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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寒山

关于我流公路组的一些描述和口嗨

每次看别家的公路组都会有那种“我超,他们竟然有爱和羁绊”的感觉,一点点羡慕,但是果然我还是更喜欢寡淡一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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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酿醋工厂

【茂灵】靠近火感到滚烫

*全文1.6w+,影山茂夫单恋篇幅99%+1%的惨啦你坠入爱河啦,慢热

*写于23/3,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影山茂夫漫长的单恋突兀地结束了//

//配乐/Episode 33🎵//

 

 

【靠近火感到滚烫】

 

 

影山茂夫在内心规划过无数次,说出那句话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反正不是今日这样的。

 

 

 

“师父,”影山茂夫望向灵幻新隆。极远处超能力助燃的烟花只剩下最后一响便没入海面,浪潮的声响纷至沓来。今夜天气晴好,银白的月...

*全文1.6w+,影山茂夫单恋篇幅99%+1%的惨啦你坠入爱河啦,慢热

*写于23/3,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影山茂夫漫长的单恋突兀地结束了//

//配乐/Episode 33🎵//

 

 

【靠近火感到滚烫】

 

 

影山茂夫在内心规划过无数次,说出那句话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反正不是今日这样的。

 

 

 

“师父,”影山茂夫望向灵幻新隆。极远处超能力助燃的烟花只剩下最后一响便没入海面,浪潮的声响纷至沓来。今夜天气晴好,银白的月色铺满粼动的海湾。影山茂夫鼻尖嗅到柑橘汽水的甜味,突兀地想起他们俩不久前买的烤鱿鱼放在野餐布上,还有一半没吃。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说出下半句话:“您为什么拒绝我?“

 

 

 

时近夏末,为了这场势在必得的告白,影山茂夫足足花了一整个暑期进行筹备。为了弥补他天生亏损的浪漫细胞,甚至召集了脑电波部一众狗头军师集思广益,从月相到天气,从穿搭到台词,一切都完备得天衣无缝。小留学姐调侃说这场景用来求婚都不为过。

 

一周前,向灵幻新隆提议要不要趁着还没开学,两个人一同去看海时,对方欣然接受了影山的邀约。还念叨着自影山茂夫即将升入毕业班以来,课业繁忙,他们师徒独处的时光变得难能可贵。当然,灵幻新隆这话可能还有点明里暗里抱怨着先前七月影山因为补习漏掉了一次与他的uma邀约的意味,但这并不重要。

 

开着那辆租来的二手甲壳虫,他们来到往年每个夏日都会如约而至的海边。浪潮声温柔,满月也皎洁,借来的老旧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古典乐。

 

——迄今为止一切都在正轨。

 

那么是为什么呢?在说出告白的话以后,夜风撩拨开一抹夏日的浓云,借着银白的月色,影山茂夫在灵幻新隆被打亮的脸上看到一线乍然的空白。

 

与想象的怦然不同,影山梦中动人的羞赧无迹可寻。灵幻新隆面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比月色还要干净,他像是被明火烫到的人甩开了手一般,惊惶中带着疑惑,连带出本能的排斥。

 

是因为年龄差吗?是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吗?或者说是世俗的原因吗?影山茂夫在心中默念着早已熟读背诵的腹稿。他隐约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妙,但是影山笃信自己早已获得灵幻新隆的恋心,今日只是恰好来取,那点疑虑便可忽略不计。

 

影山茂夫看见灵幻新隆的表情逐渐回落,骤雨初歇。只是他向来温和包容的脸上,被影山的告白烫出的空洞依旧存在。他不再上扬的嘴角驼不起一注月光,出口的话便重重地坠入黑夜——

 

“因为我不喜欢你。”

 

对面这么回复说。

 

灵幻新隆拒绝了影山茂夫的告白,单纯是因为不喜欢。

 

 

 

灵幻新隆三十一岁,人生OL已完成主线任务的三分之一,“喜欢上某人”的成就栏仍为空白。

 

他天性对恋爱关系不敏感,并且深知心动后人就会变成笨蛋。具体表征就是年少时,班里恋爱的白痴总把课后的闲暇投注于怎么弹女孩子喜欢的吉他曲,或是衬衫的袖口要怎么挽的松垮好看这种无聊的议题上。聪明人从不浪费时间,所以十七岁的灵幻新隆穿过寂静杳然的日影独自回家。

 

曾经被来告白的女孩质疑说,灵幻君是不是没有恋爱的能力,既然有性冷淡这个词,那么恋爱冷淡应该同理存在。这倒也不是,灵幻新隆在放学路过河堤的间隙花三十秒思考了这个问题。倒不如说他是个对亲密关系相当谨慎的人,且在恋爱上恰好有些过理想的罗曼蒂克主义。差不多不行,能处处不行,挺合适更不行。所以也难怪他至今尚未走入一段需要交付真心的恋情中去。

 

错过冲动的年少,雨季不再来,那便不来。

 

灵幻新隆近乎固执地觉得爱需要心动和命运,而如果没有遇上,那他宁愿不要开始。

 

而此时此刻,夜风回潮,海浪逆卷,他看着静默的影山茂夫。额发被撩起露出细秀的眉,牙白的面孔如高悬的月色,和记忆中的前六年交错重叠,拉长成为一段渐近的默片。

 

是他的弟子,也仅是他的弟子。脉搏的跳动与海潮同频,少年影山未能撬动他胎死腹中的春心。于是灵幻新隆确信这个有月的夜晚心动的命运仍未降临。

 

如何开口?灵幻新隆自有千万种理由把这拒绝包装的圆满,或是用青春的幻觉将这夜搪塞为一场无疾而终的闹剧。但在影山十四岁那年的飓风中,他们相约今后要对彼此坦诚。所以灵幻新隆选择如实地告诉影山茂夫,灵幻新隆不喜欢影山茂夫,就是他告白失败的唯一的理由。

 

仅此而已。但也足够。

 

夜风推动着云,月便被吞吃。灵幻新隆在举目无边的夜色中,只有哗哗的浪涛回响。许久以后,以灵幻新隆对影山茂夫的了解,他毫不以外地听到对方说——

 

“我不相信,我不认同,我不接受。”

 

但这次他不会被迁就。

 

 

 

那一晚月色再次出现以后,他们是怎样各自回家已经不太记得,但那日以后相谈所就一次又一次爆发倒闭危机。小酒窝作为编外人员很识趣地销声匿迹,芹泽克也和暗田留则因为需要打卡上班,被迫买了每日师徒摩擦小剧场的观众席票。爆米花,大麦茶,偷藏的巧克力派——相谈所的零食储备飞速消耗。

 

影山茂夫始终不愿相信灵幻新隆居然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并固执地认为只要反复告白坚定立场,他的师父就会放弃徒劳的抵抗,早日举手投降。

 

……怎么想的,以为是描红吗?想着只要反复书写,就能获得这段感情清晰的轮廓。可惜的是,那支笔从一开始就没有水。

 

不过这也难怪,对于影山茂夫而言,被灵幻新隆偏爱几乎是一种强迫。就像地球绕日公转一般,无论是否观测,偏袒一定存在。

 

而如今灵幻新隆在平日里还可以更近的距离里就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拒绝为他晾凉的章鱼烧,连300日元的时薪都改为塞进信封中再交到他手里。

 

这般露骨的排斥无异是一种宣战。

 

影山茂夫绝大多数时候是随他师父去的,他其实对灵幻新隆同样有一种近乎强迫的纵容。就比如在外出除灵时总由着对方耍着性子撒着盐花,甚至被恶灵小小地威胁一下也无妨,毕竟他总会在危急关头提溜着年长者的领子把他放到身后,然后动动手指为灵幻新隆摆平一切——只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纵容师父也是一种乐趣。

 

而如今不同,影山茂夫从未在灵幻新隆身上感受到如此脱缰的失控感。那一夜在灵幻新隆面上,如火光骤起的排异,不属于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师父灵幻新隆”。

 

那是更为陌生的,偏私的,甚至是自我的灵幻新隆。而影山往日还未曾遇见,也未能了解。

 

 

 

在情感的囫囵中,灵幻新隆远比他十七岁的弟子要能沉得住气,倒不如说不爱者总是从容。仅仅这样熬了一周多,散发着低气压的弟子就再难忍受这僵局。在装着300日元的信封落入掌心以前,倏忽地伸出手攥住了年长者的手腕。

 

那不知何时已可以被他轻易扣紧的手腕在他掌中挣扎了几下,突起的腕骨似一粒尖石在影山掌心铬得好痛。灵幻新隆只是微微一怔后便冷静下来,自如地对他露出故作疑惑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这是怎么了,龙套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不如先放开手再说。”

 

但影山茂夫不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他从不铺陈,直白地点破:“师父明知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是阴天,夕阳被云海淹没不见,相谈所内一片昏暗。百叶窗的窗缝内透出的光线昏沉,像随时要熄灭了。

 

在这样的低气压中两个人都像是要溺水,影山看见灵幻新隆唇角柔和的笑意水波般散去,而后慢慢皱起了眉。

 

“您不能一边装作看不见我的喜欢,自作主张地将这件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同时又做师徒的部分都表现得如此排斥。”

“我没……”

“这对我不公平。”

 

影山茂夫凝望着他的师长,灵幻新隆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有些空白的疑惑,像是一种残忍的天真。也许这个人觉得这样的行为对我才是好的?他近乎埋怨地猜想,这太自以为是了。

 

“您在用您的高傲和自尊践踏我。”

 

影山茂夫轻声说。

 

这话说的太重,“践踏”这词从未出现在他们的师徒关系中,但这对影山茂夫来说又无疑是事实。他不能理解灵幻新隆为何能自顾自地撇开所有与那夜有关的话题,又同时在日常中和他划了一道距离感的天谴。爱情与师徒情,他仿佛在那一夜同时失去了……而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喜欢,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责罚。

 

“龙套,放手。”

 

灵幻新隆并没有理会影山的控诉,只是向后仰头拉开与他的距离,再度用力拽了一下被影山扣在掌心的手。他语气强硬得不容置喙,紧接着眉梢一顿,看着影山抿紧下垂的唇角,又有些后悔,语气渐缓。

 

“……好吧、好吧,给我一些时间。”灵幻新隆拧了拧眉心让步说。

 

第二天放学前,影山茂夫收到灵幻新隆和他说放假一周的消息。

 

 

 

找到灵幻新隆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对方并没有关掉只属于二人的GPS定位,甚至还在短信中贴心地备注了只是回老家几日,不久后回。

 

时值夏末,正是果蔬丰收的时间,回家去帮着农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先前每年的夏天也有这么两日,但今年影山茂夫却无法心安理得地守在原地等着灵幻新隆回来。

 

影山茂夫只觉得自告白以后灵幻新隆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将他推远和逃离。放课后他校服也没换,匆匆乘着夏风在某处乡间落地。交叠的电线杆上落着叫不出名字的鸟,远离城市所以天空都像水洗。他在师父老家的后院找到带着草帽正在摘桑葚的灵幻新隆,语气有些不满——

 

“师父怎么逃跑了?”

 

“刚一见面就来兴师问罪,龙套你未免也太焦躁了吧,这样可不好——而且,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逃跑呢?”灵幻新隆并不认同他的指责:“是龙套说希望我能调整和你的相处模式的吧?在拒绝弟子突如其来的告白过后,作为师父我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思绪来重新正式我与你的关系,最终给予可靠的答复。这是一种逃跑吗?”

 

面对灵幻新隆,影山在语言上毫无胜算,但好在他还有其他制胜的武器。他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执拗地注视着灵幻新隆,毫不遮掩地依凭着灵幻对他的纵容,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确实一击即溃,灵幻新隆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向影山招了招手。

 

倒不是向这段单恋妥协,他只是颇有些自嘲的意识到原来对于影山茂夫而言,如何坦然地面对一段和师父的失恋居然也要本人来教学——他以为那场风暴过后影山已经学会了,为什么又退步了呢?是因为他平日偏爱太过,所以影山在他身上方向失衡了吗?

 

只是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吧。

 

“还不快过来,”灵幻新隆说:“先陪我把果子摘了。”



桑葚早就熟得透透的了,在那些疏朗的日影中,它的枝仿佛蔓延得无限的长,从有风的屋顶到低平的矮墙。挂的果层层叠叠落了,绛紫色的汁水就小雨一样在地面上跳跃,一点又一点,叫人无处落脚。

 

影山茂夫把手穿入那些透光的绿叶里,顺着根一捋,枚枚宝塔状的桑葚就被拢进掌心里。果皮很脆弱,所以指缝间都是紫红色的果汁,黏糊糊的甜腻腻的,丝丝缕缕飘散在风里。

 

在发现自己喜欢师父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去乡间祛除埋伏于土地的恶灵,到最后把别人的田地搅得一团糟,师父那时候很好脾气地休整了农田直到夜里,脸颊上留下一道道可可粉一样的胡子纹。那次委托的最后超能力催生下苦涩的小番茄留给了师父,西兰花的种子成为了弟子的薪酬,在不久后从他胸前的口袋带着蓬勃的感情爆发。

 

影山茂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夏季的校服是一件单薄的白衫,胸前的口袋还在等待它新的住客。

 

“啊……!龙套,你的衣服!”

 

灵幻新隆捧着一筐果子路过,他此时两只手都占着,于是挑起飞扬的眉毛冲影山努了努嘴。影山茂夫被他汗津津带着笑的脸蛊了一瞬,有一段时日没见师父笑,只觉得暑气蒸的头脑发晕,呆呆地低下头——才看见他满手紫红的染料连带了衬衫,像是他心口正流淌出果汁样的血液。

 

“啊……没注意。怎么办……?”

“得赶紧洗吧,干了以后可是很麻烦的哦。”

 

灵幻新隆用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抬眸点了他一眼,宽大的草帽在他面上落下横斜的光影,连哂笑都显得绰约:“算了……赶紧拿过来我帮你洗一下。”

 

影山茂夫愣了一下,说:“喜欢。”

 

“……我说洗一下。”

 

乡下的水龙头都在田埂边,一节乌青的水管旁丛生些喜湿的野花。影山赤着上身站在一边,看灵幻新隆熟练地在流水下搓洗他的衬衫。雪白的布料被打湿变得透明,露出底下师父的手,原来也被桑葚汁染上了颜色。两相叠加,都快把衬衫洗成粉紫色了。

 

影山伸出拇指擦拭灵幻新隆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果汁:“我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师父。”

 

“听到了。”

“好狡猾,您还是表现得这么从容。”

 

灵幻新隆好气又好笑:“不然呢?告白的是你又不是我。再说,不是都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吗,说几次都是一样的答复,自恋的小鬼。”

 

“说的真绝情。”

“少得寸进尺进尺,叫你来帮忙还添了麻烦。一会换上我这边的旧衣服就赶紧回家。桑葚给你装一点带回去,可以叫你妈妈做成果酱。换洗的夏季校服还是有的吧?你这件等我假期结束了就给你带回去。”

 

完全是把他当小孩的语气。

 

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呢?师父。我比十四岁时高的多了,如果能够吻您,已经不用仰头。您双手捧着的一篮桑葚,我单手就能轻松提起。打工结束一起去吃的拉面,不会有央求您来帮我扫尾的时候。

 

影山茂夫看着那个人的侧脸,有些悲哀地意识到,灵幻新隆今日的和缓不是因为对于自己示爱的接受,而是他迈过了那日告白的尴尬与逃避,又想起了自己是他的弟子,相差14岁的需要灵幻新隆照顾的小孩。

 

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

 

影山茂夫有些焦躁地说:“我明天还会过来。”

 

“你不用念书吗?”

 

影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放学就飞过来陪您,好吗?”

 

灵幻新隆真被气笑了,一视同仁地打回影山所有隐晦的示好:“我不需要你陪啊。”

 

“那师父陪我。我需要假期。一直以来兼职我都是无休的。”

 

……这就是在胡搅蛮缠了,灵幻新隆都不知道影山茂夫居然可以这样蛮不讲理的。

 

但陪伴着东西也讲究两情相悦,不然就算一种打扰了。

 

“可我不愿意。”

 

灵幻新隆不容置疑地说,他的气质霎时间变得拒人千里之外,好像刚才暑热里迎合着蝉鸣的热络都是一场假象。明明是同样柔和的姜黄色眉眼,只是敛去了笑意就让影山茂夫感到陌生,这是另一个很少展露给影山茂夫的灵幻新隆。

 

但这也是灵幻新隆。影山茂夫是见过的。在很有原则地拒绝别人咒杀请求的时候,在除灵现场向旁人维护他的时候。只是今天这些强势与果决落到影山茂夫身上了,他一时还未能适应。

 

怎么这样?影山心脏砰砰乱跳,那里板块震荡,火山爆发,流出的岩浆是桑葚汁的颜色。他接过灵幻新隆手里那件湿漉漉的衬衫,心口处还有紫红色的痕迹,像撕下一片盛夏的霞彩。

 

灵幻新隆由他去了,指尖挪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掌心。

 

“那我回去了。”影山茂夫闷闷地说。

 

现在还不行。桑葚果汁染红的衬衫,他希望能等到他自然褪色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没有等到很久以后。次日清晨,灵幻新隆站在他乡下窄小的灶台上熬桑葚果酱的时候,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早间新闻电台。

 

信号不是太好,所以那些资讯都被截成一段一段的,主持人的中气倒是挺足:“重大新闻!重大新闻!百年难遇的奇异天象!世界末日的前兆?特聘气象学专家来分析调味市……”

 

灵幻新隆漫不经心地听着,小锅上笃笃的果酱沸了,翻滚着绛紫色的气泡。他用木勺㨤起一口便往嘴里塞。

 

“……调味市九月下起了暴雪!”

“唔?!噗!嘶——”

 

影山茂夫不在,滚热的果酱烫坏了舌头。那木勺也没人管,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榻榻米上一滩泼开的桑葚果酱,像溅出的静脉血——微微发黑,原来是有些糊了。

 

他抚额去找抹布收拾这一地烂摊子,随即在手机上订了能买到的最早一班回程的车票。

 

“哈啊……看来得回了。”

 

 

 

盛夏的调味市下起了大雪。

 

灵幻新隆拎着行李匆匆赶下列车,出门的那一瞬间就打了个寒颤。他还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月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直能没过脚踝。

 

轨道旁的树还保有常夏的绿,叶尖却累了一层白霜。夏日的晴空,始终有延绵不断的白雪落下,揉碎揉皱了的月碎一样,冷清又悄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提前接到了他的电话,影山茂夫在出站口等他。弟子临时换上了厚些的冬季校服,还围了条有点土气的格子围巾,把冷白的脸都埋进半张去。看见灵幻新隆以后,又扯下来一点,露出抿着的唇角,看着有些冷淡。

 

“师父。”他喊了一声,走上前来要拿灵幻手中的行李。

 

灵幻新隆本没让他接箱子,但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没使超能力,那箱子还是顺畅地被挪到影山茂夫手里,同时丑围巾换到了灵幻新隆的脖子上:“接下来要回家吗?师父。”

 

“回相谈所。”灵幻新隆没什么好气地回答:“拖你的福,新收到的委托爆表。现在要赶回去加班了。”

 

刚一见面就来兴师问罪显得实在太过焦躁,灵幻新隆明知道这样不好——无论怎样做师父的都不该把气往弟子身上撒,这个教训他是吃过的。灵幻自诩是个理性的人,深知把个人的情绪压力,仗着亲密关系的包容,就倾斜到要紧的人的身上,是非常不负责任且过分的行为。

 

但下雪这事儿要另算,怎么说,他加班这事和影山茂夫脱离不了关系,影山茂夫超能力失控又和他灵幻新隆脱不了关系。

 

他们衔头接尾形成一个逻辑的闭环,谁也怨不了谁。

 

他摸了摸唇,窸窸窣窣地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只烟。但只是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说到底,放着好好的师徒不做,为什么要去做恋人呢?灵幻新隆始终想不通影山茂夫的逻辑。

 

他看影山茂夫从十一岁走到十七岁,也许因为靠得太近,总觉得很是钝感。好像十一岁影山推开相谈所的门就在前天,那么十四岁那年他们在飓风中和解就是昨天。那个时候影山茂夫还会因为和小蕾告白失败哭鼻子,他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膀,踩着一路日落和碎石回家去。现在轮到弟子和他告白,偏执程度不减当年,一夜间盛夏的调味市落满了大雪。灵幻新隆站在雪中,只觉得小公园里他没看到的场景最终还是回馈到他自己的身上,一切像是颠倒的复现。

 

明明只是区区龙套而已——他习惯性地看向身侧影山的发顶,扑了个空,只看到不知何时变的尖削的下颌。灵幻新隆悻悻地掸了掸烟。

 

被看着长大的孩子告白,就好比抱着睡觉的小狗突然告诉你你得去小狗星做狗国王妃,从此吃小狗饭不能再沾染盐拉面的半点……灵幻新隆认为自己的应激和逃避在所难免。而影山茂夫还步步紧逼,自然让他感到不可理喻的愤怒,甚至打破了他一贯良好的教养,对自己的弟子黑了脸。

 

影山茂夫过分炽热而直白的感情,灼烧到他这个习惯冷感的大人。

 

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第一日降下火种之时,人们也因这刺目的光芒惊惶着奔逃。灵幻新隆想他也一样,他同样是既惊又怒,越是侧过身去那火焰逼的越紧,直到扒下他师长的外皮,露出底下活生生的那个自我的灵幻新隆。

 

溃败的,自私的,偏执的,不再是师长的灵幻新隆。

 

他们沿着落雪的马路一直走,路过结了一层薄冰的护城河。灵幻新隆错开几步走在前面,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和影山解开现状的结。他不是没自信扮演好影山的恋人,相反他知道他应当能做的很好——但他要这么做吗?在这场博弈中让步……这样算弟子得逞了吗?但这也不是那家伙想要的吧!

 

灵幻新隆又想起令他逃避和踌躇的亲密关系,他自觉自己是活在冬日的人,真没法和别人走进春天。做个好恋人和恋爱是两个概念,他如果选择去扮演也等同于自我的牺牲。因为他是一截冻湖上的浮木,等春来到时沉没。前一天还在冰面上看见,在无声消融时已经溺毙。

 

他自觉无法承受,那样滚烫的感情。

 

以往他们都是并肩而行,那时候不说话也觉得美好,而今天分外难熬。灵幻新隆在前面沉默地走着,只能听见雪被挤压的嘎吱嘎吱声,他没有带伞,也不同意影山使用超能力。落雪很快染白了他的发顶肩头,纯白色的道路无限延长。

 

他在内心排演了好几回待会到了相谈所,要怎样和影山茂夫沟通来的高效。为什么拒绝了还是不听?为什么夏天要落雪?为什么不能顺流而下和他回到普通的师徒关系中去?他心中隐隐有着怒火,嘈乱的心绪让他变得焦躁。

 

但等走到相谈所的招牌下面,一扇黑色的小门中的长梯延伸向他们共同的归处。灵幻新隆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串孤单蓝色的脚印潜在雪地里,如一群追随在他身后的知更鸟。

 

影山茂夫正沿着他踩过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他。

 

为情所困的少年既挫败又有些不服气,此时正跟自己较劲。想着想着就入了迷,下意识地踩着灵幻新隆的脚印前行。他低着头没有看灵幻新隆,刘海有些日子没修,那沉静的眼就在散软的黑发中闪着雪光,让灵幻新隆想起前六年每一个落雪的冬日,相谈所楼下雪人脸上的黑色纽扣。

 

落雪的长街那串幼稚而重叠的脚印,一如他们并蒂相生的命运。

 

灵幻新隆回头看了一会,突然被逗笑了。

 

算了,跟影山茂夫计较什么呢。

 

 

 

屋外有雪,屋内风平。他们在茶水间里抖完了一身的雪,影山身上也都是。为了防止感冒,灵幻新隆给自己冲了一杯麦茶,而影山茂夫则是用微波炉转了一圈的牛奶。等到身体都稍微回暖,他们师徒二人坐在沙发前,灵幻新隆好声好气地和影山茂夫商量。

 

“这雪要怎么样才会停呢?”

 

“是非要我答应你的话还是放弃吧。虽然我承认……最近我脾气太焦躁,有时说话没掌握好分寸,这是师父我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办法用除弟子以外的眼神看龙套,风暴以后我们就约好了不再说谎,所以即便这个雪再怎么下,答应你都是做不到的。”

 

影山茂夫看着他,指尖摩挲着马克杯,热牛奶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他眸中有雪,穹窿笼罩四野,天地如盖,一切重的情绪都掩埋在雪下。

 

他缓慢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师父。那天回去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如果我希望师父能接受我的全部、看到我的成长,而我同样也需要接受师父身上存在着包容和温暖以外,偏私而自我的另一面。

 

能看到这样一面的师父,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才对。

 

我明明是想通了,但是。

 

我同样想明白了往后在对您无望的单恋中天平不会再向我偏斜,但我却无法停止对您的喜欢。于是第二天调味市就下起了大雪。

 

雪压了枯枝,室内能听见隔窗传来扑簌的积雪砸入雪地的闷响,影山的尾音落下去以后又是寂静。沉默了很久,灵幻新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那还真是伤脑筋,我家里那盆小番茄受不得冻,一冷一热肯定活不下去。不过谢谢你的理解。

 

“但是我也应该向龙套道歉才行,我总得直视你的喜欢。之前我总觉得,只要把这事当做不知道糊弄过去了,或者是命令你不许再提,那么我和你的关系就可以平顺地发展下去。但显然这是我的自私作祟,这对龙套而言是不公平的。我不能粉饰太平地忽视你的情感,成年人面对感情的欲言又止对于龙套热烈的感情是一种辜负。”

 

“不过这话并不是我会答应你的告白的意思,我依旧无法接受你的告白。抱歉,请容忍我在感情上不能让步的原则。”

 

“但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会把龙套的喜欢看在眼里。”

 

灵幻新隆不得不从他藏身的沙堆中探出头来,看到影山茂夫炙如烈火的喜欢。这段不加掩饰的爱意会让他们的师徒感情变质吗?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开诚布公后的伤口更容易愈合。一句剖白的抱歉比暧昧不清的闭塞视听来的真挚。

 

影山茂夫看着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说。

 

雪今夜就停。

 


 

盛夏的暴雪过后,一切又缓慢回到了正轨。灵幻新隆主动拉回了和影山茂夫的距离,章鱼烧和盐拉面照吃,三百日元也会亲手交到弟子手里。影山偶尔会对他示爱,只是不再咄咄逼人,行为也从不逾矩。只是并不凑巧,自升上毕业班后课业确实繁忙,影山茂夫来事务所的频率被迫减少,所以时常有一整周都见不到影山一次,也收不到短信的情况。

 

夏末的时候,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影山茂夫顶着一身青色的水雾拜访了灵幻新隆的单身公寓。

 

他浑身都湿透了,看起来可怜极了,黑发浸水后颜色愈深,衬得他皮肤愈白,几近透明。如一片细雨水雾构成的造景。

 

“怎么冒着雨过来了?”

 

灵幻新隆急匆匆把自己那条干浴巾围到弟子的脖子上,擦掉他睫毛上那一串将垂未垂的雨水。贴在他掌心的脸好冰,小孩冰冷的五指也叠了上来,要借一点温度一样,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手。

 

忘记带伞,高中离师父的公寓很近,我就过来了。

 

说什么呢,你小子,不是有超能力吗?

 

灵幻新隆狐疑地看着他,影山茂夫在他的注视里湿漉漉狼狈地笑,好似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来拆穿。

 

他对他俩之间那点暧昧心知肚明,而灵幻新隆愿意在这场雨里装作耳目不清。他已经有些习惯了影山茂夫那偶尔萌动的小心思,和那些为了喜欢的女孩提早十分钟等在路口假装偶遇的男高同根同源,只是他的弟子更大胆一点,喜欢就直接杀到他师父家里去。所以灵幻新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看他那三流电影去了。

 

“下不为例。”

 

 

 

没等一会,影山茂夫就带着洗完澡以后蓬松的热气,跑到沙发上来靠着他看电影。他轻车熟路地在灵幻新隆的橱柜里找到没开封的巧克力派,冰箱里有一瓶鲜牛奶。犹豫了一下,他拿起角落的橘子汁倒了两杯,放在托盘里端到茶几上。

 

电视机里满屏幕飞溅的鲜血投射出昏红色的光影,灵幻新隆也没看他,朝左边挪了一点,腾出个半身位的空。影山茂夫蜷着腿靠过去,海盐柠檬味香波的气味,混杂着一点水雾的潮。

 

“好挤。”灵幻新隆轻轻推搡他一下:“稍微往右边让让,你现在好大只了。”

 

影山茂夫岿然不动,假装研究电影里炮灰男三的一百种死法。灵幻新隆对他迟来的叛逆期免疫,不再坚持,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雷雨。窗帘下压着一线黯蓝色的光,哗哗的雨声已经停了,只有见过笃笃的钝响应当是积水落到雨棚上。

 

“外面雨已经停了,不回去吗?”

“不下雨就不能来找师父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来了吗?”

“也不会。我不听您的。”

 

这么说着,他们二人谁都没接下一句,享受起久违的师徒闲散时光。

 

粗滥制作的小成本b级片,血与肉在屏幕上横飞。在惊魂的尖叫声与刀具刺破皮肉的钝响声中,灵幻新隆心中在默默倒数着暴风雨骤起的那个时刻。

 

即便他宣布他们又回归到了告白之日以前的师徒关系,灵幻新隆不再逃避影山茂夫的示爱,但这场纠缠不休的告白并不只有这一个疑难杂症亟待解决。以他对他那执拗偏执的徒弟的了解,另一个沉疴还需要被问诘,方能宣告最终的落幕。

 

过了许久,电影终了,滚动的片尾字幕打响了影山茂夫向他最后一场兵荒马乱的号角。弟子又靠过来一些,并没有看向他,但是缓声说——

 

“我以为您一定是会喜欢我的……”

“哪来的这种自信啊?”

“因为您每次吃拉面或者叫我下班一起回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说着超爱我的感觉。”

“真的假的,我感觉完全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您才是啊,我不相信您对我一点心动都没有,您真的不是嘴硬吗?唯有这个问题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哈……这个问题我明明和你说过了很多次了,正视龙套的喜欢和我同样喜欢你是两个概念,这还是可以分清的吧?”

“失敬失敬。只是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师父居然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

“唔……”

“那可以试一下吗?”

“什么呢?”

“我亲您的话,在那一瞬间应该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吧。也许看到您的神情,我就能彻底明白您的心了。”

 

……

 

“好啊,来试验一下吧。”

 

影山茂夫本做好了被灵幻新隆呛声的准备,而完全没有料到师父会答应。他猛地回头,看到灵幻新隆倚在沙发边上,托着腮对他懒懒一笑,早把他那点私心都看穿了的模样。影山的耳朵立即红透了,他支吾了两声,又闭上了嘴。生怕灵幻新隆反悔一般从沙发上迅速爬了起来,紧紧捉住了年长者家居服的衣角。

 

他们两个就像对弈的棋手,恭恭敬敬地对鞠了一躬。影山小声地说了一句“失礼了”,便抓着灵幻新隆的胳膊向他靠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灵幻新隆视野中影山脸逐渐放大,不知何时腮边的婴儿肥清减了,五官细看还有几分女高中生会为之怦然的秀朗。电视机的银白把他鸦黑的眼底打得昼亮的,就像有一汪月浮在海上……龙套长大了啊。

 

靠的很近很近的时候会有温热的吐息喷上来,而且能听到龙套咚咚咚的剧烈心跳……不知道贴没贴上,毛茸茸的脸颊,像蒲公英在风的尾端降落到脸上。在这个吻降落之前,灵幻新隆用手轻轻抵在影山茂夫的胸膛。

 

“停。”他说。

 

这并不困难,因为影山茂夫靠得够慢,像火车进站前的吻越落越缓,在灵幻的唇前停下也如他所愿,这里不可及的就是终点。

 

他安心地向后撤去,嘴角露出很爽朗的苦笑:“果然。”

 

“虽然早有预料,但先前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师父是真的不喜欢我,我还怕您对我说谎。但看到到您的表情,我终于明了了。”

 

心情不知该说是放松还是难过,只是胃酸好像倒灌进了心脏,所以腹腔绞作一团。影山扯了扯蓝色家居服的胸口,那里是刚刚灵幻新隆抵住的地方。两根轻柔的手指力量不足说道,却仿佛顺着血管注射了过量的蓝色药水进来,让他的心室变成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坏闸停尸房。

 

灵幻新隆面无表情,他看着影山茂夫半面脸埋没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音键没关,电影的彩蛋还在播放,一帧一帧打亮他弟子的脸。过了很久,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慢慢的,影山也跟着他的节奏发出笑声,两个人头靠着头倒在沙发上。

 

“这样也不错吧。”他想去摸烟,只摸到先前影山端在桌边的两杯冰果汁,冷凝的水濡湿了指尖,像泪水一样。

 

影山茂夫头靠在他胸前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也有一点什么濡湿他的睡衣,这也是冷凝水吗?不知道。

 

但灵幻新隆知道他终于向弟子证明那个滨海的夜晚他没有说谎,影山茂夫终于相信了,他就是不喜欢他的。但他们也无所谓这些,毕竟关于他是他的弟子,他十一岁走进他的世界这些事情,还是不会改变。他们还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他们就是这样在告白失败后还能歪七扭八一起倒在沙发上的关系,也许今晚还会在客厅的地板上睡滚到一起。

 

“这样也不错啊。”

 

影山茂夫把脸埋在他睡衣里边哭边笑着说。

 

 

这一夜影山茂夫干脆就在此处留宿。夜深以后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最后伴随着轰轰的雷鸣。灵幻新隆在床边站了许久,看到银白色的闪电在天边撕开一道伤口。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天气预报说有强台风要登陆,应该就是这个了。

 

哭过以后人很容易变困,所以影山茂夫先睡下了。三十以后,睡眠总是比还年少的时候少些,有时候看b级片不知不觉看到了深夜,倒头囫囵睡几个小时又醒了。一看闹钟原来才四点,也不过睡了两个多小时。

 

所以灵幻新隆就靠在窗边见证了这场暴风雨的诞生。室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只有影山茂夫平静而和缓的呼吸声,让这房间里有人的气息在流淌。只是雨云逐渐黑沉得骇人,雨点逐渐变得有型,在隐约的呼啸中最后暴雨变成白色的风的形状。

 

手机上提示今明两天是强台风预警,飓风让整个城市搁浅,所有人都不能出门。他和影山茂夫两个人在窄小的房间里,像一座孤岛。

 

祸不单行的是,后半夜,影山茂夫突然发起了高烧。

 

灵幻新隆翻找了所有药箱,只剩去年流感季节剩的两包感冒冲剂,赶紧冲给影山茂夫。突然强降雨,临时也买不到退烧药。暴雨让室内温度骤降几度,夏被偏薄,疾病的恶寒让影山烧得神志不清还打着微颤,把衣橱里的厚外套全堆在被褥上也未能缓解。

 

灵幻新隆本来睡在沙发上,但是看着裹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的小孩,还是钻到被子里搂住了影山,以期恒温的人体能为他保暖。他拍拍影山茂夫布满汗珠的脊背,低声安慰着。

 

没关系的龙套,睡一觉就好了。师父在你旁边呢,睡一觉就好了。

 

不知怎么就也跟着睡着了。

 

 

 

这里是哪里?龙套的梦境?

 

灵幻新隆自坠入的第一秒就意识到,这不是属于他的梦境。遵循佛洛依德的梦境理论,高烧的超能力者挥舞着思维的触手,在睡梦中把他所思所想之人拽入了领主为影山茂夫的梦域。

 

目之所及是半人高的向日葵花田,无边无尽的花朵低垂着头颅,面向地表。地上的草屑散发着太阳的金光,而此间本该高悬着烈日的天顶上,却是浓稠的卷云,与铅灰的天幕,湿意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是要下雨吗?不会下雨吧。

 

灵幻新隆冥冥中知道,影山茂夫的梦中不会下雨。

 

为什么梦中不会下雨?得向梦中的影山茂夫求索说明。

 

思忖了半晌,他走入向日葵花海深处。金黄色的日屑将灵幻新隆淹没,走到何处都沾身,这些发光的微尘留恋地徘徊在他脚畔。无数的向日葵花也如有意志一般,他步行所及之处便自由地向两边岔开。

 

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影山茂夫,正抱膝坐在比他头还要大些的茎叶底下。蓝白色的短袖短裤,调味市小学的标准校服。膝盖上盯着一个玩偶熊的创可贴,正红着鼻子在悄悄地哭。模样可怜极了,那泪把他的脸打得湿透,连额头都被哭的烧红,抽噎之间冒着鼻涕泡,任谁看了都要说是小猫打翻了调色盘,一塌糊涂。

 

他瞧见灵幻新隆以后,那哭声反而渐渐大了起来。先前他是自己一个人神伤,看见师父以后,这悲伤就有了缺口,只希望眼前的大人能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再哄一哄他。

 

灵幻新隆也如他所希望地做了,稍一使劲就能把这小孩搂进臂弯里来,这应该是影山茂夫五年级的时候吧。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包手纸,只能抻着衣袖给孩子抹脸。素白的布料很快洇透了深浅重叠的斑点,像月表银灰色的坑洼,带着霜寒露重的冷意。

 

“怎么了龙套……”他这么柔声问:“迷路了吗?”

 

小孩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还在抽噎,因过度换气而说话夹杂着打嗝声。影山茂夫这时候还没到变声期,咬字像一团棉花:“师父找到我了嘛?”

 

当然找到了啊。在二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凡俗的白日,他找到了他最重要的弟子。这话还没从灵幻新隆的舌尖坠落,怀中的小孩变成一捧暖烘烘的向日葵花瓣,从他的怀中洒落。风一吹,又指引着飘往视野的前方去。

 

远处路的尽头出现了第二个影山茂夫,他捧着破败的花束,那飓风的余波仍在他身上留存,规矩的学兰上留下鳞次栉比的伤痕。他的笑容中垂着泪,簌簌地落入柔软的花朵中,被那一丛兀自盛开的色彩捧住。

 

他没有看向灵幻新隆,只是哭的肩膀一耸一耸,袖口擦了也擦不完,到最后脸都深埋进花束里。

 

这场景灵幻新隆实在太熟悉,那一日影山的指茧蹭过他的掌心,像火柴擦亮他降熄未熄的火种。所以他张开双臂走上前去,小孩就连带着花涌入他的怀里,飞鸟投林。

 

这下轮到他的胸前被哭湿,小孩说:“师父接受我了吗?”

 

当然接受了啊。不完美的,有缺憾的,不堪入目的都是你,如月背也有无法逃避的黑,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成长的过程难免有伤痛,但如果是龙套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熟悉的话不假思索地从嘴角溢出,怀中的影山抬起头来,回应他泪涔涔的一笑。而后又是漫天遍野的向日葵花瓣填满了他的怀抱。

 

最后一个影山茂夫自己找到了他。灵幻新隆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就被扑倒在向日葵花田里,只能看到梦里的阴天,没有日光却也不曾下雨,只有青灰色的层云。上一个影山消失时留下的破碎的向日葵花瓣如细雨一样落下,看得他有些心疼。

 

“龙套……”他哀叹着轻唤,这是影山茂夫许久没有见过的姿态。白色的瞳孔与飘起逆行的黑发,影山茂夫露出眉时真的很好揣度,所以灵幻新隆知道他现在正在悲伤。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影山茂夫脸上这种既崩溃又凶猛的神色,一只手卡着他的腮,那手劲大到让他感觉疼痛。野兽般的少年冲他露出了獠牙,凶狠地问话:“明明是您先找到了我,接受了我,您让我以为我对您是特别的。现在您又说您对我从不曾动心,那您看到我了吗?师父。您是否有在我身上看到除了您的弟子标签以外的影山茂夫?您分明注视着我,眼中却空无一物。那这张脸上的温良恭俭让,又是从何处偷来的!”

 

他说着说着,眼下突然逼出了泪,那泪垂直地落入灵幻新隆的瞳孔。他不得不用瞳承接了影山的伤心,像突兀淹没进咸水湖底,痛苦且沉闷听不见气泡的余音。而后是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花瓣,直将他溺毙。

 

原来他们都在悲伤。

 

我袖口挂着你的孤独,胸前装着你的释怀,眼底落满了你的真心。我要被你的悲伤满溢出来。

 

我之前以为你对我的爱是轻盈的,云朵一样的。而忘却了与热烈滚烫的爱伴生的还有不被爱的绝望。原来那里面积蓄了如此多的悲伤,沉重的将有一场灭世的飓风和暴雨。但却永远不会倾泻而尽。

 

想通了这一点,灵幻新隆抬头望去。

 

在云层中露出来黑发白肤的属于夜的孩子,一颗一颗圆月一样的泪水滚落下来。

 

灵幻新隆想,原来我不曾窥见过他的伤心,这属于我的梦中就不会下雨。向日葵花田二十四小时闪烁,关于影山的心事没有人听说。 

 

原来光是看到影山茂夫的爱是不够的,原来光是回到师徒是不够的。

 

在这场梦终焉的暴雨中,灵幻新隆终于意识到,难道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那些盛夏新雪和桑葚洇透的告白,把影山茂夫这样绝望而孤注一掷的单恋当作一章平淡的史页吗?他要用不爱者的从容绕过这个少年情感上的破茧与挣扎吗?那太不负责了。

 

影山茂夫的世界里始终有一场又一场的飓风,他在风暴的中心成长蜕变,在月相的盈亏中逐渐丰容,成长为更为完满的自我。而他不能用弟子的囚笼禁锢影山,或者说影山茂夫不能永远只是他的弟子,他需要给影山茂更多以成人的尊重。

 

在灵幻新隆的弟子以外,首先他是影山茂夫。

 

于是这便是灵幻新隆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是可以成为他的爱人的一瞬间。

 


 

醒来的时候,梦里梦外的雨都已经停了。初霁的天光透过窗打在脸上,让灵幻新隆想到那场夏日的新雪,与月光下星屑般的浪潮。

 

他睡得应该很熟,还被掖紧了被角。掀开被子一看,他那套炭灰色的臭熊睡衣很工整地穿在身上。浴室里传来淋漓的水声,过了一会涌出一团瓷白色的云雾。黑发白肤的影山就像雪做的一样从其间湿漉漉地出现。

 

“师父,”他看到灵幻新隆醒了,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欢欣的赧然:“你醒了。”

 

刚高烧了一场,影山茂夫说话时还有鼻音,他挨着床边隔着一点距离坐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慢腾腾地红了:“出了一场汗,醒来就退烧了。因为黏糊糊的不太舒服,我就去洗了个澡……辛苦师父照顾我。”

 

灵幻新隆的意识还没能从影山茂夫的梦中退场,他眯瞪着双眼,揉了揉他那头被晨光镶边的金发,迟缓地为他的徒弟提供些生活常识:“……一退烧就洗澡,容易风寒加重啊,龙套君。”

 

说着他又把被窝撑开,大发慈悲地露出半个还有体温的被窝:“快进来。”

 

完了。灵幻新隆的另一半清醒的灵魂这么讲。

 

在梦中我都已经想清楚不要把他再当小孩子看了。明明下定决心了好把影山茂夫当一个独立的男性看待,怎么一醒过来就习惯性地把对方当小孩?

 

这样他肯定会更伤心并倍受刺激吧!

 

结果影山茂夫已经从善如流地钻了进来,他一向在这方面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然。哪怕确认了灵幻新隆不喜欢他,死了那条原来是两情相悦的心,影山茂夫对于灵幻新隆的喜爱也是此消彼长。对于少年人而言,能和心仪的对象靠在一起是一种莫大的嘉赏,得到了首肯的亲昵更无异于乐透中奖。影山茂夫是这么想的。

 

而灵幻新隆却有些难熬,想清楚这个人也许能够是未来的暧昧对象以后,这样过分想当然的亲密行为是否也是一种傲慢呢……?他是否要对可能产生的误解负责。

 

对哦,龙套好像确实长大了不少。他的肩较往日宽阔了,手掌不知何时比我还要大一些,身高也快要赶上我了吧,完全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男性了呢。灵幻新隆的单人床嫌太小,发烧抵足而眠时没察觉,如今却发现束手束脚。

 

影山茂夫仰着脸没有看他,天花板上只有一汪冷凝的灰,海洋柠檬草的香氛气味还在耳后和床笫间飘散,他说:“师父还在睡的时候,我也想了很多。”

 

“实际上我一直都知道,无底线的纠缠是错误的。这一整个夏天以来,我曾经因为您对我不再放纵而埋怨,也因为不相信您真不爱我而憎恨。接受恋情的失败比我想象中要难。”

 

“但您始终容忍着我打扰您,纠缠您。师父始终是师父……即便是我这么不成熟的感情,您也愿意看在眼里。而当我不能相信您不爱我而提出用无理的方式向您求证,您也始终耐心地向我剖明。”

 

“我先前说我须得接受师父自我的那一面,才能让您看到真正的我,但却依旧习惯性地摆出不像样的弟子姿态,这样是不行的。仗着师父的宠溺就向您说出不负责任的告白。故意淋湿了雨来找您,因为知道师父心软不会拒绝,发烧了又要师父照料一夜。这样利用着您的偏爱的我太矛盾太狡猾了。”

 

灵幻新隆始终忠于自我,所以这偏爱也有界限。而他不想要这偏爱的伪物,影山茂夫如大梦初醒,一场山雨兜头盖脸而下。他不能再借着灵幻新隆的宠溺延续着弟子的特权,那么自此起他不得不成长,便要和这偏爱戒断分离。

 

再痛苦也不能幸免,他自那场台风的心脏中走了一遭,明白什么是他想要的感情。

 

灵幻新隆翻起身来看他,他的表情似是纠结似是启发,没头没脑地说。

 

“我们要在一起吗?”

 

“您喜欢我吗?”影山茂夫反问说,他看着灵幻新隆平静的眼睛,紧跟着说:“您不喜欢我。”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不是在向您示弱,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足够说明了。”

 

我不想要您的包容和爱护,我憎恶您的妥协。您让我的爱情变成撒娇要玩具般的儿戏,我要您为我怦然心动,为我不能自己。

 

“我说的不是现在。”灵幻新隆竖起指尖在影山茂夫的眉心一点,影山适才发现灵幻新隆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异,是他前六年从未见过的通透与明亮,像有澄净的焰火在燃烧。

 

“我的意思是说,我奉行恋爱需要心动和命运。但是我身边,除了龙套以外,也许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个为我带来了二十八岁的奇景,与绚烂多彩的后半生的人了。你把我的口味养刁了。”

“所以尽管现在并不喜欢,以后我会对龙套心动也说不定。这颗恋心,还会为我保留吗?或者你用超能力把它寄存在我这里。”

 

“您不能给我开出空头支票啊……虽然无论是否使用超能力,我都会一直喜欢您。”

 

“那么就这样吧,我向你保证——”

 

影山不会想要他悲悯给予他的感情,而他也不能离开影山,就像没有了火旅人会冻毙于风雪。但也许这一切也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对你心动的。”

 

他们俩就默契地回到原点,等待着心动的那一瞬间。

 

“我会等着您的。”

 

 

 

怎么会有人相约等待心动呢,但他们偏偏可以。自梦中醒来的灵幻新隆久久凝视着影山茂夫,像就居于黑暗中的人类终于适应了盗火者赐予的光明,惊叹于那夺目的炽烈。他本已死去的罗曼蒂克主义之魂突然涌起了一丛孤注一掷的勇气。

 

连最终会爱上都是可预约的,他们对此适应性良好。彻夜飞旋,等待着没入火焰。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影山茂夫考上了如愿以偿的大学。趁着暑期,灵幻新隆督促他抓紧考了驾照。

 

在八月的结尾,他们租了一辆二手甲壳虫去影山茂夫大学所在的海滨城市踩点。本质是高强度学习了一年,灵幻新隆用公费旅游狂欢之夜犒劳辛苦的弟子。

 

盛夏的海滨,银白的月高悬于海面。掺杂着海盐与椰林气息的晚风刚好,他们坐在野餐布上听着收音机播放的古典乐,用无酒精的柠檬沙瓦碰杯,这是影山茂夫的成年特赦。

 

灵幻新隆玩心大发,去抢沙滩边上孩子玩的秋千,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微醺的红色。又兴高采烈地爬上车顶,告诉影山夏夜的星座是银河轨道旁岔开的景色,结果他们仰着头看到脖子都酸了也没分辨出哪个是猎户座哪个是天女座。

 

这一切只是一时兴起,却比一年前来那场声势浩大的告白来的浪漫从容。影山茂夫听着年长者在车顶不着调的唠叨,从后备箱中拿出一把吉他,告诉灵幻新隆他偷偷练了一个月的情歌。

 

“我想向您袒露自己沉沦的心。”

 

话是这么说,结果他一紧张练了一个月的曲子都不着调,弦都差点被超能力拨断了几根。

 

灵幻新隆坐在车顶托着腮看着,酒精和柠檬的酸涩在他胸腔烧出一块滚烫的冲动,他说。

 

“龙套,你把吉他送上来。”

 

超能力作用下,那把指弹吉他就飘起来落到他手里。

 

灵幻新隆尝试拨了几下,居然能弹出几个调子。那破碎的音节就渐渐在他指尖连成了片,又成了章节,揉杂在夏夜的海风中,变成柠檬味的青涩旋律。他看向影山茂夫惊奇的眼神,颇有些得意地挽起了他的衣袖。别小瞧我,你师父大学时候也好歹学过。

 

就在椰林和晚风里,黛紫色的夜层叠,明月像一颗大柠檬。灵幻新隆坐在车顶,弹着简单的和弦哼着歌,垂眸时突然看见了仰望着他的影山茂夫。那他早已习惯的,黑沉而安静的目光。

 

糟糕,好像有点紧张。

 

砰砰。

 

袖子的形状挽好了吗……这首曲子选的是否合适呢?还有我唱的歌,没有走调吧。

 

砰砰。

 

驯服的旋律打了结,弦音错了两声,他突然在那目光中露了怯。一时失去平衡从车上滚落下来,这未免太丢脸,他未曾防备地落入一个温暖而带着皂角气味的怀抱。灵幻新隆有些茫然地望向夜空,视野边缘出现影山茂夫担忧着靠过来的脸。

 

砰砰。

 

糟糕,真的糟糕。

 

眼神是否泄密?列车仓皇进站。灵幻新隆一个翻身抵住了影山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原来有什么滚烫的——是自己的脸。

 

就在那一瞬间,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夏夜,在他们生命中还会有无数次重来的夏夜。灵幻新隆突然觉得所有逝去的时光都回转,他曾经错过的年少时的命运昨日重现,他曾以为永远不会躁动的春心,跳了一下。

 

怕火的年长者看着他的命中注定的恋人,在心中说。

 

啊,

在此刻。

 

我的初恋。

 

 

 

 

 

 

 

 

耿介

【茂灵】此心安处



灵幻新隆二十九岁的夏天,接到了调味市乡下的斋藤阿婆的除灵委托。带着一点和这群小孩们好好过暑假的小心思,灵幻新隆和一群孩子们乘坐大巴、又上了渡轮,最后多方辗转,终于到了阿婆的家。

当灵幻新隆挽着裤腿站在田埂上的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成年人似乎幼稚了一大把。影山茂夫就站在他旁边,刚刚学着他把裤腿卷好,顺手收拾起那些刚买的虫笼、捕网和游泳镜。他抬头疑惑地看看静止不动的师父:“师父,这里就是委托地点吗?”

走在后边的花泽和律也探出头来,暗田扯着小酒窝慢悠悠地跟上,从翠绿的田野一眼望到栈桥对面的几户人家。海浪在右手边澎湃作响,夏蝉扯高了嗓子在路边的大树上歌唱。阳光很是灿烂,属于乡野...



灵幻新隆二十九岁的夏天,接到了调味市乡下的斋藤阿婆的除灵委托。带着一点和这群小孩们好好过暑假的小心思,灵幻新隆和一群孩子们乘坐大巴、又上了渡轮,最后多方辗转,终于到了阿婆的家。

当灵幻新隆挽着裤腿站在田埂上的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个成年人似乎幼稚了一大把。影山茂夫就站在他旁边,刚刚学着他把裤腿卷好,顺手收拾起那些刚买的虫笼、捕网和游泳镜。他抬头疑惑地看看静止不动的师父:“师父,这里就是委托地点吗?”

走在后边的花泽和律也探出头来,暗田扯着小酒窝慢悠悠地跟上,从翠绿的田野一眼望到栈桥对面的几户人家。海浪在右手边澎湃作响,夏蝉扯高了嗓子在路边的大树上歌唱。阳光很是灿烂,属于乡野的炊烟味道已经冒进了他们的鼻子。灵幻新隆努努嘴,看见了远处晾衣杆上飘飞的几块洁白的床单。

他点点头,继续抬腿带队向前面走去:“是的。这次任务很不一样哦——快走吧,阿婆她很期待咱们过去,估计已经煮好饭等着我们了。”


他们踩着湿润的田埂和草地,一步一步走向栈桥对面的几户老房子。灵幻新隆后悔自己又熟练地穿上了西装皮鞋,脚底传来黏糊的质感;他侧侧头去看那些同样歪歪扭扭的孩子们,心想他们肯定没见过这种纯净的乡下生活。

“啊啊,总之任务就是要检查这片海河,”灵幻新隆对着地图指指点点:“阿婆说他们今年夏天的河水非常不稳定,猜想是不是河灵大人遭遇了什么困难。”

“喔,话说你也会信这种东西吗?”小酒窝飘过来看他手上记录的便签,“我还以为你不相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呢。”

“话是这么说,但总归要让阿婆放心啦,”灵幻新隆拖了个长音:“我也联系上市里的地质勘查队了,有什么洪讯的信息也要及时向他们了解的。”

花泽踩掉他鞋底沾上的杂草,歪着头问灵幻:“那我们来这里主要是——”

“过暑假!”灵幻新隆信誓旦旦地发言:“在这里感受纯真的暑假!这位斋藤婆婆还说好专门腾出房间来让我们落脚,我买虫笼就是为了这个!”

“啊——!?”几个做好恶战准备的少年惊异地挤做一团。


灵幻领着非常听话的小孩们挤进了阿婆的老屋,斋藤婆婆给他们备好了房间和茶水,还有些羞涩的少年们捧着杯子端坐好,又闻见门扉外厨房飘来婆婆烹饪的鱼汤的香味。斋藤婆婆的家在这个四面临海的小岛之上,从正厅的门外望去,可以看见院子里被养得很好的包子花,更远处就是金灿灿的浅滩和澎湃的海河。门前的小路只有自行车廖廖的声响,此外便是无尽的蝉鸣和烈日的芬芳。小酒窝在门外观望,一抬头是小岛上郁郁葱葱的山林,而一转眼是荡漾的蓝色的海面,另外几个小岛也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可以看见岛上冒起的炊烟。

“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小酒窝嘟囔道:“感觉连我这样的灵体都能养好一点。”

“那可不,龙套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大恶灵的气息。”灵幻一边收拾他们的虫笼一边回应道:“探查完没事的话就可以当休假了。——话说,你信不信我小时候可以直接游到对岸?”

在小酒窝甩他一个眼神之际,坐在门槛上的花泽笑起来:“我游泳还不错,现在就可以!”他朝后探头问屋里的影山兄弟:“咱们下午去海河里游泳吧!正好也要查河灵的事——”

影山茂夫从屋里走出来,换上了蓝白衬衫和短款的牛仔裤,身形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他抹一抹额头上小小的汗珠,接过影山律递来的扇子冲花泽点点头:“好,不过我刚学会游泳,你可要等等我。”他也在灿烂的阳光里学着花泽坐在门前,抬手去逗弄阿婆养的豆犬。

“灵幻先生——”小留的声音传来,黑发女孩从爬满爬山虎的围栏上探出头,亮出一个西瓜:“你让我买的西瓜已经拿到了!”灵幻快步过去接住:“好!去请阿婆,我们一起消消暑吧。斋藤婆婆刚刚说,要是能捞上鱼来,晚上还可以给咱们加餐呢。”

少年们扭回头去屋里扶出头发已经花白的斋藤婆婆,灵幻新隆在木质的橱柜上一块一块切好西瓜。树荫的斑驳打在阳台之上,他听着少年们的笑语,似乎想起自己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光景。


关于夏日和少年少女,应当有永远说不尽的故事。几个男孩挤在一屋睡觉,越热但是越开心;小留和阿婆睡在一起,每晚还可以喝到阿婆热的牛奶;灵幻新隆作为唯一的成年男性睡在老旧的书房,一张小床倒是刚刚好,挨着男孩们的屋子还可以听见半夜的喧哗。他们的屋子窗户朝向大海,海潮的蒸腾之中都是太阳的味道。

灵幻新隆坐在斋藤阿婆旁边听完了整个小岛的历史,拉着孩子们拐入后山,在大树下的神龛前捉到了最大的铁锹虫;小留借来了小岛上邮局的自行车,高高放起座椅在小村子里沿着石板路乱转,任由一团荧荧的恶灵趴在她的脑袋之上兜风。阳光灿烂的下午男孩们在近岸的浅滩里游泳,从年久的栈桥上跳水,而后在海底笨拙地学习抓鱼;他们几个少年和村上的小孩居然还成了相互斗虫的好朋友,约好每天的清晨要去桥下决斗;石板路尽头的小商铺可以用瓶盖兑换三十元,灵幻喜滋滋地发现了这个消息,又用零钱买回了雪糕分给大家吃。

影山茂夫啃吃着雪糕,把短裤卷到膝盖之上,在傍晚昏黄的光芒中看见师父收拾好虫笼,兴冲冲地要带他们上山捉萤火虫。斋藤阿婆站在门前,厨房里煮着新鲜的鱼汤,而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向起伏的海河。

“阿婆,”他开口说:“我和师父已经检查过很多次了,这里没有恶灵作祟的,请您放心。”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还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您告诉我就可以了——我师父......我会和师父一起处理好的。”

斋藤婆婆安静地摸摸他的头,又轻轻地摇摇头。她已经是一个太过年迈的老人,头发已经全部银白,面容也留下河道般枯涸的痕迹。影山茂夫把斋藤婆婆搀回屋里,看见她细瘦苍老的胳膊上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她偌大的老屋里鲜少有别人的痕迹。他们几个今天帮婆婆做了不少事,此刻律还想着趁明天给婆婆收拾好屋后的花园,说不定还来得及除掉阁楼上的尘灰。

阿婆笑着示意他快去和同伴会合,影山茂夫走出屋子,看见月亮已经升至山崖之上,灵幻新隆的面庞被灯光打出错落的色块。

他笑着扬起手中长长的捕虫网,指向村庄的老屋之后,被山林笼罩的地方。点点的荧光如同繁星般闪烁在夜色中。

“走,我们出发吧。”灵幻新隆抬腿向前,而小留他们已经在小路上高兴地呼喊。




花泽和律攀比着谁能游得更远的时刻,影山茂夫被暗田留扯着上山继续捉虫——他们短短两天之内抓到了据灵幻所言不下二十种虫子,但小留犹嫌不满足,依旧在三餐之外跑去山野间寻找各式各样的虫子,还跟本地的小孩学会了斗虫绝技,已经将同行的少年们全部打趴。

灵幻新隆搬着竹篓替阿婆晾晒毯子,常常看见她揣着瓶盖跑去小商铺,高高兴兴地换回来一堆勾起他童年回忆的小玩意儿。于是灵幻郑重地将他的长柄捕虫网传承给小留,闲暇的时刻还会到山脚下等他们回来。


夕阳垂落,影山茂夫终于陪着学姐抓到了满意的虫子,拖着一身草木交杂的衣服沿老旧的石板路慢慢下山。小留突然想起什么,在背包里翻找半天,风风火火地递给他一个木匣子:“喏,这是你的。”

“嗯?”影山茂夫疑惑地翻看手里那个小小的木匣,手掌能感受到粗粝的木质,开口处还有一个小小的铁扣。“这是什么?”

“时光匣子,”小留眯着眼乐呵呵地笑起来:“我在杂货铺里看到的!——大阳说,他们小时候都写过这种东西,给十五年后的自己写点东西之类的,然后把他们埋在地下。”

“啊……我们已经不算小孩子了吧,”影山茂夫诚实地回答:“这是不是有点幼稚?”

小留一拳拍在他肩膀上:“国中都还没毕业就给我好好当小孩子啊!除了咱自己谁会觉得咱们是大人?”她把那个匣子又向影山怀里努力塞了塞:“我给咱们几个都买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得好好写。”

影山茂夫还想张嘴问问她怎么舍得掏这么多零花钱来买每个人的匣子,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灵幻新隆站在山脚下的老屋前冲着他们笑,手里捧着半个西瓜,朝他们晃晃手里的一把勺子。哦——小留学姐应该是和师父串通好了,影山茂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小留冲灵幻新隆很高兴地招手,抬起还在嗡鸣的虫笼炫耀自己的战果。


彼时夕阳正在缓缓下沉,橙黄的光芒打在山野间的葱茏草木之上,蜿蜒的石板路每一阶都泛着薄薄的金光。影山茂夫觉得自己靠近太阳的半边脸被照耀得暖热,垂头望去,在小留和小酒窝的呼喊之中仍然可以看清他师父的模样。永无止息的蝉鸣、漫长的落日和芬芳的草木,让他觉得此刻的时间好像格外漫长。于是影山茂夫快步走向山下的那个人,很熟练地接过他送来的西瓜。灵幻新隆放下裤腿抱怨山间的虫子太多,暗田留挖起一块非常圆润的瓜瓤,影山茂夫捧着西瓜悄悄地吞了一口口水,木匣子还躺在他臂弯的虫笼之上。这确乎是一个很好的下午,影山茂夫想,此刻他的心里倒也翻涌起一点想说的东西,可是张张嘴巴,他又不知道那些东西该怎么表达。揉碎了金光的海潮像在他心底呼啸,影山茂夫转眼看看那个木匣子,回头又对上灵幻新隆肯定的眼神。

“少年时的夏天可是很宝贵的哦,”灵幻新隆摸着下巴,弯下眼睛言道:“多给自己留下一点回忆吧。”

“嗯。”影山茂夫终于嚼到了第一口西瓜,丰盈的汁水缓释了一身的劳累,他冲师父认真地点点头。他们三言两语地走回老屋里去,朝屋里的斋藤婆婆高兴地打招呼,老人抚摸她的红绳,海风拂过她笑起来的面容。


接下来的几天影山茂夫倒是真正被这时光匣子困扰了一番,花泽辉气似乎有很多话想写,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信纸上透出满满当当的字迹。而律倒是不好意思地跑到风景很好的桥头去写,影山茂夫觉得他说不定能写出什么优秀文章出来。

那他呢?

他从来不擅长写这些东西,在好朋友的小说里见过她优美的文辞,但对于影山茂夫而言却从来没有什么特别想表达的东西。他本就不擅长说话,还不太明白自己的方向,要怎么去对待这个暗田学姐交给他的任务?

影山茂夫在夜色里翻身坐起来,花泽和律清浅的鼾声一起一伏响动在耳边,月白色铺在他们的蹬乱的被褥之上。窗沿似乎没有关牢,几丝清凉的海风吹拂到他脸上。即使身下铺着凉席,他仍然感到无言的焦灼,夏日的积热都堆在他的胸口——影山茂夫很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当一个人急于表达某些事的时候,无论如何都难以安眠。他该说什么,想做什么?可是影山茂夫自己也不知道。


我想……成为一个大人,最好还是一个特别的人。影山茂夫第一个这样想到:不再是孩子,而是一个可靠的大人。至于为什么要成为大人,其实他心底也不是很明晰,只是觉得每个孩子最后都会成为大人,而“大人”……似乎才可以做更多事。他轻轻地把脚落到地上,走到窗户前去靠近那一缕凉风,花泽完工的匣子已经安稳地放在窗台上,影山茂夫心下感叹:花泽从来都是一个很坚定的男孩。他推开窗户,努力地克制住不让年迈的窗楞发出太大声音,刚好够把脑袋探出窗外。影山茂夫在海潮的气息中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还没睡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影山趔趄一下,张皇地扭头去看——灵幻新隆就在隔壁的窗台前,也同样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金发脑袋。“师!师父,您怎么……”他后知后觉地压低声音同灵幻新隆说话。

“……睡不着啊,”灵幻回答他:“每每到了高兴的时候,总是这样睡不着。”影山茂夫看不见师父的全脸,微微探头也只能看见灵幻新隆很是放松的侧脸,手托在下巴上放空地望向远处的大海。

“您很开心吗?”影山茂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蓝色的起伏的大海连接着海河,渔户的灯火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岸边,皎洁的月轮就在眼前,海天一色都是满目的清光。

“算是吧,跟你们一起,我自己也像过了一个暑假一样。”灵幻新隆回答他:“这样的夏天,感觉我自己都回到了十五六岁的样子。”

“嗯?您很怀念那时候吗?我们现在就正好……十五岁。”影山茂夫隔着窗户问他。

“当然。很多事情只有你们这么大的人才能办的到,到我这个年纪反而没有那么多勇气了。”灵幻新隆回头看着他笑起来:“我十五岁的时候可还想着能够改变世界,创造奇迹人生呢。”影山茂夫没有立刻回应他。灵幻抬头望向遥远的大海:“一转眼就这么久了啊……想起来那时候的梦想,还是觉得很开心。”

是这样吗?影山茂夫在静谧的波涛声中听见师父和同伴们的呼吸,他觉得只有成为大人才可以做到很多事,但是师父又说还有很多孩子才可以办得到的事情。他既不知道师父的年纪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可以做到什么。他只是朝前张望,觉得还有很多很多、很久以后的将来。

“一样的,师父。”他开口说:“我们在约定十五年以后的事情——放在时光匣子里,埋到土壤之中,然后等十五年后再一起回来。”影山茂夫坦然地开口:“师父,您也一起来吧。十五年之后,我们还要回到这里。”

“哈哈哈……十五年可是非常长的,”灵幻新隆笑起来:“十五年可以让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变成我这样的大叔——经历过那么多事才会长大喔。”他把头转向影山茂夫:“那是非常长的时间。这种的约定我其实不太……但是你们几个说不定可以做到。”

“您也一起来。”影山茂夫又这样告诉他,语气非常肯定:“就把信放在我的匣子里,埋进土里去。不论怎样,十五年后——我不觉得我们大家会分开。”


灵幻新隆罕见地沉默下去。但是影山茂夫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决定,放在他们桌子上的纸和笔轻轻地飘起来,裹在七彩的超能力泡泡中,飞过男孩们的窗户,在月色下落到灵幻新隆的眼前。他还没有伸手去接,于是那几张纸委屈地碰碰他的胳膊,最终在影山的目光中灵幻败下阵来,抓住了飞向他的纸和笔。灵幻新隆抿抿嘴,又笑起来:“……所以我说,有一些事只有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才干得出来啊。”

“这种东西我当然写过啦,”他叹了口气:“不过自己都没有遵守好和自己的约定罢了。”

“我会记得的。”影山茂夫认真地点点头:“如果您忘记的话,我会亲口告诉您的。”

“那你想好写什么了吗?”灵幻新隆冲他使个眼色:“想写点什么小心思?还是一些很大的理想?”影山茂夫心下一紧:“没……还没想好,我觉得还要再考虑考虑。”


“我想成为特别的人,”影山茂夫说,“但是不知道该怎样说。”


“你本来就是足够特别的人啊。“灵幻新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他,屋内冒出来花泽突兀的鼾声。灵幻好奇地回头看看,跟影山点点头:“不必太为这些想法困扰……不用刻意去想能成为什么人,我们本来就足够特别。你赶紧休息——明天起来咱们再去查一查那什么河灵......”

“师父——河灵真的存在吗?我还是感受不到什么威胁。”影山茂夫悄声问他。灵幻新隆挠挠头:“谁知道......我小时候的传说讲,好河灵会镇守一方的大河,坏的才会兴风作浪。斋藤阿婆说,从她少时开始这里的海河就已经非常安稳了,也许是这次咱们运气很好吧。”

“嗯,”影山点点头,“可能是因为阿婆太过熟悉这片海河,才一直比我更敏感地察觉到其他问题吧。”他朝师父挥挥手:“我去把我的文具收好……您也好好休息。”

他又在耳后听见灵幻新隆的声音,回头去看师父正在窗台上拐着胳膊给他打气,小声告诉他:“你可是我灵幻新隆的弟子!足够特别吧?”

影山茂夫悄悄地笑出一声。



小半个月的时光里,影山茂夫和大家走遍了小岛,甚至乘上渡轮前往别的岛屿探查了情况。除却一如既往的夏日之外,他们再一次向斋藤婆婆说明了海河非常安全的情况,决定再过两天就踏上回程的客车。


在灵幻和影山茂夫采风回来的下午,夏日的好天气突然凝聚起阴云,轰鸣的雷声开始隐隐作响。渡轮之上的灵幻靠在栏杆边,忧虑地拧起眉头。他刚想拨通手机提醒小留他们赶紧回家,豆大的雨点就已经砸落到他的脸上。

灵幻新隆跑到檐下,发出的消息还在转圈,他四下寻找影山茂夫的身影想问问现在的情况——只见影山茂夫漂浮在栏杆之外,双眼紧紧凝视着大海。

“龙套!”灵幻新隆顶着雨冲过去:“快回来——你干什么?”

“我察觉到了,师父,”影山扭头看他,雨水此刻又避开落到他们身上:“——是河灵,我感觉到了。它这才醒过来,好像在呼唤什么人。”

“喂,这种情况——”灵幻新隆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拽影山的衣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等这大雨停了再来!”

“这场大雨就是因为它。我好像能感觉到……它没有恶意。我要去看看它,也算给斋藤婆婆一个交待。”

影山茂夫从他的手中下落向澎湃怒号的海河,又转身用超能力裹住灵幻新隆往回送去:“我没事的——相信我,您先回去吧。马上渡轮就要靠岸,在港口等我就好!”那些大雨依旧避开了灵幻新隆,他在轰响的雷鸣之中焦灼地看着弟子落向大海。


影山茂夫带着超能力气泡缓缓降落进沸腾的海河,水流深处都是暗涌的漩涡,他小心翼翼地周旋,向着河灵气息所在的地方赶去。一周的探查都没有结果,现下却突兀地出现......一般这种情况是在恶灵力竭的时刻,说不定还会带来最后一次的爆发!影山茂夫紧张地顺着水流潜入到更深的地方,飞流的水囿让他在泥沙之中难以看清前方。他一点一点落到河底,察觉到沙砾和石子从他脚边划过。

脚下的泥沙被缓缓冲走。影山茂夫一个不慎踩进空档,扑倒在海草和混乱的石砾之中。他撑起身子看向眼前,却瞪大眼睛几乎难以置信——

力量的漩涡中心就是他要找的河灵,但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魂魄,在泥沙之中飘摇不定地晃荡着。它的力量分外薄弱,影山甚至怀疑这一次的风暴就是它最后的谢幕。河灵远远地停在影山的保护罩外。


“你就是——你是河灵吗?”他茫然地开口,在水流翻滚之中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但是看到那位河灵轻轻地点了点头。影山继续问道:“原来真的存在啊......”

他抬头张望,整条澄澈的海河泛起浑浊的泥沙,再也不复往时的清明。河灵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倘若是因为灵力或者其他的问题,说不定超能力还可以帮上忙......

“我要走了,谢谢你。”河灵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带着沙砾和岁月的质感,听起来反而像路上普普通通一位青年的音色。但这样的声音开口就是告别,影山茂夫向他靠近两步,发现这位河灵浮在很小的一处石头上,混沌之中泛着清浅的白色光芒。影山茂夫连忙开口:“我可以帮助您——专门有人拜托过我们来看看你的情况,我直到现在才感受到......”影山茂夫抬起手,七彩的超能力从他掌心涌向那只小小的灵魄,丝线一样盘绕在它身边,却被河灵轻轻地摆开。

“不用了。再无论如何,我也该去所有人终结后要去的地方了。趁我现在还尚有神识,不至于力量暴动在最后酿成大错。”

影山茂夫垂下头,恳切地告诉他:“还有人在挂念着您,斋藤婆婆,还有杂货铺的夫妻——他们都很担心您,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或许才是最大的定心丸。......您不想留在这里了吗?”

“不是的。”河灵沉静的声音再度传来:“这里......就是我的心乡。几十年前为什么在这里醒来,又如何成为了这一片的河灵,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只要我还看着这里的山川,就会感到安心。”影山茂夫听见河灵似乎是笑着说:“你这么强大,也会有这种感觉吗?只有呆在这里,自己才是那个自己。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我只知道——待在这里看好每一次的潮起潮落,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我的力量已经太薄弱了,但是对于他们而言仍然非常危险——就让我这样带着最后的记忆离开吧,纵使想不起来身为人的前生,起码还可以留下关于这里的最后一点回忆。……这场风雨就算做我最后的告别。”


啊——影山茂夫撑起身子想要靠近河灵,他心下茫然无措,想起来很多句斋藤婆婆的嘱托:一定保佑河灵大人平安。河灵的魂魄被水流和泥沙卷挟着越来越渺小,影山向它扑过去,也只落得两手空空。影山茂夫在海草和鱼群之中极力地张望摸索——

“......我很想她,但是总也记不起她的名字。”河灵的声音最后在他耳边响起:“还没跟你们说欢迎来这里玩——如果能真的认识你们就好了。不过......也没有关系,留在这里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里就是我的心乡,我此生唯一想留下的地方。我知道,你和我也一样。——能否再拜托你……很久之后,再替我来看看这里?”

影山茂夫的耳边再也没有河灵的声响,只余奔流还扑打在他的眼前身后。




“龙套!龙套——!”灵幻新隆踩在港口齐膝深的海水里,冲着方才影山茂夫下沉的方向呼喊:“你还在这里吗?!”澎湃的海浪把他扑得踉踉跄跄,狂风刮得他近乎向后倒在浪花中。灵幻索性把雨伞抛回岸边,自己又顶着雨在海里扑腾:“喂——龙套!你还在这儿吗?”

在风浪的呼号之中灵幻新隆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乌云黑压压地积在他的头顶,远处的一切都被阴影吞噬了去,只剩下灰黑色的海面和苍白的浪花。他也睁不开眼睛,雨水扑打在眼睛和脸庞上,时间一长甚至带来疼痛的质感。灵幻新隆任由那些雨水从他的脸上流进脖子里,额发软塌塌地落在眼前,双腿都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灵幻新隆站在苍茫的海面之上,觉得海浪顶着他一起一伏地摇摆,此刻的心情近乎茫然。

他在浑身冰凉的时刻居然脑子一热,扭回头想找小酒窝附身看看能不能让他也潜进海底。但此刻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显然没有他的身影——灵幻仍然没有卸下过载的脑子,心一横抬脚就要继续往海里探看。

“师父!”他忽然被人薅住了后衣领,感到一股重力正很快地将他包裹抬起——灵幻新隆抬头,看见黑压压的乌云之下,影山茂夫就飞在他的眼前。影山的面庞此刻不甚明晰,他伸着胳膊拽着他:“不是让您好好等我就可以了吗?!”

灵幻新隆抓紧他伸来的手,长呼一口气。他抬头看着弟子苦笑起来:“你真是——没事就好,咱们快回去吧。”影山茂夫身上那件白衬衫似乎淋湿了一点,但比起他狼狈的样子实在要好过不少。大雨此刻没有再落到灵幻身上了——灵幻新隆看见周遭亮起的一层浅浅的光芒,雨水都截断在他们的身边。他的身体被影山浮起离开海面,又飞向家的方向。


“师父,河灵......他要离开这里了,我送了他一程。”影山茂夫安静地说。

他把河灵最后的话慢慢地讲给他的师父,暴风雨中唯余少年的声音入耳。灵幻新隆被他牵着,低头去看脚下起伏的灰色的大海,轻声说:那我们送他一程吧。

暴雨倾盆之际,他们在海面上低空飞行。河灵最后的力量呼啸在海天之间,他曾经守护了这里许多个四季,所有的老屋和神龛里都还留有他的名字。影山茂夫想起斋藤婆婆每一日凝望海河的身影,想到也许这里就是让他们每个人都挂念的地方。天地之间暴雨无尽无绝,雷声滚滚入耳,而他依然也觉得安心。





昏黑的天幕之下,老屋里还亮着给他们留下的昏黄的小灯。大家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憩了,影山茂夫也在回来的路上刚刚回复好律的很多条消息,甩甩胳膊上沾染的水渍,向一直等他们回来的婆婆问好。

斋藤婆婆端来热乎乎的鱼汤,看着两个冻得哆哆嗦嗦的人狼吞虎咽地喝完。她垂下眼睛,在灯光中抚摸那条细细的红绳。影山茂夫在氤氲的水汽中又看清这一幕,抬头对上阿婆苍老却依旧温暖的眼睛。她慢慢地开口:“这是很久之前一个人送给我的,那时候我们每天都会在这里看潮。……不过他很早就已经不在了。”


啊——那口鱼汤几乎梗在影山的喉咙里——他向师父张望,觉得师父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灯火飘摇,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师父也难得地沉默下去。他们看着婆婆又一次望向风雨呼啸的大海,在凝重的夜色里轻轻哽咽下故事的尾音。

然而斋藤婆婆只是摸摸他的头:“没关系,我会一直记着他。只要不被我们忘记,这世上就总还有一处他可以安眠的地方。”


灵幻新隆换上干净的和服,披上外套,和影山茂夫一起坐在门栏前看垂落的水柱。斋藤婆婆已经回屋休息了,清凉的空气扑打在他们脸庞之上,吹拂起刚刚洗净还湿漉漉的额发。两个人一人倚靠着门的一边,在雨声的响彻之中听闻乌云之上滚滚的雷鸣。白光时不时打在两个人的面庞之上,影山茂夫侧头,看见灵幻新隆平静的面容被闪电一次次照亮。


灵幻新隆察觉到他的目光,扭过头来和他对视——“怎么了?”海风把他的外套微微吹起,暗淡的天光之下他一半是月光一半是浅浅的灯光。明明浑身都是雨夜的清凉,影山茂夫却感觉自己的胸腔轰鸣起惊雷。他赶紧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很难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哈哈......”灵幻笑了两声,真情实意地勾起嘴角:“我也是,很奇妙的心情。是该说因为河神离开了这里还是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他挪了挪身子:“总之是一种空落落的心情,但是又很安心。”

“就像小时候窝在奶奶怀里看动画片一样,奶奶告诉我那些故事其实都是真的。”灵幻新隆笑起来:“那时没有具体的想法,觉得奶奶在吓唬我,但是只有到了现在,才觉得——也许很多都有可能。而且那也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晚上窝在奶奶怀里看电视、夏天中午躺在姐姐身边扇扇子、和老爸一起在屋檐下吃西瓜——就是这种感觉,交杂在一起。”


影山茂夫看见他把头向后靠在门框之上,茶金色的头发轻轻地飘摇:“就是那样的感觉,龙套。等你再过很多年,或许就能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灵幻新隆沉默下去不再言语。于是影山茂夫又把目光落向远处起伏的海面,他想:我十五岁——那是否还得再过十五年,我才能明白师父在想什么?


他想起海浪滚滚之中那位河灵模糊的面庞,看不清,但是知道他在心满意足地微笑。

我现在也已经觉得很安心了。影山茂夫静静地想:哪怕再过三年、十年甚至是五十年,他应该也不会忘记这个雨夜的心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正在离开的魂魄、起伏的海面、乌云和暗沉的天空,他和他的师父刚从风波里回来,喝了两碗阿婆热腾腾的鱼汤,而后在吹拂的海风里和师父一起静静地看着大海。轰鸣的雷声响彻在天地间,也落在他的胸腔里。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灵魂都在安稳地停靠,就像风浪之中紧紧系在港口的航船,一上一下地起伏,但从不担心自己会迷失在大海之上。河灵渺茫的声音还回响在他心间——影山茂夫知道,这里是河灵珍视了一生的地方,可以让他得到安眠和解脱的地方。而影山茂夫也一样——他现在非常安心。

他的力量就好好地躺在心底。哪怕他此刻可以抬起胳膊喝止风浪、拨开乌云挽出日月,但是影山茂夫知道,那些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东西。能够让他找到自己的存在、在力量之外发现自己本心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他觉得自己像一根幸运的蒲公英——轻轻地落在了柔软的大地之上,然后在这里生根发芽,再也没有害怕。那位河灵也很轻盈安静地来过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谁真正清楚他的来龙去脉,但影山明白他找到了最后的终点。

清凉的雨滴被海风吹落到他的脸上,影山茂夫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觉得自己的心正在和身边的人悄悄地共鸣。


“龙套,”灵幻新隆忽地叫了他一声,把少年吓出一点冷汗,慌乱地扭头去看灵幻:“师......师父,怎么了?”

灵幻看着他的面庞,眼睛眯起又松开,弯着嘴角说:“你的时光匣子——写好了吗?就小留给你的那个,我们明天可是就要走了哦。”

“喔!”影山茂夫猛地想起来,原来的一丝困意也被惊掉:“我忘了!”于是他腾地爬起来:“师父,我这就回去写......”

灵幻新隆仍然靠在门口发笑:“还得是你啊——拖了一个假期,怎么还没写完?”影山茂夫已经赤脚跑到了楼梯之上,从栏杆里给他投下一个别扭的眼神。于是灵幻新隆又哈哈地笑着说:“快去写吧,小留他们可是很认真的——小声点喔,阿婆已经休息了。”

“那您呢,师父?”影山茂夫回问他:“您已经写好自己的信了吗?”

“嗯。”灵幻新隆弯起眼睛:“我早说过……往往到了我这个时候,才能明白自己最想抓住什么。——我很久之前就有自己的答案了哦。”



影山茂夫借着隐秘的灯光开始写他的时光匣子。窗外仍然是永不止息的大雨,那位安静的河神在同大家悄悄地告别。在雷声和风声之中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又过掉很多人,十五岁少年还没有经历太多的分分合合,写不出什么大道理,笔下的字迹看得出来经历过很努力的锻炼,但仍然稚嫩青涩。他勾勾画画,像灵幻新隆讲过的少时的他一样在演草纸上留下许多胡乱的痕迹,笔尖犹豫着动来动去。


他最后还是只能想到最开始的那一句话:我想成为特别的人。


想成为什么特别的人?

平凡的脸蛋、烂大街的发型,其实对于他或者他们来说,此时倒也显得不那么重要。有点笨拙不会说话也没关系,大家说他足够真诚,话语最终都会得到理解和认同。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普通,跑得比大家更长一点,处理问题更执拗一点,对于困难也一直是最勇敢的那一个,还有一些小小的超能力——他们说,影山茂夫已经是一个看起来在闪光的男孩了。


那他还想成为一个什么特别的人?


影山茂夫并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想,他也觉得我最特别就好了。然后他又想到:师父本来就是一个会觉得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特别的人,哪怕现在揪过来大街上乱跑的任意一个孩子,师父也可以说出足以让那孩子高兴很多天的优点来。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弟子更是如此,影山茂夫明白,灵幻师父教给他很多。


雨夜的潮湿和轰鸣又席卷上他的心头。仅仅只是离开几分钟,他就开始怀念刚刚坐在门栏上的那份感觉,和清凉湿润的雨夜、翻腾的大海一样,让他内心澎湃得难以安宁。

正因为如此——影山想,我才想成为那个最最特别的人。可以把我自己完完整整地放在他那里,就像河灵一样紧紧依偎在自己的心乡。不管海河奔流了多远,总有一处在等待着他归来的终点。


我会是他最特别的那个人吗?师父是否看到每一个成长的孩子就会想起他,在日复一日的简单瞬间里,会从每一个蛛丝马迹上瞥见属于弟子的痕迹。当有人问起灵幻新隆最最关切的人,他也会踌躇着在心底说出影山茂夫的名字。


他想要这份长久的安宁,就像这个雨夜,在漫长的雨线之中少年眺望了遥远的半生。——想在往后无数个日夜里,也能与他一起共享此刻的安宁。


那这样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了。影山茂夫把脸搭在臂弯,笔尖在天光下折射出干净的银白。他在风雷交加的雨夜里终于开始落笔写下自己的答案。



我想成为他:

最特别的人。



雷声滚滚轰鸣。他得出这个答案几乎用了整整一个暑假,但是真正落笔的时刻只花了不到一分钟。他反复把这句话读了几遍,觉得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又隐藏得很好。影山茂夫把纸张拿起来对着天空看,天光下那两行字透着莹白的光芒,窗户漏出的风轻轻吹拂起一角。即使师父看见了——想必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名堂,但师父也不是那种会违背诺言的人。

那就等到时光之后,等到重启这个匣子的那一刻,再告诉师父他十五岁的想法吧。不论多久,影山茂夫相信师父一定还会在他们身边,就像每一次那样高兴地笑着,就像河灵来自这里又归于这里。他把单薄的纸张认真地放进木匣子里,听见门外师父回屋悄悄的响动,开始心满意足地期待起明天的太阳。



委托结束的最后一天,雨线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经消弭了,土地还冒着湿润的水光。阿婆做好了最后一餐的早饭,浓白的鱼汤在夸张的呼声中淋进热乎的米饭。在孩子们高兴地抢食之时,她望向门外平静的大海,眼角眉梢弯出安然的弧度。老人似乎察觉到了这片河灵的告别。

而海河依旧在奔流。

灵幻新隆早早爬起来和影山茂夫一起埋好他的匣子,两张纸倒是一样地整洁——似乎师父也没有写太多话。影山把自己的小匣子埋在山坡上的草丛之下,曾经有萤火虫出现过的地方。他和大家约好了要等十五年约定到期的时刻一起拆开来看。灵幻新隆穿上晾干的海风白衬衫,蹲在地上拍拍手掌和腿边的土,弯着嘴角答应道:好啊,一定不能忘记哦。


他们搭上按时来接他们的三轮拉货车,和斋藤婆婆大声地告别,并且收获了一堆阿婆塞来的零食和咸鸭蛋。影山茂夫最终在门前将河灵的故事告诉了她,耳边再度浮现起河灵的声音,就像把告别亲口说给这个挚爱大海一生的老人。

斋藤婆婆点点头,笑着给了他一个安稳的拥抱,衣袖之间全部都是阳光的味道。



几个小孩大包小包地挤在三轮货车的车厢里,灵幻坐在前排和司机师父热烈地聊天。


夏日清冽而芬芳的海风不断地吹过他们的头顶,少年们被吹成了乱七八糟的模样。海河仍然在手边永恒地奔腾,绿树、芳草和那些飘摇着白床单的古屋在视线中越来越远。灵幻新隆回头笑话他们被风吹得不成样子的头发,殊不知自己的额发也像阿婆门前的包子花一样杂乱——灵幻新隆慢慢靠过来问影山:“嘿,龙套——你最后写了点什么?”

影山茂夫转头看向他:“师父,我们已经约好了。现在可还不能告诉您。”

“这样啊......”灵幻新隆状似烦恼地扭回头去,摸摸下巴却语出惊人:“……那你信不信我能猜到你写了什么?——你再猜猜,咱俩写的会不会一样?”


影山茂夫一瞬间愣在不断颠簸的车厢上,怀里的鸭蛋都开始不听话地滚来滚去。真的吗,有那么明显吗?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师父的话……然而小留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灵幻先生逗你玩的啦,龙套——我刚埋下去的时候他也这么说,但是根本没猜对!小酒窝给了灵幻一个眼神,花泽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也被灵幻先生吓了一跳。灵幻新隆抓着扶手不甘心地嚷嚷小留破坏游戏体验,几个人吵吵闹闹,影山却在帽檐下悄悄地呼出一口长气。


路已经行了半程。起太早的少年们在逐渐温暖的阳光里昏昏欲睡,影山茂夫却还是睁着眼睛不大放心,心脏被太阳炙烤得宛若擂鼓。他把自己的遮阳帽小心地盖到睡着的律头上,再艰难地挪一挪位置,挤到靠近前排的地方坐下,轻声问灵幻新隆:“师父,你真的知道我写了什么吗?”

灵幻没有回头:“你觉得呢?——我可是你师父啊。”


“......您全都知道了?”


灵幻新隆居然哈哈地笑出声来,他揉揉飞扬的金发,笑着回答影山:“我才不知道。”


”那您为什么又说和我写的一样……”


所有风景的光彩都在影山眼前河流一般淌过。灵幻新隆在灿烂的阳光里回头,带着笑对上影山茂夫的眼睛:“到时候我就亲口告诉你——这可是我们约好的哦。”

  

  

  END

  谢谢阅读!

别评论狗头

一些反派茂灵的脑嗨

逻辑不通,单纯爱看神经病

这是什么? OOC,搞一下


灵幻新隆,实打实的欺诈师,骗钱骗命,无恶不作,想成为什么特别的人这一点照样成立,只不过是兜兜转转成为了坏人,而灵幻相谈所一开始则是帮人处理诅咒,扎小人的场所,直到遇见11岁的影山茂夫,相谈所变成了专门处理有钱人商场政界恩怨的事务所。

骨子里的恶意很大,但装出来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没真的杀死过人,但在弟子面前会装出一副熟练和毫不在乎的表情。

影山茂夫,被诓骗的超能力小孩,五年级初次见面之后就被灵幻逐步教唆,杀死虫子,杀死松鼠猫咪狗勾,直到中学第一次杀害人。

一开始是坏人——“人类社会的蛀虫罢了”,接着是流浪......

逻辑不通,单纯爱看神经病

这是什么? OOC,搞一下

 

灵幻新隆,实打实的欺诈师,骗钱骗命,无恶不作,想成为什么特别的人这一点照样成立,只不过是兜兜转转成为了坏人,而灵幻相谈所一开始则是帮人处理诅咒,扎小人的场所,直到遇见11岁的影山茂夫,相谈所变成了专门处理有钱人商场政界恩怨的事务所。

骨子里的恶意很大,但装出来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没真的杀死过人,但在弟子面前会装出一副熟练和毫不在乎的表情。

影山茂夫,被诓骗的超能力小孩,五年级初次见面之后就被灵幻逐步教唆,杀死虫子,杀死松鼠猫咪狗勾,直到中学第一次杀害人。

一开始是坏人——“人类社会的蛀虫罢了”,接着是流浪汉和无所依靠的老人。目前止步于此。

在相谈所打工的内容一般都是用超能力暗地里破坏,或者操控一些恶灵去附身被诅咒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灵幻看不到恶灵,所以都是mob玩乐一样的折磨恶灵和人,灵幻注意到这点之后很开心,他的弟子果然是出色又可爱的,甚至一些阴暗想法都能无师自通的表达。

师匠对于mob有种病态的独占欲,他最想做的事情是教导mob亲自杀死自己的弟弟和父母,然后自己成为这个与他相伴多年的弟子的唯一的联系。

而mob虽然同样对师匠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占有欲,但并没有到可以为了灵幻摒弃其他人,灵幻只是他的老师,一个可以坦荡勾出其心底阴暗面并为之行动的借口。


告白篇会变成限制级,三问爆发不再是压抑的本我斗争,而是变成了mob本身想要这么做,一路上殃及无辜死伤无数,而灵幻则是被众人强迫带到mob面前,出于求生欲被迫摊牌自己从没杀过人,没有超能力,什么都没有,三问有意识到这些,但听到灵幻亲口承认自己从没真的杀死过谁,又想到这个b教唆自己这么多年,还想让自己杀掉亲人就尤其的愤怒,差点把灵幻掐死。

只最后还是没下手,毕竟能理解和教唆自己恐怖的恶意的人只有这一个,mob愿意叫他师匠,且灵幻怕死的哭颜还是蛮有意思的。

咕了个咕

[茂灵]食盐太太又ooc了吗(中)

娱乐圈pa

啊哈我终于放假了!有时间码字了!

非常骚瑞断更这么长时间,我,我会尽力填坑的

咕――

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

按理说灵幻新隆早就过了谈个恋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年纪,可是在和影山茂夫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刻,他忽然有想要嗷一嗓子的冲动。


啊,有点想和别人炫耀。


好吧,他得承认,是非常想。


灵幻新隆的青春期终于在32岁姗姗到场,拳头大的心脏怦怦跳着翻涌全身的血液,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为这场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的爱情开合尖叫。


――像个瞒着家长早恋的女高中生。


人前影山茂夫是他的乖乖徒弟,人后他们在床单上滚的不可开交。他们会在摄像机拍不到的...

娱乐圈pa

啊哈我终于放假了!有时间码字了!

非常骚瑞断更这么长时间,我,我会尽力填坑的

咕――

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

按理说灵幻新隆早就过了谈个恋爱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年纪,可是在和影山茂夫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一刻,他忽然有想要嗷一嗓子的冲动。


啊,有点想和别人炫耀。


好吧,他得承认,是非常想。


灵幻新隆的青春期终于在32岁姗姗到场,拳头大的心脏怦怦跳着翻涌全身的血液,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为这场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的爱情开合尖叫。


――像个瞒着家长早恋的女高中生。


人前影山茂夫是他的乖乖徒弟,人后他们在床单上滚的不可开交。他们会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牵手接吻,或是欲念上头在和人群一墙之隔的化妆间上演动作大片。


“等等等等!这太超过了!被发现怎么办?”灵幻捂住那张凑过来啃他的嘴,被打断的青年显然有些不爽,齿间微微用力在男人骨节上留下一圈牙印。


“不会的,这里是我的专属化妆间。”


“小酒窝会来的吧――喂!mob!”


他十八岁的徒弟把师父托臀抱起,趁着成年人慌神的间隙吻上心心念念的唇,腰腹用力给灵幻新隆来了个门咚,木制门板随着两人的动作发出吱呀细响。


“这样别人就进不来了。”


成年人红着脸狠狠给了弟子一个爆栗。


“可是别人不聋啊!”


*

《灵能》爆火之后采访综艺络绎不绝,精明的成年人不放过任何机会,带着弟子在屏幕上刷脸宣传。


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灵幻新隆一个人在侃侃而谈。


“喂那边的弟子,”他终于忍不了黏在自己后颈肉上足足五分钟的视线,回头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青年的脑门,“你要沉默到什么时候啊?师父我一直在讲话也很累的。”


影山在起哄声中红了耳尖,薄唇张了又闭开了又合最后蹦出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灵幻冲镜头摊手,“你们看到了,我的弟子真的非――常不善言辞,哎呀,真是拿他没办法。”


他有意无意将“我的”咬重拖长,后半句话也包含暧昧不清的深意。


“你们关系真好呢。”主持人随口一说,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对视一秒,前者挤眉弄眼,后者无奈一笑。


“嗯,很好。”


成年人心里的小99获得极大满足,不再计较身后赤裸裸的视线继续和主持人扯皮。


好吧,他得承认自己有些夸张过头,以至于被影山茂夫毒唯扣上“营业”“卖腐”“炒cp”的屎盆子。


但灵幻新隆更愿意称之为工费恋爱――有钱挣,有爱谈,还能欣赏到弟子红脸害羞的限时福利。


他翻看着广场上的恶评,在心里不忿冷哼。


[要不要脸啊,蹭我们茂的热度?]


不要。


[啊啊啊啊啊啊啊灵幻新隆能不能滚啊还我茂帝!]


蹦哒什么呢,影山茂夫是我男朋友。


[假的,反正都是假的,营业的太明显了吧?]


我们他妈的是真情侣。


*

灵幻新隆倒也不是没想过在圈内公开。


《灵能》杀青宴上他和弟子在厕所隔间里舌吻,后者喝了点酒,酒气混着唾液一点一点熏红成年人的脸颊。


影山茂夫放开他微肿的嘴转战锁骨,乱蓬蓬的黑发扫过侧颈的痒痒肉灵幻闷笑两声,在弟子不满的视线中伸手捏住了他的脸蛋。


“师父,”青年的脸蛋在成年人罪恶的双手中挤压变形,连带着嘴巴也不得不撅起来变得口齿不清,“请不要分心。”


昏暗的隔间将一切模糊重组,影山的眼睛却永远那么亮,涌动着爱意与欲望在灵幻新隆面前熠熠生辉。


“mob……”他凑过去吻弟子的眼睛,鼻梁,嘴唇,在影山茂夫急不可耐的啃咬中轻声开口,“我们公开吧。”


“…………什……么……?”


行动力Max的成年人握住青年的手,带着他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踏上宣讲台,期间还顺走了一杯香槟,回过神来的影山茂夫神色复杂地看着男人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灵幻新隆掰下话筒拍了两下,怦怦的声响压下喧嚷,“各位,我有些话想说。”


花泽辉气问是杀青感言吗,暗田留贴心为他打开了聚光灯,影山律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扬起半边眉毛,小酒窝掏出手机点开录像,影山茂夫在他身侧凝视他的侧脸。


“杀青感言?算是吧,不对,也不能算,我没想说这些,感言什么的要留到发布会讲,现在说了以后没得说怎么办,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小酒窝举着手机骂他啰嗦。


“我想说……我想说我和mob真的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才――这么大一点,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成长了啊,mob!”


后知后觉的大脑无法处理一杯香槟中的酒精,于是放任它们融进血液随着脉搏的起伏包裹全身。


灵幻新隆醉的一塌糊涂,和弟子紧握的手是他唯一的支撑,支撑他摇摇晃晃左摇右摆又不至于一头栽地。


“……师父,你喝多了,别说了。”


“不,我没醉,不要打断我,我刚才说到……我想说……诶?mob,你会倒立了?”


影山茂夫左手用力将昏睡的男人带进怀里同时接住了掉落的话筒。



事实证明一杯倒并不会让人断片。灵幻新隆把闭上眼之前的一切记得门清,第二天从弟子怀里醒来回想起昨晚的种种,表情呆滞着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


影山茂夫被清脆的巴掌声惊醒,一手抓住试图进行二次攻击的手腕一手揉搓男人的左脸,本想用一个亲亲安抚恋人谁知灵幻盯着两人紧贴的嘴怪叫一声,一把推开青年连滚带爬冲进厕所吐了。


状况外的影山茂夫半跪在床上哈出一口气再用手接住把鼻子埋进里面,确认没有怪味之后略带幽怨的伸头喊一句“师父”。


灵幻新隆呕的更大声了。



“没有,真的没有嫌弃你,真的。”男人单手握着手机疯狂输出,另一只手在弟子黑色锅盖上疯狂揉搓,“你相信我,mob,真的。”


“……师父在敷衍我。”


“师父怎么会敷衍你呢哎呀不要想多了都怪小酒窝这家伙太难搞要个视频都不给――真的没有敷衍最爱你了亲一个。”他目不转睛,偏头歪嘴在青年脸上么了一大口,“哦!哈哈!我赢了!”


灵幻新隆无视弟子满脸的黑线点开视频,反复拉动进度条确认自己不省人事后影山茂夫没有把他一时兴起酒精上头的话当真,只是握着话筒说了句:“抱歉,我先带师父回去了。”


太好了。他长舒一口气,还没从劫后余生――视频里影山律硬生生掰弯了一只铁勺――的喜悦中回神,身旁那只大型猫科动物显然不满到了极点,劈手夺过手机扔在一边抱着他一顿乱啃。


陷进床单的时候灵幻新隆还在想,活着真好。


*

为了避免影山茂夫日后面临是去局子里捞弟弟还是去坟里哭师父的世界难题,也为了自己年迈僵硬的老腰着想,灵幻新隆认为自己需要找一个发泄的方法,防止过旺的恋爱火花把窗户纸烧个稀烂。


不能说我还不能写吗?


作为半路出家演戏的前大学文科组毕业高材生,灵幻新隆还是在小小的同人文里犯了难。他忙碌的事业实在无力构思出一个完美的故事框架,过于宏大的世界观也不太符合小甜饼的范畴。


成年人蹲在马桶上想了又想,觉得今晚脑子和肚子总要通一个,余光瞥见手机壁纸里望着电视机翘首企足的奶团子――那是12岁的影山茂夫。


于是他决定记录和弟子的恋爱日常。


*

影山茂夫是个爱哭鬼,这是灵幻新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得出来的结论。


彼时12岁的小孩看着商场大屏幕里播放的颁奖典礼边走边出神,灵幻新隆鸭舌帽扣地极低一不注意和小孩撞了个正着。


影山顺着力道一屁股坐在地上,娇嫩的手掌被路边的石子刮出一片血痕。


“好痛……”


豆大的泪花刷一下从眼眶流出混着鼻涕稀里哗啦淌了满脸。周围零星有人驻足围观,灵幻害怕被认出再贴上一个虐待儿童的标签,连忙蹲下身子扶起男孩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安抚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哪里很痛?”


茂夫把手掌摊开,成年人认命的叹口气,掏出手机放在男孩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心,“喏,我的手机你拿着防止说我肇事逃逸,我现在去药店帮你买药,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哦。”


男孩点点头,灵幻揉了一把他的黑色锅盖。等他终于处理好受伤的手掌,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时,影山茂夫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大哥哥,我认识你,你是灵幻新隆,我经常在电视上看见你。”


冷汗在后背瞬间蔓延,灵幻直愣愣地盯着小孩被绷带缠地严严实实的手心。


什么意思?他认识我?他要碰瓷?我要完蛋了?


男孩用红肿的双眼亮晶晶仰望他,“可以教我怎么上电视吗?我也想站在那里。”


影山茂夫指着最佳男主角的颁奖台这样说。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要站在那里首先要变得受欢迎哦。”


后来灵幻新隆时常会在临近的小路上看到男孩跟着肉改部奔跑的身影。第三次接住影山茂夫虚脱的身体后他终于忍不住问:“这么勉强自己干什么?”


“我觉得――锻炼身体――”小孩眼皮打颤,俨然一副脱水的模样,灵幻扶着他就地坐下拧开包里的水杯,“就能变得受欢迎――”


灵幻新隆心头一动,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扶额叹一大口气。


“受欢迎的本质是人情味啦,算了。”他蹲下身子让影山趴在自己身上,男孩有气无力地和同学们告别指挥灵幻向自己家走去,“从今以后,我来教你变得受欢迎,要叫我师父哦。”


影山茂夫高兴地嚎啕大哭。


演绎训练失意他会哭着问是不是自己太笨,第一次上电视他会哭着说好高兴,比别人晚了一年的生长痛来临他会哭着求师父的一个拥抱。18岁和灵幻新隆告白时他也在哭,哭着说我真的很爱你,师父,请和我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吧,好吗。


那时候灵幻感受到口腔里炸开的咸涩,在弟子无声无息的眼泪中选择了妥协。之后他们第一次滚上床影山茂夫依旧哭,用沙哑的哭腔说着磨人的情话,一时间灵幻新隆甚至不知道枕套上的眼泪是他的还是弟子的。


不可避免的,影山站在自己朝思暮想的颁奖台上也要哭,只不过青年学会了隐忍,在聚光灯中只是红着眼眶,深吸几口气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后退两步对着台下深鞠一躬,灵幻新隆借着灯光看清了滴落在红毯的一颗眼泪。


真的成长了啊,mob。


“师父可以再穿一次女装吗,像电影里那样。”影后先生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痛哭流涕的新晋影帝,皮笑肉不笑地捏着他脸颊所剩无几的婴儿肥。


成长过头了,你。


*

这篇《爱哭鬼》发出后灵幻新隆并没有收获多少赞――虽然他本人也不在乎――为数不多的评论也是在质疑他是不是投错了tag,骂他代餐无底线。


2G网中年大叔复制粘贴“代餐”到浏览器,而后豁然开朗――用正主代同人,他可真是太聪明了。


好心情的成年人决定回复一下为他打开新世界的cp粉。


[是不是打错tag了?我怎么感觉像茂灵?]

食盐回复:[没错。]


[我只能说代餐解吃点好的吧]

食盐回复:[谢谢。]


[ooc,不管是徒弟还是茂帝,哪个会哭成这样?真烂]


灵幻新隆沉默着查完释意,转身对结束工作刚打开家门满身疲惫的青年说:“你ooc了。”


影山茂夫:“……?”


之后灵幻新隆又断断续续写了几篇小日常,或许是因为同人女们饥不择食,又或者她们干脆就当成茂灵文看了,灵幻慢慢有了一定热度,粉丝也一点点积累起来。


大概是因为影山茂夫在他眼里永远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们再滚一百次床单灵幻新隆也能摸着弟子的头说这小子是我养大的。终于有人发出质疑:你真的不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吗?


灵幻新隆对着输入框沉吟半晌,觉得回[徒弟是攻]和[师父在下面]都不合适,秉着在看不到的地方维持尊严才是真的有尊严的理念,成年人选择闭麦,看着评论区撕逼心如止水。


cp粉战斗力也很强悍啊。


他摸着下巴想。


最后这场闹剧以“在评论区引战影响秩序”为由被迫终止,代价是灵幻新隆的小号被封了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是压垮他和影山茂夫见光死爱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tbc.


咕了个咕

[茂灵]食盐太太又ooc了吗?

娱乐圈pa

本来想一发完的奈何我快烧死了浑浑噩噩敲完上篇,如果有错别字和逻辑混乱希望大家谅解

还有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大家真的快升天了


*

影山茂夫的嘴角在经纪人小酒窝惊恐的眼神中缓缓抬升三格像素,平日里连闪光灯都照不亮的黑眼珠此刻闪的吓人。


他轻声念出那个账号,在主持人按下退播键的前一秒吐出让灵幻新隆接下来一个月都欲生欲死的话:“这个,是师父的小号呢。”


*

灵幻新隆是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可唯独在他弟子身上频频失算。


32岁那年被影山茂夫亲着手背表白时,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成年人大脑宕机,耳冒蒸汽,拳头大的心脏恨不得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娱乐圈pa

本来想一发完的奈何我快烧死了浑浑噩噩敲完上篇,如果有错别字和逻辑混乱希望大家谅解

还有就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大家真的快升天了


*

影山茂夫的嘴角在经纪人小酒窝惊恐的眼神中缓缓抬升三格像素,平日里连闪光灯都照不亮的黑眼珠此刻闪的吓人。


他轻声念出那个账号,在主持人按下退播键的前一秒吐出让灵幻新隆接下来一个月都欲生欲死的话:“这个,是师父的小号呢。”



*

灵幻新隆是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可唯独在他弟子身上频频失算。


32岁那年被影山茂夫亲着手背表白时,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成年人大脑宕机,耳冒蒸汽,拳头大的心脏恨不得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从他那双忽然不争气的眼里变成液体渗出来。


灵幻想说不行,想说我们是师徒,你是未来演艺圈的鼎流而我已经过气了。


数百个拒绝的理由像一股狂风呼啸着刮过大脑,等他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而他那好弟子已经先斩后奏啃了他半晌。


实际上他的舌头被弟子咬着也捋不直。


灵幻新隆把自己的声音从两人负距离接触的嘴唇中找回来,颤颤巍巍说了句“好”。


于是影山茂夫亲的更带劲了。


成年人在第二天打好腹稿准备给弟子来一场约法三章的世纪辩论――题目是《论公开与否》――殊不知青年闻言只是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在那张纸上签下名,“师父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没有要公开的打算。”


新鲜出炉的亲签在风中微微褪色,一下子价值翻倍的A4纸在男人手里微微颤抖。


“哦……哦。”灵幻听见自己当时这么说,“那我们就说好了,一旦被狗仔发现我会立刻断开和你的所有联系并召开发布会澄清我们的关系。”


他偏头看一眼青年的反应,发现对方似乎在跑神又赌气似的加上一句,“我们也做不成师徒了。”


影山那个时候的神情灵幻记不太清,他好像听到一声笑意吹散在春风里,紧接着青年温润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好的,师父。”


灵幻新隆把纸捏的吱吱作响。



*

作为一个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身经百战的成年人,灵幻新隆自认为能够在这场荒诞的爱情中游刃有余占据上风。


可影山茂夫似乎总有办法让他手足无措。


那天他们正在讨论影山的未来规划,影山茂夫对此似乎早有准备,灵幻“电影”二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一本崭新的剧本就横在他眼前。


“那师父愿意,”青年亮晶晶的双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参演我的第一部电影吗?”


“为什么?”这句话在说出口的瞬间成年人就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牙关猛地合上灵幻先生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


所幸影山茂夫并不在意恋人的犯傻,“你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恋人,我想让你参与和见证我的所有第一次。”


虽然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不排除影山在含沙射影他们同居一个月却本垒依旧坚固――确认关系的那天灵幻新隆在影山进行亲吻的下一步动作时可耻的逃跑了――灵幻在心里嚎的惊天动地,面上颇为镇静的“哦”一声,接过剧本用垂下的眼帘遮挡翻滚的情绪。


“我演什么?”


这次灵幻新隆明晰听到了弟子的笑声,影山茂夫轻轻把师父的脑袋抬起,和他四目相对。


“我可遇不可求之人。”



*

《灵能回忆录》,灵幻新隆将这部电影定义为以男主为中心的群像,而他本以为他所饰演的角色也只不过是少年漫长旅途中的过客。


欺诈师给了超能力者引领,给他方向,让他成长,而后在少年意气风发之际默默退场,将光和热毫无保留的献给男孩,用生命推了他最后一把。


灵幻到现在还记得最后一场杀青戏时,影山和他都入了戏,他们短暂的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超能力世界在漫天飞舞的残垣断壁中隔空相望。


锅盖头少年瞳孔颤动着,抖着嗓子喊他“师父”。


欺诈师应了一声,才发觉鲜血堵在牙关,一张口便尽数涌出来。他的弟子目呲欲裂,几乎是连滚带爬。


“师,师父……我……你,对不起,师父,我――我――”泛着流光的超能力徒劳的在他身上缝缝补补,歪倒在一边的棉花娃娃费力抬起胳膊安慰惊慌失措的孩子。


“别伤心, 人迟早都是要走的,亲人,朋友,”麻木的疼痛让他开始胡言乱语,“我――”


“只有你不行!”影山茂夫嘶吼着打断他的台词,“别人都可以,只有你我不允许!师父,我不能――”


灵幻新隆猛地从角色中脱离,看着面前近乎癫狂的青年心里一惊。


“……mob…mob!”他低声呼唤影山的名字,对面却丝毫没有回神的架势,反而越发激动,扣住他胸口的手发紧,灵幻真真切切疼得皱起了眉。


“――我还没有告诉你,师父,我,我其实――”


“够了。”灵幻新隆不知怎的心头忽然冒出这句话,“放手吧。”


他看到弟子忽然呆滞的脸庞,于心不忍,出于私心末了又加一句:


“你永远是我最骄傲的弟子。”


“卡!灵幻杀青!”


影山茂夫在剧组工作人员热烈的掌声中意识回笼――深绿色的幕布,长枪短炮的摄像机,白色的反光板――


还有他生龙活虎,揉着胸口和别人谈笑的师父。


“……师父?”


灵幻新隆回头应了,“嗯?”


“师父。”


“在呢。”


“师父。”


灵幻叹口气,抹一把青年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吓到了?mob,有时候入戏太深也不是好事。”


“师父……”


“安啦安啦,我好好的呢。”


“……师父……”


又那么一瞬间灵幻回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小小的弟子也是这么湿漉漉的望着他,怯生生喊他“师父”。


三十出头的成年人母爱爆棚,当即不顾还在闪着红光的摄影机一把抱住青年,血包染红的手在那颗黑色脑袋中疯狂揉搓。


“师父……”影山把自己深深埋进灵幻的颈窝,鼻尖蹭了蹭锁骨,“我想――”


“不,等下。”灵幻新隆果断推开弟子温热的鼻息,将两人拉开至师徒安全距离,“刚刚太过了,我觉得需要重拍一条。”


担任本次编剧的暗田留迅速而又坚定的对他比了个“×”,打个响指绿布一扯宣告收工,灵幻徒劳挣扎,“这样演太奇怪了――”


小留摘下墨镜用手在自己哭肿的眼和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之间指指点点一番,而后缄默着迈着猫步潇洒离开。


“……她什么意思?”


影山笑了笑,“在夸我们演的好。”


青年话锋一转,伸手开始解男人的扣子,“师父我刚才是不是抓疼你了让我看看――”


“!!!不需要!”



*

《灵能》首映礼那天,灵幻新隆才发觉自己被整个剧组耍了个团团转。


电影前一个小时并无不妥,他甚至还有闲工夫去自恋臭屁。荧幕上的夕阳变月亮,师徒二人从爪第七支部出来,旁若无人地闲扯聊天。


少年忽然停了脚步,抬手指了指师父,“师父,你的西装可以给我吗?”


男人愣了一下,顶着弟子期待的眼神把外套脱下来,“可以……你要这个干什么?”


少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逆着月光摸摸鬓角,“我,我想帮师父补一下,毕竟是因为我……我,呃……总之请交给我吧师父!”


荧幕内外的男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怎么用了这一场?


这是唯一一段影山茂夫忘词的戏,灵幻记得导演那个时候没有喊卡,良好的演员素养让他干脆顺着话头即兴发挥,捏了一把弟子的脸,“这么激动干什么?给你就是了。”


他把破损的西装递过去,少年如释负重地舒口气,小心翼翼接过收在臂弯,“谢谢师父。”


他们一起向前走了两步,导演才后知后觉似的喊停。


“对不起师父,我刚才突然忘词了。”


灵幻新隆并没有太过于在意影山的失误,毕竟人又不是机器。第二次拍摄很顺利,他们按着剧本完美演绎,没有少年人的慌张,没有捏脸的亲密接触。


那到底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偏头去看身旁的人,后者略带心虚的别开脑袋。


而当灵幻新隆再一次把目光放在荧幕上,他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屏幕上的少年将自己埋进师父的西装,淡淡的月光映射在潮红的脸庞。他张嘴念着师父的名字,手指向下探去却在半路生生止住。


少年翻身下床,钻进浴室大口喘气。


“怎么可以……对师父有这种想法?”


灵幻新隆咬牙切齿强忍着怒火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狠狠踩了影山一脚,后者咬住嘴唇,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头。


然而影山茂夫给他的“惊喜”还不止如此。


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在大屏幕上演绎――少年在发觉自己是同.性.恋.的迷茫,对师父产生不干净想法的崩溃,无法再抑制自己情感的爆发。


灵幻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黑发少年的暴走是因为“自己”,不是高岭蕾饰演的校花,可他被告知小蕾是本片的女主。


好啊,整个剧组一起耍我是吧?


灵幻新隆深吸一口气,眼神扫过主演们,没一个敢与他正眼对视。


怪不得杀青以后影山推着赶着他回家休养,怎么说都不肯让他留下,感情是为了补拍镜头啊?


灵幻脚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影山茂夫不得不转头用眼神以示投降。成年人无声冷哼,收回皮鞋。


等到电影放映结束,主角团站成一排接受采访,记者将镜头对准了灵幻新隆,“请问灵幻先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演绎弟子的女主角呢?”


“女主角”皮笑肉不笑,用话术完美避开回答:“我觉得这部电影并没有男女主之分,《灵能》里的每一个角色都有他们的闪光之处,毕竟人生的主角是你自己。”


“那您觉得师父知道弟子的情感吗?”


灵幻愣了愣,“……这就需要大家自己去揣摩了。”


媒体终于放过了他,转而将长枪短炮对准默不作声的影山。


*

灵幻新隆的演员生涯一路跌跌撞撞起起伏伏,在踏入娱乐圈的第八个年头,他斩获了最佳女主角奖。


从被提名开始灵幻就处于一种神游状态,他呆滞的领了奖杯,呆滞的接受采访,呆滞的在镜头前迷茫的说:“……可我是男的啊?”


这句话以一当十冲进热搜前三,还有两条分别是#最佳男主角#和#影山茂夫说师父真的很厉害#


灵粉甚至截了图做成表情包。


毫无悬念的,《灵能回忆录》斩获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导演奖,最佳编剧奖等一系列奖项,火爆全网。


同时火起来的还有电影师徒cp和茂灵。


“我们说好不公开的!”灵幻新隆一个头两个大,罪魁祸首无辜歪了歪脑袋。


“没有公开啊,”影山茂夫点开茂灵tag,举在灵幻眼前,“他们不过是在自娱自乐,并不知道我们是真的。”


灵幻新隆一时语塞,就着影山的手翻了两下,几乎篇篇同人的开头都写着“圈地自萌,请勿上升”。


没由得他心里更不爽了。


“而且,如果真的要说是谁给了她们这个机会,是师父吧?”影山茂夫幽幽开口,灵幻心里一咯噔,“师父杀青抱我那里被做成花絮了。”


好巧不巧刷到视频,灵幻看着自己一边揉搓弟子的头一边念叨“哟西哟西”,全损画质也能看到影山通红的耳根。


他碰的扣上手机,“……那还不是为了安慰你?”


影山点点头,“所以师父就不要担心了,只要我们不官宣,只会被大家当成炒cp。”


……炒cp。


灵幻不可避免的被这句话刺了下,慌乱间碰掉了影山的手机,随着落地声响起的还有短信通知。


“师父,小酒窝说我临时有个通告所以――”


“哦哦哦哦那你就快去吧别耽误工作。”


影山茂夫无奈地捡起手机,起身时给了男人一个吻。


“如果我今天回不来,师父就先休息吧。”


“……好。”灵幻新隆脑袋发懵,等影山出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影山糊弄了,气恼着回房间啪一声关上门。


躺在床上神游的成年人无所事事,点开手机在社区逛一圈,还是没敢点进茂灵。


他怕他们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在显微镜女孩中无处遁形。


灵幻手指一转,点进师徒。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少年炽热的眼神凝聚在每一个夕阳黄昏,肢体接触让半大的男孩手足无措,最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推推男人。


“师父,请不要离我这么近。”


每一颗将要滚落的小丸子,每一杯飘荡的茶水,每一碗热气氤氲的拉面。他的师父抱怨着太烫,他就用超能力冷却,有时候血气上头还会蹦出来一句:“师父,我可以帮您凉一辈子。”


他师父当时怎么说来着?


“天底下哪有一辈子。”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欺诈师就留意到了弟子的变化,他开始疏远,开始为少年撮合他的青梅竹马。


“你们很般配啊,一定要互相扶持着走下去。”


少年张了张嘴,把一切声音咽回夜夜的梦。


……


最后那天他才知道师父并不是愚钝,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的师父躺在废墟里,对他说:“够了,放手吧。”


少年愣在原地,下意识松开了缝补的手。


“你永远是我最骄傲的弟子。”


他无疾而终的暗恋死在山花烂漫的春天。




评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刀死我了谁懂!太太好会写!!!!


评论:徒弟未喊出的爱慕,是欺诈师此生最大的谎言

回复:书无砸

回复: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爆哭]



这届同人女确实很会写。灵幻新隆抹一把湿润的眼角,倒是没想到即兴发挥居然误打误撞造就be名场面。


看着tag里面清一色的青春伤痛文学和鬼哭狼嚎的cp粉,他那点良心隐隐作痛,忽然有些后悔跟影山茂夫签订的《轮公开与否二十八条》。


起码正主在一起了她们会好受一点?


灵幻猛地摇摇脑袋。


你在想什么,现在影山茂夫正是事业上升期,恋情会打击他的热度,而且再怎么说和年长14的大叔在一起会被排斥的吧?


深夜失眠的成年人控制不住自己又刷了几篇,直到弟子的短信在消息栏弹出。


[师父我今天大概不回来了,请你好好休息。]


灵幻下意识用键盘打出一个[好],在发送时猛然意识到这是个陷阱,立马关上手机装死。


半秒钟之后影山茂夫又发来一条:[就知道你不听话,请照顾好自己,现在已经三点半了。]


……所以说[对方正在输入中]这个提示要怎么关啊!


*

如果问灵幻新隆有什么处世建议,那一定是不要三更半夜做决定,第二天绝对会后悔。


他在看了不下三百篇同人文之后痛心疾首,果断选择在一片be里用小甜饼杀出重围。


毕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才导致师徒这么虐的吧,身为一个宠粉的人,灵幻新隆开了个小号码起字来,同时动了动自己麻木的双腿。


哦对,还有不要在蹲厕所的时候下决定。


他面目狰狞地打了哈欠,敲下第一个罪孽的字。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是他的社死倒计时。


tbc.




夜半midnight

之前画的中华mafia本子内容公开,全是个人xp的一本✌🏻️

之前画的中华mafia本子内容公开,全是个人xp的一本✌🏻️

涧春

【茂灵】愈病

调味市突然的降温是春天的失信,灵幻大师出门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决定相信自己对于天气的判断。他将厚实的大衣叠了三叠,放进收纳衣物的橱柜里,自信地穿着惯穿的灰色西装走出家门。


……失策了,应该多穿一些再出门的。


二十分钟以后自信的灵幻大师吸了吸鼻子,双手交叉抱臂上下搓动,企图从这个动作里汲取些许聊胜于无的温暖。倒春寒的温度着实不饶人,呼啸而来的风如透明的鸟般扬起单薄的西装外套,他开始想念自己那件驼色的大衣,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袖口已经有些破损,但它实实在在地陪伴着他度过了好几年寒冬。好在相谈所并不是很远,在被寒风击倒的最后一刻灵幻新隆拧开相谈所的门把,他贴着门板,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

调味市突然的降温是春天的失信,灵幻大师出门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决定相信自己对于天气的判断。他将厚实的大衣叠了三叠,放进收纳衣物的橱柜里,自信地穿着惯穿的灰色西装走出家门。


……失策了,应该多穿一些再出门的。


二十分钟以后自信的灵幻大师吸了吸鼻子,双手交叉抱臂上下搓动,企图从这个动作里汲取些许聊胜于无的温暖。倒春寒的温度着实不饶人,呼啸而来的风如透明的鸟般扬起单薄的西装外套,他开始想念自己那件驼色的大衣,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袖口已经有些破损,但它实实在在地陪伴着他度过了好几年寒冬。好在相谈所并不是很远,在被寒风击倒的最后一刻灵幻新隆拧开相谈所的门把,他贴着门板,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在平静温暖的室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他为自己泡了杯茶,滚烫水汽从清漆剥落的杯沿袅袅溢出。弟子和芹泽很久没再来过,芹泽考上了更好的学校打算继续深造,弟子也已经获得一份正经体面的工作。灵幻新隆偶尔会致电他们来解决一些棘手的委托,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力更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空嘛,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然后在白雾里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糟糕,可能要感冒了。


把温热的茶水喝下去驱寒显然是现在最明智的选择,但很显然灵幻大师忘记了自己敏感的舌头,被烫得半死的同时他咳呛出声,剧烈喘息和明显的呛水感只能让灵幻大师觉得自己今天点真的背。他只好打开相谈所的网址,开始今天一整天的工作,试图用工作麻痹来冲淡早晨的倒霉。


或许是天气真的寒冷,相谈所一直到下午并没有什么客人。灵幻新隆打了个哈欠,感到喉咙愈发不适,轻微的疼痛在喉管生根,更不用提骨缝里如影随形的酸疼。多年的经验让他判断自己应该是要发烧,应该立刻用药,但沉重的脚步阻止了他的去路。灵幻新隆挣扎了几下,最后躺倒在沙发上,为自己裹好毯子。


睡一会吧,他这样安慰自己。或许睡一觉起来就会好了。


上帝好像并没有眷顾他。


当灵幻新隆再次醒来已是夜里,相谈所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的寂静,唯有茶几上的手机时不时闪烁几下。灵幻新隆伸不出手拿,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不用摸他都知道自己的额头会有多烫,疼痛的四肢像灌了铅般动弹不得。逐步融化的意识让灵幻新隆几乎丧失感官,他甚至没有发现相谈所的门被打开过,只在黑暗里煎熬着发呆。


忽然的,身边的沙发明显凹陷下去一块,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那块凹陷又恢复原样,身边的人站了起来,皮鞋跟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个人关门的声音放得极轻,但灵幻新隆还是听见了。他张了张口,极度渴水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高烧下不甚清晰的神智无法分辨那是谁,灵幻新隆只觉得被那只触碰他的手好温暖,熟悉的温度让他生出了些许近乎荒谬的不舍。


……别丢下我。


人的意志在生病后会变得薄弱,就像一只毫不设防的蚌。柔软的内里坦然地裸露,随便一戳就是一个坑,然后汩汩流出情绪的河流。灵幻新隆也不例外,他在毯子下面缩了缩,忽冷忽热的身躯渴求稳定的热源,酸涩的眼角渗出微咸水痕。好孤独,他神志不清地想着,要是被发现就好了。


然后,他就真的被发现了。


相谈所的门再次被打开,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灵幻新隆的耳边。还是没开灯,他只能听见塑料袋被刺啦解开的声音,开水在烧水壶里咕嘟咕嘟作响,铝箔板的药片被扣出,那个人回到灵幻新隆的身边,一只手垫在他的后背,在扶他起来的同时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灵幻新隆眼角的水痕悄悄滑落。


影山茂夫给他喂了药,放凉得恰到好处的温水递到唇边,及时拯救了他冒烟的喉咙。稍微通畅一些的鼻腔开始工作,灵幻新隆迟钝地嗅到弟子身上洗涤剂的味道——是他推荐的牌子。那件沾满弟子气息的外套被其主人脱下,妥帖地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然后影山茂夫伸出两只手,把灵幻新隆连人带被一起,稳稳当当地圈进了怀里。


意志力此刻非常薄弱的大师下意识在弟子的怀里蹭了蹭脑袋,自觉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他眼角的水痕在挪动过程中被衣物迅速吸干,空荡荡的内心开始充盈,有什么东西像蝴蝶一样在灵幻新隆空虚的心脏里横冲直撞,满满当当地填补了那块久久不完满的空缺。


退烧药开始起效,灵幻新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感受到影山茂夫握住他露在薄毯外的手,另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撩起细碎刘海,随即额头相抵试探温度,紧随其后的是有一下没一下落在脸上的吻。温热的、轻柔的,奇异柔软的触感落在合拢的眼皮上,然后春雪一般融化开,绵延不绝地跨过鼻尖和脸颊,最后停留在微张的唇角。


他的弟子,小十四岁的超能力者,体贴而靠谱的成年人影山茂夫,在黑暗里郑重而眷恋地吻了他的唇。


蚌张开的壳彻底褪去,那些曾经和顾虑、世俗的眼光、条条框框的规矩,在灵幻新隆黑白的世界同样飞速向后退去。他哆哆嗦嗦强撑着清醒,重重回握了影山茂夫的手。那只手温暖干燥,在他黑白的世界里,骤然渲染出一抹绚烂的色彩。


我…我也喜欢你,他酸涩地、小声地开口,声音几乎要缄默在喉咙里。


但影山茂夫听见了,他用手抹去师父眼角不断滑落的眼泪,那些灵幻新隆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落下的眼泪。师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想起了曾经无数次的告白,师父黯然的表情,喝得酩酊大醉和第二天相谈所满满当当的烟灰缸。他的纠结,他的恐惧,他的不安,二十五岁的影山茂夫现在才懂得。只有在如此情况下,影山茂夫才能撬开灵幻新隆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听见里面藏得最深,最苦涩不堪的真话,得到拖欠了好多年的回答。


影山茂夫紧了紧抱住灵幻新隆的手臂。


是的,师父,他回答,让灵幻新隆靠在他的肩头,以便于能更好的休息,然后影山茂夫贴在灵幻新隆的耳畔,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爱你,他这样说。

夜半midnight

8:30

上一棒8:00:@machi836 

下一棒9:00:@游离态碳元素 


阅读顺序从右到左←

是情人节约会小情侣,坦率的面对恋情的两个人

我流茂灵,俗套的糖水,希望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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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情人节约会小情侣,坦率的面对恋情的两个人

我流茂灵,俗套的糖水,希望吃得开心


奶油恰巴塔

【茂灵】一次除灵事故

15x29,此时茂还不清楚自己对灵幻的感情


“请师匠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一点吧,”从事故发生直到回到了灵幻新隆的公寓后,一直沉默不语到现在的影山茂夫冷不丁对着在面前蹲坐着的橘黄色狐狸突然出声。他的脸色自回来后一直阴沉沉的,紧紧抿着嘴,一副自责又生气的样子。


“明明您知道那种程度的恶灵是伤不了我的。”


而那只狐狸——灵幻新隆差点因为弟子突然冒出的话吓得炸了毛,对此灵幻也很委屈,并且认为自己没有错,因为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下意识地保护了影山茂夫。


不过他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将话反驳回去,只能用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15x29,此时茂还不清楚自己对灵幻的感情



“请师匠更在乎自己的安危一点吧,”从事故发生直到回到了灵幻新隆的公寓后,一直沉默不语到现在的影山茂夫冷不丁对着在面前蹲坐着的橘黄色狐狸突然出声。他的脸色自回来后一直阴沉沉的,紧紧抿着嘴,一副自责又生气的样子。

 

“明明您知道那种程度的恶灵是伤不了我的。”

 

而那只狐狸——灵幻新隆差点因为弟子突然冒出的话吓得炸了毛,对此灵幻也很委屈,并且认为自己没有错,因为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下意识地保护了影山茂夫。

 

不过他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将话反驳回去,只能用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这次和平常接下的委托并没有什么两样,差别只在于这一次的恶灵数量很多。一群恶灵一拥而上,看似很危险,但大部分都是纸老虎,只有唬人的效果,是影山能够轻松解决的类型。

 

当影山茂夫除灵除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灵幻以为要收工了,搭上弟子的肩膀正要决定今晚的晚饭去处时,余光却看到角落里突然冒出来一只恶灵冲着他们袭击了过来。

 

“小心!”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反应过来的时候灵幻已经把影山茂夫推了开来,自己直面迎下了这只恶灵的袭击。

 

于是造就了现在的状况。

 

不过幸好这只恶灵很弱,将人变成狐狸是它仅有的能力,在影山茂夫将它除灵了之后残留在灵幻身上的能力十分微弱,估计持续不了几天就能变回人形。

 

但影山茂夫反应之大在灵幻的意料之外,他看也不看地除去了恶灵后便急促地将变成狐狸的灵幻抓过来,翻来覆去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伤,也没有其他恶灵留下的副作用后才松了口气。

 

但后怕的情绪也来的汹涌。

 

被迫当狐狸的灵幻新隆甩了甩他蓬如蒲公英的尾巴,当了二十多年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变成狐狸,因此对自己身上所感到的一切都觉得很新奇。从刚开始视角变低,一时间不习惯四肢着地行走而差点摔倒,他适应得很快,到现在已经对自己暂时的新身份接受良好。

 

只是被弟子拎回家后,影山的脸色一直冷冷的。起初灵幻是想安抚对方的情绪的,但限于无法开口,到后面影山几乎无视了他的示好行为,自顾自地生着闷气,他感觉很委屈,心里也一阵无名火起。

 

这也不能怪他啊,灵幻无奈地想着,在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想着等影山自行气消。

 

“要是这次的恶灵再强大一点的话师匠就……”

 

影山茂夫的头发都有些飘了起来,后半段的话他没说出口,显然是想到了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情况,因为情绪的激动,四周的物件都因为超能力的失控而漂浮起来。

 

弟子的情绪不对,灵幻蹭地站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上一秒还在自顾自和弟子赌气的事情,从桌面上跳下。他慌乱地在影山茂夫的脚边绕了两圈,又不甚熟练地直起了上半身,将自己的前肢搭到了影山的腿上,以便自己凑近对方。

 

“我,我该怎么……”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光是想象了一下师匠受伤,甚至是更严重的画面,心脏就会变得钝痛,他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下一秒,他的情绪被灵幻的动作安抚了下来。

 

那只橘黄色的狐狸凑了过来,用舌头舔了舔影山茂夫的手心,又用他毛茸茸的头蹭了蹭,影山茂夫竟能从一双狐狸眼中看出了示弱的眼神。

 

对不起啊,影山茂夫读出了狐狸此番动作的意味。

 

沈四达

「茂灵」他还没有喜欢的女孩吗?!

*18x32,影山茂夫在成年礼上明白自己心意的故事

  

  

  日本的成年年龄下调,于是18岁的影山茂夫光荣且猝不及防地成年了。

  灵幻在男孩生日这件事上向来比寿星本人更积极,尤其是在影山年纪渐长,行事越发极简主义后,做师父的积极程度却不减反增。

  这一次也不例外,甚至较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向精明的老狐狸大手一挥,决定请所有人吃烤肉外加唱卡拉OK。

  小酒窝闻言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大喊道:“你这家伙不会是昨天喝太多了还没醒酒吧?!”

  但其他人都只感到兴奋,拜托!那可是灵幻新隆啊,是会用西兰花种子支付打工薪水的灵幻新隆啊,让他请客简直比让太阳打西边出来都难...

*18x32,影山茂夫在成年礼上明白自己心意的故事

  

  

  日本的成年年龄下调,于是18岁的影山茂夫光荣且猝不及防地成年了。

  灵幻在男孩生日这件事上向来比寿星本人更积极,尤其是在影山年纪渐长,行事越发极简主义后,做师父的积极程度却不减反增。

  这一次也不例外,甚至较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向精明的老狐狸大手一挥,决定请所有人吃烤肉外加唱卡拉OK。

  小酒窝闻言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大喊道:“你这家伙不会是昨天喝太多了还没醒酒吧?!”

  但其他人都只感到兴奋,拜托!那可是灵幻新隆啊,是会用西兰花种子支付打工薪水的灵幻新隆啊,让他请客简直比让太阳打西边出来都难。

  于是所有人都玩疯了,卡拉OK里花泽和小留垄断了话筒持有权,而律和将莫名其妙地玩起了猜拳,不一会儿两人脸上就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小乌龟。

  而寿星本人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角,偶尔拍一两下手鼓。他这副寡淡的样子在热闹的人群中起了反作用,竟显得更加突出了。

  小酒窝首先将派对的热潮引到了男孩身上,闹着让他赶紧喝下成年后的第一杯酒。

  影山盯着那杯被推至自己面前的果酒,柠檬黄的酒液微微折射着包内昏暗的光,像是一块融化的玛瑙,他突然觉得那颜色有些像灵幻新隆的头发。

  他拿起杯子正准备喝,一只手斜斜地伸过来,很灵巧地便把杯子夺走了。

  众人发出或惊讶或疑惑的叫喊,小留直接脱口而出喊道:“灵幻先生作弊!”

  “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是在照顾我亲爱的弟子,喝酒对他来说还早得很呢!今晚除了我和芹泽以外谁都不能喝酒!”头发与果酒有着相同颜色的男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辈们对这话颇有微词,索性顺着话头将矛头一并转向灵幻。男人不出半个小时就被半推半就地灌了几杯酒,上了头又自己喝了几杯,原本只是薄薄覆在脸颊上的一层酡红迅速漫延到耳根和眼角,配合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看起来像刚哭过一样,显得有些狼狈。

  影山心底莫名有些不爽,但又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只是在看见男人连脖子根都染上红色时,手快过脑子,待回过神来时已将男人放在唇边欲饮的酒杯夺了过来。

  灵幻的反应慢了一拍,雾蒙蒙的眼睛慢吞吞地看过来,影山心中的不爽便更甚了:“少喝点吧,师父。”

  他将那杯子放到桌子的另一端,灵幻的眼睛跟着男孩的动作移动,看见对方的侧脸笼在昏暗的光里,一时竟觉得自己可爱的小弟子有些阴沉。

        “阴沉”,这个词吓了他一跳,那个脸上带着如何也消不去的婴儿肥、糯米团子一样的少年,虽然很寡言,给他的印象却一直是内向一类的词,与阴沉根本搭不上边。

  求证似的,他被酒精蒸得昏沉的大脑驱使他伸手捧住少年的脸,顺手捏了一把脸颊,发觉对方的婴儿肥早已所剩无几,岁月将少年的脸削出俊逸的轮廓来,流畅的下腭线甚至微微硌到了他的手掌。少年此时虽是脸被人捧在手心的幼童姿态,脸上的表情神态却与那个有些呆头呆脑,一眼便能轻易看穿的14岁男孩截然不同,怎么看都已有了成年人应有的那一份沉稳。

  “怎么会……当时明明还只有那么一点大,转眼就已经……”灵幻断断续续地嘟哝着,所有感官都同话语一般模糊,竟没觉出少年的脸颊正在慢慢变烫。

  此时众人凑过来,闹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影山如梦初醒般挣脱开男人的手,假装没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只觉得刚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犯罪,不然怎么会在尊敬的师父面前如此失态。

        他还在平息心中莫名翻涌的情绪,小留便将一叠真心话卡牌递到他面前,宣布他是第一个被抽中的幸运儿。

  他随手抽出一张来,还未念出上面的问题就被坐在一旁的小留抢了先:“你有喜欢的女孩吗?”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但不等其他人激动,男孩就将那牌一扣,平静地答道:“没有。”像是啪的一下把一簇火给踩熄了。

       众人倒也不意外,正准备抽下一个人时,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处于懵圈状态的灵幻失声喊道:“没有?!”

  这一声来得突然,吓得小留骰子直接掉在到了地上。

  这边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那边影山就自然地接过了男人的话:“对,目前还没有。”

  “怎么会呢?你,一个风华正茂的18岁男生,我灵幻新隆的首席大弟子,怎么可能还没有喜欢的女孩?!”男人大着舌头说得又快又急,前言不搭后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早知道您会发酒疯就不灌您了。”捡起骰子的小留打断了男人的话,“人家mob都比您有成年人的样子!”

  灵幻一下没了声音,拉着芹泽坐到一边去了,不一会儿又传来男人小声诉苦的声音。

  游戏重新开始,将抽到了倒立唱歌的大冒险,律和花泽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准备录像。影山转头,看见男人似乎是酒劲上来了,脑袋一点一点得仿佛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小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觉感叹道:“灵幻先生真是的,一点成年人的样子都没有。”

  成年人的样子啊,他想着,从前他身高还未超过灵幻,每当他们并肩而行,而他微微侧目便能看见男人优美的肩线与修长的颈时,他也会默默地思考着,成年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总之,应当是游刃有余的,可靠的,就像灵幻挡在他面前,对爪的干部说“不要给我的弟子增加无意义的压力啊。”或是对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那么掷地有声地说“不想战斗的时候,逃跑也没关系啊!”

  但成年人也会有不那么可靠的时候,比如此时男人就倚着沙发半睡半醒着,再比如高二时影山第一次去接喝醉了酒的灵幻,男人的身体被酒精泡得软成一摊水,搂在怀里都像是随时要流到地上。他鼻子埋进对方茶金色的发间,闻到熟悉的烟草茶叶混杂的味道中掺进了一点苦涩的酒精味。

  酒……他看向那杯自己放在桌子一端的果酒,将它拿过来,慢慢地喝了一口。

  味道几乎同果汁没什么区别,只是口感有些辣人,咽下时像是有一小团火星从喉咙坠入胃袋,又从胃里窜上全身。

  他莫名想起方才男人将唇挨在杯沿,似乎正是在他小酌一口的地方。胃里的酒精使他刚刚冷下来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思绪被酒精一搅,散得更快了。他想到灵幻毫无逻辑可言的问话,“为什么还没有喜欢的女孩?”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一问便真的不太好回答。明明国中时他还会因女生的注视而得意忘形,还会有喜欢的人,升上高中后,逐渐真正受到异性关注的他反而不太重视这方面了。在别人或多或少有点春心萌动时,他拒绝告白的理由甚至是“要去打工没有时间谈恋爱”

  这一理由还真是伤了许多怀春少女的心,与他升入同一所高中的米里就曾经向他控诉过她的同班同学是如何被他以上述理由拒绝后精神低迷了整整两天。末了少女问道:“明明国中时你还为了高岭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现在怎么就成了一棵不开花的铁树呢?我说啊,真的没有这么一个人吗?你想要和她在一起,为了她能做任何事,甚至是破例都没有关系?”

  这话当时并未引起他太多的触动,轻飘飘地被搁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直到今晚又重被拾起来,擦擦灰仔细打量。

  破例,这于他而言委实是勉强,他骨子里是个强硬的人,有着几乎不容侵犯的行事准则。就像是国中三年级时,他不顾一切,将所到之处的所有东西都碾为尘埃,在被破坏得毫无生机的土地之上,抱着一束鲜花,穿过整座城市去向他的青梅告白。

  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情,几乎没人能左右他。

  听起来像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灾难,但那天睌上他依旧在家里吃着咖喱饭,一如先前的和往后将有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那个人左右了我。

  这个想法突然跃入他的脑海,随即就是那个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茶金色头发的男人从拐角处跑出来,挡在他面前,十指相扣地握住他的手,那鲜亮的颜色好似破碎的钢铁森林之上开出的一丛鲜花。

  一瞬间他的理智尽数回笼,仿佛利剑入鞘,足以毁天灭地的情绪在那人面前显得如此乖顺。

  那大概是他18年短暂的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次破例之一。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他次次派对都不会缺席,所以他一次又一次拒绝别人的告白,所以他的脸颊在男人手心间慢慢变烫,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男人的话——

  一件件一桩桩,像繁密的树的枝杈,影山顺着那枝条,最终在心底找到自己的爱,如此悄无声息又参天茂密,在那里默默地生长了三年四年甚至更久,此时正如此蓬勃地顶着他的胸膛。

  

  女孩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小留的语气颇有些不满,显然已叫了他不止一次:“想什么呢你?又抽到你啦!”

  他刚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此时颇有些心不在焉地抽出一张牌来,念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留一边说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一边让他重新抽一张,但他像之前一样将那牌一扣,掷地有声地答道:“有的。”

  一语激起千尺浪,众人在沉默了两秒后异口声地发出“欸”的一声,像是在小小的包内点起一簇火来。

  灵幻被这突出其来的响动吵醒,睁着一双睡眼看过来,被影山清澈的黑眸稳稳接住,18岁的影山茂夫看着他,以前所未有的笃定口吻说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想着是喝太醉了吗,不然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喜欢的人向自己表白什么的。

                                                        FIN

紫雾

「麦夏」保护欲

Summary:

夏洛克从小到大都是容易受伤的那个,这很大一部分可能得归咎于他尖锐、不知收敛的性格,而剩下的部分则可能需要在他的兄长麦考夫身上找原因。

——

 

 

"You are a very, very stupid little boy."

麦考夫的声音低而轻地回荡在病房里,他对着他幼弟病削的、昏迷不醒的脸叹息道,“连保护自己都不会。”

 

 

 

夏洛克第一次受伤是在九岁。

 

由于他总是毫无顾忌地说出所看到的一...

Summary:

夏洛克从小到大都是容易受伤的那个,这很大一部分可能得归咎于他尖锐、不知收敛的性格,而剩下的部分则可能需要在他的兄长麦考夫身上找原因。

——

 

 

"You are a very, very stupid little boy."

麦考夫的声音低而轻地回荡在病房里,他对着他幼弟病削的、昏迷不醒的脸叹息道,“连保护自己都不会。”

 

 

 

夏洛克第一次受伤是在九岁。

 

由于他总是毫无顾忌地说出所看到的一切,这惹恼了一众年纪更大的孩子们,在放学的路上,他们相约、合伙一起把他推入到一个才逢下雨天留下的泥坑里。粗糙、肮脏的土壤,霍然溅起的不干净的褐色水花,一种潮湿的轻微腐烂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手下湿滑的淤泥与青苔触感滑腻且糟糕。而完成了这场恶作剧的孩子们团簇成一圈,注视着他狼狈地抿紧嘴唇又像匹不服输的小狼试图重新站起来,他们嘲笑着,彼此窃窃私语着,同时又不知轻重地将他重新又推了回去。

 

那一双双居高临下的蓝眼睛,夏洛克皱着眉感到小小的厌恶的旋涡自胃里升起,这些与他所爱的那一双完全不同,它们美丽,但不拥有属于美丽的生命,只是静待腐烂的造物。

 

当这些可怜生物的心满意足在空气中荡漾开,年轻的夏洛克独自坐在水坑里,满目不屑,他轻声对他们嬉笑着离开的方向嘟囔着,“一群白痴。”

 

“而你被一群白痴欺负了?”

 

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让年轻者回神。

 

“Mycie!”夏洛克的眼睛一亮,他回头,长达一月未见的兄长正朝他走近,身量的拔高让他看上去更加成熟了,伊顿公学的制服在他身上很合身。在他的臂弯里,正靠着一本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书,礼物,当然。

 

脸上露出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夏洛克迅速地重新爬起来,几乎像只雀跃的小泥鸟,之前的气势全然不见了,他飞也似的扑入哥哥的怀里,全然不注意这是否会弄脏兄长的衣服,他的哥哥于是叹着气又有些好笑地把自家弟弟揪起来审视了一番。

 

除了变得脏兮兮的以及身上某处可能擦破了点皮以外幸运地没什么大碍。

 

“那么,你做了什么惹恼了他们?”他问。

 

“我说他们简直以一种蠢劲照亮了我的一天。”夏洛克小小地撇了撇嘴,麦考夫没有克制自己向上轻微弯曲的唇角。

 

噢,相当有趣,Sherly——夏洛克发誓他可以在兄长眼中听到他未说出的话语,那种最暗含讥讽的赞美,“如果我的小男孩总是这么幽默,也许我该教他一些自卫技巧。”

 

夏洛克轻轻眯起眼睛,然后他轻哼着咬了一口他的兄长朝他伸来的手。

“数落我一定让你感到很愉快,brother mine。”

 

麦考夫轻声笑了。同时不止一次地意识到随身携带丝巾总是很有用处,尤其是当有个爱四处乱跑的弟弟的时候更是如此。

 

 

 

 

巴流术。主要来源于古典柔术,具体包括拳打、脚踢,痛苦的反关节攻击,投摔、勒绞和关节锁等。讲究以力抗力,用对手的力量攻击对方,以聪明的方式运用有效的技术克制粗糙的力量和攻击,这是柔术的核心哲学。

 

“要想尽可能的不受到攻击,必须完全了解对方攻击的危险性和其出拳方向,以及身体最容易受到攻击的部位。同样也要懂得使用腿法和武器。”

 

麦考夫花了不短的时间耐心地教会了夏洛克对巴流术的熟练运用,然而他忘了他的弟弟从来缺乏耐心这一美德,他热爱寻找混乱与刺激并沉迷其中,而这也就意味着,在追捕罪犯的过程中,夏洛克总是容易不可避免地激怒罪犯——不太明智,但总是如此。基于此,麦考夫不得不严加照看,当然夏洛克会将这个举动称之为监视,对此这位兄长不置可否,自由是安全的反义词。但倘使抛却自身的控制欲不谈,这位传闻中的冰人先生确也永远无法停止担心自己的幼弟,这个他最大的、唯一的安全漏洞。他一次又一次地通过令他心碎让他明白这一点,否则情况有时就会变成此刻这样。他本以为在给他狠心的弟弟寻到一个搭档之后,这种情况本该有所缓解。

 

麦考夫看着他的蠢男孩躺在病床上,忍住想要再次叹气的惯性,他在旁边的陪护椅上坐下。

 

 

 


夏洛克第二次受伤是在十四岁。

 

现在他是个个头有所拔高的青少年了,四肢瘦长,相对同龄人身上多了一份猫般的优雅,尽管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对自己感觉不那么协调的四肢感到恼火。

 

福尔摩斯夫人不止一次地收到夏洛克在学校表现糟糕的通知——他们的说辞总是千篇一律:问题不在学业上,不,不,夫人,我们承认他的学习能力毋庸置疑,但更重要的是行为,天啊,他真的不应该总是那么口无遮拦,这会让他吃苦头的。

 

当然对此福尔摩斯夫人总是表示相信她的孩子有应对的能力,这一乐观的态度总是一度让辅教员(Counselor)们沉默。

 

“亲爱的,去接你弟弟放学好吗?”

 

此时的麦考夫二十一岁,即将从大学毕业。

 

“妈妈,我不是保姆。”

叹了口气,麦考夫关合面前的电脑,他站起身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有个理由可以离开家是可以接受的,他的指尖触碰到口袋里的银色烟盒。

 

天色在慢慢转暗。麦考夫点燃了一根低焦烟,烟雾在他的指间漫不经心地燃烧,他不热衷它,但在枯燥的等待时间里一点小小的刺激总归无可厚非。

 

当麦考夫即将踏上近期似乎在修整部分路段的沃克街的时候,在前方不远的拐角,他看到了他本应该要去接回的对象。

 

夏洛克,躺在地上。身边三个成年人在大声笑。

 

街头混混,勒索与故意找茬,麦考夫迅速做出判断,压下情绪,轻轻眯起眼睛,他打量着那三个人,一个古怪的组合。里面最瘦弱的那个人是这三个人中的“领导者”,而像个粗野打手的家伙是个乐于旁观的“煽风点火者”,最后那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反而才是“忠实施行者”。

 

古怪的倒错。

 

-就快到了,警官,那边!他们似乎在欺负一个孩子。

在一分钟后,当麦考夫轮流改变音色和语调,呈现出有人报了警并已经带人即将转过拐角赶过来的剧本,结果是极其可预见的。几乎还不待他露面,那三个人就误以为嗅到危险匆忙逃跑了。

 

“听你自言自语感觉很滑稽。”

夏洛克双臂向后撑起上半身,眼神尖锐,显然对自己仿佛是待拯救的无助少女感到一点恼火。

 

“认识他们吗?”

麦考夫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弟弟面前,在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夕阳残照里,他的影子覆盖住了他年轻的弟弟。他们彼此打量着,直到麦考夫先做出妥协朝他伸出手。

 

闷闷不乐地递过手,夏洛克在尝试站直身体的那一刻皱了皱眉。


“扭到脚了。”麦考夫瞥了他一眼,默认了他方便的小谎言——显然他伤到的是小腿,那块裸露出钉子危险的尖端、在施工地段随处可见的废弃木板就在不远处安静地躺着,薄薄的灰尘勾勒出了上面手指留下的痕迹——夏洛克咬住下嘴唇,然后他反问。

 

“你想怎么做?”

 

“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把他们全都关进监狱。”

当麦考夫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淡,但夏洛克注意到了他的兄长眼底黑暗与轻蔑的底色。这是夏洛克第一次注意到麦考夫那双仿佛永恒沉静的蓝眼睛里一旦显出冷漠的神色,同样锋利得几乎能在人身上留下割伤——那双逆光暗下的虹膜,在这样的时刻几乎像勿忘我的花瓣那样沁出一种寒冷的灰紫色调。


你生气了吗?

夏洛克没有问出口,有一刻他陷入到自己在兄长眼睛所映出的镜像之中,突然感到一种温暖的恐慌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是一种无法与欲望分辨开的感觉。他不明白又似乎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突然砰砰直跳的厉害。当麦考夫的手指触碰到他脸庞的时候,夏洛克短暂地闭上眼睛,一切思维都在他的脑中安静下去,仿佛一种只有麦考夫能对他施展的巫术,只剩下他侧颊的一道细微伤口在随着触碰而悸动。


 



“教我。”

在回去的路上,麦考夫忽然听到他背上的蠢男孩闷声说道。终于,理智挣脱了自尊与年轻的极端主义。

 

骄傲的小海盗希望能够自己完成反击。


麦考夫的声音放软了。“耐心点,你才十四岁,Sherly。”

 

 


 

无论如何,麦考夫不喜欢受到惊吓。

因此这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向相关的责任方适当地表达他的不满。

 

当约翰来到医院接替他照看刚苏醒的夏洛克,麦考夫走出幼弟的病房打开手机开始检查他收到的邮件。在快速浏览了安西娅发来的关于本次伤害他弟弟的罪犯的所有材料后,他下达了通常的指令:

 

把他带到老地方。

 

 

 


 漆黑天穹上点缀着点点繁星。


“My,在我长大之后,你还会保护我吗?”

在麦考夫背着他小腿受伤的弟弟即将走到家的时候,搂着兄长的脖子,夏洛克的声音微弱又藏了一丝不确定的犹豫再次响起,这一次则显得情绪化更多一些。

 

麦考夫必须得承认,当他的弟弟还年轻的时候,他真的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在你无法应对的时候。”

 

年轻的夏洛克于是重新安静了下去,柔软的月光拨开云雾开始照亮垂下的夜幕,同时将一种难以捉摸的宁静洒在他的内心上空,兄长的这个回答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把头更深地埋入兄长的颈侧,夏洛克聆听细数着麦考夫稳定的脉搏频率,在变得迷迷糊糊的时刻,不经意唇角擦过那片细腻肌肤的感觉就像轻舔丝绒。

 

 

 

 

巨大而空旷的黑暗仓库。

 

麦考夫安静地站在仓库中央等待着安西娅与警卫的车到来。在他的大衣口袋内,一盒熟悉的银烟盒安静地躺在那里,尽管他早已戒了烟。他在两年前就已经戒掉了所有有害的习惯,但戒掉夏洛克,这大抵是他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车很快停了下来,当他的警卫一人掐着男人的脖子,和另一个人配合将那个伤害了他的弟弟并且挣扎不断的暴徒从车里拉下来时,麦考夫短暂地微笑了一下。最后出来的安西娅对此露出了一个怜悯的眼神,要知道,那个笑容足以令军情六处的顶级特工都脸色苍白。

 

“史密斯先生,或者,我应该叫你亚努什先生吗,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原本的名字?”

 

“见鬼,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被带到他面前受擒缚的大块头男人瞪视着他,他的身上穿着很随意,显然为了能够尽快出境还特意调整了自己的形象,原本蓄留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薄薄的一层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覆盖着两只耳朵间的宽脑袋。此刻他脸上戴着的无框眼镜因为挣扎而歪斜,几乎显得滑稽,正如他着装内里那件亮眼的双排扣背心,这种背心你在伦敦或是加州都很难见到,除非碰上了个来旅行的斯洛伐克人。

 

麦考夫的声音不徐不疾,“假如是其他状况,我会告诉你这无关紧要。但你看,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熟人,所以我想我的确应该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啊,那个该死的烦人的侦——!”


亚努什无法把剩下的半截词句说完。他的脸骤然狠狠地偏向一侧,与此同时,对方位于无名指的金属戒指仿佛狠狠地穿透皮肉磕上了他的牙齿,有一刻那种可怕的力度几乎令他错觉自己的颈椎在脆弱地尖叫,随着剧烈而火辣的痛感,他在短暂的耳鸣与头晕目眩里意识到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文弱,事实上他随时可以扭断他的脖子。

 

“让我们注意用语礼貌,亚努什先生。要知道,我刚从我弟弟的病房里出来,而根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告诉我,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造成的,所以这就是我把你留到了最后的原因。相信以背叛所有的合作伙伴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在你们这行也并不是一件光彩的行为,不是吗?”

 

垂眼轻轻揉捏了一下指关节,麦考夫平静得诡异的音调让亚努什的脸变得僵硬,他环顾四周,然后意识到他甚至无法看到一条逃生路线,麦考夫冷眼与其对视,从他身上升腾而起的黑暗宛如自火葬的柴堆上升起的浓烟在亚努什的心底炸开寒意,好像他正在凝视着自己的尸体。这个努力装作无畏的男人表情逐渐碎裂。


“那是他应得的。他很烦人,总是把手伸到他不该伸的地方。”

亚努什咬紧下颌,自牙缝中挤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怀着忿恨,仿佛他正在咀嚼着他的愤怒。

 

“哦,我不会说那是假的,事实上我的弟弟认为我的名字可以打开英国的任何一扇门。”有些头疼地露出一个微笑,麦考夫在亚努什困惑、惊疑不定的眼神里继续说下去,“我很清楚,他选择了一份危险的职业,他经常惹上麻烦,受伤是常事。但你,亚努什先生,你走的太远了。”

 

转了转左手心的伞把,麦考夫无视了这个男人在听完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时脸上浮现的惊恐表情。“但既然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就让我们暂且忽略,事实上,我准备和你谈谈你原本的出境旅行计划,亚努什先生。塞浦路斯、瓦努阿图、土耳其这三个地方的确都是不错的洗|钱地点,但看起来,你选定的最终落脚点在新加坡?不必如此看我,从你预制的行动轨迹很容易推断。遗憾的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资产现已全部不再归属于你,包括每一笔非法所得的部分。但请放心,它们会被妥善分配以各种慈善机构。至少这是很值得称赞的。"


“你在说什么,你不能——”

 

“安西娅,我可以吗?”

 

在亚努什的眼角余光里,一位女性始终靠在车旁,手和眼睛持续地专注于她的黑莓手机。

 

当她听到麦考夫的声音时,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先生。此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无国界医生组织与世界自然基金会都在庆祝并忙碌着合理安排您的慷慨。”

 

“妈的,你这该死的英国佬,你他妈的拿我的钱做了什——!”

瞪大眼睛,亚努什的咒骂突然被麦考夫一个抬手的举动所打断。对疼痛经典的条件反射。

 

麦考夫薄薄的唇线冰冷微挑,“很好,亚努什先生,让我们记住礼貌。否则,我可能会决定将您送往秘鲁或者哥伦比亚,你还喜欢冒险吗?据我所知,那里的古柯种植园长得一直都非常好,尽管它们的主人可能对侵入者不那么高兴—但我想你可能不会太介意去重新体验一下你曾经的生活?”

 

“不……见鬼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在警卫的钳制里难以置信地蠕动着,麦考夫任由恐惧与震撼的波涛冲刷着这个匍匐喃喃自语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活法,一无所有,任人宰割,永失自由,无论在哪种前景下最后这种人自己就会让自己发疯。


麦考夫悠然开口,"请不要感到过分悲伤,亚努什先生。在我正式做出将你驱逐出英国的决定之前,你的所有犯罪行为需要受到清算,因此,你会先被带上法庭,然后是监狱,也许是静静待在你的牢房里度过你悲惨的余生,或者,我应该把你送给我们热情的美国朋友?你知道,他们一向热衷于警察这个角色,只要给予他们一些你与恐怖组织有关的暗示,他们会很乐意接手你前往他们的摩洛哥监狱参观并向你问一些问题。”

 

亚努什脸上血色全失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若不是警卫还死死地架着他,他看起来几乎会像一大摊烂泥那样瘫软在地。就在这时,略显嘈杂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仓库内发生的一切,当麦考夫看到领头脸色苍白的夏洛克与身后一脸无奈的约翰在几个警卫的簇拥下走进来,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动作轻微。

 

原本瘫软的亚努什在看到夏洛克的那一刻,一股残存的愤怒火焰激起了他的肾上腺素,他猛然挣脱开了其中一个警卫的束缚,就是因为这个混蛋小子让他沦落到现在这个该死的境地的-将脸朝向那个侦探,他理智全无地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怪胎,你们这两个他妈的神经病——!”

 

一声响亮的巴掌让全场重新陷入短暂的寂静。

 

男人被骤然扇倒在地,身体倒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重声响。麦考夫居高临下不赞成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因惊惧而收缩的瞳孔,“令人失望,亚努什先生,记得吗?保持礼貌。还是说我给你的选择依旧太仁慈了,一场持续的脑前额叶切除手术会更合你的心意吗?”

 

在大块头男人的失声呜咽里,麦考夫皱了皱眉挥手示意警卫把他带到他应该去的地方。然后在一旁贝克街搭档的注视下,他优雅地耸了耸肩。

 

“Hum,我想我的手可能受伤了。”

 

接下来安西娅会接替他完全后面的全部流程,因此此刻西装手巾袋内的那块宝蓝色丝巾难得有了它的用途——夏洛克一直讽刺其为一个装模作样的装饰品,因为麦考夫使用它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言下之意是他的兄弟从来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但麦考夫简直不知道他的弟弟到底是从哪来的这样的见解。如果他愿意表现的比一刻钟之前还要更戏剧化一点,他真的应该找个机会困惑地向他的弟弟询问一番。

 

当那双白皙纤长的手被其主人以一种细致又漫不经心的姿态地擦拭,那些优雅的曲折与舒展的幅度,蓝丝绸得体地映衬着因轻微施力而透出淡粉的修剪整齐的指甲,约翰由衷地希望他没有为此像个毫无自控力的青少年那样丢人地脸红,明明片刻之前那双手还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展示了其暴力的一面。

 

但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双手实在太具有迷惑性了,它漂亮的足以令保养最得当的贵妇都羡慕不已。麦考夫似乎在侧头看向夏洛克之前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约翰不能确定。

 

我想我的手可能受伤了——

“他的颧骨意外地锋利,就像你的一样。”麦考夫注视着夏洛克的脸语速缓慢地说道。

 

有一瞬间约翰脑中浮现出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无可救药。

但,这句话是否意味着麦考夫曾经也扇过夏洛克?放在曾经这是无法想象的,但目睹麦考夫刚刚的行为为他的想象力搭建了基础样本。

 

好医生努力希望把思绪拉回兄长对幼弟的训诫是正常的范畴,但麦考夫的漂亮手指的影像简直像生了根一样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先前目睹的短暂暴力根本无法消弭掉它,被那样一双手扇巴掌感觉简直根本不像是一种羞辱,而更像是一种荒谬的……情趣。

 

“不拐着弯数落我一顿会让你心情不愉快吗,麦考夫?”

眯起眼睛,夏洛克的声音保持着刻板的无聊出现。但不知道是不是好医生的错觉,约翰觉得他们对彼此的这一次对视与以往都不同,当然,当福尔摩斯兄弟共处一处时,那种如同小提琴最细的弦丝绷紧到极致,将断未断的紧张感,此刻也一样——但毫无疑问,他们此刻交接的眼神有了点新的微妙变化,几近黏稠。

 

“老天,别再动你那不切实际的小脑瓜了,约翰,麦考夫那双手打起人来疼的很,”夏洛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约翰惊讶地微微张嘴将视线落在他的好友身上,“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去问问刚刚那个快崩溃了的罪犯。”

 

“至少训诫的想法是正确的。”

麦考夫轻飘飘地开口,而约翰突然恨死这对见鬼的兄弟那该死的观察力了,老天啊,他到底都想了些什么——“当夏洛克躺在他找到的比垃圾场更糟糕的地方吸食毒品的时候,我扇了他不止一个巴掌。”

 

“啊,当时跨坐在我身上,掐着我的脖子扇我试图让我恢复清醒一定让你高兴极了。”

夏洛克做了个假音,但即使是那种完全恶毒的语气也无法阻碍约翰丰富的想象力,他必须得承认他的想象力丰富,不然他不会成为一个博客作家,但夏洛克真的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吗???约翰大受震撼,约翰困惑不解,正常兄弟会有这么——噢!这的确是对不正常的兄弟……老直男约翰突然对此感到痛苦。

 

“这么看来我当时把夏洛克从毒窝里揪出来的举动简直和善极了。”

当他这么干巴巴地嘟囔的时候,他收到了麦考夫的和善注视,不知为何,那视线让他有一瞬间发毛。

 

然后他葛然想起了在那之后的后续,在那家医院,他失控地愤怒揍了夏洛克一顿,还差点让他与死神擦肩而过,几乎是同这次的那个罪犯一样的行为,约翰突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显然,他获得了意外的赦免。医生不自觉满怀愧疚地瞥了眼夏洛克因为受伤而仍然苍白的脸,同时略带不安地注视着麦考夫慢慢走近,几乎称得上目不转睛。

 

“雷斯垂德很快会过来,回去好好养伤,别再乱跑了,否则我不介意把你所有的案子都停掉。”

当麦考夫移开视线转而温声叮嘱他的幼弟,约翰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什么时候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不能——麦考夫,你想让我无聊地——!”夏洛克咬牙切齿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麦考夫一个突然的伸手举动里。

 

一根竖直的手指第一节的柔软指腹浅浅抵上他的嘴唇,这种触感,几乎像他在其上落下了一个吻,夏洛克突然糟糕地感到自己丧失了部分的攻击性。

 

感觉很软。

盯着兄长慢慢靠近的、近在咫尺的薄唇,夏洛克的瞳孔轻微扩张了。

 

“嘘,”,一个示意静止的加强音调,“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brother mine。”

 

【不要服从我的命令。服从我的沉默。】

 

  

 


“你生气了吗?”


当晚,当麦考夫步入房间,看到他的弟弟懒洋洋地霸占在他的床上舒展四肢眯起眼睛发问,走近垂眼长久地抚摸着那张慢慢浮起浅淡薄晕而终于看起来有了点血色的脸,他微笑着发出叹息,“我的蠢男孩,连保护自己都不肯。”


而他的弟弟只是对他缓缓露出了一个自鸣得意的笑容。

 

 然后,

他们接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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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灵】不要着灯

高中生茂夫设定。

标题来自陈奕迅的《打回原形》。


*

 

茂夫背着书包,在大街上站着。周围人潮耸涌,他伫立在人潮中,一动不动,像扎入溪水的一块石头。他拉着书包肩带,低头,注视自己的鞋尖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一次,两次,三次,又凝住。好一会儿,他举起头来,像第一次瞧见一样,端详着那块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招牌,说:“我要上去了。”

 

小酒窝叹口气,飘到茂夫跟前来:“不用那么紧张,茂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表白呢。”

 

茂夫看着小酒窝:“我为什么要和师父表白?” 

 

“……”小酒窝都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槽下去,只得伸出一只...

高中生茂夫设定。

标题来自陈奕迅的《打回原形》。


*

 

茂夫背着书包,在大街上站着。周围人潮耸涌,他伫立在人潮中,一动不动,像扎入溪水的一块石头。他拉着书包肩带,低头,注视自己的鞋尖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一次,两次,三次,又凝住。好一会儿,他举起头来,像第一次瞧见一样,端详着那块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招牌,说:“我要上去了。”

 

小酒窝叹口气,飘到茂夫跟前来:“不用那么紧张,茂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去表白呢。”

 

茂夫看着小酒窝:“我为什么要和师父表白?” 

 

“……”小酒窝都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槽下去,只得伸出一只胳膊来,在茂夫肩上一拍,“你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茂夫点点头,把书包肩带往上拉了拉,迈开步子,走上楼去。

 

相谈所的门大开着,显然在正常营业。茂夫没立刻进门,站在门口,视线往屋里虚晃一下,没发现灵幻的身影,甚至连芹泽也不在。他正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屋,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龙套?”

 

茂夫背脊一颤,和只炸毛的猫似的,慌忙回过头去:“师父。”

 

茂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灵幻站在那儿,拎着个塑料袋,额角带点儿熏亮的汗湿气,穿戴却依然齐整,几个月不见,他西装的每一寸线条,很轻易还是和茂夫记忆里的一丝不苟地重合了。不知道怎么,和茂夫记忆分毫不差的灵幻,却令茂夫心虚更甚,他胸口揪了起来,好像鼓胀起了一只热气球。

 

他张了张嘴,又唤了一句:“师父。”

 

灵幻笑了一下,朝门里扬扬下巴:“进去再说吧。”

 

茂夫跟在灵幻身后进了屋。灵幻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塑料袋随手搁在桌上:“吃饭了吗?”

 

茂夫老实地摇头。

 

灵幻在塑料袋里掏了掏,翻出一块儿巧克力,递过来:“喏,先垫个肚子。”

 

茂夫接过了:“谢谢师父。”

 

他把那块糖果拿在手里,熟门熟路,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书包也放着吧,”灵幻懒洋洋把自己摔进转椅里,转向茂夫,交叠起双腿,“不重吗?”

 

茂夫于是将书包也摘下,巧克力依旧抓着没放。 

 

灵幻又对茂夫露出一个笑容,堪称温和。 

 

“怎么啦?”他问,“升学考试也快了,应该很辛苦吧?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茂夫胸口的热气球正往上升,抵住了他的嗓子眼,他不由自主蜷紧了手指,巧克力的塑料包装被他攥住,发出“咔啦”一声脆响,在隔绝了车马人声的安静室内,显得格外突兀,灵幻却恍若未闻,表情不变,“我是来问师父一件事的。”

 

 

 

 

茂夫上一次见到灵幻,还是新年假的时候。

 

那正是冬天里最冷的时段,他出门去给灵幻拜年,为了抵御寒风,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得无比臃肿,可一路折腾过来,还是被冻得厉害。

 

好容易站在了灵幻屋前,茂夫喘了口气,寻到门铃,用被手套包得无比粗笨的指尖摁了一下。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穿着居家服的灵幻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谁——龙套?”

 

茂夫把手里的烧果子递过去:“师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灵幻把门拉开,风一吹袭,他不免打了个寒颤,“怪冷的,快进来吧。” 

 

茂夫钻进屋内,灵幻迅速带上门,将呼啸的寒风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茂夫将鞋脱掉,又摘下围巾,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灵幻瞧他冻得通红的鼻尖:“我给你泡点茶吧?” 

 

茂夫点点头:“谢谢师父。” 

 

灵幻进厨房忙活去了,他盘腿坐在被炉前等,眼神控制不住地在这间不大的居室里乱瞟。这一点儿都不礼貌,茂夫告诉自己,然后端端正正,把自己的视线摆在了桌子中央。

 

“茶来了。”灵幻咚咚咚踏着地板过来,茂夫这才重新抬起头,接过茶盘上的杯子,双手捧住,将它煨在了掌心。 

 

“暖一下身体就早点回去吧,”灵幻在茂夫对面盘腿坐下,“天也有点儿晚了,别叫你家里担心。”

 

茂夫“嗯”了一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外面的飘雪落上窗户,无声地蒸融了,水汽温淡地舒拓着。

 

“说起来,”灵幻开口,视线飘忽了一下,“开学就是你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吧?”

 

茂夫说:“是的。”

 

“时间过得真快,”灵幻上下打量茂夫,目光里满是感慨,“也长这么高了啊,龙套。”

 

茂夫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长身体其实挺疼的。”

 

灵幻闻言,笑了好半天。

 

茂夫却没有跟着笑,这次他犹豫了更久。

 

“师父,”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我想问问你。”

 

“问吧。”灵幻看过来,眼里的笑意依旧还未散。

 

茂夫说:“我很快就要考大学了,我在想……报东京的大学怎么样?”

 

那笑意顿了一瞬间,又立即被更灿烂的笑所取代,那一瞬间太短暂了,如果不是茂夫一直牢牢盯着灵幻的表情,几乎就要错过了。

 

“目标很远大啊,”灵幻说,语气松快,“那你可得好好努力才行,调味市的环境肯定不能和东京那边的比,你既然决定了——”

 

……茂夫听着,感觉到胸腔像逐渐流陷下去了一块,沙石扑簇,全流泻进断层的间隙里,坍缩不到底。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就先听见了流沙哗啦啦泻下的声音。

 

“师父,”他说,直接打断了灵幻,声音淡淡的,“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那笑容晃了晃,终于像水面的月影碎在了涟漪里,模糊不清了。

 

茂夫却不依不饶:“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他对上灵幻的眼睛,并不移开视线:“我问这个,只是想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 

 

灵幻动动嘴角,又试图扯出一个笑来:“你在瞎说什么,我说的就是我想的啊。”

 

茂夫点点头,率先把视线错开,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茶,站起身来:“谢谢师父招待,我先回去了。”

 

灵幻也站起身来:“我送送你吧,你一个小孩子,不安全。”

 

也不等茂夫表态,他便逃似地去衣帽架那里拿外套了。

 

 

 

 

他们出了门,灵幻一直走在茂夫前头。他们一路踩过路灯藩篱般交缠的光影,他们的影子在藩篱间前前后后,前前后后。茂夫看灵幻的背影,他擦过灯光长成的枝梢,月亮的碎片像枝头的积雪,被他碰落,扑簌坠在他头上,肩上,由上自下,掩埋掉他。

 

自始至终,灵幻没有回头。

 

茂夫问那句话,不过只是心血来潮,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听见灵幻怎样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灵幻的回答而烦躁,也许——也许只是因为,灵幻没有对他说真话。

 

可自己希望听到怎样的真话?茂夫依旧不知道。只是这一刻,茂夫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预感来。

 

——他已经将什么东西改变了。

 

 

 

 

 

茂夫的预感并没有错。 

 

这么些年过去,他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身量在变,见识在变,甚至心的容量都在变,可是第一次,他和灵幻静止不变了许多年的关系,本来如岸边停摆的舟渡,突然悄悄地,涉水而去了。 

 

一开始,灵幻只是在电话里拒绝了茂夫开学前来相谈所帮几次忙;后来,灵幻再没有主动打电话过来;接着主动打电话的都成了茂夫;再后来,电话那头就变成了芹泽,茂夫问芹泽:“师父呢?”得到的回答不是有事,就是出差,还有听筒空落落,被他握在手里,沉默无声地和他对视着。

 

灵幻新隆的存在,就那样从他的生活里淡去了,比滴入深水中的一滴墨,消散得更清淡,更无声。等茂夫觉察过来,那木舟已经漂流向了不知名的水域。

 

而这发生得莫名其妙,灵幻没有通知他任何原因。茂夫想,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他会把原因找个明白。

 

于是茂夫来到这里。那个原因就坐在茂夫面前。茂夫想敲开他,想取出他的核心,想听取答案,却只听见坚硬的外壳,梆、梆、梆。灵幻看着茂夫,他的表情甚至没有一毫一厘的变化。

 

“我可爱的弟子又有什么烦恼了吗?”灵幻整暇以待,托起下巴,“说来听听看,又是大学志愿的事情?”

 

那句话要在茂夫的嗓子里蓄满势了,过热过胀,几乎要炸膛,茂夫张开嘴,却发现让它飘溢出来,远要比自己想象得轻易:“……师父在疏远我吗?”

 

热气球砰然爆炸,燃火顷刻席卷走了氧气,屋内一瞬间寂静极了,像无声的真空。

 

茂夫感觉到热气球的碎片纷纷扬扬,洒落在他的脸上、肩上。他等着回答,每一秒的寂静都无限延长,摇成慢镜头,令他连呼吸都被绞紧。

 

然后灵幻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茂夫听见灵幻的声音传过来,语气里仍带着笑,“我疏远谁也不可能疏远你吧?”

 

茂夫松开了呼吸,又顿住。那些碎片突然变得沉重,一寸一寸,将茂夫往下压,他又听见坚硬外壳的声响,梆、梆、梆。

 

他说:“可师父不让我来相谈所打工了。”

 

“占用高三生的时间,”灵幻的表情依旧轻松,好像茂夫刚刚只是在和他对拉面的叉烧数讨价还价,“我可不是那种无良社长哦。而且现在有芹泽,人手也足够了。”

 

“……那,”茂夫牢牢盯着灵幻,“为什么短讯也不回?”

 

“哦这个,”灵幻一敲掌心,一副“你提醒我了”的表情,“我换号码了,因为一直没和你见到面,也忘了告诉你,等会儿我把新号码——”

 

“师父,”茂夫打断了灵幻,直截了当,“我们是几个月没见过面了,也没有联系过。”

 

他又重复一遍:“你在疏远我吗?”

 

“……龙套,”灵幻坐直了身体,轻轻摁了摁眉心,“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在哪里?”

 

“相谈所。”茂夫说。

 

灵幻叹了口气:“那么,既然你来相谈所的频率低了,我们几个月见不到面,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不,”茂夫立即说,“不是这样。”

 

他又突然顿住了。不是什么样?灵幻说得好像一点儿没错,他和灵幻的生命最大的交集,就是相谈所的这份工作。可是,可是不是这样,可是……还有更多。

 

他记忆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开过去,像一列老旧的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一节一节擦过他的脑海,迸出的火花闪在黑暗里。那画面里有茶,刀,枪,破烂汽车,城市的废墟,玫瑰般绽放的火药,西兰花与向日葵……最后定格在一幅最普通平淡不过的画面上:穿着运动服的灵幻,夕阳把他的脸孔擦亮了,他笑着说我过来,陪你练练跑步。

 

不是这样。

 

这一刻茂夫突然明白了,那个时候,他希望听到灵幻怎样的回答。他明白了他的烦躁感从何而来。

 

“……我不明白,”茂夫说,他的眼睛湿沉沉,像是怀抱着小猫小狗,那么多毛茸茸、湿漉漉的困惑,都重重积在他的眼睛里。

 

“师父,不需要我了吗?”

 

 

 

 

 

茂夫把那块儿巧克力放在书桌上,然后对着它发愣。巧克力一路上被他在手里捏了好半天,软得差不多了,蔫蔫地塌在那儿。他也不碰,更不吃,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小酒窝在旁边估量着,看了得有十分钟了。 

 

“……你和灵幻,”小酒窝于心不忍,终于大发慈悲地垂怜了这个小鬼,“你们又怎么了?”

 

茂夫没抬头:“我们吵架了。”

 

“……”小酒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只是差点,因为他压根没有舌头,“我以为你们两个月前就在吵架了?”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片刻,茂夫摇了摇头:“两次不太一样。”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小酒窝抓狂地想,茂夫却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又把眼睛垂下去了。 

 

他第无数次摊开掌心,看了看那个用圆珠笔抄上去的号码,字迹被汗水晕得模糊了,明明是新的笔迹,却突然古早得像什么被风蚀的碑文。他的目光在那字迹上一厘一毫地移动,描摹,片刻,他又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调出了短信界面。 

 

『师父,存了我的号码吗?』

 

 删除。

 

『师父,我存了你的新手机号了。』

 

删除。

 

『师父,晚上好。』

 

删除。

 

 『师父…』

 

 删除。

 

“啪嗒”一声, 手机被茂夫倒扣在了桌上。台灯的光漫射下来,给木漆桌面罩上一层晕黄的光圈,波纹荡漾。茂夫眼前的一切事物,却都安静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像是结冰了一样,凝固在波纹上。

 

过了一会儿,茂夫移开视线,推开椅子,起身离开了。

 

 

 

 

 

高中最后的一个月过得尤其快。短得不够一块儿巧克力的保质期,短得不够俩个人重新建立联系。

 

大概有一个马场的白驹同时过了隙,日历的张数和高三生的头发一起掉,最后都唰唰见了底。上考场的前一天,他们最后一次放学,茂夫很晚才离开教室,他回头望,那会儿同学各自的物品都清得差不多了,桌椅被搬开,地板被洗涮得干净,让光得以空旷地层层回荡开去,在地面上刷出亮白的反射。

 

他意识到,这就是他高中生活的最后一页意象了。

 

茂夫下意识碰了碰口袋,那是他装着手机的地方。这一个月里,灵幻再没有联系过他。

 

他想,灵幻留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页意象,又会是什么呢?

 

 突如其来地,茂夫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儿,那么希望见到灵幻新隆,又那么不希望见到他。

 

 

 

 

 

 

 

 

 

 

 

 

 

 

 

考试当天,茂夫起了个大早,在早餐桌上灌了一嘴牛奶和一耳朵唠叨,爸妈拉着他的手,切切嘱咐,事无巨细,恨不得连他铅笔涂卡的力度都给他交代好。茂夫却一点儿不觉得厌烦,只是安静地听着,不住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真的不用送你吗,茂夫?”出门前,妈妈依旧不放心,紧紧拉住茂夫的手,问。 

 

茂夫笑了一笑:“不用了,没关系。” 

 

他呼了口气,推门出去,初春早晨潮冷的露水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濡湿他的发梢和睫毛。他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可一抬头,他的脚还未迈过台阶,却突然僵在了那里,迟迟再动不了一步。 

 

许久未见的人站在茂夫面前,穿着羊绒大衣,因为畏寒,下巴尖儿全部窝藏进衣领里,见到茂夫,才将脸抽出来一点儿,笑了。他望着茂夫,他的眼睛也在露水中沾湿了,叠上茂夫的眼睛,就变得繁重了。 

 

“龙套。” 

 

茂夫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仍立在台阶上,忙走了下去:“……师父?”

 

“今天你考试,我来看看你,”灵幻说,若无其事地将手揣进裤兜,“送你到车站吧。”

 

茂夫盯着灵幻,感觉到那只久违的热气球又在他的胸口鼓胀起来,只不过这次,它胀满了虚张声势的愤怒。

 

“师父,你不可以这样。”茂夫说。

 

如果茂夫够伶牙俐齿,他能说得更详尽。灵幻不可以,疏离他,他走近,又疏离他,等他站住,却又主动向他走来。灵幻不可以这样。 

 

可是他不够,可惜他不够。

 

所以茂夫只是闷头说:“师父,你不可以这样。”

 

 

 

 

 

他闷头在前面走,灵幻在后面跟着他。日光在蒸发露水,日光远比月光明亮,他们的影子一路掠过日光铺晒的矮墙,前前后后,前前后后。日光雪原般崩泻,自下而上,掩埋掉他。自始至终,茂夫忍住了没有回头。

 

可当茂夫登上电车,广播播报车门即将关闭,他的内心却突然划过某种纤细而模糊的绪念,令他的一颗心像是被针挑破,有什么又酸又涩地流淌了出来。

 

——灵幻留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页意象,又会是什么呢?

 

茂夫终于还是忍不住,攀住扶手,回过头望了一眼。灵幻站在站台,见他回头,很用力地,对他挥舞了一下胳膊,脸上的笑容很淡。他呼出的热气被日光晕染成淡金,模糊了他的脸孔。 

 

灵幻说了什么?隔着车窗清亮的影子,茂夫只看见灵幻笑着,嘴唇缓慢张合,他凝神去望,不待他辨认清楚,“叮咚”一声,车门关拢,电车加速,站台上灵幻的身影在一瞬间遁离茂夫。茂夫突然想起他曾经飞上天空,车流,霓虹灯,街灯,城市的万千灯火,一片浩瀚的琉璃海,都在一瞬间湃离他,汇成他脚下微茫的一点。那时茂夫突然想,世界原来是很小的,只要他飞离得够远,世界就会缩成一枚小小的别针,小得别不住一颗星星的胸口。

 

而这一刻,当灵幻的身影湃离他,缩成他视线尽头小小的一点,他却不愿承认,世界那么小,原来装满他的世界,便也只需这一点罢了。

 

 

 

 

 

在考试结束的这天晚上,茂夫接到了那个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茂夫正从便利店出来,拎着两大袋塑料袋,顶着慢吞吞的月色,慢吞吞地往家走。起初铃声传过来,茂夫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到铃声坚持不懈地响了十几秒,他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却是个陌生号码。 

 

茂夫眨了眨眼,还是将电话接通了:“喂?”

 

“是……”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一会儿,“龙套先生吗?” 

 

茂夫的呼吸紧了一瞬间。

 

“是的。” 

 

“这位先生在我们店里喝醉了,能麻烦您来接一下他吗?“那头的人顿了顿,补充一句,“……非常抱歉,我们只能联系您。”

 

“因为这位先生的手机里,只存了您一位联系人。”

 

 

 

 

 

 

两个塑料袋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茂夫几乎是一路跑着,赶到了灵幻所在的那个酒吧。

 

他上气不接下气,还未喘定,便直起身,推开门,裹挟着一身汗湿气进去,爵士乐和灯光一起顺滑地淌向他,茂夫的目光逡巡片刻,很快就锁定了吧台中央那颗毛茸茸的金脑袋。

 

茂夫快步走过去,灵幻正趴在吧台,醉得人事不省,茂夫的脚步声逼近,他也完全没被惊动。茂夫不得不俯下身,拍打一下灵幻的脸:“师父?” 

 

没反应。  

 

茂夫再拍打一下:“师父。”

 

醉意在那双眼皮底下秾稠地滚动着,薄薄浸染出一层酡红。灵幻终于缓缓掀开了睫毛,眼神依旧醺醺然浸湿在酒液里,不甚清醒。他的视线失焦片刻,终于锁定在了茂夫的脸上:“茂夫?” 

 

……不是龙套,而是茂夫。 

 

跑得过急还没有被平复的心跳,突然反扑得比原来剧烈百倍。大概万顷含着电光的天幕,都在这一刻钻入了茂夫一个人的胸腔,隆隆轧响,令他几乎听不清整个世界的运转。心跳如雷,如擂鼓,隆隆,隆隆,从茂夫的左耳轧到右耳。隆隆,隆隆。

 

茂夫尽量保持语气的平淡:“师父,我送你回去。” 

 

茂夫庆幸灵幻醉得厉害,听不见他胸口的鼓噪。他半蹲下来,试图将醉成一滩半流体的灵幻挪到自己的背上。这一点儿都不容易,灵幻一个成年人的身量,身上二百零六块骨头,就留下了整二百零六个空缺岗位,毫不体恤地将全身所有重量都交托给了茂夫。得亏茂夫在体改部的成果斐然。 

 

茂夫缓缓将灵幻背起,把灵幻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再把他的膝弯往上一托。 

 

“师父,”茂夫说,“要吐的时候记得说一声。” 

 

他背着灵幻,一步一步朝门外走。灵幻紧紧贴住茂夫的后背,眼睛阖着,张开嘴,热气熏在茂夫的耳后,又低低唤了一声:“茂夫。”

 

隆隆,隆隆。

 

茂夫的耳根慢慢地变红。这次他再没有迟疑。

 

“师父,”他说,红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又问出了和那天一样的问题,“你是不是,不再需要我了?”

 

那时灵幻怎么回答的呢?

 

灵幻只是笑着,叹口气,说:“龙套,人与人之间,不仅仅有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

 

那会儿天阴着,云一丝一缕绕成团,垂在天边絮絮着。天光黯淡,从云缝里很稀松地透出来,云看上去,就像一枚又一枚蒙尘的电灯胆。云光太暗,映不亮灵幻的脸,他的眼神埋进晦光里,模糊又遥远。

 

那会儿茂夫想,如果他能拉下那根连着云的灯绳,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灵幻的沉默持续了更久,久到茂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的声音却突然从茂夫后背传来,很轻很慢地。

 

“……你需要的不止是我。”

 

“可我,”茂夫怔怔地说,“可我最需要师父。”

 

 而灵幻轻轻笑了起来。

 

“那就够了,”灵幻说,“那就够了。”

 

他的声音埋进蓬松的睡梦里,再听不清了。茂夫顿了很久,觉得自己将那根灯绳轻轻松开了。

 

那就够了。

 

茂夫想,我原谅他了。

 

 

 

 

 

灵幻知道自己在做梦,夜晚会有茂夫出现,都是在做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茂夫的,茂夫成年后?或者更早前?在他恍然间发现茂夫“啊,原来已经长这么高了”的时候?

 

那些模糊的、见不得光的梦,像流尘的蝴蝶,晦暗不明,却被他一只只捉住,保存在了最漂亮的水晶瓶里,用掌心捧好,不给人窥去。

 

而今天这个梦特别好,比以往的都要好,需要单独一个水晶瓶的珍藏。他昏昏沉沉,恍然间嗅到温热的皂香,他趴在茂夫的背上,像寻到昏黑海面上最安稳的一条船,驶过黑暗,如镜般平滑。

 

茂夫背着他,小小的男孩儿,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长大了,抽条了,舒展枝干了,长出坚实的肩背,和有力的手臂线条,是个可靠的成年男人了,要很踏实地奔向更遥远的前途去了。

 

而他却一步一步,缩小了,从青年,到少年,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儿,蜷起来只有小猫那么大的一团,又弱又软地,被男人很轻易地,负担在肩背上。

 

他蜷缩着,昏沉着。他依稀记起,自己不是一直这么幼小,自己似乎也有过作为大人的时刻。他记起是曾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作为一个大人,受困于一场围城战。那时话筒如枪炮,闪光灯如剑影刀光,从四面八方包围他,他却恍若未觉,只抬起脸,面对镜头,对着这个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悄然长大的男孩儿,笑了,那会儿,那个时刻,他说了什么?他说——

 

“慢点儿长大吧。”

 

灵幻趴在男孩儿的背上,被男孩儿背负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对着男孩儿的背影,轻声说:“你慢点儿长大。”

 

他的声音消散在梦里,只有月亮听见他。

 

FIN.

北豆

【茂灵】耳鸣

       灵幻新隆一直有耳鸣的毛病。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让他很不习惯。起初询问过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医生的建议从吃药变成了:“你可以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于是他就不再去理会这点小毛病,再后来,强度不低的工作占据了他的生活,耳鸣似乎就在大部分时间消失了。

  只有他终于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入睡前发呆的十几分钟,它就会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再次涌上来,持续不断地击打着自己的神经。

  所以,灵幻渐渐认为耳鸣是一个象征孤单的闹钟之类的,他尽量让自己忙起来,晚上落单就去酒吧,让音乐声覆盖随时可能探...

       灵幻新隆一直有耳鸣的毛病。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让他很不习惯。起初询问过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医生的建议从吃药变成了:“你可以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于是他就不再去理会这点小毛病,再后来,强度不低的工作占据了他的生活,耳鸣似乎就在大部分时间消失了。

  只有他终于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入睡前发呆的十几分钟,它就会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再次涌上来,持续不断地击打着自己的神经。

  所以,灵幻渐渐认为耳鸣是一个象征孤单的闹钟之类的,他尽量让自己忙起来,晚上落单就去酒吧,让音乐声覆盖随时可能探出头来的耳鸣声。

  

   后来,很幸运的,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到耳鸣了。

  因为遇到了龙套。

  

  交往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白天各自上班上学,偶尔可以一起出去除灵——尽管灵幻早就把这项活动当成了约会。晚上,他们就会通电话,弟子的喜欢浓烈到让灵幻惶惶然,他入睡前都会感慨: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每天都等到自己睡着以后才挂掉电话了。

  龙套毕业后,考到了外地的大学。

  灵幻表面在为弟子庆贺,送他去车站的时候也在微笑,可是当车门关闭,车轮开始转动的时候,好几年没有出现的耳鸣声,随着机器的轰鸣声

  “嗡——”的出现了。

  没什么的,他安慰自己,没什么的。

  

  两人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无法常见面,晚上打电话的时间短一点而已。

  直到有一次,灵幻在通话的背景音里听到了一些,大概是玩笑话吧。

  “影山,你的男朋友可真粘人啊。”

  

  耳鸣声突然又出现了。

  龙套已经和他们坦白了吗?这样不会有问题吗?自己很粘人吗?啊啊,大学好像很忙吧,自己天天和他打电话会不会太任性了。

  灵幻挂了电话,觉得鼻头酸酸的。

  

  

  后来他和龙套商量,取消了每天都打电话的环节。

  龙套似乎有些不高兴,赌气地问师父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灵幻打哈哈,发挥了一贯的优秀口才哄好了对方。

  于是,灵幻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又多起来了。

  没事啦,不过就是回到之前的状态罢了,成年人总不会连这点事儿都承受不了吧。

  其实偶尔还可以和芹泽一块去吃个饭什么的,最近这家伙时间也挺多的,带着他多接几个委托去挣钱吧。

  就这样安排好之后的日子,灵幻为自己鼓鼓气,本来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结果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灵幻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无聊了。

  

  

  “抱歉灵幻先生,之前的同学要聚会,今天可能没办法和您出去了。”

  好吧,灵幻看着芹泽发来的短信,看来今天可以给自己放个假了。

  他早早回了家,吃完速热的便当后就躺在床上发呆。灵幻沉溺在孤寂的氛围里,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刚辞职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一个人,没有社交活动,也不需要加班,下午偶尔出去散心,回家后就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任由最后的日头滚过自己的身体,触摸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拨动着那些被窗棂勾勒的线条,切断它的去路,重复着,重复着,直至黑夜降临。

  耳鸣的声音又淹没了他。

  

  

  好吧,自己大概是有点孤单。

  灵幻承认了这一点,无奈地笑笑,点开手机翻看着和弟子的聊天记录,最近的一条是在一个小时前,龙套和自己说学校举办了晚会表演。

  晚会啊,年轻人的场子一定非常吵闹,龙套大概玩得很开心吧。

  要打个电话吗?

  灵幻将手指放在通话键前,思索着,最后还是将手机熄屏扔在了一边。

  算了吧,还是不要扫兴了。

  他感受着耳边轻缓的嗡嗡声,自嘲地想:亲爱的耳鸣,今夜大概又要委屈你陪我度过了。

  迷迷糊糊间,灵幻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最后和龙套分手了,弟子在大学找了一个优秀的女朋友,自己夸张地祝福了他们,还收到了位置特别好的婚礼邀请函。出发前他还坐在沙发上等芹泽来找自己一起去婚礼现场。

  直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自己才终于跨下了那个虚伪的笑脸,痛哭到停不下来。

  

   好吵,芹泽,别敲了。

  可是门外的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是第几分钟,他从梦魇中惊醒,终于发现这个敲门声似乎不是梦里的声音。

  他晃晃脑袋,一摸脸居然抹了一把泪水,哇,居然哭了,好丢人……

  他打着哈欠,莫名默认门外一定是芹泽,想着对方说不定良心大发给自己带了宵夜,慢吞吞去开了门。

  结果在看到来人后瞬间说不出话。

  

  

  “mob ?”自己还在梦里吗?

  “师匠,您怎么哭了?”影山看着眼睛红红的灵幻,着急地询问。

  啊,啊啊啊啊!灵幻僵硬地扭开头,一边想着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把脸仔细擦一下,一边试图解释这一尴尬的场景。

  “……啊哈哈,刚才看了个悲情电影啦……”

  在说什么啊灵幻新隆。

  影山显然是不相信的,他走过去将灵幻转过来,现在他已经长的比师父高了,可以将师父完全拢在自己怀里。

  “骗人,不然师父怎么会惊讶我回来,明明给您发了消息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灵幻感受着弟子的拥抱,感受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脊背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好吧,灵幻卸了力,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他抱着龙套,将头埋在对方肩膀上,发泄似的哭出来了。

  不想和龙套分开,不想再一个人了,不想永远考虑那么多,不想再口是心非的保持平静……

  有些话压在了心里,有些话吐露出来,总之,这些时日的许多细碎的难过都在此刻传达给了自己的爱人。


  “因为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很想念您”

  “之前师父不让我给您打电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舍友很喜欢您,因为觉得师父会除灵很厉害!”

  “今天晚会的伴手礼是特产,想着师父您会喜欢,就带着回来了。”

  “师父怎么会这样想啊!我绝对不会和除您之外的人结婚的!”

  ……

  

  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拥抱着说了很久很久。

  等到灵幻终于平静下来,他忽然觉得难为情,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幼稚。

  “我很喜欢这样的师匠哦。”

  影山温柔地亲吻着灵幻,亲吻着他的眼睛,亲吻着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嘴唇。

  “我喜欢所有的师匠,请您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打扰到我就退缩,我会感到伤心。”

  好吧,好吧。

  灵幻止住了眼泪,渐渐也去回应对方的亲吻了。

  自己大概真的是很幸运的人吧。他这么想。

  

  那天晚上以后,耳鸣就从灵幻新隆的世界里消失了。

海苔味的海棠

【茂灵】梦醉象境

1630,3.7w字。为避免剧透,作者选择不预警。又痛又虐,但作者大言不惭地喜欢结局。一定不适合所有人,但如果剧情在你心里留下点什么,那这个故事就是为你而写的。


“向日葵在黎明前凋谢,于是在永夜向上仰望。”


01 向日葵在黎明前凋谢


“知道了,师父。我等会就过来,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不用,大概二十分钟就好。”


影山茂夫合上翻盖手机,声音徒然变沉,像是自声带更深处发出,在空中打出脆生生的鸣响,震慑力度几乎要使人忘记他的年纪。“那么,领头的是哪一位?”他眼神在众人红得发紫绿得发蓝的外套上停留,努力辨认上面乱......

1630,3.7w字。为避免剧透,作者选择不预警。又痛又虐,但作者大言不惭地喜欢结局。一定不适合所有人,但如果剧情在你心里留下点什么,那这个故事就是为你而写的。


“向日葵在黎明前凋谢,于是在永夜向上仰望。”



01 向日葵在黎明前凋谢

 

 

 

“知道了,师父。我等会就过来,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不用,大概二十分钟就好。”

 

影山茂夫合上翻盖手机,声音徒然变沉,像是自声带更深处发出,在空中打出脆生生的鸣响,震慑力度几乎要使人忘记他的年纪。“那么,领头的是哪一位?”他眼神在众人红得发紫绿得发蓝的外套上停留,努力辨认上面乱舞的刺绣字,迟疑着开口:“喧哗……不死鸟组织?”

 

俗话说得好,没有人永远14岁,但永远有人14岁。尽管影山茂夫已经走过战斗与牺牲、告白与失恋、逃避与成长,世界上总有人还没有遇到长大的机会。自他一朝告白天下知已经两年有余,日本各地的超能力者时不时慕名前来,抹上深紫色眼影,套上奇装异服,或梳爆炸头,或剃瓜皮头,不是求他加入奇怪的组织,就是来找他干架。哪怕花泽辉气自愿担起剿灭中二超能力者的任务且成效非凡,总还是会有漏网之鱼趁着黑醋中社团活动时突然降临刚放学的影山茂夫面前。

 

“正是在下。”二三十个浓妆艳抹的人往两旁分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爆炸头瘦高个踢着小碎步走上前来,细长的眼瞳像蛇一样居高临下地扫视。“我的代号是Phoenix,取凤凰不死鸟之意,我的名字即是组织的团魂。如何?”

 

影山茂夫没太注意这个人的长相和名字。他的视线笔直穿过Phoenix的肩膀,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他身处一条小巷中,是从盐中到相谈所的捷径,往日他会走大路晒晒夕阳,但刚刚师父打电话说给他买了章鱼烧,他又恰好刚下体育课,此刻又累又饿,想快点到相谈所吃章鱼烧。小巷两侧都没有居民,左边是某个烟叶科研所的实验楼,右边是废弃好几年的烂尾楼,约莫十层楼高,瓦砾和砖块堆在墙角,爬山虎如镶嵌在水泥里的绿色爪痕向上延伸,几根钢筋从缝隙里探出头来,观察着下面的局势。

 

“你们组成社团是要干什么?”影山茂夫放了心,收回目光,开始清点这伙人的数量。

 

Phoenix发出一声短促的尖笑,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物纪录片里的鬣狗。“我知道你没有称霸世界的野心……影山茂夫,是吧。不过……”

 

“想称霸世界的话还是尽早死心哦。”影山茂夫打断道,“哪怕有超能力——”

 

“唰啦————————————————!!”

 

某个速度极快的声音划破空间里的尘埃向他快速飞来。影山茂夫启动超能力的本能比这个速度还要快,他瞳孔骤缩,展开淡蓝的弧形屏障,随之听到一声金刃相接的“铿”声,那东西余势未消,撞得影山茂夫后移两步,然后才掉到地上。

 

一柄磨得发亮的巨斧。周身环绕着红雾状的超能力,这都很常见。格外刺眼的是斧刃处,涂满某种紫色的液体,粘稠发黑,接触到水泥地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地面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这就不常见了。影山茂夫惊讶地抬起头,“你们要……”

 

声音,后面。少年飞快地将念动力压在上半身,操纵身体向后倒去,几枚针状的东西擦着他的鼻尖飞过,撞上他前面的人,顿时血花四溅,恶鬼般的惨叫惊得爬山虎上的麻雀飞得无影无踪。

 

影山茂夫重新站起身,悚然地望着这群花枝招展的年轻人。

 

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倒不是说攻击方式,而是对方的态度。平时惹过来的家伙要么先问他要不要合作干点“大事”,被拒绝后才开打;要么只是单纯想证明自己实力,最高追求莫过于打倒对方。这样上来就动杀心的,影山茂夫确实是第一次见。

 

黑发无风自动,反重力地向上飘飞,这是他认真起来的标志。

 

 

 

三十秒后,影山茂夫反手将Phoenix摁到墙里,后退两步,虹膜泛红,如一丛无声燃烧的火焰,眼神冰冷地望着东倒西歪的暴徒们。

 

“怪物…………”一个瓜皮头揉着红肿的脸,跪在地上哀嚎。

 

影山茂夫洪声道:“你们打不过我的。”他巡视着两侧恶意的眼神,最后望向被他打扁的爆炸头,语气不带情绪:“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为什么想杀了我?”

 

“怎么办啊,大哥……”

 

“我们喧哗不死鸟的野心……”

 

“都别嚷嚷!”Phoenix啐出一口唾沫,伸手试图把脱臼的下巴掰正,瞬间痛得涕泗横流,发出鬣狗被豹子咬后的呜呜悲鸣。影山茂夫伸出两根手指并拢,往左轻轻一挥,“嘎哒”一声,Phoenix的下巴与脸重归于好,他惊恐地吱哇怪叫一声,随后懵懂地在下巴上摸来摸去。

 

“如果有什么不满,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咖啡厅,就在我打工的地方楼上。”影山茂夫连一点擦伤也没有,只是右脚鞋带有点松了。等会再系吧,他想。

 

他没料到Phoenix再次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尖笑,很幼稚但仍然能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组织头目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尖声尖气地回应:“你还是不懂啊,影山。”

 

影山茂夫的耳朵鼓膜被刺得难受,他露出一个烦扰的表情,但仍然没有动作,只是扭头盯着Phoenix。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比我想象中还要有威胁。”

 

Phoenix一边撑着墙站起来一边在紫色紧身裤裤兜里摸索,低声嘀咕“得启动计划B了”。影山茂夫注视着他的动作,赞同道:“如果你们要称霸世界,我确实会很有威胁。我们——”

 

后半句话在Phoenix掏出裤兜里的东西的那一刻消散了,就像往水面扔一颗小石子,本期待它会激起一圈圈涟漪,却直接沉到黑深的水底,除了接触水时一声闷重的“嗵”,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一部手机,严格来说,是手机上的监控直播。

 

浅绿色的荧屏,没有任何雪花和卡顿,看起来信号很好。荧屏上的画面他很熟悉,他从出生起就很熟悉。他的父亲。

 

一身淡蓝色毛衣,早上他刚刚夸过很有现在初春的朝气。左手咖啡右手报纸,坐在家里厨房的摇椅上,眉心有一个抖动的小小红点。

 

Phoenix伸手扒拉屏幕,把音量开大,对着手机“呦”了一声。屏幕对面传来一个悠闲的人声,带着几分电流的沙沙喑哑:“哟大哥,一切尽在掌控中。”

 

下一刹那,黑色的小树瞬间长出万千向上伸展的枝桠,惊怒沿着树干顷刻点燃,像核弹爆炸掀起的热浪,以少年的身影为中心迅速扩散,不入流的超能力货色们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吹翻在地。刚刚还算得上好脾气的高中生周身绕上血红色的能量,一头黑发倒竖,水泥地、甚至两侧的两栋楼都开始发出轻微的开裂声。他本人怒目圆睁,眼珠缩成两个凝固的小黑点,在巨大的眼白中如厉鬼修罗般,缓缓转向Phoenix。

 

Phoenix被气浪掀得一个趔趄,后背再次撞到墙上,他捏紧手机尖声大叫:“别动!!!你敢动我一下,你家人的头就会立刻开个洞!!!!!”

 

黑色修罗的双眼像两株明亮的球状闪电,一眨不眨地凝视Phoenix。影山茂夫的语速慢到几乎咬着每个音节,几乎和Phoenix的心跳重合:“什么尽在掌控中?”

 

“你说呢,当然是一切了!”那夺目的闪电就像钻入Phoenix的大脑一样压迫他的恐惧神经,他明白成败在此一举,于是竭力克制自己不看向别处,正面迎上目光:“你的一切!你可敬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现在都暴露在我们喧哗不死鸟的特制狙击枪下!”

 

他粗重地喘了口气,极度惊恐的情绪下竟然硬生生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嘴角弯成鱼钩:“想试试是你赶过去的速度快,还是我们的速度更快吗?”

 

影山茂夫目眦欲裂,头顶上的云似乎都受其影响慌乱地往远处逃离。少年话音嘶哑:“你们没有胆量杀人。你们承担不起生命的重量。”

 

“你敢赌吗?”Phoenix此生没感受过这么强的灵压,后背汗出得比跑了十公里还多,拿手机的手本就孱弱,此刻抖得像被捏住脖子的鸡。但他已经完全沉醉在狂喜和恐惧中,浑然不知自己可怖的外在:“我要是告诉你,我们已经做掉三个人了,我们砍断人的手脚,拔下牙齿做成项链,你敢质疑吗?你敢赌你父母不会变成这样吗?”

 

“你必须去死,不准说话,一个字都不准说,你现在就去死,快点死!”Phoenix已经完全一副疯鬼模样,“快点死,我们好吃了你的能量去完成梦想!”

 

影山茂夫张了张口,Phoenix见状大喊:“Quail!Quail你在吗?!”

 

“哎大哥,要动手吗?”手机对面的声音紧张地回应,似乎读出了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

 

倏地一声,利牙收回口中,黑红的能量回流,倒竖的海胆状黑发顺重力下垂,重新贴回少年的额头上。Phoenix这才看清影山茂夫的表情,但他没读懂其中的情绪。说是愤怒,眉头又呈倒八字;说是悲伤,眼睑和细眉又沉沉下压。Phoenix从未露出过这种表情,他猜想这是某种臣服的情绪,于是他挺挺胸膛,伸出左手托住右手让手机更稳当些,眼睛弯弯地翘起。但此刻千万不可大意,他暗暗盘算,如果影山茂夫不买账,他就启动计划C,把那个什么相谈所的监控也调给他看……

 

哒,哒。两声轻微的脚步声。Phoenix炸毛河豚般弹了一下,看到影山茂夫往后轻轻退了两步,右手一松,把书包扔在地上。视线焦点上挪,Phoenix看到少年点了下头。

 

影山茂夫竟然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面无表情。他摊开右手,似乎在向众人展示,然后简短地说:“我要用到这只手。”

 

他接受得太快,以至于旁观的一众杂鱼有种感觉,仿佛影山茂夫脑子里有小心思在骚动。但他平静异常的神情又让另外几个杂鱼有种感觉,仿佛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有人还在反刍这句话,他已经伸手解开了学兰服的靠上两颗扣子。

 

死并非易事,但凡能操纵念动力的超能力者,身上都永远覆盖一层潜意识造就的护壁,哪怕坠落高楼、被货车撞飞也能保全肉身,何况是他。

 

彩色的能量覆盖在那只骨骼清秀、轮廓漂亮的右手上,接着徒然发力,撕开学兰内里的白T,撕开还沾着汗水的皮肤和淡黄的脂肪。接着他的手指碰到了难以突破的部分,那是坚硬的肋骨。

 

“呃呜……!”影山茂夫低低地闷哼一声,发力捏碎两根肋骨,往更深处摸去。血色迅速自指缝喷涌而出,或深或浅,在泛红的夕阳下闪着并不明朗的光芒。

 

他似乎找到了,手指摩挲着其轮廓,沿着边界摸索,尝试切断这个器官和其他组织的联系。他的上身不住地往前倾,却稳稳地不倒下,像一个意志坚韧的不倒翁。喧哗不死鸟虽然杀过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小巷里寂静无声,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和影山茂夫几乎无声的低呼。

 

“哈……啊……呼啊……!”少年似乎觉得体内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开始捏住那个东西自胸膛往外拖拽。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他每往外拖几厘米都要努力地喘口气,吐出的气体越来越冷。半分钟后,一颗拳头大小的器官终于被扯出,连带着大量黑红的血液喷射而出。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那个位置有什么东西。

 

一颗通红透亮的心脏躺在影山茂夫掌中,某些细长的血管还未完全分离,眷念地依附其上,淡黄的筋膜沿各个心室蔓延,它甚至还在微微跳动,浅红色的血从超能力造成的切口泵出,溅到Phoenix脸上。

 

影山茂夫将那独属于他的心脏扔到地上,只低头快速地扫了一眼猩红的痕迹,转头依恋似的望向某个方向。灵之类相谈所的招牌在两条街外露出灰白的一角,与澄明的天空交接。他还没有长得很高,只能看见一个“霊”字,师父名字里也有这个字。

 

十秒后,视野里的招牌被暗黄的土砖和血红的水泥地代替,不倒翁倒下了。

 

嘈杂的人声立刻响起,如蚊虫擦过树丛,几双慌乱的脚从面前踏过,似乎在商量怎么善后。有人试图搬起他,有人捡起了他刚刚扔在一旁的书包。

 

其实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只是我没想到呢。影山茂夫没来由地想着。头撞到了,好痛。

 

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是不是可以想到什么话术,和对方周旋一下?可是他说只要我敢说一个字……该怎么办才好啊。

 

是不是就像和人吵架后,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心想哪儿没发挥好差不多?也许我可以说…我该说什么呢?我怎么没有反应过来呢?

 

啊,师父。一圈又一圈的黑色从影山茂夫的视野外围渐渐向内逼近。师父。

 

如果是师父,一定能完美又漂亮地解决这件事吧。

 

不过人总有没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只是这次是我。也还好。

 

灰色西装在门缝后露出半个轮廓,师父背对着他,手指上燃着半截劣质香烟,白雾直直上飘,像一丛孤独站立的游魂。

 

师父。师父。

 

师父。

 

 

 

……

 

 

 

约瑟夫卷起舌头,收缩下颚,放松嘴唇,发出“啵”的一声。

 

三个直径依次递减的烟圈欢快地冲出,打着向内的漩涡飘向空气里。他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哥,爹,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觉得好玩,真的没别的意思……”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人弯腰走在前面,双手被白色的水泥封住,一步一晃地迈着小碎步,鼻涕眼泪糊满脸。

 

“用超能力炸井盖,好玩,哈?”约瑟夫愉快地往中年人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谁叫你撞上我了,咱们到警局好好聊聊去。”

 

约瑟夫,政府编内人员,超能力犯罪专项整治小组组长,能力是【白噪音】,此刻正在便衣执法。他探头看了看大路,正是初高中生放学的时段,领着这么个人过路恐怕会造成社会不良影响,于是他又拍了中年人一巴掌:“我们抄个近道。”

 

两人左拐右拐,沿着烟叶科研所的围墙绕行。中年人屏息凝神,正试图凝聚念动力破坏手上的水泥,突然听到约瑟夫在背后“嗯?”了一声,他以为小动作被发现了,炸毛似的哆嗦着回头,却见这警察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直直地盯着前方,眉毛一边上扬一边下沉,神色狐疑。

 

二三十个穿着惹眼,发型夸张的年轻人迎面走过来,仪态和神色反而与个性的打扮格格不入,个个瘸腿捂脸,脸色灰白,眼睛里涌动着异常兴奋的亮光,语速飞快地交流着什么。

 

“喂!你们等一下!”约瑟夫高声喊了一嗓子。聚众斗殴?还是别的什么?

 

领头的爆炸头侧身茫然地盯了他几秒,唐突地怪叫一声,声音尖得差点把约瑟夫鼓膜刺破:“啊啊啊啊啊啊警察快跑——!!!!”其余人这才注意到约瑟夫和他拎着的中年人,一个瓜皮头腿一软,如丧考妣连滚带爬地跟着大叫起来。

 

这就是出事了。约瑟夫猛吸一口烟快速吐出,白烟利剑离鞘,顷刻在空气中凝成固体,如倒灌混凝土封住猎物的行动。领头人举起手机,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就完全陷进白烟里,手机在强压下“喀嚓”一声碎裂。

 

“我感觉到超能力波动了,你们聚在一起想做什么?”约瑟夫揪着领头人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想进一步追问,映入眼的却是脸上大块大块的喷溅状血迹,还没完全干透,在夕阳下金粉似的闪烁。约瑟夫倒吸一口冷气,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厉声发问:“你们伤人了?!”

 

爆炸头神智不太清醒,眼珠乱转,鬼哭狼嚎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掏的,他他他他自己把心脏挖出来丢掉的不是我不是我……”

 

约瑟夫骇得舌头差点打结,冷汗似乎逆流而上,从脊柱窜到大脑,把困意吹得无影无踪。他对着爆炸头的右脸狠狠来了一拳,拎着暗红色的衣领,恨不得把他从白色混凝土里拖出来揍一顿。“谁?!还活着吗?人在哪?!!!”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了!丢在小巷旁边那个烂尾楼里了啊啊啊是他自己和我没关系啊啊啊啊——”爆炸头哆哆嗦嗦地尖叫,鼻涕眼泪向下倾泻,和血汇合后流到约瑟夫颤抖的手上。

 

约瑟夫左手伸进外套内兜,快速摸出对讲机接通:“呼叫驼鹿,呼叫驼鹿,我在味增街烟科所东侧围墙抓到一伙人,你过来帮我看着,我现在去找受害市民。结束。”他回头瞥了眼已经吓傻的中年人,补口白烟把他包成蛹扔到地上,拔腿冲向废弃大楼。

 

大楼没有通电,这伙人应该不会把人扔到高楼层。约瑟夫喘着粗气在横七竖八躺倒的建材里穿行,脑子飞快地运作。房开商砌筑完外墙和构造柱后就撒手不干了,防水层都没刷,楼被雨水和植被啃噬得严重,霉味和灰味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中滋滋发酵,争先恐后地往约瑟夫的鼻子里钻。

 

“呼……呼……”越过一摞锈蚀的钢筋,他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少年,身着黑色学兰服,看起来和他几分钟前在外面见到的高中生并无不同。约瑟夫强压咳嗽的欲望绕到正面,看清此人是谁的一瞬间,他连连后退,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墙,把他的心一同凝结成冰冷的石头。

 

“怎么是你……”他喃喃自语,上下牙打颤,“怎么会是你,你可是……你可是……”

 

“影山茂夫……”

 

 

 

02 痛觉在低空等待降落

 

 

 

3月19日下午5点40分,调味市某16岁高中生放学回家途中,被邻市犯罪团伙“喧哗不死鸟”组织以暴力手段挖出心脏后死亡。该组织将其抛尸至盐中附近的废弃楼宇,几分钟后被我市警方逮捕。“喧哗不死鸟”成员宫野山鸡等三十余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招供此前还有三人被害。为保护隐私,受害者信息作不公开处理。望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提防不法分子犯罪。

 

报纸上的新闻报道如蛋糕胚上抹奶油,修抹不平整的部分,斟酌抖出不会引起市民恐慌的字句。超能力的存在,影山茂夫的死因,秘密警察的行动是焦黄的蛋糕芯子,隐在不会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最好,享有知情权的只有受害者家属朋友,也许他的师父也能算一个。不过政府编内人员出场那部分就不必跟任何人提了。

 

灵幻新隆铺开报纸,垫在厢车底部的彩钢板上,回身向车下示意:“可以了。”

 

两个男人穿着亮蓝色背心,卷起裤腿和袖口,冲他点点头,喊着“一、二、起”的号子,抬起一个一米高的瓦楞纸箱,嘿咻嘿咻地搬上车来,灵幻新隆赶忙把黑领带甩到后背上去搭把手。箱子并不是很沉,他一边留意着别把垫的报纸踩移位,一边稳稳地把箱子放好。

 

好了,现在只差那个土黄的印第安人摆件和两幅挂画了。其实不该穿这身西装来搬的,但更有弹性的灰西装已经收进箱子了……算了就这样吧,没差。

 

他扶着车厢壁跳到地上,扭头向两位搬家工人招手:“不用跟上来了,我一个人能抬下来。”对面客气地咧嘴一笑,说:“本来也没做什么,先生您的行李不多。”于是灵幻新隆不得不又象征式地露出礼貌笑脸,回应:“哪里哪里。”

 

他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操纵着身体向前,直行十步,迈二十级往上的台阶,左转,直行,推门。现在他站在灰白瓷砖中央,右侧草绿色百叶窗拉到最高,白得扎眼的阳光直直射到空旷的房间里。他突然回想起五年前他也在相似的位置站过,那会儿觉得空间挺大,就这个价位租到很值;后来人越来越多,漫画书、各种摆件和糖果堆满屋子,他又觉得有点拥挤。而现在东西基本搬空,钢筋混凝土小盒子露出原来的面目,他才意识到那拥挤感不过错觉,在这喊一嗓子会有回音的空间里,连他影子的出现都显得突兀。

 

他绕过亮皮沙发,拿到那个印第安人摆件,把挂画夹在胳膊下,正打算推门出去,迎面怼上来一张陌生的脸,吓得他差点蹦起来,只差把挂画拍对方脸上,小碎步惊恐地后退几步,这才看清是个模样青涩的年轻人。

 

年轻人没想到会吓到他,脸马上红了,视线在他和空落落的屋子间游移,不好意思地开口:“您是屋主吗?”

 

灵幻新隆长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挂画在手上的位置,开口:“我是租客,这段时间要搬走。如果你是看到外面的招牌上来的,很抱歉我们已经不干了,请回吧。”

 

“不不不。”年轻人连连摆手,竟然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展示给灵幻新隆:“我在找地方开理发店,如果您要长期搬离,可不可以把这里转租给我?我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就是大学毕业想创业……”

 

年轻人怯生生地打量灵幻新隆,看见对方面无表情,眼下有些斑驳的暗影,一身黑西装还系着黑领带,心道糟糕,这人不会刚奔完丧吧,自己这个时候打扰会不会触对方逆鳞,但是已经开口了……

 

年轻人心里还在嘀咕,灵幻新隆开口:“可以。”

 

意料之外的爽快打断了脑回路,他接连“咦咦”了两声,瞪大眼惊喜地看着前辈,急忙伸手去握,又发现对方现在没有空余的手,脸唰一下红了个彻底,吞吞吐吐,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灵幻新隆平静地看着他,但注意力却又不像在他身上,而是透过他看到了什么遥远的东西。茶金发色的前辈无声地呼了一口气,说:“我短期不会回来,这边发生了些意外,工作做不下去了,家父又刚好打电话来说老家生意需要人帮忙。”他朝办公桌扬了扬下巴:“房东的联系方式和转租合同在办公桌最上面那个抽屉里,我的电话在墙上那个海报上,看见没?明天我有空,我们可以见一面把合同签了。”

 

“好的好的好的!”年轻人完全没预料到这么顺利,感激涕零之下又下意识伸手去握,灵幻新隆正想开口说话,后辈自己反应过来了,竟然顺着伸手的趋势握了握灵幻新隆手上的印第安人摆件。

 

土黄的印第安人面容呆滞,默许了这个尴尬境况的发生。

 

其实灵幻新隆可以摆出那副万金油的模样,说上几句油滑话,教一教这个年轻的社会人,比如什么礼节固然重要但也不可过于刻意,在本来性格上略加语言修饰就好,比如无论做什么都别不好意思,自信才是重要的法宝。但他现在搬东西搬得后腰酸痛,而且不止身体上累,他的后脑和心脏之间仿佛系着一根铜丝,勒得大脑发沉,心脏发飘,这根异物和他发生不可逆的化学反应,使他永久丧失了一些上个星期还有的细胞。绵延的疲累感麻痹感官,他有点不想费劲去思考什么了。洋葱的外表皮无力包裹内里,皙白涩苦的核心终于暴露在空气下。于是他懒了,懒得咧开嘴笑,懒得动用气力摆出社交姿态。

 

所以他只是说:“那就这样。我还要去拆外面的招牌,明天再谈。”

 

 

 

 

 

……

 

 

 

 

 

“什么东西?!”我惊叫出声,头皮一阵发紧,砰地摁上笔记本电脑。

 

就在刚刚,我正忙着用PS给客人的照片除灵呢,左边的墙角突然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那个纸箱,那个纸箱是不是动了一下?

 

是不是蟑螂啊?这个念头火花带闪电地闯过我的大脑,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啊!!来不及细想,我迅速地拉开办公桌抽屉,掏出两罐杀虫剂,像尊举着贡品的两面佛原地转了一圈,眼睛扫射各个黑暗的角落。

 

要不还是算了?要不今天直接下班?这个想法该死的诱人,恶灵般对着我循循善诱。操作简便,可行性极高,我只要拿起钥匙踮脚走过去就行……可是刚刚的声音就是靠近门口的地方发出来的,我现在过去万一撞上它怎么办?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纸箱,纸箱真的在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往后退,本来开口朝下的纸箱突然晃了一下,翻过面来,一只小拇指大小的褐色昆虫搓着腿爬出来,后背锃光瓦亮,两根触须随风轻轻摇摆。

 

“真的是蟑螂啊啊啊啊啊啊————”我头皮发麻,神经绷到快要崩溃,这怎么办,我要怎么杀它,我要过去吗?它要是过来怎么办?撒盐有没有用?

 

“咚,咚。”正在这个关头,前门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谁,谁啊?!”我毛骨悚然,看向走廊。

 

敲门声停下了,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走廊,盼望着谁来救救我——

 

是,一只有小臂那么长的。蟑螂。它的每根体毛都清晰可见,我甚至能看清它的口器,毛茸茸地上下耸动,好像在打量我。

 

我发出了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的惊叫,眼泪迅速地流了下来。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不要不要不要我要跳窗逃跑可是我不想背对它……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无数大大小小的蟑螂沿着门缝蜂拥而入,爬到亮皮沙发、我的海报和百叶窗上。我的叫声陡然变高,在某个顶点变了调,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叩叩叩。我背后的窗户也有声音。我慌乱地将杀虫剂扔在地上,抬手捂住脸,从指缝间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

 

一只巨大的蟑螂腿横在两扇玻璃上,有规律地敲着窗。

 

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找上我啊,我没害过你们啊。我彻底崩溃了,腿再也没法站稳,泪水恣意狂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我束手无策了,在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龙套……”我的喉咙自己发出了两个音节,我最后能想到的两个音节。

 

铮——————————————————

 

一声清脆的声响彻狭小的空间,像什么金属在碰撞,余音环着上绕了几圈后隐入墙壁,与此同时敲窗声,蟑螂腿与地板的摩擦声一同消失了。好安静。我仍然捂着脸,惊惧地从指缝往外偷看。

 

前门还开着,纸箱也还翻过来,但所有蟑螂都不见了。房间里飘着奇异的烟雾,蓝紫色调交相辉映,边缘洋溢着很多五颜六色漂亮的色彩,纹理像cd唱片的背面一样熠熠生辉。这些烟雾绕着我游走了几圈,随后像我除灵时撒的盐一样碎裂开来,变淡隐去了。

 

相谈所重归平静,而我突然哭不出来了。

 

明明两分钟前还是正午,现在屋内却飞快地暗下来,沉得像泥污的黑褐色从墙角往我的方向蔓延。它们爬上我的脚腕,在我的后背抽枝发芽,很快就要绕上头发。它们嚣张地生长,爬到书架上,爬到电视机柜里,占据每个我熟悉的角落。

 

我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长出来的。我知道它们想要什么。我努力皱着鼻子,却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师父。”我听见声音。

 

“师父,很爱哭。”是头顶上方有人说话,糯而沙哑。

 

是他的声音。

 

“我不小心把装着蟑螂的盒子留在相谈所时,师父哭了。”

 

“我说师父是好人时,师父哭了。”

 

“在风暴中拽着我的手和我说话时,师父哭了。”

 

泥污沿着我的头顶往下流,染黑我的眼眶和脸,开始顺着我的嘴和鼻孔往我身体里爬。我没有挣扎,任由这一切发生。

 

“现在,”泥污贴着我的耳朵,吐出我极度熟悉的声音。

 

我闭上了眼睛。

 

“师父为什么没有哭呢?”

 

 

 

 

 

……

 

 

 

 

 

灵幻新隆醒了。

 

闹铃还没响,距离七点还有十三分钟。房间内外都非常暗,外面的路灯已经熄灭,太阳又还没出来,只有几只山雀在远处朦朦胧胧地呼唤对方。房间深处大大小小的相框反射着插线板发出的微弱光亮,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融化成一片噪点。

 

我家可没放这么多相框。这是在哪?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他的第二反应很快跟上了步伐,告知他因噩梦而混沌的大脑:这是老家,他曾经生活二十四年的房间。

 

哦,对,是的。灵幻新隆接受了这一事实。这是他北海道的老家,离北回归线遥远,太阳过来比较费劲,所以这个点天还没亮。他接着抬手摸了摸脸。眼眶是干燥的。他大脑短暂停转了几秒,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灵幻新隆手垂在枕头边,漠然地瞪了漆黑的天花板几十秒,抬手按开灯,胡乱抓了把头发,踩到冰冷的木地板上,用红笔在墙上日历的“9月12日”处画了个圈,摇摇晃晃地走去洗漱。

 

影山茂夫身亡后半年,灵幻新隆一直待在老家帮扶父亲的生意。其实要做的事并不多,他负责待在仓库门口和送货工人确认订货单,打点订货数量。父子俩都心知肚明,父亲是找个借口叫他回来做些正经工作,别再不三不四地鬼混。

 

他拧开浴室的花洒,在等待水由凉转热的间隙抓起梳子,注视着镜子中的脸。

 

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前额的头发垂到鼻梁上方,后脑的则快要落到高领衬衫上。左半边脑袋有根白头发,灵幻新隆伸手拔掉,顺便扒拉了下底下,结果发现内层几乎长了满满一圈白发。他放弃斩草除根,把一旁的头发捋过来盖住斑驳的部分,转而折腾起一缕睡翘的乱发。他的睡眠质量大不如前,常常从黑泥缠身的噩梦里惊醒,眼下积攒着淡淡的黑青,和几道无法遮掩的皱纹。也许是受睡眠影响,他比以前更容易感到疲惫,尽管他的工作接近于坐在仓库门口数鸽子,每晚回家时总是被浓重的乏累裹挟。

 

灵幻新隆懒得再看镜子,正想走到花洒下简单冲个澡,一道铃响抢先抵达他的耳朵。

 

“嘟噜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

 

七点都没到,谁这么早打我电话?灵幻新隆刚淋湿半截头发,诧异又好奇,顺手扯块毛巾披在肩上,三两步走到房间,打开翻盖手机摁下接听键。

 

“喂?”

 

“啊你好,请问……请问这是灵之类相谈所的号码吗?”中年女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听起来很害怕。这种语气灵幻新隆以前常常听到。

 

灵幻新隆头有点发闷,一边扯毛巾擦头发上的水一边说:“抱歉,我们已经停业半年了。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建议还是另请高明吧,祝您生活愉快。”

 

“等一下,等一下!!”女人惊慌地叫起来,似乎快哭了,“求求您,求您了,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了,我在电线杆上发现了灵之类相谈所的海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电线杆上的海报。原来如此。灵幻新隆搬离时撤下了招牌和附近的海报,但远一点的海报没来得及处理。反正顺着地址找过来就会发现已经改换门面,自然会去找别的除灵师。这位客人估计是住得比较远,或是因为别的缘故没有找过来。

 

“我可以给你几个号码,都是我的同行,信誉有保证……”灵幻新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准备去翻桌上的电话簿,却唐皇地被女人打断:“不,求求你,我已经花了十几万日元了,我真的没有钱了,求你……”

 

灵幻新隆低头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已经找过其他除灵师了?”

 

“是的,其中有一位姓芦舅的,说我家里怨气太重,得分批次驱除,每次三万日元,一开始确实有效,夜里终于没有奇怪的声响了,可是好像惹怒了鬼神,现在灾祸降到我身上,那位先生却说是我自己阴气太重,和他无关……”女人越说越伤心,“我上班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全部打水漂了,实在没钱再请他,我看您海报上的价钱很便宜……”

 

天终于开始蒙蒙亮了,九月的北海道已经转凉,雾在地平线远处将平房和远山映得半透,隔壁邻居起床刷牙的簌簌声穿过隔音不好的墙壁,和电话里的哭声一起传入灵幻新隆的耳朵。他转而望向柜台上整齐摆放的相框,根据他的年龄顺次摆放,最左边是他穿着纸尿裤被姐姐抱在怀里,最右边是灰西装粉领带,和一个黑发锅盖头的国中生并肩站立,笑容柔和。

 

灵幻新隆没敢看国中生,死死地盯着灰粉的自己。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

 

“好的,我今天搭电车回调味市,您明天有空吗?是呢,明天秋分节放假……好的,这份委托我接下了。”

 

 

 

……

 

 

 

滴答。

 

一滴雨水垂直落在断壁残垣上。几秒后又一滴落在不远处生锈的铁桶里,这次是“哐”的一声。接着,细密冰冷的雨水缓缓从天幕降下,以和缓的速度浇灌进废弃大楼的缝隙里。

 

秋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周了,潮湿对建材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威胁,各色飞虫和蜘蛛循迹而来,默契地划分地盘安然住下。楼里异常昏暗,没装门的水泥门框旁有一个歪斜的安全出口标志,借荧光涂料散发黯淡的绿色光亮。一片死寂中,标志上的小人突然闪烁了一下。一只断腿的老鼠嗅到空气里某种不祥的味道,一瘸一拐地躲进两块铁板组成的狭小空间里,谨慎地探出头,观察外面的状况。

 

老鼠的直觉没错。绿色标志更加剧烈地闪烁起来,随后竟然砰地一下熄灭了。门框外越来越暗,突然,一个上黑下白的东西从后面冒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确切来说,是女人的头。女人脸白如面粉,黑发在脑后挽成日式发髻,双眼细长,饶有兴趣地打量这这个房间。女人的脖子很细,不如说过分细了,成年人的一只手就可环握,因而显得十分不协调。这个角度理应能露出肩膀,但她的脖子偏长,因而只能看见煞白的脸。

 

女人双眼像两片柳叶,打量一圈后目光定格在铁板下的阴暗空间里。她露出鬼魅阴森的微笑,只听唰唰两声,女人的脖子猛然伸长,如蛇般扭动着头向老鼠咬来。毛茸茸的小动物尖叫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女人咬住。这人牙齿也十分尖利,但并不将老鼠咬死吞下肚,反而闭上眼集中精神。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白色灵体从老鼠身体上飘出,吸进女人鼻孔里。她松开口,老鼠无声无息地掉到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女人舔了舔嘴唇,还不满足,她并未收回长度吓人的脖子,而是继续在房内耸鼻闻嗅,试图捕捉灵素的气味。她似乎发现了下一个诱人的目标,朝另一个方向咧嘴一笑,就要扬着脖子冲过去。

 

咻咻咻,一个莹绿色的光芒从墙壁里渗出来,模样像个乳酸菌,长着大叔的五官,两颊有两颗滑稽的红斑。相较女人怵人的面相,这恶灵显然更像个无害的玩偶。但绿色的恶灵冲到女人的头前陡然变大,张大嘴嘎巴一声,将那头咬了下来。

 

女人尖利凄惨地怪叫着,长长的脖子失了牵引,在狭窄的空间疯狂扭动,试图反击,但它已经没了气力,数十秒后脖子绽开如玻璃受击的裂痕,渗出黑紫色的能量。约莫半分钟后,那脖子颓软地倒在地上,如火灭后的灰烬碎裂消散了。

 

小酒窝咕噜将那颗头吞下肚,爽快地砸吧砸吧嘴,扭头往窗外看去。灰白的雨已经连成一片阴冷的幕布,光是看着都叫人胸口发闷。

 

“真是的,一到这种天气,访客就格外多。”小酒窝打了个哈欠,“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绿色荧光在漆黑的大楼里一闪一闪,消失了。

 

 

 

03 隔绝触碰的薄膜

 

 

 

电影里总喜欢拍中年失独的落魄警探,事业上升期突逢厄运,于是辞掉工作落荒而逃,以远离弥漫在旧物中的旧人的气息。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总会阴差阳错再度卷入从前的工作,回到陈旧的记忆里正视没有愈合的伤口。接着角色们会以各种方式接受至亲的死亡,从伤口愈合的痂痕里爬出获得新生。

 

是哪部电影来着?灵幻新隆眨眨眼,思绪飘忽地想着。总觉得这桥段常见又俗套,认真回忆却又想不起来了。

 

他紧握着公交吊环,从右手换成左手,又换成右手,最终换成双手,像片芦苇随着公交车的惯性前后摆动。就连颜色都很像,茶金头发、暗黄色风衣,内芯是一身瘦长的黑色西装。他在轻快的报站声里下了车,甩甩酸胀的双臂,环顾熟悉的街景。冷冽的水汽很快附着在他身上,往他四肢百骸里钻。

 

雨下得很大。

 

灵幻新隆步行了二十分钟,趟过深深浅浅的水坑,拧动钥匙,打开家门。首先袭击感官的是潮湿稀薄的空气捎来的斑驳霉味。他离开后调味市度过了整整一个雨季,窗户紧闭半年,小小的细菌找不到出路,在房子里生根发芽。灵幻新隆全身酸痛,他穿着的大衣已经湿透,像背上背了个人一样沉重。脱外套,脱鞋,脱掉黏在脚上潮湿的袜子,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他觉得不太妙,如果不想明早带着高烧出门,最好现在让自己暖和一点。

 

走进浴室,拧开热水器,三秒后闸阀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在灵幻新隆惊恐的眼神中迸发出火花,他眼疾手快,赶在热水器进一步崩坏前扯下霉变的插头。好吧,今晚洗不成澡了。不过他没有修理的欲望,他本来的打算不过是只在这住一晚,明天处理完委托就走。

 

于是他退到厨房,搜刮结满蜘蛛网和不知名昆虫卵鞘的橱柜。深处的几袋方便面被什么东西咬了口子,几片面饼碎片掉出来,染上暗绿色的斑点。灵幻新隆皱眉扫了一眼食物的残骸,往另一个方向摸索,摸出了半包红糖生姜粉,上面夹着一个紫色的食品夹,因此没被昆虫注意到。这包粉是有一次弟子晚上梦游,穿着睡衣从家里飞到他家阳台上,灵幻新隆摸着小孩冰冰凉的身体惶恐不安,扱拉着洞洞鞋出门买回来的。

 

烧水,泡上,吞下肚。灵幻新隆眼皮发沉,很想直接躺到床上去。但潮湿对家具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大,天花板在几个月中剥落,落了他满满一床,灰色的被子上沾满白灰,像跟弟子和面包饺子时手上留下的面粉。

 

灵幻新隆退而求其次,右挪三步,一屁股坐在米色沙发上。沙发看起来要干净一点,可能是颜色和墙皮相当——管他呢。哦,空杯子还拿在手上,直接放地上吧,不想动了。

 

现在他一手枕在头下,一手直直挂在沙发靠背上。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衣柜,以前影山茂夫抓到一只蟑螂,跟小猫玩老鼠一样蹲在那里面用超能力玩了半天,灵幻新隆打开柜门吓得差点夺门而出。想到这里,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翻身,不去看那个衣柜。他已经不太记得昨晚做了什么噩梦,只隐约有个蟑螂乱爬的印象。他在梦里见到弟子了吗?好像没有。

 

现在他的眼前是沙发靠枕。雨落在邻居窗台的塑料布上,发出刺耳的乒乓声响,堪比装修时的电钻,一下一下敲击他的神经。灵幻新隆扯出一个靠枕捂在头上,闭眼强迫自己入睡。然而声音还是过大,他拧着眉强行催眠自己,直到凌晨三点雨势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嘟噜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噜——”

 

老式手机的来电铃声简单粗暴,毫不留情地从灵幻新隆昏黑的意识里划过,在他耳边焦躁鸣叫。灵幻新隆困得像十年没睡过觉,使了三次劲才睁开眼,右手晃晃悠悠地摸起手机,神智模糊地辨认屏幕上的时间。4:38,距离他睡着才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头紧绷着发痛,努力拍打自己的脸,确保自己不会稀里糊涂说错话后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女人的抽噎声,在半夜三更的情形下略显惊悚:“灵幻先生?您现在方便吗?”

 

当然不方便,他现在只想睡觉。但理智战胜了困意,灵幻新隆回应:“方便,遇到突发状况了吗?”

 

“我,我……”女人抬高分贝,又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我起夜上厕所,听到它,它在厨房里说话……还有,还有掀翻玻璃罐的声音……”

 

灵幻新隆强撑清醒,伸手去够茶几上的衣服,肩胛骨传来“咔哒”一声,痛得他无声地呲了下牙。睡沙发就是这点不好。他拎起皱巴巴的裤子,安抚女士的情绪:“请先冷静下来,我马上赶过去。你有听到它在说什么吗?”

 

“不,不知道……我现在在厨房旁边的客房里,我趴到墙上听一下……”

 

“啊,也不是非得知道,您先别动,别被发现——”灵幻新隆一手拎着裤子,一手试图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他腐朽的大脑这才想起可以按下免提键,于是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决定穿上衣服再专心说话。

 

他穿衣服的工夫里,对面相当安静,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公寓里回荡。几十秒后,女人压低声音道:“它说靠它的力量没法做……做掉我……还说只要把那个吃了,力量就够了……”

 

那个?那个是哪个?灵幻新隆很想追问,但怕对方又凑过去偷听引发危险,于是语气尽量平缓地说:“我知道了,这个恶灵不强,但您也别大意,尽量躲在小空间里。别挂断电话,我马上到。”

 

灵幻新隆说得没错。尽管他是个徒有其表的假除灵师,但常年与各路精怪打交道给他留下宝贵的经验,恶灵的习性虽不相同,但多半没有把人养肥了再吃的习惯。害这位女性花光存款的这只显然没有杀人的本事,因此灵幻新隆敢把问题留到第二天再解决。但既然客人这么害怕,恶灵又似乎有下一步计划,那现在就行动吧。

 

他终于到了穿衣服的最后一步:把袜子套到脚上。雨夜还未过去,袜子仍然潮湿冰冷,他强忍难受提了提黏在脚腕的袜子,再用劲把自己塞进同样潮湿的鞋里。这一切都没能完全唤醒他,左边脑袋像被人从里面打了一棍又搅来搅去,向不合时机的出门提出抗议。灵幻新隆从外面敲了敲脑袋,带门,下楼,淋雨,打车,一气呵成。

 

上夜班的司机也很困,打着哈欠问他:“去哪?”

 

“木町街20号荀嗣公寓。啊,等等。”灵幻新隆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音一转,“去盐中附近那个广美理发店,不好意思。”

 

 

 

广美理发店,即相谈所的旧址。他本来不想去的。如果委托人按时在早上九点给他打电话,他就可以叫上芹泽克也,或者花泽辉气,或者甚至是影山律。但深夜扰人实在不礼貌,所以他换了个解决委托的方式。他本来可以避开那块地方,避开穿着学兰的学生,避开他拉了很多次的百叶窗,避开那条砖块下还残留着星点血迹的小巷。

 

想到影山律,灵幻新隆侧头望向车窗外,这是一个交谈中会被认为在逃避的肢体语言。灵幻新隆当然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牵动嘴角,露出自嘲的微笑。当时影山律冲到他的相谈所来,对他说“你可以把事务所继续开下去,哥哥也会希望灵幻先生这么做”。灵幻新隆抱着一摞影山茂夫的漫画书扔到影山律手上,转头边收拾其他的东西边说:“你怎么断定龙套希望我继续开相谈所?”

 

影山律双眼通红,泪水夺眶而出,双手用劲扣着那摞书,指甲几乎陷进纸里。他死死盯着灵幻新隆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胆小鬼。”

 

那之后和他们就没有联系了。影山茂夫像蛛网中心的昆虫,将性格迥异的人串联到一起。一旦有一只蜘蛛循迹赶来将其吞食,网就会在一地尸骸中残破不堪,将疏远的人们推远到他们本该在的位置。灵幻新隆知道芹泽克也现在在证券公司上班,影山律和花泽辉气应该还在读书,小酒窝不知去向。他不清楚这群人是否仍有私交,但至少连在灵幻新隆身上的线,已经零零落落断得差不多了。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灵幻新隆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目的地,付了车钱爬下车,再次站在秋雨里。身体向前,直行十步,迈二十级往上的台阶,左转,直行,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在锁里巍然不动,他的肌肉记忆如梦初醒,相谈所的钥匙早就换了。

 

他没有多余的手机可以联系年轻的理发店老板,翻盖机现在还保持着和委托人的通话,女人紊乱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喷在话筒上。灵幻新隆退到街上看着开了一条缝的百叶窗,决定翻窗进去。

 

 

 

装修完全没换。深黑瓷砖、米白墙纸、甚至那个灰色垃圾桶都还在。

 

两座沙发本来正对着摆放,现在放到同一侧供客人休息。墙壁上的内嵌式书柜放满发型参考书籍。办公桌挪到角落,老板椅不知所踪。灵幻新隆好奇地推开按摩室的门,看到几个水槽整齐排列其中,旁边放着大大小小的洗护用品和毛巾。他走时没拆墙上的海报,现在被一张面积更大的海报遮盖,一个梳着鞋拔子发型的男人在里面挤眉弄眼,向他推销VIP服务。

 

灵幻新隆不想再细看,拉开书柜最下一格,挪开凌乱摆放的电吹风和剪刀,找到了他的任务道具。

 

一支插在玻璃花瓶里的向日葵。瓶里的水早已干涸,花瓣也已枯萎,茎秆萎缩干皱,旁叶扭曲卷折,残存一丝绿色。花瓣虽有气无力地垂挂在花盘上,却无一脱落,坚韧地维持着花的形状。灵幻新隆木讷地抽出向日葵,心脏像被挤压般闷痛起来。

 

他朝手机对面喊道:“女士,您还好吗?”

 

女人已经冷静很多,很快回应道:“我没事,那个东西还在厨房里。”

 

“好。”灵幻新隆松了口气,“我等会带一支向日葵过来,是我的……弟子送给我的,您摆在家里,它会识别敌意和杀意,自动攻击附近的恶灵。”

 

“向日葵?向日葵怎么攻击?”女人听糊涂了,莫名其妙地反问。

 

“呃它本身含有灵能力……我过来再细说。”

 

灵幻新隆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洗剪吹促销海报,小心地将向日葵包裹起来。他最后摩挲了下向日葵低垂的花茎,犹豫两三秒,扯下一瓣塞进衣兜里。其余部分他捏在手里,准备顺着窗沿翻出去。

 

他一脚踩在狭窄的窗台上,一脚踩着外墙布满青苔的水管,睡意朦胧,准备向右再挪半米,按原路返回。管道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竟然觉得这声音很催眠,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

 

一道刺眼的圆形白光突然打在他的背上,灵幻新隆瞳孔骤缩,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雄厚的男声划破寂静,冲着他大声棒喝:“什么人?!不许动!!”

 

灵幻新隆被这声音吓得天灵盖炸响,腿下意识地往左蹬了一下,身体随之脱离湿滑的管道,笔直向下坠落。令人恐慌的失重感还未散去,一阵剧痛从后背干脆利落地盖满全身,几颗金色的斑点在他视野里明快地闪烁了两秒,紧接着和意识一同坠入了黑暗。

 

 

 

 

 

……

 

 

 

 

 

“所以说我真的是房东啦。不用看这么多遍手续吧。”灵幻新隆嘟嘟囔囔。

 

巡警在桌对面整理档案,把一摞A4纸理齐,冲他公事公办地露出微笑:“程序要求,我们也是为了公民着想。”

 

其实觉得他可疑很正常,不如说可疑就对了。凌晨五点在二楼窗外挂着,没当场给他打个麻醉枪都算仁慈。但……他低头看向手上的精钢腕表。已经三个小时过去,向日葵和手机也没收了,委托估计得黄。虽说他这次回来并不全是为了委托,但辜负信任总归很没有职业道德。

 

巡警接了个电话出去,灵幻新隆百无聊赖地将手伸进口袋,摩挲那片枯萎的花瓣。他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胃底部像被人揪住反复拧动一样疼痛。他还是困,要不是担心给巡警留下不好印象,他早就趴在不锈钢桌上蒙头大睡。除此之外,湿冷的袜子和风衣、后背的钝痛和肩胛骨的酸痛毫不留情地依附着他,啃噬疲惫不堪的神经。

 

随着“滋——”的刷卡声,厚重的铁门打开了。灵幻新隆意识模糊,头也不抬地问:“那个,能不能至少把手机还我?”

 

一个灰黑的小方块顺着桌面滑到他面前,正是他的手机。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有这么无聊吗?”

 

灵幻新隆惊愕地抬起头,一个理着寸头的青年人迎面对上他的视线,白色立领制服一尘不染,眼睛细长犀利,笑眯眯但露出半分锐利的棱角,看上去颇不好惹。他扬了扬下巴:“影山茂夫的师父?”

 

 

 

 

 

 

 

警局外某个僻静的小餐馆。

 

约瑟夫将证件翻开摆桌上,伸手一指,言简意赅:“政府专管超能力的部门。”

 

“不介意我抽烟吧?”约瑟夫掏出烟盒朝灵幻示意,但语气比起询问更像告知。灵幻新隆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他的注意力在“超能力”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犹豫着发问:“那位女士没事吧?”

 

约瑟夫喷出一口烟,边把烟盒收回兜里边说:“你说你最后那位通话人?没事,我把她要的那株半死向日葵送过去了,顺便帮她除了个灵。”言毕补上一句:“多谢你没在巡警面前说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我懂我懂,超能力的存在需要保密。况且我就算说了,对面也不会信嘛。”灵幻新隆快速接话,生怕气氛尴尬。

 

约瑟夫双臂交叉,斜躺在餐馆沙发上,眼睛像刀子似的在灵幻新隆全身上下刮来刮去,扫过他凌乱的头发,透出雨水湿痕的风衣和沾着青苔的手。灵幻新隆被他不信任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没忍住话多起来:“我真的是迫不得已翻窗的,委托人大半夜给我打电话,情况特别紧急,我得去上班的地方拿道具,但承租人赶过来开门又得好几个小时,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会……”

 

约瑟夫伸出两根手指敲两下桌面,打断了他:“你没有灵能力吧?”

 

灵幻新隆差点咬住舌头。约瑟夫继续说:“就算不翻窗,你这门生意本来就不合规。”

 

他找我是为了这个?打击调味市江湖骗子?灵幻新隆困顿的大脑徐徐转动,猜想这人接下来就要吊销他营业执照了。不过他本来就没有继续干的打算,趁现在断了念想也不错。

 

约瑟夫的下一句话是:“没有灵能力还铤而走险做这种不赚钱的生意,你是因为影山茂夫才一直干到半年前?”

 

约瑟夫往后一躺,喷出一口烟。他对灵幻新隆的反应很感兴趣,可惜对面切换表情的一瞬间在白雾里模糊了。烟褪去后,他看到一张低垂、疲惫、冷淡的中年人的脸,像是已经习惯鱼刺卡在喉管里,习惯蛛网粘连在头发上。但这个人刻意忽视鱼刺和蛛网的存在,因此前进更像逃跑,从容更像麻痹,落魄更像惩罚。约瑟夫嘬了口烟的滤嘴,继续说:

 

“也是因为影山茂夫才突然不干的?”

 

灵幻新隆已经褪去先前的油滑,语气冷得像屋外的雨:“有话直说。”

 

约瑟夫一根食指点着桌上的证件,把它玩成了指尖陀螺。“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他表情轻松,但心跟着叙事节奏渐渐沉了下去,“普通执法人员没有能力逮捕超能力犯罪分子。半年前那场事故中控制局面的官方人员是我。出于保密缘故,身份没有公开。”

 

“我可以不吊销你的营业执照,但你得帮我个忙。看在你是英雄影山茂夫的师父的份上,我还可以多告诉你一点消息。”

 

灵幻新隆直视约瑟夫探查的视线,朗声道:“不要用‘英雄’来称呼龙套。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在突发的恶性案件中尽自己所能保护了至亲。这点先不论,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罪犯已经在牢里了,人也没了,而且我本来也没打算继续营业。”

 

约瑟夫反问:“无能力者,你知道超能力者死后,会发生什么吗?”

 

他叹出一缕烟,隔空挥了挥手,烟瞬间凝结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白色水泥,“咚”一下掉在桌上。他捏起这块白色水泥使劲一握,灵幻新隆看见它立刻碎成细腻的粉末,融入木制餐桌消失不见,一颗粉都没留下。

 

“我们的能力是上天的馈赠,死后会自然外泄回到周围的环境中,回归到大气、水、土地中。恶灵和精通能量转移的能力者如果有心,可以把这些能量收为己有。”

 

约瑟夫边说边从外套内兜掏出一张照片,背朝上递给灵幻新隆。灵幻新隆迟疑地接过,翻过来的一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停流,四肢僵硬冰冷,头轰隆作响,像岩浆在其中绝望地奔流。刹那间,所有鱼刺和蛛网的存在清晰可辨,他如鲠在喉,头皮发麻,直觉要逃,眼睛却被牢牢吸附在纸片上。

 

照片。弟子的。尸体。蜷缩在一堆废弃建材里,像11岁时看漫画累了,在相谈所沙发上睡着,头发顺从地贴在前额上,露出半截舒展的眉毛。不同之处在于照片上的弟子身下蔓延着一滩黑如泊油的液体,右脚上的鞋丢了,脚腕处的白袜子沾了几点血迹。黑色的制服斑斑驳驳,因为被血沾染而结成硬块。还有胸前……当然了,他怎么会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弟子的胸前呢。胸前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照片曝光不好,只看得到那里一片漆黑。他的弟子,他的宝贝弟子,像垃圾一样被人遗弃在废弃大楼里,肚子里本该塞满那天专门买给他的章鱼烧,而不该……而不该……

 

约瑟夫突然补上一句:“这张照片是昨天拍的。”

 

灵幻新隆愕然地抬起头,昨天?

 

昨天?

 

他说:“昨天?”

 

灵幻新隆以为自己在控制声音,说出口时音量却明显大过了头,尾音向上攀爬了好几个陡峭的度,像在瓷砖上拖行一张没装脚垫的椅子。邻座的一家三口齐刷刷扭过头古怪地扫了他一眼,本打算礼貌地收回目光,然而灵幻新隆的模样实在不像人类而像突然被浇一盆冰水的热带植物,于是三口人足足盯了十几秒。

 

灵幻新隆生平第一次没读气氛,几乎嘶吼着张嘴,发音没一个在调上,剧烈颤抖起来:“他还在那里?你们留他在那里躺了半年?整整半年?”

 

不对。葬礼他去了,他亲眼看着几个人抬着黑色的棺材放到土坑里,把土填上。很多人来了,所有人都在哭,灵幻新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弟子的人缘这么好。他当时站得很远,没力气走上前看棺材盖是不是开着,影山茂夫的尸体长什么样。尸体……尸体……灵幻新隆再次把目光挪到照片上。

 

一只手快速地抽走了照片。约瑟夫开口,“我来解释吧,赶在你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前。”

 

约瑟夫的手指点了一下影山茂夫露出的手,手腕纤细但手掌宽大,骨节分明,青筋若隐若现,很快就要长成一双成年人的手。

 

没有腐烂。整整半年。

 

“影山茂夫死后展开了一层坚韧的防护罩。他的身体和能量一并封存在里面,没有人能靠近他。”

 

“不仅如此……”约瑟夫停顿了片刻,连着咽了两次口水,语气有点悲伤。“魑魅魍魉对这股能量垂涎三尺,大大小小的恶灵闻到味儿赶来,在废弃大楼里筑巢安家,试图找到机会冲破屏障。你委托中的那位女士遇到的恶灵也在其中。我们已经安插人手定期解决恶灵,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约瑟夫声音越来越低,“他死后都不安宁。”

 

约瑟夫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腿上,身体前倾,凝重地看着灵幻新隆,这次他没再注意神情,转而观察起外在形象。这个男人头发有点过长,皮肤暗沉,外套除了水痕和泥灰外很干净,但套在身上有点宽松。指缝嵌着铁锈和青苔,衬衫最上一颗扣子掉了,白色的线头自由舒展,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摆动。

 

男人的情绪发生了转变,约瑟夫料想到会有这样的转变。但此人控制情绪的能力极佳,不过须臾之间,那股突然显现的茫然无措就又隐了下去,只有一层极淡的悲意浮在上面。

 

“如果我没有回调味市,你们本来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约瑟夫耸耸肩。“没有人能破坏屏障,说不定他的灵魂都还封在里面。我们只能等着,等他随着死亡时间变长渐渐忘记生前的事,自己把屏障打开,才能顺利把他除灵。”

 

“……除灵。”灵幻新隆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像刚学说话的婴儿勉强咀嚼这两个字的意义。然后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约瑟夫耐心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男人开口了。“我会去看看的。但你别对我抱什么期望,我不是专业人士,而且什么超能力都没有。”

 

“如果能解决连超能力者都束手无策的问题,那和有超能力也没区别了。”约瑟夫咧嘴一笑,“这是我们超能力者的世界观。”

 

“别安慰我了。不过至少,”灵幻新隆扣上风衣,用手随便梳了几下头发,“龙套展开防护罩的原因很明显。那伙野心勃勃的犯罪组织中肯定有会能量转移的超能力者,……这是龙套生命最后采取的治保措施。否则光靠你无法轻松地逮捕那帮家伙。”

 

约瑟夫赞许地看着他:“没错。他甚至吸收了整个喧哗不死鸟的能量才展开屏障,我遭遇那群家伙时只感觉到微弱的灵力。事后我常想……他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

 

灵幻新隆面无表情,语气里凝着一层霜:“我说了他不是英雄,只是个在为难关头努力保护至亲的普通孩子。”他说着站起身打算离开,约瑟夫赶忙招手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颜色奇特的小药丸。

 

“不过你也别误会,我虽然希望你帮忙,但也并不完全信任一个江湖骗子。这颗药丸注入了特殊的超能力,你要是动害人的念头,这玩意会马上洗脑你。”

 

灵幻新隆接过扔进嘴里,客套地比了个“再见”的手势,拉紧外套走出餐馆。

 

雨又下大了。水气侵袭风衣和单裤,寒风绕着灵幻新隆的腿打转,冻得他膝盖疼。他想起有一次和龙套走在雨里,两人只带了一把小小的雨伞,他弯腰在弟子旁边冷得发抖,小孩扫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展开了某个透明的玻璃罩,将雨水隔绝在两人之外。那个就是屏障吧?原来不仅能隔绝雨水,还能隔绝超能力、恶灵,甚至生命吗?这么多年来,他有穿过屏障真正触碰到过影山茂夫吗?

 

一辆轿车飞速驶过水坑,溅了灵幻新隆一身水,灵幻新隆的情绪突然就到了极点,张口欲骂,车突然减速,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对着他胡乱作手势,连连道歉。

 

这口情绪突然就出不去了。灵幻新隆摆摆手,司机摇上车窗离去。他站在雨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车渐渐远去,坍缩成米粒大小的黑点。

 

 

 

04 日神梦境

 

 

 

茶发男子在便利店店员狐疑的目光下满头大汗地摸索衣服口袋。

 

不在这个兜里,那个兜也没有。哪里也没有。真的没有。

 

再摸一遍。还是没有。

 

他朝店员露出一个十万分抱歉的笑容,边把篮筐里的三明治、杯面和雨伞挨个放回货架上边念叨:“哎呀真不好意思,钱包丢了,是出门时忘带了还是丢路上了来着……哎呀我这记性,给您添麻烦了,抱歉抱歉。”

 

人一生的好运是似乎有极限的,那几年死里逃生的经历耗光灵幻新隆余生所有运气,导致现在他大白天都会丢钱包。他不甘心地拍拍口袋,灰头土脸地走出便利店,走回那间空荡荡的小出租屋。寒冷、饥饿、困倦和疼痛此刻就是他的天启四骑士,轮流拿武器折磨他的肉体。他拧动钥匙走进家门,打开橱柜拽出那几袋被虫啃食半年的方便面。昨晚他还充满嫌弃,现在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掰下虫蛀的部分,将其余的面饼扔进嘴里干嚼。

 

灵幻新隆捏着一柄手电筒,一屁股坐在落满墙灰的床上,按开开关。扇形光柱在晦暗的环境下一闪一闪,在墙上投出影影绰绰的影子。他的心脏跟着闪烁的节奏疯狂跳动起来。

 

影山茂夫还在那里。就在几个街区外,孤单地躺在鼠蚁和青苔之中,隔绝一切觊觎的触碰。灵幻新隆半年前没敢掀开棺材,而现在他终于要补上欠影山茂夫的最后一面了。

 

手电筒的光逐渐安定下来,在灵幻新隆的瞳孔上打出不太亮的光斑。

 

 

 

 

 

 

 

……

 

 

 

 

 

“比我预计的还破旧啊。”瓮声瓮气的男声穿过砖块间的缝隙,击打在灰墙表面,一只白蚁吓得振翅起飞,又快速隐没在黑暗里。

 

灵幻新隆扯出一截袖子捂住口鼻,试图隔绝浓重的霉味,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废弃大楼里穿行。几株虎杖草试图拦住他的去路,他挥舞手电筒将它们扒拉开,仗着腿长歪歪扭扭地跨过去。这座烂尾楼原本的计划是底下两层修成超市,上面八层修成居民楼,然而房开商不知何故失去踪迹,现在这里的顾客只有热衷城市探险的小年轻和流浪汉。几个破碎的玻璃酒瓶和泡沫餐盒依偎在钢筋底下,灵幻新隆小心地避开它们,举着手电筒四处搜寻。

 

前方的地上有一块大石板,上面竟然放着一尊膝盖高的塑料佛像,周围垫满红布,等距摆着三个空碗,碗上都摆着木筷。说是佛像,这佛腰上却环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双腿张开,袒胸露乳,表情木讷。灵幻新隆古怪地扫了这玩意一眼,心里有点犯恶心。绕到背后,却发现佛像后背贴着一张黄符,他隐约记得只有阴阳师才会用黄符,怎么会和佛教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使用?

 

他只盯了这黄符几秒,正想移开视线,只见那破纸无风自动,竟然从佛像上落了下来。灵幻新隆的右眼抽搐了一下,匆忙抬高手电筒,瞬间瞠目结舌,冷汗直下。刚刚还平放在碗上的三双木筷,现在竟然全部直立在碗中。

 

哪怕灵幻新隆是个无神论者,此刻也从诡异至极的景象中嗅出了危险,他心说要不换条路走吧,同时小心地往后退,眼睛紧紧盯着那三个碗,怕又出现什么超自然现象。脑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墙皮剥落声,他神经绷紧到了极点,猛地往后一转头,只见一张棕黑色的脸倒挂在半空,离他大约十五厘米,双眼浑浊,直视着他。

 

灵幻新隆大叫一声,几乎弹射出去,慌乱中踹倒了那尊佛像,他手电筒向上一照,看见是一个趴在天花板上全身赤裸的人,皮肤发黑,手肘和膝盖的关节全部向后翻折,像只体型过大的昆虫。那脸毫无生气地眨了眨眼,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爬来!

 

哎哟真的对不起不是故意扰你清净的你放过我吧大哥大爷,灵幻新隆脑子里开火车,脚下却没敢停,拔腿飞奔,肾上腺素骤升。他现在在一层,由于这层原定用途是超市,修得十分宽敞,别说躲的地方,连堵多余的墙都没有。他边跑边随手抄起一块砖头扔过去,砖头直直穿透怪物的身体,砸到天花板上碎成了几瓣。

 

果然是恶灵。灵幻新隆汗毛直竖,还想再观察这玩意的反应,脚下突然一空,他失去平衡,惊叫着直直掉了下去。

 

首先接触到地面的是左手。接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左手上,他的拇指一阵钻骨入髓的剧痛,整条小臂都痛得肌肉骤缩。灵幻新隆猛地一哆嗦,顾不得喊痛,坐起来拿起手电筒一照,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狭小的四方空间,两根手指粗的钢缆笔直竖在空中。他仰头往上看,这两根钢缆向上延伸,一直消失在黑暗里。灵幻新隆反应过来,他这是掉到电梯井里了。下一刻恶灵从头顶上的某个洞口探出头来,毫不犹豫地抓着水泥墙壁向下攀爬。

 

要交代在这里了。他突然有点茫然,呆若木鸡地盯着快速爬行的恶灵。翻折的肢干、飞檐走壁的习性,棕黑的颜色,就像,简直就像……简直就像他妈的蟑螂!

 

他扔掉电筒,手伸进衣兜,掏出那枯萎干瘪的花瓣,闭着眼大喊:“龙套!!!!”

 

蓝光璀璨如星,耀眼如昼,轻易穿透灵幻新隆的眼皮,刺得他几乎要流泪。这光如闪电般只亮了一瞬,再睁开眼时,头顶上已经空无一物,只有几点零零散散的蓝色光粒在空中游弋,数秒后与黑暗融为一体。

 

灵幻新隆跌坐在地上,全身颤抖。

 

他摊开右手,向日葵花瓣已经碎裂,像是被人攥在手里蹂躏过,比之前更加枯黄,没有任何生机。他木木地凝视着它,最终没舍得扔掉,掏出放在西装内袋的手帕将它包好,又放回兜里。

 

现在他才有机会捡起手电筒,检查左手拇指。这绝对是骨折了,整根拇指从根部向手腕处弯折,虎口撕出硬币大小的口子,红色的肌肉组织裸露出来,好在出血量很小。做手术得花多少钱啊。他一边幽怨地想着,一边用其余的手指攀住水泥墙凸出的边缘,努力爬出电梯井。这个过程不太轻松,他别扭地使着劲,好不容易才回到地面上。

 

现在灵幻新隆有三件事想不明白。一是约瑟夫信誓旦旦地说有派专人来除灵,那么为什么刚才还会有恶灵追他;二是这建筑内部的空间为什么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大,他刚刚至少沿直线跑了五百米,现在环顾四周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窗户;三是现在在那根柱子后面盯着他的长着五只眼睛的是什么东西?

 

五只眼睛的东西圆得像个大肉球,眼皮上长着两只纤细的胳膊,趴在水泥承重柱上,专心致志地盯着它。灵幻新隆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开口问:“你是恶灵吗?”

 

五只眼睛同时眨巴眨巴眼,点了下头——如果把肉球算作它的头的话。

 

下一秒,它的每个瞳孔里都突然伸出一根细长柔软的粉色舌头,上面依附着粘腻的紫色唾液,朝灵幻新隆快速飞来。后者暗骂一声,蹦起来拔腿狂奔。按理来说,电梯井附近应该有安全出口,但他边跑边左顾右盼,视野远处永远一片漆黑。

 

那恶心的舌头越伸越长,离灵幻新隆越来越近,唾液四处飞溅,有几滴溅到他的袖口上,立马冒出红紫色的烟雾,将那片区域锈蚀成一片窟窿。灵幻新隆这辈子见过的恶灵不少,但刚刚这两个的杀伤性绝对能排上前几名,那些靠挪动花瓶吓人的恶灵相比之下简直就是幼稚园小朋友,噫舌头越来越近了——

 

一道小小的绿色光芒利刃般快速掠过,随后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凄厉响起,在这环境下格外怵人。那几根舌头跟被一把空气菜刀切下去似的齐齐断成两截,掉在地上扭曲蠕动。灵幻新隆震惊地停下脚步,看着漂浮的绿色灵体,舌头差点打结:

 

“小酒窝?!”

 

“哟欺诈师,你来啦?”小酒窝轻快地朝他一招手,“往这边走,我打不过它。”

 

 

 

 

 

……

 

 

 

 

 

灵幻新隆推动一块沉重的蓝色彩钢板堵住门洞,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喘粗气一边瞪着绿色的恶灵。

 

小酒窝咂咂嘴:“我们在超市的监控室,虽然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但总比刚刚那里好。”

 

灵幻新隆没说话,眼睛死盯着小酒窝,等着它的下一句话,

 

“那么,咳……”小酒窝的大叔脸上泛起意味不明的情绪,“我来回答你刚刚在路上问我的三个疑问。第一个是什么来着?”

 

“为什么楼里还是有恶灵,而且还很强。”

 

“好问题。”莹绿的光芒一闪一闪,像一丛寂寥的鬼火。“这就得从以影山茂夫为中心的生态系统说起了。”

 

啥玩意?生态系统?灵幻新隆忍住打断的冲动,胃泛起一阵酸楚的绞痛。

 

“我不知道那个警察怎么跟你说的,但实际情况很复杂。你遇到的第一个恶灵叫‘弱郎’,大楼正门到第一个电梯井是它的地盘,它是这一层最弱的,活动范围比较小。那个眼睛里长舌头的叫……叫什么来着,从电梯井向前延伸四根承重柱是它的地盘。监控室这一带居住的恶灵感官不太敏锐,别太招摇就不会被发现。除了它们,这一层还有三个恶灵。”

 

“等一下,等一下。”灵幻新隆越听越头皮发麻,“约瑟夫说他们有定期派人来除灵……”

 

小酒窝翻了个白眼:“越强的恶灵越聪明,闻到除灵师的味儿就会逃之夭夭或者隐藏气息,人类能除掉的只有低级灵,这些老妖怪油滑得不行。”

 

“就像最上启示会学小女孩说话一样。”灵幻新隆脱口而出。

 

小酒窝点点头:“它们都觊觎茂夫的能量,在大楼的各个角落划分地盘住下了。我半年来一直守在附近,不知道该怎么办。茂夫总有一天会忘记生前的事,忘记为什么要开启屏障,到那时恶灵们就会一拥而上,分食他的灵体。而且茂夫是绝佳的诱饵,这帮老妖怪靠捕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低级灵,已经个个肥头大耳了。”

 

绿色恶灵的话像细密的针在灵幻新隆心脏上做皮试,针扎进去还在里面转动一圈,挑破其上的表皮,撕裂原本长在一起的血肉。他只觉嗓子哽得发痛,胃里翻江倒海,左手拇指再痛都不及他此刻脑里的震荡痛苦。他甚至想狠狠掰一下已经变形的手指,转移这份无法发泄的痛楚。

 

“……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他带着鼻音低声说。

 

“告诉什么呀……”小酒窝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跟着沉重起来,“你又能做什么呢。”

 

灵幻新隆不说话了。寂静在黑暗的空气里蔓延,附在每颗灰尘上无力地飘摇。

 

“第二个问题,”半分钟后,他开口道:“这栋楼里的空间为什么远远比外面看上去的要大?”

 

“非欧几何空间,就是俗称的鬼打墙。恶灵常用的捕猎手段。”小酒窝很快回答道。

 

灵幻新隆无意识地按动手电筒的开关,脸忽明忽暗:“我想也是。第三个问题,刚刚那个五只眼睛的是什么东西……算了,反正是恶灵。我换个问题。”他清清嗓子,“你能不能分我一点能量,让我能看见所有恶灵?否则我也太吃亏了。”

 

小酒窝挑挑眉,表情微妙:“现在这楼里已经没有弱到你看不见的恶灵了。”

 

“真的假的。”灵幻新隆抽动了一下嘴角,不知如何反应。他扭头看着自己白光下罩在墙上的影子,想了想,又问:“那你分我点能量,让我也能战斗行不行?”

 

“哈——”出乎他的意料,小酒窝夸张地发出了质疑声。它围着灵幻新隆上下窜动,表情十分严肃,说:“灵幻,你听好了,超能力者的身体是容器,有的是铁,有的是银,可以容纳不同质量的能力。而普通人压根不是容器,就像一张脆弱的白纸,根本不能拿来盛水。最上启示可以吸收恶灵的力量为己用,而你被赤黑附体后三小时内就会死亡。这就是悬殊。”

 

“好好。那你把这个吃了吧。”灵幻新隆瘪了瘪嘴,抬起右手袖口。小酒窝看见先前恶灵的唾液已经腐蚀他的衣服,染到腕口的皮肤上,像一片瓶盖大小的淤青,散发着丝丝黑气。小酒窝啧了一声,凡人就是麻烦,轻而易举就会被诅咒。但它懒得再说刻薄话,于是撅起嘴,不情不愿地吸了一口气,那团淤青变成一团紫雾被它吸进嘴里,原本的皮肤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瘢痕。

 

“好,走吧。”灵幻新隆毫不在意地甩甩手,推开挡门的彩钢板。

 

 

 

 

 

影山茂夫的遗体在大楼二层,除了从电梯井爬上去,就只能穿过恶灵盘踞的地盘走楼梯上去。一人一灵别无选择,依凭小酒窝的五感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前进。四周偶尔传来动物爬行或咀嚼的声音,小酒窝解释是恶灵在吞噬昆虫和老鼠的生气。灵幻新隆懒得也不愿细想,只催促小酒窝赶紧带路。他的情绪比对未知的恐惧要复杂得多,一想到这些东西全都对弟子垂涎三尺,他就倏地涌出一股悲愤。

 

走了大约半小时,小酒窝突然轻声让灵幻新隆停下。绿色荧光神色凝重,朝前方使了个眼色:“楼梯附近是菩娑婆的地盘,这个恶灵比我强得多,而且对血肉的气息格外敏感。等会我附身在一只老鼠身上爬过去吸引注意力,你趁机跑上楼。记住把手电筒关了。”

 

“你不会被那个恶灵嘬了吧?”灵幻新隆很快摁灭手电,望向唯一的绿色光源。

 

小酒窝嘴不满地一斜:“什么‘嘬’,你当本大爷是酸奶吗。它对恶灵没兴趣,看到我就想吐。”

 

灵幻新隆脑子里浮现出两瓶酸奶相互嘬食的画面,嘴角没忍住露出一个贱笑。他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绿色恶灵瞬间就消失不见了。灵幻新隆在一片漆黑中站定,俯下身,摆出百米冲刺起跑的姿势。

 

周围黑得像站在一瓶墨水里,由于视觉被剥夺,人的其余感官急剧放大,数十米外雨水滴落在瓦砾上的声音、小动物穿行的声音、远处恶灵咀嚼骨头的声音像一台立体音响,他是站在舞台中央的演员。与此同时,左手拇指的撕裂痛、后背的钝痛、肠胃的绞痛以及胸口心脏的闷痛像演奏中存在感最强的鼓点,砰砰敲击他的神经。

 

好寂寞。在这危机四伏的黑暗中,他突然想。好寂寞。这是自影山茂夫死亡后他脑子里第一次蹦出这个念头,他第一次正面面对他逃避了半年的东西。他的眼眶突然就酸了起来。

 

“嗖————唰——————”某个东西在地板上快速移动的声音猛然闯入耳膜,离他不远,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在稍远处炸响:“灵幻——!!!!!”

 

发令枪尖锐的爆破音一声令下,灵幻新隆冲了出去。

 

楼梯不过二十来级,三步并作两步就可上去。灵幻新隆踩碎几片瓦砾,跳过两根钢筋,上楼,转身,再上楼,冲向另一团浓重的漆黑。

 

他喘息间抬起头一瞥,看清那黑暗里有什么的一瞬间,颅内血液像刚刚脚下的瓦砾似的喀嚓一声碎裂四溅。那是什么?

 

两颗白亮的巨大灯泡悬在半空,中间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黑点。再定睛观察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灯泡,而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垂挂在二层楼梯口,居高临下地扫视他。眼睛根本不给灵幻新隆喘息的时间,对上视线的那刻就向他快速飞来。灵幻新隆冷汗几乎浸透全身,下意识往一旁闪避,肩膀重重撞上水泥墙壁,巨大的反作用力将他将相反的方向推去。他暗道不好,身体来不及有所动作,循着惯性往另一侧倾倒,从没修护栏的水泥楼梯上摔了下去。

 

这次先着地的是垫在后脑勺的右手和尾椎骨,左肩钻心地疼痛,手电筒立马脱手,滚入油墨似的黑暗深处。灵幻新隆紧紧抿着嘴才控制自己没有痛呼出声,下意识摸向左肩,发现一根竖直插着的钢筋从肩胛骨后方刺穿了肩膀,将他钉在地上。他头晕目眩,咬牙想把钢筋拔出来,却听见小酒窝剧烈颤抖,听起来十分惊恐的声音:“灵……灵幻……”

 

五米外,菩娑婆歪斜身子站着,姿势活像脊椎侧弯的骨科病人,头不自然地倾斜到另一侧,双眼布满血丝,嘴里咬着一只老鼠,冲他咧出一个惊喜的微笑。

 

这也太倒霉了。

 

灵幻新隆觉得自己还能再爬起来,然而他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撼动那根插在左肩的钢筋。好痛,真的好痛,于是他只是垂下眼睑,看着菩娑婆扔下老鼠的尸体,踱步走近。他只是看着,看着菩娑婆俯下身子,像一个回归母体的胎儿爬到他身上。

 

彻骨入髓的寒气随着恶灵的触碰如水波纹扩散全身,接踵而至的是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和酸胀感,四肢又麻又痒,似乎有无数蚂蚁在啃噬血肉。灵幻新隆不是第一次被附身,但仍然难以习惯这种无孔不入的不适感。他的脸刹那变得青白,额头渗出巨大的汗珠,嘴唇乌紫颤抖。一丛绿色的鬼火飞过来,嘴里焦急地说着些什么,灵幻新隆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贯穿身体的钢筋,瞳孔和意识一并开始涣散模糊。

 

头顶上的楼梯轻微晃动,撼动空气里的浮尘。小酒窝嘴角抽搐了一下,绝望地抬起头。两颗白炽灯灯泡从楼梯边缘露出来,像两轮不合时宜的月亮。没了菩娑婆的制约,它的活动范围骤然变大,灯泡中央的黑点缓慢移动,定格在茶金发色的男人身上。

 

那双眼睛观察了几秒,跃下楼梯向灵幻新隆扑来。

 

人类之躯就是麻烦,如果龙套在,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灰头土脸,狼狈逃窜吧。他看着那眼睛离他越来越近,脑海里突然闪过屏障碎裂,恶灵一哄而上抢食龙套尸体的局面,一股悲愤和不甘窜上心头,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谁的?灵幻新隆惊愕地睁大眼,越过手臂看去。

 

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手臂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张人脸,张嘴露出四颗尖利的獠牙,生生把二层恶灵的一只眼睛咬了下来。白色的眼珠在啃噬下破裂,乳白碎块四处飞溅,那恶灵嘶叫一声试图后撤。紧接着,右手手掌中心突然长出另一只青黑纤细的手臂,大约三根手指粗,快速向上探去,捏爆了另一只眼睛。

 

二层恶灵发出凄厉的尖啸,声音比捏住脖子的乌鸦还要难听,灵幻新隆听见“轰”一声闷响,什么重物坠落到他旁边,挣扎几秒后竟然没了动静。他全身颤抖,冷汗早已把衬衫浸透,死死盯着异变的右手。那只恐怖的小手缩回他的手掌里,手臂上的大嘴闭合后悄然隐去,从外面看去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灵幻!灵幻!!!”小酒窝显然也吓得不轻,飞到角落里捡起手电筒摁开,惊恐地呼唤灵幻新隆。

 

灵幻新隆呼出一口凉气,虚弱地抬手擦额头上的汗,声音嘶哑:“我右手长出了另一套手和嘴。”

 

“那……那是菩娑婆的。”小酒窝瞠目结舌,“它救你干嘛?”

 

灵幻新隆不满地嚷嚷:“喂你也太没礼貌了吧。可能它想赶开其他恶灵,独自享用我?”

 

“不不不不。”绿色恶灵头摇得像拨浪鼓,“菩娑婆没有和恶灵缠斗的习惯,除非比对方强很多,否则只会扔下猎物离开。它这个举动很反常,非常反常。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被钉在地上的男人无辜地一摊手,再次试图拔出钢筋。小酒窝连忙过来帮忙,一人一灵满头大汗,始终无法撼动它,只好抬高灵幻新隆,把他从钢筋上弄下来。伤口瞬间血流如注,灵幻新隆撕下衬衫袖子,从腋下缠一圈作简单包扎,虚弱地站了起来。

 

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简直像被关在冰箱里,牙齿不住地打战。菩娑婆就在他体内,慢条斯理地舔食他的灵魂。他从小酒窝手里接过手电筒,一瘸一拐地走向楼梯。但还没迈两级台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小酒窝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酒窝迷茫地眨了眨眼。灵幻新隆指了指自己的嘴,勉强扯出半分笑意:“我胃里有颗发动条件是‘害人’的洗脑药丸。”

 

 

 

可怜菩娑婆堂堂一恶灵,好不容易逮到活人进食,却被一颗小药丸扰乱心智,暂时作了人类的伙伴。但这颗药丸原本只是为防范灵幻新隆,用来应付恶灵实在过于勉强。灵幻新隆仍然受恶灵附身的折磨,汗下如雨,头痛欲裂,而且药效时间相当有限,小酒窝估计他大概只能再活四五个小时。灵幻新隆点头表示知道了,背撑着墙大口喘气,看向表情凝重的绿色恶灵。

 

“小酒窝,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灵幻新隆努力挺起背,好让自己站得直一点,他说:“龙套的那个屏障……不能直接打开吧?”

 

“这楼里这么多恶灵,我要是用手电筒敲碎那层膜,它们一哄而上把他分食,龙套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小酒窝无视他用手电筒敲碎屏障的逆天言论,肯定了其余的部分:“……是的,到那时谁吃得最多,谁就会变成至今为止最恐怖的恶灵。”

 

“真的没哪个灵能力者能阻止这个进程?”

 

小酒窝凝重地点点头,灵幻新隆垂下眼睑,伸手紧了紧左肩的简易绷带,结果摸了一手血。

 

他入神地望着殷红的手掌,片刻后突然打了个响指:“我知道怎么办了。我去让这楼里的所有恶灵都来附身我,趁着洗脑丸药效还没过,借它们的灵力把屏障打开,这样恶灵就只能看着他干瞪眼了。”

 

“哈————?!!!哈?!!”小酒窝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冲他大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你怎么办?!”

 

“我走远点去找个除灵师呗,森罗万象丸之类的。”灵幻新隆身体状况恶劣,话却说得很轻松。

 

“你明明知道没人能除——”

 

灵幻新隆扶着墙站直,目光如炬,朝着一楼扬了扬下巴:“走,我们杀回去。”

 

 

 

半个小时后,他再度站在楼梯口,一楼的鬼打墙已经消失,斑驳的阳光和细雨透过窗口的爬山虎努力挤进来,显得生机勃勃。

 

而灵幻新隆本人已经完全和“生机”沾不上边。他双眼青紫,眼里凝着一团模糊的黑雾,脸上毫无血色,头发原本镀着光泽,此刻灰暗干枯得像三月没浇水的稻草。各种颜色的灵气在他后背依附,半透的小鬼趴在肩膀上,对着他耳朵窃窃私语。小酒窝不断往灵幻新隆的胃输送灵力,勉强延长那颗药丸作用的时间。

 

灵幻新隆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小酒窝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摆摆手勉强站定,喃喃自语:“我刚刚产生了幻觉。”

 

“幻觉?”小酒窝咽了口唾沫,“被附身的人有可能会看到恶灵视角,你看见什么了?”

 

灵幻新隆眼神飘忽,声音也断断续续:“怎么说呢……我以前没见过这种景象。我看到很多火飘在空中,在远方连成一大片。甚至有热浪扑在我脸上。然后下面……地上有很多人在逃窜,被另一些人拽住,用很长的钳子拧掉……舌头?”

 

小酒窝张着嘴愣住了:“啊。”灵幻新隆扭头看过去:“那是什么东西?”

 

“是地狱。恶灵都知道那是地狱。地狱是我们的归宿。”

 

“你也能看见?”灵幻新隆的情绪有点复杂,古怪地反问。

 

“有时吧。它像个闹钟一样时不时响一下,生怕我们忘了。”

 

灵幻新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沉默了半晌,伸手拍拍绿色恶灵,以示安慰。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观,扶着墙继续前进。一人一灵都没再说话,默契地揭过了这个话题。他们第三次走上楼梯,爬到影山茂夫所在的楼层。

 

二楼的隔间比一楼要多,看来搜寻又得废番工夫。灵幻新隆的左半边身体已经麻木,几乎是凭着所剩无几的本能在迈腿。他的视野边缘越来越黑,大团大团的彩色噪点恣意生长,耳里充斥恶灵的哀嚎和低语。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龙套?是龙套吗?

 

不对,怎么是个站着的?

 

有完没完?

 

人影变大了,似乎正迎面向他走来。他看见它伸出一只手,放到他的头顶上。

 

下一刻,他被揪着头发砸到了地上。

 

他什么都没听见,也没觉得痛,只觉得麻木和困意飞快地攀升,眼前越来越黑。好困,好累。他放松下来,沉入意识的深渊。

 

 

 

 

 

 

 

……

 

 

 

 

 

 

 

白光穿过灵幻新隆紧闭的眼皮,带着几分热度,轻轻炙烤他的脸。

 

……好刺眼。

 

灵幻新隆睁开眼,对上傍晚的夕阳,它离没入地平线还有段距离,透过百叶窗直直照在眼睛上。

 

真的好刺眼。他被晒得有点懵,头晕目眩地坐起来,屁股居然随着动作稍微陷下去一点。他茫然地把手伸到屁股底下,触感是柔软富有弹性的沙发皮。

 

窗台上放着盆小番茄,开得正盛,绿叶在晚风里晃悠,上面还垂挂着水珠。窗外隐约能看见一个白色招牌,露出“之类相”三个字。

 

咦?咦?灵幻新隆揉了揉头发,发现似乎比印象里要短一点。他又望向自己的手,白中泛黄,指甲整洁干净,虎口完整,拇指也是正常的形状。

 

叩。叩。他听到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大铁门被拉开的吱呀声。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您睡着了吗?”

 

就在他背后。

 

灵幻新隆简直要羡慕自己的背后。他木木地扭过头,越过沙发顶,看到了一个锅盖头的男孩子。头发黑而垂顺,身形瘦但并不单薄,眼睛黑得像两颗话梅糖,嘴抿成一条细线,像只安静的小动物。肩上挎着书包,手上拿着翻盖机,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起。

 

伏。

 

师父的眼神实在古怪,影山茂夫困惑地回盯,蹙眉露出一个“?”的表情。

 

灵幻新隆突然长出一口气:“什么啊……原来是梦啊!”

 

“梦?”

 

“是啊,我梦到你死了,一群恶灵打你的主意,我又遇到好多恐怖的恶灵,附身在我身上,难受死了。”灵幻新隆伸了个懒腰,松松垮垮地靠在沙发上,“还好是梦啊。”

 

影山茂夫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两罐冰镇汽水,打开其中一罐,给灵幻新隆递了过去。他边挪到师父面前坐下边说:“我偶尔也会做这样的梦。”

 

“比如说?”灵幻新隆拿起汽水咕噜了一口。

 

“比如说……有一次梦到我的超能力消失了,师父、父母和律也都不在,我一个人上学,吃饭,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灵幻新隆闻言皱起眉头。“很寂寞吧?”

 

“嗯,还好是梦呢。”

 

灵幻新隆站起来拍拍影山茂夫的后背。“那为了补偿你,为师带你去吃拉面。”

 

“诶?只是梦而已啦。”

 

“没事没事,感觉好久没请你吃东西了。”灵幻新隆不由分说,扳着影山茂夫的肩膀转过身跨过门槛,后者被他推得迈出一阵慌乱的小碎步,两人东倒西歪,前后相贴着走出相谈所,灵幻新隆还不忘把门口的牌子翻到“本日歇业”。

 

百叶窗的窗台上,长势喜人的小番茄旁边,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降落。它扑棱着收住翅膀,鸽血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灵幻新隆带上相谈所的大门,发出“砰”的清脆声响。

 

 

 

 

 

 

 

拉面馆。

 

灵幻新隆执意要点两碗大份拉面,全部加八块叉烧。影山茂夫连连摆手吃不下真的吃不下了,灵幻新隆豪爽接过弟子的碗,结果还是剩了三分之一的面。两人摸着浑圆的肚子打嗝,灵幻新隆提议沿着面馆外的河堤散步消消食。

 

夕阳几乎完全隐入远山,只露出小半个形状崎岖的脸。晚风柔缓和煦,卷起草叶,在师徒中间打转。路下方的河水随风漾起皱纹,又徐徐展开,溅起细碎的浪花。三两路人穿着短裤,喊着口号跑过。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到桥上,灵幻新隆揉着过涨的胃打了个哈欠,影山茂夫突然说话了。

 

“师父,我当时觉得很害怕。”

 

灵幻新隆摩挲着西装外套,目光投向弟子。

 

“啊,我是指我在那个梦里意识到在做梦了。我感到庆幸,但是又非常害怕。”影山茂夫补充。“那个梦非常真实……我想对于我来说是噩梦,也许对于某些人却是不得不面对的,孤独又无力的现实。”

 

影山茂夫继续说:“他们和梦里的我差不多,身边没有人安慰陪伴。没有热腾腾的饭食,也没有人帮忙解决吃不完的面。我身处的现实,是他们遥不可及的美梦。理解这一点后,我觉得我是个很幸运的人。”

 

“我只是碰巧被允许继续活下去而已。”

 

风吹起影山茂夫的刘海,他的细眉平平地放着,在风卷起的细碎的树叶中显得不太明晰,像是下一秒也要被风卷跑了。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灵幻新隆有点茫然,干巴巴地发问。其实他本来应该安慰弟子几句,说一些开导性的话。但不知怎的,潜意识里突然涌出一股酸苦味,强行令话音拐了个弯。

 

“我可以用我的超能力,让他人活着的环境变得好一点。就像师父用言语宽慰了我一样。托师父的福,我变得更有勇气了一点。”

 

“但是……”灵幻新隆眼盯着影山茂夫的嘴唇发出简短的爆破音,牵引着话语转折,走到另一个方向,一个没有夕阳、晚风和河堤的方向。

 

“所有东西都有极限,力量和言语无力解决问题……这种情况也是可能发生的。”

 

一群红色蜻蜓不知从哪涌出,停在桥面和影山茂夫的肩膀上,收敛翅膀,像是想要见证什么。

 

“到那个时候,从现实里逃掉,活在梦里是正确的选择吗?”

 

不知不觉间,天地被这条河分为两部分,师徒正好站在桥中央,其中一侧草木疯长,柳树在河边低垂脑袋,几只小狗互相追逐着跑过,夕阳在影山茂夫背后蕴着奇异的彩色光辉,艳丽得不像现实造物。而灵幻新隆的背后是另一侧,草木快速凋零,天色晦暗,甚至楼房都开始快速老化,覆满暗褐色青苔。

 

冷风灌进灵幻新隆的脖子,他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手插进风衣兜,而摸到兜里内容物的同时,他的表情随着风一起冻结了。

 

“具体要看个人意愿吧,哪有所谓正确的选择。”灵幻新隆深吸一口气,回应道。

 

“那么,”影山茂夫扶着桥上的扶手,刘海被风吹得高高的,双瞳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师父会怎么选呢?”

 

他的话音刚落,河水开始剧烈翻滚,卷起巨大的浪涛,一浪一浪的水花竟然翻过桥面,把灵幻新隆的裤腿溅湿。红蜻蜓纷纷起飞,围着师徒盘旋,像绕着一个小小的球心。

 

灵幻新隆察觉脸上有点痒,胡乱抹了一把,竟然全是泪水。泪水啊,泪水回归他的身体,痛痛快快地洒落掉进脖颈,顺着狂风落到影山茂夫的脸上,遗留一片淡淡的水痕。某个开关终于打开,他拼命地擦,但越擦越多。不止眼眶,灵幻新隆猜想现在如果有人抓起他拧一下,一定能从头到脚都拧出许多咸咸的水来。而影山茂夫站在滔天河水里,微笑着等他说话,对他永远有着无尽的耐心。

 

灵幻新隆哽咽着想开口,话音却总是颤抖着变调,怎么都吐不出完整的字句。于是他从兜里掏出右手,展开拳头,将手掌展示给影山茂夫。一片枯萎破碎的向日葵花瓣不成形状,在他展开手指的那一瞬就被风卷走。

 

“我可是师父啊,既然弟子选择了那条道路……我不在同样的路上做得更出色怎么行。”他说。

 

桥面在大风里摇晃,大大小小的瓦块落到两人身边,周围太过嘈杂,灵幻新隆哽咽着加大音量,以免被狂啸的风声淹没。

 

“龙套!因为你在——!我也更有——勇气——了啊——!!!!!”

 

话音嘶哑,不成音调,破碎悲伤。但却有力。

 

弟子好像在笑,慢慢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桥面迸出巨大的裂痕,河水汩汩上流,一根支撑梁发出尖锐的弯折声,轰然倒在桥中间。

 

弟子也开口了,不像他一样扯着嗓子喊,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好厉害,师父果然是师父啊。”

 

另一根支撑梁倒下,正好砸到灵幻新隆脚边,桥再也支撑不住摧残,轰然解体碎为残骸,灵幻新隆失去重心,视野陡然下降,在震天撼地的巨响声中掉进了水里。

 

 

 

05 酒神醉境

 

 

 

灵幻新隆躺在黑暗里。他猜想自己应该在水中,因为他眼前有一片白色的模糊光斑,正快速离他远去,大小从杯盖缩成瓶盖,再到一个圆圆的小点。起初有一层柔软温暖的透明膜包裹着他,几乎隔绝他的所有感官。但随着光斑的离去,他感觉这层膜越来越薄,周围温度快速下降,巨大的水压令他喘不过气。他不得不开始呼吸了。

 

接着是疼痛,左肩像被高温加热过的铁钳夹着,贯穿的痛觉几乎波及心脏,整个上半身都随之麻痛。左手拇指里碎裂的骨头一下一下刮过血肉,就像同时拿着几把手术刀划开同一个位置。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沿着脚踝爬上他的躯干,卧在他的腹部。另一些东西环在他脖子上,对着他低声说话。还有些东西潜入他的胸膛,伸出枯槁的手捏紧他的心脏。他的心脏不得不开始跳动了。

 

他继续往下沉。他没有往后看,但莫名地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东西。是另一片光亮,不同于先前浮在水面上的那层美得不可方物的光,这光晦暗斑驳,形状扭曲,张开无形的手臂,迎接他的回归。灵幻新隆对这光再熟悉不过了。他合上眼,放任自己往下坠去。潮湿的、锈蚀的、陈旧的、理所当然的光,几乎是一瞬就包裹了他。

 

 

 

他在水泥地上醒来了。

 

 

 

说是醒来,其实他努力紧绷眼皮肌肉,第一次使劲竟然没有睁开眼。眼皮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他迟缓地抬手擦了擦,发现是干透的眼泪,在泪腺附近聚集,凝固成盐的结晶。

 

他用手胡乱清洁了下眼周,勉强恢复清明,抬眼望去。

 

一个鼓鼓囊囊的绿色气球——小酒窝,和另一个梳着黑色中分头,泪沟深重的男人正弯腰看着自己。小酒窝满头大汗,眼神不安地瞥向男人,抖得好像吉娃娃。天花板破破烂烂的,啊有块砖要掉了。

 

“魔津尾果然关不住你啊。”灵幻新隆艰难地直起身子,避开了男人伸出的手。

 

最上启示扬起眉毛,毫不介意地收回手。“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灵幻新隆懒得看他,在小酒窝的搀扶下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会正经精神攻击的恶灵没几个,这么强的就只有小布丁你了。”

 

最上启示的嘴角因为小布丁三个字抽了一下。

 

“我晕过去多久了?”

 

“不到十分钟吧。”小酒窝的黑瞳仁直往最上启示那边飘,话音幽邃。

 

最上启示虽然不记得这个绿色鼻涕是什么玩意,但很能理解它为什么害怕。他皮笑肉不笑地朝前面一指:“我们之间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不过边走边说吧,我带你们去影山茂夫那里。”

 

 

 

……

 

 

 

二楼远比一楼明亮得多,虽然也很破败,但至少能借着阳光看清室内构造了。灵幻新隆灭了手电,感慨这层采光不错。最上启示用鼻子哼了一下,说道:“那是因为其他杂鱼看到我都跑了。”

 

灵幻新隆哦了一声。最上启示整个眼白都呈黑色,血红的眼珠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我原本以为你想待在梦里。我可以让你在那里生活几十年,甚至可以让你和影山茂夫一起步入坟墓。”

 

“那之后会怎样?”

 

“被我吞食灵魂。很仁慈吧?和几个小时后被一群低级恶灵分食比起来。”

 

灵幻新隆耸耸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很仁慈,谢了。”

 

最上启示跨过一摞建材,动作与活人无二。要不是楼里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灵幻新隆简直要觉得亲切了。最上启示走在前面,说:“他在二十米外那个隔间里。你有什么打算?”

 

灵幻新隆如实说了:“趁着我还能勉强给恶灵洗脑,聚集它们的灵力打破龙套的屏障,然后躲远远的。如果到那时恶灵还听我使唤,我……目送他的灵魂消散后再离开。”

 

黑发男子突然停住了。他没有转头,声音抵达前方的墙,再反射到灵幻新隆的耳朵里。

 

“你不知道自杀的人结局是什么吗?”

 

“……变成灵?”

 

“灵消散后呢?”

 

“我不知道……升天?成佛?投胎?”

 

最上启示转过身,像是终于理通了某条逻辑,嘴角弯出一个新月的弧度,他说:

 

“要真是这样,那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灵幻新隆脑子里的某根东西发出一声弹响,似乎是根弹性不够好的皮筋,三十年来他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但它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拉到了极限,最上启示此刻不过是伸出最后一根手指,放在绷得最紧的那一段,缓缓施加力道。

 

“自杀的人会下地狱。”

 

啪。皮筋断了。

 

黑发男人像一个光线无法穿透的暗影,一根偏执的黑箭,一面抗争失败的破旗。不过此刻他是一位形容枯槁的死神,正朗读对生命的宣判词。

 

“为什么?”

 

灵幻新隆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小酒窝在发问,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为什么?”

 

最上启示逆着光站着,居高临下地凝视他。

 

“为什么?龙套他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他帮助了很多人,大家因为他得到幸福,他甚至自杀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他明明值得……”

 

“我知道。”最上启示笔直站着,轮廓清晰浓重。“但自杀者入地狱,这是世界的规矩。”

 

“谁定的规矩?谁告诉你会下地狱?”

 

“我不知道。”黑发男子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顿了顿,接着回答第二个问题,“我看见了地狱的业火。”似乎怕灵幻新隆产生误解,他紧接着说:“我见过的自杀者数不胜数,无一例外都变成恶灵,预知到自己将在下面受什么折磨。”

 

灵幻新隆倏地想起一刻钟前他透过恶灵双眼看见的景象,火的热息喷在他脸上,焦肉的气味与血腥味相混杂,黑炭般的土地上横躺着断舌与尸块。荒诞的景象与荒诞的逻辑前后装入他的大脑,居高临下地嘲笑他。

 

他下意识地问:“什么样的人会下地狱?”

 

“我没法给你穷举。不过,”最上启示嗤笑一声,似乎也觉得荒唐:“杀人者、偷盗者、邪淫者得去。但其中有些人死前招来灵能力者保护自己的灵魂,可以避免下地狱。有些好人临死时不走远被恶灵缠上,也有可能被拖下去。”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好人可能没好报。”最上启示边说边审视灵幻新隆,后者的左肩始终没止住血,黄色风衣上凝结了大块暗褐色的血斑,几只嗜血的恶灵爬到那个洞附近,贪婪地舔舐着。“你费尽力气走到这里,用生命作筹码,只是提前了影山茂夫下地狱的时间,让他不至于在屏障里孤独地困上百年,遗忘一切后再被恶灵分食。”

 

“甚至……你也快变成我们中的一员了。”他微微眯起眼,透过那个窟窿观察灵幻新隆的灵魂,淡黄的灵体破破烂烂,沾满恶灵的气息,他甚至能看见许多焦黑的手从地下伸出,抓住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灵体,想要拖下去。

 

“魑魅魍魉马上要牵着你下去了,就像我母亲一样。我曾经以为害她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是恶人和不合理的社会,于是决定留在此世修正世界。结果我错了,无论我吸收多少恶灵、变得多强,在荒唐的所谓世界法则面前永远无能为力。”

 

“灵幻新隆,我们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话音刚落,灵幻新隆突然扶住墙开始剧烈呕吐,然而他这两天来基本没怎么进食,落到地上的只有少许黄绿色的液体。最上启示以为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但茶金色的刘海盖住脸,没能看清他的表情。半分钟后,灵幻新隆敲敲自己的后脑勺,虚弱地说:“恶灵附身的副作用太大了,有点难受。”

 

接着他扯出一截血迹斑斑的袖子抹抹嘴,抬起头看向最上启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灵幻新隆说出四个字,将身体重量分担在墙上,一步一瘸地向最上启示走去。

 

“我不相信。”

 

血开始从他的鼻孔和耳道渗出,这是将死的征兆。而他笑着,意气风发得像二十五岁:“说到底并没有任何恶灵真的活着从地狱里回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家的预感是对的,我们以后真的要去地狱’吧?”

 

最上启示后退一步,首次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明明也看到了……你为什么还……”

 

“而且,”灵幻新隆越过最上启示,手指死死抓着水泥墙发力,力道大到几乎掀起指甲,指缝渗出丝丝血迹:“就算真的要去地狱,就算真的好人没好报……这不是很正常吗?”

 

“既然已经选择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活,那就别要求有个好结局。如果想要个好结局,那就别要求不受制于什么。你太贪心。”茶金发色的男人的眼眶也开始渗血,此刻看起来比最上启示的气场还要凌厉。他朝最上启示勾勾手指:“快来附身我,我要去砸龙套的屏障。”

 

“我不理解。”最上启示难以置信。“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最终也不过是稍微改善一点点他的处境。这结局毫无幸福可言,你怎么能接受?”

 

“我和他不在乎‘结局’。我们已经得到了选择的自由,这还不够幸福吗?”

 

灵幻新隆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额前沾满血的头发在带起的微风里摇曳,像是油灯枯竭前的回光返照。最上启示从来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事,说话语速越来越慢:“你确定不回那个梦里?或者我现在把你体内的恶灵都吸收,这样你还能回去再活几十年,不过你的灵魂已经被污染,最终都是要下地狱的。”

 

灵幻新隆朝最上启示竖起中指:“几十年后我到地狱哪儿去找龙套啊。现在就放马过来。”

 

 

 

最上启示绝对是这栋楼里最强大的恶灵。他几乎在一秒内就钻进了灵幻新隆的胸前,刹那间刺刀般的痛苦像野草上的烈火烧遍他每根骨头,甚至他体内原有的恶灵都纷纷避让,留出空间让最上启示活动。灵幻新隆看到自己裸露手臂上的血管开始爆裂,很快布满一片淤青,仿佛得了重度血管瘤。他直直地向地面砸去,小酒窝手忙脚乱地发动灵力托住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灵幻新隆问它:“我现在的力量够打开屏障了吗?”

 

“差……差不多吧……”小酒窝蜷曲的边缘疯狂颤抖,看起来悲伤到了极点。灵幻新隆将手伸进裤兜,掏出翻盖手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终于有信号了,之前恶灵太多,想看个时间都难。”

 

他翻到约瑟夫的电话号码,发了个短信:带两个收尸袋过来。

 

“走吧。”

 

 

 

真的见到那孩子尸体的时候,灵幻新隆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只是简单地迈腿前进,右转,向右看而已。为什么就看到了弟子躺在地上?

 

不合理,没有任何缓冲和预演,弟子就那么出现了。甚至没给他怀疑的机会,因为他见过照片。此刻他不过是操着像素高于相机的两只眼睛,补足照片无法重现的细节。纤毫毕现的黑发,白里透粉的耳朵,皮肤下血管的纹理,前胸拳头大的窟窿和露出两寸的肋骨,都使影山茂夫看起来远比梦境里那个要真实。他看起来甚至像还活着。灵幻新隆原以为会有蚂蚁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至少头发上会落一层灰尘。但这都没有发生,他身下的血都还没有完全凝固,比灵幻新隆手上的颜色还略鲜艳一些。

 

于是灵幻新隆又想哭了。这让他产生错觉,似乎他只是迟到了半小时,而不是一百多个日夜。但他现在来了,而不是再让弟子等几千个、或者几万个日夜。他莫名地感觉踏实,又带着十足的期待,就像二十五岁时他听到陌生小孩的敲门声,摁灭香烟正要回头的那几秒钟。

 

他看到屏障,是一个漂亮的淡蓝色弧形玻璃罩,是他二十八岁时缩在弟子伞下看到的那个。他伸出手,将手掌贴在上面。

 

万千恶灵不情愿的哭嚎窜过他的耳朵。焦黑的暗褐的黄绿的灵力像一瓢被泼出的开水淋在屏障上。灵幻新隆的身体越来越轻,他看到附身他的恶灵在抵消屏障力量的途中被磨成齑粉。我弟子真厉害啊。他这么想着。

 

各种颜色的光粒在空中激起绚烂的光浪,比蝴蝶座星云还夺目,比深海里的水母群还梦幻。这是灵幻新隆可以坚定下定义为“浪漫”的璀璨光辉。一浪又一浪的浪花拍在他身上,给他镶上一圈瑰丽异常的边。

 

他感到掌心越来越烫,屏障越来越亮,直到他听见“叮”的一声轻响,手掌突然没了凭依,依惯性向下落去,正好落在影山茂夫头顶的黑发上。

 

无数绚烂的光芒归于尘土。灵幻新隆终于穿过薄膜,触碰到影山茂夫。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右手和弟子同样血糊糊的头发。揉了一下,然后又揉了一下。影山茂夫紧闭着眼,睫毛在灵幻新隆的吐息下轻轻扇动。

 

灵幻新隆的泪涌了出来。这次他哭出了声,几乎撕心裂肺,每个音节都牵动伤痕累累的肺和心脏,不过他早就不在乎了。眼泪和眼角的血混合着流下,滴到影山茂夫的脸上,将两人相连。他努力向前爬,伏到弟子身上,想紧紧抱住对方的身体。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于是只将手臂虚虚地环在影山茂夫后背上。

 

就在此刻,灵幻新隆的手臂上突然拉开一个细长的口子,一只漆黑的胳膊从中伸出,向影山茂夫的脸抓去。竟然还有残留的恶灵吗,灵幻新隆大脑一震,警铃大作,挣扎着想让自己赶紧远离弟子。

 

铮————————

 

金属相碰的声响。

 

一只淡蓝色的小小灵体从影山茂夫的胸膛中冒出,举起两只肉嘟嘟的手,生生拦下了那只形状可怖的胳膊。灵体的头活像个毛茸茸的海胆,长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它眼睛斜了一下,似乎做了个生气的表情,接着两只小手一使劲,将恶灵的胳膊干脆利落地折断。

 

灵幻新隆大张着嘴,泪水仍在恣意狂流。小小的灵体飞高左顾右盼,确认没有其他恶灵后俯冲下来,伸手抱住了灵幻新隆。

 

他哭得更凶了。

 

他看到自己的袖口、衣角、发丝上沾满恶灵残留的灵力,它们沿着他的身体爬行,爬到小灵体上面。淡蓝色被染上紫黑色、红褐色,很快变得斑斑驳驳。

 

“你怎么不走呢?”灵幻新隆抽噎着问。“我不想死在你面前啊。”

 

他不知道小小的灵体还记得多少生前的事。但影山茂夫的灵魂听完这番话歪了歪头,似乎有点困惑。它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然后贴近灵幻新隆的嘴唇。

 

 

 

一个冰凉的吻。

 

灵幻新隆觉得再也没有人的吻比影山茂夫的更凉了。但是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影山茂夫更温暖了。

 

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龙套的选择。小小的灵体牵着他,灵幻新隆看到自己的手脱离了自己的手——确切来说,是手的魂魄剥离了手的肉体。他手上的痛、肩膀上的痛、指甲的痛,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痛都不见了。他跟着影山茂夫飘起来,却觉得越来越沉重。他猜想他们要往下走了。他迫不及待要和他一起去看一看了。

 

 

 

手牵手下地狱吧。

 

 

 

06 下面

 

 


灵幻新隆下坠得很快。就像站在三十层往下跳能看到窗户快速掠过视野一样,他看到周围有很多东西快速上移,猜想他的速度一定不慢。很多模样可怖的手、无止境的大火都企图留住他,但他坠得太快了,所有东西都只是一闪而过。其实他猜想自己生前说了太多谎,死后估计要下拔舌地狱,但据说拔舌地狱是地狱的第一层,而他早就处于比那深得多的地方。

 

越往深处去,景象就越恐怖,他看见有人被扔进油锅里,有人被磨成肉泥,有人被刀一点点削成骸骨。火的温度越来越烫,凄厉的嚎叫越来越吵。

 

他一直下坠,下坠,直到他看厌了恐怖的景象闭上眼打算睡一觉,后背突然毫无征兆地触碰到某个平面。神奇的是没有任何反作用力,就像有人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一样。

 

他睁开眼。

 

几片绿色的草叶横在他视野上方,再往上则是一片漆黑。他从地上爬起来,观察四周。许多翠绿的茎秆笔直地竖在地上,枝叶娇嫩欲滴。每个茎秆上都顶着一个圆圆的金色花盘。

 

这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灵幻新隆左顾右盼,只见天空非常黑,完全看不到任何星星,活像一口黑锅罩在地上。明明没有任何光,所有向日葵却都向上直直地仰着头。绿叶刺得灵幻新隆的脸痒痒的。他轻轻扒拉开叶子,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去。

 

向日葵绵延到天边,完全看不到边界。他在草叶里穿行,不知走了多久,瞥到前面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他扒开高高的茎秆,委身凑过去。

 

影山茂夫站在空地上,仰头往天上看。看到灵幻新隆,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师父。”

 

“哟龙套。”灵幻新隆打了个招呼,问他:“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影山茂夫如实回答。

 

灵幻新隆站到他身边,搂了搂他的肩膀。

 

“那我和你一起看吧。”

 

 

 

 

 

 

 

 

 

……………………………………

 

Q:如何理解尼采《悲剧的诞生》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A:日神精神就是使人沉浸在万物美丽的外观中,企图创造一种梦幻的美来规避人生与世界的本来面目,用艺术的谎言掩盖某些可怕的真理。

 

酒神精神本质上是对生命的肯定,它所唤起的是人最本真的生命冲动,人们在这种非理性的酒神迷狂状态中,经历并接受人生的苦难,并融入、超越这些苦难。

 

 

 

 

 

 

 

 

 

海苔味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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