变化:“以前,我也把未来看作是唯一能够评判我们的作品与行为的审判官。后来,我明白了,跟未来调情是最糟糕的保守主义,是向最强权者懦弱地献媚。因为未来总是比现时更强些。确实,将由未来评判我们。但未来一定会不胜任它的评判权。”


20230102

搞cp只嗑糖不观察故事线,就像拿着一件漂亮毛衣却不看背面是怎么织的,做无心嗑药机尚可,写同人文则必定一塌糊涂。


20230102

西川讲博尔赫斯,说:人的特点不是人的优点造成的,而是缺陷造成的。醍醐灌顶。


20221204

王朔写杜梅求了半天听到终于方言说“爱”时兴奋的样子:“人像打了一束光”。写得多好。


20220825之一

我要问:是谁最早把ABO设定引入耽美?这个设定真的太怪了。在多数文里,它比任何异性恋模式都更加性别本质主义,尤其在“突然当着仇人的面发情期提前”的故事当中。它很香,但它的香是一种生物本能意义上的满嘴流油的香,而把耽美文化的那股社会维度的张力、那股酷儿劲儿给完全摧毁了……更不要提传闻中占世界80%人口的beta几乎无人在意。怎么会这么怪!

回首我所读过的ABO,留下点印象的全是AB和BO,其他真是雁过无痕。(包括我自己那篇。)


20220825之二

为什么AB和BO在ABO设定里最得我心:当有且仅有一方是beta时,beta就不仅是一种“普通”,更成为一种“残疾”。你有一个最爱的人——俗套;你有一个最爱的人,但你闻不到他——平实的不幸;你有一个最爱的人,但你闻不到他,然而却有另一群人轻易地夸他“好香”——恭喜你,太好了,请一辈子享受提心吊胆。

AB和BO的一生是:永远恨自己迟钝,永远只留下牙印而没有标记的后颈,永远将手牵住了却没有绳索,于是越牵越紧,指甲陷进肉里,掐出血痕。


20220816

今天和一追星友人交流如何持续快乐:给自己搞一个cp库,今天嗑一口这个明天嗑一口那个,就像富商把漂亮花瓶陈列在玻璃柜里,今天把这一只取出来擦拭一番明天把那一只摆桌上端详一阵。我不平等地爱着每一对cp,但我却收获了平等的快乐!谢谢你们!


20220803

每次看到明星们一溜儿的转发都感到同人文化在咱这儿被阻击是一种必然,因为咱的粉丝文化根本不可能是詹金斯说的“文本盗猎者”。或者说只在极少的时候、极见不得人的时候才去盗猎,更多时候主动向主流文化投诚、抢着被主流文化收编。我们羡慕欧美圈可以让明星在talk show里直接看同人作品/读thirsty tweet,但我们吹实绩时几乎出于本能地措辞“根正苗红”“堂堂正正”/看到同担带大名就紧张兮兮劝删。我们被一些在“盗猎”语境中不可想象的概念约束,比如“广场”“脂粉”“路人缘”。

也许没有优劣,只是不同。高度政治化也不失为一种特色,如果明星们真的能做点争当人民艺术家的事就更好。而对粉丝文化来说,事实就是:在“自由登入AO3”和“把上春晚当重大实绩”之间,我们总得挑一个。我们早就自己挑好了。


20220714

越想越觉得实在是很香,邀首页鉴赏:

经我研判,体型差的本质不是体型差,是骨架差。纤细骨架就算长到一米九也是漂亮高妹,而且越高越有内味。平日里是高岭之花冷眉冷眼不搭理人,往床上一放倒只剩居高临下的上目线视角,讲话语调也变了,慌慌地问左位要干嘛。细胳膊细腿,左位生怕稍一用劲就要折了,但此时不搞更待何时,放过就是虐待自己。最好搞的无疑是侧卧后位,左位手臂从他脖子下面伸过去、折回来扣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按住他凸出来的胯骨——高妹虽高,但主要靠腿长,因此这样搞也毫无负担。刚开始还挣扎,细胳膊乱挥,结果俩手腕也被人一并攥住,跟抓小鸡崽没什么两样。左位臂弯死死卡着他喉咙,越挣扎窒息感越严重,搞着搞着被搞迷糊了终于开始往背后的人怀里缩,天造地设一般嵌进去。四肢全软了,两只嫩生生的手主动去搭左位横在他颈前线条流畅、青筋暴起的小臂,好像坐过山车的人握安全压杆,减少一点颠簸。

搞完一轮,前胸后背的汗全黏在一起了,高妹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半张潮红的脸来。左位以为要挨他眼刀,心里不打鼓是假的,但既然已经不做人那就贯彻到底,理直气壮梗着脖子,三白眼(注:高妹老公标配)阴森森和人家对视。高妹哼笑一声,费劲地翻过身,脸往他颈窝埋。左位突然有点手足无措,垂下眼只能看到他留长的发尾,被汗水黏在他泛红的后颈。高妹突然咬他肩膀一口——力道说是舔或许更合适——低声骂他:“狗东西。”

说完径自翻身下床了,往浴室走,细白的长腿颤巍巍交替,中间什么东西顺着腿往下流。左位坐在床上愣神,品他那句骂是生了气还是轻佻,高妹蹙着眉探出头来,一侧脸上还有床单褶皱压的红印,说话还是喘的:“还不滚进来!”

总之,谁最爱看矮攻开大车,是我😋


20220622

毛尖:谁拿着理论生活,谁肯定一败涂地啊。理论要是能指导生活,理论界的幸福指数不该全球最高了?

把这话刻我自己额头上。


20220607

忙过这一段儿估计能闲一阵,寻思着写个新故事。寻思了快一周了。

头一天,立志:好,我这次要写个甜的、乐的。

第二天:我懂了,我要狠狠地写个包养。

第三天:具体咋包呢?

第四天:具体咋包呢?

第五天:具体咋包呢?

第六天:不知道咋包,索性先想点背景故事。半梦半醒间,一些惨绝人寰的人设自动浮现在我的脑海。有人设就有故事,这毫无疑问,因为人设是活的,他们会自己发展出故事来。

第七天:几乎万事俱备,只差敲键盘。唯一的问题是背离初衷,既不甜也不乐。


20220228

“你要时时刻刻检查一下,看自己能否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动词,让动词独立起作用,而不要用副词。无论你怎么做,在人物对话里都要坚决不用副词。把副词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看待,不要让它们敲响你的小说之门。”

太有道理。


20220223

读黄国峻——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学校放假,院里忽然多了一些来探望的年轻人,把这里原本枯燥的气氛变得热闹了些。老人们有的暂时有了孙子陪伴,也有学生来找好久不见的老师,再不然也还有学生组成的服务义工,专门来慰问其他没人陪的人。

义工群中以女孩为主,站在一群老先生中,显得是格外青春洋溢,她们的笑声清亮,举止可爱,头发和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十分引人侧目。当人家走到老吴身边慰问,他会故意显得格外可怜,想办法抓着人家不放,甚至不惜跌倒在地,要人家帮忙扶他起来,有的男孩子看见好意过来帮忙,他便马上自己站起来。一旁的老李看不过去说:“你已经有孙儿来探望你了,你还霸占义工!”老吴不想和他吵,故意露出不在乎的微笑。」

太好笑了!


20211229

又看了李米的猜想。上一次看时只是伤心,电影结束了也就罢了,根本不会去想李米此后的人生要如何是好。这一次却完全明白过来:在太年轻时具象化地体验过太激进/戏剧化的亲密关系会毫无疑问地毁掉人的一生(尽管,只要足够努力,这毁灭也可以不为人知)。


20211217

偶然想起一个经不起推敲的都市传说:“凡走过广东某市的情侣路的情侣,要么会走到最后要么会分手。”然而,情侣显然只能要么走到最后要么分手(若欲避免这种俗套的二选一剧情,只能其中一方中途暴毙,是谓“最好的恋人便是死人”),其中后者还要更多一些。

如此推算下去,不难得出:恋爱,最好是闪恋,最好是被荷尔蒙驱动着一猛子扎进去。如果对方是相处很久才咂摸出来的那种“好”,那么恋爱的目的就不再单纯,而成了一个留住他或者她的理由。但现实处处不祥,今日之火正是明日之烬,留住的理由往往最终是失去的理由,是哪怕失而复得也一地狼藉的理由。

于是,勇气和懦弱的二象性在这时出现了:勇敢地豪赌乍见之欢能否久处不厌;懦弱地停在一步之遥绝不越雷池半步。查尔斯王子在订婚日被问到爱不爱戴安娜时回答“whatever in love means”,实在是一种恶劣的清醒。


20211204

出去带课时加了一些高中生的微信,其中有个小男孩最近恋爱了,每天更新一张自己拍的小女朋友,不配字。每张都穿校服,但每张都是很生动的好看,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清凌凌。

人好像总觉得别处、别的时刻那么好。哪怕是血痕一片,只要在时间的河床上停了够久,也被洗浅成玫瑰色。


20211012

和同人女友人A聊天:

我:我认为黄雯可以用数据库写。

A:试举一例。

我:有一句话,所有同人女都写过。

A:请讲。

我:“他身上很瘦,仅有的肉都长在屁股上。”

A:好的。但我本以为你会说出更露骨的话。

我:就那意思。

沉默片刻。

A:但我觉得,不那么写的话,怎么办呢。

我:……“他身上有很多肉,但屁股很扁。”

A:caonima


20210827

谈恋爱——不论多么健康、稳定、般配的恋爱都一样——就是进赌场,进赌场就意味着心态起伏不定地盯着轮盘剁手指。有时剁自己的,有时剁对方的。在那些仇恨地盯着对方眼睛的瞬间,我们看似可以起身离去,可是剁掉的手指越多,沉没成本就越高,所谓白头偕老有时就是各自只剩一根小指的人无可奈何地鲜血淋漓地勾住了彼此。

谁能不剁手指?也有办法。第一种是开赌场的人,但开赌场就没意思了,一场不可能输的赌局是不值得下注的;第二种是完全工具化对家的人,但与此同时这个人也会失去爱情作为符号的力量,因为符号性的力量只能发生在主体之间。

竹马青梅、痴男怨女、老夫老妻,凡踏进赌场来,无例外可言。打从一开始,爱情就旗帜鲜明地告诉诸位:这是勇敢者的游戏。


20210810

那些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往往也保全了我们对彼此的感觉。在嗑cp时,这就成为一种值得被观测的复杂性:那些你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保全了我对你们的感觉。

请就停在这里。不要到未来去,未来要么是灾厄、要么是幻觉。


20210428

“未得到”与“已失去”相比后者更可悲,因为失去的失去了,但应激反应还在。“未得到”的苦充其量是一种观念上的苦,没有什么实体,也没有回忆的素材,只要后来有新际遇,就会相信“遇上方知有”;但“已失去”的苦,不来自臆想,而是回忆内部严丝合缝、可以被迁移的落差与冲突,在新际遇里必须不断地检证、贪婪地检证、持续地检证,才可能驱散旧日的幽灵。


20210227

每次看到同人文/耽美作品在ABO设定里写“他是个漂亮的OMEGA,越是冷淡就越让人想征服他”就深刻感到这种文学门类至少有过半都是在进行异性恋投射。没有说投射不好的意思,甚至能被投射就是对权力结构的动摇。只是客观评价。


20210220

品同担对我担解读后养胃有感:所谓“同担”一场,就是“貌似在喜欢同一个人”。

其实根本不是。

大家各自投射各自的幻想,恰好投射到同一个人身上了。that's all. 


20210203

写阴间故事  不能说探囊取物信手拈来  可以讲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20201229

每次看到别人问“某篇文怎么没有了”就崩溃  难道有谁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了吗  难道是我自己删了吗  这好比目睹我被人拿刀连捅三十下之后问我“你怎么死了”[笑哈哈]


20201109

对我这种人来讲活着就要谈恋爱,强行挤进另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违背自然、忤逆舒适,太好了,我永远兴致勃勃。审美残缺也要谈恋爱,累得快死了也要压榨精力谈恋爱,被凭空制造出全新焦虑也要谈恋爱,在亲密关系里受过门类齐全的苦也要谈恋爱,总是在人群中精准spot到最危险的人也要谈恋爱。根本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在伤疤还鲜血淋漓且完全记得住疼的时候就急得咬牙,觉得空窗期的每一天都该死。寡淡的人,安全的人,无聊的人,不喜欢谈恋爱/不会谈恋爱的人,立刻出局,必须恶劣、疯批、互相折腾。文明社会里已经装得很累,现在我们都别装了。

犯错误?不怕的,当然要继续犯错误,而且要犯就犯新的错误。至于天长地久那是神才能管的事,现在这一刻只要能在看着你眼睛的时候知道你特别特别爱我,爱得阴恻恻、表情管理失控、扶着肩膀的时候忍不住慢慢用力捏得人锁骨痛,就很好,就很好,就足够了。

谈恋爱很好。疯狗就要和疯狗谈恋爱。



TBC. (发了新的会补到这条










南山别落梅花了

文轩 | 失忆蝴蝶

半BE文学,全部都是我编的,不要上升不要吵架不要骂我,Love & Peace 

 

短篇,全文6k


BGM – 陳奕迅 《失憶蝴蝶》

 

 

 

/00/


蝴蝶的寿命很短,一般活上几个月,一生就结束了。


有人说它们只保留着最原始的神经系统,所以没有记忆。


/01/


宋亚轩是在空姐的礼貌提醒下才意识到该下飞机了,这是他第一次来日本。

 

医生说宋亚轩病了。演出时舞台的升...

半BE文学,全部都是我编的,不要上升不要吵架不要骂我,Love & Peace 

 

短篇,全文6k


BGM – 陳奕迅 《失憶蝴蝶》

 

 

 

/00/

 

蝴蝶的寿命很短,一般活上几个月,一生就结束了。

 

有人说它们只保留着最原始的神经系统,所以没有记忆。

 

 

/01/

 

宋亚轩是在空姐的礼貌提醒下才意识到该下飞机了,这是他第一次来日本。

 

医生说宋亚轩病了。演出时舞台的升降台出了意外,伤到了脑神经,会让他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

宋亚轩觉得这没什么,他先前本来记性就不好。小时候学舞蹈动作的时候总是会花上比别人多三倍的时间,弹钢琴的时候也需要练上一遍又一遍才能记住谱子。

 

医生说可以去日本看看,那里的医疗水平更先进一点,说不定能有好转。老板给给宋亚轩批了长假,让他前往日本。

 

临走前宋亚轩站在收拾完的行李箱边,拿起了脚边的吉他。桌上凌乱的散落着几张曲谱,最上面的一首是他最近在练的。

 

《失忆蝴蝶》。

 

宋亚轩在广州呆了八年,花了八年的时间听懂粤语,然后只身来到重庆。粉丝都说他讲粤语特别好听,还带着些性感。他却很少在大家面前讲粤语,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说几句。

 

他毕竟已经不在广州了。不管是重庆还是北京,这里的人都说普通话,他好像没得选择。

 

 

飞机降落在东京的成田机场,宋亚轩走进一家7-11便利店,买了一份他喜欢的关东煮,跟营业员说加不辣的汤。

 

嚼着丸子的时候他还在困惑,记性差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公司怎么就舍得给自己放假来日本呢。这次虽说是来看病,宋亚轩觉得更像一次度假,没有助理跟着,自由得很。

 

宋亚轩照着公司给的预约邮件上的地址找到了医院,坐在了医生对面。医生说他这样很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通俗一些,老年痴呆。

 

正好国立美术馆最近在办展览,你可以去逛逛。艺术的熏陶有助于缓解压力,对记忆力有帮助。临走前医生这样建议他。

 

 

 

 

美术馆展览的主题是蝴蝶标本,一件件美丽又易碎的的标本镶在相框里,站在远处看跟画一样好看。宋亚轩驻足在一件树仙女蝴蝶标本前,介绍里写说这是日本最大的蝴蝶群类,白色翅膀带着特别的黑点,像一幅水墨画。宋亚轩抬起手摸向框边。

 

 

别摸,这蝴蝶带着毒。

 

声音从左手边传来,音色很低。宋亚轩抬起头,是一个比自己的高一点的男孩,一顶黑色的渔夫帽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胸前挂着十字项链,像前几年特别流行的地下rapper。看上去不太好惹,宋亚轩收回了手。

 

这玩意儿的确好看,可蝴蝶没有记忆,你说它们是不是很无情。

男孩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

这次男孩说的是粤语。

 

宋亚轩觉得这个在日本说着中文的陌生人真是十分奇怪,但出于礼貌回应了。

 

你是说失忆蝴蝶这首歌吗? 我最近正好有在练。

 

 

男孩沉默着没有反应,黑色的口罩下看不透他此刻的表情。过了很久他抬起头,说自己是来日本留学的大学生,学艺术的。跟朋友组了个乐队,弄着玩的。今天来美术馆是老师布置的实践作业。

 

宋亚轩笑了,如果没有出道当艺人,这应该也是他会过的日子吧。当一个普普通通热爱唱歌的艺术生,不用每天活在日光灯下,不用每天训练流汗到衣服湿透。应该也会有很要好的朋友,会不会也一起组个乐队在小小的舞台唱着歌呢。

 

 

“走,我请你吃关东煮,今天便利店第二份半价。”

 

 

 

/02/

 

宋亚轩特别吃喜欢便利店的关东煮,来了日本没有了助理的唠叨,他总会在路过的时候买一份。

 

7-11的关东煮像往常一样翻涌着馋人的香气,宋亚轩扯着男孩的袖子问他要不要加辣,男孩点了点头表示默认,走向一个窗边的位置。宋亚轩端着两杯关东煮走过去,把辣的那一份递给他。

 

我叫宋亚轩,这是我第一次来日本。一起吃过关东煮就算认识了噢,我也很喜欢唱歌,有机会一起。

 

刘耀文。

什…什么?

刘耀文,我的名字。

 

 

宋亚轩反应过来觉得这人挺酷的,吃完关东煮两个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在输入备注的时候宋亚轩犹豫了一下,输了一个蝴蝶的图案表情。

 

 

 

宋亚轩发现刘耀文总是频繁地出现在家楼下的便利店,捧着一杯关东煮,每次他去倒垃圾都能碰见。有一天男孩苦恼着脸说自己听不懂学校乐理课教的知识,宋亚轩笑了笑说这你可算问对人了,我教你。

 

后来为了答谢宋亚轩,刘耀文举着两张门票往他手里塞,说邀请他一起去听演唱会。

门票上写的是TNT万人演唱会,宋亚轩有所耳闻。这是这几年在日本火起来的中国男团,大街小巷都是他们的应援海报。

 

 

宋亚轩在一周后去了东京巨蛋体育馆,身旁的空位却直到演出开始也没等来他的主人。

 

还没到吗? 宋亚轩发了一条消息。

没有回应。

 

聚光灯暗了又亮,闪得让人睁不开眼。升降台上慢慢出现六个黑影,在漫天的彩带和干冰中走到舞台中央。过了很久宋亚轩才看清站在中间那个少年的脸,是前几天蹲在他家楼下便利店吃关东煮的那个家伙。

 

好小子,居然骗我。大明星了不起啊,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亚轩暗暗嘀咕,没注意台上发生了什么。突然镜头扫到自己,大屏幕上出现了自己的脸,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然后现场观众开始欢呼,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宋亚轩没明白大家在欢呼什么,他在国内虽然唱过几首歌半红不红,但也清楚自己不至于在日本有这么多的粉丝,然后他听到主持人说欢迎我们的幸运观众上台。

 

原来是幸运观众啊,怪不得。宋亚轩明白了,所幸自己也会唱几首歌,不至于露怯。

 

那我唱一首《失忆蝴蝶》吧,最近学的,希望大家喜欢。

宋亚轩这样说。

 

舞台暗了下来。

 

 

 

/03/

 

还没有开始 才没有终止 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 就未算相知 难道值得介意

 

言尽最好于此 留下什么意思

 

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04/

宋亚轩很享受这次意外到来的舞台,自从生病后他上台的机会越来越少。

 

他一直很喜欢《失忆蝴蝶》这首歌。谱纸被摩擦地很旧了,却一直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曲谱夹的第一页。至于为什么喜欢这首歌,宋亚轩也早忘了。也许是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讲粤语的时候,也可能是蝴蝶美丽无情才显得珍贵。

 

其实原因也不是那么重要,现在他站在舞台中央安静地唱歌,站在聚光灯的光影下方,脑海里闪过一页页好像有点模糊的画页。他小时候在舞蹈教室被老师打手心,他因为发烧状态差在比赛里拿了最后一名,他在宿舍里抱着吉他弹那首千千厥歌,一页一页。

 

宋亚轩晃了神,间奏快放完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没来得及唱下一句。台下的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有了轻轻的议论声。

 

 

“从没有心愿 才没法许愿 无谓望到永远

蝴蝶记忆很短 留下什么恩怨

回头像隔世一笑便算 ”

 

更低沉一点的声音从舞台后方传来,少年一字一句唱着不算正宗的粤语歌词。宋亚轩看着刚刚舞台上闪着光的大明星向他走来,他的眼睛里也闪着光。宋亚轩看见刘耀文侧脸上还残留着汗滴滑落的痕迹,被舞台上的灯光反射起来像一颗颗星星。

 

最后两人的视线淹没在从天而降的金色彩带里,还有台下观众的欢呼浪潮。

 

 

 

/05/

 

医生说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多放了一块橡皮擦,可以帮他擦掉那些不快乐的事情。

 

医生还说其实阿尔兹海默症没法治愈,所以希望他能活得快乐自在点,不要不开心。

 

 

宋亚轩住进了日本最好的医疗院,医院大门上写着【無菌の楽園】。

无菌乐园。

 

宋亚轩在医疗院过得很快乐,这里面住的大多是老年人,却一个个活得像小孩子,会幼稚地等待好好吃完饭的夸奖,会用力大声歌唱。和他们相处起来宋亚轩觉得很轻松,好像可以做回小朋友。

 

 

但是宋亚轩能记起来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少。他慢慢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他甚至忘了聊天页面置顶备注着蝴蝶的人是谁,那人还天天发消息,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他的日子变得很简单,也很快乐。

 

他在某一天的娱乐新闻板块刷到一条消息:

「时隔五年TNT七人日本再合体,宋亚轩重唱失忆蝴蝶」

 

他觉得照片上拿着话筒的那个人长得很像自己,身侧的男孩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好像闪着泪光,还有许多不舍的情绪和爱意。

 

 

后来护理姐姐交给他一封信,说是从中国寄来的。信封上收信人的位置端端正正写着自己的名字,寄信处写着刘耀文。

 

 

 

 

 

/06/

 

第六章有名字,《耀文的信》:

 

 

 

宋亚轩,你好。

我是刘耀文。

 

其实你不是第一次来日本,今年也不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年。

第九年了。

 

我也不是来日本读艺术的大学生。

我是你的队友,也可以是你的爱人。

 

只是这些你都已经不记得。

 

 

 

九年前我在重庆的舞台教室第一次遇见你,你独自蜷缩在角落里没有跟其他人一起玩闹。他们说你是从广州来的,操着一口重庆人听不懂的粤语,也不爱说话,有点内向。我看着你白白圆圆的脸,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觉得你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后来我努力从试训生升为练习生,开始跟你们一起训练生活。那时候周围朋友很多,特别热闹。那时候的日子很简单,每天都有训练,我们偶尔会去商场路演,去过上海和广州,也有过几个登上舞台的机会。老板还总整出些奇怪的团建活动,有一次带我们去乡下划木桶、找鸡蛋,说是春游。那时候我们间关系还没有很亲密,大家都好像有玩得更好的朋友。大概是年纪小的缘故,我们更喜欢粘着哥哥们,也想赶紧长大可以长得很高,不再被当成小朋友。

 

你比我大了一岁半,可你长了张占便宜的脸,大家都说你才是幺儿,是小漂亮。我也这么觉得,我有那么多哥哥,只在你面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被称作文哥,我也只愿意让你叫哥哥。

 

 

我们在18年的夏天经历人生中一次分离。不过不是我和你,是我们和其他人。那天晚上我们俩躺在酒店的床上,我看着你背对着我肩旁在轻轻颤抖。你肯定是哭了,我也没忍住自己的眼泪。我挤到你的小床上用手拍着你的背,想让你不要那么难过。

 

可一个连自己都很难过的人怎么能说服别人不要难过呢。

我也好像是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人生是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我好像没得选择。

 

那段时间的我们关系逐渐升温,成为室友。在哥哥们眼中我们是还没有长大的弟弟,我俩每天都待在一起,快乐地做我们的小朋友。可惜组合一直不温不火,公司高层说要重组,然后我们经历了第二次离别。身边的人换了好几拨,我却渐渐习惯了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我没办法离开你的呢?这不好说。

但是我知道自己采访时说出“有些东西你想留却留不住啊”这句话的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抱抱你。

 

 

重组以后我们好像多了挺多的热度,有了很多的舞台机会。我习惯在每一个舞台结束的时候看向你在的地方,跟小时候考试拿了满分想要得到妈妈的夸奖一样。很巧的是,似乎总是可以得到你的回应,然后我在满天飞撒下来的金色彩带中悄悄牵住你的手,守护着我们俩心照不宣的秘密。公司还请了专业的老师给我们培训,因为定位不一样,我们总是有不一样的课。白天见到你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晚上到家以后才能关上房门享受属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刻,我很珍惜。

 

我一直觉得你唱歌特别好听,尤其是讲粤语的时候,很迷人。你总是爱在社交软件是给粉丝们看自己弹着琴唱歌的视频,我也嚷嚷着让小宋老师也要教我乐理和粤语,想努力更靠近你一点。可教着教着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总会又打成一团,到最后我什么也没学成,华山论剑的本领倒是长进不少。

 

我还记得当时你随手拿的谱子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其实挺难唱的,讲的还是些令人难过的情情爱爱。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懂歌词讲的是些什么,满脑子只有小宋老师唱歌可真好听。

 

 

你第一次来日本其实是六年前的暑假,那时候老板承诺我们完成任务就有海外旅游,地点可以是日本或者新加坡,让我们自己投票。我选了日本,因为你说过那是你最想去玩的国家。你总是偷偷在网上看日本的旅游指南,拉着我说日本风景真好看,日本的食物看起来也太好吃了吧。你说因为日本靠海,你很喜欢。后来我们七个人坐上去日本的飞机,到那儿第一天就跑去了海边看日出,你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挽起裤脚跑下去玩水,然后手臂撑在我的肩上用手指向远方升起的太阳。我没忍住从背后轻轻地环抱住你,队友以为我在跟你恶作剧,跑上前来想把我们分开,最后大家闹作一团。

 

我们去的时候是七月,正好赶上日本的夏天。小马哥说来日本最不能错过的就是这里的花火大会。我们俩没跟其他人讲,在某一个夜晚悄悄摸黑单独去了海滨公园,我记得那天晚上的烟花特别好看。公园里都是人,大家都穿着好看的和服,等着漫天的烟花把黑夜照亮。

 

他们说人这一生一定要跟对的人去看一场花火大会,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脑子一热抓住了你的手。你好像用力地回握了我一下,不知道是从小两人争强好胜的习惯你想要胜我一头,还是因为你也觉得我是那个对的人。

 

 

想起来那些日子可真美好啊,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很怀念。美好到我错以为你真的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不用分别。可是老板在回国的飞机上跟我们说公司想要用小分队来运营我们这个团,国内市场吃不开未成年舞团,要把三个人送去日本好好学舞蹈,其他人留在国内继续唱歌。老板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淡,就好像跟一年前宣布组合解散开启台风蜕变之战一样没有区别。

 

就这样,我和翔哥丁儿搭上了去日本的航班,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三次离别,也是第一次跟你分开。

 

老板的确是个厉害的商人,加上日本是养成模式的发源地,小分队在那里尝到了不少甜头,我们还靠着舞台和颜值登上过投票榜单。后来公司在日本建了个分公司,行程越来越多,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我在日本的每一天都能想起和你一起走过的地方。闲下来的时候我独自去了很多有意思地方,我知道你很喜欢日本,下次你来玩的时候我一定要带你玩到最尽兴。

 

我是在富士山上给你写明信片的时候收到经纪人的消息,他说你生病了。我不知道阿尔兹海默症是什么,但当我知道你可能会忘记我的时候,我很害怕,也很难过,我不希望你忘记我。

 

我吵着跟老板说让你休息去治病,他不同意我就退队。我知道我在队里人气不错,老板还舍不得放弃我这棵摇钱树。我找了很多朋友才联系到那家医院,医生说可以试着用之前的经历唤起你的回忆,所以我求着大家跟我一同演了场戏,只想要你重新记得我一次。

 

我演技一直不太好,那天在美术馆的时候紧张的都说不出话,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向你介绍自己,能让你不再忘记我。可最后我只讲了自己的名字,也已经用尽了我好多勇气。

 

 

你还是很喜欢吃关东煮,跟小时候一样。老板总是不让我们吃这些,说对身体不好,我们就在休息的时候偷摸溜出去,蹲在公司楼下那棵树下面吃,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

 

《失忆蝴蝶》是你一直喜欢的歌,我很喜欢听你念粤语。你会在宿舍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哼着这首歌,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里教我这首歌粤语的咬字和乐理。后来你在那年的解散演唱会solo表演的时候选了这首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来得及说的话要跟我讲。只是后来我听起这首歌都会没缘由的很难过,也会很想你。

 

所以我也去学了这首歌,在网上学了点粤语。那自然没有你唱的好,但也能完成个八九不离十,因为我学了很久。所以当你在舞台上忘记张口的时候,我很高兴能走上台前,在日本跟你一起唱这首歌,真的很高兴。

 

 

因为我在很以后的日子里才明白林夕为什么要这样写。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不用再记怎去忘记,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你最终也没有再想起我和那些回忆,我却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都经历了太多次的离别和难过,忘了就忘了吧,你应该做回你的小朋友,只要快乐就可以。

 

 

 

 

/07/

 

宋亚轩,你知道吗?新闻上说美国乔治敦大学的科学家研究出蝴蝶其实是有记忆的,它们其实记得自己幼虫时期经历过的事情。

 

那么可不可以你也还记得我,并没有忘记。

 

 

/08/

 

回头就当做初次遇见。


酒肆不打烊

同性依恋

*现背 1.7w+

*非典型破镜重圆


『他们说那只是同性依恋,是从早到晚一起痛苦一起满足一起为了梦想付出一切而产生的,喜欢或依赖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吗?


长大之后各自分散,然后遇到一个女孩子,你们是彼此喜欢,想要也被世俗允许长久走下去的关系。只是看到她从你胳膊上起身的瞬间,躺倒在你腿上耍赖的瞬间,埋在你颈窝里撒娇的瞬间,深夜与你相对而眠不过咫尺之近的瞬间...这些本该专心体会心动和满足的瞬间,同她真真正正最像爱人的瞬间,为什么会恍如隔世的走神,为什么,会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真的是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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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背 1.7w+

*非典型破镜重圆


『他们说那只是同性依恋,是从早到晚一起痛苦一起满足一起为了梦想付出一切而产生的,喜欢或依赖的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吗?

 

长大之后各自分散,然后遇到一个女孩子,你们是彼此喜欢,想要也被世俗允许长久走下去的关系。只是看到她从你胳膊上起身的瞬间,躺倒在你腿上耍赖的瞬间,埋在你颈窝里撒娇的瞬间,深夜与你相对而眠不过咫尺之近的瞬间...这些本该专心体会心动和满足的瞬间,同她真真正正最像爱人的瞬间,为什么会恍如隔世的走神,为什么,会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所以,真的是错觉吗。

——————————————————————————————————

 

01

刘耀文从车里下来的时候,闪光灯和尖叫声一起扑过来把他瞬间淹没。不过他今天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抬抬手扯出一个敷衍又已经足够真诚的笑,头也不回大步大步的往里走。

 

扛着大炮的记者冷笑一声,仗着现场喧哗算不上小声的抱怨,红了就是不一样,走个这么重要的红毯都走的像要飞起来,腿长了不起啊。

 

结果前面几个正专心致志尖叫的妹子跟耳朵能拐弯似的瞬间回过头来,其中一个举着TNT横幅的恶狠狠瞪他,说我儿子就是腿长,碍着你什么了,死狗仔,别逼老娘一个团粉在这么快乐的日子里扇你。

 

记者气结,奈何她们人多势众,只好忍气吞声在心里骂回去:你几个儿子都出窝八百年快要各自成家了,还搁这儿护崽呢你个老母鸡。还有谁tm是狗仔,老子是正儿八经娱乐记者。

想了想觉得不够狠,又补一句,团都要解散了还团粉,呵。

 

讲到这里大家应该能意识到今天的晚会确实不一般——大名鼎鼎但有名无实的大势男团TNT要在今晚的舞台上合体了。

 

五年前刘耀文18岁,被无数人贷款唱衰的他们团凭借一首国风歌曲爆火之后,延续师兄的优良传统,大家单飞不解散,偶尔的团体颁奖典礼和一年一度演唱会上自我介绍加上TNT这个前缀,再多就没有了。

 

要怪还是怪公司狗。

 

眼下刘耀文正站在一间休息室门口,门里传来他几位媒体面前端的是八风不动成熟稳重的哥哥们热切商讨一会儿结束去吃饭到底是喝百事可乐还是可口可乐的话语声。

他在这比以往有增无减的吵闹中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有点紧张。

 

这叫近乡情怯吗?他在心里嘲讽自己

不过近的哪门子乡怯的哪门子情呢?刘耀文,你可真有出息。

 

“文儿哥,终于来啦” 严浩翔先看到他,故意咬重那个儿化音逗他玩儿,一句招呼被他打的千回百转波浪线直直上天。

 

刘耀文一边熟练的应付哥哥们来势汹汹的爱一边往角落看去,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笑意莹莹的眼睛。

 

宋亚轩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笑,握着的手机屏幕将熄未熄。

 

真的挺忙啊,刘耀文想。

 

去年年底的颁奖典礼他没有来,听说是在国外拍戏赶不及回来。现在看,在国外待了几个月没晒黑也没有瘦。

看样子没太挑食也没吃太多苦,还不错。

像是牵挂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落地,刘耀文轻轻松一口气。

 

 

宋亚轩默默等哥哥们蹂躏幺儿蹂躏的心满意足各回各位了,才笑着轻声同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文哥。”

 

熟悉的声音和语调,一瞬间把刘耀文带回那个视频连线的夏天。

“好久不见”

“确实,我们已经几个小时没见了”

 

这次是真的好久不见啊宋亚轩。

我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宋亚轩。

 

他这样想着,却只是对角落里还乖乖望着他的人笑了笑,转身跟工作人员进了化妆间补妆。

 

02

在后台候场的时候,以大哥二哥为首,一帮人对他现在的感情生活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

 

刘耀文谈了一段恋爱,跟一个还没崭露头角的美貌小演员。

 

只不过两个人在公开俩月之后就分手了。

 

他的粉圈确实因为这件事动荡了一阵,不过他工作室的团队将此事处理的很好,后续的影响并不大。

 

路人网友都默认了他俩是被迫联合为新戏炒作的苦逼打工人。

 

还算是了解些内情知道当初其实是他自愿要官宣的人一共也双手就可数尽。

眼下他被这些人围了一圈,危机早已解除,大家也就都有了心情打趣。

 

在哥哥们眼里,他再如何事业有成,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二十三岁的恋爱在他们眼里与什么都不懂的未成年人早恋没有区别,是不论过去多久之后聚在一起都会被拿出来作为可爱事迹追忆一下的谈资。

 

他深谙这些,就也不再辩解,半真半假用跟小时候害羞了一模一样别扭的语调撒娇

 

“诶你们好烦啊真的,我当时是想着试一试嘛又没想那么多——”

 

丁程鑫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

 

“试一试!?什么意思哦刘耀文,你这个身份是什么都可以试一试的吗——诶亚轩,你听听这话说的,不过你当时在国外拍戏可能不知道,他这个轻描淡写的试一试让微博炸了两天...”

 

至始至终宋亚轩没有插过话,即使他们聊的热火朝天他也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笑。

丁程鑫大概以为他对情况了解不多所以这么安静,一激动硬生生掰着刘耀文转了个方向面对他好控诉当时的“盛况”。

 

台上的节目终至尾声,观众捧场的掌声隔着一边耳返传进耳朵。

刘耀文在这嘈杂至极又朦胧的好像天外传来的喝彩声中抬头望向对面那个人的眼睛。

而那人笑着望向丁程鑫的眼睛

 

他专注的看着丁程鑫,余光至始至终不曾分给过自己,然后轻声开口,柔软的声线几乎淹没在台前鼎沸的人声之中

 

“丁哥,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他也就任性了这么一次。”

 

是在为他求情?还是在为他解围?

如果是解围,这话其实说的很没水平,毕竟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里,谁又不是在最有资格任性妄为的年纪里什么都不能做呢?

这就是养成系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大家都一样,他刘耀文除了年龄最小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凭什么非要任性这一次。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以往会配合他们一起逗弟弟的宋亚轩这次突然为了一句玩笑的诘问认真辩解

  

“——接下来有请,时代少年团!”

 

“诶走啦走啦,上台了”

“上台了上台了,加油加油!”

 

主持人的声音恰好响起,哥哥们默契的将刚才的场景翻篇不提,整理服装向台上走去。

 

刘耀文却站在原地盯住正笑得开心与张真源击掌的宋亚轩不肯迈步

——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这样说了又不肯看我,他想,你有本事就今晚都不要与我视线交错。

 

可某人长大之后再没有吃过他的激将法,下一秒宋亚轩就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十年如一日的清澈坦然,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问和错愕,笑着问

 

“文哥,怎么不动?要上台啦。”

 

就好像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想的太多。

 

刘耀文深深与他对视一眼收回视线,不回答也不再笑,抬手带回耳返大步走向舞台,目不斜视与人擦肩而过

 

这赌气来的不讲道理又莫名其妙

 

可是没有办法。

 

他二十三了,比起十五六岁时却毫无进步,那人还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一句状似无意的话语就能让他丢盔卸甲输的翻不了身。

 

四两拨千斤,他从来都是那个不争气的千斤。

难免同自己生气。


03

时隔许久听着曾经练到想吐的歌跳舞的感觉很好,身边是随时可以默契互动的队友而不是伴舞的感觉很好,专业舞美代替论斤洒下的彩带和干冰的感觉就更好了。

 

一切如此完美,几乎让他找回了还在那个薛定谔的红着的小糊团里当忙内的快乐肆意。

 

所以表演结束从舞台侧边退场的时候,在感受到熟悉气息行至身侧的瞬间,他行动快过一切思考,伸手圈住了余光里那只伶仃又漂亮的手腕。

 

全场有一秒的寂静,下一秒尖叫声掀翻了屋顶。

 

摄像愣住了,导播愣住了,被牵住的人也愣住了。

而粉丝看着迟迟未切镜头的特写大屏疯掉了。

 

这些疯掉的人未必都是cp粉,只是人本来就是解释不通的一种生物,也许几年前她们还在互联网上为到底是你儿子倒贴还是我儿子倒贴的降智问题撕得昏天黑地,可当曾经真的成为了回不去的曾经,阔别已久的微末细节里可供窥探的,那些曾让她们恨得咬牙切齿的过去却又让她们热泪盈眶了。

 

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爷青回吧。

 

两位当事人在全场疯狂的哭喊尖叫声里保持着牵与被牵的姿势足足三秒,在出楼之后难得算不上失态的失态了。

 

好奇心害死猫,习惯性害死刘耀文。

哦,顺带也害死宋亚轩。

可见习惯这个词的杀伤力有多大——大到可以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其实先于粉丝的返祖行为,刘耀文在搭上手并感受到宋亚轩一瞬间的突然僵硬之后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反正大概是很久以前,在他们还只以团体为单位活动的时候,每一次退场下台之后刘耀文都会拉住宋亚轩的手腕,而宋亚轩会一瞬意会停下脚步等他搭上自己的肩。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约定俗成的要两个人一起走。

 

这只是一个动作而已。

 

这只是一个很久没做了的动作而已。

 

这只是一个,很久没做,但也没有人忘记了的,动作而已。

 

宋亚轩那一瞬间展露出来的僵硬和讶异足够说明一切,这个认知让刘耀文痛苦又快意。

——不是只有他记得,不是只有他还被过去束缚着。

 

所以他明明可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收回手,就当作是不小心的肢体接触,却还是顺从本心的握住了,亲自坐实了那几秒,一定会被营销号拿来大作文章的,引起粉圈动荡的,微妙又缱绻的氛围。

 

他承认自己有些病态,还很缺德,可是长大后宋亚轩的无措和露馅的软弱太难捕捉,而他报复性的,不肯放过。

 

既然都放不下,凭什么只你表面洒脱。


 

04

下了舞台,张真源作为最先换好衣服的那个闲来无事在后台游荡,荡到门口看见自家弟弟倚着门框站立,低着头,插着兜,很深沉。

 

于是他走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耀文儿,想啥呢?可以去换衣服了,后面没我们事儿,直接去吃饭了。”

走神的人抬头看见是自己,点了点头说“好”,转身往换衣间走。

张真源欣慰的注视着自家弟弟气场越发强大但还是一如既往乖巧听话的背影,结果乖巧的背影走了几步回头,说

 

“张哥今天,怎么不跟我击掌啊”

语气轻缓表情莫测

 

张真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搞的莫名背后发凉,但反应过来之前问话的人已经转过头插着兜飘远了。

 

张哥疑惑,张哥委屈,张哥百思不得其解

 

小时候可可爱爱简单直接的拽哥长大之后都会变得这么难以捉摸的吗?

......

 

等七个人在餐厅聚齐,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刘耀文进包房时其他人都已落座,视线在与马嘉祺投来的微妙目光交汇时脚下几不可查的一顿,走去唯一的空位坐下。

 

宋亚轩偏过头,把菜单递给他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就没有帮你点。”

 

很好,很自然,很客气,很不熟,很善解人意,很礼数周全。

 

刘耀文在内心咬牙切齿,笑着接过菜单说谢谢

 

——都是正儿八经拍过戏的人,看看谁能坚持演的更久一点。

 

 

“这个菜,这个还有这个,这几个菜都不要加辣,这杯长岛冰茶换成酸奶吧,还有——”

 

“文哥”宋亚轩笑着打断,“长岛冰茶是我点的,还有墨鱼汁意面也是我点的。”

 

包房里突然很安静。

 

在这份安静里,刘耀文侧头对上宋亚轩笑意未达眼底的视线,“我知道啊,可你后天就要开演唱会了呀哥哥,今晚就忍一忍,不要吃辣也不要喝酒了,嗯?” 他同他低声讲话,最后一个字尾音落得又轻又低,语气亲昵而熟稔的旁若无人,像在哄劝。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眼下盯着自己刚刚递到刘耀文手里的单子看起来像快撅过去了。

 

贺峻霖在满堂沉默里最先反应过来

 

“——呃那什么,就按他说的来吧,嗯,可以下单了我们。”

 

刘耀文像是对自己掀起的一切暗潮汹涌无知无觉,闻言转过头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还不忘微笑着颔首道一句“麻烦了”。

 

心里想宋亚轩面无表情盯着自己又不说话的这个画面真是久违了。

 

不错。

......

 

服务员带上门离开了,大家默契的捡起之前被打断了的话题,刘耀文听了一会儿,拿起从刚刚开始就震动不停的手机。

 

张真源在微信里问他

 

——你今晚怎么回事?

——不对,你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吵架了?啥时候吵的呀,你俩啥时候吵架变得这么恐怖了...

后面配了一个小人抱臂发抖的表情包

 

刘耀文想笑,还是先给他一脉和平下独自瑟瑟发抖的张哥喂定心丸

——没有吵架。

 

没有吵架,只是,赌气而已。

 

这个赌气的原因,在场剩下的没来私信问他的人大概都多多少少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至于他们俩的赌气是何时开始从只是睡觉在中间放龙猫变成身边所有人都惨遭牵连的微妙氛围的,

大概从他某天突然到来的生长痛开始?

 

又或者是他的第一颗智齿。

...

 

真是好久之前了,久在他和宋亚轩还在一床被子里睡觉时,有天晚上他被智齿疼醒,在宋亚轩身边哼哼唧唧的翻来覆去,成功把宋亚轩给闹醒了。宋亚轩以为他又腿疼,手往他膝盖处伸到一半被摁住,刘耀文蹭到他耳边,黏黏糊糊口齿不清的说别揉腿,我牙疼,你给我揉揉脸。

宋亚轩闭着眼睛锤他一拳,翻身起来找手电筒。

 

宋亚轩下床去找手电筒,刘耀文就坐起身抱着一团被子在床上眼泪汪汪看着他,宋亚轩拿好手电筒往回走,看到他这个样子又心疼又好笑,跪坐回床上,低头托起他的脸让他张嘴。

 

宋亚轩举着手电筒一边看一边问说哪里疼

 

刘耀文抬手去抓他托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腕,哭唧唧说左边后面

 

宋亚轩再凑近一点,轻声说你别动

 

刘耀文就真不动了。倒不是因为他突然愿意听话,而是他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很彻底。

 

哥哥离他好近。呼吸打在他脸上,微搭下来的眼睫温柔散落,盖不住润黑瞳孔里的波光。

 

哥哥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直知道这个哥哥漂亮,却不知道他能漂亮到这种程度。

实在是,太漂亮了。

也太温柔了。

 

刘耀文像被夺了魂,握着宋亚轩举着电筒的那只手腕猛然一拽,手电筒丁零咣当滚到床下去,与此同时宋亚轩毫无防备的被他推倒,黑暗里他覆在哥哥的身上,在离他唇角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住,哑声说我很想亲亲你。

 

房间里有片刻只剩他们俩交错的压抑喘息声。

 

然后刘耀文感觉到唇角有柔软湿润一触即离。

 

他还在愣神,宋亚轩已经抵着他左肩把他推开自己坐起来,一边把滑到肩膀的宽大领口扯回原位一边低头状似云淡风轻的说亲也亲了,明天你该去看牙了吧刘耀文小朋友

 

刘耀文小朋友呆愣愣坐在床上,他本能的觉得不该只是这么简单,可哥哥确实对自己予取予求。

 

好像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又开心起来,觉得自己牙都没有那么疼了。

 

不愧是宋亚轩儿,揉腿腿不疼,亲嘴牙不疼。并且这样一个宋亚轩,只给他揉腿,也只跟他亲嘴。

 

他爬下床去捞手电筒,故意大声嘚瑟

以后我女朋友要是没你温柔好看,我都不乐意亲亲她。

 

黑暗中他错过了他哥哥上一秒还红着的脸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苍白下去的瞬间。

 

趴在床底摸索半天没听到那人回音,他正想探头去看。

 

宋亚轩淡淡的声音隔着一层床板传下来

行啊,希望你说到做到。

 

 

第二天刘耀文真的信守承诺起了个大早被staff带去看牙。

 

牙医让他躺下来,打开照灯用各种各样的器具在他嘴里捯饬一阵,说你这是智齿发炎了。

 

刘耀文盯着照灯回嗯。

心里想我昨晚真的跟宋亚轩说了想亲他?艹!

 

牙医看他挺淡定,接着说你先回去吃几天消炎药,把炎症消了再过来

 

刘耀文盯着照灯回嗯嗯。

心里想我怎么能对宋亚轩说想亲他?艹!

 

牙医觉得这小孩挺配合,欣慰地说到时候过来了再拔牙

 

刘耀文继续盯着照灯回嗯嗯嗯。

心里想然后宋亚轩就真的亲了我?艹艹艹!

 

牙医乐呵呵转头,跟staff说这小孩真不错,长得精神,遇事也稳重,不怕苦不怕疼,盯着灯这么久也不怕晃眼,能成大事啊!

staff看一眼还躺在床上盯着照灯宛如入定的老幺,干笑着附和说是啊是啊,谢谢谢谢。

心里腹诽那估计只是因为他今天早起还没睡醒,根本没get到你说的那些,什么吃药,什么拔牙。

 

不过这一次staff真的冤枉了我们未满十五的老幺,经过了昨晚那件事,吃不好和睡不饱这种没有深度的事情已经不再够格是他的烦恼了。

人家有了少年心事。

人家烦恼的是自己怎么就按着哥哥把人初吻给占了。

 

哦,那也是他自己的初吻。

 

一腔少年心事的刘耀文上了车,望着窗外眉头紧锁。

 

他没经历过,他不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有玩的特别好的人,可他们会不抱着这个人就睡不着吗?会因为他和别的朋友有了肢体接触就吃醋到无法表情管理吗?会特别喜欢和他十指相扣到大庭广众下也忍不住这样做吗?会在看鬼片的时候因为有理由把他圈在怀里而沾沾自喜高兴到想要立刻再下载十部吗?

 

会在深更半夜,看着他就突然有想要吻他的冲动吗?

 

如果不会,那他这样又是什么?

是——喜欢吗?想要做他男朋友的喜欢?

 

刘耀文被自己一通分析后得出的这个结论吓了一跳,又接着想

 

可是宋亚轩儿也回吻了自己,也一定要与自己手脚交缠的入睡,也总故意让自己吃醋,也喜欢与自己十指相扣,也愿意同自己一起看鬼片被自己圈在怀里,即使害怕的要命。

 

这是喜欢吗?哥哥也喜欢自己吗?

难道他们要在一起吗?

 

刘耀文被这个念头惊的浑身一冷,觉得牙都又开始痛了。

 

他还想不到太长远,也许是害怕想的太长远。即使这样他也明白这个念头有多可怕——比舞台上忘动作更严重,比完不成老师的表演任务更严重,比马上要上台表演了膝盖却又开始痛了都严重百倍。

 

他和宋亚轩儿,会不会因为这个,分开?

 

刘耀文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一把拽下口罩,动作大的把前面正在开车的staff吓了一跳。

 

他却顾不上安慰,草草应一句没事拿起手机开始百度。

 

先查同性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结果出来一堆科学解释和调研数据看得他头昏眼花。

又退出来重新输入,十五岁的男孩子会喜欢吃好朋友的醋吗,会总想着肢体接触吗?

 

翻了半天看到一个回答,说“这种状态可能是同性依恋”

 

看头像和网名,显示回答的是某某知名心理学专家——这个回答的赞还很多。

于是他火速点开这个回答,里面详细解释了同性依恋可能产生的种种原因,和产生之后的种种表现。

 

看完之后彻底心安——这里面描述的与他和宋亚轩儿都对得上,他们确实因为经历特殊把彼此当作精神依托——哥哥们也总打趣说他们太黏糊太依赖对方了。

 

但这不是喜欢,只是一起经历了太多分别和重逢,见证了彼此太多特殊的时刻,又从早到晚一起训练同甘共苦而产生的,喜欢的错觉。

 

又想,自己幼儿园的时候还喜欢过那个看起来有一堆彩色发卡的羊角辫班长,宋亚轩儿未来对象的理想型还是谭维维老师——他们喜欢女孩子啊。

 

专家也说了,同性依恋不等于同性恋。

 

真好,他和宋亚轩儿不用收敛什么,不用痛苦的保持距离,也不用担心会为此分开,刘耀文了却心事坠入梦乡前迷迷糊糊的想。

...

 

所以轨道的偏移其实都有迹可循。

 

确认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放在往常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和宋亚轩分享。

 

毕竟向哥哥证明自己成熟稳重且懂得不少,一直是他乐衷于做的一件事情。

 

偏偏这次他却选择了不提。

彼时他还没有想通其中关窍,只是本能的觉得暂时不该与哥哥说。

因为这个秘密与以往那些好像是不一样的,不可相提并论的。

 

后来才懂那是因为没有把握——这个掩饰的借口如此拙劣,实际上是一戳就破,十几岁的自己假借天真可以装作被说服,潜意识里也是不信的。

 

很多人说他天生勇敢,狠劲上来了就像匹难得一见的孤狼。

可是再厉害的孤狼也会有软肋。

而宋亚轩一旦和分离挂钩就会成为他的软肋。

 

他们因为身份被推着八百倍速的长大,可是未来毫无定数,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

于是难得怯弱,只好骗人骗己罢了。

 

那天回去之后他俩都对半夜的吻绝口不提,宋亚轩待他也完全没有任何改变,该如何玩闹就如何玩闹,原来怎样纵容就还是怎样纵容。

刘耀文对此很满意,彻底放下心,干脆把那些想不通的疑问和忧愁都抛诸脑后。

 

俩人都没有要改变相处模式的意思,结果私下里越来越黏糊,甚至到了在镜头前也忘记要收敛的地步。

 

哥哥们率先受不了,半开玩笑的吐槽,你们俩是不是注意一点,也过于亲密了,黏糊的简直令人发指。

 

刘耀文翻个白眼继续挂在宋亚轩身上,说你们懂什么,这很正常好吗。

 

这很正常好吗,不过是这个年纪最好的朋友之间可能出现的一种现象罢了,叫同性依恋。

 

偶尔也有过怀疑,在察觉到自己对宋亚轩近乎可怕的占有欲时,在镜头前裹挟私心为他送上十六岁的生日祝语后发现自己控制不住生理性的手震时,在台上听闻他落泪瞬间就想去他妈的站位忍不住要去确认他的情况时。

 

最受不了他难过,最想看他撒娇,最希望他永远只属于自己。

 

这些是同性依恋的证明吗?

 

还有哥哥习惯性的躺倒在自己腿上耍赖,大庭广众下习以为常的同自己牵手,伤心的时候只会埋在自己颈间无声落泪,只给自己的双份生日愿望劵和一起去南极的许愿。

 

这些是同性依恋的证明吗?

 

那些镜头前无法长久对视的闪躲目光,散场后刻意避免的双人拥抱,玩游戏一不小心距离过近时宛如擂鼓的心跳。看着彼此就会笑,感受到对方的注视会忘词,在与彼此的合作舞台上向来引以为傲的舞台人格甚至间歇性短暂消失。

 

这都是同性依恋的证明吗?

 

大概是吧。

毕竟...能够产生同性依恋的对象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啊,这么重要又特殊,那有什么反应好像都不足为奇吧

 

他也不知道同性依恋这个症状里会出现的种种反应啊,反正。

...

 

时间是好快,两年不过弹指。宋亚轩十八岁生日的前天晚上他履行承诺带着这个距成年还有几个小时的未成年人逃了训练。

 

在无数个被私生包围的日日夜夜里,他给哥哥承诺过某一天会带他在重庆出走,绕开整个世界,只他们两个人。

就在哥哥成年的时候兑现吧,应该会很难忘。他带着一点私心想。

 

刘耀文把人带到了他们学校高中部的操场,大半夜的,他俩翻墙进去的。

 

 

因为很晚了,私生大概以为他们都回去睡了,所以一路上并没遇到多少困难惊险,但两个人还是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草坪上握着手一边大喘气一边笑,笑到最后脱力摊在地上。

 

三月初的重庆夜晚还很凉,草地凝了露水湿乎乎的,但他们懒得起来。

 

躺了一会儿宋亚轩有点冷,扒开他的手臂枕上去,整个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他身上。

 

那晚的山城雾气蒙蒙,但隐约可见星光。

像哥哥的眼睛。

 

刘耀文这样想,今晚是哥哥的生日,寿星最大,就不批评他又不穿外套了。

于是伸手去牵宋亚轩缩在袖子里冰冰凉凉的手。

 

他的手比宋亚轩大一圈,正好够整个包裹住。

 

 

那晚真是很难忘。空旷无人的操场,夜空,雾气,露水的温度和青草的味道。

还有十二点整少年从口袋里变魔法一样掏出的蛋糕。

 

宋亚轩的反应很捧场,他也确实是被惊喜到了。

他才注意到刘耀文今天晚上穿的外套有些眼熟——好像买了有两三年了。

以前刘耀文出去买水喜欢把给他带的乳酸菌揣在兜里,还被站姐拍过图。

 

刘耀文身为一个穿衣一绝的bking,并不很喜欢一件衣服穿两三年。

 

宋亚轩乐不可支,说你今晚翻出这件衣服穿是因为只有它的口袋揣得下蛋糕吗?

 

刘耀文看着这个丝毫没有良心还嘲笑自己的哥哥很无奈,还是纵容的笑着说是,是为了揣,给你的蛋糕,

 

宋亚轩儿,十八岁生日快乐哟。

 

他又翻出一根蜡烛和从马哥那里顺来的火柴,插在那块已经在包装盒里晃的七零八落的切片奶油蛋糕上,费了半天劲儿点燃

 

宋亚轩儿,许个愿。

 

 

——哥哥的眼里有水光,是被自己感动到了吗?

 

他端着蛋糕看哥哥被笼在蜡烛燃烧的微弱火光中闭着眼虔诚许愿,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啊,可是太少了。

 

哭出来会很丢脸,他吸吸鼻子,赶在宋亚轩睁眼之前撩起一块奶油抹去他鼻尖,果不其然那人尖叫一声睁眼扑过来要报仇。

 

他俩你来我往互相抹了几道,期间蛋糕端不稳好几次差点盖到地上,最后还是寿星舍不得了,宣布停战,坐下来接过那看不出原样的小小一块开始啃。

 

他看着寿星埋头苦吃了一会儿,轻声问好吃吗。

 

宋亚轩抬头说你想尝尝吗。

 

 

暧昧氛围的侵略不过转瞬之间,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接了一个奶油味的吻。

 

浅尝辄止,就足够惑人。

 

亲完他俩额头抵着额头微微喘息,他比宋亚轩高一点,恰好能看到他的微垂的眼睫,流畅的鼻梁,还有尚未闭合的色泽艳丽的唇。

 

鬼使神差的,他轻声提问,宋亚轩儿,我们是不是,真的太过亲密了?

 

说不清是想求证什么。

 

宋亚轩听完呼吸一顿,向后靠拉开距离,注视着他的眼睛,难得不带笑意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他说你觉得呢

 

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踢皮球传回给他,这确实是宋亚轩惯用的伎俩。

 

刘耀文受不住他的视线,莫名慌乱又心烦,干脆向后躺倒在地上,抬起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声音闷闷

我不知道,我们好像是太过亲密了——哥哥,我们这种其实有个学术名称,叫同性依恋,你听过吗?就是青春期的男生,或女生,因为太过依赖某个同性好友,所以产生强烈的占有欲和...喜欢的错觉。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之后周围彻底陷入寂静。

 

久久没有听到宋亚轩的回应,他放下胳膊坐起来,哥哥坐在他身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隐匿在阴影中无从探寻。

 

刘耀文一整个晚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瞬间到达顶点,他探身过去抬起宋亚轩的脸,心里祈求他可千万不要是在哭啊

 

可是他为什么下意识觉得哥哥会哭呢?他没有来得及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宋亚轩下一秒抬起眼,除了因为熬夜有些泛红之外,眼底干燥又清明。

他看着紧张兮兮的刘耀文笑起来,说以前没听过,

不过现在知道了。

 

 

哥哥情绪一切正常,笑起来也没有勉强的意思,还是一如既往漂亮又可爱。

他松口气,语气轻快的转移话题,蛋糕吃完了,我们回去吧?丁儿让我们也不要在外面待的太久了。

...

 

那天之后宋亚轩不再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黏着他,一些毫无顾忌的小动作也消失了。他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原因也不想去问,毕竟宋亚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无理取闹的时候。他还为此跟哥哥冷战了一段时间,可很快他发现这次赌气只是他单方面的,哥哥除了没有那么主动的与他亲密之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还是不会拒绝他的亲近,还是纵容他,还是对他最特别。

 

他决定要学会知足。

也许哥哥只是成年了所以不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了呢。

 

人都是要长大的。

他也没理由不让宋亚轩长大。

...

 

 

刘耀文的十八岁生日很圆满,几位外地上大学的哥哥专门请了假飞回来给他们看着长大的最小的弟弟庆祝成人礼。

 

那时刘耀文已经适应了与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的宋亚轩长久分开。

他习惯了一个人睡,习惯了不搭人肩膀的走路,习惯了不能和人随时随地共享歌单和各种小视频。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

 

可是为什么,进门见到距离暑假一起训练过去才大半个月就好像又偷偷长高了一点的哥哥时,还是会想哭呢?

 

丁程鑫和马嘉祺一起把蛋糕端进来。

是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双层蛋糕,上面有他穿着LAKERS-23号球衣拿着篮球的Q版塑像,旁边站着小猪佩琦和乔治。

 

他在哥哥们的生日快乐歌里望向角落的位置,有个人默默站在那里。

 

——十八岁的生日,宋亚轩怎么不再站在我身边?

 

可是那个人见他望过来抬手指指他正前方的镜头,笑着对他做口型:

 

笑一笑,要开心。

 

他就听话的收回视线笑起来。

至少这个蛋糕肯定是宋亚轩订的。他只跟宋亚轩说过他想要这样的蛋糕。

 

生日歌唱完,他闭上眼双手合十着许愿:

 

一,许TNT大红大紫。

二,许我们有钱。

三,许我们永远不要再有分别。

 

没人告诉他这三个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年年许的愿望本身即互为悖论。

...

 

 

他的第一个愿望坚持许了三年终于实现。

 

——他们在他十八岁生日的不久之后火的毫无预兆。

 

彼时他已经要闭关准备高考,公司商量之后非常人性化的决定暂停他一切个人包括团体活动,让他专心备考。

 

路人关注度上来了,一个不错的高考成绩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本来其他成员瞬间涌来的个人邀约比起团体活动也是更优选。

 

他的十八岁生日宋亚轩还是照例给了他两张生日愿望券。其中一张他当天就用了,用来让宋亚轩留下来陪他睡一晚。

宋亚轩上大学之后,他们俩就没有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过了。

 

宋亚轩真的央求经纪人改签了航班,那天晚上他们头抵着头躺在那张熟悉的单人床上,两个人蒙在被子里天南地北的聊天,偶尔你闹我一下我动你一下,然后在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一把掀开被子大口喘气,像是回到以前。

 

那天晚上他久违的兴奋过头,所以在哥哥问他还有一张生日券打算怎么用的时候想也不想的回答

 

着什么急啊,还有那么久,我要慢慢想!

 

可是没有那么久,成年人世界的分离不会有预告。

宋亚轩多给他的那张生日愿望券,突然就找不到机会再用了。

...

 

 

分离是转瞬之间,长大却并非一朝一夕,一直到刚上大学,他都还会因为宋亚轩给别人的朋友圈点了赞但没回自己的微信和他生气,然后在下一次的团体代言或晚会见到真人之后毫无原则的上手把人搂进怀里打闹,单方面与他冷战又单方面宣布和好。

 

宋亚轩也还是那样,很少主动联系他,但见了面就纵容他一切宣布主权的小动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跳出这种堪称幼稚的循环的呢?

是他在大学交了新的日夜相处的好友,是他一个人出了越来越多的外务然后某一天突然不会再想“如果哥哥们在就好了”,是他们的合体从半年十次减到一年五次再到一年两次,甚至一年两次人也不一定到齐。

 

大家被推出象牙塔,身边还是不是彼此都要跌跌撞撞的往上爬。

 

大三的时候他一个还未与娱乐公司签约的室友追到了隔壁美术学院的院花,好不容易逮着他在学校就立马在和女朋友视频完之后欠欠儿的逗他

 

年少成名未必就有那么好啊,最想谈恋爱的年纪里什么都做不了,文哥你长这么大初吻都还在呢吧...啧啧

 

他听了前半句话刚卷了手边剧本想要丢过去砸死这个天天以在他面前秀恩爱秀自由为己任的损友,听完后半句想起什么又低头收了笑,把剧本往桌上一掷出门去打球

 

一路把球拍的砰砰响一边想,有什么好炫耀的,老子没谈过恋爱,可初吻说不定脱手的比你还早。脱手的对象还比你那院花女朋友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个没见识的玩意儿!

...

 

但其实那个时候算起,这些他曾经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那个人来撒娇求安慰的事情,他就已经很久没有特意同那个人分享过了。

...

 

后来他毕业了,有了个人工作室,接了演艺生涯里第一个有感情戏码的剧本。与他搭戏的女演员刚进娱乐圈不久,漂亮,还带着新人特有的青涩和灵气。

姑娘也是四川人,本人私下里与剧中角色有八九分像——看起来高冷但其实自来熟,胆子特大,行事果决称得上泼辣,吃火锅汤底绝不点鸳鸯,最喜欢的解压活动是坐过山车和看鬼片。

 

又酷又飒,几乎完美贴合他的个人习惯和十几岁时描述过的御姐取向。

 

第一次演对手戏就正撞理想型,再加上沉浸式拍戏的加持,很难不动感情。

 

他们在彻底熟起来之前先坠入了爱河,两个人这方面都格外虎,互相喜欢就立马确定关系——假公济私的谈恋爱,何乐而不为呢。

 

两位都没什么恋爱经验,身份刚转换时是有一点尴尬,但是性格相近的人熟起来总是格外容易,他们一起溜出去吃重辣的火锅,玩遍午夜场的游乐园,拍夜戏的间隙里一起看鬼片比谁从头到尾不会被吓到...

 

一切都合拍的出人意料,根本不用刻意磨合。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不用为了迁就谁的口味点辣的那边都只是微辣的鸳鸯锅,不用为了让对方陪自己坐一次过山车用掉一个生日愿望去哄人,不用选电影时刻意避开恐怖片免得有人被吓到同自己闹脾气。

 

但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其实心里也没底,捧着他给买的奶茶很忧愁,说刘耀文你虽然来演戏了但也还是个爱豆,你粉丝要是知道我把你拐了会不会把柔弱的我给手撕了

 

刘耀文低头给她把吸管插好,看着她笑得很温柔,说第一你要是真柔弱也不会拐的到我;第二她们撕不撕你也已经上了贼船没有机会反悔;第三,第三上一个被我粉丝天天顺着网线手撕的人现在活得健康快乐未来可期。

 

小姑娘正一边吸珍珠一边点头表示赞同,听到第三点被呛了一下,眼泪汪汪做怨妇状,上一个!?你不是说我是你第一个女朋友?上一个是谁?

 

刘耀文垂眼盯着她的奶茶,微微收了笑,低声回答,上一个不是谁,是,一个队友。

 

小姑娘表示理解的叹一口气,哦,你原来在团里时的毒唯多啊。

 

他回神,笑着揉乱她头发,说是啊,还有现在我也依然在团里。

...

 

热恋中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他们彻底熟了之后姑娘的小女儿姿态在他面前展露无疑。

 

独处时喜欢埋在他颈间撒娇,吃撑了歪倒在他腿上抱怨,无聊了拽过他的手摆弄他的手指,乖乖被他圈着肩膀走路,也在玩游戏输了之后冲他笑容狡黠有恃无恐的耍赖。

 

那段时间他是开心的,像是终于抓住了某个一直同自己差一毫米失之交臂的东西,不再毫无缘由的难过与失落。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再考虑那么多,所以才有了剧组杀青之后无人相信的突然官宣那一幕。

...

 

按他的话来讲,上了贼船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但贼船没有那么厉害,毕竟也是由人掌控,随时可以调转方向就近靠岸。

小姑娘在公开后被他的粉丝追着狂骂了两个月,终于在他们谈了快半年的时候果断提出了分手。

姑娘下贼船前同他复盘。他作为那个贼真心实意的给人道歉,说对不起,我高估了我对事情的掌控能力,也低估了我所在位置的约束力,我不够成熟,做事欠妥,没保护好你,让你被骂这么久。

 

姑娘与他分手的下一秒就无缝切换回那个洒脱御姐了,语气同表情一样拽,说这都没什么,与你在一起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我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在娱乐圈里闯出一片天地的人,哪能连这些都受不了——再说你流量给我带来的红利我可一分没少吃,做人讲良心,仙女不会又当又立。

 

他觉得她呸有趣,忍不住被她逗笑,说好,那仙女回天庭之前对本凡人前男友还有何指教?

 

姑娘也憋不住笑起来,骄傲又漂亮的眸子里却还是带了一点难过

 

她说前男友,我知道一开始你和我在一起是真的因为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这半年你对我也很好,很用心,可后来越向你走近我就越觉得——刘耀文你真的还喜欢我吗,可能是我狗血小言看多了,但讲真,如果不是你从小在镜头前长大履历清白,我都要怀疑你有一个难以释怀的旧情人——你演的不如剧里好,至少我还是察觉到,你在同我最亲密的那些时刻,总是突然就走神。

 

所以无关粉丝,这才是我与你分手的原因。最后姑娘这样总结,在他愣神的瞬息里把自己的结账单拍到他面前,戴上墨镜踩着新买的高跟鞋“噔噔噔”走出了餐厅。

 

 

那天他在包房里从正午坐到了傍晚时分,一直以来被包裹在谎言里呼之欲出的某样东西终于赤裸裸的摊开在他面前

 

他打电话给马嘉祺,那头响了一会儿接起来,语调上扬说耀文?难得主动给你哥哥我打电话呀。

 

他在这头试图回应,却感觉发声都费力,延迟几秒终于还是皱眉哑声开口,字字都说的好艰难

 

他问,马哥,我和宋亚轩儿,你们那时真的觉得我俩这样很平常吗?

 

一句话问完那头良久的沉默。

这个沉默却已经给了他答案,这通电话他打的这么莫名其妙,问题模糊且前言不搭后语,被问的人却还是能一瞬意会,且无法回答。

 

——所有人都看出他俩过了线,只他用过于依赖做掩饰认定只是最好的朋友。

 

认定只是年少无知时喜欢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他们尚且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在彼此人生里刻下了那么深的烙印,从此以后与旁人做的每件事都看到他的影子。

 

这也可以归责给年少时的错觉吗?

...

 

06

“文哥,这是意面,不是炸酱面,也不是热干面。直接给我就好了——不用拌。”

 

在刘耀文不动声色的把一盒纸巾从宋亚轩左手边拿走并抽出一张递到他右手边,又不动声色的从服务生手里夺过那扎牛奶自己给宋亚轩倒满,并再次不动声色的从宋亚轩面前端过那盘意面试图把它拌一拌时,宋亚轩终于忍无可忍出声制止了这种可以但没必要的行为。

 

刘耀文闻言动作一顿,一边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把盘子端回去一边三分讥讽七分漫不经心的冷笑

 

“呵,当时在韩国给你拌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不用拌。”

 

旁边张真源听到这句话,从刚才起一直往这边飘的眼神从疑惑不解直接转为了担忧怜悯。

 

我好好一个弟弟,虽说靠脸就可以吃饭吧,但怎么说傻就傻了,怼人都没有逻辑了——意面和拌饭,这是一码事吗?

 

宋亚轩没去接那盘意面,静静注视着他,与他无声对峙几秒后像是终于屈服,垂眼轻声说

 

“——刘耀文,咱俩出去谈谈。”

 

他说完率先走出了包厢,刘耀文垂头在哥哥们汇聚的视线中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盘意面,几秒之后站起来向外走,金属的椅子在瓷砖地面上骤然后退划出刺耳声响。

 

包箱沉重的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丁程鑫问“要不要跟出去看看”和马嘉祺回“让他们自己解决”的话语声。

 

 

他握着门把手看向走廊尽头面朝落地窗站立的侧影,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想

 

——回不去了,反正早就回不去了。最开始我想逃避的真相,后来你想粉饰的太平,都是回不去的证明。我们俩都是胆小鬼,谁也没资格怪谁,哥哥。

 

所以不要看起来这么难过,你一难过,我就觉得好像事情走到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都是我的错。

 

他这样想着,一步步往走廊尽头走,鞋底与空旷的长廊地板磕碰出的声响像离悬崖边缘越来越近的报警。

 

 

“刘耀文,为什么要这样?”

 

又来了!他云淡风轻的站定,面无表情接住哥哥的目光,心里却在崩溃呐喊

 

又来了,又是这一套,又是这种无助又无措,强压着难过还好像拿他非常无可奈何的眼神,好像全世界的人下一秒消失也还是他的回答最重要的眼神,好像他不在下一秒道歉服软就会伤心委屈的活不下去的眼神

 

搞什么啊宋亚轩,他想,你都二十五岁了,怎么还要用这种不正当手段在我这里取胜。

 

以前,他俩吵架或冷战——其实细算起来真是宋亚轩不占理的次数居多——他有时都在想,哥哥是不是把恶劣因子都在自己这里挥散完了,所以才能在其他人面前时时刻刻都保持乖巧软糯。

 

这可太tm的不公平了!十几岁的小刘同学顶着一张拽哥脸在镜头前越想越气,越气越拽,在心里发誓——这次他刘耀文要是再给宋亚轩让步,他!就!是!狗!

 

结果下一秒感觉到那道越过大哥二哥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立马自动脑补出那人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办,委屈的要命,难过的要死,就差把“刘耀文你为什么生我的气” “刘耀文你怎么还不来哄哄我” “刘耀文不理我了我好难过怎么办怎么办sos”几个问题怼在他脑门上了。

 

于是当狗就当狗,反正心软是不可能不心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敌我悬殊就不做无谓的抵抗,早点缴械投降及时止损才是硬道理。

 

 

可是哥哥,这次我真的打定主意不心软了。这次真的不可以心软了,他看着宋亚轩在心里同自己说。

 

“宋亚轩,你是团里唯一一个在我公布恋爱之后没给我打电话的人。”

 

对面的人被他跳跃的思维弄得一愣,还是顺从他的逻辑开口像要解释什么,他却没给机会。

 

“我在群里发完是自愿的那句话之后,丁儿和贺儿打电话来骂了我一顿,翔哥和张哥说我好勇,马哥是最后一个打电话来的,他说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他替我开心——你呢,你没给我打电话,你当时怎么想?是觉得我做事太欠考量,或者佩服我这么虎,还是替我开心呢?”

 

“——你当时开心吗,宋亚轩?”

 

他看着对面的人垂下眼,看着他的脸色随着自己的问话变得苍白,看着他几次试图开口却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你当时给我发微信,说恭喜我真的找到了梦想中的女朋友,说我和她看起来很般配,说祝我们长长久久——这些都是真心的吗,宋亚轩?”

 

他看见哥哥眼眶红了,垂落的睫毛每次抖动都闪出一点晶莹。

他觉得自己好过分。

 

“你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哭了吗,宋亚轩?”

他自顾自的轻声说完,看着自己伸手接住的那滴水光怔神,一瞬间怀疑自己被附了身,不然怎么能做到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讲出这样残忍的话,对着全世界自己最见不得他难过的一个人。

 

“你十八岁的生日,在学校的操场上,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是同性依恋——你那时相信了吗?你认同吗?为什么在我说完之后突然不开心了?为什么后来不再和我亲近了?”

 

“——不要和我说你长大了。这种长大不在一夜之间,宋亚轩。”

 

“如果这些还不够,那再往前一点,采访里我说我们之间是好兄弟一样的相处——你对这个界定有什么意见吗?为什么突然在镜头前怼我?为什么似笑非笑的说我认识你吗?这句语气莫测的话只是心血来潮的玩笑吗,宋亚轩?”

 

“我原来很蠢,胆子很小,不想面对的事一律装作不懂,总让你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宋亚轩?”

 

他走近一步,捧起哥哥的脸为他擦眼泪,眼神怜惜专注,语气同动作一样温柔,说的话又句句在给人落枷锁。

 

“——你到底是太在乎我,还是不在乎我,一直拿着正确答案却放任我越走越错,一直看着我们错过。”

 

“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罪无可赦,你也并非毫无责任呀,哥哥。”

 

这句不似埋怨的话却是行刑前最后的子弹上膛,宋亚轩作为那个一直被枪口对准着的死刑犯终于彻底崩溃,哭得太狠甚至开始倒气。

 

他太委屈了,也太害怕了,是不是他的错这也是刘耀文第一次让他这么哭;哭到什么也看不清楚,睫毛不断被打湿变得很重,眼睛很痛,倒气带来的缺氧让头部和肺部也开始一阵一阵尖锐的痛,有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哭,哭了好久,像是要把下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完;哭到最后对周围的感知都变得模糊,只知道有只手一直托着自己下巴在擦眼泪;过了一会儿那只手也突然离开了,他哽了一下,瞬间无法抑制的哭得更狠;然后他听到有人叹了一口气,接着自己被搂进一个怀抱,柔软的布料和熟悉的味道都让他感到安全,抱着自己的人顺着自己的后颈向下一路揉至尾椎给他顺气。

 

啊,是刘耀文。他在埋头哭湿了人肩颈处的一整片布料后,终于朦朦胧胧的想起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是二十三岁的刘耀文。

 

十五岁也好,二十三岁也好,只有刘耀文的怀抱让他贪恋过。

...

 

刘耀文抱紧怀里发抖的人,感觉哥哥的眼泪像被火烤过的针,连绵不断的落在自己颈窝处,烫的胸腔也共振一样被绵密的疼痛包裹。

 

那些落在肩窝的针在他心里纹身一样刺出几个大字

 

——爱都是会这么痛的吗?

 

爱都是会这么痛的吗,刘耀文想,那就干脆再痛一点,再痛一点,反正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再走一步至多粉身碎骨。

 

他们做错了事情,注定是无法全身而退的输家,那么今天有多痛,他要让哥哥记住。

 

他一向待宋亚轩最没原则最心软,这次却做不到不怪他——今天见面之前,他总是克制不住的想以前,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变成血淋淋的杀器。

好多个夜晚他自我折磨一样的复盘每一个细节,想宋亚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明白了这种感情,想自己是怎样把他推远又次次在他想要抽身的时候拉着他继续沉沦,想他是怎样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反复进行自我拉扯最后决定放弃抵抗向自己投降。

 

他是不是很痛呢?面对晚上与他交颈而眠白天却认认真真说出“就是兄弟”的自己;说要带他私奔去无人之处,最值得纪念的日子里送他蛋糕给他亲吻又告诉他只是同性依恋的自己;得到他状似轻描淡写其实用尽了勇气的回应后天真的将此拿来和未来女朋友做比较的自己。

 

你是不是很痛呢,宋亚轩?

 

被我刀枪以对,又被我卸掉盾牌。

 

可我在一些事情上就是不如你勇敢,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了解自己,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一直在犯错,一直让你难过,有心之失也好无心之过也罢——可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给我知情权,即使对我再没信心,至少应该知道我最怕你痛啊,哥哥。

 

就像你放弃了星海来巴蜀的那个夏末,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陪妈妈去寺庙进香,向佛祖求的第三件愿望,都是希望你从此无病无痛,不再有失意难过,一直待在我身边啊,宋亚轩。

......

 

 

感觉到怀里的人缓过来了之后,刘耀文正很卑鄙的想趁人之危先把人彻底搞定——哥哥的踌躇,哥哥的眼泪——他也还会为此难过,他也还是喜欢自己,不是吗?

 

结果怀里的人退出去仰头靠上落地窗,除去有些肿的眼睛和还红着的鼻尖,神情清明又疏离。

就好像上一秒还趴在他怀里攥着他衣领掉眼泪的不是这个人一样。

 

宋亚轩整个人被笼在窗外色彩混沌暧昧的霓虹光影里,仰着一张顶漂亮顶脆弱的脸垂眼看他,神色冷情又淡漠的开口

 

“刘耀文,你敢翻旧帐和我说这些,无非是笃定了我现在还喜欢你——可你哪来的自信呢?”

 

以前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年上者比起年下总是更游刃有余。刘耀文彼时嗤之以鼻,他和宋亚轩天天待在一起,除了身份证上差的那一岁半,平日的相处中宋亚轩还有哪里像个哥哥。

 

可他现在却不得不认。

 

明明今天哥哥之前的所有反应,用他混韩圈时总刷到一句话来说,是路边的蚂蚁看了也要停下来感叹一句“他还爱他”的程度,可他现在的表情和语气——

 

是自己想错了吗?

 

哥哥已经不再会对自己心软了?

 

还是自己错了太多,哥哥即使还喜欢也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

 

十八岁后再没示过弱的狼王被这几个念头瞬间吓回小狗勾,一秒没迟疑从自己几天前知道要见面开始就费尽心思筹划着要怎么占领的道德高地上连滚带爬的下来,眼眶红了,低音炮也带了哭腔

 

“宋亚轩儿,你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可我很喜欢你,十五岁开始现在也没结束,和什么鬼同性依恋都没有关系”

 

宋亚轩还是安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言,眼神莫测

 

刘耀文觉得自己完了,今晚以后哥哥大概都不会再和他见面,而他留给喜欢的人的最后印象就是一边狼狈的哭一边语无伦次的表白。

 

“...宋亚轩十六岁的喜欢我弄丢了,那宋亚轩二十六岁的喜欢,我还能找回来吗?”

 

“教教我怎么找回来,好不好,哥哥?”

 

他站去宋亚轩面前一尺的地方,努力咽下那些哽咽,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望着哥哥的眼睛轻声说。

 

 

“教不了。” 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刘耀文被钉在原地,眼泪终于落下来。

 

完了,没有人会一直等他,被称为“错觉”的喜欢终究没机会再被正名。

 

眼泪落地的下一秒冷脸看着他的那人却突然笑起来,他一笑就又回到十六岁的那个盛夏。

 

十六岁的盛夏扑进他怀里,带起一场温柔的飓风。

 

“没有想吓你的,可谁叫你舍得看我这样哭”

 

他解释完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往刘耀文的怀里埋得更深一点,下一句话音又软又含混却还是撞进刘耀文心里


“刘耀文儿,我教不了你”

“——因为宋亚轩儿十六岁的喜欢,你从来没丢过。”

 



是不是错觉时间会证明,误入的河海爱也可以填平。

 

 

 

 

 

 

 

 

 

 

 

 

 

 

 

 

 

 

 


_温醉

文轩] 渴

年下师生AU  不太阳光  5k+


爱是干渴咽喉。


建议打开BGM:《Shameless-TheWeeknd》


    宋亚轩握着钢笔。刘耀文忽然握住他的手。

    “老师,”男孩向他俯下身,仿佛情人间絮语,“您昨晚的表演真精彩。”

    宋亚轩猛地扬起脸,迎上赤裸的审视目光。问题哽在他喉头。


    他早...

年下师生AU  不太阳光  5k+

 

爱是干渴咽喉。

 

建议打开BGM:《Shameless-TheWeeknd》

 

 

 

    宋亚轩握着钢笔。刘耀文忽然握住他的手。

    “老师,”男孩向他俯下身,仿佛情人间絮语,“您昨晚的表演真精彩。”

    宋亚轩猛地扬起脸,迎上赤裸的审视目光。问题哽在他喉头。

 

    他早该知道这里不太平,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刘耀文小他十四岁,但那份优渥日子滋养出来的游刃有余,足以轻易地拿捏他。三个月以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主动投向猫爪的仓鼠,被漫不经心地把玩——只是这猫餍足而恶劣,吊得他奄奄一息时就停手,从不让他咽气。

    但平心而论,刘耀文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宋亚轩走了神,目光落向年轻人的下颌骨,看见仍有稚气的锋棱。内心旺盛的道德感开始作祟,他对刚才“猫鼠游戏”的联想感到愧怍。刘耀文只是存在于这个空间当中,纯良无害,正常呼吸,偶尔在家教课当中闹他两句,一看他面露愠色就乖乖收声,连“顽劣”也算不得。

    而诸多不祥预感,游丝般弥散在空中,抓不住踪迹,似乎多来自他的浮想。

 

    可是,可是。可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一种即将身败名裂的可怖直觉,从房间的四壁挤压上来、裹挟了他。他鼓起勇气,重新看向那双漩涡似的眼睛,尽可能自如地吐息:“什么表演?”

 

    刘耀文笑了。他很喜欢,他喜欢宋亚轩扬起脸、梗着脖子极力把持的样子,像引颈受戮的漂亮天鹅。他撤开一步:“去年元旦时语文组的表演,您和其他老师的合唱。”

    宋亚轩茫然地反驳:“你刚说昨晚。”

    他俯视着面容纯真的三十岁男人,面不红、气不喘地撒谎:“哦,我们在准备今年的元旦节目,我昨晚上网查前年的作参考。”

    宋亚轩说:“‘往年’。”

    “嗯?”

    “如果你想说的是之前好几年,要说‘往年’。”

    “哦,”刘耀文眯起眼笑,“谢谢老师。”

 

    他很小时就去海外生活,十七岁再回来与人交流时无碍,但养成怪异的咬字、断句和措辞。去年春节刘凤仪病危去世,他回来吊唁、料理后事,随后疫情席卷,索性留下来上学。

    宋亚轩正受聘,协助他重拾母语。以上的事是家教课间隙刘耀文和他讲的。教研室里也不乏别的老师压着嗓子、兴致盎然地谈论这个转学生的身世,说刘耀文是刘凤仪嫁进去时带着的拖油瓶,当年是被赶出国去的,母亲死了才回得来。

    一个来路不正的美艳女人携着野种嫁给富商,这本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她攀上高枝前,原先那位正室并非退出或被挤走,而是几日内莫名暴病身亡。

    “小宋老师,你最近和他走得近,套套话呀!”几个老师冲他挤眉弄眼。

    年轻教师从乱糟糟的试卷中抬起头,慌乱地应:“啊,我只是偶尔去给他补习……”

    “给的钱不少吧?他们家装修怎么样,是不是特别豪华?”

    宋亚轩尚且没搞明白自己赚外快的消息是怎么传开的,支支吾吾糊弄过去。打心眼里他仍觉着刘耀文可怜,家财万贯却没有社会关系,也没有亲密的人,像一座花纹精美的流动墓碑,流言像打在其上的冷雨,难伤分毫,只让看的人心惊。

 

    他的手机响了。刘耀文瞥过去,看见一串无备注的号码。宋亚轩抓起手机往门外走。

    “老师,”刘耀文喊住他,“怎么了?”

    “……去接电话。”

    刘耀文站起身笑:“好。我给老师削苹果。”

 

    宋亚轩来不及推辞便推门出去了。再回来时刘耀文坐在书桌前,右手里握着苹果,左手是一把做工精细的小刀,看起来没有此类用途。他削得很慢,屏息凝神,青绿色的果皮一圈一圈顺从地剥离果肉。宋亚轩连关门的动作都轻了,却不自主地看向墙上的挂钟。

    “老师回来了。”刘耀文终于削完一颗,望向他,声音轻快,“厉害吧?”

    连贯的青色果皮被他提在手里展示,像一只吐着信子的蛇。到底还是小孩子,宋亚轩这样想着,向他点头。

    刘耀文起身把刀递给他,又从果盘里挑了一颗:“老师也试试。”

    “我不会。”宋亚轩局促地接过来。

    刘耀文置若罔闻,语气放得更可怜:“您给我削一个,好吗?”

 

    他不能再拒绝,只得坐下。刘耀文在他身侧的椅子上落座。

    宋亚轩真的不会,手肘抵着玻璃桌面、嘴唇抿紧,依然削得磕磕绊绊、薄厚不定,果汁顺着葱白手指往掌心里淌。

    要是划破了多好啊,刘耀文想。这刀很利。

 

    竟真的遂了他的愿。宋亚轩惦记着时间,一走神便把刀刃抵到指腹上。血迅速地渗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耀文握住手腕拉过去,将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

    痛感来得迟,但湿热的口腔险些让宋亚轩尖叫。刘耀文似笑非笑看着他,垂眸拉开抽屉翻找起来。绵软的舌尖舐过伤口。

    他摸出酒精和创可贴,终于松开他,眼里愧色真诚:“对不起老师,我太任性了。我给您处理吧。”

    宋亚轩像刚被猎食动物放开喉咙,脚底酸麻,感到一阵与失血量并不匹配的眩晕。

 

    刘耀文不看着他的时候,轮廓还是少年的轮廓,并不显出压迫感或阴森。宋亚轩清醒了一点,见缝插针道:“我晚上还有事,得走了。刚给你改完的习题晚上记得看。”

    酒精棉签碰到伤处,痛得他下意识往回缩手。刘耀文拽回去,问:“老师去哪儿?我让司机送您。”

    “不用……”宋亚轩看着他垂下去的浓黑睫毛,“张锋来接我。”

    刘耀文缠创可贴的手停了一下。很快,他扬起脸冲他笑出牙齿:“好。”

 

    他们走向玄关。宋亚轩一手支在墙上低着头穿鞋。室内暖气开得很足,毛衣轻薄,没能掩住腰臀的弧度。他问:“明天也要晚一些上课吗?”

    “不用,您照常来就行。”刘耀文不错眼珠地盯着,解释道,“我昨晚喝醉了。下午才起来。”

    “你还喝酒?”

    “昨晚和朋友出去玩,特别渴,拿错杯子了。”

    宋亚轩刚围好围巾,半张脸陷在白色羊绒里,噗嗤一声笑了:“一杯倒。”眼睛是两弯月牙。

    刘耀文不以为意,笑着招手:“明天见,您辛苦了。”

    “嗯,快进去吧外面冷!”

 

 

    刘耀文优哉游哉踱回房间,站在窗台前。桌上放着两枚氧化发黄的苹果,他把沾了血的那枚拿起来,捧在手心端详。

    他嗅了嗅,鼻尖擦在冰凉的果肉上。表皮是不经事的青色,却甜得勾人,顺着鼻腔往头顶冲。他阖着眼思考:老师是甜的,还是苹果是甜的?老师是不是哪儿都这么甜?

    他又觉得渴。

 

    管家敲门进来给他添茶。刘耀文往下扯了扯衣摆,仍盯着掌心里的苹果,问:“能做成标本吗?”

    “……您说什么?”

    “削了皮的苹果还能做成标本吗?”

    他一向脾气古怪,话少,但开口就是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管家战战兢兢答话:“我找人给您问问?”

    “算了。”刘耀文挥挥手,很不讲究地咬在已经泛黄的果肉上,“咔嚓”脆响。

    吃了最放心。他想。

 

 

    宋亚轩出现了。明明高而瘦,裹在黑色长棉服里的背影却显得只有小小一团,风雪里一步步挪得蹒跚。多么招人疼。

    刘耀文匆匆丢掉果核、擦了手,将望远镜举到眼前。宋亚轩垂着头看手机,发尾很乖顺。

 

    张锋还没到。刘耀文在心里很快地冷笑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张锋和宋亚轩目前是什么关系,或许只是好友。但他看见过一次他从驾驶座下来给宋亚轩开车门,眼睛是薄情寡义的吊梢形状,眼神里情愫甚满,对比之下显出十足的滑稽。

    刘凤仪的手段固然直白有效,但实在太下三滥,连她亲生儿子都齿冷。刘耀文不想背人命。

 

    宋亚轩已经等了十分钟。雪很大,他戴上棉服帽子。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市区尚且行人寥落,何况这一档次的住宅区。夜色沉沉地往下坠。刘耀文举了太久望远镜而手臂发酸,转了转手腕,转身让管家备车。

 

 

    车很快停在宋亚轩面前。刘耀文按下车窗,看见他冻得眼眶发红,勉强把那句讥诮的“张锋呢”咽回去。

    “老师,您去哪儿?”他问,“我出去和同学玩,可以捎您一程。”

    “……安华路。”宋亚轩冷得打战,只得妥协,“安华路东段。”

    刘耀文一怔才明白过来,随即笑了:“上车吧。”

 

    车里暖气很足,冷热交替逼得宋亚轩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有点不好意思,往旁边瞄了一眼,果然看见刘耀文在笑。

    他脸一热,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你在学校交朋友了?”

    刘耀文像在愣神,转头看着他,笑盈盈的。

    “你不是说去找同学玩?”

    “哦,对。”刘耀文说,“高年级的。”

    宋亚轩被他笑得心虚,胡乱说了些“多交朋友”的套话。刘耀文敷衍答应着,看向窗外。

 

    他就是在这片车窗里头一次看见了宋亚轩。那是九月开学季,天还不太冷,面目模糊的高中生们往校门里涌。宋亚轩混在其中,因为穿着便装而很醒目,困倦地揉着眼。车开过去后刘耀文仍回头看那没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想着找个办法结识这个违反校规的学生。直到看见他在语文课铃响后抱着教案走进了教室。

    一开始只是觉得漂亮。刘耀文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他不能忍受那些五十多岁的秃顶特级教师给他补习,主动去敲办公室的门,求教于那个清瘦年轻的男老师。他对市场价没有概念,下意识往高了开价,试图让人感到无法拒绝——宋亚轩满脸错愕,最后说打对折才肯去。

    宋亚轩家里条件据说并不算好,冬日里来来回回那几件毛衣一看就知道长年穿着、洗得发薄,却是这样拧着股韧劲儿的清贫。到了而立之年的人还如此处世,刘耀文觉得新鲜。

    那时他还不知道更大的惊喜等在以后。

 

 

    他收敛起异常的笑,转头问:“您的手怎么样了?”

    宋亚轩几乎忘了这事,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他这才发现手上贴的创可贴是桃粉的底色,上面画了一排软糯糯的卡通白兔。刘耀文拽过去看了看,说:“不流血了。”

    宋亚轩应了一声,刚准备抽回手,却被人把另一只也拉了过去。

    “手好冷。”刘耀文捧着他的手哈气,桃花眼一瞬不瞬,“我给您暖暖。”

 

    那掌心的确很热,脉搏年轻。宋亚轩紧盯着他分明的指节开解自己:一定是因为刘耀文在欧风美雨里浸得久了,养成对安全距离毫无知觉的热情。那些美国电影里的高中生就是这样,动辄贴面、拥抱,亲近得很。

    对老师也这样吗?

 

    他不得其解,神游间被人提醒:“老师,到了。”

    宋亚轩这才望向他。先前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溶成水,映着车外暖黄的路灯,这一眼便潋滟得不可方物而不自知。

    刘耀文松开握紧他的手,冲他笑:“雪可能要下到晚上。我来接您。”

    他睫毛浓密,路灯顶光下形成看不清情绪的阴影。他家钢琴上摆着刘凤仪的旧照,也是这样浓艳深邃的眉眼。宋亚轩一恍神,来不及拒绝,轿车绝尘而去。

 

    他站在雪里,忍不住用目光去追那辆黑色轿车,直到它驶离路口。怅然、失落、严重的割裂感和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搅得他几乎脏腑移位。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甩了甩手以摆脱缠绵的余温,收敛目光疾步走进深巷。

    “伊甸”的灯牌光怪陆离。他推开那扇门。

 

 

    更衣室门口是焦急的老板,埋怨他今天迟到。宋亚轩没讲过自己主业是人民教师,也就不好直说是做家教误了时间。“下雪没打到车。”他转而问,“这天气还会有人来吗?”

    老板拿白眼瞪他:“来几个人你都得演。”

    宋亚轩噤了声。

 

    装扮全套,他照常赤着脚踏进玻璃屋,回身关门时看见半脸面具的倒影,觉出一种超脱的安全。客人三三两两走进来,他垂头看着脚尖。

    上台前他犹豫再三还是给刘耀文发了短讯说自己在附近朋友家里聚会,不用来接。不知道他看见没有。告别时那一幕频繁浮现在他脑海:刘耀文从车窗里仰视着他,深情款款,古典轮廓被框成一幅油画。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抬眼往乐队的方向看,视线直直撞上推门进来的年轻学生。

    宋亚轩的心脏猛然抽紧,一瞬间几乎跌坐下去,那眼神却不停留,只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刘耀文的黑色大衣上落满风雪,他向离舞台最远的卡座招了招手,边打招呼边坐了过去。

 

    不能出去。宋亚轩想。这时再出去只会更显眼。音乐恰如其时地响起,他手脚发凉,闭着眼开始表演。他来不及想为什么未成年人也能进“伊甸”,只能安慰自己灯光昏暗、距离够远、面具将他上半张脸掩着、刘耀文的注意力一定放在和朋友喝酒聊天上,总之不会认出他来。

 

 

    他的确是缺钱。家里老人生前治病掏空家底,剩下两个妹妹一个孱弱的命靠药水吊着,一个刚刚上大学。他从小干干净净读书,哪里找得到挣快钱的路子,心急如焚时偶然看到在网上看到一家club聘男舞者。

    早年家里还在小康水平时他学过几天民族舞,以为这算是功底,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一个性质。偏偏老板看到他眼睛就亮了,一个劲儿夸他皮肤白、比例好,又说这个很简单、“扭两下的事”,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得出他。他还在犹豫,老板干脆连着提了两次薪。心一横就接下来。

 

    也的确用不上什么功底,他的工作就是站进一间窄得像世纪初电话亭的玻璃屋里,随着音乐舒展地脱到清凉。起初不适应,但灯光迷乱涌动,将他身上多年沉淀下来的书卷气一层接着一层地剥离。

    生命像张感光底片,被照出簇新的姿态。宋亚轩无法欺骗自己,他从“伊甸”带走的,除了一串串打回家里账户上的数字,还有名为“自我”的碎片——在满地荧光纸中俯拾皆是,拼凑起可逃避的世界。他对这份兼职产生超越生计、指向解放的需要,不只是无所谓。

 

 

    但解放总有代价。刘耀文也许是他的代价。

    相处时那些不恰当的亲密细节、看似毫无由来的紧张,在此时不可忽视地向他涌来。越是将眼睛紧闭,越是觉得周遭的黑如漩涡般飞转,像是一脚踩进了年轻学生幽深的瞳孔。臆想中来自角落的、单向度的凝视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他以为自己会冷,结果却越来越热,如同即将在雪崩里冻死的人,从脚底烧起未曾体验过的火,剥夺了他的全部判断力。

    他太白了,皮肤又薄,平日里面无表情时显得疏离人世,眼下被聚光蒸出一层血色,又艳丽得病态,贝齿咬着下唇,像在发热。手脚动作僵硬不自然,却和皮质腿环相得益彰,更像个值得收藏的漂亮标本。

 

    曲目结束,宋亚轩屏着呼吸睁开眼。刘耀文不知什么时候拨开人群站到了台下,和周围的人一起拍着掌。表情却是让人窒息的空白。他不笑,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神情是一贯的漠然,甚至向后退了两步,似乎要回卡座去。

    侥幸逃生了吗?宋亚轩昏聩而怀疑,仍不敢与他对视,抬手去拭颈侧上淋漓的汗。

 

    带着黏腻胶质的布料边缘,粗砺地擦过他下颌,红痕戛然而止。

    一场指认提前结束了。

 

    宋亚轩猛然抬起头,扶了一下玻璃才站稳。他看见刘耀文站定、终于笑出来,恣意而全无克制,露出整齐森白的牙。那神情于宋亚轩相当陌生:他看起来势在必得、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如同在失物招领处寻回一件意外遗失的藏品,权利凭证齐全,即将目睹他从橱窗里被取回、被包装完好、被妥善送去该去的地方。

    宋亚轩看着他,喉咙里一阵焦灼。剥掉那张或富贵或贫寒的人皮后,所有渴望都原始、所有人都野蛮。夜色深沉,伦理道德皆探照不到,他们各自从人皮里钻出来、从废墟里爬出来,走得踉踉跄跄。

    在暴雪中迎面撞见,赤红的眼对视,终于发现渴也会传染。

 

    他恍然听见刘耀文笑出的气音,像被烫着似的本能往后退,被促狭的空间拦住退路。刘耀文大概察觉到吓着了他,咬着后槽牙把嘴角上扬的弧度逼下来,夸张地换一口气,又重新笑了一次。教养很好,客气而温柔,抬手摩挲着自己的喉结。

 

    “老师,”他用口型说,一字一顿地,刻意要他看得清楚,“我好渴啊。”

 

    垂在身侧的纤细手指发着抖,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手心湿黏。

    一枚创可贴锢在指腹上。桃粉底色、白兔图案。

 

 

END. 

 

 

情人节,谈谈成人恋爱。

_温醉

写了一个《让我安躺月下》 的番外,建议读前文。很短,不打tag了。


建议打开BGM:《偏执面》


        2005年,渝港直飞航班开通。次年刘景林去世,传言是在花柳巷里“马上风”,死的时候怀里还搂着小姐。刘耀文是独子,于情于理该回去一趟。但他还记着上一次和刘景林扯上关系时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不愿意回去的,宋亚轩反倒来劝他:“死者为大,起码得体面下葬。”

       刘耀文一夜未合眼。枕边人睡得很熟,他轻轻抽回被枕着...

写了一个《让我安躺月下》 的番外,建议读前文。很短,不打tag了。


建议打开BGM:《偏执面》


        2005年,渝港直飞航班开通。次年刘景林去世,传言是在花柳巷里“马上风”,死的时候怀里还搂着小姐。刘耀文是独子,于情于理该回去一趟。但他还记着上一次和刘景林扯上关系时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不愿意回去的,宋亚轩反倒来劝他:“死者为大,起码得体面下葬。”

       刘耀文一夜未合眼。枕边人睡得很熟,他轻轻抽回被枕着的手臂去了书房,几乎蹑手蹑脚。回卧房前去盥洗室洗去渗在指节的蓝色墨水。他没有开灯,却朝镜子看,直勾勾的,照不出自己是什么样。黑沉沉的一团烟雾。

       再躺下前,向窗帘外初露的天光睨了一眼。连续几日落雨,维港的雾霭还没有散尽,海面呈浅灰色,延伸向浓淡不一的藏青色地平线。唯有朱红色灯塔很是显眼。

       他用力将窗帘拉紧。

        

       次日,刘耀文订好机票。他手上没有行李,只背着单薄背包去乘机场地铁。

       傍晚时分,放工后归心似箭的打工仔们从数个进站口涌入月台,准备乘搭荃湾线或港岛线回家。中环地铁站内人头攒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咸味。宋亚轩去送他,一路被刘耀文锁紧在臂弯里,穿过地铁的风和人潮。

       秩序井然,他们排入候车的长队。宋亚轩被揽着,扬起脸,亲昵地蹭他的胡茬:“重庆肯定变化很大,你都不熟悉了。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刘耀文没有答话,盯着他,目光里是露骨的贪婪。别的人会出于本能躲避这样的注视,但宋亚轩笑盈盈迎着,习以为常,甚至享受。

       隧道里传来汽笛声和光。人群开始骚动,收整好手里的东西准备登车。

        

       “轩轩……”他忽然握住他的手,嗓音涩哑,“轩轩。”

       宋亚轩至此才察觉出他有异状。他只被锢住手腕,却整个人都不敢动了,睁大眼睛望着他。

       刘耀文从裤兜摸出一只用火漆印密封着的黑色信封,千钧重似的,艰难而强硬地塞进他手心。宋亚轩从未见过这个手里沾满血的人表现出“恐惧”,但此刻,在地铁站的灯影里,刘耀文的牙关抖得震碎了他颧骨下的阴影。

       他喉结滚动、语无伦次:“这里面有一个秘密。这几年都……都在瞒着你,对不起,轩轩。等我上车,你打开它看看。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就坐下一班机铁,我在下一站等你……对不起,可能真的是我错了,但我做什么都是因为爱你。好吗?对不起,轩轩……”

       说到最后,甚至含着隐忍的哭腔。宋亚轩一时被吓得失语,发着愣任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攥紧,揉皱了信封。

        

       地铁停在面前。刘耀文吻了吻他的额头,转身随着人潮涌进车门里。宋亚轩仍钉在原地,单薄的肩被人左右撞动,手臂僵硬地举着,死死攥着那封信。

       隔着车窗和朦胧的泪意,刘耀文看见他的眼睛,困惑而漂亮。一瞬间,他想砸碎眼前的玻璃——但地铁呼啸而去了。

        

        

       也许一开始时,谎言是浪漫的通行证。但谎言的代价逐渐浮现,而刘耀文开始被浪漫折磨。被噩梦吞噬的人换成他自己,他闭上眼,看见许冠山临死前布满血丝、几乎爆出眶骨的眼球,惊醒时冷汗渗透衣背。所幸宋亚轩是温热的,正窝在他怀中。

       于是,消解折磨的唯一办法,是向爱人求证他过得开不开心。宋亚轩乖俏地眯着眼,笑起来唇红齿白,用力向他点头。短暂地,刘耀文的心脏被甜蜜充盈,但这快乐在爱人重新转开脸去时便被针刺破,发出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爆响。

       他在骗他。而他可能也在骗他。阴暗的秘密在他身体里扎根成一棵树,经年累月、枝繁叶茂,愈幸福愈疯长,终有一天会凿穿骨肉、顶破皮肤——刘耀文痛得要疯了。

        

        

       浑浑噩噩地,他随着人潮下车,跌坐在月台的立柱旁,头脑里是颓然的空白。人群贴着他经过,头顶不时传来被绊到脚的谩骂。刘耀文被抽空力气似的站不起来,只能阴恻恻抬眼看过去,路人立刻噤了声。

       他收回目光,觉得自己像被废弃的茧,空留一具坚硬的壳。

        

       七分钟。机场地铁七分钟一趟。刘耀文垂着头等,情愿自己在这七分钟里猛然猝死,以逃避他自寻的审判。

       风穿过错杂的人群灌向他。残破无力、被过早消耗的生命,因为失去爱情而被轻易洞穿。

        

        

       脚步声从人潮中剥离、靠近时,他以为是幻听。有人走向他,站定:“起来。”

       刘耀文倚着背后的立柱,尚未站稳,左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他被打得偏过头去,下意识闭紧眼,头晕目眩间听见那个声音:“看着我。”

        

       捱着侧脸上的刺痛,他看见眼眶通红的、冷静得异乎寻常的宋亚轩。他抬起手,颤抖的,攥着那封信。

       火漆印仍完好无损。

        

       宋亚轩把信封举在他眼前,葱白的手指拈着,从中间慢慢撕成两半。刘耀文看着他动作,还没反应过来,被干脆利落地兜头扔了一脸碎纸片。

       “你是真的不清醒……你能离得开我吗,还是我能离得开你啊?”他气得不断发抖,抑制不住似的,“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嗯?刘耀文,你这辈子都是我养的狼狗。你哪也别想去。”

 

    刘耀文仍在脱力,定定地看着他。宋亚轩梗着脖子和他对视,发狠发得极不熟练,喉咙里却忍不住地呜咽。刘耀文敛了眼神,用虎口去擦嘴角的血,复又盯着那抹猩红笑,眼泪随即顺着瘦削的脸颊淌下来。

    猛然地,宋亚轩被反身按在立柱上,捧着脸,掺着血和泪的吻落下来,撬进他的牙关。周围人潮涌动,对他们投以不善的侧目。他用手去揪扯刘耀文后颈的衣领,岿然不动,像一座压向他的山。脸腮因换不过气而泛起红,等待列车的七分钟里干涸了的泪痕又一次被人舔湿。他挣动不过,只好也去摸刘耀文的脸。

 

    “不哭了,阿文。”他闭着眼,疲惫地擦去他的眼泪,掌心触到已经微微肿起的鲜明掌印,“我们可以骗彼此一辈子,好吗?”

   “……好。”

    “好好爱我。”

    “好。”

 

    他们紧切地拥抱,站在原地。风的方向、嘈杂的声音,都从身后来,生动而鲜明,却被忽视,被置若罔闻。往事在正确的轨道上与他们擦肩而过、背道而驰,去向隧道幽暗的深处、去向极远的天边。

 

 

    欺骗,伤害。控制欲,劣根性,破坏欲。歇斯底里,一败涂地。病态的共生,不合常理的角色扮演。

    是这些吗?我亲自给你的,统称为“爱”的特权。

 

 

 

END.



暗恋指南

【文轩】时光来信

现背 停格的后续  

看之前最好先看 《停格


停格的后续


1

宋亚轩长了人生中第一颗智齿,在二十六岁。


起先以为是蛀牙,恰好在他戒烟的第三个月。那段时间他总是睡不着,烟瘾随着失眠的深夜到来。宋亚轩刷微博的时候看到有用糖来代替烟瘾的说法,于是就开始大把大把地吃糖,睡不着的时候吃,上通告的路上吃,去片场的路上吃,看别人拍戏的时候吃,下戏卸妆的时候也吃。


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不在他平时咀嚼的那一侧,便没多管。宋亚轩甚至还叛逆地用疼的那边后槽牙嘎嘣嘎嘣地咬碎嘴里的糖,一边觉得疼一边却又暗爽。

从...

现背 停格的后续  

看之前最好先看 《停格


停格的后续

 

1

宋亚轩长了人生中第一颗智齿,在二十六岁。

 

起先以为是蛀牙,恰好在他戒烟的第三个月。那段时间他总是睡不着,烟瘾随着失眠的深夜到来。宋亚轩刷微博的时候看到有用糖来代替烟瘾的说法,于是就开始大把大把地吃糖,睡不着的时候吃,上通告的路上吃,去片场的路上吃,看别人拍戏的时候吃,下戏卸妆的时候也吃。

 

一开始只是隐隐作痛,不在他平时咀嚼的那一侧,便没多管。宋亚轩甚至还叛逆地用疼的那边后槽牙嘎嘣嘎嘣地咬碎嘴里的糖,一边觉得疼一边却又暗爽。

从前大人用来哄骗自己的“吃糖容易蛀牙”的话,竟然在自己成为哄骗小孩的大人时成了真。本该不要再大把吃糖,宋亚轩却又觉得自己连吃糖都有瘾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对糖上瘾。是那种带着淡淡血腥味的疼有点上瘾。

糖块轻轻地摩擦着牙齿顶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细微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偶尔也能通过清晰的触感感觉到头皮发麻。

 

以至于等到他发现那是颗智齿的时候,似乎已经彻底长歪了。疼痛随着神经一路向上爬,在口腔甚至整个大脑皮层都突突地跳。疼得他在六月闷热的房间里裹着被子冒冷汗,迷迷糊糊爬起来到楼下的药箱里翻止疼药。

 

他就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药里好不容易翻到了外壳印着阿莫西林几个字的盒子,拆开之后却又空空如也。

 

烦躁。当他再次在那堆药里翻出几片止痛药却发现背后印着的日期停留在一年前的时候,这种感受更加深刻。愤愤地关上那个具有欺骗性的药箱,动作太大导致身后的架子跟着整个都晃了晃,他赶忙扶住那个看起来有些危险的杂物架子。智齿却又开始疼了。

 

黑暗中传来微弱又清晰的“哐当”几声,宋亚轩叹了口气,就着微弱的光看了会儿,才认命地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散落了一地的小物件被他一件一件放回架子上。

 

直到他摸到一样陌生的物件时,他顿了顿。

 

那是个U盘。宋亚轩仔细在记忆里寻找关于它的信息,最终也没找到什么记忆片段来。这个U盘不是他的。

 

那能是谁的呢?

 

智齿的疼痛感更加清晰了。U盘被他握在手里捏了又捏,原本凉凉的金属外壳都被他握得滚烫。

 

操,他在心里骂道,这大概也是这么久以来宋亚轩第一次骂他。净给他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怎么不知道留板阿莫西林?

 

2

一夜醒醒睡睡,梦里总是在重复同一个情节,惊得他满头大汗,说不清是疼的还是热的又或者是吓的。醒来之后独自坐在黑暗中面对着眼前那面空荡荡的白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昂长的梦,梦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摸手机的时候再次摸到了那个被他随意摆在一边的U盘,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手机。凌晨三点,聊天软件里都是些被他屏蔽了的群聊,置顶聊天内容停留在几个月前。微博娱乐板块都是熟悉的名字,宋亚轩一路向下划,在某个界面处看到了熟悉的两张脸。

 

照片里那两个熟悉的人蹲在熟悉的地点叼着烟,黑暗中点点的猩红色让宋亚轩忍不住牙酸。再往下划,那两人又出现在了光线暧昧昏暗的夜店场所里。其实他前几天就看到了这个热搜,没想到这么些天还一直高居不下。

 

宋亚轩顿了顿,最后关掉手机站起了身。等他打开电脑插上U盘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人类好像总是有些莫名的窥探欲,他也毫不例外。就算心里隐约确认这个U盘的主人是谁,却还是抱着“确认一下到底是谁的”这种自我安慰的心态插上了U盘。仿佛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为自己找个借口,没有任何偷看他人隐私的道德背离感。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确认一下到底是谁的,他这么想着。

 

然后他在面对着那个用“0304”四个数字命名的文件时又彻底顿住了。

 

猛地关上了电脑,躺下。他总觉得自己需要再吃颗糖来缓解这莫名的心悸,但是疼痛感又清晰地告诉他这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于是又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出了那半包烟。

 

他要破戒了,他心想。

 

过了二十六岁生日之后他很少纵容自己,出于某些原因而学会的抽烟被他戒掉,多年养成的习惯也被他狠了狠心改掉。说起来好笑,让他学会抽烟的,又狠下心戒烟的,此时此刻又勾起他烟瘾的,都关于同一个人。

原来这就叫戒断反应。

 

烟被他叼在嘴里,又被他吐掉。戒断反应最后还是败给了智齿的疼。他又带着些自虐倾向地重新打开了电脑,重新输入密码后,页面还停留在刚才合上电脑时的状态。

 

文件夹里有两个视频,没有标题,简单地用“1”和“2”命名了。他对着电脑屏幕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最后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黑屏几秒后,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黑暗里,宋亚轩突然有些恍惚。仔细想来竟然有大半年,除了在社交网站里偶然刷到对方动态,就再没有见到过了。那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面对着屏幕,似乎正透过屏幕看着他。

 

“宋亚轩。”那人喊他的名字。

 

智齿又开始疼了。

他再次关掉了电脑,重新躺回了床上。宋亚轩迷迷糊糊想起对方最后一次喊自己名字是什么时候。

是一次颁奖典礼,他俩隔着很远的距离,对方远远地很小声喊了他一声,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那时他们就已经是这样的状态了。

 

刘耀文这个人,对他来说有时候就有点像这颗智齿。智齿的出现和长歪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诱因,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特殊的节点,某天突然就发现它长歪了。就像他某天突然就发现刘耀文已经很久没出现了。智齿长歪,医生会说得拔,拔掉的时候麻药会让他错过连根拔起的痛感。

 

可是他们之间却不会有医生来诊断。

 

聊天记录里保留的还是几个月前的某次节日问候,好像突然变成了陌生人。当宋亚轩自行诊断后想他将对方从自己的生活中连根拔起时,却连下面的神经也一同拔起了。撕开了好大一片伤口,疼得他像伤筋动骨。没有麻药,所有感受都是清清楚楚的。麻药是来源于连轴转生活中的忙碌,药效也没那么具有时效性。

 

从前认为会一直在一起的朋友们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个。大概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吧,和长智齿一个道理。

 

智齿和阑尾都是人类进化遗留的产物,宋亚轩这么想。

 

3

长智齿这件事,宋亚轩只是觉得痛,周围的人却比他还要担心。经纪人转头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打量着宋亚轩的脸,从眉毛到下巴,像智齿不是长歪了,而是长在了脸上。

在确认宋亚轩只是右侧脸颊微微肿起之后她长吁了口气:“我替你和导演请过假了,医生我也约好了,是私人医院,不会被人拍到的。”

宋亚轩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一定就是那种会和小孩说吃糖蛀牙的大人,而他此时此刻就是那个被哄骗着的小孩。

他二十六岁了,却依然总是被当成小孩。

 

“也不是太肿,化妆可以稍微遮一下,后期也会替你处理,成片我会去盯着。”

“下了这次综艺,我们就去拔牙,好吗?”商量的语气,导航显示的目的地确是综艺录制地,“这次的综艺很火……”

 

果然,宋亚轩就知道拔智齿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接过经纪人说的这档综艺,上星期助理汇报行程的时候这个点还是拍戏。

 

他没有回答。经纪人带的那堆药里也有阿莫西林,宋亚轩在她的注视下乖乖吃掉了那一堆红红绿绿的药片和胶囊。透明的玻璃杯底折射出前方影影绰绰的车灯,天还没有完全亮,整座城市却自顾自开始了一天的运行。他感觉到经纪人长吁了口气。

“吃了药会好些。”经纪人告诉他。

 

北京的交通从宋亚轩第一天来北京的时候就堵得慌,就算近些年出了许多政策,也丝毫没有改变拥堵现状。公司孜孜不倦地每天把他从五环的别墅接到片场,再在下戏的时候将他从片场送回五环的别墅。

宋亚轩没有住进剧组给他安排的酒店,公司要求的,方便他中途跑各种通告。第一天从片场回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宋亚轩看着窗外依然明亮的公路开玩笑道,我这是被公司雪藏了。助理忙打着哈哈:“雪藏还有戏拍啊?”

 

确实不是雪藏,资源和粉丝一样都没少。助理总结的,是红的代价。意味着有跑不完的通告。他也只有住在五环开外的地方才有那么一点点可以喘气的空间。其他时候好像永远活在别人的窥视中。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请假了。”宋亚轩突然说。

经纪人再次从副驾驶转过头看着后座的宋亚轩:“这不一样。”

“今晚本来就是有个慈善晚会的通告的,你们剧组其他几个人也要参加。况且这次请假是因为身体原因,”她继续解释,说着还顿了顿,“反正这几天也没你的戏。”

宋亚轩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满嘴的铁锈味。

 

“晚上的慈善晚会你就不去了,去拔牙吧,”经纪人转回去继续看手机,“晚会镜头太多了,谁知道会把你拍成什么样,我也不能每个都盯着。”

“早点拔了早点消肿,你就可以早点回剧组了。”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宋亚轩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早上,那时他刚来北京,一车人挤在一起昏昏欲睡七倒八歪。偶尔迷迷糊糊中也会听到其他人说的梦话,可是过去太久他又想不出具体听到过哪些令人发笑的梦呓。

 

“你那几个队友也看着呢,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写你,上次刘耀文经纪人……”经纪人小声嘟囔了声,后半句话又被她咽了下去,“涉及利益总是这样的,你要习惯。”

手机界面的app又开始推送新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经纪人副驾驶后座,把昨晚看到的那个娱乐新闻的界面递给她看:“你买的?”

 

那条关于夜店的娱乐新闻依旧处在热搜最顶端。

经纪人的表情从一脸古怪又变成了一脸莫名其妙:“我买这个做什么?”

 

宋亚轩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收回了举着手机的手。

“没事,就问问。”他摇摇头。也确实是一惊一乍了,关于对方的任何风吹草动他总是草木皆兵。

 

“你也上点心,”经纪人说,“你要是也跟着他们挂在热搜上,我们又得加班了。”

 

车里没有再响起宋亚轩的声音,他好像睡着了。助理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了后座的毯子,又调整了头顶的空调风口,宋亚轩下意识往毯子里缩了缩,狭小昏暗的空间总是给他安全感。

 

通告是个近日爆红的国民综艺,经纪人提前打过招呼,节目流程顺风顺水,还被主持人老师夸状态很好。从早上录制到下午,宋亚轩中途吃了两次药,总觉得自己右脸隐隐发烫。

 

游戏环节嘉宾和主持人们被宋亚轩笑得东倒西歪,他转头盯着那林林总总的工作人员,摄像机像人眼一般注视着他。宋亚轩突然就想到了昨晚那人看向镜头的眼神。

 

于是他也咧开嘴开始笑,却带动着牙龈都开始疼。

气氛到达录制高潮,主持人看着宋亚轩,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他的其他队友来的场景,下意识说出了台本上没有的话:“耀文之前还说你们约好了……”

戛然而止,没有说完,摄像机后面的导演喊了停。

“休息一下。”导演远远地告诉他们。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化妆师替自己补妆。

“宋老师皮肤真好。”化妆师和他搭话。

宋亚轩却连开口都疼,只好点点头冲着化妆师轻轻笑一声,却再次牵动了右侧的疼痛神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小宋,刚刚……”主持人适时插了句话,“不好意思哈。”

宋亚轩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主持人老师什么意思。原来他和刘耀文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

“没事,”却还是疼得忍不住皱着眉头,于是干脆微微张开嘴,保持着笑的表情,“他之前说我们约好干什么了?”

主持人像是确认着宋亚轩的表情,驰骋娱乐圈这么多年,也很难不看出宋亚轩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小宋这是没看我们节目啊?”

 

刘耀文上的那期综艺播出时他刚进剧组,确实没有机会看到。他笑了笑,主持人也跟着给他一个台阶下:“太忙了,理解的。自己参与的这期总会看的吧?”

 

“会看的。”宋亚轩接话。

“记得叫耀文也看看。”主持人开玩笑道。

 

“好。”他笑了声,智齿又开始疼了。

 

周围的人开始向台下走,录制重新开始,宋亚轩倒吸了一口气,忍着到了录制结束。

 

导演转头不知道在和经纪人说什么,宋亚轩能感觉到经纪人的心情似乎不错。身边有人拍了拍他,宋亚轩转头看到了刚刚站在自己几米开外的摄像老师:“宋老师,能向你要个签名吗?”

按理说是不能的,宋亚轩疑惑地看着他,对方看着比自己大了许多,不像是他的粉丝群体。

 

摄像老师笑了声,露出几颗大白牙:“家里的妹妹从小就喜欢你们,她快高考了,我也难得遇到你们,就来试试能不能签个名鼓励鼓励她。”

宋亚轩愣了愣,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导演说话的经纪人,跟着摄像老师笑了声:“可以吧。”

“她喜欢你们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呢。”摄像师傅说。

本子的上半页龙飞凤舞地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再熟悉不过了。宋亚轩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几个人在公司里练签名的样子,明明几个人写的字都像小学生,签名却严谨地像个大人。然后各自用了那么多年。

宋亚轩想了想,又在签名旁边加了高考加油四个字,附和着摄像师傅:“长大了。”

摄像师傅点了点头:“你们也长大了。”

 

本子被他递回给了摄像师傅,他站起身,伸手轻轻贴住右侧脸,冲着对方点点头跟着助理走了出去。

 

“喝水吗?”助理问他。

宋亚轩想了想,摇摇头。他得快点拔掉这颗牙了。

 

4

毫不意外地遇上了晚高峰,经纪人坐在副驾驶一路低着头翻阅着宋亚轩并没有什么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看着车窗外,没忍住又掏了片甲硝唑出来,也没就水直接吞了下去。舌尖发苦,痛感依然。拿了助理给其他人买的冰饮料贴在脸颊贴了一路,车子七拐八拐绕进私立医院后门的时候饮料都被自己捂热了。宋亚轩戴上助理递过的口罩和帽子,跟在经纪人身后下了车。

 

经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双高跟鞋,鞋跟在医院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让他想到小学午睡时走廊外面班主任的脚步声。这个点医院门诊早就下班,私立医院就是到了饭点也依然冷冷清清。经纪人带着宋亚轩从住院部后面的小门一路走,走廊上的最后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外面的走廊上只有一排等候区,坐了个和宋亚轩一般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宋亚轩和他相反,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等候区的最外侧,中间隔了五个位置。

 

经纪人进门不知道和医生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没了挂号单子。

 

“你在外面等一下。我晚上有事,小王会在外面等你,”经纪人对他说,说完又觉得不放心,瞥了眼坐在等候区的那个人,“拔完牙就回家。”

 

这是句多余的叮嘱。宋亚轩觉得自己拔完牙大概率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他点点头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经纪人低头看了下手机,宋亚轩在心里算了,这是她从刚刚他们下车起她挂掉的第三个电话。

 

“你也早点回家。”这句话在嘴里最后还是没被他说完,经纪人穿着实际上并不合脚的高跟鞋也能走的很快。

 

坐在另一头的人一直低着头玩手机,宋亚轩则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他猜测对方应该是个小年轻,大概也是在和女朋友聊天,他偶尔还能听到对方忍着疼的小声轻笑。他总觉得对方的身形眼熟,仔细回想周围的人也没想起什么来。应该是他不认识的,不然对方也早就上来打招呼了。

宋亚轩本以为他会一直如此呆坐到护士开门叫他,没想那人却突然打起了电话。

天地良心,宋亚轩从来没有偷听别人讲电话的习惯,也没有兴趣。只是那位实在是……

 

宋亚轩愣住了。

 

那人举着手机,摘掉了一半的口罩,另一边口罩歪歪斜斜地挂在耳朵上,应该是为了让手机那边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后宋亚轩听到对方用着他听过无数遍的语气对着视频那边的人说:“宋亚轩。”

 

和他昨晚看的U盘里的视频里的语气和声音都一模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宋亚轩看着眼前的那张脸觉得有些恍惚,那张青春期仍然未脱稚气的脸让他一下就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

十六岁时他经历过的,十年后的今天再次经历了一遍——时空错位了。他遇到了十四岁的刘耀文。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一幕熟悉了,这件事是发生在十年前的。十年前的他,确实接到过这么一个电话。对方坐在医院里等待拔掉那颗让他疼了好几天的罪魁祸首,他记得贺峻霖也一起去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电话那头的自己应该问了句:“拔智齿疼吗?” 

 

刘耀文戴了耳机,宋亚轩听不见视频那头的宋亚轩说了什么,但是他清楚地听见了刘耀文说:“还没拔啊,贺峻霖在里面。”

 

没错了,是这个场景。

 

原来一切都是平衡的,他想到了十年前,北京宿舍里墙的那端是二十四岁的刘耀文。他鼓起勇气和刘耀文交换了秘密,但是事情最后好像还是没有按照他想象中的样子发展,最起码,他二十六岁生日时,刘耀文甚至没有来。

 

那现在遇到十年前的刘耀文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再重来多少次,最后似乎都是一样的结果。宋亚轩看着十四岁的刘耀文皱巴巴地苦着一张脸却还是要装着一副“长智齿一点也不痛”的样子对手机视频那头的人讲话,总觉得恍惚又好笑。

 

他好多年没见过对方这个状态了,不知从哪个节点开始,对方就已经努力把自己从过去剥离开,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装扮成一个大人。

 

看吧,他在心里想,就算你现在装得再像,连我也骗过去,但十年前不还是那个在他面前会把所有心情表现在脸上的臭小孩。

宋亚轩总是最吃这一套。

 

“我脸肿起来了。”刘耀文对着手机那边的宋亚轩说。

宋亚轩忍不住在心里替十年前的宋亚轩回答了,他当初说的什么来着——

“不太看得出来。”他记得他是这样说的。

 

“拔完智齿可能会更肿,”刘耀文说着把手机挪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他总是喜欢这么做,十年后也喜欢,“你在干嘛?”

 

宋亚轩再次愣了愣,他当时在干嘛?好像是在收拾行李,准备回一趟广州。

 

“你要去多久?”刘耀文又问。

回多久?这宋亚轩确实是回忆不起来了。

 

“广州有什么好玩的吗?”刘耀文把手机又挪远了,将自己半张脸装进了屏幕。

 

广州好玩的可多了去了,只是现在的宋亚轩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回答的了,大概率是真的老老实实回答了具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然刘耀文也不会安静这么久。

他看着刘耀文过了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讲出的话也没头没脑的,让宋亚轩实在猜测不到自己到底讲了什么:“怕什么?”

 

不一会儿刘耀文又问:“真的吗?”

“那我下次也去,”他听见刘耀文说,“你带我去。”

 

想起来了,宋亚轩当时应该是提到了长隆。

这十年里刘耀文确实去了好几趟广州,有转机,也有工作。长隆也去了,但不是和宋亚轩一起。

宋亚轩在电视里看过的,某天深夜他和刘耀文一起吃着宵夜看对方的新综艺,综艺里的刘耀文很开心,和队友打着受罚的名义一口气坐了好几个高空项目。节目最后刘耀文用着从宋亚轩那里学来的蹩脚粤语和围观群众互动。宋亚轩笑得东倒西歪,差点被对方摁在沙发上重新一字一句好好教他一遍广东话。

“长隆乐园也没那么好玩。”刘耀文在和他一起看完节目后是这么和宋亚轩说的。

 

还好没带他去,宋亚轩听着刘耀文和十年前的宋亚轩说话时想,刘耀文想坐的高空项目坐了个遍也说没那么好玩,和自己一起去会更扫兴。

但此时此刻电话那头的宋亚轩,应该确确实实是答应了刘耀文的。

他听见刘耀文笑了一声,信誓旦旦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下次也带你去重庆欢乐谷。”

 

他敢保证十年前的自己应该在电话那头骂刘耀文了,因为刘耀文现在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痛捂着一边脸颊的样子真的很好笑。但其实最后确实也是坐了。重庆的坐了,北京的也又坐了,每次都吓得发抖发誓下次一定不会再轻易答应刘耀文了,又总是被他骗上去。

 

几乎没有例外。

 

“一定要去哟。”他听见刘耀文这么说。

 

不过很久以后,刘耀文自己也不再热衷于这些项目了。

 

5

这个电话没有打太久,他在余光里看着对方挂掉电话,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开始玩手机。宋亚轩在心里纠结到底该不该和对方搭话的时候,刘耀文点开了介绍长隆欢乐世界的视频,突然外放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响起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刘耀文那边赶紧关掉了手机,冲着宋亚轩道歉:“不好意思。”

 

其实也没多打扰,宋亚轩点点头,忍不住开口告诉他:“长隆不好玩。”

刘耀文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边上这个人在和自己说话,并且回应的是刚自己不小心外放出声音的视频,他笑了笑,礼貌地回应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是十年后你自己说的。但是宋亚轩点了点头之后刘耀文又没了什么回应,刘耀文低头继续看了会儿手机上的视频才察觉出不对来。

 

“我们是不是认识?”刘耀文问宋亚轩,“总觉得你好面熟。”

 

岂止是认识,但宋亚轩不想让刘耀文认出自己,就算对方这么说自己也不愿意摘下口罩,只是愣了愣,换了个说话的语气:“不认识吧。”

“喔喔,”刘耀文嘴上说着,却仍止不住打量坐在另一侧的人,“你也是艺人?”

宋亚轩摇摇头解释:“不是,戴口罩是因为脸过敏了。”

“刚刚那个人不是你的经纪……”刘耀文话没说完,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些冒失且不礼貌,于是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就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宋亚轩摇摇头:“没事,以前也有人这样说。”

 

“这样啊……”虽然刘耀文这样回应,宋亚轩却仍然能感受到对方偷偷正在偷偷打量着自己。他干脆转过头看着刘耀文。

在刘耀文再一次对上宋亚轩的目光后,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和这个看起来很面熟的人搭话了:“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宋亚轩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安静地等着刘耀文继续说,没想到刘耀文却没了下文。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好像在比谁沉得住气一般。很显然在这方面,多了十多年阅历的宋亚轩更胜一筹。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刘耀文告诉他,“一个叫宋亚轩的艺人。”说着还偷偷用眼神确认着宋亚轩的反应。

“不知道。”宋亚轩回答。

 

走廊上又陷入了安静。

 

“对哦,”刘耀文小声说,像是只说给自己听,宋亚轩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气笑了,“他笨死了。”

“你怎么还说自己朋友笨?”宋亚轩问他。

 

“因为……”刘耀文只说了两个字就没再说下去,好像在思考要怎么说,但是宋亚轩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答案,在看到刘耀文又低下头开始看手机之后,宋亚轩知道大概率是没有答案了。他转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昏黄的路灯照得这扇窗看出去的世界都昏黄昏黄的。奇怪,他心里想,已经很久没在北京见到昏黄色的路灯了,和这家私立医院也有些格格不入。

 

“宋亚轩!”突然有人喊他。

 

宋亚轩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向那个喊他名字的人,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得意洋洋地笑着看着自己了。走廊上的灯很亮,照得那人笑起来的眼睛都亮亮的。

 

“笨死了。”刘耀文站起身向他走近了几步,然后坐到了他身边。宋亚轩在口罩下面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带着右侧脸颊的智齿都在疼。

 

臭小孩。

 

“我就知道,”刘耀文看着他,“我不会认错的。”

宋亚轩装傻:“不会认错什么?”

刘耀文没有回答他,伸手将他的口罩摘下了。宋亚轩愣了愣,这次的时空错位对方竟然和自己在一个世界里。他错愕的表情也被对方尽收眼底。

 

“你……”宋亚轩顿了顿,“可是他刚刚不是在和你打电话吗?你怎么知道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和宋亚轩打电话?”刘耀文依然笑着看着他。

 

行吧。

 

“我也觉得很奇怪,”刘耀文告诉他,“明明你刚刚还在和我打电话。”

“确实有点不像了,”他手里拿着宋亚轩的口罩,认真地看着宋亚轩的眼睛,“但我不会认错的。”

“宋亚轩,你怎么在这里?”

 

宋亚轩觉得十四岁的刘耀文的眼睛好像月亮,太多年没见到了,所以总是觉得恍惚。

 

“我是十年后的宋亚轩。”他说。

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二十六岁的宋亚轩还是败给了十四岁的刘耀文,在哪个年纪都没有例外。

 

6

于是这次轮到了宋亚轩向刘耀文解释时空错位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看着刘耀文的眼神,宋亚轩下意识开始怀疑对方有没有好好听自己说话。

 

“所以你竟然二十六岁才长智齿?”刘耀文看着宋亚轩微微肿起的右边脸颊,没忍住上手摁了下,疼得宋亚轩下意识向后仰了仰。

果然没有好好听。

刘耀文看着对方皱起的眉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收回了手:“你一个人来拔牙?”

宋亚轩点点头,那不然呢。

刘耀文想了想才问出口:“那我呢?我不陪你过来吗?”

 

这个问题问得宋亚轩愣了下。

 

“拔个牙而已,怎么还要人陪,”他笑了声,“而且你忙啊,大明星很忙的。”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十年前那个人也是这么哄他的,还说他发财了住在大别墅而自己住不起。等他到了二十六岁才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

“贺峻霖在里面,”刘耀文说,“等会儿他出来了,我们两个可以陪你。”

 

宋亚轩愣了愣,笑了:“好。”

不过按照他曾经的经验,贺峻霖大概率是看不见他的。但是说不定也有例外呢,毕竟上次他和刘耀文之间还有堵墙,谁也到不了谁那边,这次却可以直接坐到他身边。

 

刘耀文想起了刚才宋亚轩主动和自己说的话:“长隆真的不好玩吗?你去过了?”

不然怎么会明明不想让自己发现却还是主动提了。

 

“是你说不好玩的。”宋亚轩告诉他。

“我去过了啊?”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刘耀文又说,“那肯定是你没带我好好玩。”

怎么什么事都能怪到他头上,宋亚轩无奈地笑了下:“是你自己去的。”

“你看吧,”刘耀文说,“你还是没带我去,你刚刚才答应我的。”

竟然还带着点委屈。

 

宋亚轩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刘耀文,但是看着刘耀文的表情,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该说点什么。

 

“我是想的,”他说,“但是太忙了。”

确实是想的,曾经也计划过,但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不过这件事他没告诉过刘耀文,以前是故意不说,现在是不用说了。

 

“这么忙啊……”刘耀文看着他,“那你以后要记得带我去。”

 

大概是没有机会了,但还是在刘耀文的注视下向他保证:“好,下次。”

 

成年人总是这样,会做出各种保证,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下次可能往往就没有下次了。少年人不同,少年人说的每一句承诺,都是真的,都会记在心里。

这就是区别,宋亚轩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十来岁的人。

 

“刚刚那个是你经纪人吗?”刘耀文又问他。

宋亚轩不知道刘耀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只当他是好奇:“是。”

“她竟然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宋亚轩愣了下,下意识替经纪人解释:“她挺忙的,而且助理在外面等我,拔个牙而已。”

 

刘耀文看着他,许久才说话:“她对你挺好的?”

 

宋亚轩想了想,告诉他:“挺好的。”

“可是刚刚,她都没有听完你说话。”刘耀文转头认真地看着他。

宋亚轩突然就很想笑:“怎么了?”

 

经纪人确实一直对他挺好的,这些年周围的人都对他挺好的。如果还按照很久之前的对方会不会听完自己说的话来评判一个人对自己好不好,那未免也太幼稚了。毕竟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有时候连父母都不一定会听完你说话。

 

“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刘耀文觉得眼前这个宋亚轩除了长相上变得成熟一点之外其他好像都没有区别。

宋亚轩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从前都是听到别人说他变了好多:“啊?”

 

两人之间突然又陷入了沉默。久到宋亚轩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人总会变的……”

说了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和十四岁的刘耀文之间的话题怎么如此奇怪。

 

“你刚刚还说拔个牙而已不需要人陪,”刘耀文甚至觉得二十六岁的宋亚轩依然还是个小孩,“但是刚刚我说可以陪你的时候你挺高兴的。”

高兴吗?宋亚轩不知道。他沉默地看着刘耀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十年后我也会来陪你拔牙的。”刘耀文想了想。

“真的吗?”宋亚轩突然觉得好笑,十年前他也向二十四岁的刘耀文保证过。

刘耀文点头:“当然啊。”

“可是你很忙。”宋亚轩告诉他。

刘耀文看着他:“所以呢?”

 

宋亚轩注视着刘耀文的眼睛,最后很小声地笑了下:“好。”

 

虽然你最后还是没有陪我来。

 

“你不问我点其他问题吗?”

刘耀文想了想:“有。”

于是宋亚轩耐心地等着刘耀文继续往下说,没想到这人掏出手机打开了购物界面问他:“这个,和这个,你觉得哪个做你生日礼物比较好?”

 

宋亚轩气笑了:“太没诚意了吧?我的生日礼物还要我挑。”

不过按照最后的结果,这两个应该都没送。

 

刘耀文关掉了手机:“也是。”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探出了头来喊了宋亚轩的名字。宋亚轩愣了下,看向刘耀文,对方冲自己做了个摆手的姿势:“去吧,我就在外面。”

明明对方是比自己先来的。

 

按照护士的指引,他躺在了隔间外的牙椅上,没看到贺峻霖,大概对方在另一间隔间里。毕竟是时空交错,总不可能真的让十年前的医生给自己拔牙吧。

 

医生对着他的牙看了半天。宋亚轩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眼前的灯明晃晃的,晃得他眼睛疼。

 

终于可以把这颗智齿拔掉了。

 

“宋亚轩?”医生看了眼病历单,问他。

宋亚轩点点头,大概是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医生一边在台子上捣鼓着什么一边和躺在牙椅上的他搭话:“挺帅的。”

宋亚轩尴尬地笑了声,医生又说:“我以前好像也帮你几个队友拔过牙。”

“那个时候都还是小朋友呢,”医生重新回到了他身边,“时间过得真快。”

 

宋亚轩愣了愣,原来是同一个医生。

 

“打麻药了。”医生告诉他。

宋亚轩张着嘴点点头,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细长细长的针管。

 

奇怪,失去意识前他心想,拔牙的麻醉应该不是全麻啊。

 

7

宋亚轩猛地睁开眼睛,周围还是熟悉的场景。U盘插在床头柜上,右半边侧脸还是疼得发烫。

 

他对着安静的房间愣了许久,刚刚竟然是在做梦。没有遇到十四岁的刘耀文,也没拔掉这颗牙。他苦笑了一声,智齿又开始疼了。

 

是哦,这种事情哪会经历两次。他揉了揉头发,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电脑还被他随意地摆在桌子上,重新输入密码之后电脑又回到了刚刚睡前关掉的界面,视频里的那个人的脸定格在了第十一秒。宋亚轩想了想,点了开始。

 

“宋亚轩,”视频里的人又叫了他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宋亚轩的眼睛突然就有点酸。

 

“你看到视频的时候,礼物应该已经送到了吧?最近我们都好忙,好久没有见面。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送的东西。”

没有送到,骗子。

 

“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你送过我一颗袖扣,今年在欧洲出差的时候也想给你买一个的。挑来挑去觉得也就都那样吧,不知道为什么你送的那颗就很好看。”

“然后我就找到了你这个牌子也买了个,买来之后觉得好蠢,一模一样的,你肯定不会戴,不然又被别人拿去当话题了。”

“这几天经常会想起很早以前的事情,以前我们总是喜欢拿对方衣服穿,那个时候从来不会有人说我们什么。长大真的挺难的,对吧?”

“前几天突然想到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在广州玩,虽然最后我自己去了。我想了想,我们以前好像说过很多这样的话。”

“小时候一直觉得,说了以后就一定会做到,长大了之后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突然说这些好尴尬啊,”视频里的人突然笑了笑,“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今年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广州。”

……

“祝你生日快乐,万事胜意。”

 

视频不长,看完之后宋亚轩只觉得右侧脸颊整个都在疼。疼得他心里也像长了颗智齿一般。如果不是因为他去楼下找药,可能永远都不会看见这个视频。

 

他又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这个视频也不长,是他们十来岁的时候的样子。在宋亚轩的记忆里,应该是那次他们在重庆欢乐谷。当时公司里派了拍摄人员把他们去玩的样子拍成了小综艺,这一段不在综艺里,但是宋亚轩记得很清楚。

 

视频里刘耀文揽着宋亚轩的肩膀笑他:“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啊。”

宋亚轩轻轻捶了他一拳,刘耀文又说:“我陪你坐,别怕。”

 

智齿太疼了,宋亚轩关掉了电脑。

 

楼下的厕所里的灯竟然亮着,宋亚轩重新打开药箱的时候助理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助理差点被他吓一跳。来得正好,宋亚轩怎么翻也翻不到可以吃的缓解疼痛的药:“帮我找下甲硝唑,阿莫西林也可以。”

 

“有阿莫西林啊怎么会找不到?“助理愣了愣。

 

宋亚轩拿着那板过期的给他看:“过期了。”

 

“你怎么在这个箱子里找?我们早就不用这个药箱了啊,”助理揉着眼睛跟他解释,“之前刘老师在的时候就帮你换过一次药箱了,说下次他来把这些过期了的丢掉,结果……”

话没说完。

 

宋亚轩看着助理从另一个箱子里找出一盒阿莫西林:“上次他一起买的。”

说着顿了顿,才又问:“宋老师,很疼吗?”

 

宋亚轩没明白助理的意思,接过他手上的阿莫西林,又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胶囊跟着凉水一同被吞入喉咙,他听见助理小声嘟囔了句:“实在疼就给剧组请个假明天去拔牙吧,智齿长歪了得早点拔。”

宋亚轩咽下最后一口水:“不用,过几天再去吧。不疼。”

助理接过宋亚轩手里的空杯子:“你眼睛都红了。”

 

宋亚轩愣了愣。

 

“好吧,”他说,“是有点疼。”

阿莫西林都没有用的那种疼。

 

“刘耀文最近在干嘛?”宋亚轩问他,“别装傻,知道你和他助理一起玩。”

 

8

宋亚轩下戏的时候看到了手机上的未接来电,他愣了下,看向助理。于是助理趁着经纪人还在和场务交接,凑过来偷偷地和宋亚轩讲小话。

“刘老师发烧了。”助理告诉他。

 

记忆似乎重新回到了十年前。

 

坐上去那人家里的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事情还是按照从前那般发展的。二十四岁的刘耀文还是会遇到十六岁的他,还是会在发烧之后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

 

笨死了,这人。

宋亚轩想到对方在房间里找袖扣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梦里的刘耀文说自己一点都没变,其实刘耀文也是。

在光怪陆离的大人世界努力成为一个大人,实际上还是那个会因为一颗袖扣而情绪低落的小孩。

他当时说的什么来着?哦,他不会不来的。

他记得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不管多忙都要联系对方。

宋亚轩最讨厌不讲信用的人了,所以自己也不可以。

 

那人家里的密码似乎永远不会变,宋亚轩听着密码锁开门的声音,心里暗暗跟着机械的女声一起倒数。

和自己想的一样,客厅里的窗帘把光线遮得严严实实,暗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卧室的房门紧闭,就算他关上大门,里面的人也没察觉自己家有人进来了。

厨房水槽里还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用过的碗,围裙随意地挂在厨房门后。宋亚轩没忍住笑了声,把它们放进了洗碗机。

 

这围裙太丑了,他想,刘耀文竟然还留着。

 

发烧要喝什么呢?宋亚轩关于厨房的事情一直不如刘耀文拿手。刘耀文以前总说,这种事一个人拿手就好了。以前他都说好,现在突然又觉得不行。

原来十年前自己看到的刘耀文也不是没给别人打电话,最起码还没烧到脑子坏了,知道给助理打。

 

厨房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宋亚轩转过身,看着那张十年前就出现过在眼前的脸,却忍不住想笑。

可又带的发炎的智齿都在疼。

太落魄了,他俩都是。为什么长大会变成这样呢?宋亚轩怎么都想不明白。

可是这些好像也不是很重要,毕竟——

 

“刘耀文,”他对着站在厨房外面看着他的人说,“你是猪吗?”

 

答案他早在四年前就给过对方了。

 

“你为什么不能仔细看看那个袖扣背面啊?”

 

明明只有你会认真听完我说的所有话,就算在人群中镜头没有捕捉到,你也会听到。

 

四年前宋亚轩找了很多工艺师傅,最后在袖口背面刻上了“2020”四个数字。

师傅问他,送给2020年出生的小朋友吗?

宋亚轩想了想,笑了声,是啊,送给一个小朋友。一个二十岁的小朋友。

 

2020,爱你,爱你。且永远爱你。

不要害怕长大,我们都不要怕。

 

8

宋亚轩二十六岁,拔掉了人生中第一颗智齿。

刘耀文陪他去的。

 

 

那天发烧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好多年前拔智齿的场景。然后我看到了长大后的你,你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但是还在耐心地回答我说的话。

其实我心里都知道长大之后我们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还是没有对十四岁的我说。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之间共同的默契吧,我也不会和十六岁的你说。

梦里我说,十年后我也会陪你去拔智齿,我说的是真的。

当时我想,醒来之后我就要去找你。

还有,长隆欢乐谷不好玩是假的,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去。


高考的时候背过一篇文学常识,你知道我的,我对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一直不太感冒,但是确确实实记了很久。

来自于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在想,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你打开门告诉我,你回来了



_温醉

文轩] 颠倒幻觉车厢

补档重发

Warning:异装癖 

1.3w+  无目的公路电影式AU


一切属于他们

建议打开BGM:《Yayo》

 

    “那不过是颠倒的虚无之湖泛起的涟漪。世界的底部是金的,世界是颠倒的。”*


01.


       余晖像一方打翻在天际的颜料盒,被不断下沉的漆黑夜幕稀释着淹没。轮胎重重碾过日落后冷却下来的沥青,噪音将聒噪的蝉鸣尽数吞噬。高速公路主干道距离城镇约有一公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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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属于他们

建议打开BGM:《Yayo》

 

    “那不过是颠倒的虚无之湖泛起的涟漪。世界的底部是金的,世界是颠倒的。”*

 

 

01.


       余晖像一方打翻在天际的颜料盒,被不断下沉的漆黑夜幕稀释着淹没。轮胎重重碾过日落后冷却下来的沥青,噪音将聒噪的蝉鸣尽数吞噬。高速公路主干道距离城镇约有一公里,夜里,居民总会听见卡车经过的声音。它们从远方来,向远方去,像一群声势浩大的幽灵,在这片土地的动脉上织成松散纵队。


       宋亚轩跌跌撞撞地爬上了高速公路的路肩。他不断回头张望,拦车的手在空中高高挥舞,肩头传来生涩的酸痛。

       卡车轰然驶过,路上飞溅起石子,砸伤他脏兮兮的桃红百褶裙下发软的膝盖。他的时间不多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丛中正有人举着手电筒向他跑来,口中高声喊着什么。

       他向公路中央跑去。一对车灯从路尽头而来,鸣笛声持续痛击他的心脏。随后,这个冲向他的庞然大物亮起了远光灯,强烈的白光让他失明般陷入昏茫。他本能地想跑开,脚下却动弹不得,冷汗霎时渗透了衣背。他紧紧闭上眼,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直到一阵疾风从他身侧擦过。


       他转身,睁开眼,看到路边仍在晃动的、堪堪刹住的蓝色皮卡。光斑在视网膜上不规则地跃动,他看不清摇下来的车窗里司机的脸,踉跄着跑向驾驶室,用力拍打车门:“救救我,求你,让我上去!”

       那群人追得很快,正大步攀上路肩下短短的斜坡。尖锐的叫骂声几乎将宋亚轩的神经撕裂,他不敢回头,只能向后指着:“他们在追我,救救我,我会被打死的,救救我!”


       车里的人俯视着他,没有回应。宋亚轩的心脏在这致命的沉默中下坠,开始分神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氙气灯晃瞎了眼。车门突然向外打开,他毫无防备,被推得后退了一步,随即被人用手掌卡着腋窝拎进了驾驶舱。他落入一个全然陌生的温热怀抱,怔了一瞬,开始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地喘,肺叶即刻被驾驶舱里机油混合尼古丁的气味盈满。

       “别动。”那个人说,“待会儿放你去副驾驶。我怕他们记我车牌号。”


       眼前瑰丽的白光让他头晕目眩。宋亚轩跨在他大腿上,在恐惧的潮水中攀附浮木般搂住陌生人的肩,手臂不自觉地越收越紧,最后几乎挂在他身上。

       引擎声将混乱和荒芜远远甩在身后。偷来的女式校服衫不合身,偏短,遮不住的腰窝盛满了灌入车窗的晚风和碎星星。他觉得冷,但不敢作声,只能贴人更紧。逃亡使他疲惫而恐慌,流着眼泪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他抬起滞重的眼皮,在清晨特有的带着青草气味的微风中晃了晃神,然后猛然挺直了脊背。

       眼前是永夜般无尽头的漆黑。

       他挣扎起来,被一根尼龙织带缚在座位上。又伸手向周遭胡乱摸索,触到一只搭在档杆上的手。


       “醒了啊。”那人顿了顿,拇指擦过宋亚轩潮湿的睫毛,“……怎么又哭了?”

       “我看不见了……”宋亚轩像是发现了整个宇宙的唯一热源,攥着那只手去贴自己湿冷的脸颊,“哥哥,我什么都看不见。”


       最近的诊所在前方服务区,车程最短要两个小时。宋亚轩因失明而丧失方向感,只感觉到他在车流中疾速穿行,随后渐渐慢下来,最后再也不动。

       “前面出事故了。”他判断道,又问,“你饿不饿?”

       宋亚轩犹豫着摇了摇头,因饥饿抽紧的内脏却很不识相地辘辘作响。他红着脸缩在副驾驶座上,听见轻轻的笑音和翻动杂物的声响。片刻后,一根被剥开一半包装的火腿肠递在他手心里。

       “吃啊。”

       “……谢谢哥哥。”


       “我叫刘耀文。你呢?”

       “宋亚轩……”

       “什么?大声点儿。”

       “……宋亚轩!”

       “哦。”

       他感到一束炽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下意识向下扯了扯裙摆,不再接话。静了片刻,那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像在自言自语:“名字也像个女孩儿。”


       等了很久道路才被疏通。警笛声划破天空,越靠越近,他听见刘耀文倒吸了一口冷气。

       “发生什么了?”他扒着窗口问。

       “一辆货车,钢筋没扎好,急刹车时把驾驶室扎穿了。”刘耀文说,“挡风玻璃上全是血……还好你没看见。”

       “……我怎么了?”

       “胆儿小啊,昨天哭成那样。都睡着了,还抱着我死活不撒手。”他点了根烟,焦油气味飘在空气里,“所以昨天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追你?”

       宋亚轩没有回答他,抱着手臂望向窗外,哪怕他什么也望不到。瓷白的脸上镶着一对红肿眼皮下空虚的黑色瞳仁。


       要是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就不会说我胆小了。他在心里这样叫嚣着,但只是一言不发地偏过头。

       刘耀文笑了一下,慢慢道:“你信吗,我随时可以把你扔下去。这条省道旁边都是树林,晚上有狼。或者在这之前就会有其他人把你捡走。到时候怎么办呢,穿裙子的小瞎子?”

       宋亚轩哽住了,随后不可抑制地抽噎起来。他伸手去擦,手背上干涸的血污于是混着眼泪擦花了满脸。

       “好了别哭了……不想说就算了。”他的语调听起来很不耐烦,“但坐我的车,要听话。听到了?听到就给点反应。”

       宋亚轩循着声音的方向点头,几乎晃出虚影。男人满意了,丢给他一张没拆封的湿巾:“擦擦脸和手。”顿了顿,又摸了一下他的脸。手指间泛苦的烟草味涌进宋亚轩的鼻腔。

       他笑着,听起来颇无奈:“真漂亮……被你给骗了。”



02.


       烈日垂直照射着地面,滚滚推进的雾墙倒伏在沥青公路上。到服务区时已经是正午,卡车熄火停稳。刘耀文给他解了安全带又打开车门,但宋亚轩不肯下车。

       哪怕卡车已经开出很远,哪怕根本看不到别人投来的戏谑眼神,他依然不敢在白天穿裙子。僵持半晌,刘耀文猜出他的心思,直接把人从座位上架下来,腰上一前一后系了两件旧衬衫,半搂半抱着拖进诊所。


       诊所的破败只靠嗅觉就能感受,旧木头的气息让人仿佛陷落于静置已久的木棺中。宋亚轩被按在椅子上,隐约感到有光线射入瞳孔。半吊子医生嗓音喑哑,满口难懂的方言,刘耀文却和他交流自如。他根本无法走离宋亚轩身边,因为失明的人只肯认他,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让他握着。掌心里满是黏腻的汗。

       精神过度紧张且被瞬间的强光照射,宋亚轩暂时性失明了。诊所治不了,要么去城市,要么吃点维生素、靠静养自愈。刘耀文烦不胜烦,意识到自己捡了个漂亮的麻烦精——且不说昨天夜里他小细胳膊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宋亚轩跌跌撞撞被他拖着,又回到车上。大夫交代的话他基本没听懂,可刘耀文不开口,他什么也不敢问。他坐回副驾驶座,刘耀文在一旁煮开水泡面,喷香扑鼻。他不停地咽口水,最后咽得几乎口干了,终于被人递了一碗在手里:“吹一吹再吃。”

       他饿急了,风卷残云似的吃完,鼻尖上还挂着热汗,端着纸碗不知道往哪放。刘耀文接过来丢掉,又拧开矿泉水给他,往手心里塞了两枚药片,惜字如金:“喝。”

       失明的人乖得可怕,甚至连这是什么都不问,就着水囫囵吞下去。蓝色皮卡是刘耀文的浮动领土,他自知寄人篱下,在驾驶舱不声不响地蜷成一团,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刘耀文也的确当他不存在。起初他试图和宋亚轩聊天,但回应太沉闷,人又不经逗,动辄急出一额汗,于是索性放弃,照旧像独自上路时那样将音响开到最大,沿路洒满狂躁的鼓点。


       午后,卡车驶入南岭。山路狭窄,弯多,坡急,浓雾弥漫。刘耀文几十次驶过这条路,但或许是因为车上多了条人命,他还是选择减缓速度,翻过南岭时已近傍晚,比计划中慢了一小时。偏偏又遇到前方事故,车流缓慢蜿蜒甚至停滞不动,本就燥热的天气在尾气熏蒸中更让人难以招架。从业以来他头一次担心不能按时到货,忍不住砸了一把方向盘。

       宋亚轩察觉他情绪不对,斟酌很久才主动开口:“哥哥,我眼睛好像好一点了。”其实他离开服务区后就觉得隐约能看到光,像在迷宫里靠近出口。

       刘耀文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从手边的隔档摸出药瓶扔到他腿面上:“吃药。”

       宋亚轩自己摸出瓶水来拧开,刘耀文忽然说:“你不问这是什么吗?万一我害你呢?”

       手心里还攥着刚倒出来的两粒药,竟然真的不敢动了。刘耀文好笑地看他一眼:“吃吧。维生素,对眼睛好。”

       他红着脸道谢。刘耀文接着说:“你早点好,然后下车。”

       宋亚轩嗓子细,正就着水艰难地咽药片,被这句话猛得呛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刘耀文只得给他顺脊背。他终于咳顺了,扬起脸,一派浑然地招人怜爱:“我还不知道要去哪……哥哥,你别急着赶我走,好不好?我会唱歌,我给你唱歌。跳舞也会。”


       刘耀文忽然希望他慢一点复明。他不敢想象,当这对无机质的黑色水晶般的眼睛流溢出更多生动的情绪时,要怎么拒绝宋亚轩的请求。

       “你知道我们跑长途的一般都带什么人跟车吗?”他问,从驾驶座伸过手,虎口卡着宋亚轩小巧的下巴。

       宋亚轩咬着下唇。他不知道,但他几乎猜出来了。

       “都带自己媳妇儿。我带着你,算怎么回事呢?”


       宋亚轩无神地望向他,眼泪慢慢盈入眼眶里。刘耀文的心脏被他旺盛的泪水浸得酸软,忽然觉得一切都无趣,于是松开钳制的手。随即,宋亚轩像被触动了某个了不得的开关,不顾危险地向他扑过去,而刘耀文不得不扶住他,以免他磕碰在仪表盘或档杆上。他撞进刘耀文怀里,哆哆嗦嗦地去解系在腰间的旧衬衫和百褶裙的纽扣,边往下褪边磕绊地开口:“哥哥,我也可以的,你试试,你试试我。”

       大腿上皮肤白皙细腻如新月,衬得青紫色淤痕更让人心惊。刘耀文愣了一瞬,迅速地、依循本能似的钳住他躁动的手臂,将褪至膝盖的短裙扯回原处,纽扣被重新系紧。

       宋亚轩的脸离他很近,水红的嘴唇急促吐息,神情茫然不解。无数问题涌进刘耀文的头腔,让他感到喉咙发紧。

       “你身上怎么了?”他尽量平静地问。

       宋亚轩看不见他的眼神,将这句话解读为嫌恶。他泪眼朦胧地辩解:“我没病,哥哥,我是干净的,他、他们没进来……”

       “谁?”刘耀文抓住他因焦虑而乱挥的手臂,贴在胸口,“他们怎么了?你怎么了?”

       “祁周……”宋亚轩说着,薄瘦的骨架几乎经不住他激烈的喘息,“他死了。”

       奇怪的是——这三个字,仿佛什么神秘的咒语。宋亚轩渐渐平息下来,神情显出前所未有的离奇的冷静。

       “我在裙子里藏了把水果刀。”他说,“祁周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片空寂的落日下,响起悠远的、不知为谁而鸣的丧钟。命运忽而从暗中浮现,劝说刘耀文跃向滚滚而来的厄运的巨轮,去营救这个非比寻常的亡命徒。

       这是命运设下的圈套,或搭救他的绳索。



03.


       宋亚轩时常觉得生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在位于省界的城镇出生,父母常年远走打工,留他和姐姐相依为命。与人交心是一种不可想象的奢侈,他将自己的秘密守得固若金汤,直至在自家衣柜前被偶然造访的长辈发现。姐姐没能拦住震怒的祖父,宋亚轩从手腕被绑着吊起来、挂在房梁上,挨了一整夜的藤条。

       平房窗户上的翠绿色玻璃纸边缘破损,久未修缮。邻居津津有味地贴着墙根,从连篇咒骂中窥见了事件的全貌。在这闭塞乏味的狭小世界里,没有什么新闻比一个偷穿姐姐的裙子的漂亮男孩更能挑动人们沉滞的神经——从宋亚轩被血淋淋地放下来起,真正的噩梦方始拉开序幕。

       镇子上艺术生很少,他是其中一个。他歌唱得好,又生得白净,虽然平日里寡言,但坐在教室角落里就水灵灵地招人,男女不忌。其中就包括祁周。这人之前是隔壁班的混子,因为械斗退了学,没日没夜满街招摇地晃悠。

       偶然在酒场上,祁周听说了宋亚轩偷穿裙子被抓的事。没有什么比堕进泥淖的高岭之花更让人心头邪火攒动,他天天引着一伙人,等他下了晚自习在巷子里堵截。

       “裤子扒了,”他笑呵呵地,居高临下,火星掸在他眼皮上,“看看他下面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种种苦难和折辱,早就将他的灵魂穿凿,难以辨其原貌。他尽可以独自受难,恍若流落于东方无名小镇的旧神,慈悲隐忍,为世人赎罪。但祁周千不该万不该将偶然发现了这一切的他的姐姐牵扯进去,用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沓留影,作为威胁性指令的筹码:“这样吧,你去找条裙子穿着,让我们玩一次。”

       宋亚轩在午夜时去车站,送别逃往北方打工的姐姐。大巴车消失在街灯尽头,他转过身,眸色沉郁,在更衣室翻出背包里偷来的短衫、百褶裙和刚开刃的水果刀。

       荒谬的是,甚至在被刺穿喉管时,祁周仍觉着宋亚轩是不可能反抗的。这个信念被他带进那条约好的窄巷,也带进了他潮湿的坟墓。

       他太年轻,尚不懂得可能性从来都蕴藏于不可解答的万事万物之中,虚幻的权力感无法抵御因果的回馈。人一旦开始以“不可能”勾连想象中的事件,本身就是在对自己所拒斥的契机作出一种冥冥中的提醒。而这恰恰会催化所谓“不可能”的发生。

        灾难躲在暗处,惩罚自有它的日程表。*


       这短暂而壮丽的取胜无疑源于宋亚轩自己搏了命的抗争;而如果说命运曾给过他什么垂怜,那便只有一次:这只他正乘坐着的、被漆成蓝色的铁质逃生舱。他断断续续花了两三天,才将自己迄今并不复杂的人生完全讲给他的船长。刘耀文偶尔问一句“然后呢”,此外毫无评论。被阻碍的视觉让宋亚轩不辨昼夜、难分虚实,有时甚至忘记身边人的存在,将记忆倾倒成无需聆听者的杂乱梦呓。

        “所以你不可能回去。”并非问句,刘耀文如此下结论道。

       祁家不算高门大户,但能在那座小镇掀起的浪花已足以将宋亚轩溺毙数次。他绞着手指默认。

       “操……”刘耀文气得笑出声来,伸过指节捏着宋亚轩没什么腮肉的脸,“你他妈的,怎么比我想象中还麻烦?”

       宋亚轩擅长察言观色,且有惊人的直觉。几乎那一刻起他便笃定,出于善良或别的什么,刘耀文绝不会轻易将他放归危机蛰伏的荒野。路途漫无止境,蓝色皮卡是永不倾覆的诺亚方舟,而他将在其中正襟危坐,成为游离在公路网上不被旧日抓获的幽灵。


       棕榈树在身后消失,取代它们的是成列的阔叶树木。他们向北入山,道路再度变得崎岖。宋亚轩的视力正日渐恢复,刘耀文的侧脸是他视野里逐渐被清晰对焦的山脉线,锋利得超出情理,却在意料之中。

       白吃白喝终归让人难堪,宋亚轩学东西很快,已经能在驾驶舱里烧水煮面,偶尔也在休息时给刘耀文洗几件衣服。他时不时对车里那些提神用的蹦迪金曲提出品味上的异议,刘耀文没好气地关了几次,最后要他来唱。宋亚轩眼珠转了转,清清嗓子,唱《天涯歌女》。

       他嗓子甜,但不如女孩子软,像砂糖。“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婉转飘忽,一缕荡在粗砺柏油路上的风。


       更多的时候,宋亚轩无事可做,在副驾驶座上没骨头似的歪斜地坐着,注视向后流去的那抹绿色山峦。落日的余晖被黑暗溶解,山脊变成一段流动着的灰褐色剪影。空气凉下来,他向车窗外伸长手臂,尚未握住晚风就被刘耀文呵斥着收回去。

       暮色渐浓。后退着的景色在渐次陷落的夜里失去一切特质,简化成浮动不定的模糊线条。宋亚轩就此被轻易地催眠,点着头沉进睡意中去。滞重的鸣笛声和迎面而来的车灯偶尔将他牵动至梦境的表层,引擎持续轰鸣,他恍然地产生一个念头:刘耀文几乎不睡觉。


       一个一个,不知有神也不见先知的日夜。宋亚轩是走进森林捉迷藏的孩童,痛苦和怨艾是他手心里的白色石子。他一路将石子洒落,掌心不再被硌痛。

       漫无目的地,走入密林深处。



04.


       全程走高速的过路费太高,刘耀文习惯于从国道和省道绕行,偶尔上一上大路。宋亚轩是被暴雨声吵醒的,手旁的车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摇了上去,雨线击打玻璃,迷蒙的水汽在空气中蒸腾。

       车熄了火,刘耀文不在。他倏地清醒过来,倾身从挡风玻璃往外看去。几公里外闪烁着标有高速入口字样的杏黄色灯光,前方是蔓延的货车长队,一动不动。

       他试了试,没能拉开车门,另一侧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刘耀文将旧衬衫搭在头顶,避雨效果聊胜于无,打着赤膊湿淋淋爬上车:“醒了啊。前面路基塌了,过不去。”


       宋亚轩结结实实地对上了他湿发下疲惫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雨雾织成的柔光里,毫无防备地,他被某种神秘主义的旨意迎头痛击了。一阵晕眩感攫住了他,仿佛有人打翻了命运的酒杯,世界陷入一片规整的混乱。

       我完蛋了。他本能地想。


       “宋亚轩儿?”刘耀文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别发呆,把那条毛巾给我。你怎么看起来还没睡醒?你已经把我那份觉都睡了。”


       他们幸运地位于车队末端,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刘耀文对两侧司机的咒骂声充耳不闻,调过头往回开去。走了大约两公里,他拐进一条小径,尽头里是餐厅和旅馆。倾盆大雨中,宋亚轩被他搂在彻底湿透的衬衫下,拎着简单行装,跑过一排排停泊的货车。

       前台被尊称为“香姐”的老板娘只觉得天公作美,因生意兴隆而喜上眉梢,将最后一把六平米单间的钥匙推给他们。刘耀文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晾在旧电线上,推着他走进两层楼公用的浴室。

       宋亚轩在成群黝黑赤裸的货车司机中显得格格不入,紧张得脚趾蜷缩,身上刚回暖就关掉热水跑出来,草草擦了擦头发。刘耀文比他出来得更早,正在走廊里裸着上身给熟人让烟。唯一一盏吊灯随着雷声昏黄地摇晃,刘耀文背对着他,宋亚轩好半天才看清他肩胛骨上纹着的黑体字。是一串日期。

       “那小孩儿谁啊?”和他对话的人扬了扬下巴。

       刘耀文回头看见他,笑了:“过来,宋亚轩儿。这是李哥。叫人啊。”

       宋亚轩趿拉着拖鞋跑过去,乖乖打招呼。

       “先进去吧。”


       宋亚轩坐在窄床上,薄墙板几乎不隔音,他听见那人问:“你弟弟啊?”

       “嗯。”刘耀文应了一声。打火机咔哒地响。

       “没听你提过啊。长得也不像。”

       刘耀文顿了顿,笑道:“那就我妹妹。”

       “净扯犊子。”

       宋亚轩猛地站起来,一张脸焦躁地红透了。一道闪电划过,他忽然瞥见刘耀文摊开在桌上的旧皮夹。


       旅馆陈旧的电路系统经不住攀升的客用量和恶劣天气,很快宣告罢工。宋亚轩套在刘耀文的长袖里,晃晃荡荡像穿了件睡裙,借着月光去走廊里提了壶仅剩的热水。往回走时迎面碰上了香姐,她换上一袭又轻又薄的红裙,胸脯雪白而丰腴,随时要应着高跟鞋笃笃的节奏跳出领口。

       刘耀文坐在窗边看雨幕。他听到脚步转过脸,借着被雨线切割的月光看清了宋亚轩不自然的脸色。

       “怎么了?”他叼着一束忽明忽灭的火光,含混道,“被香姐吓着了?”

       “不是……”宋亚轩放下水壶搓了搓手,“怕黑。”

       刘耀文一愣:“真是小孩儿……”又说:“怕黑你就说啊,我去接水。”

       “这雨什么时候停?”宋亚轩问,又没等他回答,“睡觉吧。”

       说罢就要往床上躺。刘耀文伸手托住他后脑勺,丢过去一条枕巾:“擦头发。”


       宋亚轩坐起身来,垂着头揪住枕巾的一角。刘耀文越是对他好,他越是觉得委屈坏了。

       “什么意思啊,祖宗?”刘耀文偏过头找他的眼睛。半天没等到回复,烟灰落在床单上,烫出一个圆洞。宋亚轩用手指去抠,仍不看他。

       “操,还摆起谱了。”刘耀文扯过枕巾起身,“行,我给你擦。”


       他边擦边叼着烟哼起歌来。《天涯歌女》的调子,很不熟练,胜在柔和低回。宋亚轩被隔着枕巾揉来揉去,晃得直发晕,小声道:“好了!”

       刘耀文顿了一下,枕巾扔到一边,又去低头看他:“烦什么呢?跟哥说啊。”

       宋亚轩扬起脸望着他,视线却匆匆掠过他的眼睛,落向他身后高高的、开裂的天花板。他正觉得难以启齿,隔壁忽而传来一声娇吟,伴随着不间断的肉体撞击声,同外面蒸汽的嘶嘶声、室内朽木的腐坏声和楼梯间的脚步声混成一篇异样的赞美诗。

       酝酿着的复杂情绪,被戏剧化地碾碎了。


       刘耀文笑了,玩味地看着他渐渐烧红的脸。他转身将烟蒂碾在烟灰缸里,又取出一根,转而将烟盒冲着他:“抽吗?”

       宋亚轩还没缓过神,迟滞地摇头。

       隔壁传来的声调越攀越高,似乎决心在这乐章中占据不容忽视的位置。刘耀文自顾自点起烟来,语调如常:“做吗?”

       “……什么?”

       “就这个啊。”刘耀文用指节敲了敲作为介质的墙板,“我问你呢,做吗?”

       宋亚轩往后缩,很不坚定的愠怒:“我是男的!”

       “我他妈当然知道……”刘耀文往后捋了一把过长的刘海,黑亮的眼睛露出来,直白地盯着他。


       暴雨密集崩落,成雾成帘,楼下车棚的塑料顶发出不堪重击的哀鸣,节奏荒诞浮躁。置身于这煽情的乐章中,宋亚轩一时忘记闪避他冰冷而狂热的眼神,便在精神上被彻底操透了。他两股战战,腰膝酸软,恍惚间分不出那些声音到底出自谁口。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刘耀文手上的烟燃尽了。他敛了眼神望向窗外,片刻后忽然笑起来,揉了一把宋亚轩的发顶:“那天还让我试试,我以为你有多熟练呢。不许哭啊。我没逼你。”


       富人、作恶的人、得命运青睐的人,正在广厦高楼里睡得酣然。流浪的人习惯于流浪,被暴雨围困而获得安稳,却不约而同地丧失了睡眠。残破的窗洞开,涌进来的水汽了打湿床沿、窗台和衣角。

       雨如此不由分说地下着,下得并不公道。它下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宋亚轩说怕黑,非要和他面对面躺着。雨声如注,他越来越清醒,轻轻喊了声“哥哥”。刘耀文睁开眼看他,锋利的轮廓背光,低声问他怎么了。

       喉结在雪白脖颈上滚了滚,半晌才说出一句“睡不着”。刘耀文伸手覆住他颤动的眼皮:“不怕啊。没事儿,我在呢。”

       宋亚轩不安分地动了动,衣摆蹿到腰际,露出一双细而莹白的腿。淤青已经褪尽,在雨幕中反射着珍珠贝似的光。

       他又喊:“哥哥。”


       掌心温热,宋亚轩昏聩地向黑暗里沉沦。他像回到刚认识他的时候,又一次失了明。安全感来得诡异但确凿,教唆他用脚跟去蹭刘耀文的膝弯。

        “哥哥……”语调颤抖着,像拉丝的蜜糖,“试试吧。”


       雨夜闷热潮湿。刘耀文的心脏像不中用的路基,不明不白地、不受控地塌下去。



05.


       床单旧得发黄,宋亚轩赤条条的身体皎洁而透亮,如珠如玉,在窄床正中横陈。刘耀文的视野规律摇晃,汗滴顺着睫毛,跌进整夜暴雨中。一个人是处于破败中的神祇,他在祭坛中渎神,横生出无端的敬畏、怨愤和恐慌。


       翌日,宋亚轩合情合理地发起低烧,到午后演变为高热,躺在没有风扇的房间里微弱吐息,如一只瘫软融化的夏日冰糕。刘耀文找香姐借了退烧药,然后束手无策地守在床边,反复往他额头上擦酒精。

       宋亚轩昏昏沉沉,不断地做梦。醒来却都记不清了,睁眼时只剩通往虚无远方的灰色公路的残影,和床前的人紧蹙的眉头叠到一处。他颤颤地笑,意识不清,却还在抬起手臂勾人的脖子,要讨吻。刘耀文抵着额头将他抱在怀里,摇篮似的轻缓地左右晃,一点点舔湿他干燥的嘴皮。

       高速路重新畅通的消息在傍晚时传来。车上还放着货,刘耀文不得不继续赶路,只能打商量三天后回来接他。

       宋亚轩的眼皮仍肿热得抬不动,无力地躺着,听见刘耀文在床边和老板娘聊天,托求她照顾着点。


       “这是你什么人啊?”他听见香姐这样问。心脏忽地升到喉咙口,紧紧抵着悬垂体过速搏动。宋亚轩几乎要起身干呕了,闭紧眼睛恶狠狠地装睡。

       静了一会儿,刘耀文含着笑意答道:“我对象。”


       “宝,我走了。”刘耀文握住他柔若无骨的手捏了捏,“等着哥哥,别跟别人跑了。”

       宋亚轩挣扎着坐起来,又软倒进他怀里,一声不响地蹭着肩撒娇。刘耀文用指节顺着他留到肩头的发尾,忽然问:“喜欢什么颜色?”

       他一怔,最后没有问是要做什么:“……桃红。”

       “啊,对。”刘耀文脸埋进他颈窝里,闷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穿的裙子就是桃红。”

       宋亚轩软绵绵捶他胳膊:“不许说。烦人。”

       刘耀文松开他,像要烙进意识深处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重复道:“我走了。”

       “……我有个事问你。”宋亚轩扯住他袖口,目光清亮、嗓音涩哑,“你皮夹里照片上那个女孩儿,是谁啊。”

       刘耀文愣了愣,眼里的光随即熄灭了,嘴角缓慢浮出一个刻意得近乎狰狞的笑容。宋亚轩本能地感到害怕,刚要开口说“我不是故意看的”,刘耀文便简短回答他:“我妹妹。”

       宋亚轩松开他,手缩回自己袖口里,低着头小声道:“不像你。”

       “不是亲妹妹。捡的。”刘耀文极力地控制着情绪,“以后给你讲,好不好?”


       他们沉默地对望片刻。一切幸福都经不起摔打和推敲。一瞬间,宋亚轩非但觉得自己没有头脑发热,甚而感到一阵冷漠的清醒。

       他张开酸痛的手臂,笑得很甜:“亲一个再走嘛,哥哥。几天回来?是三天吗?要回来啊。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愿望固然如此,但无妨在思想上做最坏的准备。宋亚轩退烧了,连同体温一起回落的是对爱情的狂热。他们在人海中偶遇,相处还算融洽,并在昨夜融洽到上了床、换了称呼,但这不能改变那一缺省态的事实:他们在人海中偶遇。故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在人海中失散。

       宋亚轩游魂般穿过稀稀落落的货车,走向梦中的公路。“三天”。他想起曾在高中上语文课时老师讲的:“三”常常作虚指,而非确切数目。

       他的逃生舱、他的巡洋舰、他的避难所,已经漂流而下,不知所踪。而他被留在落雨之地、在虚指的承诺的阴云中,就像那些被雨水打暗而发霉的花。


       恶毒的怀疑从第二天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刘耀文的副驾驶上坐过多少人呢?弟弟妹妹,又有几个呢?世上只有两种人不知道自己今夜会在哪里入睡:流浪汉和长途货车司机。他要走,你是永远也抓不到他的。

       电路已经重新搭好,宋亚轩旋开台灯,看到枕边墙上写着的下流字句。夜色被灯光烧出昏黄的洞,他依然不敢睡,睁圆了眼,极困倦时才能昏迷般入眠。恍恍惚惚,梦见狞笑着的祁周和旧城镇,复又悚然惊醒。


       第三天时,反倒祈求时间停滞于此。只要明天不来,愿望就是一种被无限延搁、密封保存的快乐。宋亚轩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但他确定地相信,那将是不可战胜的。他在时间的钢索上行走,不断调整步幅与平衡,而这一切都像是在为粉身碎骨的一刻作序。

       冗长的焦虑在暗中生长,蔓延。他忍无可忍地坐起来,踩着床沿将墙上嗒嗒作响的挂钟取下,用被子严密地包裹着,放置在房间的另一角,与之相对而坐。他很快将自己的指甲咬得渗血,无知觉似的,又起身去将被子剥开、将挂钟挂回原处。一圈接着一圈。


       天色蒙蒙亮起时,宋亚轩已经不能再承受等待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公路旁,渴望那抹蔚蓝在地平线的尽头浮现,眼睛因彻夜追逐指针而酸痛流泪。日头在他身后迂缓地上升,宋亚轩觉得连自己的影子都在讥笑自己。

       你不来我就去死。他想。要在公路上寻死再容易不过,世上没有第二个货车司机会冒着侧翻的风险急刹车了。


       正午,他被晒得发昏,走向路旁的香樟树,脱力地蹲下。他忽然想起刘耀文所描述的那场事故,那辆载着钢筋、挡风玻璃上全是血迹的货车。

       一瞬间,他被恐惧给击溃了。他猛然站起身,眼前发黑,陷入不知所之的晕眩。他扶着树干恢复视线,隐约看到一辆半挂车停在路边。司机跳下车向他跑来,满身横肉颤动,远远冲他喊:“是宋亚轩吗?”

       他勉强站稳,辨认道:“李哥?”

       “操,你还真在路边等……”他喘着粗气,“刘耀文有点事,让我转告你,他晚上才能回来。”

       宋亚轩瞳孔紧缩:“他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夜里跟油耗子干了一仗。”他摆手,看着宋亚轩茫然的眼神,补充道,“你不知道?油耗子,专门在服务区从油箱里偷油的。”

       “严重吗?”宋亚轩拉住他的手臂。

       “好像耳朵上缝了几针。别担心,小事。他去年连人带车翻进沟里,尾椎骨都断了,休息了个把月照样上路。哎,你别哭啊……”

       “李哥,你带我去看看他,行吗?”宋亚轩拽着他,几乎要往下跪。

       他显得为难:“他晚上就能回来……”

       宋亚轩开始翻衣兜,花花绿绿的纸钞塞过去:“我给你钱,我还有钱。”

       “他不让你去!”又塞回他兜里。


       宋亚轩抹了眼泪,走到烈日底下:“那我在这儿等。”

       火伞高张,连风都裹着烫星子,站半小时就得中暑。传话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好了好了,走吧!”转身带他上车,又道:“兄弟俩一个比一个倔!”

       宋亚轩眼泪汪汪跟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李哥,他是我对象。”



06.


       从边陲北上,沿路油耗子愈发猖獗。刘耀文日夜兼程往回赶,困得整架车在公路上打摆子,才去服务区打算睡两小时。这台蓝色皮卡是他四年前按揭买的,翻山越岭地跑熟了,车架子连着他的骨头和神经,他又常年一个人跑长途,睡得浅,车上稍有一点动静就醒过来。从扶手箱里提了把扳手下车去,看见一伙人正撬开油箱盖,用泵抽,旁边停了辆被改造过的汽车。

       刘耀文不是没遭过贼,但他正赶路,被添了这么一出乱子,竟然真的以一敌三和人打起来。没吃太大亏,但打完就后悔了,怕小孩儿等得心急,又求着送他来卫生所的李哥去给人带话。

       乡镇卫生所极简陋,各种物资也紧张,要缝针时发现麻药明早才能送来。他心一横,要了条毛巾咬在嘴里,硬生生挺着。额角上的冷汗和血混在一起往下流,滴在椅背上。药线在他耳廓上生硬地穿引、拉动,摩擦声令人心悸。


       人体获得平静的途径神秘而隐晦,痛感到了极致,无需药物便也自己麻木起来。刘耀文晕乎乎地走回太阳底下,抬眼看着天,刚挨过拳头的胸骨隐隐作痛,莫名其妙笑出声来。

       他曾经那么坚决地准备寻死。现在却只想回去,抱着宋亚轩好好睡一觉,醒了就接着上路,听他唱歌:“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这首歌的名字,他是临走前问了香姐才知道的。香姐笑他怎么突然听起这种歌,从柜台抽屉里取了卷磁带送给他。宋亚轩不在的这几天,副驾驶上摆着一台嗞嗞转动的破收音机。刘耀文嫌女声太甜太腻,不听却更难受。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宋亚轩从身后扑上来的时候,刘耀文一只脚刚踩上登车踏板,被吓了一跳。宋亚轩怕他跑了似的紧紧抱住他的腰,抬起脸来,眼眶通红,急促地喘。刘耀文一时慌得手足无措,跳下来搂住他:“宝,你怎么来了?”

       宋亚轩抬起手来,又不敢碰他耳朵上裹着的纱布,只是盯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顺着脸颊淌落。

       刘耀文一瞬间恍惚了——他漂泊太久,踩不实的双脚在宋亚轩的眼泪里重新生出根来,同大地取得一种确凿的联系。

       “没事儿,不疼啊,不疼。”他捧着脸给他擦眼泪,又抵着他的手亲,哽咽在喉咙里压着,逗他笑,“像不像一只耳?宝看过那个动画片吗?”

       宋亚轩没听懂,愣着神看他,忽然笑了,脸埋向他肩窝。烟草味、汗味、血腥味,温热而真实,直往他鼻腔里钻。

       刘耀文也笑,搂着腰把他锢在怀里,几乎抱离地面。他说:“宝,给你带礼物了。上车,看看喜不喜欢。”


       是件旗袍。包在旧衬衫里,桃红色,麻质的。按宋亚轩肩线挑的,但做工粗陋,蝴蝶扣盘得不伦不类。

       刘耀文看他脸色不对,要开口承诺更好的,宋亚轩忽然解了安全带探过身子。闭着眼,手不断地发抖,去摸他的额发、眉骨、鼻梁。刘耀文将他拦腰抱过来,在腿面上跨坐。旁边停满了车,阳光从晴空里炽热地打进来,他们没来得及开车窗,在焦灼的空气里吻得几近窒息,最后急喘着停下。

       “怎么办,哥哥?”宋亚轩望他的眼睛,含着泪笑,“好想现在就换啊。”

       刘耀文一怔,更热烈地吻他。宋亚轩觉得自己的胯骨快要被他捏碎,疼得肩膀都耸起来,却轻轻柔柔回握住他臂弯。

       “晚上换。”刘耀文说。


       归根结底,爱情是一种违背天性的感情。它把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带进一种自私的、不健康的依赖关系之中,来得太猛烈又太突然,像兜头淋了一场幻觉的暴雨,以至于人要用生命所有极端不自然的形态去确证它存在。


       道路两侧是连片的棉花田,不断延展,仿佛没有尽头。云彩像被浆果汁液浸透的棉絮,晾晒在天际,向地平线沉沉下坠。废弃工厂的硫化塔耸立在远处,如同天堂的廊柱,洒下一道颀长的阴影。

       他们迎着黄澄澄的夕阳向前去。落日时的光似乎具有某种特定的波长,不再炙人皮肤,却足以引发富有超越意义的浮想。宋亚轩半阖着眼,仿佛回到海上的水手,只能在颠簸中获得睡意。

       昏昏然地,他想起那部电影——一个在游轮上出生的钢琴师,在陆地上却是从未存在的人,没有亲人,也没有土地。他正在变成那个人。


       “睡着了?”刘耀文问。宋亚轩好几日没睡安稳,鼻腔里哼了一声。

       “那明天再讲。”

       “……讲什么?”

       “照片啊,”刘耀文笑着,“已经忘了?看来也不是很在意。”

       宋亚轩清醒过来,坐起身摇他的手臂:“现在就讲。”


       刘耀文没骗他,他真的有个妹妹。是他八岁那年冬天在家门口巷子里捡的。爸妈说养不起,可她实在是太弱太小了,天那么冷,丢出去只会冻死。刘耀文求着家里留下,大人看见襁褓里发青的小脸也觉得不忍心。他自己还是孩子,就这么养女儿似的,稀里糊涂地带大。

       妹妹上初中的前一天,刘耀文带她去镇中心的儿童公园。他在街边摊买了个气球的功夫,一转身,人流熙攘往来,淹没系着一对毛茸茸兔耳的高马尾。去派出所查监控,被几个人拐进一辆旧报纸贴住牌照的面包车里。妹妹挣扎得很厉害,引起路人侧目,但谁也没有停下步子。

       立案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刘家生养他已经算老来得子,父亲陷在病榻里,分不出精力去寻人。刘耀文不死心。


       他把那个日期纹在脊背上,开始天南地北地跑长途。接到父亲病故的消息时,他正在漠河的街道上贴寻人启事。热泪滚在脸上,滴水成冰,疼得胸口紧绷,一阵阵搐痛。第二年,母亲也跟着去了。

       每到一地,人们都劝解他放下。多年过去,小孩子长得快,就算见过也认不出是他皮夹照片里的那个小女孩。但人总得靠一点意义和使命活着,机械化依循惯性,继续在蓝色车厢里漂流。午夜梦回时,觉得找不到也好,找不到,希冀的门就永远敞着,细细的风筝线就还没断,他就还有指望。

       大抵是感动了上苍,想象里的一万种结局被不断限缩,具象化为清晰句点。他终于还是找到了,找到一座小小的、野山上的空坟。妹妹被卖到了乡下,生下第三个孩子后百病相缠,深夜里捱着痛出走,吊死在村口的榆树上。

       灿烂的、花一样的十七岁。


       “我在她坟上跪了一天。站起来的时候想,跑完这一单,死了算了。人活着,不就活那一点盼头。”

       刘耀文单手把着方向盘,用指节捏他脸上的软肉:“结果刚上路,有个小疯子站在路中间拦车。我想,总不能临走还带一条人命吧?”

       他顿了顿,看他一眼,笑:“然后就走不了了。”


       那天早上雨刚停,宋亚轩发着低烧蜷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秀致的眉毛拧着,嘴巴嘟起来,意识不清,却紧紧攥着他的手,抽都抽不开。刘耀文低头去吻他潮红的脸腮,才终于能起身去倒水。

       他的心像被发酵的面团,在胸腔里软绵绵地充盈、鼓胀、膨发,沁入香暖的甜。

       他想,是老天不让他死。



07.


       青空湛湛,太阳的光线收敛、隐没,满月飞入中天,是发光的橙色圆盘。刘耀文被赶下车,在冷却了的柏油路上席地而坐。他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但还是毫无准备地看到宋亚轩忽而从车厢后闪身,赤着脚向他慢慢走来。


       旅途颠沛流离,不期然的爱情却在他身上滋养出奇异的艳丽,貌美如花,肉厚血长。到底是男孩子的骨架,曲线并不玲珑,胜在腰肢细软,迎着月光轻款地摇晃。刘耀文呼吸停滞,指尖发麻,被人踩着鞋面勾住脖子,颐指气使似的撒娇:“抱着我。看我。”

       他艰难道,揽住夏夜里桃红的花枝、幼嫩的玉观音:“我在看……”

       鼻尖抵着鼻尖,墨黑的眼睫垂下来:“嗯。”


       身后是空荡荡的公路,和银河一样风平浪静。他们在月光里轻轻摇晃,以无尽的耐心去抚摸对方的脸颊、腰肢、后背、裹着纱布的耳廓,轻柔而谨慎,像对待一件风尘仆仆的易碎瓷器。

       无常的命运被短暂地颠倒过来,失落而无法寻回的一切消逝于夏风。向永恒的别处奔逃——没有栖息的堤岸,没有回答,没有明天。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END.


 

 

* 引言  出自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

* “灾难躲在暗处,惩罚自有它的日程表。”  出自格非《欲望的旗帜》

 



_温醉

文轩] 让我安躺月下

Warning:血腥  双病娇  精神疾病  涉黑涉恶

1.1w+  容易引起不适  请善用退出


一切属于他们

务必打开BGM:《天各一方》


    谁令我能情深一片,令我温柔如水清澈

    令我心灵回复恬静,令我抛弃内心牵挂

    重拾往年纯洁美梦,让我心灵重得安慰

    ...

Warning:血腥  双病娇  精神疾病  涉黑涉恶

1.1w+  容易引起不适  请善用退出

 

一切属于他们

务必打开BGM:《天各一方》

 

 

    谁令我能情深一片,令我温柔如水清澈

    令我心灵回复恬静,令我抛弃内心牵挂

    重拾往年纯洁美梦,让我心灵重得安慰

    让我安躺月下* 

 


  

01.

 

    海风八方通衢,白浪拍打礁石。这是千禧年末的维多利亚港,肆虐疯长的钢筋丛林与野性海洋依偎而生。文华东方酒店十楼正在进行一场秘密会议,各怀鬼胎的走狗们垂首坐在狭长木桌的两侧,主座上是宋家年轻的新主人。这是个骨相英气的青年,困倦的眉眼却横生出靡丽,只消一眼便知那是尸山血海才能滋养出的美艳。他右手搁在桌上,白皙指节不紧不慢敲着节奏,百无聊赖地眯起眼望着门口,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议事者之一看了看腕表,开始耐不住性子:“少爷,佢几时到?”

    “好快啦,”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佢去杀个人,唔系咁复杂。”

    话音未落,一阵裹着血腥气的阴冷旋风卷了进来。原本昏昏欲睡的青年立刻赤着脚从高背椅上跳下去,欢喜地扑入来人的怀中:“阿文!”

    刘耀文——宋亚轩的狼狗——回来了。桌旁两鬓斑白的手下不得不把头低得更深,以逃避接吻时让人耳不忍闻的啧啧水声。

 

    一吻终了,宋亚轩跌回垫着软垫的椅子里,苍白的面颊上透出潮红,眉目含春,喘息动人。但没有人敢看向他,因为刘耀文正单膝跪在他脚边,在手背上留下一串湿吻。他眼神锋利,逡巡过每个在场者的脸,随时会剜下那些意欲不轨的眼睛。

 

    他缓慢起身,板板正正站在宋亚轩椅背后。许冠山尽量不去看他们仍紧牵着的手,问道:“阿文,跟住落嚟有咩嘢计划?”

    “许叔——”宋亚轩垂着眼抹开刘耀文指节上尚有余温的血迹,依然是懒洋洋的,“阿文在时要讲国语的呀。我没讲过?”

    “……对唔住,对唔住!”许冠山冷汗直流,发音蹩脚,“阿文,接下来怎么计划?”

    刘耀文虚虚握住宋亚轩伶仃的手腕,目光不曾离开他发顶,似未听到提问。许冠山迟疑着是否要再开口,刘耀文才终于抬起眼看向他,沉声道:“许叔,拿主意的事还是要问少爷。你我只管去做。”

    “……宋建安死了?”许冠山问。

    “应该还没有。”如若无视他侧脸上飞溅的血迹,刘耀文这一刻笑得堪称温文尔雅,“放干他的血需要两小时左右。许叔要去叙旧吗?他在您套房的浴缸里。”

    许冠山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杯。刘耀文接着道:“没动他舌头,还能说些话的。”

    其余人面色僵冷,不敢大声出气。倒是宋亚轩一下快活起来,跪在椅面上转过腰勾住刘耀文的脖子,央求道:“我想去,我想去看看。”

    “你不可以去。”刘耀文轻轻刮一下他的鼻梁,“听话。”

    “啊——阿文!”宋亚轩晃着肩撒起娇来,极娴熟的样子。

    刘耀文失笑,抚上他嶙峋的后颈,哄猫似的:“乖一点。明天带你放风筝,红色的,好不好?”

    “好!”宋亚轩忘了要看什么,笑眼弯弯。

 

    这实在是不合逻辑:一个人自幼离死亡最近,却从未亲眼见过死亡。起初是他父亲宋建平,后来是刘耀文,这些宽厚手掌盖住他跃跃欲试颤动着的眼睑。宋亚轩听得见声音,嗅得见血腥气,但那些对死亡的解释依然像是全然由世人编造似的,不曾展现分毫痕迹。

 

    次日他们果真去放风筝。刘耀文连夜亲手扎的,竹木骨架,血红丝绢。他从大陆带来这门手艺,每年都要给宋亚轩扎一只。一贯是最简单的四方形状,宋亚轩却得意地抱在怀里,雀跃不止。

    海风猎猎而过,一行人走向港口时经过幢幢瘦长的高楼,如穿行在进行开胸手术的肋骨间。手下们站在不远处,看刘耀文将人笼在及踝大衣里,握着他的手捉紧线轮,三两下风筝就颤颤飞起来。

    云端飘着细雨,风筝的红色很快被洗浅,像未熟透就摔碎在地的西瓜瓤。

 

    然而这并非放风筝的好天气,放出去的长线很快受不住更多摧折,断在风中。风筝失控、飞远。刘耀文看着它在风中翻滚,骨架折断,坠向腥气四散的哀号着的海面,深陷着的眼睛灼灼发亮。

    往日里风筝断了线,宋亚轩当然是要闹的。但这次他安安静静看着,直到最后一抹红消失在白浪中,才转过脸问:“是他吗?”

    刘耀文将他裹得更紧,胸腔里难以自制地笑出一阵快乐的振动。他并不直接回答,只问:“轩轩喜欢吗?”

    宋亚轩也不回答,窝在他怀里回身报以湿吻,极乖顺,软成一缕缠人的风。他下唇上有未愈合的齿痕,早起时刘耀文留下的,又渗出血珠来。觉不出痛似的对他笑,浪/荡且庄严。

 

 

02.

 

    刘耀文最初来宋家时,谁也未料到这个因赌债而孳生的质子会让事情走到这般境地。

 

    八年前,刘景林自大陆西南来港,在港口赌场输光了全部身家,并借上高利贷。直到寒光逼人的铡刀抵在肩头,他才醒悟与他对赌的从来不是桌前的别人,而是切实的命运本身。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于是嚎哭、失禁、泪流满面,但大脑仍在激烈运转——他突然想起,自己手中仍有一枚筹码。他请求宋建平,用自己年仅十一岁的儿子来交换,以留下他的右臂。

    对此,见惯人出卖一切的赌场主自然报以冷漠而轻蔑的一笑,挥挥手命人接着动手。就在刀锋破开皮肉、渗出鲜血时,宋建平唯一的幼子轻轻推开了他身后的门。

    “爹地,”宋亚轩并不看血腥场景,只是怯弱地凝望他,“我想要个朋友。”

    那年宋亚轩已经十二岁,却因为体弱多病且天生贫血,而显得只有一般男孩十岁时的身量。这孩子从出生时就艰难坎坷,不仅母亲难产而死,而且自己也险些因缠在脖颈上的脐带窒息身亡。宋建平无法爱他,因为他使自己的爱妻命丧黄泉;也无法不爱他,因为他是宋建平从死神手里抢来的、那件流着爱人一半的血的遗物。

    宋建平俯视着那张纯稚天真却过分惨白的小脸,感到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当天下午刘耀文就被送进宋家。他走进富丽堂皇到难以名状的童话宅邸,看见倚在躺椅中等待着“验货”的宋亚轩。周围的人讲着陌生语言,他被遗弃至此,与陷在皮草中的瘦弱幼童四目相对。

    宋亚轩不声不响地看了他半晌。刘耀文不明就里,一阵出于本能的阴森感攀上他的脊椎,攥紧了拳,却没有移开对望的视线。

    宋亚轩于是清脆地笑起来。他去摇宋建平的手:“爹地,我钟意佢。”

 

    彼时刘耀文还是个威胁不到任何人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有幼嫩的脸、尚未被消磨的西南口音和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宋亚轩因为太虚弱而不能去学校读书,跟着家教学了些国语,窝在软垫中间细声细气和新玩伴搭话:“你好呀。”

    刘耀文正在他的大床边打地铺,听到后不免一怔。他想起刘景林走时涕泗横流,叮嘱他在这豪华囚笼里最重要的事便是“听话”。他于是停下手上的东西,手贴裤缝规规矩矩站定:“您好,少爷。我尽快学粤语。”

    宋亚轩噗嗤笑了。他觉得刘耀文真有意思,面对如此大的生活变故时没有半句提问,收拾起铺盖手脚利索,看上去习惯了颠沛流离。他说:“你别学粤语,陪我讲国语嘛,刚刚好。”

    “好。”刘耀文颔首。

    “你叫什么呢?”

    “刘耀文。荣耀的耀,斯文的文。”

    “我要叫你阿文。”宋亚轩说。他踢开毛毯,纤细的小腿在床沿摆动。

    刘耀文不动声色地将被毛毯盖回去,像天生有言听计从的本事:“好的,少爷。”

    “啊——你真烦!”宋亚轩随手向他丢了一只软垫,“你不要叫我少爷,和他们都一样。你叫我小名嘛,‘轩轩’。”

    刘耀文自空中稳稳抓住它,搁回床上,斟酌着:“……这不合适吧。”

    “你是来陪我玩的呀,我们是朋友,还可以是一家人。”宋亚轩趴在床沿上撑着脸,祈盼地望着他。

    刘耀文可以迅速接受他的喜怒无常,但一时很难接受这样的眼神。他想起自己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母亲,迟疑道:“算命的说我命硬,克亲。”

    “什么呀!”宋亚轩翻了一个白眼,敏捷地自床头蹿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刘耀文躲闪不及,被蜻蜓点水般掠走了初吻。

    在他惊愕的目光里,宋亚轩好整以暇地坐回去,不以为意般扬了扬下巴:“亲啦,克吧。”

 

    刘耀文是在这一刻窥见余生的命运的——他将终其一生任眼前的人予取予求,每一滴血、每一额汗、每一次呼吸都不属于自己。宋亚轩笑靥动人,轻飘飘推倒了这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连转瞬间的犹豫机会也没留给他。

    他为此经历人生中首次失眠,辗转反侧后从地铺上缓缓坐起身,凝视镭射月光里少年微弱起伏的轮廓。宋亚轩眠浅,他生怕惊扰而不敢用力呼吸,觉得他柔弱得像一只雏鸟。

    要逃脱这样的命运吗?刘耀文如此自问。

 

    接下来的四年,他每天都如此自问。但,无法否认,与之相伴的生活算不得苦海慈航,平淡日子在时间的流水线上复制粘贴:宋亚轩读书上课,他去跟着宋建平安排的人训练。起初只是为做好保镖,后来显现出狠辣禀赋,被调去参与一些不见天光的交易。他仍不懂粤语,但这恰好免去了其他人避讳他的麻烦——只做因年纪尚小而令人难以起疑的杀人机器来用,与一把锋利匕首无异。

    不过这只是风平浪静的白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离开地铺,睡在宋亚轩身旁。娇纵的人必须要面对面枕着他手臂,否则无法安眠,罔顾刘耀文会在他无意识贴近怀抱时陡然惊醒,因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而四肢僵硬。

 

    说来诡异,他们时常接吻。宋亚轩煎药来补气血,要把下人都赶出卧室,被刘耀文整个抱在怀里,许诺乖乖服汤药就含着奶糖亲他,才肯皱着眉饮完一碗。刘耀文因为贴少爷的身而被禁止参与任何涉毒交易,听过人说“吃红丸的看不起吃鸦片的,吃鸦片的看不起吸白粉的”,但在他看来,那都未必比唇齿间甜蜜苦涩的滋味更容易成瘾。

    但也只是接吻而已。宋亚轩全权把持着节奏,到哪一步为止,到哪一步是雷池,刘耀文自会看他脸色行事。孱弱者自有孱弱者独到的识人洞见,宋亚轩以青涩的妩媚慢慢勾引着暗藏在那双澄澈瞳仁中的嗜血本性,步步为营就好,尚且无需以身饲虎。

 

 

03.

 

    好日子结束在宋亚轩十六岁时。宋建平在平安夜死了,传言死状惨烈,刀刀刺划在胸口,没留几块好皮肉。开赌场是用别人的命赚自己的钱,自然结仇无数——可节庆前宋家照例设宴,宋建平是死在祖宅客房里的。

    无人点破,但人人心知肚明:是宋建安。他自幼事事矮他大哥一头,没头脑没手段,但下手够狠,似鬣狗又似秃鹫,最善于清理腐肉。然而九龙砦城九三年被拆除,宋建安失去了这座最合他气质的、藏污纳垢的罪恶雨林;老爷子死后又分了家产,很不平均。总之两兄弟日渐悬殊。想来宋建安实在是养不起自己那一身骄奢淫逸的恶习,才把兄弟阋墙做得如此赤裸且不堪。

    众人暗自唾骂是一定的,但谁又敢唾在他脸上?谁能拿出疯癫的秉性,谁就更有力量。力量即是尊贵,吃人的世界里没有仁义礼智可讲。

 

    宋建平的棺木是刘耀文和几个长辈抬进墓地的。他年少多病的独子担不动沉重乌木,局外人般撑着黑伞站在吊唁队尾,怯怯地等刘耀文从雨中回到他身边,细弱的身子风中飘摇。这并非安静的告别仪式,宋建安在下葬处同人高声谈天。葬礼这回事,从来都完全地被活人利用,而不顾忌对死者的打扰。

    雨水使刘耀文的黑西装沉沉欲坠。他快步走回宋亚轩的伞下,接过伞柄并向人群的方向倾斜去。在所有人的视线外,他给他一个湿而冷的长吻,和会护他周全的许诺。

    人生天真,而后坠落,然后失去许多。*那年刘耀文也才不过十五岁,肩膀宽阔却尚不厚实,靠卖命撑一线天。宋亚轩对具象的堕落无知无觉,只看见他眼神一夜比一夜阴鸷。

 

    刘耀文在两年后一战成名。那时港口卸一船走私越野车,船员和不懂粤语的人讨价还价无果,从船舱里端出枪来要造宋建安的反。刘耀文那天砍了半船人,不知情的海鸟落在海面上,雪白羽毛被染成粉红,在落日余晖中反射出瑰丽光彩。

    午夜时,宋建安陷在转椅里,锃亮皮鞋跷在宋家书房桌面上,国语讲得不伦不类:“阿文,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爱用你?”

    刘耀文站在桌前,低眉顺眼:“没想过。”

    “你同我一样,是疯狗。”宋建安仰面大笑。他起身,烧红的雪茄按在刘耀文领口赤裸的皮肉上。

    刘耀文微不可查地牵了牵嘴角,站得纹丝不动。宋建安移开手,凑上去看了半晌,夸张地用力嗅焦肉气味,舒一口满足的长气。他似乎打算拍拍刘耀文肩头,瞥见血迹,又收回手,悠悠问:“亚轩最近怎么样呢?”

    “他很好。”

    贴心的叔父细细展开了问:“还在看心理医生?用不用钱?”

    “在看。钱够用。”

    “有你,建平走得放心。”

    他扬起一个弧度奇诡的笑容,看不出善恶,像张人皮面具。刘耀文感谢他关心,颔首告别。

 

    没有别人来管宋亚轩。他病弱多年,是玻璃温室里气息奄奄的娇花,丧父后罹患躁郁症,更失去了威胁性。只有刘耀文知道他常年闭门不出,在房里反复读整套《富江》,满心满目凄厉鬼影——却养出外在的细腻皮肉和昳丽面容,让偶然一见的人蠢蠢欲动。之所以无人敢动他分毫,部分原因固然是他气质阴森、立于阴影中宛如鬼魅,但更主要是忌惮那只围在他脚边打转、獠牙尖锐的狼狗。

 

    刘耀文回卧房时宋亚轩已经睡了。脱力而昏睡过去的,脊背佝偻,暖黄色台灯光线打在挺翘鼻尖上,手里还攥着翻得卷边的黑白漫画。刘耀文从他手中抽出来,果然又看到那个齐刘海、眼下泪痣的妖冶女人,微挑的杏眼里尽是眼白、没有瞳孔。

    他合上书放在床头矮柜上,坐在床边。宋亚轩转醒,腻腻地唤他“阿文”,撑着床半坐起来。他微眯着眼去勾刘耀文的脖子,真丝睡袍的衣袖贴上烫伤处而又分开,粘连起钱币大小的焦黑血迹。

    刘耀文想——美丽的、虚荣的、邪恶的富江;纯真的、无菌的、圣洁的宋亚轩。

 

    宋亚轩习惯了迎接他时满鼻腔枪火味和血腥气,察觉到手臂上濡湿,才费力抬起眼皮。他定睛细看,惊叫:“阿文!”

    刘耀文这才想起自己满身挂彩,脸颊被子弹擦过,锁骨上烫出血孔。他说:“先回来看你一眼。马上就去清理。”

    宋亚轩从肩膀开始一节一节试探着捏他的骨头,看有没有哪里被折断或被碾碎,然后从惊吓中回神,泪雨滂沱扑进他怀中。刘耀文管不得身上血污与烟尘,双手绰绰有余扣住他细腰,安抚道:“不怕,轩轩。我在。不痛的。”

 

    麻木冷静如他,在短暂怀抱这个人时,眼神软化,体内被异乎寻常的热烈张力充斥。分开欲拒还迎的细白大腿时,刘耀文突然恶毒地想,要是没有他,宋亚轩该怎么办呢?他怏怏的泪眼、不堪一握的腰肢、被巨大悲剧压抑的娇纵天性,怎么办呢?

    他会死。刘耀文在心里自问自答,挥汗摆腰,几处伤口传来撕裂的隐痛。

    或者向别人张开腿,向更多人张开腿。

 

    刘耀文于是决定活下去。

 

    他在日出时做完清创,回到卧房。宋亚轩陷在雪白床褥里,脸上因激烈动作而生的潮红消散了,嘴唇没有血色。手指细瘦,在剥一颗奶糖的糖纸,见刘耀文走进来,伸长胳膊递给他。

    刘耀文接过来,托起他的手背缠绵地吻,另一只手悄悄掩住缠上绷带的肋骨。

 

    宋亚轩歪着头看他:“阿文,你知道他们说你是什么吗?”

    刘耀文不答话。宋亚轩微笑,长而密的睫毛翕动,像黑凤蝶的鳞翅:“他们说,你是我的狼狗。”

    刘耀文单膝跪在床边,望着他,眼里的温柔灰色而无垠:“轩轩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宋亚轩咯咯地笑。眼波流转,颓废而完美,多么可爱。

 

 

04.

 

    做主人不应娇宠无度,要留住野物,须得奖罚有节。宋亚轩显然不懂这道理,他耗尽精力同自己的双相障碍缠斗,无暇分析刘耀文有哪些诉求应当被满足——好在他的烈犬忠心耿耿,于他,于更长久的复仇。

    刘耀文完成着宋建安所排布的一切,件件干脆利落,回音悦耳,让宋建安拍手称快。有时刘耀文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一步步走向嗜血、好斗、杀人如麻。这是非常微妙的关系:黑暗将他吞没并溶解,而他参与甚至纯化了黑暗。潜伏的过程有如擦拭一面镜子,他将自己照进去,看见宋建安。

    所幸与回到宋亚轩身边的夜晚相对照,刘耀文才确信自己并未从黑暗中获得真挚的快乐。机械地行动,寡言地杀人,唯手熟尔。

 

    宋亚轩迷上摄影,以黑眼睛黑镜头记录属于他们的夜晚。胶片洗出来,暗红墙纸作背景,麦色的、苍白的肉体相交缠,伤疤与针孔寸寸切切贴合,惊悚有余而美感不足。

    但记忆里是颠簸不定的过去,目中看不到安详的前路,也只能流连于瞬间定格下的片片虚影。宋亚轩将相片镶进相框里,在卧房里无遮无拦地挂了一整面墙,触目惊心。另一面墙上挂着刘耀文每年扎成的风筝,个个残破,只有他还视作宝。

    他被藏在旧宅,全然不知刘耀文如何一步步踏过海水与尸骸,又如何秘密地集结力量以策反。甚至一直以为他仍不会讲粤语。

 

    一日,刘耀文于午夜回来,沉默地站在他床边。

    宋亚轩缓慢地睁眼,先看到生硬下垂的帷幔,再看到他。他傍晚时发躁狂,摔碎玄关上三四只花瓶,被家庭医生按在餐桌上,怼进一针安定。他身上冷而酸,不由自主向刘耀文靠过去,被如愿揽进怀里,拍着后背柔声哄。

    “阿文,阿文。”他委屈极了,念着名字就要流眼泪。

    刘耀文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手掌垫在浑身唯一线条圆润的屁股下面,抱小孩似的姿势,踱步到窗边。宋亚轩两腿缠紧他的腰,被突兀的胯骨硌在腿根,茫然地看刘耀文挑起窗帘的一道窄缝。

    不远处是暗夜里诡谲的黑色海面,狂风怒卷,灯塔微光在阴云中奄奄一息地闪烁。月亮嵌在夜幕里,细瘦的,像一道颤巍巍的伤口。

    “轩轩,”刘耀文舔吻着他下颌上的痣,轻声说,“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嗯……”宋亚轩像被挠了下巴的猫,餍足地呜咽。

    刘耀文顿了顿,没忍住而说出了口:“宋建安快死了。”

    月光半掩在云间,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宋亚轩的喉结上下滚动起来。他开始发抖,揪紧刘耀文的黑领带,沾了满手的血。

 

    刘耀文已经四年没向他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落在宋亚轩身上的一粒灰,天长日久地烙印成黑痣,已经无法拂去,宿疾般环环相扣地引发生命的溃烂。刘耀文咬着牙含着泪,用刀将它剜去。

    在那个海风湿冷的平安夜,他被调去港口运货,回到祖宅时得知宋建平被刺死,而宋亚轩消失不见。他发疯似的找,在街巷、在城寨、甚至在宋亚轩从不可能去的游戏厅,最后却从地下洗衣房角落成堆的脏床单里,捡回了满身凌虐痕迹的人。

    他腿心里的血痕已经干涸,在冷白皮肤上鲜艳刺目,像雪地里如火如荼的荆棘树。他被刘耀文裹在牛仔外套里抱回去,和羽毛一样轻,几乎失去体温。再醒来时,瞳孔紧缩、蜷成一团不断发抖,被诊断出精神病症。

    那双痛得跳跃的眼睛,会跟着刘耀文一辈子。

 

    他们很快在葬礼上见到宋建安。刘耀文清晰地看见他对宋亚轩比了个下流手势。然而宋亚轩已经平静下来,瞳仁如无质的黑水晶,空无一物,似乎什么也没有看懂。他趔趄地晃了晃,攥皱了刘耀文的西装。

 

    宋建安没有再找过他。娈童者面对无邪的稚嫩时才能得趣,宋亚轩却死气沉沉,腰线因过分瘦削而没有流畅肉感,握在手中冷且硬。像奸/淫一具骷髅,或一台破旧风箱,叫也不会叫的,白费了一把好嗓子,只有骨头喀啦作响。

 

    四年。每天夜里,每天夜里。他蜷在刘耀文的臂弯里,被噩梦扼住咽喉而反复惊醒,哄很久才偶然安睡。刘耀文睁着眼,瞪视四四方方的天花板,反复咀嚼着自那一刻迸发出的感觉。

    被作为质子交换时,被其他手下拳脚相加时,被雪茄烫在锁骨上时,他曾感到困惑、茫然、命运无常——

    但只有葬礼上的那一幕使他识别出“愤怒”。全新的、宝贵的愤怒。

 

    今日,这种愤怒犹在。宋建安被钝器击中头顶,滚烫的血流了满脸,昏迷后被滑稽地绑起来,像一只下锅前的螃蟹。

    他被丢在铁质椅子上,兜头泼了半桶冰水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监控墙,他的男女家眷在酒店的各个房间里,正以各种姿势遭受强//奸。不知房间哪个角落的音响中,传来刘耀文阴森森带着笑的声音:“开心吗?下一个是你。”

 

    刘耀文杀人一向以利落著称,他不理解缓慢将人折磨至死的乐趣;恨意决堤时,才品出快感来。宋建安生不如死,过了整整十二天。

    在此间,宋亚轩成了宋家的新主人。他想让位给刘耀文,破天荒地,被一口回绝。

 

    第十三天时,刘耀文实在想不出新花样了。他大发慈悲,将宋建安蒙上眼塞上嘴,亲手割开动脉,在浴缸里放血——

    轩轩,我给你染了一只红风筝。

 

 

05.

 

    宋亚轩病情好转许多,药物渐次停用,只需每月接受一次面诊。但以他的精神状态,终究还是做不了主,不得不被暂时架空。

    宋建安一死,许多人大仇得报,免去诸多事端。刘耀文迅速清点他留下的破烂生意,大概点了点方向,然后全权交给许冠山去做。他自上一辈起就在宋家手底下打点财务,即便跟着宋建安时也尽力尽心,会议上冒大不韪提出质问,也足以鉴其忠心。

    何况,刘耀文从不希望自己将宋亚轩取而代之。赌场生意照做,墙面上的情/色照片愈挂愈密,香港仍是那座不夜城——风暴后的世界并无改变,他是且只是宋亚轩的狼狗,永不犯上,永不僭越。

 

    维多利亚港霓虹初上,旧城也没入夜色,抬起头便会看到错落的牙医诊所灯牌。刘耀文裹紧皮衣逆人潮前行,神色木然的行人对他连眼神也欠奉,本能先于思维嗅出一丝危险气息,接近他时便让出一段距离。人潮中短暂留白,如深海里白鲨撞进鱼群。

    杀气是藏不住的。锋芒一旦被打磨过,只会不可逆地越来越锐利,即便被过长的额发遮住眉眼。

    除非在酒肉欲望中自我荒废,成一滩无骨烂肉。但刘耀文不会,他相当节制,不吸毒、不酗酒,连烟都很少抽。原因之一是宋亚轩不喜欢、亲他时会皱眉,之二是这条命不是他自己的命,得珍惜着活久一点。

 

    他已经很少亲自来这类地界,这次是因为和故人有约。

    刘景林这几年在重庆重新做起生意,跑来香港求见他,电话里言辞恳切,大意是为当年抛家弃子道歉,祈求能寻回骨肉亲情,最好接他回大陆。刘耀文找人查了查他公司,账面乱得一塌糊涂,根本填不平,便明白了他此行的真实意图。

    他对香港本身并没有感情,所有羁绊皆在那一个人身上,那一个人不能离开香港,他也就不能离开香港。不过去见一面也是有意思的,他对刘景林看到他现在这副半人不鬼的样子究竟会作何反应,产生了隐秘的好奇心。

 

    刘景林暂住在这一带,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晚景凄凉,或出于什么其他目的,刘耀文懒于分析。他倒是觉得省心,免得在明处被人看到,又去找宋亚轩嚼舌根。

    短讯中的地址很难找,空气污浊,窄巷墙上盘布着烧坏的错杂电路。刘耀文兜里手机振动,从家里拨进来的。他站定接通,信号断断续续,隐约听到宋亚轩哭着问他在哪。

    “轩轩……”刘耀文捏了捏眉心,“我很快回去,好不好?我去见个人。”

    “你要跟他走吗?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哭得不断抽气,“刚才你电话也打不通,刘耀文,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轩轩,这边信号不好。我不走,只是见他一面。你乖乖的,好不好?”

    宋亚轩歇斯底里:“不要!你现在就回来!马上回来!”

    刘耀文知道他进入了没有道理可讲的状态:“好,我马上回去。不着急好不好?不哭了,轩轩。”

 

    电话被挂断了。刘耀文回身往巷口走,步子很快,耳边几乎生风。他后悔了,应该坦白地和宋亚轩讲,或者干脆拒绝刘景林。思绪杂乱棘手,终于匆匆踏上大路时,右手边突然亮起氙气灯刺眼的白光。

    他抬手挡了一下眼睛,随后在撞击中失去意识。

 

    轻度脑震荡,且断了一条腿。刘耀文醒来时,宋亚轩正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浅眠。他是受惯伤的人,不觉得多痛,抬起吊着盐水的手,轻轻地拭他脸上未褪的泪痕。

    他头脑晕眩,想哭又想笑,最后落得个啼笑皆非。宋亚轩也醒过来,愣怔地与他对视几秒,随即要起身去叫医生。

    刘耀文用蛮力拉住他,直直望进他通红的眼睛:“轩轩,我真的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

    宋亚轩跌回椅子上,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流下泪来,嗫嚅着:“你都没有说过爱我。”

    “我当然爱你啊,轩轩。我怎么会不爱你?”刘耀文眼眶也红了,手肘撑着床板艰难地坐起来,张开怀抱,“过来,到这儿来。”

    宋亚轩撞进他怀里,泪水蹭湿住院服的衣襟。

 

    他每天陪刘耀文做康复训练,抓着走廊扶手一点点地试着走路。刘耀文底子好,本来也伤得不重,一个月后便可以出院。他已经无需拄拐,只是走得慢,宋亚轩碎步贴着他,一路上关门开门,好不乖顺。

    自从车祸之后,他温柔得像能滴出水。

 

    刘耀文简单归置后就去了书房,等人来汇报这个月各项业务的表单。宋亚轩和精神科医生约了午后面诊,哼着歌下楼去,在门口看见许冠山怀抱报表卷宗从黑色轿车里走下来,于是挥手和他打招呼:“许叔!”

    他穿白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斜挎一只帆布包,活脱脱高中生模样。刘耀文把他养成青翠翠一棵小白杨,两颊生辉,竟有几分迟来的灵动和活泼。纵然许冠山不能理解他们的关系,此刻也不免心中动容,欣慰地微笑:“少爷,好耐冇见!”

    “我去诊所,”宋亚轩笑盈盈指向路边,“司机在等啦。”

    许冠山闪身让开,抬手示意他先走。宋亚轩又说:“阿文说等我成年就得闲学车,唔使人接送。再会啦,许叔!”

 

    无情岁月剥去所有人的皮,唯独在他身上逆流。许冠山望着他轻盈跳跃的背影,寒意自脚心攀上颅顶,险些跌坐在门廊。

 

 

06.

 

    许冠山垂手站在书房里,胃袋持续地绞痛。刘耀文一页页翻过报表,二十多分钟后终于看完,抬眼道:“许叔,这些天劳你费心。账错不了,我信你。”

    他站起身,作势要送客,缓步走到房门边。许冠山喉结动了动,没有移步。刘耀文笑得温和:“还有事?”

    许冠山无法忍受这虚伪而残忍的和平。他额头渗出汗,道:“阿文,我有事问你。”

    刘耀文看着他,慢慢收敛笑意,重新阖上门。他坐回椅子里,悠悠道:“车祸的事吗?我已经知道了。”

    许冠山被提起心头另一桩迷案,一时面露茫然。

    刘耀文粲然一笑:“是宋亚轩找人撞的我……好调皮,对不对?没关系。他舍不得我走,我很开心。”

 

    质问全堵在喉头,无法吐出也不能咽下。许冠山被这病态共生惊得咋舌,只能呆滞地与他对视。

    “不是这件事?”刘耀文来了兴致,十指交握撑着下巴,笑着问,“那是什么?”

    许冠山深吸一口气。他说:“我上来前,在楼门口遇见了少爷。”

    “哦,”刘耀文给他添茶,“他去面诊。”

    “他说他……”许冠山咽了一下口水,“他说,等他成年就去学车。”

 

    “可少爷已经二十三岁了。他为什么那么说?”

 

    刘耀文停下手。他撑着桌面站起来,眼睛黑而深邃,像一对吃人的漩涡:“我不知道。许叔觉得呢?”

    许冠山崩溃地喊出声来:“他去的根本不是诊所!我之前就发现过……可我没想到你,你一直在催眠他,你把他留在十六岁!你为什么这么做?”

    刘耀文沉默半晌,真诚地盯着许冠山的眼睛,回答:“因为我爱他。”

 

    他一步步向他走近:“轩轩受了很多苦。他应该都忘记,重新活一次。”

    许冠山牙齿打颤。他老了,心脏已经承受不起这样激烈的跳动。他被刘耀文宽而专横的阴影完全笼住,说:“你会害了他……”

    刘耀文不置可否,面孔藏在背光的阴影中。许冠山壮足了胆子继续说:“这不是爱。”

 

    他被单手扼住喉咙拎起来,后背贴紧装饰华美的书柜玻璃,只有脚掌虚虚挨着地面。刘耀文看起来疯得厉害,双眼赤红,笑容宛若魑魅:“这不是爱?”

 

    许冠山挣扎着蹬腿,喉咙上的手却越收越紧。刘耀文问他,声音依然无波无澜:“有任何人配教我什么是爱吗?嗯?”

    近乎窒息的男人被他反手丢在地上。许冠山剧烈地咳嗽,手指痉挛着揪住厚实地毯。刘耀文抓起立柜上象牙质地的圣母像,跨在他身上,一次次举高手臂、向着太阳穴砸下去。他气得发笑,边砸边问:“你懂什么?你他妈的懂什么?只要宋亚轩要,我连命都可以给他……就算我死了躺在太平间,听到他叫我‘阿文’,我都能站起来跟着他走……我不爱他?你懂什么?”

 

    许冠山很快不再动弹。他以扭曲的姿势仰面躺在地毯上,面目模糊。刘耀文粗喘着气仰起头,久久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他丢开血迹斑斑的圣母像,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两列战战兢兢的下人,刘耀文接过白绸手绢擦拭指节,鲜见地没有报以微笑。

    “抬出去埋掉。换地毯。”他瞥了一眼走廊上的石英钟,“我和少爷晚饭时回来,在那之前做完。”

 

    刘耀文去洗脸,粉色水流在池中形成小小漩涡。他在盥洗台前站了很久,和镜中人对视。

    “疯子。”他轻声笑道。不知在说谁,然后随意甩开手上水迹。

 

    他换上一身洁净衣物,站在门廊插着兜等人。等了大约半小时,宋亚轩揉着睡眼从后座走下来,惊喜地看到他,一路小跑扑进挺拔的青年怀里,黏腻腻说好想他。刘耀文轻抚他发顶,问:“带你到海边看花去,好不好?”

    “想去……”宋亚轩蹭他颈窝,一味撒着娇,“可是头好痛。”

    “没事,我开车,你睡就好。到了叫你。”

 

    春日昭昭,杜鹃花盛放如血,沿路一树树爆开。海面上是壮阔的波澜。宋亚轩坐在副驾驶上,前半程一直兴奋地讲话,讲天边的飞鸟,讲隐隐作痛的智齿,讲诊疗师姐姐今天漂亮的花衬衫。刘耀文偶尔应答他,宋亚轩也不嫌敷衍。

    后来自己讲累了,才昏昏然睡过去。刘耀文把车停在路边,专注地看着他。软软的,小小的,侧脸白得发光,颈侧有暧昧吻痕。

 

    十六岁。没有宋建安,没有双相障碍。干净的,天真、漂亮而完整,仍能感知到快乐与安全。

    “就这样好不好,轩轩?”他吻他白玉似的耳廓。宋亚轩被闹醒,不知他在说什么,也不在意,勾着脖子讨吻。

 

 

07.

 

    谁令我能情深一片,令我温柔如水清澈

    令我心灵回复恬静,令我抛弃内心牵挂

    重拾往年纯洁美梦,让我心灵重得安慰

    让我安躺月下*

 

 

END.

 

 

* 引言、结尾 出自曾路得《天各一方》

* “人生天真,而后坠落,然后失去许多。” 出自赖香吟《其后》


粤语部分纯乱写,欢迎专业选手指正。

多说一句,质子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身份,譬如整部权游里最揪着我的心的角色其一是Jamie Lannister,其二就是Theon Greyjoy。建立自我认同的过程太容易出现紊乱和畸形,一条不见光的隧道,一种漫长的耻辱和苦难。浴血而死和安躺月下几乎是最好的结局。

长野新干线

照花前后镜 花面交相映

照花前后镜 花面交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