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普鲁士在人间——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感情线梳理
这是今年为了纪念0118而写的致敬作品,以年表的方式整理了我headcanon中普鲁士从十二世纪到现代的所有感情经历——铭记一生的初恋,一见倾心的冲动,和最终永恒的命运之爱。
*注意*:同时包含勃普、亲父普和独普三个CP,请注意避雷。
(在这个年表中出现的真实历史事件的内容和年代准确,但这篇毕竟是同人,且我水平有限,所以请勿视作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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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为了纪念0118而写的致敬作品,以年表的方式整理了我headcanon中普鲁士从十二世纪到现代的所有感情经历——铭记一生的初恋,一见倾心的冲动,和最终永恒的命运之爱。
*注意*:同时包含勃普、亲父普和独普三个CP,请注意避雷。
(在这个年表中出现的真实历史事件的内容和年代准确,但这篇毕竟是同人,且我水平有限,所以请勿视作正史!)
12世纪末-16世纪中叶
条顿骑士团时代,童年时期,感情世界一片空白。事实上此时他的世界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利沃尼亚,主要的生活轴心都围绕着与这几个人之间的战争。小孩子从来不会预见到未来的世界会变得有多大,将有谁在命运的道路上等待着他。
1525年
脱离宗教身份而世俗化。借走一个亡灵的名字,世上多一个新的公国。普鲁士公国时代开始时,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已经成为青少年,和孩童时代的自己相比,学会了更多冷静、耐心和隐忍。向菲利克斯臣服的他仍在探寻着自己的方向,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如何脱离白鹰的利爪。与此同时,他还建立了另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他已经是脱离了清规戒律束缚的一个世俗人,从今往后,婚姻这种陌生的选项将出现在他的人生之路上。
1594年
这个模糊的概念很快地明晰化了:与勃兰登堡方伯国订婚。他对于结婚本身并无太多具体的想法,但他知道这可能是保障自己脱离菲利克斯控制的唯一出路。他绝对不想被带到后者的屋檐下,而实际上他那时还并不清楚这就相当于死亡的威胁。勃兰登堡——下文中我们将按照他的习惯,称呼此人为“勃列那”——有一半斯拉夫血统,但看起来并不可怕。基尔伯特曾经在交易诺伊马尔克(Neumark)时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留下些许的印象。对于和这个人结婚,他有一点紧张,但没有感到不安。
1609年
人生中第一次复杂外交事件:尤利希-克里维斯-伯格联合公国继承战,基尔伯特与诺伊堡宫伯国(Neuburg)同时争夺该领地继承权。作为利益共享的未婚配偶,勃列那自动和他成为一方,成为他的代言人。基尔伯特一定想到过皇帝的介入,但他或许不会想到陆续牵涉出的还有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尚是联省的霍兰德,甚至还有大海彼岸的亚瑟·柯克兰。在与更多陌生人的或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中,他明白了欧罗巴是一个多么激烈而拥挤的竞技场,他的斗志被激起,胸中充满兴奋的激情和暗藏的野心。这场纷争在1614年年末结束,基尔伯特和勃列那最终取得了克里维斯、马尔克和拉文斯堡,尤利希和伯格则被对手拿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建立了一定的默契和感情基础,不过他们不会想到的是,这个事件隐含的苦涩的宗教矛盾,预言了日耳曼土地上的一次浩劫,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1618年
正式结婚,基尔伯特搬到了柏林。他和勃列那的爱情符合标准的先结婚后恋爱,在平淡的细水长流中成为互相理解、扶持的亲人。这不是波澜壮阔的爱,但基尔伯特对勃列那的感情之深厚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毕竟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伴。他们经常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理想、梦想和信念,一次又一次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可惜好景不长,就在他们结婚的那一年,即将长达三十年的大战爆发了。
1618-1648年
三十年战争是一次日耳曼的灾难,勃列那也未能幸免。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介入后,试图保持中立的他先是被迫加入皇帝一方,之后又不得不被迫允许贝瓦尔德的驻军,因此他遭到了帝国军队最为严厉的惩罚。至战争尾声时,勃列那几乎半死不活;基尔伯特则因为并非帝国之臣,仅仅受到轻微的波及。那个时候他在战场上背着昏迷的勃列那,望着脚下战火中满目疮痍的家园,忽然涌起一种渴望:什么时候日耳曼的土地上会出现那么一个孩子,能够带领所有人,让他们不必再受到这份苦难?他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皇帝。
十七世纪下半叶
基尔伯特一边照顾重伤的勃列那恢复,一边继续在欧洲诸国之间周旋,参加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战争。这几十年中,他基本成长为成年人,学会了狡猾、奸诈、出尔反尔。他非常大胆地布局,有时甚至不惜以自身作为勃列那的筹码。通过这些永无休止的博弈他们积累了更多的实力和信心,但他们明白,作为一个方伯国出身的选侯国和公国,他们依然人微言轻。而此时的日耳曼疆域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权力起伏:萨克森已预定接收菲利克斯手中的王冠,汉诺威也将和亚瑟共享一个王座。于是那天,勃列那和基尔伯特几乎是同时说中了对方的野心:他们要成为王国。
这是一个用实力可以买到王冠的年代。正在寻求盟友以对抗安东尼奥的罗德里希·埃德尔斯坦,授意皇帝默许了这步棋。
1701年1月18日
在最真实的梦境中,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接受了王冠加冕,勃列那就在他身边的人群里,见证这一切。当基尔伯特得知即将接受王位的人是自己时,曾吃了一惊,但勃列那耐心地给他解释:在这个帝国中除波西米亚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王国出现,所以唯有非帝国之臣的他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基尔伯特对勃列那有一点歉疚的感觉,但这个他梦寐以求的高贵角色依然让他兴奋不已。虽然他还无法正式地将自己的名字冠于新头衔之上,但他的黑鹰已头戴金冠成为王家纹章,新生的王国度过了他最陶醉的一夜。
然而第二天他万念俱灰地发现,他最亲爱的勃列那,死去了。
1701-1730年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甚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基尔伯特向所有人询问,向上帝询问,但没有人能回答他。他痛苦地思索了很久,终于确信了勃列那的死因:尽管名义上他们依然是由婚姻契约所联结的共主联盟,但勃兰登堡方伯国已名存实亡,只有“在普鲁士的王国”一个便足够了。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第一次窥见了有关他们这些生物的生与死的奥秘。这是一个悲伤的秘密。
但新角色带来的挑战让他必须自己坚强地走下去。基尔伯特把哀悼藏在心中,发誓要让勃列那用生命换来的这顶王冠成为真正的至尊。他不厌其烦地拼命训练,扩充自己的军队,他要准备好一鸣惊人。
直到有一天,一件不寻常的大事让他注意到了王储腓特烈。
1730-1740年
这件不寻常的大事是众所周知的,略去不提;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将称他为“弗里茨”,因此这也是我们将使用的名字。
当弗里茨被亲生父亲下令逮捕、关押并审判后,基尔伯特难以抑制地心生同情之心。他乔装打扮去探望了他,还帮他偷偷带出一封写给姐姐的信。彼时弗里茨最重要的知己已被处决,幻想的人生破碎成泡影,而站在眼前的这个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就是他将被迫接受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命运。弗里茨静静地盯着他,眼中饱含痛苦但又是那么无所畏惧,甚至有一些轻蔑。那一瞬间这双眼睛让基尔伯特无比期待这个年轻的王子,期待他成为统治自己的王,那么那对凛冽的目光,还将永远如此无所畏惧吗?
这件事平息过后,基尔伯特对弗里茨的关心与日俱增,在后者流放库斯特林的一年多时间里曾多次去看望他。王储对他的抵触逐渐减少,终于开始不再说“放弃王位”之类的话,让基尔伯特心中暗暗欢喜。弗里茨回到柏林后与他的亲近显而易见,尤其在1733年婚后,人们总是在贝什米特阁下的身边找到王储,却从来看不到他陪伴可怜的新娘。
关于这特殊的一对,可以说是两个智慧之人的互相吸引,以及随后的互相征服。这也是基尔伯特生命中唯一一次迸发式的爱情,以至于他已经不再去思考国家和统治者之间的确切关系,或是特殊生命和人类之间的界限。
1740年至十八世纪中叶
弗里茨登上了王位,成为了基尔伯特期盼已久的伙伴。他们的第一次合作——奥地利继承战争即让欧洲所有看客大为惊骇。的确,如果不考虑几十年后的痛苦,那么这种特殊爱情的互相回馈作用是无穷的。基尔伯特的灵魂像一棵饱蘸阳光雨露的树苗一般蓬勃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场人国之恋最终成就了一个后世万人景仰的大帝和一个傲视群雄的新兴列强。
弗里茨随后在波茨坦修建了他们小小的乐园,命名为“无忧”,因他在给他的一封信中写过:“与君相伴,方能无忧”。在这里基尔伯特确实度过了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最真实地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当弗里茨在亭子里吹奏长笛,而他坐在草地上用德语给他写诗,他也曾奢望时间停止。
1756-1762年
席卷三大洲的七年战争爆发,这对于普鲁士来说——他们两个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一次经历。由于真正有参战实力的盟友唯有亚瑟·柯克兰一个,而此人并不在欧陆上(且唯一的兴趣只是在新大陆上和弗朗西斯对掐),因此弗里茨和基尔伯特几乎是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同时对抗罗德里希、贝瓦尔德、弗朗西斯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四大列强。他们二人凭借高超的战术和军事技巧支撑至1760年,然而敌军最终兵临柏林城下。基尔伯特清楚地记得弗里茨已做好了与敌人决一死战的准备,且对死亡毫不恐惧;然而当弗里茨看到自己时,那双坚决而冰冷的目光——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无所畏惧的目光,竟然颤抖了起来。
他想起二十年前曾期待过是什么才能让那个王子再度恐惧。此刻他终于看到了,那就是即将失败的自己。
这个君主对自己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但如此恐惧普鲁士的失败。因为他深深地爱着基尔伯特,一个国家。
这种感情让基尔伯特从心底里震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甚至不懂爱,不够格承受如此巨大而又细腻的关怀和思恋。那天晚上他一直抱着弗里茨,也恐惧了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弗里茨而活了,当年自己接受这份爱情的时候,做了一个多么残酷的决定。
莫名其妙的好运气救了他们。敌军莫名其妙地撤退了,然后到了1762年,布拉金斯基家里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上司。到了天气转暖的五月份,他们已经在圣彼得堡签和平条约了。弗里茨称这是“勃兰登堡奇迹”,基尔伯特认为这是勃列那的灵魂在保佑他。
他那时当然还记住了伊万·布拉金斯基,一个非常古怪的人。
1786年
弗里茨去世了。
基尔伯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1786年至十八世纪末
基尔伯特停留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灵魂停止了生长。为了打起精神,他禁止自己再踏入无忧宫,并且将无处发泄的情绪对准了昔日的仇敌——菲利克斯和托里斯。毫无疑问,这也是个平衡势力的好机会。至1795年,他与伊万、罗德里希联手,终于彻底杀死了他们。带着无可名状的仇恨,他恶毒地封印了“波兰”这个名字,因为他已经知晓了那个生死的奥秘,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永无复活之日。而在谈判桌上,他与罗德里希之间剑拔弩张。他用阴暗仇视的目光深深盯着曾击败了弗里茨的敌人,大概那时他也想杀了罗德里希。
伊万继续当他的朋友,古怪的朋友。
基尔伯特的领土大大扩张,但他的灵魂没有生长,他依然浑浑噩噩。十九世纪的钟声敲响了,他在这种状态中陷入了拿破仑战争。
1806年
在头两次反法同盟战役中,基尔伯特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行动也漫无目的,与六十年前的他判若两人。1806年,弗朗西斯宣布成立莱茵联邦。法国人在日耳曼土地上的随心所欲终于让基尔伯特出离愤怒,这一次他利落地加入第四次反法同盟,只身一人投入战斗,却忽略了伊万因距离太远而不能及时增援的问题。战争一开始他就节节败退,沉寂的灵魂拒绝供给任何斗志。继耶拿-奥尔斯塔特战役上灾难性的惨败后,他已经完全无法抵挡弗朗西斯的攻势。十月二十四日,法军浩浩荡荡开进柏林,穿过了为纪念勃列那而建的勃兰登堡门,并拆去门顶的胜利女神像运回巴黎。作为俘虏的基尔伯特咬着嘴唇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切,紫红色的眼中几乎滴出血来。
他已多年不曾闻见消息的皇帝,神圣罗马,也在这一年死去了。
1807-1808年
《蒂尔西特和平条约》签订。伊万似乎对于和弗朗西斯讲和并组成盟友没有丝毫不满,依然挂着冷淡的笑容,甚至很自然地在宽慰他。基尔伯特面无表情,在麻木中失去了近一半的领土,以及承担了相当于整整一年预算的赔款,他好像已经失去痛觉了。
然而当他知道他最挚爱的一位女士——露易丝王后为了替他求情而忍受屈辱时,立刻流出了眼泪。
他可以做到忍气吞声背起这世上的所有耻辱,但无法原谅自己竟让爱他的人为自己如此蒙羞。他终于像个小孩一样在温柔的王后怀中哭了一场,第一次些许地明白了人类的母爱。他似乎又充满了力量,从遍布黑暗浓雾的消沉中缓缓醒来。
上司一家依然无法返回柏林,1808年冬天他陪伴这一家到了圣彼得堡。彼时伊万·布拉金斯基对他的关心无疑让凄凉境地下的他感到莫大的温暖,但两人间仅有的这份情谊,将在19世纪末的勾心斗角中消磨殆尽。
1810-1815年
露易丝王后在两年后永远地离开了他,但这次基尔伯特没有一蹶不振,而是不动声色继续养精蓄锐,带着所有他深爱的人们的期许,等待着复仇的那一日。1812年弗朗西斯跨过了尼曼河,终于与伊万撕破脸皮。以自己的鲜血和焦土为代价,北方的巨熊在寒冬的守护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第六次反法同盟乘胜追击,基尔伯特明白时机已到。1813年十月,弗朗西斯在莱比锡的六十万人大战中惨败给伊万、基尔伯特、罗德里希和贝瓦尔德联军,所有在日耳曼土地上的野心宣告破灭。1815年基尔伯特继续驰骋在滑铁卢的战场上,终于报八年前国破家亡之仇。
弗朗西斯跌下了他的皇位,欧洲的格局再一次变更了。基尔伯特恢复了往日尊贵的地位,和诸位列强一同用高傲的神色审视着欧洲的地图,如同一个食客盯着一桌食物。他重获了大部分在蒂尔西特失去的领土,还新添了更多。重新规划时,他带着最后一丝丝幻想把一个省份命名为勃兰登堡,希望勃列那能从永恒的沉睡中醒来,但奇迹并没有发生。
不过更闪亮的希望之光很快被点燃:在罗德里希家里他见到了一个名叫路德维希的男孩。看到这个又瘦又小的男孩时他有些伤感地想到了皇帝,但他也想起了自己在三十年战争结束时的渴望。
他觉得他找到那个孩子了。
十九世纪上半叶至1870年
他同意对处于罗德里希监管下的路德维希献上忠诚,他知道这个男孩的存在意在为他与罗德里希之间提供缓冲。但基尔伯特没有一刻忘记他和罗德里希之间终将有场一决雌雄的大战,何况他现在的目标更加清晰了:他要夺得路德维希的抚养权。
然后让他成长为能凝聚所有德意志灵魂的那个人。
此时的基尔伯特再次变成了多年前那个战神一般的人物。当1864年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问题再度被挑起时,他果断和丁马克开战,并获得了罗德里希的支援。战胜后他又利用二人共同管理领土上的纠纷,在1866年挑起战争。这两个日耳曼巨头之间的对决,正是德意志土地上最终的旷世大战。大多数有实力的邦国都选择了与罗德里希为盟,但基尔伯特没有丝毫退怯;他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坚信这是他六百多年生命的唯一归宿。普鲁士王国在七周之内结束了战争,如愿将路德维希接到自己身边。罗德里希从此再无资格过问这个男孩的生活,他终究失去了和基尔伯特平起平坐的地位。
得胜的英雄悉心照顾着自己新来的“弟弟”,让他长得健康强壮起来。基尔伯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但路德维希除了自身的资质之外,仍还需一顶宝贵的桂冠作为凝聚所有德意志人的精神力量。他把目光投向西边——由弗朗西斯来充当这个牺牲品,再合适不过了。
1870年,在基尔伯特的设计下,弗朗西斯信心满满主动挑起了战争。这一仗成为路德维希最初的战场经历,在战火纷飞的阵地前,在基尔伯特的保护中、教导中,稚嫩的男孩迅速成长着,对基尔伯特的感情也日渐深厚。他们的军队所向披靡,有一次路德维希还见到了作为俘虏的弗朗西斯,后者只是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端详他,让他非常不快。
1871年1月18日
虽然战争尚未结束,但巴黎已近在咫尺,路德维希拥有了他所需的一切。这一天,基尔伯特在整个大陆最美的王宫中向世人介绍了一个新皇帝,君临所有德意志之疆土。他们手牵着手俯瞰众人,高傲的头颅上压着无形的沉甸甸的皇冠。普鲁士的昔年梦想终于实现了,并且是由他一手主导,基尔伯特欣喜若狂。然而路德维希此时已不仅仅是他永恒的理想,更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他已下定决心以毕生保护弟弟的权力和地位。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然而当所有喧哗退去,夜深人静中基尔伯特感到一阵寒冷——他差点忘记,这与一百七十年前的同一天,何其相似。
1871年至十九世纪末
基尔伯特恐惧的事并没有发生,在那之后他依然好好地活着。至五月份,与弗朗西斯的战争结束,兄弟二人如愿以偿地带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欧洲再一次迎来了战战兢兢的和平,但基尔伯特无法松懈,他必须穷尽他的智慧与谋略,来为路德维希创造一个安全优越的成长环境。事实上,大海彼端的亚瑟·柯克兰令人畏惧而捉摸不定,冰霜般冷酷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是那么难以取悦,战败阴影中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永远都在寻找复仇的机会——对于一个新生的帝国、一个孩子来说,他完全被虎视眈眈的目光所包围。基尔伯特在之后的二十年中为和这些老牌帝国们周旋而疲于奔命。一份份新的条约被签订,又被一次次秘密协议所架空,焦头烂额的他甚至感到窒息。让他略略感到安慰的是,昔日的死敌罗德里希·埃德尔斯坦成了唯一一个让他感到些许安全感的盟友。
与此同时,路德维希以媲美人类的惊人速度成长着,到了十九世纪末他已完全成长为一个青年,并按照哥哥的期望在各方面都成为了优秀的人才。基尔伯特无疑感到欣慰,但他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正不可避免地从权利中心逐渐滑落,而由路德维希取而代之。昔日的旧王国并未感到失落,因为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弟弟,他愿意充当路德维希的一个骑士、助手、臣子,甚至仅仅是一个兵卒。
二十世纪初
在这期间的某一年开始,路德维希和基尔伯特成为了恋人关系。
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这件事是在朦胧中以一种理所应当的性质发生的。基尔伯特没有吃惊,不过他对自己没有吃惊这件事感到吃惊。他们以一种超乎想象的自然,非常圆滑地过渡到了恋人与兄弟混合的相处模式。在此以前作为亲人的他们已经全身心地互爱着对方,现在他们用更加炽热的感情加固了二人之间无法割舍的维系。在基尔伯特心底,除了爱情本身的满足以外,他对于路德维希选择自己另怀有一份额外的幸福;在路德维希心底,爱情的实现带给他几乎是夙愿得偿一般的感动,毕竟从他还是个少年时起,他的眼中就只有基尔伯特了。
一战
然而爱情的甜蜜并未帮助力不从心的基尔伯特脱离困境,如何清楚地分析并协调路德维希身上的种种矛盾已经超越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面对巨大的帝国滑向深不可测的战争,他无能为力。基尔伯特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最终没能保护路德维希。不过事已至此,他立刻以百分百的精神进入战斗状态,他要为路德维希赢得这场战争。
但这场战争的规模、事态的变化和最终的结果都令他惊惧万分,尤其在1918年,他目睹了三百多年来和自己朝夕共处的霍亨索伦家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头衔和地位。时代已经改变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基尔伯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而他将必须陪伴着路德维希以战败国的身份走进这个时代,未来充满暗礁和陷阱。
魏玛时期
路德维希被《凡尔赛条约》剥夺了大量领土,而这些地方几乎无一例外都属于昔日的普鲁士。由此一来,东普再次成为了一块孤零零的异国飞地。
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和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复活。听到这个消息时基尔伯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昔年的仇恨早已淡化,他感叹的是这世上确有死而复生。
这段时间基尔伯特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而且为背负着巨额赔款的路德维希深深忧虑。他还必须尽快适应新的角色——自由邦。他尝试研究了民〇主义、共X主义、社会主义,新旧思想的交替与碰撞让他身不由己地在动荡的时代洪流中漂浮。这已经不是凭一人之力就能左右天下的年代了,此时的基尔伯特唯有采取观察者的视角,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条件地信任并跟随路德维希的判断,这种情况将一直延续到纳粹时期及整个二战。
纳粹时期及二战
如上所述,基本上这个时期的基尔伯特放弃了一切政治上的主动行为,作为普通自由邦跟随并执行路德维希的所有主张。1933年的焚书事件中,几本基尔伯特曾用笔名出版的著作被销毁,这件事他从未告诉路德维希。
战争爆发后,军官的身份反而给他注入了更多的活力,他开始又一次渴望能为弟弟打胜仗。负责东线的他一度与伊万·布拉金斯基再聚首,后者身上多了许多陌生气息,但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古怪的友好却让基尔伯特无比熟悉。两年之后横扫欧洲的路德维希与布拉金斯基骤然决裂互相宣战,基尔伯特已经料到了这一天。
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最终没能俘获伊万。1943年后基尔伯特在东线节节败退直至1945年初东普陷落。他失魂落魄地溃退回柏林,在剧烈的痛苦和内疚中晕倒在路德维希怀里。整整三天的噩梦过后,他发现了另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秘密。
他的伤口不再轻易愈合,疲劳会久久不散,身体变得脆弱不堪。他在镜子里反复检查了他洗净血污的脸,确定自己开始生长皱纹。
一切都说明,他已经变成了普通的人类!
如果说他确实不再有作为国家的任何存在意义,那么死之国度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后来基尔伯特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对路德维希的爱。
这份强烈到直至满溢的情感已和人类无异,他早已失却了作为国家的资格。这份情感能赠予他的,就是与之匹配的短暂的人类的生命。
久违的泪水。上一次流泪还是1871年1月18日的喜极而泣,这一次既是哭也是笑。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东西死去了,但另一些顽强地坚持生存。基尔伯特把这个秘密隐瞒了下来。
短短几个月后,柏林便成为四面楚歌的战场。无论是路德维希还是基尔伯特的身体和精神都已被逼至极限,仅仅机械式地做着最后的抵抗。当基尔伯特下令炮击插有敌旗的勃兰登堡门时,路德维希在与他的激烈争执中完全崩溃,最终陷入昏迷。基尔伯特命人护送他向西边撤出向阿尔弗雷德投降(在最后的时刻他本能地避免让路德维希落入伊万的手中),自己则固执地留在了千疮百孔的国会大厦中。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可以很容易战死了。
终战
基尔伯特没能如愿。
被俘之后他就被关押在柏林。伊万曾惊讶地表示他在基尔伯特的眼中竟看不到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这个人或许已经太累了,此刻他唯一关心的只有他弟弟的去向,他挚爱之人的平安。当他发现他开始不自觉地为之祈祷时,苦笑着嘲讽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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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一:1947年2月25日
在最特殊的一场纽伦堡审判中,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被判处死刑。
他曾在千军万马前身经百战,可此时一颗子弹已足够取走他的性命。
临终前的几个小时里,他先是如同石雕一般静止,脑中则剧烈对撞着喧闹的意识:德意志的统一是否是一个错误?如果这是正义的,那么一切是否已毁在他的手中?从此往后,谁来帮助这个国家的人呢?苦难是有尽头的吗?不再有战争的欧洲存在吗?这些令人恐惧的质问像汹涌的河水一样扑向了他,令人几欲窒息。他退缩着,猛烈地摇起了头,不知道在否定哪一个。过了一会儿,他的口中飞快地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清那是祷告还是忏悔。最后他紧绷的表情像被水化开一样舒展了,深处的意识渐渐松懈,几个世纪的记忆在脑中压缩的一角里轰鸣着喷薄而出。多么刺眼的光,他眯起眼睛细细分辨着:曾经策马奔腾的身姿、威风飘飘的剪影,还有沦为阶下之囚的步履、痛哭失声的脸庞,拥挤着描绘他昙花一现的人生之书。勃列那温暖的笑容时隐时现,远方传来弗里茨的笛声。他或许将见到许多人,或许只是一个人堕入炼狱。他痛苦地皱了皱眉,一切烟消云散,一个名字挤了进来:路德维希。他还好吗?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这个沧桑灵魂在尘世的最后时刻依然没能得到安宁,为悔恨、不舍和思念所煎熬。一颗最初的谦卑的星星之火,燃烧成照亮德意志的火炬。此刻这朵飘忽不定的烛火,终于化成了几缕随风而逝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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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二:冷战
关于对基尔伯特的惩处,一度曾定为死刑。很多年后,他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伊万·布拉金斯基,或许是需要释放一点被长久压抑的恻隐之心,或许只单纯想起了一百多年前那场遥远的友谊,反对了处刑。
最后,基尔伯特只是被剥夺了“普鲁士”之名。这个借来的亡灵的名字没有了,但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孤魂野鬼。继续被关押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精神状态和情绪逐渐恢复正常。他现在想活下去,他还等着和路德维希重聚。不管多么艰难,他一定要陪着他度过所有的难关,一定还有未来。
可见面的要求被一次次驳回,他越来越焦急起来;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衰老迹象全部消失,又从人类变回了那种特殊的生命。这自然给基尔伯特带来了莫大的希望,然而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瞬间被寒意席卷了全身。
第一次柏林危机或许早已暗示了这条命运之线。1949年十月六日的夜晚,基尔伯特终于被释放,可等着他的残酷事实是:明天太阳升起时,德意志的土地上将出现两个不同的独立国家。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终于又见到了路德维希,但却是他最不希望的场合、时间、地点、措辞,还有眼神。
第二次柏林危机制造的恐惧带来了反弹式的过度镇定,或者说,已经是让人麻木的镇定。有一天基尔伯特站在大街上望着墙,阳光猛烈,绵延的建筑静止不动,而天上的云朵飞速地由东向西。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东西在不断流逝。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同类中,曾有过那么多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但最终成了陌路人。
他现在开始尝试确定,他和路德维希已经遭遇了这种情况。
基尔伯特做了最大程度的努力,重新像一个国家那样充满尊严与自信地活着。但是夜复一夜他被无尽的噩梦所纠缠,且伤病固执地无法恢复,经常因剧烈的咳嗽在寒夜中间惊醒。
基尔伯特低估了自己的倔强,他强迫不了自己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在这种尴尬的境况下,他消沉了,像个局外人一样冷漠地关在自己的寓所中,不再关心这个国家的一切。有一次他在梦中见到了路德维希,从此之后他每晚睡前都服用安眠药剂。
时光毫无留恋地流逝着。终于有一天他如同惊醒一般,察觉到了只有国家的灵魂才能感受到的震动。或许已经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了,他收到了罗德里希和伊丽莎白一起从奥地利传递过来的信。基尔伯特读着这封信时忍不住再次流泪,他把所有药片扔掉,穿上大衣走进寒风之中。他和大家一起在亚历山大广场聚集书写标语,在教堂里聆听激动的年轻人们的演讲。他知道只有他也共同努力,这些人们的愿望才能实现。他必须坚强。
1989年11月9日的夜晚,基尔伯特和全城的人一起站在墙东边,看着不可动摇之铁壁在他们面前打开光辉的出口。他在汹涌的人群中静静站立,像湍急水流中的一块岩石。那时他听见了一些只有他们这些生物才能听到的声音——那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灵魂破碎的声响;他在想象多年不见的路德维希的脸,此刻是不是被狂喜的泪珠所打湿?多么奇妙,他们这些人的生生死死,人间悲喜。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中的每一个确有既定的、完全不同的命运,有人注定一生追寻他得不到的东西,有人生来在乱世中沉浮,而有人,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奉献一切。
路德维希就是他注定并值得为其奉献一切的人。
所有的这些彻悟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所以他知道迎接命运的时刻已经到了。
昔日的黑鹰王国步履稳重,神色庄重地越过了那道墙。茫茫时空从始至终,他终其一生不曾拥有过任何天然的河山和人民,此刻也依然形单影只两手空空。这个由历史奇迹、人类野心拼凑而成的灵魂,在最后一瞬间的光明里看到了什么?人群中是不是有弟弟的脸庞?西柏林的千万盏灯火有哪一朵最像自己的家?
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看到基尔伯特·贝什米特满面泪痕而带着悲凉的笑容,如同一个殉道者般,在黑暗中跌落,踏入了死的永眠。
↓↓↓
支线二·Bonus Ending
基尔伯特第一次明白了那种完全说不出话的滋味。
当他在路德维希的房间里醒来时,真的完全说不出话。他呜咽,嚎啕,抱住路德维希时使劲揉搓对方可怜的外套,好像这么做就能帮助他开口似的。或许那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于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梦:双手小心翼翼触摸到的脸颊和下巴,垫在自己背后和颈后的结实的手臂,让他魂牵梦绕四十年的最熟悉的那个声音,还有自己的眼泪不断地流进嘴巴里,真实的咸。
所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后来他们买了成对的戒指,以及各种可笑幼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不珍惜和平和幸福的人才是让人嘲笑的傻瓜。
现在,每当他们的右手握拳、互相轻轻相碰,无名指上的金属环就会对撞出轻微的声响。
在他耳中那仿佛是美妙的钟声,在长达八百多年的生命中反复回荡,永不消逝。
=全篇完=
【没用的知识增加啦】普普的一些简单科普和推荐
写在前面的话:
这篇文是献给对普普感兴趣,并想了解他的人,会带上独普tag完全是我作为独普人的私心以及我的存资料处,当然也有说到普普的历史会难免涉及到他让让阿西出生长大(普鲁士统一德国)的内容。
趁着aph会有第七季,并且从pv看起来普普戏份不少的东风,再此推点书,希望能对于喜欢他并且想要了解他的人有帮助。
下面让我们开始吧
一.不推荐阅读的
埃米尔·路德维希的全部作品。
之所以要把不推荐阅读放在最前面,是因为这位“新传记派”大师的作品实在太过于有名,似乎几乎被当做正经的历史书来看待,所以觉得有必要重点澄清一下。
首先埃米尔·路德维希在魏玛时期最具...
写在前面的话:
这篇文是献给对普普感兴趣,并想了解他的人,会带上独普tag完全是我作为独普人的私心以及我的存资料处,当然也有说到普普的历史会难免涉及到他让让阿西出生长大(普鲁士统一德国)的内容。
趁着aph会有第七季,并且从pv看起来普普戏份不少的东风,再此推点书,希望能对于喜欢他并且想要了解他的人有帮助。
下面让我们开始吧
一.不推荐阅读的
埃米尔·路德维希的全部作品。
之所以要把不推荐阅读放在最前面,是因为这位“新传记派”大师的作品实在太过于有名,似乎几乎被当做正经的历史书来看待,所以觉得有必要重点澄清一下。
首先埃米尔·路德维希在魏玛时期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德语作家,这位出生在布雷斯劳的犹太大师本人是强调人物个性和心理活动的“新传记派”的开山始祖,而这个“新传记派”具体是怎么样呢?
我想没有什么比他本人的话更具有代表性了。
毕竟对于历史传记,这位文学大师说:
“我从没有雄心壮志去发现新材料;更多的是借助业已发现的所有材料,去重新和逼真地塑造人物形象, 让人们相信这个人就是站在马路边上的那个人。更美好的事情是,通过个案,向青年人展示伟大人物,告诉他们,所有人都会遭遇困难和挫折,但他们仍能达到巅峰!”
这也因此使得他写的传记收到了当时德国史学界的抨击,关于这场争论,具体可以参考华东师范大学孟钟捷教授的论文《魏玛德国“历史传记之争”及其史学启示》,载《历史研究》2017年03期,这里就做几个简单的摘录。
史学界对于埃米尔·路德维希的抨击:
然而,路德维希的思想和著作却遭到历史学家的猛烈抨击。1928年,被视作 “学界顶尖杂志”之一的 《历史杂志》(HistorischeZeitschrift)推出了名为 《历史通俗文学:一份批判性文献报告》的小册子。书中,以舒斯勒、苏比克 (HeinrichRitterVonSrbik)等人为代表的专业历史学家将攻击矛头直指路德维希。
苏比克认为,路德维希在 《拿破仑传》中宣称 “用能够戏剧化地描述历史事件的艺术家来取代历史学家”的自信让他 “感到震惊”,因为这一点牵涉到 “历史究竟是科学还是艺术”的老问题。在他看来,“任何建立在严格科学基础上的作品,都必须接受专业人士的批判;而专业历史学家也有能力对客体的艺术层面进行评价”。相反,路德维希的作品既忽略了前人的研究成果,也离开了时代背景,充满着 “盲目的自信”,完全缺乏 “严格的历史基础”, “事实上,路德维希只是把人物写得栩栩如生,有吸引力。但这种艺术手法却让读者不清楚全部事实,即便具有艺术底子的读者也会产生疑问。”
威廉·蒙森 (Wilhelm Mommsen)列举了路德维希在 《俾斯麦传》中的一系列常识错误,指责他没有引用内阁档案,且 “过于简单和单方面地看待俾斯麦”,“没有从整个政治背景出发来认识俾斯麦”。但他也思考了 “为什么这种著作居然受到欢迎”的问题。在他看来,公众之所以对路德维希 “过于信任”,除了作者的确比较熟悉史料,而且 “比其他作者更认真”外,更在于 “大多数媒体喜欢他”,而且 “他的书确实比较容易让人激动兴奋”,其写作方式让 “他笔下的人物就像在电影中表演一样”。
德尔布吕克 (HansDelbrück)直言路德维希的 《威廉二世》 “挑起了一场有关历史人物的战争”。在他眼中,如此 “不好笑的漫画”本不应该在 《历史杂志》这样的专业期刊上加以评论。他用5页篇幅一一列举了路德维希的常识性错误,更表示 “他的心理分析也让我很难接受”。
埃米尔·路德维希本人的回应:
他收集并出版各方对其作品的赞誉性书评,并抛出《史学与诗学》的雄文,把这场笔战推向了新阶段。在他看来,诗人与历史学家完全可以合二为一,从普鲁塔克到特奥道尔·蒙森(TheodorMommsen)都是榜样,“在那个时代,我们今天很难想象,在没有写作艺术的情况下去书写历史”。他并不认可兰克学派的传人们一直鼓吹的“科学史学”,因为一方面历史在时间长河中曾不断遭到改写,所谓“客观历史”只是一种理想;另一方面,档案越多,遗漏的危险便越大,以至于史学的“科学性”根本无法得到保证。在这种情况下,“历史学家的个人性格不断地决定着原始材料的挑选……这也对收集原始材料产生了既定的、而且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实践中的价值判断总是拥有着一种主观内核。”由此,他认为自己的历史传记并没有摧毁史学本身,反而凸显了历史研究的真正特质,即把史学追求的“理性”与诗学追求的“情感”融为一体,增强了写作艺术在历史书写中的重要性。路德维希特别指出,这种历史研究的“新学派”或“新史学”,为人们展现了“合法的历史书写”。
总之是一副,你们历史学家收集资料的时候就做不到客观,凭什么管我对着现有史料yy人物性格和心里活动的态度?
基本上,如果你们在国外的历史题材书里,看见大面积的心理活动的,这种都是这位大师开创的“新传记派”的作家,毕竟除了穿越并且学会读心术或者脑补yy,怎么可能知道历史人物的心理活动?
在介绍完埃米尔·路德维希和他的“新传记派”之后,我觉得必须得说说什么他的作品对于喜欢普普的人不推荐的原因。
其实很简单,他是个普黑,而且是黑的不动脑子,黑的很莫名其妙的那种,黑的像个史盲的那种。
以下文字摘自他的《铁血音符》
比如他为了讽刺腓特烈大帝在这本书里说如是
贫穷小省西里西亚?感觉奥皇和蛤堡都要哭了。
非典型普鲁士人并且出生平民的俾斯麦?即使他亲妈和威廉一世是青梅竹马。
还有太多就不摘录了,但是最过分的果然是这个
为了黑普,将所有普鲁士历史上的名人找各种理由安排外国国籍,就连康德这种土生土长并且一辈子没有离开出生地柯尼斯堡人,都能莫名其妙的空降一个半个苏格兰人身份。
类比一下就是为了黑我朝,强行说李白是棒子国人。
说真的,普黑推荐去看卡尔·马克思的论文,人家黑的有理有据,铿锵有力,不像埃米尔·路德维希大师的,单独截出来给人看有会被误认为史盲的风险。
二.入门级别
这里强烈推荐央妈出品的《大国崛起·德国》!
实际上这本书是作为央妈纪录片的《大国崛起》第六集帝国春秋的补充,内容比纪录片里多一点,但是实际上和纪录片一样,是毫无疑问的普普主场。
全书总共201页,从50页到139页为止都是普普相关的内容,因为研究的是如何崛起为大国,所以央妈的这个系列,重点介绍的是普普不为人知,但是实际上非常重要的一大贡献——第一个确立了义务教育和现代大学制度。
翻译为更通俗一点的话就是,科教才能兴国!
而且和很多似乎不愿意承认义务教育原自军国普鲁士的文献不同,央妈相当考据的指出了普普搞义务教育的时代背景——即耶拿战败之后,普普面临了将近亡国的局面,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把这个归咎于为了培养服从国王的士兵。
以下为书版的摘抄
顺便一提,根据纪录片里的说法,当时普普虽然提供了免费的教育,但是如果旷课却要罚钱(同情一下100年后还要被公开处刑的某学生)
和普普义务教育相对的,是由他创立的现代大学制度,实际上现在我们用的这套大学制度,雏形就是普普在19世纪初的创举,甚至可以说,我们在现在常看见的“德意志科技天下第一”背后的大功臣就是普普。
说句题外话,其实当时普普创立的不仅仅是义务教育和现代大学制度,还有一个名为广播杨氏体操的玩意,因为耶拿的战败,急需一个强身健体的方法,于是体育学家路德维希·杨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他融合了军事动作和队列练习,发明了一套杨氏体操,将体操与爱国主义精神相结合。做操者不仅要身穿统一的服装,还要高唱爱国歌曲,也许还有“国旗下的讲话”。结果杨氏体操效果拔群,人民纷纷表示“不能为国家上战场也要为国家做一套体操”。是不是有那味儿了?
这种体操随着德裔移民被带到阿尔那里,因为被认为能强身健体,在保险公司的推动下,成了流行,再通过阿尔被传给小菊,最后由小菊传给了老王。
如果普普的义务教育和广播体操,再加上他以前搞出来的军事操练(就是我们现在军训的那套立正稍息正步走),可以说其实在很多中国学生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体验了原汁原味的普鲁士生活不是
三.进阶
如果央妈出品的大国崛起还是不能满足你对普普的好奇心的话,那么在这里推荐由塞巴斯蒂安·哈夫纳所著的《不含传说的普鲁士》与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钢铁帝国》
先说不含吧,这部其实可以说在普厨中鼎鼎大名了。
本书作者赛巴斯提安·哈夫纳为法学博士出身,其妻为犹太人,辣脆时期流亡英国,1954年以英国《观察家报》海外特派员的身份回国,1961年起为德国《世界报》《明镜》等刊物撰写政论。很显然,哈夫纳是纳粹统治的受害者之一,同时也是战后德国反思纳粹较为积极的德国知识分子。
可以说,哈夫纳和上面那位埃米尔大师一样,都是辣脆时期的受害者,所以我个人认为这本书不存在什么为辣脆洗白,而是随着德国的复兴,特别是东西德在各自的阵营中都取得了傲人的发展之时,为自己过去的民族和文化所受到的粗暴指责的一种发声。
不过因为全书很短,所以可能会有很多方面没有涉及到,这个时候就该由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钢铁帝国》登场啦!
虽然中信翻译的真烂。
比如哈夫纳把普普早期重视军队,总结为为自保,毕竟普普的位置和土地是真的不算很好,而克拉克则在《钢铁帝国》中详细描述了勃兰登堡地区在三十年战争中遭受的破坏与蹂躏,由此顺理成章地引出大选侯加强军队建设的内容。
当然还有非常重要的,在评述腓特烈大帝入侵西里西亚时,指出腓特烈大帝的行为在当时的欧洲并不少见,在缺乏国际组织的情况下,不能以当代人的观点谴责近代的战争。
以下摘录
这两位的书里,不约而同地强调了在普鲁士土地上享受的某些方面自由。
其实我们现在对于德国人的刻板印象里,除了啤酒属于拜仁,其他大部分属于普普
四.分时段推荐
这部分是针对想要细化了解各个时段的普普的情况的,因为书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①条顿时期
推荐甲骨文的《条顿骑士》,战争特典的《条顿骑士团》
②腓特烈大帝时期
丹尼斯·肖沃尔特的《腓特烈大帝》
哈罗德·坦珀利的《腓特烈大帝与约瑟夫二世》,喜欢土豆战争的不要错过
《战场决胜者 线式战术时代的战争艺术》
③王朝战争
布鲁斯•巴塞特-珀威尔的《俾斯麦战争中的普鲁士军队1860—1867》
甲骨文的《普法战争》
俾斯麦本人的回忆录
弗里茨·斯特恩的《金与铁:俾斯麦、布莱希罗德与德意志帝国的建立》
④1871年以后
哈夫纳的《从俾斯麦到希特勒》
威廉二世本人的回忆录
⑤ww2
其实严格来说ww2普普已经完全融入阿西了,这里就选择总参谋部相关的吧,毕竟人家也叫普鲁士军官团
曼斯坦因的《失去的胜利》
古德里安的《闪击英雄》
托比亚斯·克尼布的《刺杀希特勒》
勃泽拉格的《刺杀希特勒(1944年7月20日刺杀行动的最后见证人》
⑥ddr相关
马库斯·沃尔夫的《隐面人》
《另一个国度 德国知识分子两德统一民族认同》
⑦不知道该分到哪的
《德意志之鹰:纹章中的德国史》
弗里茨·斯特恩《我的五个德国:历史与回忆》
以及推荐纪录片德国人
以上就是我的简单介绍和推荐,希望对喜欢普普的人有帮助!
最后给土豆田来一个群宣,希望有更多的土豆农加入!
悄悄说一句,上面的很多提到的资料,有部分电子档已经在群里和同好分享了
冷知识3.0
今天的冷知识是关于芬达的,上次原本没准备画,今天事业心突然上升了。
明天还有,是沙雕改图有一点点手风琴时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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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扩展知识:
在ww2还没开始的时候,德三很喜欢喝可口可乐,并且一开始刻意模糊了是美/国货的事实。此时可口可乐的口号还特意变成了“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杯可乐。”
然后那帮狂热小伙子们就觉得不喝不是德国人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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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关注红心和蓝手,每天乱画的动力又增加了!
冷知识3.0
今天的冷知识是关于芬达的,上次原本没准备画,今天事业心突然上升了。
明天还有,是沙雕改图有一点点手风琴时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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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扩展知识:
在ww2还没开始的时候,德三很喜欢喝可口可乐,并且一开始刻意模糊了是美/国货的事实。此时可口可乐的口号还特意变成了“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杯可乐。”
然后那帮狂热小伙子们就觉得不喝不是德国人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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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战争相伴的生命中安宁的片刻
每夜的梦中,我在你的足下哭泣。
你予我一枝柏树。
梦醒了,它消失了,
而我忘记了你的耳语。
—— 海涅《Allnächtlich im Traume 每夜梦中》,1823
----
是给这个合集画的莱茵土豆仔🥺 没画仏我就不打组合tag了。
参考资料:参考资料
剧透一下,下一个就画德二土豆仔了(耶
他与战争相伴的生命中安宁的片刻
每夜的梦中,我在你的足下哭泣。
你予我一枝柏树。
梦醒了,它消失了,
而我忘记了你的耳语。
—— 海涅《Allnächtlich im Traume 每夜梦中》,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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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给这个合集画的莱茵土豆仔🥺 没画仏我就不打组合tag了。
参考资料:参考资料
剧透一下,下一个就画德二土豆仔了(耶
美利坚的朴素认知
看华夏
“我靠,岁数好大”
“做饭好吃”
“规矩真多”
“要跟我抢钱。”
“烦死了”
看加拿大
“好兄弟!”
“经常说sorry好烦”
“长得和我一样,但我更帅。”
“当然我的兄弟还是世界第一好!”
“我们俩就是最好的兄弟!”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看俄罗斯
“*傻**fu*k***毛*f**”
“*???*?***”
“********”
看不列颠
“厨艺水平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
“卧槽我特么是怎么活下来的”
“规矩好特么多”
“又嫌弃我”
“口音真带劲!”
“救命为什么又要嫌弃我”
看法兰西
“LSP”
“我去,玩的真花”
“跟我唱...
看华夏
“我靠,岁数好大”
“做饭好吃”
“规矩真多”
“要跟我抢钱。”
“烦死了”
看加拿大
“好兄弟!”
“经常说sorry好烦”
“长得和我一样,但我更帅。”
“当然我的兄弟还是世界第一好!”
“我们俩就是最好的兄弟!”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
看俄罗斯
“*傻**fu*k***毛*f**”
“*???*?***”
“********”
看不列颠
“厨艺水平有着很大的进步空间”
“卧槽我特么是怎么活下来的”
“规矩好特么多”
“又嫌弃我”
“口音真带劲!”
“救命为什么又要嫌弃我”
看法兰西
“LSP”
“我去,玩的真花”
“跟我唱反调是几个意思?”
“做饭真好吃”
“吃奶酪的投降猴子”
“过于开放了”
燕芳适配的BGM里,除了月中天以外,私认为这首那个人是最为合适。
最开始听到这首歌,是在一部广播剧中,当时听到,第一反应就是中间高潮旋律部分的歌词和燕芳相当契合。
其实总觉得,燕芳二人是不太懂得爱情的。他们是在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桩桩件件后,从全世界走后,发现面前的人之于我是最大的意料之外 。
他们看过的实在太多,善变伪装,机关算计,家国悲壮。在见自己,见他人,见众生的旅途里,执手并肩的那个人是可以不假思索地相信与抓住的真实。
然后去笨拙地、生涩地、莽撞的、粗鲁地、小心地、试探地、包容地走进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
燕芳适配的BGM里,除了月中天以外,私认为这首那个人是最为合适。
最开始听到这首歌,是在一部广播剧中,当时听到,第一反应就是中间高潮旋律部分的歌词和燕芳相当契合。
其实总觉得,燕芳二人是不太懂得爱情的。他们是在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桩桩件件后,从全世界走后,发现面前的人之于我是最大的意料之外 。
他们看过的实在太多,善变伪装,机关算计,家国悲壮。在见自己,见他人,见众生的旅途里,执手并肩的那个人是可以不假思索地相信与抓住的真实。
然后去笨拙地、生涩地、莽撞的、粗鲁地、小心地、试探地、包容地走进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燕芳不适合太过缠绵悱恻的画风,他们的感情里好像总是掺杂着探讨一辈子的活法。来不及对当下做出反应,更无暇思考未来,甚至对自己陌生又危险的情绪会产生来自本能生出的畏惧和抵触。
而【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李杜】长亭苦别
▎ 1972年文革背景
▎ 配乐 : 李叔同《送别》 (点击听bgm)
01.
寒风吼得撕心裂肺,北京的冬夜太冷了。
炉子中火烧得旺,干柴在沉默的屋子里噼啪作响。
脏污的镜片上映出火光,男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稿,深深地塞进炉膛,几乎把手伸进了火里,火舌快要舔舐到他的手掌。
炉子边还坐着一个男孩,一直安静地看男人烧手稿。他看见男人危险的动作,猛然倾身拽住他胳膊,把那只手扯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又抖着手展开蜷着的手指,贴在自己心口上。
“杜甫先生。”男孩声音哑了。...
▎ 1972年文革背景
▎ 配乐 : 李叔同《送别》 (点击听bgm)
01.
寒风吼得撕心裂肺,北京的冬夜太冷了。
炉子中火烧得旺,干柴在沉默的屋子里噼啪作响。
脏污的镜片上映出火光,男人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稿,深深地塞进炉膛,几乎把手伸进了火里,火舌快要舔舐到他的手掌。
炉子边还坐着一个男孩,一直安静地看男人烧手稿。他看见男人危险的动作,猛然倾身拽住他胳膊,把那只手扯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又抖着手展开蜷着的手指,贴在自己心口上。
“杜甫先生。”男孩声音哑了。
杜甫把手抽出来,潦草一揉他头发,笑笑,说:“你干什么呢?”
“我……杜先生。”男孩把话咽回去,又哽着嗓子喊了一声杜甫。
杜甫慢慢地,一张一张把手稿都烧掉,浑浊的一双黑眼珠才看向男孩,缓慢吐出一句话。
“我又能干什么呢。”
02.
杜甫回正房休息了,男孩拿着火钳在炉子里扒灰,希望能找到一点还没烧尽的手稿。
真的一点点就好。
起码还能留下杜甫那么一星半点的文章。
一个从五岁就开始执笔,二十几年生命里伏案笔耕不辍,以融入情、融入泪的文字为信仰的人,一夜之间用一把火烧掉所有文章,你看他一颗心如今何其干涸。
男孩没扒出什么来,将堂屋收拾了一下,推门进了杜甫卧房,从柜子里取出装药的瓷罐子。
杜甫抬眼,“不用了,好得差不多了。”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里他面如削骨,坐在床边好似随时都能倒下去。书桌上如今只点着一盏灯,火焰不安地跳跃,平日里堆满桌面的纸张和墨水,被最视它们为珍宝的人清扫一空。
给杜甫上药是男孩很久以来的习惯了。两年前杜甫关押后被释放,造反派再没能把他怎么着,就三天两头抄一次家,有时候能把杜甫打得一身伤。
“要的,我昨天看还没好全。”
杜甫看见他执着的眼神,脱了上衣,趴在床上把后背袒露给他,像完成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他自己对健康与生命没有任何渴求。
那背上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新旧伤痕叠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横在脊梁上,岁月没消磨掉的疤痕每一道都很深,深得能将清瘦的人给生生劈成两半。
瘦得风就能吹倒,却有着铮铮铁骨,男孩搜刮尽贫瘠的词汇,唯觉得“铮铮铁骨”能形容杜甫。
他看过杜甫挨打,杜甫总是不愿意正面朝向那些打人的,就那么背过去,任由皮带木棍抽在背上。红卫兵看不惯他站着,就冲他膝弯一脚,把人踢得跪在地上,皮带木棍又把人打趴下。
施暴者拿皮靴把杜甫翻过面来,一脚踩在胸口上,却被狠命推开,只见杜甫挣扎着没能站起来,背对着他们跪着,又只拿挺直的脊梁对着他们,永远都是不为瓦全的一副坚强模样。
所以伤都在背上,哪挺得最直,哪挨的打最多。
背上还有一道伤才刚结痂,男孩小心翼翼把药粉撒上去,探头看了一眼杜甫,也不知道那人痛不痛,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声不吭,挨打时不吼不怨,回来家也不多说什么。
只拿一双没了光泽的黑眼睛扫过男孩,精疲力尽抑或是心如死灰地沉沉睡去,这辈子都不愿意醒,好像要睡到这个国家彻底崩塌,睡到所有人的信仰摧枯拉朽般化为乌有。
男孩颤动着眼睫,低头在伤口上轻轻吹气。
正房门被敲响,杜甫披上衣服,示意男孩去开门。
杜甫住在祖上传下的四合院里面,有人来访需要主人开了宅门,再引着穿过垂花门,像这样直接敲了正房门的人,只有他了。
男孩拉开门缝向外看,看到是熟悉的面孔,开门放人进来。
还是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每次来都直接翻墙进院子,完全忽视了深宅大院在动乱中竖起的屏障,直接而强势地闯入封锁着的柔软腹地。
黑大衣黑裤子,还有一双月光映照下的绿眼睛。绿色总能让人想起最富生机的事物,可绿眼睛却蒙着忧郁与疲惫,也许只比杜甫那双死寂的黑眼睛要好一些,好歹还能让人从中分辨出喜怒哀惧。
男人径直走进卧房,脱下沾着寒气的黑大衣露出里面的工装蓝布衫,拿起被男孩搁在床沿的药罐,一抬手把杜甫那件衣裳给掀掉。
他给男孩分来一个眼神,“斑竹子,歇去吧,我给他涂药。”说完皱着眉打量杜甫背上的伤,不忍继续看,明亮的眼眸也蒙上一层阴翳,紧绷着下颌线心疼地抚上杜甫的脸。
不知是半夜几点,斑竹子被争吵声吵醒。他早就料到了今晚会不安宁,于是趿拉上鞋,从东厢房溜到杜甫房门口,耳朵贴在木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听了半天又没了声响,许久才听到杜甫拔高声音说:“别来找我!你好好待在山上不行吗?在这北京城里招摇什么!”
男人语调慢腾腾,自知理亏,有些讨好意味:“我不是挑晚上来的么。”
“造反派的都是人精,但凡你一个衣角被看见了,明天也是腥风血雨!”
杜甫最后的声音变得尖利,斑竹子想起从前在学校听同学演奏提琴,那声音就像提琴最细的弦的高频率颤动,下一秒就会崩断似的,不安地在他心上磨。
声音实在不像杜甫平日里的声音,但斑竹子像今夜这样听到过几次了。他听见肉体碰撞发出的闷响,又有什么东西被用力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人被扔上床,木床板一阵不堪重负的叫唤。
男人声音陡然变急促:“冷静点杜二!”
“对不起……你到一边去!我控制不住!对不起!”
斑竹子几乎要推门而入,指甲掐着手心用力到发白,他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杜甫每痛苦地吼叫一声,他的心脏就跟着泛起细密的痛,痛感顺着神经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浑身战栗。
“你打我,你打我好了!冷静,别这样对自己!”
斑竹子用力推开门,门被摔在墙上发出巨响,他淌着眼泪喊“杜甫先生”,冲过去要抱住额头流血的杜甫。
“出去!别过来!”杜甫被男人死死箍在怀里,额头暴着青筋,声嘶力竭对斑竹子吼。
“杜先生!”
杜甫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没收力道蹬开靠近的斑竹子,眼底布满猩红血丝,声音极度沙哑:“我真的对不起……你出去!”
斑竹子撞上了桌子,疼痛让他倒吸冷气,他止住眼泪抹了把脸,扑通一声朝杜甫跪了下去,开口一句“是我对不起您”,眼泪又大颗大颗往地上砸。
杜甫挣脱男人束缚的力气极大,没人想到形销骨立的身体能迸发出这样大的力量,他没有泪水地仰头悲咽,喘气声一阵急过一阵。男人死死将他压在床上,杜甫又把自己的后脑勺狠狠往床上砸,被男人护住脑袋。
“你没有对不起我,不是你们对不起我!”
男人高大的身形将杜甫笼罩,给他最柔软安全的桎梏,嘴唇吻去咸涩泪水,又吻他流血的额头。
“斑安成,别跪,站起来……”
03.
斑竹子强撑着睡意,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困顿间看杜甫被男人抱在怀里,枕着他的臂弯终于睡去。
他记得男人是叫李白,这个李白于杜甫而言非同一般,也是这个李白总能引起杜甫情绪大幅度波动,乃至于像今夜这般犯病。
但李白又对杜甫实在好。他常来看杜甫,每次给杜甫带他最喜欢的芝麻酥,带斑竹子最喜欢的麻酱糖。两年前杜甫被带走关押起来,也是李白托人把他捞了出来,在之后的日子里尽全力地给他提供保护。
斑竹子记得,自己曾经在杜甫出远门时被寄托在李白家里,没有亲人的他如同没有了支撑的枯瘦树苗,来到了李白家里更是成日战战兢兢。
小孩子的心思何其容易看穿,当夜李白把瘦弱得跟猫似的孩子抱在自己床上,从衣兜里取出一个旧怀表,翻开盖露出里面他和杜甫的合照。他把发黄的照片取出来,又摸出一张他与杜甫和斑竹子的新合照,笑眯眯地卡进怀表的相片槽里。
斑竹子一声不吭看着李白换照片,在他把怀表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后,不争气地哭鼻子。李白轻柔地给他揩眼泪,拍着他的背安抚他睡觉,自己看着照片出神,又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喃喃自语:“我爱他,也爱你。”
关于李白的回忆潮水般卷席了斑竹子,他回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李白,在1968年的夏天。
那是个大热天,太阳火球般烘烤着北京的地,斑竹子还不叫斑竹子,他还是班安成。他蹲在路牙子上,扯着脏成黑色的褂子擦额头上的汗,猛地被攥住腕子。
“你为什么蹲在这里?”
班安成在烈日底下晒得眯眼,抬起头看见一张遮了下半边的脸,声音就闷闷地从黑色遮面布底下传出来。他不认识这个三伏天里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小孩子对陌生人本能地害怕,他甩开男人手,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男人俯身逼近他,“你家人呢?”
班安成怕他,手撑地蹬着腿往后缩,夏天里脸色煞白,活像见了恶鬼,额头淌冷汗。
男人意识到自己失态,直起腰杆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班安成才八岁,家里刚刚经历大变故,父亲惨遭迫害。此时是个风声鹤唳、看谁都是吃人的鬼的小孩,饿了两天肚子也没敢和谁讨要一口吃的,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很深的泪痕。他怕男人怕得紧,要跑,男人眼疾手快拉住他,突然问:“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回家。”
“家”这个字眼一下撞上班安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同时也是最悲痛最苦涩的禁忌之地。“家”的诱惑力太大,几乎在顷刻之内打破小孩子的所有脆弱壁垒。
男人焦躁地看了一眼街道远处,直接把班安成背在背上,脚步飞快。班安成在他背上拳打脚踢,饿了两天也不妨他尖叫,哭闹着喊“救命”。
男人由走转为跑,“别怕,我是你爸爸班岩的朋友杜甫,我不会伤害你。”
班安成听见父亲的名字,安静了下来。
杜甫背着他跑进一家报社,解下遮面的黑布擦汗,喘着气从班安成肮脏的脸看到赤裸的双脚。小孩子脚上的皮肤柔嫩,赤着脚在大街上游荡了两天,早被碎石头硌得伤鲜血淋漓。杜甫那时候看上去还是个健康的人,眸光闪烁又暗淡下去,泪水漫上眼底。
杜甫蹲下来,双目平视着孩子,轻轻抚摸他蓬乱的头发,“告诉我,你父亲呢?”
恰在此时,另一个高个子男人也进了报社,他有一双绿眼睛,一头凌乱低束的长发,目光穿越纷杂的人群与翻飞的纸张,直直定格在杜甫脸上。
杜甫站起来,将班安成的小手包在手心,声线颤抖,“李白,这是班兄的儿子。”
李白顺着他牵引的动作看向班安成,定定注视了半晌,想从那张神似的脸上看到昔日好友的身影。班安成被他悲哀深邃的目光注视得想哭,往杜甫身后躲。
李白闭上眼睛,再睁开绿眸像蓄了一潭死水,皮质提包“啪”掉在地上。
他长腿向前迈一步,把杜甫和班安成拥在怀里。
04.
之后班安成就留在了杜甫身边,杜甫为了避开他父亲的影响,想给他换个名字。思来想去,又觉自己没资格给一个故去了父亲的孩子更改名字,便对他说:“你叫班安成,但平日我们都叫你斑竹子。”杜甫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强调,外人面前只能说自己叫斑竹子。
斑竹子轻轻念了一遍名字,仰头问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杜甫取出一支陈旧的毛笔,说,他的第一支毛笔是爷爷送的,梅鹿斑竹制成的。
小时候爷爷拿着这支毛笔,手把手教他写字,数不清的毛边纸上写最喜欢的诗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斑竹子沉在回忆里陷入睡梦,抱着枕头缩在杜甫床沿,睡得很不踏实,眼角还挂着泪花,不时低声抽泣一下。他被李白抱到床里边一点,盖上了厚棉被。
杜甫艰难地入睡,天还没亮就又醒了。他整个人都在李白怀里,一转头看见他浓重的黑眼圈,便不敢再动。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他闭上眼睛回忆昨夜,抿起颤抖的双唇。
后知后觉浑身要散架般疼痛,心慌又恶心,身上很快浮起一层虚汗,突然听到李白说:“难受么?”
杜甫心里泛上一阵酸涩的自责,“嗯”了一声。
李白把他拥起,更加靠近自己的胸膛,拍着他的背说:“没关系,我陪着你。”
杜甫在他怀里发抖,额头抵在他肩上,攥着他胸前的衣服,咬牙抑制着情绪。指甲隔着一层衣料都要把掌心掐出血,李白展开他的手指,急切地一遍一遍摩挲着手背,好像停下来一刻就要捉不住这个人了。
“你给我唱首歌吧。”杜甫嗓子哑了,喉咙上像压着一口血,再喘一口气就要呕在李白衣领上。
“唱,”李白说,“我只会唱小时候贺老教的《送别》。”
“都可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李白的嗓音压低了听上去十分深情,悠长的曲调本就哀愁,李白薄唇吐出的音节让杜甫莫名忧伤,一种苍穹之下广阔的苍凉感袭上心头,无极的暮色中谁对谁都无可奈何,沧海一粟的渺小总会让人感到无力。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生命与希望有如夕阳般垂垂暮已。还能翻过山吗,山后面还是山吗,太阳落山后山山阻拦是不是足够让人窒息。
别唱了。
唱得好像离别的是我们,送别的是你或是我。
斑竹子醒了,听到李白唱歌。这首《送别》他也会唱,春天里他们三个坐在台阶上,李白一字一句教给他的。
斑竹子怔怔听了一会儿,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05.
难得见了一个晴天,几天前下的雪也有了融化的迹象。斑竹子被打发出去买包子,看见街上还是不太平,一帮学生几个红卫兵嚷嚷着他们的斗争口号,两天没把人按着批斗就嘴巴痒似的。
他买了七个热乎乎的包子,包子在他手心里升腾起白雾。晴天与朝阳给他带来了好心情,情绪安定下来的杜甫与阔别两月的李白,更是让他露出久违的笑容。
回到家里,斑竹子差点踩上散落在地的报纸,他弯腰一张张拾起来,进屋看见沉默的李白和掩面的杜甫。
斑竹子把包子放在两人面前,翻阅报纸,《红卫战报》一如既往地刊登乌烟瘴气的批斗文章,他翻了面迅速捕捉到一个熟人的名字。那是篇批斗岑参的文章,一个李杜旧友,一个有着军人风范的年轻人。
批斗文章背后的必然是如影随形的骂声与屈辱,直击内心的腐朽力量带来的灵魂阵痛,永远比肉体伤害还要伤人。
《解放日报》角落用小字号报道着一批失踪名单,其中就有岑参。失踪意味着什么,斑竹子模模糊糊地没有定论,只能记起他们曾在细雨蒙蒙中,给失踪数月的张九龄老先生立下衣冠冢。
看报纸就像照镜子,从单薄的纸张中窥见自己未来的命运,谁又能逃过这次洪流这场浩劫。
“看到了吧,这也许就是我们未来的命。你当初和我保证过,高达夫能在北京城里保你一方平安,我才放心躲山上的。你看看你这幅样子,让我心安理得地放你在这儿挨打吗?”
“皮外伤,”杜甫放下掩面的手,“看到你好好的我就不疼。”
斑竹子希望李白这次能说服杜甫,和他一起住到云蒙山上。去年李白写了篇文章,义愤填膺地声讨四人帮,拿贺老的话来说,就是摸不清形势,不顾死活。第二日红卫兵就找上了门,李白从后屋翻窗逃走,几个作家朋友接应他,逃到了云蒙山上。
躲了一星期,李白半夜溜下山,闯进杜甫屋里头,把人打横抱起就要往山上带。杜甫废了好大的劲才阻止他,一字一顿强调:
“我不可能走。”
他“我不会再受伤”的承诺掷地有声,满身狰狞可怖的伤痕刺痛李白的心。
山下人世间的纷争与厉火能躲一时是一时,谁又忍心看病弱的杜甫被红卫兵压弯脊梁。
但文人执着,让人恼火地执拗,斑竹子都为杜甫毫无意义的坚持愤怒。时代毁了,人心烂了,他坚守着堆成山的废墟做什么。
“和我走吧,你需要好好修养。”李白几乎哀求。
杜甫阖上眼摇头,李白咬牙切齿却没法子宣泄一丁点情绪,拳头砸在案几上,木头呻吟着裂开缝隙。
“杜二!”李白极力压抑着怒火,吼了他一声又瞬间收声,拳头打在棉花上般,憋下火气焚烧自己的五脏六腑。
“跟我走,”他真的在哀求了,“求你。”
那声“求你”几乎要逼出杜甫的泪,他双目赤红,却发现泪腺干涩,早已经流干了所有泪水。他自始至终没把一颗泪滴分给李白,多少年只为他守着的荒芜痛哭,却没滋润起一棵绿芽。
他的样子又让李白慌了神,他把人抱进怀里,一遍遍嗫嚅着“不走了,不走了”。
杜甫将头埋在他颈窝,不知闷声说了什么,双臂环住李白脖子,又无言与他相对。
斑竹子早回去了自己的屋子,杜甫的痛苦他插不上一句嘴,他落下的泪,也不愿意再让杜甫看见。
他在东厢房里侍弄杜甫最爱的那盆文竹,小剪子细致地裁去发黄的枝叶。一声巨响冲击他的耳膜,剪子掉在地上。
噩耗般的巨响,这是斑竹子心里无法抹去的阴影。
李白闻声赶出来,斑竹子扑在他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造反派在撞宅门,那无数次被损坏又修好的门闩在哀叫。李白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神色冷漠自若,手掌搭在斑竹子后颈上,安抚他的情绪:“别怕,他们进不来。”
斑竹子跟着李白坐在杜甫床边上,杜甫像早有预料似的,此刻神色平静,好似无奈地温声对李白说:“你看,我昨天晚上说什么,你一来他们就来了。”
宅门外的不像人,而像嗅着肉味的饿狼,闻到路上的一丝飘香就如饥似渴地扑了上来,野蛮、狂暴地撞击大门,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还是有别于动物的人类。
李白垂眸,“怪我,给你招来了祸患。”
门外的混乱好像没给杜甫带来任何变化,他让斑竹子把早就放冷的七个包子拿去热,带李白去东厢房看他最喜欢的文竹盆栽,还打算亲自把庭院里的积雪清扫清扫。
他们坐在扫净的阶前吃包子,冬天的寒风带走包子的热度,杜甫却吃得心满意足,咽下最后一口,站起来拍拍衣襟,说:“开门吧。”
几乎是同时,李白和斑竹子惊诧:“什么?”
“开门吧。”
杜甫见两人没动作,自己面不改色走下石阶,脚步毫无迟疑地迈向大门口,却在半路上被回神的李白抱住腰。
“你疯了?”
他把李白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没有。”
“你要把自己送在红卫兵手里头?”
“躲不掉的,”杜甫的叹息像雪落般轻,“走吧。”
他脚步向前迈,声音留给斑竹子:“班安成,你去东厢房躲一会儿,我尽量早些日子回来,和你过年。”
和你过年。这是他说了算的吗?斑竹子想阻拦他,却莫名畏惧他坚定的脚步。
杜甫手指触上宅门,李白跟上他,左手将他冰凉的手攥在掌心,右手代替他抬起门闩,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拉开大门,两人挺立的身影暴露在台阶下人声鼎沸的人群前。
李白松开两人紧握的手,迈出门槛,倏然回头关闭大门。大门在杜甫眼前闭上,如同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绝开一切唇枪舌剑口诛笔伐。
“打倒右派分子李白!”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造反派义愤填膺的口号声淹没大门外的李白,浪潮势不可挡地从高墙涌入庭院。杜甫将手掌贴在门上,隔着木头与空气触摸李白有力跳动的心脏。
“这是杜甫家,”门外一个声音说,“杜甫肯定还在里头。”
“不能放过一个!”
“不能放过一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斑竹子扯着杜甫的衣角,神色带了哀求,却被无情地拨开收紧的双手,“班安成,站端正。”
斑竹子哽咽一声,双手贴在裤缝上,端端正正站在杜甫面前,昂首挺胸看着面前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
杜甫温和地摸摸他的耳朵,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挺直腰杆,目光有超越本身的异样光泽,“班安成同志,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优秀。”
同志。
班安成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称呼的荣光,他怯懦他自私,他只想留下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温暖。
06.
斑竹子没有听杜甫的话躲在东厢房里,他拿泥巴把自己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跟着往东大街奔涌的人流,来到李杜二人被示众批斗的地方。
街头搭起一个专供示众的高台子,简陋的水泥地上多少双不屈的膝盖跪过去。墙头上贴满了红色大字报,李杜二人的被放大贴在正中央,最惹眼刺目。
李白脖子上挂了牌子,上面写“打倒反革命右派分子李白”,红色涂料再在上面画了大大的叉。他的头上被扣上白纸高帽子,“李青莲”三字旁写着“黑五类”。
起初他不愿意跪,膝弯挨了几脚也纹丝不动站着,木棍子带着呼啸声打他的腿,棍子折了才迫使他跪着瘫在地上。
杜甫脖子上也挂牌子,水泥做的,大概三厘米厚,看上去就得有二十斤重,就靠一根铁丝挂在他脖子上。他直直站着,不到十分钟,纤细白净的脖子就被勒出了血。
斑竹子被挤在兴致高昂的人群里,努力踮起脚尖看向高台。青年学生振臂高呼“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正义无比,个个眼神明亮坚毅,声音洪厚如惊雷滚滚。
一个女学生转头,问斑竹子:“你为什么不喊?”她又兴奋地看向台上,声音忧伤:“杜甫以前还是我老师呢,没想到他竟然反革命。我当时挺敬重他,唉,但有时候得大义灭亲。”
女学生从包里掏出红宝书给斑竹子看,食指戳着上面的红字,道:“政治上要求进步,跟紧形势不能落后。”
斑竹子的胳膊被她拽着,也高高举起,他在一片泪光中嗫嚅:“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右派分子李白杜甫。”
“哎,把杜甫拉过来斗一斗呗,早看不惯他那副成天说教人的样子了。”时年九岁的斑竹子扒着杜甫办公室的门,好奇地听着路过的两个学生的谈话。
他听见杜甫的名字,便偷偷跟了上去。
教室墙上被贴满了批斗杜甫的大字报,门上搁了一只装满水的铁桶,教室里几个十六七的孩子难掩兴奋,翘首期盼他们的老师按时进入教室。
穿着一丝不苟的杜甫踏着上课铃进教室,眼镜擦拭得光洁明亮,一桶水浇下来,熨烫平整的衣物湿透,眼镜被桶砸在了地上。
一向温和的老师站在门口发愣,发丝上接连不断地落下水珠。他手里的书本也被浸湿,总是带笑的眼睛一片冰冷,紧绷着的嘴角抖了抖。
男孩子们发出不怀好意的窃笑,每个人都讥讽地上下打量狼狈的老师。
“我们要批斗你,反革命分子杜甫!”
两句话如同杀伤力无穷的炮弹,轰炸在杜甫心上,将他内心所有对教书育人的希冀夷为平地,留下焦黑的贫瘠土壤。
他如同失掉所有力气,任由昔日呕心沥血教导的学生控制自己,一双膝盖跪在自己放书本的讲台上。
“那玩意儿叫什么,叫什么‘喷气式’来着?”
“对对对,给他来那个!”
杜甫被摆成双臂张开平举,脸朝地面,臀部撅起的屈辱姿势。眼里的光彩早已不见踪迹,喉咙里发出哽咽声,过了一会儿变成接续不断的呜咽,一颗泪水重重砸在讲桌上。
杜甫曾经和几个女学生一起折了许多千纸鹤,被串在线上挂在窗上。一阵大风刮来扯断线,数不清的千纸鹤被吹散在学校里面。
千纸鹤掉落在混乱的校园,在贴了大字报的教师办公室门口可怜地颤动翅膀。
学生批斗老师,老师批斗领导。
再远,再远。
北京城比当年抗日沦陷都可怕,一张张大字报,一篇篇批斗檄文,一个个被压弯的脊背。
斑竹子闯进来对那几个学生拳打脚踢,瘦成麻杆的胳膊腿儿立刻被压趴下,他也挨了几拳,蜷在角落里看着杜甫嚎啕大哭。
杜甫也哭,他还有眼泪,滚烫的泪水烫穿抚摸了无数次的讲桌。
晚上回到家里,李白给斑竹子伤口上擦药。他把斑竹子的手握成拳,举起来,教他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斑竹子不愿意喊,李白佯装生气,斑竹子就低低喊了一句。杜甫在卧房听见了,指着李白鼻子说,你教他喊什么,你教的他什么东西。
李白又让斑竹子喊了一遍,才说,我知道,但他这么小,怎么能挨打。
斑竹子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红袖章捏着一沓子纸,沾了口唾沫飞快地翻着,条理清晰地大声细数李杜二人的罪状。杜甫脖子发酸,勒痕钻心地疼,他愣是咬牙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听着红卫兵扣帽子。
罪状足足列了一张半,读完以后杜甫脖子上淌下的血已经在地上聚了一小洼,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头会被牌子活生生勒下来,毫无尊严地滚到高台下面。
“李白杜甫,以上罪状,你们是认,还是不认!”
两人异口同声,“不认。”
“条条属实,桩桩有证,你们还想抵赖!”
李白绿眸里的光寒冷透骨,从齿缝中吐出的话字字带刃,似有实质剜在红袖章身上。
“人模狗样的败类玩意儿。”
高台下人群哗然,讨伐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浩然之气排山倒海,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不知什么人掀起砖头就朝台上扔来,李白歪过身子勉强躲过,砖头砸在墙上发出巨响。
有人拿着喇叭喊:“李白不老实交代,砸烂他的狗头!”一遍遍重复,混着电流的嗡鸣。
“给李白上‘喷气式’!”高台底下这个提议一出,就得到了此起彼伏的叫好赞同声。又过来三个红卫兵,两人捉住李白胳膊,一人掐着他脖子往地上按。
李白用力将头往起抬,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挣脱一只胳膊,发狠一拳砸在红卫兵下颌,直接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响。他喘着粗气,看见杜甫脖子血如雨注后瞳孔紧缩。
他深深吐息,“我招……”
“杜甫!你还不老实,跪下!”
杜甫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白色噪点,听见熟悉的稚嫩声音后错愕抬头,斑竹子在人群中食指指向他,正义凛然。
杜甫应声跪地。
水泥牌子砸在地上,脖子瞬间轻松了不少。杜甫目光穿过人群,看见斑竹子担忧的面孔。
他又哭又笑,口型喊的是“班安成”。
还好,还好。
得跪,命定的,他得跪。
亲眼看到杜甫一双膝盖跪地,李白才觉画面冲击力之大。他被那一跪烧没了理智,“我招,我都认!”
杜甫没力气回头,脖子动一下都有一种断掉的错觉,他惊恐地喊“李白”,音调又像昨夜那般尖锐。
“我的罪状属实,但有一点你们错了。”
“我恨死他了,”李白双目望向杜甫,“把我和这种东西说成同派同营,你们凭什么?恶心。”
他眯着眼睛皱鼻子,往杜甫方向啐了口唾沫,丝毫不见往日风度。
“瞧见他额头上的伤没,我打的。昨晚上老子找他亲热,他拿棍子把我往出赶。什么玩意儿,给谁守身呢?你一男人学什么坚贞烈女,啊?老子迟早哪天把你骑在胯底下!”
“说什么昔日旧友,放你娘的狗屁!早想戴那红袖章了吧?趋炎附势的叛徒,你背叛我!你早和那群造反派混成了一窝!”
“文章全烧了你算什么?你要和谁去狼狈为奸!你有种再来把我李青莲的笔折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们,你们这辈子也折不断我的笔!张嘴就能血口喷人,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
李白越说越激动,面朝杜甫目眦欲裂,眼白上爬满红血丝,爬进祖母绿的虹膜,诡异又疯狂。他像狂暴的野兽,时刻能扑上去咬断杜甫的脖子。激动过后是令人心悸的面若寒霜,他就像野蛮焚烧原野的烈火突然变为寒冰,骤降的温度能冻伤人。
他胸膛起伏,顺下几口气,暴戾神色就被收敛。再抬眼,翡翠色的眼眸成了死去的树叶,暗沉的眼底再也映不出一只飞过的白鸟。
“我不是黑五类,我没有反党反革命,我没有反社会主义。你们他妈的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们。”
最后说得十分平静,却不让人感受到一点希望。
红卫兵挡在杜甫面前,给李白当心一脚,把他踹在地上爬不起来。
杜甫大脑一片空白,面庞上滑下晶莹泪滴,他张着嘴连连摇头,嘶喊着“不是的”,往李白的身边爬。李白嘴角抽搐着,双目赤红,情绪难以自抑。他痛苦地闭眼,再次睁开又酝酿好了无边仇恨,滚落热泪大吼“滚开”。
从没见过李白哭,浩劫开始六七年,从没见过李白疯。这是第一次。
高台上的一幕让下方的群众也揪心,李白不留情的辱骂激起他们的愤怒,杜甫的泪水也让他们泛起同情。
是啊,杜先生销声匿迹很久了,他一个文弱老师能有多过分呢?都是李白,都是他逼迫的!
黑五类!大毒草!死有余辜!
人群又有了不同声音,人们要求放掉杜先生,打倒文艺界败类李青莲。
听到所盼的结果,李白终于放心,舍弃一切般闭上眼睛。
07.
1972年冬天,除夕夜李白没有回家。
爆竹声中杜甫仰头喝酒,袖子擦擦下巴上淌下的酒液,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低声道:“李白,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他带着斑竹子去墓地,直接盘腿坐在杜审言墓碑前的雪地上,抱着一个酒坛子蒙头喝。
“爷爷,李白也被抓走了。已经一个月了,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你当初被红卫兵抓走时在想什么呢?‘牛棚’是什么样子?批斗是不是比抗日的炮火还难捱?”
杜老爷子从日本人的狂轰滥炸中爬出来,硬朗的身子骨愣是没撑住红卫兵的一顿打,没忍受住学生造反派几次批斗,没捱过五七干校的半年劳动。
“他们对不起你,”杜甫额头磕在碑前,“他们对不起我们!”
开春时候,高适风尘仆仆来找杜甫,说有李白的消息了。
他说,李白还被关着,腿伤没得到治疗,如今走路都成问题。可能是在里面又挨了打,头部肺部也受了严重的伤。
“不过你别担心,李白他命硬着呢!春天来了,什么都能熬过去,等他出来了好好养养!”
三月下旬,庭院里那株桃树开花了。树是三年前李白和杜甫一起种下去的,小桃树下埋藏着两人酿的一坛酒。
高适满面疲惫地在树下找到杜甫,说,关李白的地方闹肝炎,传染病,李白染上了。他找关系让里头的医生尽心给李白治,应该没问题。
杜甫挖出那坛酒,给高适斟了一杯。高适仰头五杯下肚,一抹脸,连连说真是好酒。
那天晚上,半夜开始下暴雨,狂风卷席了小桃树的花瓣,瘦弱的枝干摇摇欲坠。
杜甫把东厢房的门从外面闩上,斑竹子在里面用力拍门,“放我出去!杜先生,让我出去!”
“杜先生,你要做什么!你冷静,你放我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轰鸣的雷声让斑竹子拍打门的双手颤抖,他喊得没了力气,只能听到外面杜甫痛苦的悲鸣。
闪电照得杜甫面色惨白,眼镜早不知掉在了什么地方,他双眼空洞洞的,坐在大雨里面,也不知道哭了没哭。雨水洗净他的面颊,眼睛蒙眬,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不是没有眼泪了吗。
家里的利器早被斑竹子收起,杜甫又把额头磕破,血和雨混在一起,蜿蜒了满面。
又一声闷雷过后,斑竹子听不见杜甫声音了。他用力撞门,无数次尝试后重重摔倒在地。
第二日东厢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雨后天晴的阳光倾泻在斑竹子的身上。之前那个女学生摇醒地上的斑竹子,问他“杜先生哪去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看你家宅院门一直开着,觉得不对劲,就进来了。正房里头没见杜先生,四处找了找,在这儿找着了你。”
四月中旬,高适兴高采烈来找杜甫,没见人影,抓着斑竹子肩膀,说:“有救了,李白有救了。”
“李白一个西亚朋友,有点本事,能保他出来——杜甫呢?”
08.
“找不到了。”
高适不敢看李白猩红的眼睛,“三月就跑出去了,斑竹子一个孩子出去找,找不到。我半个月前去宅子里给杜甫报信,那孩子才抱着我哭,说子美半夜发病,把他关在屋子里自己跑出去了。”
“这么长时间了,怕是……”
“闭嘴!”
09.
李白在高适、贺知章以及他的西亚朋友的百般恳求之下,终于点头去西亚治病养伤。
高适开一辆蓝色丰田皇冠,后座载着李白和斑竹子,载着沉默凝重的气氛往北京西面的远郊驶去。
路上建筑渐渐稀少,熟悉的事物在视野中飞速后退,一片荒凉的景色笼罩了长路上的小轿车。
远郊几棵稀疏的树边停着两辆德国吉普,一个金发男人从高适手上接过李白。李白握着斑竹子的手,却被挣脱开。
“你不走吗?”
斑竹子摇头,“不走了。”
“之前说好的,为什么反悔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了。”
几年时间里斑竹子窜高了不少,李白最后蹲下来看他,居然得仰视他的眼睛。
“好吧,”李白说,“你在他身边待了五年了。”
“班安成,好样的。”
李白在搀扶下缩进了吉普后座,摇下车窗对斑竹子和高适挥手,承诺一定要回北京来。
夕阳西下前一刻光景,两团云之间阳光奔涌而出,光束明晰。太阳慢慢沉落远山,一抹淡淡的红色愈发深沉,夕阳像写意画里的夕阳,圆满孤寂地悬在山外。
吉普发动了,李白的声音从车窗里传出来,顺着河流般向后流淌的晚风,“斑竹子,唱唱教你的那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李白朝向天边,乘着车飞驰远离。斑竹子的歌声没抓住风追赶上他,就那么寂寥地淡在身后。驾驶座上的人从后视镜里看向李白,看见他额头支在玻璃上,掩着面肩膀颤抖。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歌声是他们的终点,送别的真的是他们。李白终于向山外走去,山外面是大漠,山外面是海。
李白回忆起去年冬天里,被批斗的那个早上,杜甫好像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也许杜甫说,走不掉,走了也没用。原来那时候他就明白,老天无眼,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之人逃出生天。
千千万万人讨伐,亦能淹死千千万万。
山外面还是山,谁都走不出去。
10.
1980年春,李白得到平反昭雪。
但二十二岁的斑竹子在1973年后再没见过他。李白食言了吧,他说过一定要回北京来。
李白平反的那日,斑竹子来找杜甫,抱着酒瓶子在墓碑前喝。
八年前一语成谶,这真成了他们的命。
细雨蒙蒙中斑竹子建下两个衣冠冢,抬头仰望灰色的天。他想,到底是没有逃过一场浩劫。
——终——
灵感来源于歌曲《送别》,李碧华小说《霸王别姬》以及改编电影《霸王别姬》,余秋雨先生散文《祭笔》。还有很多素材来源于浏览器和知乎。
李杜好适合搞这类型的,我好快乐。
为什么老坟头不能发布音乐了,我还想挂链接配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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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9再编,写一个很短很短、不算后记的后记
这一次给这篇文配上了音乐。
写这篇文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反反复复地听《送别》这首歌。儿时幼儿园老师教过,当初唱时并不觉这其中的情感有多深切,长大以翻出来再听,听着听着真的是热泪盈眶。我为这首歌哭泣,一来是因为它承载着我儿时的回忆,二来是因为歌曲本身的词与调的确催人泪下。
这首歌的画面感很强,小时候听时,脑海里便有了送别的画面——太阳西斜,一片无垠草地上,一人孤独地离开,一人寂寞地遥望。这篇文的结尾部分在尽量靠近这个场景,我努力地去还原歌曲的意境,奈何我的功底并不深厚,远不及李叔同先生寥寥几句勾勒出的场面生动而寂寥。
歌曲的所有版本里,我最喜欢这首童声合唱的。一方面,最不谙世事,最懵懂无知的声音才直击人心,才能与有着无限沧桑与悲哀的离别形成强烈反差。这种悲哀是直逼人灵魂的。另一方面,童声合唱总是让我想起幼儿园时,我们这些孩子的歌声。长大以后已经没有了儿时的快乐,听这首歌时,我竟也有了对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感慨。
这篇文章我主要采用了斑竹子视角,在结尾处也安排了他唱《送别》的情节,就是为了表达出我自己听歌时的心境,但似乎并没有表达得很成功。
《长亭苦别》是我开始创作以来写过第一篇通畅的、完整的、能够表达我情感的文,这篇之前的文,要么是坑了,要么我写得很痛苦。我深知《长亭苦别》有很多不足,但它已然是我的宝贝,我很喜爱它。
老福特更新后就发布不了音乐了,不能给文配上童声合唱的《送别》一直是我的遗憾。今天我灵机一动,成功附上了音乐链接,还请各位听一听,希望你们也喜欢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