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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正剧向

莱单性转

Summary: 波尔克知道莱娜布朗本性并非如此，铠甲巨人是马莱之盾可以抵御任何攻击，但莱娜布朗不能，她曾经又怕疼又爱哭，她可不是什么打到稀巴烂的盾牌，她是个女人，一个樱桃花一般的女人。

本篇1w+

……

正值六月，樱桃树上的花已经变成了一颗一颗红润饱满的果实引人去采摘品尝，波尔克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一只蚂蚁顺着他衣服爬上了他的胳膊，波尔克伸手轻轻一捏，这只蚂蚁就死了，他摩擦两下手指，蚂蚁的遗骸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波尔克看向面前才赶到的金发女孩，心里一阵紧张。

他一直都想告诉她什么来着，他该怎么告诉她呢？莱娜，我不想你继承巨人之力，不想你只活十三年，因为我喜欢你，等我继承了巨人我就保护你，波尔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些话，双手有些紧张到汗湿了，他看着莱娜疑惑的脸庞咬紧牙关一鼓作气的大声说：

“莱娜，你不要继承巨人之力了，我不想你继承……” 

剩下的话语波尔克没能说完，因为莱娜布朗横起了眉毛一脸的愤怒，她的胸口起起伏伏双手握成拳似乎是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贾利亚德!你果然想和我抢!” 莱娜上前几步揪起了男孩的衣领，一时间波尔克脑子里变得无比的混乱，直到莱娜的气息洒到他脸上他才找回了思绪，波尔克没想到莱娜会有这么大的动作，刚才心里所想的话全都被委屈和愤怒冲没了，于是波尔克也不甘示弱的使劲抓住了莱娜纤细的两个手腕一脚蹬在了她的肚子上，力气显得没有男生大的莱娜因为这一脚直接摔在了地上，白色的训练服中间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波尔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直起身子就向地上的女孩扑去骑在她肚子上去掐她的脸和胳膊，而莱娜则去拽他的头发，两只脚使劲地往回踢波尔克的屁股和腰。他们在樱桃树下打架，有几颗熟透到发烂的樱桃啪啪掉在地上，也掉到波尔克的头上。波尔克的头皮被莱娜拽的一阵阵刺痛，但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拽下来几根，波尔克感受到自己特意打理的发型全毁了，往上梳的刘海被莱娜抓乱了，遮住了他的视线，波尔克觉得自己的头现在一定像个鸡窝。

在与莱娜的打斗中波尔克除了泄愤还感受到了柔软。女孩身上软绵绵的肉从他指尖流过，慌乱之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莱娜刚刚发育的胸部。波尔克连忙缩起了手，他直觉得自己脸颊和耳朵止不住的发烫，心脏砰砰的跳。

莱娜也不继续揪他的头发了，她将手臂护在胸前哭了起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波尔克心里慌极了，自己这次是真的做过了，可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波尔克看着面前大哭的女孩无比的后悔，他想要伸手去给莱娜擦眼泪却被她狠狠地打开。

“马赛尔已经是战士候补了你为什么还要抢我的……!”莱娜越哭越凶，越哭越大声，“我答应妈妈了……我得把爸爸找回来……”

波尔克这下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不该打莱娜的，他多么喜欢她啊，怎么还能掐她呢。“我……对不起莱娜，你别哭了……你、你打我吧……” 波尔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讨厌你贾利亚德!” 莱娜哭着推开了波尔克踉跄起身，“你总是欺负我……” 波尔克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莱娜。

“你骂我是肥婆还打我……还说我是吊车尾胆小鬼……训练还故意推我，我的书和笔盒也被你弄掉了……你还往我的笔盒里放虫子!我讨厌你!”莱娜一边哭一边吼，“你为什么欺负我？就因为我那个时候说你是复权派吗？” 眼泪哗哗流了她半张脸，波尔克从来没见过莱娜哭成这样，她曾经都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妈妈告诉我没戴袖章就是复权派，你那天没有戴我才问的……所以你就要一直欺负我!”

“不是的!我做那些事，是、是因为……!” 波尔克终于打断了莱娜的控诉，他的脸涨的通红，“我不想让你只活十三年，我不想你继承巨人……你还不明白吗，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我喜欢你!”

波尔克也大声对莱娜吼道，他要将这些话全部说出来，全部都告诉莱娜，他没想到那些幼稚的小把戏竟让莱娜如此难过。波尔克直视着睁大眼睛愣了一刻的莱娜，于是在他的注视下莱娜布朗用胳膊擦了擦眼泪，随后止住哭泣使自己平静，她盯着波尔克的双眸抽噎了一下，然后在寂静中说：

骗子。

随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跑走了。波尔克想要拉住她却没能成功，看着莱娜的背影波尔克无助的站在原地，一颗樱桃又落在了他的脚边发出嘭的一声，波尔克低下头看着这个烂掉的樱桃，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回到家后波尔克直接进了卧室把自己扔进柔软的被子里，他现在心情低落极了连饭都不想吃，马赛尔正在书桌前写今天的训练报告，发现弟弟情绪不对后他转过了身子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顺便看见自己向来没心没肺的弟弟竟掉了几颗金豆子。“你和莱娜又起矛盾了？” 马赛尔查看着波尔克手臂上的抓痕。“你不要老欺负莱纳，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波尔克将脸从被子里抬起来撇了撇嘴，眼睛红红的，“我本来想给她说我不想她继承巨人，因为我喜欢她……” 波尔克用手擦了擦眼睛，“但我话还没说完她就生气了，然后我们就又打架了……” 

马赛尔在听到这些话后竟停止了抚摸的动作，然而波尔克还在自言自语的说莱娜讨厌他。马赛尔刚刚还扬着的嘴角已经在不经意间恢复了，他面无表情嘴唇抿地很紧，波尔克注意到了反常扭头去看哥哥，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泄露了秘密，马赛尔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知道波尔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重新找回了刚才的状态，他敷衍的笑了笑，末了才握紧波尔克的手，思索片刻张口。

“你……以后不要说那种话了，莱娜最大的愿望就是继承巨人之力，你这样说她一定会生气的，知道了吗？” 马赛尔如是说。波尔克有些疑惑但终是没说什么，今天的马赛尔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他想说的不像是单单劝告，但如果马赛尔不想说波尔克也去不会去过问，因为他相信自己懂事成熟的兄长，这个只会对他好、永远向着他的手足至亲。

*

吉克要继承的巨人定下来了，是野兽巨人。然而继承巨人的是吉克，莱娜却显得格外兴奋，她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一刻不停的粘着吉克看，又像个小跟屁虫一般跟在吉克后面一个劲的问个不停，例如野兽巨人长什么样、它有多高多大、什么时候能正式继承等等问题，吉克本来就长相英俊且待人友善，平时还喜欢护着莱娜，莱娜一定很崇拜吉克，现在吉克成了七个人里第一个被定下巨人的候补生，莱娜肯定更崇拜他了。波尔克不爽的想。他像只盯着肉的黑鹫一般紧紧盯着缠着吉克的莱娜，心里很不舒服。

而吉克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用手去抚摸莱娜留着短发的头，就像马赛尔对待波尔克时一样，吉克耐心的回答莱娜好奇的小问题：“别心急、小莱娜，我还不知道野兽巨人长什么样子呢，毕竟这要等真正继承了才知道。”吉克又笑着轻轻捏了捏莱娜的脸，“不过继承的时间应该和你们一样，等军部的命令吧。”

莱娜睁大了双眼抬头望着吉克 ，有些惊讶的指了指自己，“和我们一样……” 但这种惊讶只存在了短短几秒，很快她便低下了头神情落寞的小声说：“我……我应该继承不了吧……” 吉克怔了怔随即弯下了腰示意莱娜与自己的眼睛平视，莱娜缓缓抬起头看向吉克碧蓝的眼眸，她听见大家的大哥哥语气温柔的对她说：

“别担心、莱娜，我想，你一定可以成功继承巨人之力的。”

莱娜布朗仔仔细细的听着吉克的话。

“你会成为马莱帝国最忠诚的战士。” 

莱娜重新扬起了斗志，她大幅度的点了点头对吉克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她并没有注意到一直站在吉克身后不远处的贾利亚德兄弟，波尔克正不爽的插着兜来回踱步，而他身边的马赛尔却面无表情，半张脸藏在树叶影子都阴影下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的训练取消了，这属实是一个好消息，原因很简单，今天是马莱帝国一年一度的啤酒节，战士候补们虽然被禁止喝酒却依旧很开心，按理说啤酒节均跟雷贝利欧的艾尔迪亚人无关，但吉克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块蛋糕，将其他战士候补带到樱桃树旁的废楼里面来分享这块蛋糕。

这件事不能让军部的人发现，因为他们一直在控制战士候补生们的体重，食堂里的饭都是特意配置的训练餐，虽然吃的饱味道却很普通，所以躲在这栋楼里是最安全的。而面前这块蛋糕不一样，它虽然不大却很香，上面盖了层白色的奶油，奶油上面又放了一小块巧克力，其实这奶油和巧克力很劣质，马莱人根本不会去买它，但对于从来没有吃过蛋糕的战士候补生来说，这块蛋糕是真的又香又甜。

“可是我们没有刀叉该怎么吃……”贝特提出了疑问。彼时战士候补们正坐在废楼的楼梯口空旷处望着面前的蛋糕面面相觑。皮克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要不我们去外面掰个树枝当餐刀吧。吉克听了点了点头表示这是个好主意，“不愧是皮克妹妹!”吉克这么说着碰了碰黑发女孩的肩，其他人都光顾着点头了，他们太想吃这块蛋糕了。

等吉克用一根用水壶里的水洗过的树枝将小蛋糕分为七份后，大家已经急不可待了。波尔克更是直接上手直接往嘴里塞，“等等、等等”， 吉克连忙制止，于是在大家的注视下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托起了手中小小一块的蛋糕，皮克明白了吉克的意思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随即贝特马赛尔和一直不说话的阿尼也拿起了蛋糕，波尔克看见莱娜也这么做后他终是停止了吃的动作，他啃了好几口的蛋糕显得很是滑稽。

“愿未来我们依然如旧。” 吉克开口说

“敬马莱，敬雷贝利欧。” 皮克接着说。

“敬吉克与巨人之力。” 贝特霍尔德笑着接过话头。

随后马赛尔巡视了每个人，他眨眨眼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他说：

“敬战士候补小队与马加特队长。”

候补生们都不约而同的点头笑出了声，一向安静的阿尼竟还伸出大拇指表示赞同。

“敬我们。” 莱娜说。

吉克哈哈大笑，用空闲的手摸了摸莱娜的头，“你说的对。” 随即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会儿，“一起来？”

于是在这栋废弃的旧楼一层，现在的战士候补、未来的巨人战士们一同说道：

敬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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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志稿解禁啦！

78话之后果然还是吃点甜的吧！

猪猪呜呜我的猪猪，我那么大个猪猪没了呜呜

祝阅读愉快！

 

01 童年遗梦

 

波尔克是一只因库布斯，人类时而称他们这个种族为梦魔，时而叫他们墨菲斯，但这些都不重要，总之他是一只长着尖角和细长尾巴的小怪物。

但是他除了长得帅以外没有哪一点像只因库布斯。

他不想去诱惑人类——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没喜欢过这个族群，因为人类占有数量的绝对优势，而这种优势使他们对其他物种都异常傲慢。他的爱好就是和他兢兢业业的老哥马赛尔一起坐在他们老屋子旁边那棵山毛榉树下吃苹果——苹果是他去山下农夫果园里摘的，而且他从来不给钱——反正只要他愿意人类也看不见他。

 

在他小的时候，他们这片区域还生活着许多怪物，因库布斯却是稀有物种，除了他和他老哥，他从没遇到过同族——听马赛尔说他们就是因库布斯最后的血脉，波尔克对此持怀疑态度。数量最多的怪物是半兽人，他们大多数看起来和人类差不多——除了野兽的耳朵和尾巴一直标榜着他们的身份。半兽人很适合做重活，他们力气很大，还可以长时间地工作，所以人类雇主很喜欢用低廉的薪水雇佣他们。

虽说在怪物里拥有数量优势，半兽人在人类族落里依然是少数派。人类一直都看不起这些便宜的劳工，对他们来说半兽人就是稍微带点智慧的牲口，所以即使生活在人类城镇里，半兽人也都只能住在最肮脏的贫民区。

 

波尔克在很小的时候认识了莱纳。那时候有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巫师在镇子后面的山上搭了个茅草房专门收留怪物崽子教他们识字，波尔克自然是不想去的，但是马赛尔几乎是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去的——马赛尔是个有追求的梦魔，他认为自己的弟弟也不能是个只会仗着一张好脸玩乐的废物。

波尔克第一眼见到莱纳还挺喜欢他——莱纳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有一头柔软的金发和一张讨人喜欢的带着婴儿肥的可爱脸蛋，一对毛茸茸的金色狗耳朵在波尔克被马赛尔推进来的时候警惕地动了动。

班上唯二的女孩子已经坐在了一起，马赛尔忙着养活自己的傻弟弟并不常来上课，波尔克只能不情不愿地坐在了莱纳边上，莱纳一开始还挺有礼貌，冲波尔克笑了笑，尾巴敷衍地摇了两下。

后来混熟了波尔克才发现莱纳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波尔克随便搞个恶作剧莱纳都会扑上来咬他，他们经常在他们亲爱的老师马迦特转身捣鼓坩埚的时候大打出手，莱纳力气很大但是缺乏技巧，波尔克很灵活但是力气不大，他们打起来就是菜鸡互啄，最后通常都以同时被扔出教室告终。

 

在某个烦闷的夏日，波尔克一只脚刚踏进他们老房子的门槛，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本着男子汉流泪不能出声的原则，他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然而几声抽噎惊动了马赛尔，忙着把苹果熬成果酱的兄长慌慌张张跑过来问他怎么了，波尔克手里拽着自己光滑灵活的尾巴哽咽着说莱纳嘲笑他的尾巴没有毛摸起来很恶心。

马赛尔花尽了自己毕生的定力却还是没忍住笑得全身发抖，另一边的波尔克越来越委屈，整张脸皱在一起，最后在马赛尔的笑声里号啕大哭起来。

“说吧，你这坏小子又怎么欺负人家莱纳了？”马赛尔笑累了拍了拍波尔克的脑袋，波尔克不开心地一甩头，被他哥用不容置喙的力气按住了。

“……我只是拿了老头刮胡子的小刀薅了下莱纳的尾巴……”波尔克垂下眼心虚地说，眼眶红红的，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往外掉。

“你把莱纳的尾巴薅秃了？”马赛尔翻译了一下。

“一点点……”波尔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不就一小撮毛吗！那个可恶的吊车尾！”波尔克揪着自己可怜的小尾巴，义正词严得仿佛自己才是被薅秃的那一个。

“你明天把新做的果酱拿去给莱纳赔礼吧。”马赛尔又好气又好笑地直起身，波尔克不屑地哼了一声，挨了自己亲哥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而就在这个时候厨房散发出一阵一阵的糊味，马赛尔惊慌失措地往厨房跑，并没有注意到波尔克的裤兜里放着一瓶看起来就不太妙的液体，波尔克擦了擦眼泪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事实证明，除了一把刮胡子的小刀，波尔克还从他们可敬的老师的百宝箱里顺走了一瓶标着“毛茸茸”的药水，波尔克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够了闷气，将药水倒进杯子里，深呼吸一下后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我认为这对于加利亚德同学是一次非常好的教训。”在马赛尔尴尬地抱着自己已经变成一团毛茸茸的不明物种的亲弟弟走进教室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胡子修理得非常整齐的马迦特一板一眼说。

马赛尔讪笑一下，怀里的不明生物动了动，抬起毛发浓郁的大脑袋冲马迦特龇牙——该怎么形容这个生物呢？似乎看起来有些像狮子，然而它的整张脸都被坚硬的钙质覆盖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周围覆盖着眼轮匝肌，倒是平添了几分凶狠。

“今天正要教授大家草药学，加利亚德同学很适合作为实验对象——不用担心，他晚上就会恢复正常的。”马迦特继续说，吓得波尔克使劲往马赛尔怀里钻。莱纳今天坐的位置更加偏远了，他在阴暗的小角落里窥探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而马赛尔环视一圈看见了他，把怀里爪子死死勾着他外套的傻弟弟放在了莱纳旁边的椅子上。

“我今天要去镇上一趟。”马赛尔小声说，莱纳睁着双无辜的蜜色眼眸惊恐地打量着眼前这只小怪物，往日总是轻松耷拉着的蓬松大尾巴委屈地蜷在他腿上，其中一小块秃秃的，莱纳拼命想把它盖住，马赛尔按着自己想逃跑的弟弟，沉声道，“波克——快道歉。”

毛茸茸的小怪物委屈地看了马赛尔一眼，这时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波尔克转向莱纳，蹲在椅子上，高傲地仰着头，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莱纳又想笑又有点害怕地和小怪物漂亮的眼睛对视，最后波尔克实在受不了马赛尔严厉的视线，用长着尖尖指甲的爪子扒拉了一下莱纳的手当作和解，眼睛里写满了不甘心和懊恼。

“这才是男子汉。”马赛尔笑了笑，放了一瓶果酱在莱纳桌子上准备离开，莱纳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波尔克柔顺的鬃毛，却被波尔克狠狠咬了一口。

 

那时波尔克和莱纳的成绩都算不上好，波尔克是因为不用功，而莱纳是学起来有些困难——半兽人没有接受教育的习惯，他们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识字，会写字的就更少了。所以莱纳的作业都写得歪歪扭扭，但是他的态度还是让马迦特很感动。那时候大家都问莱纳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学习，莱纳骄傲地扬起下巴说自己要成为人类。

波尔克觉得莱纳的梦想蠢爆了，毕竟人类永远不会接受他。

等他们到了高年级马迦特会教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魔法。魔法是波尔克的老本行，他总是学得很快，而作为魔法抗性最强的半兽人，莱纳连自己的尾巴和耳朵都藏不起来，这让他非常沮丧。

 

“你为什么想成为人类啊，那些家伙贪婪自私又短命。”某个细雨蒙蒙的春日，波尔克趴在桌子上，尾巴懒懒地蹭着莱纳的后腰，莱纳正在用一把小刀刻着什么，这两年他个子长得很快，波尔克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他了。

“你不懂。”莱纳吹了吹木雕上残余的木屑，毛茸茸的大尾巴熟稔地缠上波尔克不老实的尾巴，“我爸爸是人类，住在马莱城里，妈妈让我认真学习，将来找机会搬到城里和他一起住。”

“……雷贝里奥镇不好吗。”波尔克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这里怪物的比例很高，对你来说更自由吧？”

莱纳的耳朵动了动，他转过头认真注视着波尔克：“我想和爸爸一起生活，这就是我的梦想。”

“可你压根儿就没见过他啊。”波尔克摸着自己脑袋上的小尖角，语气闷闷不乐。

“我妈妈说她和我爸约好了，等我在这里的课业结束，我们就搬到城里去。”莱纳又埋下头开始认真地雕琢起来，并没有捕捉到波尔克有点落寞的神色。

“随便你好了。”

“嘶——”莱纳手一滑凿到了手指倒吸一口凉气，小小的伤口立刻就渗出血来，他放在嘴里吮吸一下，波尔克注视着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莱纳舔了舔已经止血的伤口突然开口问，“波尔克有什么梦想吗？”

“呃……没有？”波尔克抓了抓头发，“想那么多多费劲儿啊，现在的日子不舒服吗？”

莱纳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比起这个，你记不记得今天老头在课上说的那个传说？”波尔克坐起来，伸手去抓莱纳的尾巴，莱纳轻巧地躲开了，尾巴调皮地在空气里晃了晃，最后还是亲昵地落在波尔克手里。

“精灵的永生花吗……”莱纳被波尔克摸得很痒控制不住笑了两声，“我很小的时候听过关于那朵花的故事，它长在最幽深的河谷深处，吃下它的人可以通晓过去和未来，还可以长生不老。”

“今天老头说很多人类君王穷极一生都在找它，这也太蠢了。”波尔克抚摸着莱纳的尾巴，手感实在是太好了，就算了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爱不释手。

“因为我们的寿命很长所以才没有惧怕老死的烦恼吧。”莱纳把木雕放在手里端详了片刻递给了波尔克。

“这也太丑了，我不要。”

于是他们又扭打起来。

 

之后不久布朗家就从雷贝里奥镇的边缘搬走了，这次搬家来得很突然，莱纳也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启程那天起了很大的雾，波尔克甩下还在准备乔迁礼物的马赛尔慌慌张张从山上跑下来，跑得满头大汗，莱纳正站在载着几件简陋的家具的马车边上，和邻居贝尔托特说话，看见波尔克来了有点心虚地别开眼睛，但是尾巴却控制不住地摇起来。

等真的见到莱纳，波尔克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抿着嘴从裤兜里摸出一截断掉的角给莱纳，垂着眼说这是他蜕下的角，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作用，也许可以让莱纳少做一些噩梦。莱纳本来在嘴边的嘲讽又被伤感的氛围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收下波尔克的礼物，把那个刻得非常抽象的木雕塞在波尔克手里，波尔克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却还是收下了。

 

02 女巫与金毛

 

从此之后莱纳·布朗就消失在波尔克·加利亚德的生命里，而人类世界的动乱纷至沓来。

——战争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火星：某个普通的半兽人向吝啬的雇主讨要属于自己的那份酬劳遭到拒绝，两方的口角升级为了斗殴，而混乱之中雇主从楼梯上摔下摔断了脖子。可怜的半兽人被人类君主吊死，他的家人也被全部流放。这件事引爆了半兽人族群积攒多年的愤怒和仇恨，很快抗议就升级为了暴乱，暴乱引发了战争。

这场战争一打就打了五年，人类最终依靠更为狡猾的战术和更为强大的武器击败了文明水平低下的半兽人，但是凭着天生的蛮力和韧性，半兽人也让人类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战争结束之后，半兽人彻底沦为了奴隶，就连偏僻的雷贝里奥都被筑起了高墙，居住在其中的半兽人全部遭到围捕，而其他物种的怪物们也纷纷逃离了人类居住的地方。

 

马赛尔在战争开始的第二年离开了加利亚德的老房子，但并没有告知波尔克原因，波尔克本来也想一路，却被马赛尔在牛奶里加了可以让一头母牛昏上三天三夜的迷药，等他醒过来已经丝毫看不见马赛尔的人影了。

之后几年波尔克都在四处辗转打听马赛尔和莱纳的消息，但是马赛尔非常善于隐藏行踪，所以波尔克一无所获。而半兽人的军队四处分散，想找到莱纳也非常困难。

 

战争结束三个新历月后，波尔克孤身一人回到了山毛榉树下的老房子。现在人类世界已经不再欢迎怪物，波尔克不得不用魔法把自己的尖角和尾巴藏起来才敢进入雷贝里奥，街道上随处可见被吊死的半兽人，活着的半兽人被铐上枷锁蹒跚地走过大路，他们将被分配给农场主们——波尔克一想到莱纳可能也会被这样对待，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莱纳从离开雷贝里奥之后就杳无音讯，波尔克甚至怀疑他在战争里死了。

由于战争带来的物资匮乏，想在城里买到新鲜的食物非常困难，波尔克不得不买了很多种子带回自家院子自食其力，虽然他依靠吞噬人类的梦境也能活下去，但他很讨厌人类，连和人类交流都让他反胃。

好在很多怪物搬进了山里，其中不乏人类望而却步的变形怪和狼人，所以整片山头都暂时不会遭到人类的侵扰。而住在山的边缘的波尔克依靠和怪物们交换物品倒也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虽然日子大不如前，但是他们总能找到些新的娱乐。

 

 

转眼又过了四年，战争带来的伤痛虽然还没有完全痊愈，但是怪物和人类寻找到了新的平衡。半兽人的地位并没有得到任何改善，人类对他们越来越暴虐，波尔克为数不多的几次前往雷贝里奥，都遇到半兽人被当街殴打。

而在这四年里，他依然没能找到自己的兄长，也没有任何莱纳的消息——莱纳的形象在他心里都有些模糊了，变成了水面倒映出的略微摇晃着的影子，有着一双湿润柔和的眼睛。

 

然后在一个似曾相识的细雨蒙蒙的春日里，波尔克捡到了一条狗。

那是一条脏兮兮的长毛狗，它躺在藏污纳垢的城墙外侧，雨水把它长短不一缠绕纠结的毛发浸湿了，那毛原本应该是金色的，但现在完全被泥浆浸得一团糟。它的后腿受了很重的伤，被撕扯开的伤口深到可以看见骨头，那个伤口有些日子了，发黑的边缘和脓包被水泡到肿胀，让波尔克一度怀疑这条狗是不是已经死了。

但奇迹般的，那条狗在波尔克经过时艰难地动了动，喉咙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呜咽声，那时雨还没停，波尔克淋着雨在它面前站定，犹豫片刻之后把它抱了起来，狗没有挣扎，甚至连轻微的颤抖都很困难，它缓缓睁开眼注视着波尔克，波尔克和它对视，感觉那双眼睛非常熟悉，熟悉到他几乎红了眼眶。

 

波尔克脱下外套包裹着狗，把它抱在怀里回到他的老房子——比起把它弄干净明显处理伤口重要得多，波尔克用毛巾胡乱擦了擦那脏兮兮的毛发，手忙脚乱地把积攒的草药全都拿了出来。狗一直都很乖，沉默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把那些草药按一看就不太正确的配比倒在一起开始捣弄，而另一边烧开水的坩埚里煮着一块干净的棉布。

波尔克小心地清理了那个严重的伤口，狗因为疼痛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反抗，即使在波尔克敷上草药的瞬间也只是呜咽了一声而已。

等全部折腾完天都黑完了，波尔克满身大汗，他并没有食欲，把风干的兔肉扔在锅里煮了片刻，捞出来放在碗里拿到狗的面前，狗很虚弱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碗边缘的水珠，波尔克赶紧又倒了一碗水过来。

“你到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波尔克抚摸着狗的后背，虽然脏脏的但手感不错，这时波尔克才发现自己家满地都是泥水，床单也被血水和泥浆弄脏了。他叹了口气拍拍狗脑袋，转身去浴室里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

 

就这样过了三天，这只可怜的野狗终于有力气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两步了。波尔克白天不在家，但每次他回来金毛狗都会在家门口冲他摇尾巴，在他抚摸的时候舔舔他的手腕，但是它似乎很害怕过多的肢体接触，喜欢自己待在屋子的角落。

波尔克知道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因为它身上散发着微弱的魔力，在因库布斯的眼睛里这条狗周身都有着淡淡的光圈——波尔克熟悉这种光晕——眼前这只奄奄一息的野狗是实打实的怪物。

波尔克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并且那种感觉与日俱增，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总是对无望的事情抱有期待太蠢了。金毛犬总是与他沉默地相伴，看起来并不打算揭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一周之后，波尔克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的探究欲，蹲在合目小憩的大型犬面前，一巴掌按在它的头上：“……你应该知道梦魔可以分辨怪物吧。”波尔克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什么东西？变形人？变种狼人？拟态怪？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但至少让我相信你是对我无害的吧——被怪物舔手腕的感觉还挺奇怪的——老兄？”波尔克看起来想确认一下这位不速之客的性别，对方蹬了蹬腿。

“看来你确实听得懂我说话嘛。”波尔克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金毛慢慢睁开眼，依然是波尔克熟悉的神色，它就这么和波尔克对视了片刻，那双眼睛会说话，波尔克在里面看见了伤痛和恐惧，还有转瞬即逝的怀念，它慢慢地坐起来，尾巴轻轻摇晃两下。波尔克刚刚解除了身上的变形魔法，长长的细尾巴在身后缓慢地甩动着，像一只探寻的蛇。

“我以前有个特别讨厌的家伙。”波尔克垂下眼说，“他可能已经在战争里死了，这些年我都没有他的消息……”波尔克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这真是太蠢了……可是你的气息和他好像，所以那天我才会在你面前停下来……”

波尔克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大型犬看着他，慢慢站起来，靠着他的腿侧，而毛茸茸的大尾巴亲昵地剐蹭着他的腰部，这个动作波尔克非常熟悉，几乎瞬间让他回到了童年，他微微一怔，一把抱起金毛推开门狂奔起来。

 

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把刚刚给自己敷上黄瓜的女巫皮克吵醒了，作为班上为数不多得到马迦特真传的学生，拥有一半吸血鬼血统的皮克在战乱中回到人去楼空的茅草棚，将这里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收容所，而她自己在不远处搭了一座小木屋。此刻她刚刚帮一对吵架吵了五天五夜的树精解决了虫患导致的家庭矛盾，实在是很想悠闲地睡一觉，而敲门的那位显然认为比起让她睡觉把她的门板拆掉更加重要。

“是谁大晚上的想被我变成老鼠去雷贝里奥的下水道旅行啊？”皮克挂着冰冷的微笑推开门，波尔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条狗在外面站着，表情像是见了鬼——波尔克确实见了不少，不过这次大概是最吓人的一次。

“莱纳……！！”波尔克没头没尾地冲皮克大喊一声，皮克露出困惑的神色，花了几秒才将这个名字和童年那个总是缩在角落的少年对上。波尔克见她没反应，把狗往前一推，着急地说：“莱纳！！”

“……”皮克注视着眼前可怜巴巴注视着她的大金毛，叹了一口气，“波克，你是不是喝了雷贝里奥那个秃头老板的假酒？进来吧我给你熬点醒酒的。”

波尔克喘了一口气走进屋子，一只手抱着狗一只手从皮克脸上顺了片黄瓜扔进嘴里，皮克冷酷地念了一句咒语，波尔克大叫着吐出几棵辣椒来。

“咳咳……皮克，这是莱纳。”波尔克把狗放下，一脸严肃认真地说，“你快帮我看看他怎么了，他怎么变成一条狗了？”

皮克一片一片取下脸上的黄瓜，走到躲在波尔克身后的金毛面前，狗哀哀地看着她，尾巴和耳朵都耷拉着——

“……这是不是莱纳我不知道，不过他被诅咒了。”皮克拍拍金毛的脑袋，对方垂下眼。

“那怎么办？！他是不是快死了？还有救吗？”波尔克惊慌地开口，吓得皮克养的黑猫从书架上摔了下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你别着急啊，不是啥大不了的诅咒，你等我翻翻书。”皮克说话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慢悠悠的，她走到桌子前面，翻开那本马迦特留下的又大又厚重的魔法书，波尔克死死盯着她，目光都快把皮克给盯穿了。

“让我看看……”皮克无视了波尔克的视线，手指画过某页上的一段话，嘴里念念有词，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金毛犬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大，波尔克惊恐万状地往后退了几步，但皮克的屋子太小了，一阵烟雾之后他被一个硕大的臀部挤到了墙壁上——皮克把他的爱犬变成了一头壮硕的牛。

“啊啊……稍等一下……”皮克抱着书躲在桌子下面，牛发出几声慌张的哞声，又是一阵烟雾后屋子中间剩下了一只瘸腿的鸡，扇着翅膀试图跑几步却摔倒在地，波尔克已经开始怒吼了，皮克又翻过了一页——

在连续又变了好几次动物（甚至有一次是鳟鱼）之后，一片大乱的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波尔克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皮克护着头，蜡烛已经熄灭了大半，幽暗的光线和雾气里有一个人跪在地上的轮廓，波尔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听见那人哑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总之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不管你是谁能先穿一件衣服吗？”趴在桌子下面的皮克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

波尔克站起来，那人也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肩部和胯部都很宽，有着硬朗的轮廓——更重要的是他穿着衣服，那是一件灰扑扑的米色大衣，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波尔克顺着衣服往上看，在幽暗的烛光下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加利亚德。”那个沙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波尔克鼻子一酸，他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成熟而疲倦的男人——莱纳已经完全变了，曾经柔软地耷拉着的耳朵如今机警地竖立着，脸上的软肉完全退去，露出锋利的外轮廓，眉骨的阴影下藏着一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他嘴唇干裂，周围长着一圈憔悴的胡茬，下巴上也有一道刀伤，脖子上残留着被某种坚硬的器具磨伤的痕迹，疑似鞭痕的伤疤一直延续到衣服里去。

“吊车尾……”波尔克颤抖地开口，莱纳听见这个称呼怀念地垂下眼，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波尔克又往前走了一步，“你还活着……”

莱纳刚刚想张口说话，但是他大腿上的伤太严重了，剧痛让他站立不稳差点栽倒，波尔克疾步上前扶住了他。

莱纳的手臂很结实，看起来长期从事着某种体力劳动，这时候皮克站了起来打个响指把蜡烛都点亮，让波尔克赶紧去她柜子里拿点草药过来。

 

“你的伤很严重。”皮克熟稔地撕开莱纳本来就不太结实的裤子，露出大腿上那个可怕的伤口——它本来是个箭伤，想必那箭带有倒刺，在取箭的时候周围的肉都被剜去了，波尔克不专业的处理勉强起了些作用，但如果不是因为半兽人天生体质好莱纳早就死于感染或者失血。而波尔克在这时注意到莱纳大腿内侧存在着烙印的痕迹，模模糊糊能看见是个纹章。莱纳一直在出冷汗，皮克给他的伤口进行了消毒，让波尔克拿针线过来准备直接缝上，波尔克问皮克有没有麻药，皮克把手放在莱纳眼睛上念了句什么莱纳就直接昏了过去。

 

03 永生花其一

 

等莱纳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波尔克的老屋子里了，波尔克正坐在床对面吃苹果，见他醒了问他吃不吃，他嗓子哑得厉害说不出话来，波尔克贴心地端过一杯水。

波尔克显然已经从初见的震惊里回过了神，只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莱纳——毕竟童年里那个柔软的小土豆如今成长成了比他高大许多的肌肉疙瘩。在莱纳昏迷期间波尔克给他换了衣服，使波尔克有机会看见莱纳身上称得上可怖的伤痕，还有那个耻辱的烙印——莱纳必然是被人类奴役过，这是奴隶身上才有的印记。波尔克完全不了解莱纳这些年的过往，可他在看见莱纳那张愁云密布的面庞时还是会面红心跳，就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间并不存在。他想吃掉莱纳的梦境看看这些年莱纳究竟是如何坎坷地度过，可理智告诉他比起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明显莱纳亲口对他说更为妥当。

 

“加利亚德……谢谢你。”莱纳坐在波尔克的床上，伤口已经被细心地处理好了，他垂着眼，不太敢和波尔克对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低着头承受一切，毕竟如果和人类对上眼会招来很严重的责罚。

“……你应该谢谢皮克。”波尔克语气里带着一股别扭，“还有别叫我加利亚德，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莱纳一怔，犹豫地开口：“谢谢你……波尔克。”

波尔克脑子里有很多个问题在打架，最后他选了看起来最无害的那一个：“你为什么回雷贝里奥了？”

莱纳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波尔克还是只打直球，他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全是悲伤：“马赛尔……嘱托我回来找你。”

听到哥哥的名字波尔克立刻站了起来，他有些急促地问：“我哥在哪儿？！”

莱纳咬了咬嘴唇别开头，用一种不太可信的温柔语气回答：“在海的那一边。”

波尔克滞住了，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难以置信地喃喃：“……这怎么可能呢……那里现在已经没有人生活了……”

“他会回来的。”莱纳揪紧了被子，“他向我承诺过。”

“……”波尔克看上去将信将疑，他一方面因为听到马赛尔的消息而心跳加速，另一方面又有种说不清的忧虑，“你为什么会遇到我哥？”

莱纳抬起眼，注视着横梁：“这就说来话长了，波尔克。”

 

 

莱纳一开始对大城市有许多期待，他的母亲对他描述了许多美好的蓝图，那些情景从小就刻在他骨子里——他梦想着自己某一天在马莱飞黄腾达，然后邀请加利亚德和贝尔托特来马莱定居。

但是他的梦碎得很快，他的生父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和半兽人女性交媾，也绝不承认自己留下了肮脏的血脉。莱纳站在街边看着来往的人群脸上恶意又嘲讽的笑容和自己化着精致妆容扑在紧闭大门上痛哭的母亲，突然就理解了这一切，他认为这是这么多年他母亲最美丽的一天，却也是他母亲最丑陋的一天。

之后他们依然只能居住在马莱的贫民区，他的母亲很快就卧病在床，而莱纳的身体长得很快，饥饿和贫穷像是附骨之蛆追逐着他，他为了填饱肚子并且照顾母亲同时做了好几份工作，然而薪酬却越来越低，在他身边对于人类雇主的抱怨也多了起来。

冲突事件就发生在马莱城中心，莱纳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跟着抗议的半兽人去人类工会门口投掷鸡蛋，而就在那天马莱出动了军队前来镇压愤怒的半兽人们，莱纳没能逃出围捕圈最后锒铛入狱。

此后莱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他入狱不久战争就爆发了。马莱城因为有大量半兽人居住在贫民窟，所以也是最早被攻陷的地方，莱纳趁乱逃出监狱，加入了反抗军，但回到家里那里却已经人去楼空，没人知道他的母亲去了哪里。有人说他母亲疯了掉进了河里，有人说他的生父在战争开始的时候坐着马车带着他母亲离开了马莱。不管哪一种莱纳都觉得不太可能，他想大概是他母亲对他彻底失望，孤身一人永远地离开了这里。

 

战争持续了很久，莱纳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离开他——连后来偶然在军队中遇见的贝尔托特都在最后的战役里死去了，莱纳却没能死于战争——他活了下来，成为了人类的俘虏，随后像牲口一样被分配给了马莱的某家显贵，并且在身上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印记。

之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无比煎熬：莱纳的主人会因为他只是抬起眼就用带刺的鞭子狠狠抽打他，或者让他和家里养的名贵斗犬搏斗，却又在莱纳出于本能压制了那条凶犬之后把他关进幽深的枯井几天几夜，直到他因为过于恐惧而哀求管家将他放出去。莱纳本来有一对耷拉的耳朵，他的主人完全出于取乐的心情将他一半的耳朵剪掉，并且自满地夸赞莱纳鲜血淋漓的竖耳朵十分具有“艺术感”。此外还有更为不堪的经历，导致莱纳现在只要待在密闭空间就会害怕到全身僵硬颤抖泪流不止。

而莱纳的主人对于永生花的传说深信不疑。他花重金请来了大批神职人员和民俗学家，给他们好吃好喝让他们推测永生花可能存在的地址。一批又一批的半兽人奴隶被送往那些凶险的地方丢掉性命，而莱纳却一直被留在那里，留在那个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宅子里。

 

然后就在战争结束的第二个年头，莱纳在庄园里遇到了假扮为神职人员的马赛尔。

一开始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但那时莱纳还把波尔克送他的断角挂在脖子上，马赛尔经过蔷薇花园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埋头看见莱纳正跪在地上侍弄那些娇贵的花朵。

在莱纳·.布朗这可悲的一生中，最不想出现的情况大概就是在这种境遇里遇见故人。莱纳花了片刻意识到眼前是波尔克的哥哥，那个曾经温柔而可靠的大哥，但他们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对视了一眼。

 

之后马赛尔就在庄园里住下了，看得出来庄园的主人很喜欢他，因为他提供的信息比其他人都更有价值。莱纳每天都会在花园里遇到他，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跟对方交流的机会——莱纳的地位不允许他和人类说话，直到某一天马赛尔在撕下的纸页上给莱纳留言，让莱纳深夜去马厩等他。

 

“马赛尔是为了永生花来的。”莱纳注视着杯子里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薄荷，眼底荡漾开清冽的光芒，“他说那朵花确实存在，而他要阻止人类找到它。”

“……为什么？”波尔克从未想过自己的哥哥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感兴趣，同时他还处于知晓莱纳这些年遭遇的震惊里。

“……因为马赛尔是个先知。”莱纳回答。

波尔克抓了抓头发，尾巴焦躁地甩来甩去，违和感让他心情烦闷，可他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马赛尔了，他也不知晓自己的哥哥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马赛尔在第二年主动提出去探索海那边的情况，临走前让我一定要回来找你。”莱纳语气里充满怀念，“那段日子虽然很难挨，但他总有办法让我晚上少做噩梦，不然我大概撑不到今天。”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波尔克忍不住问道，莱纳苦笑一下——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波尔克，今天我累了，我可以以后告诉你。”

波尔克回答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莱纳可以先好好休养。

 

莱纳的伤好得很快，没用多久他就可以行走了，波尔克为他置办了居家用品，他就这么在老屋子里住下来。

想要适应自由的生活并没有莱纳想的那么容易，他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谨慎而过分谦卑的人，他很难迅速摆脱作为奴隶这几年给他留下的阴影，而波尔克很包容他，虽然包容的办法有些粗暴。

——波尔克困扰地发现自己还是喜欢莱纳，年少时带着糖果与苹果香味的朦胧情愫在他们成年后发芽疯长。莱纳总是显得很克制，但在看见波尔克之后无法控制的、欢快摇晃着的尾巴总是出卖他的内心。

于是之后不久，波尔克借着一点点甜酒的酒劲向他告白了。

 

把波尔克抱进怀里的时候莱纳有种想落泪的冲动——这些年他身边的一切都在凋零崩塌，只有波尔克还保持着纯粹的少年心性，一如既往得直爽快活。他们在那张有些年头的大床上做爱，然后去后山的草地上晒太阳，波尔克从不会用自己的能力去窥探莱纳的内心，他只会在温存的时刻用手指抚摸过莱纳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痕。

那段日子真是快乐得不像真实存在，波尔克偶尔会问莱纳马赛尔为什么让他回来，莱纳总是垂着眼回答不知道，也许马赛尔有自己的安排。

于是波尔克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新的值得期待的事，那就是也许未来某一天他的兄长会回到他身边。

 

眼看着夏天在疯长的野草里悄悄来临了，波尔克一巴掌拍开树精们自己播种的小西瓜，分了一半给躺在草地里打盹的莱纳，莱纳睁开眼，注视着湛蓝的天幕上的流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郁。

“好像有人类往这边来了。”莱纳的鼻子动了动，那让人不悦的气味越来越近。

“你去屋子里等我。”波尔克立刻说，莱纳站起来，波尔克拉住他的手腕让他一定要好好藏起来，莱纳点点头。

一小队举着旗帜前来的骑士在片刻之后停在了波尔克面前，波尔克认识旗帜上的纹章，熟悉到他牙痒痒。

“你们已经越界了，人类。”波尔克抱着手，语气里掩盖不住怒意。

“安格玛领主家里有四个奴隶逃跑了，两个成年半兽人和两个小孩，你有没有见过。”为首的那个人类语气倨傲，并没有下马。

波尔克皱起眉，恶狠狠地嘲讽：“半兽人不是早就被你们人类抓光了吗？关在院子里都看不住，你主子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这群人类，为首的那人丑陋的蛤蟆眼睨着波尔克：“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波尔克笑了笑：“这座山是怪物的领地，人类，你应该清楚之前派来的军队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哼。”那人冷笑了一声，“只要我们愿意这座山算什么。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件事事关重大，就算把这里放火烧了我们也必须把那四个该死的奴隶找出来。”

耐心算不上太好的因库布斯一甩自己的尾巴冷冰冰地回答：“没见过。”

人类抬起马鞭指了指加利亚德家的老房子：“那是你的房子吗？我们要进去搜查。”

波尔克眯起眼睛：“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人显然没把波尔克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招呼着所有人下马，波尔克往后退了一步，慢慢闭上了眼睛。

 

“莱纳。”波尔克推开自家地下室的门，走下楼梯呼唤道，莱纳正蜷缩在一堆干草后面，探出一个头来。

“他们走了，应该不会再来了。”波尔克说，“我们上去吧。”

“……”莱纳将信将疑地走出来，头上还插着几根稻草。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人类魔法抗性很差，我让他们做了个我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梦魇，他们就逃走了。”波尔克伸个懒腰，然后摘掉莱纳头上的干草。

“安格玛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莱纳提到那个名字身体都颤抖了一下，这时波尔克才发现莱纳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伸出手握住莱纳的手腕，冲莱纳眨了眨眼睛。

“没有人类可以轻易出入这座山头，你不要害怕。”波尔克自信满满地说，“毕竟有皮克那么恐怖的女人存在呢。”

这句俏皮话略微让莱纳松弛了一点，他们回到客厅，波尔克给莱纳倒了杯牛奶。

“刚刚那个领头的提到还有两个小孩一个大人和你一起逃出来了，他们现在在哪里？”波尔克问道。

“法尔科和贾碧……”莱纳喃喃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眉毛悲伤地耷拉着，“我们分开之前他们已经被吉克接走了，我们说好分开暂避风头，等搜捕过去再联络。”

“那两个孩子和你什么关系？”波尔克并不认识吉克，莱纳也没有回答那个大人是谁，他打算之后再追问这个问题。

“贾碧是我的侄女，法尔科是我战友的弟弟……他们比我晚一些被卖到安格玛庄园，马赛尔也很照顾他们。”莱纳回答道，刚刚被拍开的半个西瓜已经露出氧化的深红色，莱纳的眼神有些游离了，仿佛要被回忆给淹没了一样。

“一起去洗个澡吧！”波尔克伸出手重重拍在莱纳肩膀上，莱纳一颤，对上那双清澈坚定的茶棕色眼眸。

 

大概是因为家里是两兄弟，所以加利亚德家的浴缸很大，波尔克经常抱怨烧水都快累死人了，而莱纳来了之后两个人一起洗澡绰绰有余。

此刻波尔克把脑袋搁在莱纳的胸口，水温很舒适，舒适得他想睡一觉，莱纳垂眼看着他，眼神里有许多波尔克看不懂的东西，那双眼睛和莱纳本人一样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波尔克一眼看不到尽头。

“加利……波尔克。”莱纳闷闷开口，语调被水泡化了，氤氲着水雾。

“嗯？”波尔克抬起头，他的头发打湿了，长长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对不起……”莱纳轻轻说，波尔克挑起眉毛，莱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04 永生花其二

 

波尔克决定带莱纳认识一下山里的居民。

在山林最深处的地方住着好几户逃难而来的半兽人；皮克的小房子附近住着几只吸血鬼和几户树精；不远处有一条街道的矮人和狼人，变形人总是住得离人口稠密的地方很远，而山顶还住着一只熊怪。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物种的怪物，唯一引起莱纳注意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女，她躲在树后打量着莱纳和波尔克，她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征，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那是尤弥尔……说实话我也看不出她是什么怪物，她是被山民捡回来的哑女——她不是人类，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我们推测她是个半精灵。”波尔克从树精的推车上拿了个苹果，又给莱纳扔了一个。

“这里本来有很多半兽人避难……但是他们里出了叛徒，几年前有人类把他们骗了出去全都带走了。”波尔克叹了口气，“我也是回来之后听皮克和我说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找你和我哥。”

山民们对莱纳的态度都很和缓，波尔克像个趾高气扬的孩子一样给所有人介绍这是他的男朋友。

他们在山里一直待到晚上，在皮克家吃了晚餐才回到加利亚德家在山毛榉下的老房子里。

回到家波尔克扔了条毛巾给擦着尾巴的莱纳，莱纳接过来，就在这时他们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莱纳！莱纳！”

门外传来少女欢快的声音，莱纳手里的毛巾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他拉开门，棕发的少女和金发的少年飞扑进他的怀里——

“贾碧？！法尔科？！”莱纳抱住久别重逢的两个孩子，而他的鼻子闻到了这辈子他都不想再闻到的味道，他颤抖着抬眼，对上一双幽绿色的深沉眼眸——

“好久不见，莱纳。”

“……艾伦。”

“别无视我啊，小莱纳～”黑发碧眼的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金发大胡子的男人，莱纳咬了咬唇开口——

“……好久不见，吉克。”

波尔克闻声走了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这都是谁啊，莱纳？”

莱纳叹了口气，问波尔克能不能让不速之客们进到房间里来。

 

“所以你就是马赛尔的弟弟。”吉克坐在地上，看波尔克臭着脸给他倒咖啡，“你们两兄弟长得真像，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帅一点。”

波尔克看上去很警觉，他能感觉到莱纳警惕着眼前自称耶格尔兄弟的两个半兽人，而艾伦一只手一直搭在那个叫法尔科的小孩肩膀上，那是个具有威胁性的姿势。

“莱纳，你坐啊。”艾伦对站在房间一角神色有些畏惧的莱纳开口。

莱纳走过来，垂着眼坐在了贾碧身边。

“你们要在这里过夜就只能睡地下室了。”波尔克不客气地说，“来找莱纳有什么事吗？”

“我们不是来找莱纳的。”吉克嗤笑一声，支了支眼镜，“你找到它了吗，莱纳。”

莱纳摇摇头，躲开吉克的视线。

“这可不行，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吉克说，“下个月圆之夜那朵花就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们从海的那边过来，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艾伦阴沉地说，他每说一个字莱纳都会微微颤抖，波尔克皱眉——据他所知，海对面是完全未知的世界，他从未想过那里真的还有居民——因为在大约四百年前海对面爆发了规模庞大的天灾，那里生活的生物几乎全部死去了。

“看样子莱纳完全没有告诉你我们的事情啊。”吉克冲波尔克一笑，那笑容看得波尔克浑身不适，波尔克戒备地看向他。

“就让我来给你补补课吧。”

 

莱纳在马赛尔前往海对面的第二年遇到了艾伦·耶格尔，这位青年半兽人沉默寡言，被安排和莱纳一起工作。

莱纳那时还要照顾贾碧和法尔科，他时常觉得艾伦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怪异，直到有一天艾伦问他想不想离开这里。

“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贾碧和法尔科活不到成年就会死掉。”艾伦注视着对面为法尔科的过失而承担了一顿鞭刑，咬着牙给自己止血的莱纳幽幽开口，“我是从海对面来的，在那里我们的族人很自由……我想解放你们，只要你答应配合我。”

莱纳看向他，目光戒备，并没有说话。

“我兄弟可以接应我们逃出去，但作为交换，你必须告诉我马赛尔的弟弟在哪儿。”艾伦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他和今年的满月，没有人能找到那朵花。”

“永生花对半兽人没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它。”莱纳回答，“那是精灵的遗产。”

“那只是你们的传说而已，它是恶魔的造物，是万能的许愿机，不管是什么愿望它都可以实现。”艾伦微微一笑，“我得到它对你也同样有好处，你有什么顾虑。”

“……你们为什么需要马赛尔的弟弟，你们要对他做什么？马赛尔为什么不配合你们一起回来？”莱纳想到回忆里波尔克那双清澈的眼睛，警惕地开口。

“你不用操心这种事。贾碧病得很重，如果你不做出决定，她活不到下个月。”艾伦语气平和，但却是实打实的威胁。莱纳紧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在决定出逃的那一天，暴雨倾盆，莱纳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塞在高烧的贾碧手里。吉克带着雇佣兵破坏了庄园的后门，莱纳把两个孩子塞进马车，身后追兵已经追了过来，莱纳喘着气告诉艾伦加利亚德家老房子的大概位置，就在这时候他的大腿中了一箭，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让吉克给了他一匹马，打算靠他自己把追兵引开。

此后莱纳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在雨里策马狂奔，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好几次差点落马，而身后的追兵紧紧跟着他。

终于有一次，莱纳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意识清醒，从马上栽了下去——等他再次醒来，他已经是狗的姿态了。

 

“这就是故事的有趣之处了！”吉克一拍手，无视波尔克称得上阴沉的表情和莱纳苍白到可怕的脸色兴致勃勃地开口，“贾碧小朋友一直握着莱纳的护身符，就在她醒过来之后她对着护身符许愿——祈望莱纳无论以什么姿态都要活下去——之后那黑乎乎的丑陋断角突然碎成了齑粉，而我感觉到了强烈的魔法波动——莱纳受到了贾碧的祝福。”

“所以那不是一个诅咒。”波尔克若有所思地说，随后有些恼火地转向莱纳，“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你出卖了我，把这两个野蛮人引到我家里。”

莱纳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贾碧和法尔科还不算非常了解状况，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他。

“我哥究竟怎么样了。”波尔克避开两个孩子的视线，紧紧盯着吉克的眼睛，“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吉克笑了笑：“马赛尔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手里，波尔克·加利亚德，这片大陆上最后的墨菲斯。”

“你威胁我？”波尔克轻蔑一笑，“只要我愿意可以现在就把你们都杀了，该死的半兽人。”

莱纳露出被刺痛的神色，吉克不为所动：“如果我和我亲爱的弟弟没有回去，你的哥哥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你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吗？”

“……”波尔克咬紧牙关，“你们想用那该死的花实现什么愿望？”

“别废话了，明天晚上就是月圆之夜，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准备。”艾伦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上面画着简陋的地图，地图的最下方写着一行字，那并不是常见的文字，它出自精灵之手，但大陆上的精灵已经绝迹了。

“把手放上来。”艾伦盯着波尔克，指了指地图。

波尔克抱着手，完全不打算配合。

艾伦似乎冷笑了一下，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盯着从刚开始就一直试图把自己融进背景里的金发男人：“说点什么，莱纳。”

莱纳身体微微一颤，垂着眼艰涩地开口：“加利亚德……听他们的话，我们没有选择。”

波尔克心头火起，一把冲过去拎着莱纳的领子，怒意在他眼里熊熊燃烧——他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地相信什么都没有变——莱纳本可以向他坦白一切，他同样不会拒绝他，可莱纳抱着侥幸选择了最不恰当的一种方式，让他觉得自己像只跳脚的猴子。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莱纳那双蜜色的瞳孔看起来悲伤又愧疚，波尔克最终松开了他，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走到艾伦面前把手放在了地图上——

波尔克听见一个空灵的少女的声音，那种感觉非常诡异，就像是冰顺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心脏，少女用某种波尔克未曾听闻过的语言唱着歌，但是波尔克却奇迹般地可以理解歌词的意思——那是马赛尔年幼时给他唱的歌，他熟悉每一个音节，也记得马赛尔怎么逐字逐句地向他解释这首歌的含义——他从地图上抬起手，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面颊。

“我知道在哪里了……”波尔克喃喃着说，“原来我哥一开始就知道……”

“那么，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艾伦把地图收起来，一把把法尔科拉进怀里，“明天法尔科和我们一起去，贾碧可以留下来。”

少年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但莱纳和波尔克都很清楚这就是一种威胁。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人就出发了，波尔克全程都没有和莱纳说话，他依然在生莱纳的气，莱纳默默跟在队伍的最后，尾巴和耳朵都失落地耷拉着。

一行人走到半路遇到了挎着花篮的皮克，女巫上上下下打量着艾伦和吉克，表情似笑非笑但绝说不上友善，她开口问波尔克要去哪儿，波尔克是不会撒谎的性格，莱纳走上前说他们只是带新朋友随便走走。皮克看了看莱纳，莱纳想躲开她的视线，最后女巫轻轻笑了一声，告诉他们今天是尤弥尔的生日，山民会在中午为她准备一场宴会，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参加。波尔克搪塞了一句他们很忙，皮克露出了了然于心的表情。

“外乡人，不要总以为万事顺意。”皮克冲吉克俏皮地眨眨眼，“这里是福荫之地，你们应当小心行事。”

吉克咧嘴一笑，夸张地行了个礼。

 

其实那并不是一个很难寻找的地点，在波尔克年幼时，马赛尔时常带着他来这里钓鱼——这里是大山深处的山涧，里面有一汪清澈的溪流。波尔克还记得那时他们等到天黑，第一抹月光会照在溪水中心的石头上——石头上刻着只有月光下会显现出来的如尼文，那是一首精灵写下的诗，马赛尔告诉波尔克那首诗是在歌颂达娜·.密涅瓦，永恒的生命女神，她是所有物种的母亲，也是精灵王国无上的统治者。不过波尔克不喜欢听这些老掉牙的传说，他带莱纳来这里抓过几次鱼，莱纳总是嫌这里太远了。

现在他们一行五人抵达这里的时候才刚刚过了中午，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莱纳去捡了些柴禾回来生火，波尔克和耶格尔兄弟抓了一些鱼和野兔。

四个各怀鬼胎的大人围坐在一起吃了午饭，法尔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乖巧地在树下睡觉，就在这时吉克滔滔不绝讲起了海对面的情况，这显然引起了波尔克的兴趣。

据吉克所说，由于天灾海对面的大陆土地非常贫瘠，其他物种都因为无法适应而逐渐灭绝，只有半兽人凭借超人的身体素质活了下来。但是海的这一边的统治者并不打算去探索被毁灭的大陆，直到最近几年才间或有一些海对面的半兽人冒着风险到这里来寻求更好的生活。他们最终被帝国捕获，而统治者也借此了解到海对面还有生命存在。而因为前几年的内战，帝国元气大伤，海对面生活的半兽人是令人垂涎的劳动力资源，帝国派出了先遣部队前往海对面，不过这些部队几乎都被艾伦杀光了。

“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与这边开战。”艾伦垂着眼说，“我们的人手和装备根本无法匹敌，如果不反抗等待着我们的就只有和你们一样的命运。”

莱纳默不作声地往火堆里扔着树枝，他理解艾伦的心情，毕竟他们是同族，但是他并不够了解艾伦其人，他能感觉到耶格尔兄弟身上都存在着某种疯狂的特质。

“帝国现在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发动战争，你说的情况也许还需要等待好几十年才会发生，谁知道那个时候帝国国王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波尔克不无嘲讽地说。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艾伦有双漂亮的碧色眼眸，他抬起眼注视着漫不经心的波尔克，“你呢，墨菲斯，你有没有思考过如果你死了你们种族就彻底消亡了。”

波尔克冷笑：“我不在乎，我没你们这么怕死。”

“更何况纯血统的因库布斯早就已经绝种了，我母亲是地精与因库布斯的混血，我父亲是位德鲁伊。”波尔克盘起腿，“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父亲被人类烧死了，因为他阻止人类进一步焚毁山林，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于难产，我是被我哥养大的。”

“所以你们要是敢动我哥一根汗毛，我一定会把你们杀了。”波尔克恶狠狠地扯下一根兔腿，莱纳把一小袋盐递给他。

波尔克一脸我还没有原谅你的表情，瞪了莱纳一眼，莱纳埋下头，波尔克却还是接了过来。

 

当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吉克叉腰站在溪水边上，艾伦一直在来回踱步，耶格尔兄弟显然更加了解永生花的传说，但他们并不打算把信息与莱纳和波尔克共享。

太阳终于缓缓落下了山头，片刻后月亮升了起来，石头上的如尼文字慢慢亮起，波尔克和莱纳都有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童年。

就在这个时候，溪水中间慢慢裂开一道缝隙，金发少女从水里走了出来，她走到那块石头上，月光把她的裙子照得闪闪发光——

“尤弥尔……？”波尔克看呆了，莱纳站了起来——这一幕真的宛如传说里的画面，金发的少女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点在石头上。

“德鲁伊之子，满月之时已到，你有什么愿望？”

波尔克在内心听到少女的声音，吓得差点跳起来，少女向他转来视线，漆黑的眸子看上去冷酷异常。

“愿望皆有代价，报偿由我来衡量。”

“永生花是达娜·密涅瓦……”波尔克往河边走了几步，尤弥尔优雅地在石头上坐下了。在场的其他人显然并没有听见女神的声音，但是艾伦和吉克都反应了过来，艾伦疾步走到莱纳身边，在莱纳有所反应之前用匕首抵上了莱纳的脖子。而吉克一把把法尔科拉进怀里，一只手也摸上了匕首。

“向她许愿吧，墨菲斯。”艾伦的声线毫无起伏，刀刃已经刺破了莱纳脖子上的皮肤，“愿望是让这片大陆上的人类全部消失，人类的时代应该结束了。”

波尔克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莱纳注视着他，但是意外地，莱纳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一样。

这时尤弥尔的目光转向了莱纳，她用通用语又问了一遍：“半兽人之子，你有什么愿望？”

“不要说话。”艾伦在莱纳耳边一字一句说，莱纳沉默以对。

尤弥尔用探寻的目光打量了片刻艾伦：“异乡人，半兽人国王的子嗣，你有什么愿望？”

“加利亚德，重复一遍我刚刚对你说的话。”艾伦毫无起伏地说。

波尔克突然明白了艾伦的用意——所有的愿望都要付出代价，而他那可怕的愿望付出的代价想必非常昂贵，他必须找一个人来承受反噬。

而此时尤弥尔已经问到了吉克，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吉克对法尔科说：“来吧法尔科，许愿吧，你的愿望是让所有的半兽人都再也无法生育，是时候结束我们这肮脏的血脉了。”

波尔克第一次在艾伦脸上看见这么鲜活又愤怒的表情，他转向自己的哥哥，全身都因为遭到背叛而微微发抖：“你疯了吗？吉克？”

吉克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而把法尔科勒得更紧了：“快许愿吧，法尔科。”

而就在这个瞬间，这个艾伦有所松懈的瞬间，莱纳猛地向后用后脑勺撞击艾伦的面部，艾伦吃痛松手，莱纳一个熟练的过肩摔把艾伦按在地上，随后猛击艾伦的后颈将艾伦敲晕过去。

“密涅瓦女神啊，我的愿望是这辈子都有吃不完的苹果——”莱纳对石上少女大声开口许愿，而波尔克已经心领神会地朝吉克扑了过去。

“……了解了，半兽人之子。”尤弥尔似乎冲莱纳笑了一下，“你的代价，我收下了。”

波尔克和吉克扭打在一起，法尔科狠狠踢了吉克的胯部，吉克发出一声痛苦扭曲的叫声，波尔克抄起一块石头把吉克砸晕过去，而等波尔克站起来的时候，尤弥尔已经从石头上消失了，莱纳站立的地方堆着一人高的苹果，莱纳挣扎着从里面爬了出来。

 

05无尽之夏

 

“我的意思是，把这两个混蛋交给我。”有着半树精半兽人血统的利威尔·阿克曼扶着自己的佩剑，臭着张脸对莱纳说，“我知道他们给你们惹了很多麻烦，不过别指望我道歉，把他们交给我，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利威尔的远房表妹三笠冷着一张脸，但是关切的眼神一直落在屋子里被捆得严严实实，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艾伦身上。

“你们在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信誉可言，除非你们把我哥放了，不然没门儿。”波尔克站在莱纳身后愤怒地说，“而且你是不会不会敲门？干吗把我门板砍了？”

莱纳叹了口气，尾巴在身后有点不知所措地甩动，刚刚被门板砸到脑袋的波尔克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在他身后捂着头呻吟。

“马赛尔·加利亚德在告诉我们这两个混蛋的去向之后已经离开了，他是个先知。”利威尔用一种对待白痴的语气对波尔克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我已经说了你们没有任何信誉可言，半兽人混蛋！”波尔克愤怒地咒骂，莱纳无奈地闭上眼，利威尔看上去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剑了，精致的面庞上满满的不耐烦。

“波克，我是不是对你说过要对客人有礼貌——我们的门怎么了？！”利威尔身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波尔克慌慌张张从莱纳身边挤出来，看见六年未见的兄长正从马上下来，几乎立刻就红了眼眶。

 

夏天终于来到了最热烈的时候，波尔克用小夹子夹起所有的碎发，额头上的大包还剩了一半没有消去，严重影响了他的形象。

“所以你真的是个先知。”波尔克对正在修补被砍碎的木门的马赛尔说，“什么时候的事？”

马赛尔嘴里叼着钉子，莱纳帮忙拿了几块木板过来。

“就是我走那年，我老是看见一些很真实的幻觉——一开始我想去找马迦特老师，可后来我看见了许多尤弥尔和莱纳的影像，我想我应该去找莱纳。”马赛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答。

“所以你其实也知道耶格尔家那两个混蛋到底想干什么，你故意不告诉我？”波尔克气呼呼地盯着莱纳，莱纳心虚地摸了摸侧脸：“我们都不希望你在这件事里牵涉太深……这会让你遇到危险。”

“这就是你冲着女神大喊想要吃不完的苹果的原因吗？这也太蠢了！如果你没有压制住艾伦·耶格尔，你有可能会死在那儿。”波尔克不满地嚷嚷。

“我打了五年的仗，波尔克，我不会输给艾伦的……”莱纳苦笑着回答。

“所以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波尔克抱起手，上上下下打量莱纳有没有缺什么零件。

“大概是‘只要看见其他水果就会想吐’吧……”莱纳一脸苦相，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吃苹果的人。

波尔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马赛尔努力憋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

“至少你以后不用再去偷农夫的苹果了，波克。”

 

 

马赛尔回来不久就带着贾碧和法尔科去山里盖了一座木屋，作为一个先知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协助山民们躲避灾祸。而波尔克和莱纳继续住在山毛榉树下的老宅子里，波尔克开辟了一大片果园，种满了尤弥尔赠送的源源不断出现在他们餐桌上的果篮里的苹果。莱纳把地下室改造成了一个小作坊，在里面研究雕刻出一些精致的摆件或者生活用品，让波尔克拿到雷贝里奥镇上去卖掉。

波尔克时常抱怨莱纳当初应该许一个更好的愿望，比如让安格玛领主变成一头猪或者让人类再也没办法靠近这座山，不过实际上他对现状非常满足，毕竟他可以和他最爱的人一起度过这个夏天、下个夏天，还有未来无数个夏天。

 

他们的故事还将一直持续下去。

 

FIN

 波莱元宵节24h的，两个笨蛋闹分手（x

 

*

 

后来，我和他的故事走到终点。他嫌我轻浮不定又多情，我嫌他世故无趣又拜金。大家相看生厌，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咯。

 

深夜的酒吧人迹寥落，老板擦柜面一百零八遍，仿佛无声控诉着求你们快走吧老子要打烊了。

 

诶，然后呢？女孩已然喝醉，半张脸贴酒瓶上喃喃呓语。哪还有什么然后，波尔克咽一口酒，讲话声不咸不淡。

不对，怎么能就这么结束的。她愤然将酒瓶一掷，不可置信地手舞足蹈起来。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呢？第三者插足吃飞醋和误会呢？分手和好再分手再和好呢？擦肩而过又消失在人海呢？世俗的眼光家庭的压力呢？你妈没有甩两百万在他脸上说马上离开我儿子吗？

 

波尔克第一反应是我家掏不出两百万。他嘴角和眼皮同时跳动，说小妹妹平时少看点闲书吧，情深深雨濛濛式的狗血剧情是不可能在现实里发生的。

真没劲，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活的同性恋。她失落托腮。波尔克于是翻着白眼道歉，真是抱歉呢我是个没意思的男同性恋浪费你时间了。不过这杯还是我请，谢谢你的故事啦。她起身把两张绿钞压在他杯底，故作深沉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还有，谁说狗血剧情不会降临在你身上，这个世界这么大。

 

对了，你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女孩离开前回头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老板已经拉了电闸，酒吧漆黑一片，唯有波尔克头顶的吧台灯光打下来，暖光镀过鼻尖的峰峦，在唇下转为透明，身形被晕入一片雾蒙而暧昧的迷津，摇曳似挑亮风中的烛。他垂眸时温柔如最持重忠诚的情人，眼角眉梢俱藏割伤人眼的风情。

 

整个南半球落入夜幕的黑暗，而他的世界时近黄昏。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十分寂寞。

 

他声音清缓如流水，似有笑。

不记得了。

 

 

 

*

 

那时他枕在情人大腿根，模仿电影男主人公深情款款肉麻兮兮说一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情人看他眼神仿佛在看神经病。

 

莱纳正给他双手换药，打着一百二十分精神，怕弄疼这位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祖宗。波尔克见他无甚反应，不依不饶地撒起娇。不是说这句话很有杀伤力吗？只要说出来爱人就会回到自己身边。怎么样莱纳，心动了吗心动了吗？

 

嗯嗯在动了在动了。莱纳拿棉签沾着碘伏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抹药一边呼呼吹气，完全没在意波尔克讲什么。电影这东西对他来说莫名其妙，偶尔陪波尔克看过几场，不到十分钟便与周公会晤。照他的话，活着戏还不够多吗，看什么荧幕中人。

 

不解风情。波尔克努嘴，他仰躺人腿上，两只伤手放胸口被舒服伺候着。莱纳开始一丝不苟地缠绷带，昏暗灯光顺着他发梢和眉睫抖落，他浅金眼色是濛濛寒冰下的温泉眼，而这种温暖颜色只为波尔克所有。

 

那我换一句，你低头，低头。他眉眼俱笑，露出一行洁白的齿，脑袋在莱纳小腹蹭啊蹭。

 

毛病。说着还是乖乖俯下身去，侧耳贴近。波尔克稍微撑起身，顺势吻上他唇角。

 

旧吊灯在那时刚好明灭一下，灯丝烧焦了；鱼缸冒出泡泡，观赏鱼甩动孔雀蓝的拖尾，游进他眼睛里；远处游轮鸣笛，恍若古鲸呜咽，海浪翻涌搅碎银河。

 

莱纳耳廓发烫。他在那时想，这个人，我真喜欢。

 

 

 

*

 

波尔克和莱纳能搭伙过日子完全可以入选世界百大不可思议事件。他们同岁，一条弄堂里长大，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两小无猜竹马竹马的心动情节非但没出现，整个童年加青春期都被彼此搞得鸡飞狗跳。

波尔克生得好看，是带出去一定会被别人家的父母夸漂亮的小孩。五岁时，巷头巷尾两队过家家的女孩为了争他来扮王子而大打出手，可他在别人羡慕不来就可以开后宫的年纪，选择去跟莱纳打架。

一个晴朗的午后，波尔克赶跑勒索保护费的小混混，朝身后被他保护的、吓得跌坐在地上的男孩露出一个自以为颠倒众生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绝世帅气，任谁都得迷上，更别提英雄救美这种整条弄堂女孩子都在肖想的殊遇。小莱纳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说，多管闲事。

 

据波尔克后来回忆，那时莱纳的眼神像三九天里，冰茶混着冷水齐齐打翻，寒气瘆人。被莱纳否决。说不定我在那时就看上你了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被莱纳正肃否决。

 

梁子就这么结下。莱纳收到人生第一辆脚踏车时波尔克趁夜摸黑戳爆胎，波尔克第一次被小女生当面表白时莱纳从旁飘过，幽幽问你家床单上画地图的是你还是你哥啊。高中后莱纳开始收心，没日没夜做卷子做到视力直降4.3，非独生子女家庭的优势便显现出来，更别提波尔克有的还是位品学兼优温文尔雅的传说级弟控哥哥。无论谁把波尔克的过错一纸状告到他那儿，马赛尔也只会认真道歉然后云淡风轻说，贾利亚德家有我就可以了，波克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波尔克于是早早明白享受人生的道理，旷课、网吧通宵、泡吧蹦迪、午夜飙车，不良少年该干的一件不落，就差头套丝袜抢珠宝行了。

 

波尔克偶尔老实穿校服的那一次，莱纳坐旁边捣鼓那支写了半学期的水性笔，他家还没富裕到任他在文具上挥霍。莱纳左戳右敲，折腾半天全白费，悻悻将笔往桌上一甩，笔管里油墨忽的福至心灵，挣脱桎梏向外飞去，好巧不巧就飞上同桌熨烫妥帖还泛着柔顺剂花香的洁白衬衫。

 

他们逃了早操从教室打到顶楼卫生间，顶楼一向无人问津，正适合他们施展拳脚。怎奈那天保洁员工作格外卖力，地砖被拖得光可鉴人，波尔克扯着冤家衣领，脚下打滑，双双坠地，这一坠脑门磕脑门不要紧，嘴碰嘴可要了命。莱纳胳膊支地做缓冲，所幸没有磕破牙齿，可两人嘴唇就这么恰好地贴上，他们大眼瞪小眼，大夏天里冻成两座冰雕。莱纳缓缓撑起上身，从波尔克眼里看到自己通红的脸，大脑再无法给身体作出任何指令，所有细胞都在回味方才一霎的相触。柔软的，温热的，莱纳第一回知道别人嘴唇的触感。

 

波尔克喉结滚一下，眼里暗火横流，昂头又碰莱纳嘴唇一下、两下，食髓知味般侧首啄吻。莱纳被他亲得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这是否是波尔克新的欺负方式也无暇顾及，只懂追逐彼此温度，卸去一身骨气。

 

楼底在舞动青春一二三四，莱纳觉得这辈子大概栽了。

 

 

 

*

他真的栽波尔克手上，否则怎么头一昏脑一热偷了护照连夜就飞阿根廷，横跨半个地球去寻一条瀑布。

 

一定是因为那时波尔克的眼睛太亮，他举着杂志兴冲冲跑到自己跟前，满是热切期待。怎有人能拒绝那样的眼神，莱纳猛捶一下方向盘，所以他现在才会在异国迷了路，困在个人生地不熟的荒僻地。波尔克在车外抽烟，是他提出在当地租车自驾，旅行的意义本就是探险，跟团游有什么意思。

 

可惜他们俩的地理知识和方向感都没强大到引导正确方向，气氛降至冰点时，波尔克使出他惯用伎俩，对莱纳说，我们先分开一下。他脸上也没有懊悔和责难，鞋跟叩地，踏着拍子走远，莱纳抬手，徒然握住烟圈的涟漪。

 

莱纳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被丢下的时候理智还是反复质问，这不是恋爱，他们之间绝没有爱情。

 

他不明白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高中时也不是没有女孩给自己递过情书，其实莱纳样貌不比波尔克差，比起花花公子的做派，他的身材性格更给人以安全感，但莱纳从小活在追赶他人的自卑阴影中，没有被夸奖过，自然对自己的气质魅力一无所知。可他还是很珍重地收起那封情书，与青涩的悸动一起，收藏在笔记本的扉页。

后来那封代表爱的信被卡丽娜翻出，直接跑到学校在一众师生面前把女孩骂哭，胎死腹中的初恋被曝晒至焦烂。再没人敢向他表达过爱意，他也再没对感情有任何奢求。

 

与波尔克一起时他常有被爱的错觉，他们亲吻，牵手，欢爱。波尔克的吻和拥抱像奶油，蜜桃，那么一点点甜，不至于上瘾。他爱人时不知深浅不知倦返，如他离开时一样决然。莱纳起初还会痛苦，后来竟也习惯。波尔克留下一缸生锈的冷水，莱纳浸泡其中，时间久了也生出些暖，他知道波尔克总会回来。

 

锈红迟早附骨，莱纳清楚有一些东西横亘他们之间，他早就明白，只是不想面对。他把租来的车退掉，取回微薄押金，站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决心在这次旅途中，给这段感情盖棺定论。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莱纳找到一份酒馆侍应的工作，他除了快点赚完机票钱以外别无他想。全然不同的风俗文化和饮食，异国他乡的每一日都在让莱纳体内渴求安稳的细胞起排异反应。

 

酒馆的夜属于歌舞与鬓影，舞池中男男女女相拥，扭动身体。小提琴手风琴钢琴汇作一曲探戈，莱纳听着耳熟能详的舞曲，回想起二人在雨夜裹着一条空调被看电影的场景，而那时靠在自己身侧的人，仿佛就在刚才推门而入，他搂着一个本地男人，混在人群里上了二楼。也许只是侧脸比较相似，他的鼻梁本就翘挺，莱纳想。

 

那个身影让莱纳工作心不在焉，托着盘子转身就把杯酒撞上客人西装，他道歉不及，一个耳光就甩上脸，周遭氛围再煮沸，却没人阻止。莱纳取过毛巾弯腰替他擦酒渍，客人还在叽里咕噜咒骂着他听不懂的鬼话，他于是把腰弯得更低。这一身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所谓尊严。

 

弗拉明戈切到华尔兹，光亮幻丽的灯光瞬间暧昧幽暗，波尔克就是在那样的灯光中踱下，皮靴踩过木质阶梯时酸涩的吱丫声，引得莱纳抬头看。他面目沉静而雅，低头浅笑，似与身侧人耳鬓厮磨，腰际上挂只鬼佬手臂，黄金腕表粼粼反光。走到门口时他仿佛舍得记起旧情人，霓虹泡影中，一双湛蓝玻璃眼珠，旖旎凝冷，隔住尘网淡淡觑他。

 

水晶顶灯打旋，照亮空寂一片，莱纳看着波尔克为棕发男人点烟，接吻，然后说笑着离去，头也不回。他昏钝地眨一下眼，心里意外的平静。他们仅短短对视的一眼里，波尔克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有怜悯。怜悯究竟是毒酒还是温柔。

 

莱纳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到可笑，他居然还在担心波尔克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冷挨饿，吃得习不习惯，肠胃有没有不舒服。

 

他早该知道，波尔克从来都是不甘岑寂的灵魂，鲜活，璀璨，一团不定的骄傲火焰，光辉涂抹的外壳包裹热忱的幻想。他拥有那么多的宠爱，真挚长久也好惊鸿一瞥也罢，千万条手臂拥他揽他，有谁愿意推开他。心头血还是烂橘红，他不在乎，不必在乎，大可纵情人间。

 

他与这座城市的夜景一样，光怪陆离，虚幻得真实。相较之下，自己确实平庸伧俗到值得怜悯。

 

反应过来时，酒杯轱辘滚落，洋酒自客人头顶心浇透红地毯。

 

 

夜场散后，波尔克把他拽到后门窄巷，莱纳不知道他去而复返的原因，也乏于去问，任由他掐着自己肩膀顶上砖墙，肩胛骨生疼。

 

刚才，我——这下轮到莱纳从上俯视波尔克，他把头埋得很低，虚抵着胸膛。任何一台的肥皂剧里，出轨被抓包的男女友总要经历你听我解释和，我不听我不听的烂俗桥段，那莱纳就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友，甚至不奢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抬头呼吸，天上月已是水中月。

 

哎，真麻烦！波尔克支吾半晌，话语不成，反倒生起气来，一拳捶在墙上，又摸出皮夹，几枚硬币啷当，一张钞票也无。他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腕表，递到莱纳面前。喏，去换点钱。说完又作势去抱他。

 

刺鼻的香水味袭人，闻之作呕。莱纳的自尊忽的烧痛脸上巴掌印，把腕表推反波尔克胸口，手背青筋凸起。贾利亚德。莱纳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声音和眼神一辙的冷。以后别再来找我。

 

 

 

 

 

*

 

荒唐往往持续很久，清醒只消一瞬。莱纳自认是狠下心就不回转的人，他向酒馆老板一再道歉，又赔了些钱，好歹保住工作，酒馆环境虽鱼龙混杂，但开出的薪资能助他尽快回国。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那个午夜梦回还在纠缠不休的人影。波尔克就是蜜糖浆熬出的锋刃，刺进身体，也不捅穿脏器，只在浅处缓缓绞转，引出一点甜的血和痛，然后再刺进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避免疼痛是人类本能，谁都会这么做的。莱纳这么催眠自己，记账的笔簌簌不停，可他眼前又浮现出一双眼睛，颦笑，盼睐，深情望他时辟出一隅世外静暖，瞬间便回到融化的春日。

 

账本上黑色笔迹一团乱麻，莱纳摔笔在地，低骂一声，痛苦地将手指挤进发丝。敲门声传来，他置若未闻，攒一腔细长的气，又慢慢叹出来，直到那声音愈发重且不耐烦，莱纳起身开门。如他所料，波尔克总能找到他在哪里。他斜倚门框，眼色碧清，慵散笑着，好像在说你逃不掉的。莱纳无名火又起，正准备摔门，却发现波尔克脸上一丝血色不见，眉尾嘴角割破了，颧骨和眼下泛着乌青。他又去打架了吗，莱纳攥着手心，拼命忍下问他伤势的念头。波尔克眯着眼歪头看他，他的伤显得他脆弱而艳。莱纳恨极他从容不迫的做派，仿佛坦定自己一定会对苦肉计投降。

 

我说过别来找我，你走吧。他克制着话音的冷静，握上门把手，波尔克立马露出一瞬慌乱，僵硬地挪动肩膀抵住门。他正想推开，却见鲜血沿着波尔克指尖往下淌，两条手臂无力垂着，莱纳赶忙摊开他掌心，碎玻璃齑粉下，血肉模糊。他手很漂亮，指细洁纤长，肌若羊脂，莱纳记得他以前是上过钢琴课的。

 

血流不止，莱纳急着拿外套带他去诊所，波尔克顺着被握住双手的姿势揽上他颈，他矮些，身子软塌下去，便像挂在莱纳身上一样了。他把头埋进莱纳颈项，不停亲昵蹭着，血涂抹在他后颈，未凝，淌径后背，蜿蜒过腰窝，宛如一滴凤凰眼泪。

 

他薄唇在莱纳耳边摩挲，轻叹。你真的不要我啦，你别丢下我呀。

 

莱纳每夜受思虑折磨盘玩，进军占据他身心的人如今就在怀里，胸口紧贴，两个腔子一颗心，登时齐震如鼓，满心满眼的情泛滥成灾。莱纳用尽力气箍紧他背脊。他投降。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投降。

 

 

 

 

*

 

波尔克在诊所里告诉莱纳打架的原因：给你报仇去了呗。

 

他能不在乎那一巴掌，波尔克可是个记仇的，尤其是喜欢的人的仇。敢打我的人，不要命了。

莱纳心里开心得放鞭炮，还要佯作嫌弃揶揄一句。然后就被揍成这副样子？你功力也退步了啊。毕竟他们也是从小打到大的。

 

哪能啊！我把他都干趴下了。波尔克最受不了被他看扁，急忙高声解释。没想到那孙子阴人，装死。我都准备走了，他从后头撞一下。结果呢，摔下去的地方正好是一地碎酒瓶子。

两只包裹得像大白馒头一样的手捧住脸。为了保住我这脸蛋，只好委屈一下手了。莱纳听他故作矫情的语气直想笑，一会儿又很心疼地拉过他双手。其实我已经教训过那人了。他把往人头上倒酒的壮举告诉波尔克。嚯，你也很有骨气了嘛。还不是因为你。莱纳心想。

 

 

 

莱纳辞掉了酒馆的工作，去一家小餐馆帮厨，薪水虽给的少，但能保证晚上八点前回家。他狭小的出租屋里住进一位伤员，需要他有规律的上下班时间来照料。

 

房子租得离市中心远，因为便宜。莱纳把行李箱拎上楼，波尔克正在单间里巡视参观。这栋楼宇本就破旧简陋，墙壁角落有些霉斑，窗户不朝南，屋子里便也不亮堂，衣橱桌子和床等一应家具都有些年岁，在莱纳打扫过后好歹算得上整洁。他无所谓住哪儿，再破再烂有床便能睡，唯独担心波尔克养尊处优惯了，不堪居住质量跌下及格线。

 

波尔克沿床边坐下，说不错啊这个地方，就是没有生气，哪有人住的感觉。莱纳不明所以。比如说这个床。波尔克拍拍枕头，被子不晒会泡出霉运的。

 

莱纳隔天就抱着被子床单枕头上阳台，春日温煦的阳光里来了一次沐浴。波尔克托人从花鸟市场搬回来一个大鱼缸，水藻鹅卵石和各色小鱼一股脑往里扔。过几天又抱回来一堆绿植，摆上矮柜桌角，他挑出只金红相间的花瓶和一些玫瑰花放上阳台。为什么要放阳台上？莱纳问，玫瑰不需要长晒吧。

方便你下班到楼下就看见啊，黄玫瑰代表我今天想你，红玫瑰代表——波尔克给花瓶盛好水，扭头朝他笑。代表我今天特别特别想你。

 

怎么样，是不是有家的感觉了。莱纳陪他胡闹数日，账本上的数额不增反减，可他心尖流如繁盛春光，被春潮载向汪洋。波尔克好像真的有某种超能力，他在哪里，那地方就生机无限。莱纳盛一勺汤喂进伤员嘴里，波尔克乖乖喝下，继续用那种求夸夸的狗狗眼神看着他。莱纳抿嘴，低低嗯了一声。

我觉得还要买个窗帘。

不需要吧，阳光不刺眼，家里又没什么可看的。莱纳起身收拾桌子。波尔克挑眉，那可不一定。

莱纳听懂他话里暗示，面红耳赤着捧着碗筷下楼洗。不一会儿回来，小声说，要不，下次一起去挑？

好耶，我要米黄色的，跟床单一个色系。

浅色容易脏，洗起来麻烦。蓝色吧。

蓝色看多了容易得抑郁症！

 

 

 

 

*

 

 

四月，草木苍翠，春风复多情。

这座沿海城市的白日悠长，莱纳跟着日升日落的步调，洗漱上班然后买菜回家。波尔克因为手伤不方便，只好在家里等着莱纳的投喂照料，偶尔下楼买一份当天报纸或闲书消遣度日。

 

波尔克因白天睡太多辗转难眠时，莱纳已经在沙发上深潜梦乡了。房间里一张单人床，只供一名成年男子平躺，波尔克偏舍床不睡扑到沙发上，开始上下其手。莱纳被他折腾醒，睡眼惺忪。你想睡沙发吗，那我去床上了。说话间裹着毯子往对面床上一倒，被子蒙过头准备与周公再会面。波尔克便返回，蹭着他后背单手搂过窄腰。

两个人睡不下的。半醒的嗓音哑而腻，像撒娇，波尔克被勾得心痒。没事，这样就睡得下。他把莱纳压在身下，两人交叠一起，确是足够了。

脖间酥麻令他惊醒，睡虫遽然远去九霄外。波尔克，我明天还要上班。他收着力推搡愈发放肆的头颅，波尔克凑上他鼻尖亲一口，坏笑着说，我这不也在上班吗。莱纳脱力扶额，你手还有伤——小腹一阵冰凉，波尔克已用牙叼起他背心，抬头无辜眨眼，像在说不要小瞧我。

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耳垂被吻烫，莱纳心说我信你就有鬼，可身体和心早被磨得化成一滩水，臂弯无言地拥他向己。

 

头顶风扇转动，单调机械的声响，吹不散纠缠的体温。莱纳难受时习惯皱眉，也不叫出来，这屋子隔音太差太差。波尔克便先封住他嘴，截断氧气，听见难耐的哼声后才放开，接着吻上他额头，良久，试图用两片嘴唇熨平他眉间川。莱纳被他钳住手腕，感到他青筋勃勃跳动，心颤一阵。汗滴进锁骨窝，与从体内蒸出的汗黏在一处，沿颈汇流，齐跌入泅凫不知归路的欲水。

 

他被波尔克一股邪火引着，蜷缩又舒张，褶皱又饱涨，莱纳颤抖着在他唇上尝到甜，释放的声音像一小口糖分。

 

 

乞力马扎罗的山顶曾冻死过一只豹子。波尔克让莱纳侧枕在自己臂怀，在他耳边缓缓念。讲故事来温存还真是有创意，莱纳腹诽，半睁着湿淋淋的眼睛说，怎么，你想投身野生动物保护事业？

只是一本小说里的故事啦，那座山非常高，常年积雪。波尔克额头轻碰他的一下，眼神向外逸散出去。我在想，它们为什么要到那么高那么冷的地方去呢？

莱纳已是强弩之末，上下眼皮几欲牵连，昏昏沉沉答。应该是捕猎吧，过冬...冬眠...

嗯也是，可你看啊，人这样脆弱的动物都有攀登天空，手可摘星的欲望，那——波尔克转头，莱纳已在怀中呼吸浅稳。他无奈笑一下，捧过被子替他掖好，自己下床蹲在床边，手肘撑沿，捧着脸，就这么静静看他睡颜。眼神代替双手，抚摸他五官一遍又一遍，最后念他的名字：莱纳。

 

莱纳困极，身体又十分舒服，像在做什么好梦。波尔克格外认真的声音，他的话，他眼里从未显露过的一泓蔚蓝的忧郁，莱纳听不见，也不会知道。

 

他喜欢他，非常喜欢，在那一刻近乎于爱。

 

 

 

*

 

日晷斗转，韶光瞬逝。他们赁居此地已有月余，波尔克的手伤快要痊愈，账本上的数额也渐渐足够支付两张机票，莱纳却徒生一股怅然。他意识到这几个月内自己沉醉在日日夜夜缄默而宏大的快乐中。规律的生活，回家的期待，在餐馆结完日薪，抽一张钞票，去集市挑一荤一素的菜，偶尔加个汤或两瓶汽水。走到楼下抬头看看阳台上的花，天际垂下绛紫色晚霞，与潋滟云风，波尔克站在那光照里，笑着朝他招手。吃完饭下楼走路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者什么都不说，高低的肩膀你碰我一下，我撞你一下，跟小孩子一样幼稚玩闹，最后牵着手回去。

 

这种快乐对他来说太奢侈且陌生，他从没体会过，因而愈发珍惜深迷，以至几乎忘记曾经失落的孤独。同时，他也知道快乐的根源是波尔克的伤，伤好了，也就不需要他人起居饮食上的照顾，就可以回到他的来处，自由的大千世界中去，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他们平稳的关系自此告终。在某一瞬，他甚至期许波尔克能永远，就这么乖乖被自己照顾就好了，他的伤不要痊愈就好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时，莱纳自己都被吓一跳，锅里油星子溅出来，溅了一手背仍不自知。身边的帮工先替他惊呼出声，接过锅柄扯着他的手去流水下冲。莱纳这才感到灼烧的剧痛，与冰水的刺骨，而这些都比不过刚才一霎的冲击。他竟然想锁住波尔克。

 

他一直觉得与波尔克间是猎物和猎手的关系。他是于林间信步闲庭的兽，口腹靥足后离去，而自己负责供他拆吃把玩。可现在自己却成为冰冷的囚笼，困住本该与日月相伴的金翅鸟。他以吸食唯二人的独处时光为生，可爱不该是一场单方面的占有。

一场小事故闹下，加之莱纳恍惚许久，他的工作积到日落后还没做完。所幸在一人帮衬下，他才能在八点前就回家，那人就是刚才帮着自己冲水的小伙子，年龄小，腼腆，个子也比莱纳矮一个头，莱纳便总处处教他，维护他，日子长了，那男孩也一口一个哥地亲近起来。

 

他还没走出后厨，铺天盖地一场阵雨，又折回去拿伞，一手被烫得使不上力，一手又要提袋和给波尔克带的晚饭，正踌躇时，那男孩跑身边说，哥，我帮你吧。他替莱纳打伞，送他到住处，一路上闲谈着消磨无聊，男孩告诉他自己正为一把吉他攒钱，又问他为什么来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吗？莱纳说是。一个人吗？和一个朋友一起。他们快走到楼底，男孩女孩问到私生活都是一样的兴奋。男的还是女的？莱纳不响，地面滴答着小水花。噢噢，是喜欢的人啊——莱纳脸上终浮出些红，他从没在别人面前说过喜欢波尔克，心事一戳就破。

 

到楼下，男孩把伞收起交还给他，憋着笑说了一句祝你们幸福，就冲进雨幕中。莱纳刚想把伞借他，早已不见身影，无奈地笑着上楼。他进屋，先跟波尔克道歉，今天因一些事耽搁回来晚了，再把保温的饭菜拿出，说将就着吃点，明天做新鲜的。

 

波尔克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迎他，讨吻，莱纳有些诧异地转头，见他抱臂坐在沙发上，静得出奇，墙面上几格镜子，把他俊美面目拆解各一，每一寸都是杀人的冷艳。波尔克扬颌，露出惨白的颈，却有笑音。道什么歉，我看你们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他看见了，在阳台上，一直在等他回来。莱纳的手一顿，继而有条不紊地解释，他并没有什么理亏的。那只是我同事，我今天手烫伤了，他顺道送我回来。

波尔克走到他身侧，先捏过他双手，确有狰狞的红痕，他稍微柔软下来，轻抚过伤处，接着与莱纳对视。

莱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在波尔克眼里看到固执的委屈。同事啊，同事也不用相处得满脸通红吧。双手覆上莱纳脸颊，使狠劲磋磨着，仿佛那两片红晕是什么可恨的污渍。莱纳被他唐突的举动吓到，脸上发疼发烫，他急着再想解释，而波尔克已抽身向门外走去。你去哪儿！外面雨很大。波尔克伞也不拿，冷冷丢下一句，你没资格管我。

 

 

莱纳怔在原地，还不明白这瞬息间的变故，屋顶仿佛形同虚设，他被大雨淋个湿透。吊灯的白光还在闪灭，雨中的船本就摇且晃，他的桅杆快要被折断。可莱纳看到波尔克已经痊愈，灵活自如的手指，握住门把推门而去，他知道那船已经回到海心中去了。

 

 

 

*

 

自然的雨季，隐喻葳蕤的萌发，总能令人联想到明秀的山水，草木的润泽。

 

莱纳依旧每日上下班，侍花，喂鱼，做两人份的晚饭，期待在蓬勃萌发的节气中缝补二人的关系。而波尔克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晚归总带着莱纳不喜欢的酒气和烟味，他们同居的这段日子里波尔克烟酒不沾，他几乎忘了从前烟草就是波尔克第二条命。

这个被称为家的屋子，现在不过是波尔克过夜的场所。他每天早起洗面，剃须，梳发，喷香水，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体面，穿最衬他身材的衣服，动静大得仿佛故意做给莱纳看。莱纳一腔话想说，解释的话挽留的话，可到嘴边，连“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几个字也吐露不出。波尔克想的哪样呢？我真的懂他的心思吗？大千世界难道不比这一小方天地精彩，又怎敢挽留呢？真的要说出我喜欢你吗，要说出对他的占有欲吗，波尔克知道这样阴暗的想法，他们藕断丝连的关系也就彻底断绝了吧。

波尔克默默注视着叫住他，又垂首苦思冥想的莱纳，转身出门。黑黢的楼梯间拓印他的背影，一样的寂寞。

 

 

那时莱纳还有强烈的留住他的执念，偶然一次他说了，希望你今天不要出去，隔天波尔克居然就老实睡在床上。那天天气阴晦，乌云压境，似将有暴雨，莱纳心情却出奇的好，工作格外有劲，跟主厨告假说要早点回去给家人做饭。他占着后厨唯一一台电话，问波尔克今晚想吃点什么，还未听到答案，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哥，你来帮我一下！莱纳有些犹豫，正想回绝，可男孩有朝气的撒娇声响彻后厨：就一下下，拜托啦！莱纳是耐不住人求的软耳根，只好跟波尔克说，你稍微等我一下，马上回来。原是男孩攒够了钱，明天起就不干了，想和他留影作为纪念。你是我这里唯一交到的朋友。他取出拍立得中的相片，递给莱纳一张。后会有期啦，祝哥和嫂子幸福！什么嫂——臭小子。莱纳罕见露出羞涩的笑，在男孩头上敲一下。他再回到电话旁时，听筒对面徒留忙音一串。

 

 

波尔克眼睫颤颤，衔起支烟，鸽灰雾气迷住他双眼，未停下手上动作。风雨欲来，蒸不出半分湿热，遍体生寒。残山烂水，遭透的天气，遭透的人。莱纳回来时，波尔克正往箱子里塞衣服，听到开门声转身朝他笑着吐口烟，哟，回来得挺早哈。他声音比莱纳听过的任何一次更轻浮，更不似他。你去哪。他上前按住波尔克手腕，沉沉低语，不是问句。

 

波尔克甩开他，一手扶住发笑面孔，我去哪你还不知道吗？莱纳当然知道，机票护照都在他这儿，波尔克身无分文，箱内躺支金色腕表。

 

你，你不要去，不要去找他们。莱纳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波尔克捧起他拽紧自己衣袖的手，为什么呢，莱纳，凭什么呢？他逼近，从对方衬衫口袋里抽出一张相片，外头惊雷劈下，霎时强光照亮纸片上欢笑二人，而屋内的他们遁入黑暗。呵，我不在这儿，是不是正好给你们腾位置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莱纳慌忙间欲夺过相片，可波尔克扯过他衣领，躯体重重摔在床上，暴雨滂沱而下。还是说，你们已经在这儿干过了啊？在这张床上！莱纳看着听着他的震怒，他压在身上的狠劲，大脑愈发混沌。这只是...临别纪念而已...你别。他因波尔克疯狂的亲吻而断续不成声，感受到外力来撕扯自己的衬衣，莱纳惊起呼喊。波尔克，别闹了！

他拉过被子蒙在胸前，活像个不忍遭玷污的女子，波尔克冷笑。你和我装什么清纯呢？他双手压在莱纳两肋上。谁不知道你*上那副销魂模样？看着比谁都正经，叫得比谁都**。怎么，那人伺候得你不舒服，知道来留我了？

莱纳愣神几秒，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他在怀疑自己的忠诚，波尔克贾利亚德的字典里居然有“忠诚”二字，真是天大笑话。波尔克身边从不乏投怀送抱者，他在每一段感情间转圜自如，叶不沾身。他对自己说的情话，做的事，又对谁说过，又将对谁去做，莱纳从不过问，到头来却是自己被兴师问莫须有的罪。

刚才的软弱慌张全被一股无名火替代，他听见自己声音冷冷地说。你真有脸说我，贾利亚德。忠诚？浪荡？你那些情人听到这些话都该笑话你没用。波尔克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莱纳心里闪过怜惜，可报复的快感促使他把利剑刺入爱人心里，他继续说。是啊，我和他做了，我空虚了，不满足了，你满意了？

箭矢刺进爱人胸膛，点点热血却折在自己身上，是烫是痛是痒，莱纳已不愿知。

你就这么看我。我能怎么看你，这不正是你想让我看的吗。莱纳心想。

...*你的！波尔克呼吸转急，似翅羽被烧灼的飞蛾，比刚才更粗暴凶猛地撕烂衣服，在他脸上身体上落下印迹，龌言脏语灌入耳。可莱纳真如彻底死掉的一口枯井，他摸上腰间近乎癫狂的脸颊，温柔地说。波尔克，我们结束吧，我真的好累。

这是真心话了。莱纳看他的眼神里满是疲惫，还有悲悯。可为什么波尔克会流泪呢。那么心高气傲，来去如风的人，为什么要为一段支离破碎，失不足惜的感情流泪呢。为什么，自己眼前也模糊了呢。

 

平静的哀伤更甚于撕心裂肺的呼号。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交叠在一张小床上，眼眶通红，相顾无言。也许他这一生所有情爱与幻想，终究要在此夜狂风暴雨中坍塌。他看见波尔克眼神渐渐暗下去，看他抓起外套向外跑去，身无一物。莱纳抬手覆眼，一身冰冷。

 

 

 

*

 

莱纳在雨里狼狈地奔跑，寻找波尔克的身影，可他知道找不到的。真是可笑又卑鄙，在说出那种话后，莱纳发现根本放不下他，好想找回他。

 

再回神时，他已来到那个初遇的酒馆，一个男人靠在墙边抽烟，是那天与波尔克行为亲密的男人。莱纳忍着心头不适，上前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您见过波尔克贾利亚德吗？男人在浓雾里转向他，他的烟太劣，莱纳差点没咳出声。啊，贾利亚德。他沉思半晌，对这个姓氏似有所感，缓缓叹道，没见过呢。

莱纳道谢后正欲快速离开，忽的想起什么，掏出那支金腕表递给男人。这是您的东西吧，还给你。男人游离的目眼有了神，摇摇头。怎么会在你这儿？那个贾利亚德本来说把这块表送我，到头又讨回去，亏我以为他是真心，男人都这副德行。土烟气味扑进莱纳瞪大的眼里，男人不怀好意地靠近。你们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朋友。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莱纳找不到词语来界定。

男人的眼神在莱纳胸口和下腹逡巡，火星燃尾，纸卷焦黄，他吸最后一口。我说呢，那人看着会玩，却是个假风流，那么倔，原来是因为你啊。

莱纳心里轰然一声，他听不懂一些黑话，却直觉感到惶恐。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那个人啊，长得漂亮，这里谁不想尝一口？男的女的都有。可是他喝花酒，招蜂引蝶，却从不肯跟人睡，裤拉链看得比谁都紧，我们都在猜他还是个雏呢，装腔作势小屁孩，哈哈哈哈。

莱纳听不见后面那些话，脑子嗡嗡响，声喉颤抖。那他都在哪过的夜，没有跟你们，那他...

谁知道呢。男人踩熄烟头，看莱纳神经兮兮的，懒得再和他说话，转进酒馆。这个城市里还有比我们更烂的人，你看那些流浪汉，有个桥洞一样能睡，对吧。

 

 

莱纳在雨里疯狂地奔跑，跑去酒吧，大小旅馆，港口码头，桥洞下，遍寻不得。他还在跑，雷鸣森然，撕裂空间的闪光道道炸开，他无法停下脚步，一旦停下，便要被那种抽刀剜心的痛苦溺死。世界在心屿崩溃又重塑，他淋湿的背影更浓郁沉重，雨水溢出眼尾，被风吹凉。

 

他踉跄着走到河岸边，恍然醒悟：我确实在被爱着，被一份纯净的爱爱着。

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忽的碎如裂帛，再拼合不起。他俯身蹲下，紧紧抱住自己。

 

 

 

*

 

他因淋雨发了热，在汗水垢腻的梦里昏睡好几日，梦里有错过的旧事。

他自来到国外后给家里打了第一通电话，忐忑又激动。他从小听话，人生一步一脚印全按着妈妈的期望行走，这次出走算是他迟来的叛逆。他想告诉卡丽娜自己平安，为他的不告而别道歉，然后将自己看到的异国风光，旅途中的奇谈见闻，特别的食物通通与母亲分享。电话接起，莱纳先高兴地喊了一声妈，紧张地不知从何说起，听筒那头悄无声息，半晌才传来卡丽娜冰冷的声音：——你不如死在外面。

进门时波尔克正趴桌上写些什么，蹙眉苦思，噘着嘴把水笔夹在鼻下唇上，看见莱纳进来，兴奋道。正好正好，你说要不要把我俩的事告诉我爸妈我哥啊，虽然我感觉他们已经发现了，毕竟那可是我哥诶，要不还是别写了，直接把你带回去给他们个惊喜——波尔克在写明信片，他有旅行到新地点就往家里寄明信片的习惯。

 

莱纳突然明白波尔克何以那么无拘无束，他自由，因为他有归处。无论去到哪里，他总有回去的地方，总有爱的人在等他回去。

 

这就是莱纳了然于心却不敢面对的病灶，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出身，家庭，性情，历经的事，交往的人，对爱的体悟，对未知的向往。过去和，未来。

他原想二人，一个滥情坏种，一个无情俗人，没有法律关系，灵魂也不相交，更不必讲清爱或不爱，搅和在一起也算为民除害，那人却捧出一颗剔透琉璃心来，说你看，我在好早以前就为你准备好了我的爱情。

 

豹子都有窥天的欲望，何况人类。莱纳依旧不知道爱，但他知道波尔克属于天空，而自己没有羽翼。

 

睁开眼睛，死玫瑰，空鱼缸，衣柜里的绿色外套。意气风发的绿衣，莱纳舍不得他，便更不舍看见俗世在他身上的消磨。

他看，终把一切看个清楚。

 

 

*

 

波尔克长舒一口气，藏好身后的东西，推门进去。莱纳坐在桌旁，向他微微笑。回来啦，先吃饭吧，我去把汤热一下。他们擦肩，波尔克心被攥紧，也笑着说，正好，我带了酒。

 

一切如常，波尔克想为自己先前的行为道歉，被莱纳制止，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们碰杯，吃一顿没有烛光的晚餐，莱纳第一次喝酒，险些被呛出眼泪。这是他们的晚餐，没有交谈，吵架，摔刀叉的乒乓声，没有撒娇，宠溺的敷衍，突如其来的亲吻。二人行止有礼，安静咀嚼，漫长得像一场告别。

 

 

灯影昏花下，莱纳眼波宁谧，唇线也泛笑，礼貌又疏离。什么东西把他们双脚钉死在既定的命途上，寂静的瞬息里，波尔克是唯一晃动的光。我有礼物送你。莱纳手指倏忽收紧，在看到是一个八音盒后又放开。

抒情音乐里，波尔克邀他一支舞。十指交扣，互踩脚尖，都是不懂韵律的主，却万分快意自在，他勾他脖子，他搂他下腰，莱纳摸到波尔克左手上的戒指。亲密如斯，唯有笑声朗朗，没有话音，没有吻别。

 

 

那夜他们睡一起，波尔克固执地从后面抱他，魂不守舍一整晚，他终于听见莱纳的审判。我明天要回去了。

我们一起。

你不是还要去看瀑布吗？我找好了位置，已经在地图上标出来了。

波尔克沉默，揽他腰的手收紧些。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究竟是谁一直在被丢下啊。莱纳心想，苦笑。别说那么孩子气的话，波尔克。

回去做什么，继续你无聊枯燥的人生？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拉你出来——

 

可那就是我的人生。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初见吗？莱纳翻过身，多温暖多痛苦的浅金，波尔克一颗心又苦涩跳动，震得胸口发痛。

 

你救了我，可那天我在背后藏了小刀，波尔克，你总能轻而易举打乱我的步调，而我不喜欢变数。那个小混混已经欺负我好几次，我第一次准备反击，结果你出现了。我总是在想，如果你在一开始就出现，大概我也会满怀感激迷恋上你吧。

但是谁也没有错，如果要怪，就怪命运吧。他自嘲一笑。你看，我就是这么善于逃避的人。

 

 

波尔克怎么会忘，他又怎么会告诉莱纳，那时候就被他吸引，不是玩笑话。

那样的冷眉霜唇挂在一张孩子的脸上，对从小浸润在宠爱里的波尔克是怎样的冲击，他不懂小孩怎么会有那种表情。那时候他们小学天台还没装围栏，波尔克看到莱纳站在楼顶边缘，他那么小那么单薄，骨架撑不起松垮的衣衫，好像一丝风就能吹走。波尔克吓得大叫他名字，莱纳回头，又是那双麻木冰冷的眼睛。

莱纳的眼色太淡了，淡得像他承受不起的心光。

那几乎是完满童年里唯一的阴翳，波尔克甚至非常害怕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于是他作弄他，吵闹打架，那时莱纳终于有些孩子心性和情绪。他拳头落在他身上，和他进入他的身体，都是波尔克笨拙而直接的，让莱纳鲜活起来的方法。
他是一个遥远的枯萎的，难解的形象。波尔克亲近他又抽身，以为这样他们间的热度就不会消磨，可实际上他从未离开，他始终在莱纳心中无爱的荒原上行走，用错误的方式一次次为这份感情寻找一个解答和出口。
这是注定失败的结局，没有人能重塑一具空壳的魂魄。

到头来，波尔克也不明白那是否可以称为爱，他还是要失去他。在这段关系里如履薄冰，漂泊伶仃的，从来就有两个人。


像我这么喜欢你的人，你遇不到第二个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喜欢。

嗯，我知道。莱纳笑意轻柔。波尔克，还有更值得你爱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


他们假装沉眠，数着点滴分秒相拥，两根紧绷的弦，不知谁比谁更脆弱，谁比谁先断裂。
天刚破晓，波尔克感知身侧的重量和体温一道挥发。莱纳静静地收拾行李，把属于他的踪迹通通带走。关上门前，他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对不起，波尔克，我还以为我会和你有个家的。


阳光照进来，波尔克赤着脚走到桌边，莱纳没有带走那个八音盒，他把发条逆拧三圈，砰一声弹出来个暗格，里面躺着一枚戒指，和他无名指上正好一对。眼神浮散，无悲无喜，连着礼物扔进垃圾桶。

他回到床上，裹在被子下蜷抱自己，布料勾勒出难抑的颤抖。一片空寂冷清中，他终于问出那个悬而未决，再不会有回音的问题。
我离开了那么多次，为什么你从没有一次来追回过我呢。

 

 

此生心火，眼神，随爱人一声叹去，就此熄灭无声。

 

 

 

 

*

 

莱纳回国那一天，东风入律，诸事太平。他午夜推开家门，小夜灯光霭温柔，餐桌上还有保温着的粥。隔天起来与母亲打了照面，卡丽娜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先一愣，然后朝儿子低头笑一下，就忙着准备早餐。谁都没有再提起这场小插曲，一页揭过。

毕竟骨血相连，相依为命二十余年，不必言语的默契。他和母亲宁可忍耐切齿的隐痛，也不愿把溃烂的伤口暴露在旁人面前。

莱纳从不怪母亲，她颠沛的前半生已让余生再受不起半点风吹草动，而她的儿子过早步上她后尘。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世俗且无趣生活，才是他能安放灵魂的生活。马赛尔来找过他，问弟弟是否与他在一起，他说我们已经不联系了。哥哥显然有些讶异，临走前对他说，弟弟承蒙你照顾了。莱纳哑然，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弟控好可怕。

 

他后来一个人去看了次电影，不仅没睡觉，反而蚌病生珠，共情能力蹭蹭上涨，跟着主人公大哭大笑，吓得邻座人以为是精神病差点报警。走出影院女主角的台词还在脑中回响：这世上哪有人会因为失去了另一个人而活不下去。

 

 

*

 

波尔克睡眠质量极差，长久与安眠药为友。他拖着步子走到宾馆大厅，心想早八点集合是最反人类的规定。

第二年春天，他还是重返阿根廷，去看伊瓜苏瀑布，这次报了旅行团。他波尔克贾利亚德也有跟在导游和一大帮人后头，和小学生春游那样听话的一天，看来那丁点浪漫色彩也快消耗殆尽。

 

 

“我终于到了瀑布，但我却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什么狗血台词，波尔克十七岁时眼泪汪汪把这句话抄在课本扉页，现在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矫情的自己掐死。这就是成长，他想，他现在站在瀑布下，觉得一个人也很好，没有牵绊不用分心，自由啊孤独啊才是大人的浪漫。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水汽雾气夹杂着点点碎光扑向面庞，仿佛拥抱新生。

 

喂——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昨晚拼酒的姑娘跑过来撞他肩膀。挺中二啊哥，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波尔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清下嗓故作严肃。他们一起走一段，波尔克想起留下的悬疑，她旅行的目的是什么。波尔克昨晚和她说这是他的“告别之旅”，用最开始的浪漫杀死最后的浪漫，好跟过去彻底say byebye。

你呢，小小年纪“享受孤独”？够潇洒的啊。

哎呀。小姑娘赧然一笑，接着遥望向瀑布。我妈年轻时看电影最喜欢这里，可惜她来不了，我替她来看看。空气里湿度上升，她眼底也有湿意。好啦！我去那边拍照了，拜！

波尔克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发现这世上享受孤独的人，其实都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他收回目光，全身力气落落沉下去。

 

 

伊瓜苏瀑布最壮观的部分叫做“魔鬼的咽喉”，层叠环绕的瀑布如大幕展开，险峻高耸的黑山，白水如练奔涌而下，击水的轰鸣回声不绝于耳，而大自然的奇崛总与人工的雕琢相伴，例如旅游景点的商业营销。波尔克注意到不远处的吵闹，似乎是另一个旅行团，其中一个旅客被几个花衬衫男团团围住，一个说我们这边免税店最低折扣，一个说瀑布漂流只要30美金，还提供免费摄影记录您狼狈瞬间，一个说您对野生动物动物感不感兴趣呢，可以cos成猴猴和小浣熊合影噢。那人也是脾气太好，这么多游客就宰他一个，波尔克兴致缺缺，正准备走人，忽的听到熟悉的声音：真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现金，不好意思...

 

 

波尔克僵在原地，他不敢转身，既怕愿望落空，又怕覆水难收。那人终于从喧闹中脱身，远远逃离，波尔克一咬牙，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恍然如梦。

 

那个人身材健壮，却穿着土到爆的文化polo衫，头戴一顶小黄遮阳帽，一看就是导游发的，也就他会乖乖戴好，那么大个子，却长着一张很好骗钱的脸。

他们间还隔着游客无数，闹哄哄的，有人在拍照，有人急着找厕所，熊孩子互相泼水，尖叫，瀑布轰响，雾水嗡鸣。可波尔克再次落进那浅金，耳廓震痛，只听见死而复生般昂扬的心跳。

 

下一秒，他就朝他跑过去。四肢先于大脑替他做出决定，他不管不顾，风声擦过脸颊时，就什么都明白了。爱情又算什么呢，管它浪漫庸俗，卑微惊艳，是信仰是囚禁，是辉煌废墟还是大厦倾颓，都不重要了。当莱纳站在波尔克面前时，一万重的世界都是虚无背景，世俗情爱怎能框限他们，要死缠就继续死缠，要亏欠就继续亏欠，从童年彼此折磨到青年，为什么不能折磨一生。

 

波尔克推开人潮，于是有人开始骂现在小年轻真没素质。

是啊。波尔克想，说的没错。他年轻，腿长，跑得过命运既定的错过与遗憾，跑得过荒芜人事，跑得过烂俗情节。他年轻，有力气，爱人要以箭矢破空最末的强劲来爱，他抱人，也要秉着勒死对方的宗旨去抱。

他扑进莱纳怀里，如涸辙之鱼放归大海，大口大口地呼吸，眼泪掉进起伏的胸膛，他感到莱纳弓身颤抖，把头埋进自己颈窝，他指腹的温度几乎点燃自己后背。什么孤独，自由，哪有爱人怀中温暖。两个后知后觉的笨蛋，绝境逢生后，唯有说爱你。

我会爱你，至到人类失去窥天的欲望。

 

他说我爱你，你怎么敢就这么跑了，***，你还不接我电话，你还删我联系方式，*！你居然敢躲着不见我，你居然躲我！我恨死你了，我要杀了你！...我爱你，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波尔克哭得喘不过气，还坚持边骂人边表白。莱纳也在默默流泪，听着听着却放声笑出来，他生平第一次这么畅快地笑，为自己而笑，恨不得把自己掏空，装满怀里这个笨蛋。他流浪多年的躯壳，终于找回可爱的魂魄。

 

你笑个屁！真想死啊。波尔克开始疯狂捶打他后背。

 

贾利亚德。莱纳念他的姓，波尔克瞬间僵住，他最害怕这个。莱纳又笑出来，更加柔软地怀抱他，在他耳边说。

 

窗帘，我要蓝色的。

【BGM：La vie——Ichon

【我流乱写，嘿嘿，秋千.jpg

“去死吧，莱纳·布朗！”

如果说这世界上的贤人有征服时间的魅力，那么波尔克无疑属于他们那个群体。在多年的捶打训练后，面对与他出生入死无数次的战友，波尔克仍然能说出不亚于少年时的刻薄的语言。一些人认为这是粗鲁，另一些人把这界定为单纯率真的个性，更有一些人，像莱纳一样，仅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嗯”。

波尔克天生一双不属于艺术的手，他粗暴地抓起莱纳的领子。说真的，整洁干净不是莱纳的怪癖，但以前的他起码不会任由自己穿一件连扣子也不扣的军服外套。好在作战小组的成员结识在弹玻璃珠的年纪，没人会指责莱纳什么，至于波尔克，他的职责不在乎莱纳做了什么，而仅仅是因为莱纳恰好是他最讨厌的人。现在，他真想一拳打在莱纳脸上，就像他们过去经常做的那样。他打莱纳，莱纳反击，他们扭打在一起，马赛和贝尔托特一人抓住一个，皮克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笑着，阿尼根本不见人影。

波尔克不是像老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回顾“令人流泪的青春岁月“，并为逝去的年华惋惜。只是他看见莱纳无神的目光，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波尔克就感到一阵怒火翻腾，可他找不出理由，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从帕拉迪岛卧底回来后的莱纳，无可挽回地改变了。面对波尔克的挑衅、侮辱和讥讽，他充耳不闻，走过波尔克身边好像走过一个谁也不在的空房间。起初，波尔克觉得莱纳在蔑视他，于是他变本加厉，尽自己所能地挑起矛盾。直到有一天，他把满满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泼在莱纳的腿上，咖啡沿着裤脚流下，在地上汇成不反光的一小滩，皮克见怪不怪，只是贴心地递过去干燥洁净的手巾。波尔克看见莱纳一言不发地擦拭着自己两腿之间尚且在流淌的咖啡，听见他说：“对不起，波尔克，我让你生气了吗？”

他甚至都不愿意抬起头来看一看波尔克因震惊而呆滞得有点好笑的脸。

因此波尔克在那个时候认识到，莱纳疯了。这极大地助长了波尔克心中无名的怒火，他把咖啡杯向墙摔去，军队供应的咖啡杯质量相当不错，撞上墙后直线下落，没有飞溅的碎片，没有呯啪的响声，驯顺地滚到墙角不动。这让波尔克觉得更没有面子，他愤愤摔门而出，神经质地大喊一声：

“去死吧，莱纳·布朗！”

第二天的莱纳好端端活着，逃过一劫的咖啡杯上写着“友谊与和平——皮克与吉克敬上”。波尔克恶心得反胃，赶快找出另一个咖啡杯，不料上面写着更大的“友谊与和平”。

那天早上波尔克没喝上咖啡，勤快地把每一个咖啡杯洗刷干净，然后给自己泡了红茶。并且亲昵地向莱纳问候：“去死吧，莱纳·布朗！”

莱纳留给他一个“嗯”。

好在马莱频繁的战事没有留下足够的时间供战士波尔克思考事件的前因后果，莱纳也没有古怪到忘记自己的职责，战场上的表现还是优秀得让敌人不寒而栗。人人都称赞马莱之盾的英勇无畏，但波尔克觉得他是在找死。莱纳似乎看不见威胁，一味地向前冲锋，紧张得波尔克上蹿下跳地为他排除威胁。波尔克讨厌为人所用，这会让他产生一种被无视的错觉。“去死吧，莱纳·布朗”在这种乏味的环境下演变成波尔克的口头禅，他把一切不如意都推到莱纳身上，尽管他自己也清楚一些事情和莱纳毫无关联，然而波尔克不在乎。

但是波尔克做不到不在乎，像个冒险家一样去探索莱纳那张讨厌的脸后所隐藏的未知世界，这种想法让波尔克兴奋。他开始留意莱纳的一举一动，他的怒火因此日益剧增——莱纳竟是如此陌生。这似乎是一个冒牌货，和波尔克所认识的莱纳相去甚远。

波尔克觉得莱纳和他走在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他甚至都看不见那条路的尽头，而莱纳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向前，距离波尔克的世界越来越远，他把波尔克甩在身后。

波尔克从来不喜欢跟在莱纳后面。

波尔克打开房门的时候，莱纳刚刚把枪口塞进自己的嘴里，这是一把多么好的手枪：崭新，有力，长度适宜莱纳抬起枪托使枪口塞进自己的口腔。如此顺滑致命，足以让人忽视枪膛里难闻的润滑油的气味。

波尔克给了他一拳。

这是受过训练的青年战士的一拳。

枪自然而然地从莱纳手中掉落，波尔克踢起愤怒的一脚把它送到了床底某个满是灰尘的角落。莱纳的嘴角冒着血和蒸汽，勉强牵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波尔克一把抓起莱纳的领子，他更希望自己抓住的是莱纳的脖子。

“去死吧，莱纳·布朗！”

波尔克的愤怒好像雨季没有被预报的大雨，把他从头到脚淋得透湿。他徒劳地嘶吼着，莱纳的眼神是下水道的污水，又不知汇聚在何处。他根本听不见波尔克的辱骂，时不时发出赞同的声音。愤怒使波尔克忘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动手打莱纳，或者说到底打了多长时间，因为莱纳一声不吭，最终导致波尔克更像是挨打的那个——他眼里满是泪水。

波尔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波尔克申请和莱纳一个宿舍。军方批准了。

世界上有一类格外幸运的人，他们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婴儿般的睡眠，波尔克就是如此。哪怕在他从尤弥尔那里继承了颚之巨人的力量和记忆，兄长马赛尔被啃食的画面也只困扰了他一个月。他比谁都坦荡地接受了名誉马莱人的宿命，在他继承了颚之巨人之后他更是觉得，他与马赛从未分离过，马赛的生命以另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方式与他紧紧相连。波尔克为此庆幸，他几乎是急切地想要成为马莱的骄傲，因为加利亚德的姓氏也同样属于马赛尔。

可现在一切都变化了。波尔克原应当一夜无梦的睡眠里充斥着血肉横飞，奇怪的是，在巨人口中被咀嚼成食糜的变成了莱纳——离开马莱时的莱纳，被波尔克甩在身后的莱纳，只有那么高的，莱纳。

波尔克时常从梦中醒来，他看见月光是潮水，浸泡着窗沿起伏涨落，留下一条银色的边线在他的脑海里延展。波尔克一言不发地仰卧在床上，听见莱纳近乎无声的啜泣，他辗转反侧，那啜泣声也随他的动作停滞。波尔克沉默着，装作不知情地沉默着。他试图打破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最终在又一天晚上的啜泣声中，波尔克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他刚刚想好如何辱骂莱纳，如何正义凛然地斥责他是软蛋，是马莱的耻辱，是害死兄长的凶手，是夜夜不得安寝思前顾后的胆小鬼。波尔克出于他难得的艺术创造之心，把很多年前他攻击莱纳的话原封不动地拿来，一颗心因此激动得砰砰直跳。

莱纳从枕下取出一把餐刀——军队里不可能让他们有私藏刀具的机会。可用餐刀割腕，实在是拙劣得不像话。细密但不锋利的锯齿，把皮肉割得模糊且鲜血四溢。波尔克明明是躺在床上目睹了这一切，可他却觉得脚下的大地訇然一动裂开缝隙，他向下自由落体至无边的黑暗里。他几乎是床上一跃而起，抓住行凶的右手和冒着蒸汽的左手。

“莱纳！”

“不……”

“你到底在干什么？！”

“波……加利亚德。”

“你疯了吗？”

“不要看我。”

“看着我，莱纳！”

莱纳真的是太虚伪了。他竟然对波尔克说：“请你放弃我。”

银质的餐刀，在银色的月光底下，显现出深蓝色。

第二天早上，波尔克没有说“去死吧，莱纳·布朗”。为了庆祝波尔克对双边关系做出的卓越贡献，皮克给了黑眼圈深重的波尔克一大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在啼笑皆非的闹剧之夜过后，波尔克正式占据了莱纳的床铺。这不是说莱纳获得了地板居住权，而是表示波尔克和莱纳睡到了一张床上。当莱纳提出可以换床时，波尔克换上一张人看人厌的臭脸：“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想和你一床吧？我只是担心你这么个废物半夜起来寻死，影响战场发挥而已。”波尔克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坐下，莱纳。”

是夜，他们背对背侧卧。很久之前，他们也这样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早上马赛尔去叫醒波尔克的时候，发现他们挂着泪痕睡得很熟。

晚香玉令人窒息的浓香传来，在马莱的传说里，晚香玉能带来被风吹散的讯息。波尔克脑海中响起他父母那个年代的歌声：“寂寞啊，连灯火都暗淡的寂寞啊。”*

莱纳从他那破败的睡眠里苏醒，波尔克的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波尔克的脸没怎么变化过，软而饱满，莱纳记得马塞尔生气时会抓起他弟弟两颊的肉拧动——尽管马塞尔很少那么做。莱纳萌生出一种拥抱波尔克的强烈欲望，他伸出手，手掌蹭过波尔克脑后刺猬肚皮似的短发，把波尔克的头颅搂抱在胸前。波尔克微不可见地晃动一下，莱纳以为他要给自己一脚，他识相地放开手。

波尔克抓住他的肘关节，把莱纳的小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咒骂。他的呼吸又热又快，莱纳只好认为他在发烧，安慰般地摸了摸波尔克的额头。也许他真的惹火了波尔克，因为波尔克粗暴地把他推到在床上——

然后亲吻了他。

多年来的军事化教育教给了波尔克忠诚，不知疲倦和视死如归的勇气，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平静得像云雾。晚香玉花香的幽灵尚在大街小巷游荡，在这个月光明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午夜，波尔克发现自己决定为莱纳而死，对此，他甚至不觉得羞耻和恐惧。

*“晚香玉能带来被风吹散的讯息”是中美洲的传说。

“寂寞啊”是我很喜欢的一首俄罗斯民歌。

养猪波x前护工莱

*毫无养猪常识

*快乐降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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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猪启事

 

 

①四月一日 大雨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波尔克·贾利亚德

它跑哪儿去了？

 

 

莱纳·布朗看着眼前湿淋淋的男孩……男人握着笔在笔记上写下这句话时，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这个狼狈的，满头金棕色头发被雨打塌下，自称叫做波尔克的男人日后会变得那样不讲道理。

 

莱纳·布朗自杀计划失败了。当他把绳子系在树上时，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他失魂落魄地夹着那条绳子往回走，在路上踢到了倒在泥地里的贾利亚德。大雨把他打得睁不开眼，他的背包扔在一旁，外套披在身上。脸上的表情类似于丢了魂。

 

等到莱纳把他扶着带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里，他坐在椅子上，一口气喝了三杯莱纳倒的水。他开始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将东西拿出来，看它们有没有遭受雨水的损失：一袋面包，两个苹果，一个水杯，三本笔记本，两支笔，一个相机，一个手电筒，一卷绳子，一把折叠刀。他松了口气。

 

波尔克·贾利亚德丢了一头猪。他接过莱纳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泥水，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

 

莱纳觉得自己听错了。猪丢了？

 

猪丢了。

 

宠物猪？

 

不是。

 

种猪？

 

你才是种猪。

 

莱纳想这头猪大概是很重要的东西，反正他都快要死了，不如最后再帮这个孩子一把。他问波尔克不能再买一只吗。他还是觉得它是只宠物猪。

 

波尔克像是生气了，他斜了莱纳一眼，斜了这个身材高大却神情畏缩的男人一眼。他指指莱纳，再指指自己。把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卖了，也买不起那只猪，他说，更何况也没有地方买。

 

莱纳低下头。他没想到自己的命也值得和波尔克这样的人绑在一起。波尔克再狼狈，看起来也不至于和他一样预备轻生。

 

波尔克说，那头猪从它向上五代就被培育了。他对这头猪的族谱如数家珍，从它的爷爷算起，每一只的品种他都倒背如流。在猪的品种改良方面，波尔克·贾利亚德称得上是专家，准确来说，他所有的同事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以为你还在上学。莱纳嚅嗫着说，他不知道怎么了，一晚上说的话都在踩着波尔克的尾巴，波尔克听完一下子就炸开了，如果不是头发被雨打湿了，波尔克的头发大概会竖起来，他揪着莱纳，非要问莱纳觉得自己今年多大了。

 

莱纳哪里知道，波尔克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大概也就是中学生的年纪，为了不激怒波尔克，他把预计的数字再加了个三岁告诉波尔克，没想到波尔克更生气了。你少猜了五岁，波尔克冲他嚷嚷，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吗？

 

波尔克起了疑心。下雨天你跑到树林里干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看到我们的猪了？你就算抓了它也只能卖普通猪的价格，如果你还给我们，我们也给你酬金。

 

莱纳有苦难言。他连波尔克的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总不能告诉波尔克他去树林里自杀去了。

 

波尔克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他拿给莱纳看。照片里一群人穿着白大褂围着一头小猪，那个小猪正被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抱在怀里看着镜头，波尔克也站在她旁边看着镜头，金棕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只手却插在口袋里，还是年轻得不像话。由于同事艾伦·耶格尔的失误，照片里的这头猪逃跑了，所有的工作也就陷入了停滞，照片里的人不得不兵分四路，日夜兼程去抓这头逃跑的猪。

 

莱纳说他没见过。

 

波尔克的表情警觉起来，他指指莱纳带回来的那根绳子：“那你带着绳子去干什么？你是不是看到我们的小猪了，然后拿着绳子想去抓它？”

 

“我，我……”我去上吊，莱纳总不能那么说，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回答：“我捡到了根绳子。”

 

波尔克对这个连路上绳子都要捡回来的男人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他重新打量了一番神色落魄的莱纳，觉得他确实是那种会把别人丢掉的绳子捡回去的人。

 

波尔借了他家里的电话，打给一个叫做皮克·芬格尔的人。然后他和莱纳借伞。

 

莱纳问他干什么，外面天黑了，还在下大雨。

 

猪可不管下没下雨。波尔克答道，他说完自己先皱了眉，感觉这句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莱纳还想自杀，他不想在这所公寓里死掉，这样会给别人添麻烦。他还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自杀方法，对他而言，这个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波尔克要去找到那头逃跑的猪，外面天黑了，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郊外，天在下很大的雨，他看起来年纪不大。

 

莱纳打着伞，波尔克打着手电筒，两个人在雨中的树林里开始了漫漫征途。

 

 

 

②四月二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80 气压101kpa 记录人：波尔克·贾利亚德

没抓到。鬼知道它跑哪里去了。

 

凌晨三点，波尔克终于暂时认命，同意精疲力尽的莱纳先回去休息。他洗了个热水澡，穿上了莱纳的衣服和莱纳挤在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摊着四肢长吁短叹，仿佛他才是莱纳这里的主人。莱纳只好穿着睡衣缩在一旁，尽量给波尔克空出地方。他好累，累得连去死的力量都没有了，他要先睡一觉。

 

波尔克问莱纳他觉得它会跑到哪里去。莱纳背对着他，睡意朦胧地说自己也不清楚。

 

波尔克在他后面说要是找不到猪怎么办。莱纳都快要睡着了，只好告诉他让他放心，那么特别的猪不会就凭空消失的。

 

波尔克打了个哈欠，开玩笑说要是猪没了他可能也要死了。莱纳的睡意消失了一半，他苦口婆心地对波尔克说，你的年纪还小，不应该那么想。

 

操，闭嘴吧。波尔克在他身后翻了个身，睡你的觉去。

 

 

天亮时莱纳醒来发现雨已经停了，波尔克睡在他的旁边没有醒来，他紧紧裹着被子，只给莱纳留了一个被角。莱纳的动作推醒了他，他哼哼两声，睁开眼睛，脸因为闷在枕头里而有点发红。

 

莱纳问他今天还出去找猪吗。

 

“废话。”波尔克声音沙沙地说，他极其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找自己昨天换下晾着的衣服，没有干透，他只好把莱纳不合身的上衣边缘塞进裤子里。

 

莱纳说自己今天有事，没办法陪他一起找小猪了。雨停了，他也该再次上路了。

 

波尔克像没睡醒一样，他半睁着浮肿的眼睛看了看莱纳。不行，波尔克说，你得和我一起找。

 

莱纳摇摇头，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他看着波尔克，觉得这个年轻人可能要和昨晚一样勃然大怒。但是莱纳无所谓，他都快要死了，他不能在临死前还顾虑别人的感受。

 

没想到波尔克什么都没说，他对着莱纳点点头，“行吧，”他哑着嗓子说，“我自己找也能找到。你以为我会求你吗？莱纳·布朗，你想都别想。”

波尔克没头没脑地说完，转过身去，他拉起自己的背包就走，可是走起路来晃得像个醉鬼。

 

莱纳看着波尔克在面前倒了下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波尔克·贾利亚德病倒了。在淋了一场大雨过后，他发起了惊人的高烧。起初他还能躺在莱纳的床上，嚷嚷着他不能躺下他要去找那头小猪，莱纳只好答应他自己去帮他找。没过过久波尔克就陷入了昏睡，手里紧紧攥着莱纳的衣摆。

 

莱纳忧愁地看着他。他的自杀计划和波尔克的寻猪计划一样，不得不临时推迟了。波尔克昏睡在他的床上，在高热中开始说起胡话，他忘记了那头跑掉的猪，他在梦里叫着皮克·芬格尔的名字，问她为什么把室内温度调得那么高，是要热死这些小猪吗。

 

莱纳没法去死了。他知道波尔克的高烧中有一部分自己的责任，如果昨晚及时让波尔克换下湿透的衣服，波尔克不至于如此病重。他把浸湿的毛巾敷在波尔克头上，睡梦中的波尔克喃喃叫了一句马赛尔。

 

直到中午波尔克才好转一点，他恢复了意识。莱纳正准备动手帮他换下汗湿的衣服，刚碰到他的领口，就被波尔克骂了一句干什么死变态。

 

莱纳只好挨下了这句骂，波尔克是烧糊涂了。他告诉波尔克他出了太多汗，只能再换一件衣服。波尔克嚷嚷着自己能换，却连爬都爬不起来，莱纳只好扶着他从床上坐起身，他低下头，替波尔克解开了衣服。他用毛巾擦拭着波尔克身上由于高烧发出的热汗。

 

波尔克因为发烧而通红的脸更红了，莱纳柔软的头发在他的鼻子底下晃来晃去，他只能扭过头，他感觉自己被莱纳闷得头晕脑胀的。他咒骂着那头小猪，咒骂着昨天那场大雨，咒骂着没有及时锁好门的艾伦·耶格尔，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新招进来的神经病艾伦·耶格尔打开了大门，放了实验猪崽和所有同事一条自由的道路。

 

莱纳问他想吃点什么，波尔克停下了咒骂的声音，他说苹果。

 

莱纳坐在他的床边，慢慢把苹果削皮，他切下一块，用水果刀插着送到波尔克的嘴边。

 

波尔克咔哧咔哧地嚼着那块苹果，他感慨说没想到莱纳还挺会服侍人的。

 

莱纳说他之前在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护工。

 

“那为什么现在不做了？”波尔克问。

 

因为照顾过的人都死了。

 

波尔克嘴里咀嚼苹果的声音停了一下，然后嚼得更大声了，他感到匪夷所思。他似乎明白了莱纳为什么一个人住着。

 

莱纳接着削去苹果皮，他和波尔克说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紧皱着，愁眉苦脸地看着床上的波尔克，仿佛波尔克是个拖累。

 

“再来一块儿。”波尔克像是没听到一样，他对着莱纳毫不客气地张开了嘴。

 

吃完那个苹果，波尔克似乎恢复了力量，他用手背擦擦嘴，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莱纳劝他休息一会再起来，波尔克说那头逃跑的猪现在说不定正在每小时一百二十迈奔跑在自由的道路上。

 

猪也要休息的，莱纳心想。

 

波尔克扶着莱纳，他要去给皮克·芬格尔打个电话，告诉皮克他现在的状况，让皮克再多派一个人手过来帮忙。虚弱的他拿莱纳当做拐杖，他搂着莱纳的腰，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筒，整个人的重量都挤压在莱纳的身上。莱纳的身上靠起来又凉又软，波尔克靠着像沙发一样舒服。

 

莱纳听到电话里的皮克问他现在在哪里，他们刚好要开会，他们会一起来找波尔克。波尔克问皮克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开闲会？猪都他妈要跑到大海对面去了。

 

他感觉靠着的莱纳蠢蠢欲动地想要从自己身边挪开一点，他动动胳膊把苦着脸的莱纳捞了回来。皮克在电话里问波尔克具体地址是哪里，波尔克把听筒对着莱纳，让莱纳报了个地址。

 

“小心点，”波尔克挂了电话对着莱纳开玩笑，他的嗓音还是有着感冒的鼻音：“他们可是一帮蝗虫，他们要是来吃饭会把你吃穷的。”

 

“没关系。”莱纳逆来顺受地说。波尔克突然看了他一眼，他狐疑地问莱纳怎么对什么事情都这么无所谓。

 

莱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扶着波尔克回到床上，可是波尔克就是不肯放手，他脸上的表情表明了他要刨根问底。

 

莱纳对着波尔克牵了牵嘴角，皱着眉头露出一个苦笑。波尔克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笑，他被莱纳搞得咳嗽了两声，没了追究这件事的心情，他要换个话题。他关心莱纳怎么样干什么？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没波尔克和猪来得亲近。

 

波尔克说起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个艾伦·耶格尔干的好事。

 

那天夜里波尔克都已经换上睡衣准备睡觉了，皮克一个电话打到他的家里，被他的哥哥马赛尔接起来。

 

原来马赛尔是他的哥哥，莱纳心想。

 

皮克让波尔克想办法立刻赶回来，发生了大事，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是和深夜不符的嘈杂动静。马赛尔还没有睡觉，他开车把波尔克送回了工作的地方。在夜里的大楼灯火通明，波尔克在门口遇到了披头散发的阿妮，她肋下夹着一只小猪，波尔克认出来那是他们的。

 

“还愣着干什么？”阿妮说。

 

当天值班的艾伦·耶格尔打开了所有的笼子。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大概是疯了。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所有同事忙于抓猪的样子，确实像是疯了。就连对此一窍不通的马赛尔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然而到最后清点数目，还是少了一只。

 

波尔克说着说着又咳嗽了几声，莱纳让他先别说了，他摸了摸波尔克的额头，似乎热度已经退了下去。他想去给波尔克倒杯水，却被波尔克一把拉住，波尔克嚷嚷问他干什么，他要是等会发烧烧死了怎么办。

 

莱纳只好又坐了回去，波尔克看起来也没有要喝水的意愿。直到睡着，波尔克还是紧紧拉着莱纳的手臂不肯放手。

 

 

 

③四月五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皮克·芬格尔

怎会如此？

 

 

莱纳一觉醒来，终于发现了波尔克那一通电话的威力。他租住的公寓在二楼，这座地处偏僻的公寓楼里平时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而现在，波尔克那通电话把他所有的同事都叫了过来，这座公寓楼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年轻人，波尔克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正站在门口和那个照片上见过的皮克·芬格尔说着话，走廊还挤着两个同事。外面雨已经停了。

 

莱纳穿好衣服走出去，发现楼道里面也站满了人，他走到走廊往下看，楼下站着一帮人，波尔克的同事们把莱纳的家给包围了。莱纳·布朗头一次意识到那头小猪的重要性。

 

他听到波尔克站在门口抱怨，说他下次见到艾伦·耶格尔就要打他一顿。和他聊天的女人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波尔克打不过他。她看到了莱纳，她走过来和莱纳打招呼，问波尔克是不是给莱纳带来了很多麻烦。波尔克在她后面不满地哼哼着。

 

莱纳租住的那间小公寓实在无力负担如此多的人。波尔克和他的同事们只能在楼下临时紧急召开会议，最终贝尔托特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波尔克和莱纳两个人冒雨打着手电在周边找了一晚上，但还是不能排除猪往这个方向跑的可能性，波尔克留在这里继续朝固定的方向寻找，其他人根据别的线索分头行动。

 

莱纳站在二楼的护栏边，看到楼下波尔克那一头金棕色头发的头顶。波尔克·贾利亚德一脸认真，用手对着皮克左右比划着，莱纳羡慕地看着充满干劲的波尔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除了莱纳·布朗，他的一切都结束了。

 

实际上皮克只是在问波尔克晚上吃什么，她说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很不错，要不然和大家一起在那里吃晚餐。波尔克问她开了几辆车来，皮克说他可以和贝尔托特他们坐一辆车，那家店不远，半个小时就能到。

 

波尔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问皮克这次出来找猪的餐费能不能报销。皮克说可以。

 

波尔克让皮克等等自己，他上楼去把莱纳也叫上。皮克听完笑了。

 

 

波尔克走了回来，他看到莱纳正站在桌边抱着胳膊，脸色晦暗得有些异常。波尔克问莱纳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莱纳回过头来，他对着贾利亚德摇摇头。他说他不饿。

 

波尔克说你眼神都是虚的，还说不饿？莱纳还是摇头。

 

波尔克想了想，硬拉着莱纳和自己一群同事一起吃饭不太像回事，不如回头他再和莱纳单独去吃一顿。“是你自己不去的啊，别后悔。”波尔克没忘记对着莱纳啰嗦两句。

 

莱纳笑了一下，他皱着眉头牵着嘴角，又是波尔克最不喜欢看到的苦笑。他低声说，再见，贾利亚德。

 

“啊，再见再见！”波尔克拉起自己的外套就准备走，他冲着莱纳挥挥手，然后关上门出去了，他要早去早回，这样还来得及单独和莱纳去吃晚饭。莱纳听到他在和皮克说饿死了，还问能不能把车开快点。波尔克带着那群同事人声鼎沸地离开了这栋老公寓楼，浩浩荡荡朝着餐馆进军。

 

莱纳坐在椅子上，听着说话声渐渐远去，他头一次觉得人多是那样的好事。他甚至有些感激波尔克，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能让他这孤寂的家中再有一次生机，他以为波尔克再也不会回来了。莱纳在椅子上坐着，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给屋子里的家具蒙上了一层冰凉的黑影，月光在窗台上缓慢移动着，照亮了莱纳的脸。莱纳抬手左右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他最终还是决定在这里割腕。他舍不得波尔克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莱纳跪在放满热水的浴缸旁，他的两条手腕全部用水果刀划开，用那把他曾经拿来给波尔克削苹果的水果刀。莱纳的脸贴在浴缸边缘，看着他的血丝丝缕缕地爬满了浴缸。莱纳不喜欢浴室，因为浴室里总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会让他想起他在医院当护工的那段时间，哪里都是病痛，哪里都是呻吟。莱纳不愿意再回想这些事情，他很疲惫了。

 

他的体温逐渐和冰凉的浴缸瓷砖趋同，眼前的血丝也渐渐模糊变成了血雾。莱纳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声音时，波尔克和那帮同事已经来到了门口。莱纳的意识模糊，他听不清波尔克在门外说了什么。如果他意识清晰，他就会首先意识到，比起肉体死亡来说，最先迎接他的很有可能会是社会死亡。而他现在还在想波尔克为什么还会回来。

 

波尔克推开了门。离开时的门是波尔克关上的，波尔克根本不懂怎么锁上莱纳家的门。他推开门，发现莱纳没开灯。皮克问他灯的开关在哪里，怎么不在门后面？波尔克说他哪里知道。

 

紧接着，波尔克开始大声喊莱纳的名字，在没有回应之后，他的呼唤变成了连名带姓。皮克让他别叫了，说莱纳会不会出门去了，波尔克说那才有鬼呢，他能有什么事出去。

 

莱纳扭过头，他的意识再模糊，也终于明白事情坏透了，他不能让波尔克和那群正在上楼的同事看他自杀的丑态。他艰难地把两个手腕从热水里抬起来，它们脱离热水的那一霎那，剧烈的痛觉重新回到了莱纳的身上，他毫无防备地呻吟了一声。莱纳趴在浴缸前面摸索着，他要赶紧把热水龙头关掉。

 

卫生间门口的光线闪烁，没有疑问，是波尔克和皮克打开了手电筒，他们听到了莱纳发出来的声音，波尔克还说好像是在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有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她先去卧室看看。

 

手电筒的光束越来越近，最终打破了卫生间虚掩的门，莱纳抬起手去阻挡，眼前还是被强光刺得发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祈祷波尔克不要被自己的这副模样给吓到。

 

事与愿违，他听到波尔克叫得撕心裂肺，爆发的末尾劈开了声带的极限。莱纳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有多恐怖，惨白的浴缸旁边都是他试图关水龙头时留下的鲜红血手印，他趴在浴缸旁边，虚弱得像个鬼魂。后面的记忆他就很模糊了。

 

莱纳看到波尔克和皮克朝自己围过来，似乎他们后面还有更多的人，有个金发的女人绕到他身后，一把死死地捏住了他两个手腕的刀伤，莱纳险些痛得直接晕过去。他看到波尔克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波尔克焦急地拍打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不停地朝他的脸上吹气，他随着波尔克的动作晃动着，却连一点反应都不能给波尔克。莱纳脱力地枕在波尔克的胳膊上，他看到浴室昏暗的天花板，还有围成一圈的人。有人把外套脱了披在莱纳的身上。

 

“救护车……”他恍惚听到有人对波尔克说。

 

波尔克声音抖得厉害，他说来不及等救护车过来了。他扭头看看怀里的莱纳，对方无力地后仰着头，一双金色的瞳仁正慢慢败色。

 

“……耶格尔呢？”皮克的声音插了进来。莱纳后面没有意识了，在最后漆黑的视野里，他还听到有人在门口问皮克要叫哪个耶格尔。

 

 

 

④四月六日 阴 温度20摄氏度 湿度60 气压101kpa 记录人：皮克·芬格尔

还是没有找到。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但我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莱纳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有两个黑点，他用力眨了眨眼，发现是皮克和另一个黑发男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床边。

 

“你醒了？”

 

“你没事吧？”

 

他们问莱纳。莱纳动了动，他从被子下面拿出了两只手，发现两只手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感觉怎么样？耶格尔帮你处理了伤口，你感觉现在要去医院吗？”皮克说，她告诉莱纳，旁边的男人叫贝尔托特，贝尔托特脸上表现出和皮克同等程度的关心。

 

莱纳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没想到他这场自杀居然把这么多人卷了进来，最后这条烂命还是活着，依旧需要遭受苦难。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回到医院去。他发现旁边的皮克似乎有话要说，皮克开口称呼他为“布朗先生”。

 

“波波……贾利亚德他虽然平时性格是直了一些，”皮克说，她似乎在考虑到底怎么措辞才是最合适的，尤其是在这种说不清楚情况的场面下，“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品很恶劣的坏人。如果他这几天真的冒犯到了你，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想……”

 

莱纳呆呆地听皮克说着，他才发现一直赖在他家里的波尔克此时不见了踪影。他茫然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皮克的意思。他赶紧告诉皮克，他自杀的事情和波尔克没有一点关系，把波尔克和皮克他们卷进来不是他的本意。

 

皮克和贝尔托特对视了一眼，他们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莱纳说，他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很失败了，没有想到会如此失败，自杀未遂，今后的人生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还把这么多人拖累进来看他自杀的丑态：“耽误你们的时间了……对不起。”

 

“不要多想，”贝尔托特对他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莱纳叹了口气。他感觉到疲惫。他想问皮克波尔克去了哪里，但是又觉得没有意义，波尔克昨晚大概被他吓得够呛，这时候恨死了他。他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之中他听到皮克让他安心养伤，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波尔克。莱纳想问皮克，然而还是没有问，他很累了，他再次陷入了昏迷般的睡眠。

 

 

莱纳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波尔克正拖着大包小包挤进卧室的门。他沉着脸，在发现莱纳醒来之后脸色就更难看了，看起来阴沉得要滴水。莱纳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莱纳的床边，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波尔克发高烧的时候莱纳就是这么守着他的，只不过现在地位互换了。波尔克拖回来的那一大堆袋子里，全都是皮克和她的同事们给莱纳买的慰问品，他们把这些东西交给了贾利亚德，说希望布朗先生快快好起来。

 

波尔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打开了一盒橙子，用餐叉插起来一块，抵在莱纳的嘴边。莱纳想要张嘴说不用了，可是他一张嘴波尔克就把橙子塞进去了，莱纳只好吃下那块橙子，可是当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他看到波尔克迅速插起了第二块，继续送到莱纳的嘴边。

 

波尔克简直像是复仇一样，恶狠狠地对着莱纳塞入水果，莱纳嘴里塞满了来不及咀嚼和吞咽的橙子瓣，舌头被浓郁的汁水泡得发酸，他不敢张嘴说话，怕一说话橙汁就会从嘴角淌出来。他看到波尔克铁青着脸，又打开了一个纸盒。

 

莱纳囫囵地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对着波尔克结结巴巴地说他吃不下去了，可是波尔克把那一大团奶油和蛋糕塞进了他的嘴里：“这是贝尔托特给你买的蛋糕。”

 

“太甜了……我不吃甜唔唔唔……”莱纳刚张开嘴说话，波尔克又迅速冲他的嘴里塞了一大坨。他固执地对着莱纳喂食着，他紧紧盯着莱纳疲于咀嚼的脸颊，就像如果莱纳就一点反抗的意愿他就会强行掰开莱纳的嘴塞进去。

 

“他们都以为是我搞得你想死。”波尔克终于说话了，他一边说又恶狠狠地插起一大块蛋糕，“柯尔特还问我为什么在你家里住了几天，你就要自杀。”他一把将蛋糕塞进莱纳的嘴里，几乎给莱纳造成了口吐白沫的惨样。

 

莱纳满嘴奶油地呜呜了几声，意思是不关波尔克的事。

 

“天都知道不关我的事，”波尔克满脸都是想明白了的那种怒气冲冲，就好像醒悟过来他被莱纳骗了这么久，“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就不想活了！你那个时候带着的绳子是去上吊的！”

 

他居然才想明白。莱纳不挣扎了，他自知理亏地吃蛋糕。

 

“你都不想活了，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波尔克气势汹汹地质问莱纳，他手里的叉子在蛋糕上刮个不停，把那块漂亮的蛋糕搅得一团糟，就好像莱纳不配好好吃东西一样。

 

莱纳不懂自己怎么惹到波尔克了，他只是看到波尔克雨天一个人倒在地上救了他而已。还好现在他嘴里都是东西，也不用急着回答波尔克问题，蛋糕堵得他噎得慌。

 

“你就是故意的，莱纳·布朗，你明明知道我……你明明知道我有重要的事，你还来这一出，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波尔克说得别扭，他继续搅着那团蛋糕看着莱纳，“你之前居然还劝我不要有轻生的想法，你简直就是装模作样！”

 

莱纳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劝过波尔克了，但他还是低声对波尔克说了句对不起。

 

波尔克完全没听清，他突然想到什么，他问莱纳：“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想等我走掉，然后再来一遍昨天晚上的事情？”

 

莱纳苦笑一下。太痛了，他或许还要再攒一段时间的勇气才能第二次割腕。他艰难地咽下那一大口蛋糕，对波尔克说：“贾利亚德，其实你们不用管我……”他说，“我一个人这样挺好的。你们别再浪费时间了。”

 

“不准死！”波尔克气急败坏地冲他大叫一声，眼眶都急红了，“想都别想！”

 

莱纳吃惊地看着他，张着嘴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波尔克是真的生气了，他手上还拿着叉子就在乱挥，叉子上的那坨奶油在挥动中摇摇欲坠。“他妈的我就搞不懂，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他对着莱纳喊道，他甚至忘记了继续朝莱纳的嘴里塞东西，“我叫你好好活着，你怎么能去死？”全怪莱纳·布朗，波尔克的逻辑也开始混乱了，这段话听上去他那么蛮不讲理。

 

莱纳看着脸都气得发红的波尔克，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大脑中也一片混乱，医院和小猪，生与死，都掺杂在一起，他无法决断，更没办法回答波尔克的问题，他和波尔克完全不是同一个观念的人。“贾、贾利亚德，为，为什么……”

 

“为什么？”波尔克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他突然俯下身体揪起莱纳的衣领，他的嘴唇贴在了莱纳的嘴唇上。莱纳被吓得不敢动，他微微张开嘴，波尔克从他嘴里吃出那一大股什锦水果的味道，不算太坏，可是当他刚想继续深入的时候，他觉得莱纳的嘴巴里面又苦又涩，嫌弃地松开了。

 

“你明白了吗？”波尔克问还没有回过神的莱纳，他瞪着呆呆的莱纳，却感觉自己的耳根正在发烫。

 

似乎是太直接了，波尔克扭过头想。他现在感觉脸颊耳朵脖子都烫得要命，千万别被莱纳看出来。要是莱纳拒绝他怎么办？他对着莱纳放几句狠话就落荒而逃吧。他怎么会对莱纳这种傻头傻脑的人一见钟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波尔克觉得莱纳什么都不回答才是最好的结果时，莱纳却突然说话了，依旧是他那个低声下气的语气，“我明白了。”他说。

 

波尔克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他自己都没明白过来，莱纳怎么就明白了？他明白个狗屁！波尔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去，他要看看莱纳明白了什么东西。

 

两只缠满了绷带的手伸了过来，它们穿过波尔克的肩膀，指尖停在波尔克的后脑勺上，迎接波尔克的是莱纳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还有莱纳犹豫的，怯生生的一个吻。

 

波尔克的大脑在听到皮克说那只猪崽逃跑时都没有这么轰隆作响。他感觉头皮阵阵发麻，他没想到莱纳的一个浅吻怎么让他感觉到煽情得要死，莱纳手腕上的绷带在两边摩擦着他的脸颊，磨得波尔克心里发痛，他感觉原本的满腔怒火都塌陷了。波尔克搂住了他的腰，他不讨厌莱纳这样做。

 

他与莱纳越抱越紧，直到他们紧紧相贴，波尔克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莱纳的身上咚咚作响。

 

“……只要别太残忍……”莱纳喃喃说，“你怎么样都可以，贾利亚德……”

 

波尔克停了一下，他脑子里警铃大作，他终于意识到事情朝着完全不对的地方发展了，可是他还不太想这么就松开莱纳。“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莱纳断断续续地说，“反正我也要死了……所以你想怎么样都好，最后再让我发挥一次作用……”

 

不行了，波尔克缩回手，突然觉得比吃了苍蝇还恶心。莱纳说的“我明白了”原来是明白出了这种东西，他把他贾利亚德当作什么了？他把他自己又当成什么了？

 

波尔克再度感觉到了怒火，他感觉自己手抖得厉害，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克制住不动手打人，他粗暴地拎起莱纳的衣领，对着莱纳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莱纳！”

 

被他提起来的莱纳低眉顺眼，眼底是浓重的两片青影，即使现在表情松弛，眉头和嘴角都有深深的皱纹，胡茬也没有好好修理过，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点的活气，浑浑噩噩地完全是个将死之人。他被波尔克吼得轻微瑟缩了一下，没出息的样子让波尔克又气又心痛。

 

“只……只要不把我搞死，”莱纳在他的注视下解释着，“……随便你怎么玩。”

 

波尔克怒气到达巅峰，反而被气笑了。他撒开了莱纳的衣领，伸手摸了摸莱纳的脖子，他的脸贴近了莱纳的脸。“为什么不能弄死你？”波尔克疑惑地说，“你不是本来就想死吗，莱纳·布朗？”他现在是真的想搞死莱纳，他想要掐住他的脖子，好好问问他为什么想法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走。

 

莱纳躲闪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把我弄死了……”莱纳嗫嚅道，“你会有麻烦的。我自己来就好。”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那么真诚，就好像波尔克杀了他是对他最好的恩赐，这份恩赐那么好，他不能要。

 

他妈的，是莱纳·布朗赢了。波尔克把莱纳推开，他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要把莱纳留在上面的触感擦干净。他怎么会想和莱纳这种人接吻，他杀他都觉得脏了手。

 

他看看莱纳解开的领口，莱纳的皮肤苍白，波尔克很少见过有比莱纳更白的人。他平时倒不觉得，因为莱纳一天到晚愁眉紧锁，再白的肤色也晦暗下去。莱纳大概全身都是这样的肤色。

 

“让你做什么都行？”波尔克问。

 

莱纳满脸难堪地后缩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他不敢想波尔克会怎么对他，他感觉全身都痛楚得不行，他想要流泪。

 

 

“起来，”波尔克简洁地说，“给我把猪找回来。找不到不准吃饭。”

 

 

Tbc.

 

 

 

 

 

  首发：Pixiv-『ヨシコさんとサナエさん』

  作者：ぴっちゃん

  

  ❗️请不要进行无授权搬运❗️

  

  

  *良子和早苗：出自游郭篇第五话的大正悄悄话，善逸在羡慕宇髓有三个老婆并表示自己也想这么做时提到的名字。此处按照B站的翻译译为良子（よしこ）和早苗（サナエ）。顺带一提，是动画原创剧情，原作中没有这一幕。

  *人生导师宇髓一家出场。

  *有小部分作为背景板的炭香伊葵。

  *一闪而过的🚗气味。

　　

　　个人非常喜欢的一篇文章。虽然是围绕着动画原创剧情展开，但是太太对于善逸的内心和两个人感情的诠释让我很赞同。非常有日式风味。

  

——————————

　　

  

　　“……真搞不懂，女人为什么都那么喜欢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来试探男人的真心呢？”

　　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祢豆子，宇髓哑然。

　　“……并不是打算要试探谁……”

　　“那就是真的讨厌对方了？”

　　“也不是这样的！”

　　对此，宇髓的声音很冷淡：“那果然还是在试探啊。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不就是在等着对方哭着来求自己原谅吗？”

　　“……”

　　“结果却偏离了计划，反而被对方避开了。完全是自作自受啊。华丽地为你哀悼。”

　　

　　看着越说越被罪恶感折磨而低下头的祢豆子，在一旁的雏鹤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对不起哦，天元大人说得太过了。前段时间天元大人和须磨吵架的时候，也被说了‘讨厌！’之类的话，好像相当受伤。”

　　“诶、发、发生什么事了？”

　　“须磨期待已久的馒头，被天元大人不小心吃了。明明是最后一个了。”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祢豆子不由得偷笑出声，却被宇髓用没带眼罩的那边眼睛瞪了一眼。

　　“这可不是逗人笑的事情。即使是作为神的我，听到那样的话也深受打击，你丈夫一定比我还要多百万倍地沮丧。”

　　“……您说的是。”

　　祢豆子深深地低下头。从她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虽然就我而言，更希望你能直接回去、和对方说清楚自己不是故意的。但如果那么做的话，估计会被三个老婆一起说‘讨厌’了。”

　　宇髓家的三位妻子之一的雏鹤，正坐在祢豆子身边，而牧绪和须磨则在宇髓身后看着目前的情况。从三个人身上，能感受到逼迫着宇髓的无言的压力。值得庆幸的是，在这种时候，女性总是站在女性这边的。

　　

　　“你想躲在这里也没关系，但是善逸来接你回去的话，到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回家吧。可以吗？”

　　“好、好的！”

　　“哎呀——我就知道天元大人一定会这么说的！！最喜欢天元大人了！！！”

　　“须磨，你真是个墙头草……”

　　“明明之前还因为一个馒头就大吵大闹，说什么‘太过分了’‘讨厌你’之类的话！”

　　“真是太好了呢，小祢豆子。”

　　室内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了下来，变成了热闹和气的气氛。

　　但是祢豆子心里没有放晴。丈夫还不知道祢豆子已经离开了家里，像平常一样去上班的他，现在也在努力工作吧。但是等到傍晚回家时，自然就会注意到妻子已经出了门。

　　明明离家出走的是自己，但只要想象着他发现自己不在时的心情，祢豆子的心里就像被轧过一样疼痛。

　　

　　

        “我讨厌善逸先生！”

　　

　　那是前天发生的事情。

　　和丈夫善逸争执的时候，祢豆子不由自主地说了不该说的话。当然不是真心的，但是那个时候祢豆子正在气头上，不知不觉就发了脾气。而这股怒气的来源，是两个女性的存在。

　　（良子小姐和早苗小姐）

　　祢豆子直到前天的中午才听说了这两个名字。碰巧在善逸不在家的时候，鬼杀队的同伴们来家里做客，开了个小小的宴会。她正是从其中一人那儿听到了这两个名字。

　　“曾经说过想要娶良子小姐啊早苗小姐啊来做老婆、梦想一夫多妻的那个我妻，现在居然也正经成家了。”

　　“那家伙还说过这样的话？”

　　“是之前在酒席上，从喝醉了的炭治郎那里听说的。”

　　“‘良子’和‘早苗’又是谁啊？”

　　“谁知道。好像是在花街进行潜入任务时说的话，大概是花街的游女之类的人吧。”

　　

　　他们大概以为祢豆子不在场，所以听不到他们的话吧，但是我妻家并没有那么宽敞。前鬼杀队士们说话的内容清晰地传到了祢豆子耳朵里。

　　“……”

　　祢豆子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呆住了。

　　花街的潜入任务。那个时候祢豆子已经和善逸认识了。虽然因为祢豆子当时还是鬼，所以记忆很朦胧。

　　善逸是个正直的人。所以当两人还是恋人的时候，祢豆子问起他过去有没有和其他人交往过，善逸明明可以糊弄过去，却还是诚实地坦白了曾经和七个人交往过、给对方花了很多钱的经历。看上去很尴尬的模样。

　　……数量稍微有点多。但是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连手都没牵过就被甩了，真可怜……那些人是多么过分啊。

　　祢豆子从心里这么认为，因为那是还没和自己相遇之前的事情。

　　

　　但是良子和早苗，是在已经认识了祢豆子后，善逸又喜欢上的人。对祢豆子一见钟情的善逸，在同时期也被别的女性吸引过。而且还是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祢豆子感到仿佛被背叛了一样不快的心情。

　　如果在意的话，只要向哥哥确认一下，或者直接和善逸好好问清楚就可以了，但祢豆子却做不到。所以当天晚上，对着因为工作而晚归的善逸，借着“善逸先生对其他女性的警戒心太弱了”的借口，祢豆子用迂回的办法责备了他。

　　突然被责备的善逸只感到困惑：“诶？什么意思？”

　　“善逸先生对邻居家的太太也好，对商店街的女孩子们也好，都太过亲切了。”

　　“什、什么？诶，难道传出了什么传闻吗？‘那家人的丈夫真是个厚脸皮自来熟过头的人’之类的？”

　　善逸歪着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确实他对附近的邻居都很亲切，但不仅是对着女性，而且这么做是考虑到经常在家中、需要和周围的人打交道的祢豆子的立场。祢豆子也明白，所以到目前为止，即使善逸对周围的女性表现得很温柔，她也不会因此吃醋。只是听了良子和早苗的事情后，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可以说是借题发挥、在迁怒罢了。

　　

　　“如果是因为有奇怪的传闻的话，让小祢豆子也受到了不好的影响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虽然不是因为传闻，但是善逸先生对人过于亲切的话，让对方误解了怎么办？不能让别人抱有奇怪的期待！”

　　“不不不，我不认为有谁会因为会因为我的态度亲切了一点，就对此有误解或者期待啦……”

　　“那如果发生了怎么办呢？！”

　　“不、不会发生的啦！怎么了，小祢豆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善逸先生在女性面前太不设防了！要更加谨慎地和对方接触！”

　　烦躁的祢豆子的意图，没能传达给善逸。祢豆子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口：

　　“我讨厌善逸先生！”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直困惑着慌乱着的丈夫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既没有愤怒地回应，也没有表现出悲伤，只是安静地站着。

　　“……对不起。”

　　轻轻道歉的声音也很安静。

　　……伤到对方了。因为自己说了过分的话。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直到刚刚还在发火的祢豆子也下不了台阶，所以只是保持了沉默。

　　“以后我会注意的。”

　　善逸微微一笑后，向浴室走去。

　　

　　之后的两天，两个人看上去和以往一样地相处着。善逸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一如既往地笑着。但是实际上一次也没有碰祢豆子，也不和她对视。

　　结婚以后，即使是无事发生的夜晚，也一定会靠在一起入睡的两人，现在却彼此在各自的被子里入睡。

　　“晚安，小祢豆子。”

　　虽然善逸的声音很平静，但听起来却觉得疏离客气。在第二天的时候，祢豆子就感到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她既希望善逸能像往常一样向她撒娇，也想向对方撒娇。

　　向他道歉的话也许能够重归于好。但是，一切的缘由——“良子和早苗”两人的存在——依旧在祢豆子心中挥之不去。就算道歉了和好了，未来或许还会再发生同样的纠纷。

　　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祢豆子，从家里离开了。趁着早晨善逸出门上班后，祢豆子只带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留下了“暂时出门一趟”的字条后就离开了家。虽然她知道这样做也无法解决问题，但两人之间冷冰冰的空气让祢豆子无法再忍耐下去，也想借此机会冷静一下。

　　虽然一开始犹豫着是要回娘家灶门家呢，还是去伊之助夫妻的家中呢，但无论是哪个方案都会马上被善逸找到。考虑到最后，祢豆子来到了宇髓家。

　　

　　

　　

　　“小祢豆子就住在这个房间吧。屋里的东西都可以自由使用。”

　　祢豆子被雏鹤她们带到了一间华丽的客用和室中。

　　“不、不需要这么豪华的房间的！杂物间之类的我也完全不在意的！”

　　“让小祢豆子住在杂物间的话，善逸君来接人的时候会发火的。所以天元大人准备了高级的房间。”

　　“……来接人什么的……”

　　灶门家和嘴平家先不提，住在宇髓家的话，善逸应该不会马上察觉到吧。虽然祢豆子就是因此才选择来这儿的，但最终也许是自己先耐不住寂寞，主动选择回家也说不准。

　　“一定会来的，天元大人这么说了。”

　　牧绪一边打开窗子，一边笑着。宇髓邸建在比灶门家所在的地方还要深的山里，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连绵不绝的绿色和远处的溪谷，风景非常美丽。

　　“哇，好美的风景！真是个好地方！”

　　“是吧？就当作是来旅游的，在这儿悠闲度过一段时间吧。”

　　“……嗯！非常感谢。”

　　

　　面对拘谨地笑着的祢豆子，三人照顾着她的心情，纷纷开口。

　　“还没吃午饭吧？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做好便当，大家一起在外面吃午饭？”

　　“太好了——小祢豆子，有个风景特别好的好地方哦！”

　　“而且这附近还有天然温泉呢，到了傍晚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大家的关心让祢豆子很高兴。即便如此，当只有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时，祢豆子又想起了善逸。

　　……这样像旅馆一样豪华的房间，如果和善逸先生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更加高兴吧。

　　

　　不久前在吃晚饭时，善逸突然说道：“说起来，再过一段时间有个稍微长一点的休假，到时我们去哪儿旅行吧？”

　　“诶，旅行？”

　　“嗯！去哪儿好呢？干脆去远一点的地方也可以哦。”

　　“虽然也不错，但是我更想和善逸先生在这附近悠闲地度过呢——”

　　听到祢豆子的回答，善逸垂着眉笑了。

　　“小祢豆子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啊。”

　　“不喜欢短距离的旅游吗？”

　　“完全不会！我只要和小祢豆子在一起，哪里都是极乐天堂。——不过既然如此，晚上住的地方就选择稍微豪华一点的旅馆吧。”

　　

　　……现在，他正在吃午饭吧。午饭的便当还是像往常一样，由祢豆子做好后交给了善逸，对方带着有点拘谨的笑容道了谢。善逸先生现在是否也怀着悲伤的心情，在吃着便当呢？

　　眼角浮现出泪意时，祢豆子听到屋外传来了明朗的声音。

　　“小祢豆子——！一起来做便当吧——！”

　　“……来了！”

　　祢豆子慌忙擦了擦眼角，向宇髓家的厨房走去。

　　

　　

　　

　　大家一起在野外吃了午饭后，又回归了童心，像小时候一样下河玩水。在那之后，雏鹤她们带着祢豆子去了刚刚提到过的天然温泉。

　　“之前富冈先生来玩的时候，大家一起来这里泡了温泉哦。”

　　“大家一起？！和义勇先生一起泡了温泉吗？！”

　　“因为大家一起泡温泉不是会更有意思吗？”

　　顺带一提，此时宇髓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一起来泡温泉。在兴高采烈的牧绪和须磨旁边，雏鹤苦笑着说道：“如你所知，我们四个人是这样的关系，所以对于一些事情看得也许没那么重。”

　　“不是那样的！几位一直关系很好，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我觉得非常棒！”

　　

　　真是不可思议啊。

　　明明对于宇髓有三个妻子也毫不在意，但对于善逸，却连交往前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喜欢的人的事情都不能接受。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再过一会儿，善逸回家后就会看到自己留下的字条吧。

　　……会受伤吗？会生气吗？还是因为自己像孩子一样发脾气，说了过分的话，而已经对自己对失望了呢？

　　想着，祢豆子的表情稍微阴沉了一些。看着她，牧绪一副很艰难的样子开口了：“……小祢豆子，那个啊。刚才你向天元大人说起离家的理由的时候，提到的两个人……”

　　“啊，是良子小姐和早苗小姐吧？”

　　塞住大声插话的须磨的嘴，牧绪继续说道：“我认识那两个人。”

　　“……是吗？”

　　“因为我和善逸君同样都在荻本屋。在店里工作的女孩子中，记得有叫这两个名字的人。”

　　在花街的店里，也有许多不是游女，而是作为杂役工作的女孩子，负责做饭扫除洗衣之类的杂活。虽然花街里的女性许多都是游女，但也有长得不太漂亮、或是没有掌握技艺，而只能做杂活的人。

　　“两个人都是善良的孩子，对我也很好。因为善逸君对人很温柔，肯定只是在当时有交集而已。”

　　“……是这样啊。”

　　对着不安的祢豆子，带着柔和的微笑的雏鹤她们也说道：

　　“那时候他也很辛苦，应该心中很彷徨吧。也许只是想要一点心灵的依托而已。”

　　“对对！所以不用在意啦！但是如果心里还有点放不下的话，等善逸君来这儿的时候，再稍微刁难他一下好了！”

　　“我也赞成——！”

　　被三人开导后，祢豆子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泡完温泉，在回屋的路上，祢豆子突然注意到了脚边盛开的小花。

　　“啊，节分草！”

　　“真的是节分草。小祢豆子好了解啊。”

　　“之前和善逸先生一起去给他的师傅扫墓时，去到了非常深的山里，善逸先生看到后介绍给我了。”

　　这种只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盛开的花，有着奇妙的花语。善逸蹲下身看了看那朵花，轻笑了一下后教给了祢豆子。

　　

　　“这种花的花语，是‘讨厌人类’。”

　　“诶，还有这种花语吗？”

　　“嗯。很稀奇吧？明明其他花的花语一般都有更加积极的意义。”

　　善逸是过去在修行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这种花，觉得是可爱的花而去调查了它的相关。

　　“我觉得和我很像。”

　　“是可爱的地方很像吗？”

　　“不不我可没说那么自恋的话哦？！是指花语啦！稍微有点能理解它的花语。”

　　“……？善逸先生，很喜欢女孩子吧？”

　　“确实说喜欢是喜欢的！但是！现在只对小祢豆子一心一意！”

　　善逸叫唤了一声后，又看了看开着的小花，有点寂寞地笑了。

　　“……也有过觉得讨厌的时候啊，对人类。”

　　“……”

　　

　　听到这句话的祢豆子，心中涌上了数不尽的悲伤，下意识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善逸在吓了一跳后，马上转过身来，也紧紧地抱住了祢豆子。就在刚刚还看起来非常寂寞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祢豆子也变得幸福起来了。

　　

　　……啊啊，天已经黑了。

　　那个人知道我离开了家后，会来找我吗？

　　

　　

　　

　　回了宇髓邸后，大家做好开饭的准备后，五个人在宽阔的榻榻米房间中围着餐桌一起吃晚饭。即使和几人聊得很开心，但只要一听到外面传来声响，祢豆子就会下意识向外看去。

　　“只是风。”宇髓苦笑着说道，“不管再怎样赶，也赶不到这种深山里的。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你在这儿。”

　　雏鹤几人也一边吃饭一边点头。

　　“是啊。首先应该会先去炭治郎君那儿找人。”

　　“然后会被迫听一长段的说教，在那之后绝对会去伊之助君家里。”

　　“结果被‘哐’地揍一拳后，接下来估计会再派麻雀去鳞泷先生那边询问吧？”

　　……来到祢豆子身边要走的路还很长。

　　“嘛，就算来了也是明天以后的事情了。善逸君来的话会通知你的，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嗯嗯！身体很疲惫的话，想好好说话也办不到哦，小祢豆子！”

　　在大家的安慰下，祢豆子含糊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睡觉时，雏鹤等人担心祢豆子心中想着事情睡不着，邀请她来和三人一起睡，却被祢豆子婉拒了。自己没有事先说明就贸然来访，今天一天又得到了几人各种各样的照顾，她们一定也很累了。

　　祢豆子在豪华的房间中铺上松软的被子，一个人横躺着思考。

　　（讨厌）

　　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种话呢？

　　也许正如宇髓所说，自己只是希望看到对方哭着说“不喜欢那样”的模样而已。以前听葵说过，她和伊之助吵架时也说了相同的话。

　　

　　“所以，当时伊之助老大是怎么回应的？”

　　“他也很过分，怒吼着丢下一句‘吵死了！’就跑出门了。”

　　“诶诶？！老大好过分。”

　　“但是反正很快就会回来吧？”

　　在一旁喝茶的香奈乎开口说道，葵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回来后，突然塞给我一大堆橡子之类的果实，又大喊大叫说‘虽然你讨厌我，我却和你正相反！’”

　　听到葵的复述，祢豆子和香奈乎两个人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在那之后香奈乎分享的事情，是更加甜蜜的发展。

　　“之前和炭治郎稍微起了争执的时候，也小声说了‘讨厌你了’的话。”

　　“炭治郎先生呢？”

　　“被、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后，说‘即使如此我也喜欢你’……”

　　“那个哥哥，居然会做这种了不起的事情？！”

　　“简直像是外国的恋爱小说一样！”

　　

　　顺着话头，三人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如果祢豆子对善逸说‘讨厌你’后会怎样”的话题。

　　“那善逸先生估计会马上哭着道歉吧。哭着喊着‘如果被小祢豆子讨厌的话就活不下去了！’之类的。”

　　“在那之前可能会晕倒也说不准。”

　　“会、会变成那样吗？但我不会说那种话的！绝对！”

　　三人又笑作一团。

　　

　　一想起来心中就变得难受，祢豆子将被子盖过头，蜷缩成一团。房间似乎比实际上的更加宽敞，明明裹着蓬松的高级棉被，却感到很冷。那一定是因为，善逸不在自己身边。

　　他现在怎么样了？

　　发现自己不在家后，正到处拼命地寻找吗？还是像被说了讨厌那天一样，带着受伤的表情睡着了呢？

　　如果能坦率地和他聊开就好了。不管是良子小姐还是早苗小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到底，当时的自己不仅不是善逸的恋人，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对善逸抱有的感情还很幼稚，对人的认知也很奇怪。

　　一个人苦恼郁闷着这些陈年旧事，随心所欲地说些伤人的话，然后离家出走。并不是没有其他更难被找到的去处，但最终考虑着善逸的寻人的范围，选择来了宇髓家，给他们添了麻烦。其实祢豆子心里，特别地希望他能够找到这儿，来接自己回家。

　　好想见你。

　　现在就想见你。

　　快来接我吧。

　　越思考下去，心中就越涌起思念，祢豆子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去庭院里散散步，她从被子中起身，穿好外衣，沿着走廊一路走下去，却发现远处正对着的房间还亮着灯。

　　祢豆子悄悄往里窥视了一眼，就看到宇髓一个人摊开书坐在房中。应该是通过脚步声发现祢豆子的到来的吧，他立刻抬起头看向祢豆子，轻笑了一下。

　　

　　“怎么了，睡不着吗？”

　　“……是的……”

　　“那就陪我喝点酒吧。”

　　

　　宇髓向她招招手，递过来一个空着的酒杯。也许直到刚才，他还在和妻子中的哪位一起小酌。往酒杯中倒了一点酒，祢豆子轻抿一口后，喉咙马上感到一阵辛辣。

　　“在家不怎么喝酒吗？”

　　看着皱着眉的祢豆子，宇髓笑了。

　　“善逸先生偶尔会喝，我就……”

　　“那个冒着鼻涕泡的善子竟然也会喝酒。长成大人了。”

　　“宇髓先生经常喝酒吗？”

　　宇髓端起酒杯，说了句“偶尔吧”，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偶尔一边喝酒一边读书，是最近染上的兴趣。”

　　“读的是什么样的书呢？”

　　“普通的小说。毕竟我无论是作为忍者还是鬼杀队，都是离平凡的世界很远的存在。读一些讲着普通的故事的书也很有趣。”

　　他仿佛对眼前的平和生活十分感叹。

　　正在这时，庭中的树木摇曳了一下，祢豆子下意识地望过去，但窗外一个人也没有。她沮丧地收回视线，看着小说的宇髓发出了轻微的笑声，然后静静地开口了。

　　“……良子小姐和早苗小姐啊。”

　　“……宇髓先生也认识这两位吗？”

　　“不，我只是从牧绪那里稍微听说了一点而已。正如你所知，我有三个妻子。所以虽然对不起你的心情，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值得大吵大闹的事情。”

　　“……果然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吧……”

　　

　　面对低落的祢豆子，宇髓的声音是和白天不一样的安稳温柔。

　　“也不用那么土气地沮丧。当时那家伙到处都是破洞，所以才一无所有吧。”

　　“洞？是哪里的洞？”

　　对着不得其解的祢豆子，宇髓回答道：“是心中的洞。”

　　“不被爱着长大的人，既不会爱自己，也学不会珍惜自己。”

　　“……”

　　“和别人一样，用同样轻蔑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中都是破了的洞，所以很空虚。”

　　

　　不知为何，祢豆子想起了寂寞地看着节分草，说着自己讨厌人类的善逸。想到那或许指的是他自己的事情，胸口就仿佛窒息一样非常难受。

　　“那种人啊，想要用来自他人的爱，将心中自己无法掩埋的洞全部填满。只要得到稍微一点的温柔就会马上高兴得忘乎所以，误以为这就是爱。”

　　善逸之所以会很容易喜欢上别人，大概是这个原因吧。不愧是前忍者，洞察力十分敏锐。听到宇髓的话，祢豆子有种或许被他说中了的感觉，十分惊讶。

　　

　　“但是这只是一种寻求回报的感情罢了。虽然听说那家伙之前经常被女人使唤来使唤去，但在我看来他们是彼此彼此。一旦发现无法从对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也会干脆地放弃，迅速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那么，因为我说了讨厌的话，善逸先生也会放弃我，去寻找其他人吗？”

　　看着忐忑不安的祢豆子，宇髓提高声音笑了。

　　“你当初把他迷住的时候，不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鬼而已吗？一开始就没有被作为要求得到回报的对象看待吧。”

　　“……那为什么还会喜欢上我呢？明明什么都无法给予对方。”

　　“谁知道呢。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脸长得好吧。”

　　面对口无遮拦的宇髓，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的祢豆子只能保持着微妙的表情。宇髓又笑着说道：

　　“喜欢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喜欢的心情会不会残留下来。”

　　“……虽然是这样……”

　　“和花了多少钱付出了多少没有关系，即使是被说了‘讨厌’也不会改变的。”

　　“……”

　　“良子也好，早苗也好，其他的女人也好，对她们也许不能说不是真心的。但是在那之中，并没有真正的爱吧？”

　　“真正的爱？”

　　“真正的爱会留下来。”

　　宇髓没有带着眼罩的那一边眼睛，直视着祢豆子。

　　

　　“现在在善逸心中留下来的是对谁的爱，你应该是比谁都要清楚的吧。”

　　

　　—————。

　　真正的爱会留在心中。

　　所以现在，在那个人心中留下来的是。

　　

　　……自己知道是什么。

　　比谁都要清楚。

　　

　　祢豆子在心中反复地回味着宇髓的话，然后一下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宇髓先生。”

　　“嗯？”

　　“我明天就回去。”

　　“已经想清楚了吗？”

　　祢豆子用力地点头。

　　“因为我的爱也是真正的爱。”

　　所以一定会留在心中，绝不会消失。

　　

　　“那回去后就两个人好好把话说开吧。刚才说的，关于心里的洞这件事。”

　　“嗯。”

　　“那不仅是被爱的时候，爱着谁的心情也可以将洞塞住。既爱着，也被爱着，现在那家伙的心中，一定不会再有破洞了，承受你的话需要的那点度量还是有的。”

　　“嗯，我想一定是那样的。”

　　宇髓温和一笑，将酒杯放下，站了起来。

　　“那我明天送你回去……虽然正想这么说。”

　　“……？”

　　“比我想得还要早啊。”

　　“诶？”

　　

　　一边说着，宇髓一边从身侧拿起了什么。

　　那是两把巨大的日轮刀，他惯用的爱刀。

　　

　　“！？”

　　“来了。”

　　

　　从远处传来了一路向这儿接近、快速赶来的脚步声。

　　“非常抱歉——！深夜打扰了！”

　　在玄关处响起的，是祢豆子爱着的人的声音。

　　

　　

　　

　　找过来了。来接自己了。心中充满了喜悦、抱歉和思念的心情，现在就想马上赶到善逸身边的祢豆子，被宇髓轻轻地制止了。

　　“你藏在旁边看着。”

　　“为什么呢？善逸先生好不容易才赶来了！”

　　下一刻，雏鹤和牧绪从里屋走了过来。

　　“没事的，小祢豆子。”

　　“交给天元大人，我们就在这儿稍微等一会吧吧。”

　　“交给宇髓先生……”

　　宇髓手拎着日轮刀，向玄关走去。到底要用那把大刀对善逸做什么，祢豆子在意得不得了。但是面对拿着令人不安的东西来迎接的宇髓，善逸却没露出什么惊讶的样子，只是老实地低头行礼。

　　

　　“好久不见了，宇髓先生。”

　　“哦哦。虽然说是好久不见，但你可是在非常脱离常识的时间上门来了啊。”

　　“冒昧无礼地深夜来访非常抱歉。我是来接小祢豆子的。”

　　“就算说不在这儿，凭你的听力也已经注意到了吧。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儿？”

　　“因为没有其他能想到的地方了，就想着或许是在这儿吧。”

　　祢豆子从阴影中看到的丈夫，还穿着早上出门工作时穿的洋装，裤腿边沾满了泥，大概是拼命赶到这儿来的吧。而且额头通红，左脸也肿起来了。不用问也能明白，恐怕是吃了哥哥一发头槌，又被伊之助打了吧。都是因为自己擅自离开了家中。祢豆子心中发疼，与此同时，对仅仅分开了半日的丈夫的思念爱恋之情也满溢而出。

　　虽然想要现在马上飞奔到他身边，祢豆子却被雏鹤和牧绪抓住了手腕而无法离开。宇髓站在溅了一身泥点的善逸面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就算如此，不也应该先让麻雀送信过来，或是用其他的确认方法吗？”

　　“比起等啾太郎往返，还是直接过来比较快一些。而且写信的话，即使撒谎说不在这儿也无法分辨。”

　　“你的这份心倒是值得称赞。但是真不凑巧，你媳妇并不想回去。她说想留在这里，做我的第四个老婆。”

　　

　　……？！

　　祢豆子惊愕地看着雏鹤她们。两人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只是在一旁看着两个男人。善逸不为所动，只是一脸认真地凝视着宇髓。俯视着露出严肃表情的善逸，宇髓脸上浮现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对于祢豆子来说，与其和心中想着良子啊早苗啊、三心二意的花心男人在一起，还不如选本大爷这样华丽的好男人来得更好。”

　　“……良子和早苗？”

　　善逸露出疑惑的表情后，立刻惊讶地抬起头来：“……是那个，荻本屋里的？”

　　“想起来了吗。正是因为连那种马上就忘记的女人都要娶来做老婆，还学别人说想要一夫多妻，才会让沦落到让真正的老婆离家出走的境地啊。”

　　“……诶、小、小祢豆子是因为这个离开家的吗？”

　　“不然你以为呢？”

　　“因为我对其他的女孩子太亲近了……之类的。”

　　“嘛，也不能说不对。”

　　看着低下头的善逸，宇髓大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起冲突的时候不好好把话说清楚，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别扭的事情。总之赶紧回去吧。祢豆子不想见你。”

　　

　　原来如此。宇髓在试探善逸，想让祢豆子确认他的爱是真正的爱。终于明白了宇髓的意图，祢豆子也和雏鹤两人一起紧张地在旁边观察事情的发展。听了宇髓的话，善逸抬起头来，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回去的。在见到小祢豆子之前。”

　　“纠缠不休的男人会招人讨厌的。啊，好像已经被讨厌了。不是被说‘讨厌你’了吗？那是你老婆的真心话。至少最后让她看看男人的尊严，干脆地退出吧。”

　　

　　……明明宇髓也被须磨说了“讨厌你”。

　　但是不知道那件事的善逸，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不管怎样都请让我见她。小祢豆子在这儿受照顾的事情非常感谢，但请把妻子还给我。”

　　“就算见面也只会说要离婚而已。”

　　“即使是那样我也想见她。”

　　“……既然这样，就凭你的本事来取吧。”

　　

　　这么说着，宇髓将其中一柄日轮刀掷给了善逸。同样的刀被善逸握在手里，看起来比宇髓手中的刀还要巨大。

　　“就用这个吧。虽然比你的刀要大了不少，但对手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的话，也算扯平了。”

　　“……你忘了自己是柱的事情吗？”

　　“我从鬼杀队前线退出的时间可比你早得多。话说回来，对于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型’的人，也没必要那么照顾。”

　　善逸皱着眉头，看着宇髓的大刀。

　　“怎么办？如果选择放弃回去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你。”

　　“……怎么可能。”

　　

　　微微摇了摇头，善逸将刀置于左侧腹。

　　“……那么我就开始了。”

　　说着，他将左腿向后拉，将身体的重心下降。

　　那一瞬间，有什么改变了。伴随着“嘶——”的奇妙的呼吸声，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仿佛触电一般、颤抖的空气。窗玻璃和屋梁微微摇晃着，整个空间一瞬间被杀气笼罩。

　　

　　——认真的。

　　这家伙是真的会斩过来。

　　

　　笑容从宇髓的脸上消失了，他也用一只手举起了刀。压着祢豆子的雏鹤和牧绪的皮肤，一下子冒起了鸡皮疙瘩。

　　

　　——！！！

　　

　　祢豆子使劲挣开了雏鹤两人的束缚，慌忙跑向善逸。

　　“善逸先生，不可以！！！”

　　正当她大喊出声的时候。

　　

　　“快停下来！！善逸君——！！”

　　“？！”

　　

　　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突然冲过来的须磨将善逸狠狠地推开了。

　　哐地一声，善逸撞在了门上。祢豆子吓得叫起来，慌忙凑到他身边。没想到在紧张的气氛中会有这么突然的展开，宇髓和两位妻子都哑口无言，愣在了原地。而须磨一边用拳头打着倒在地上的善逸，一边大声哭喊道：

　　“太过分了善逸君！天元大人已经没有一只手了，还要拿出真本事斩他！如果连另一只手也没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啊！”

　　“喂、喂须磨、”

　　“也有天元大人的不对！确实小祢豆子是个可爱的好孩子，但是居然要娶她做第四个妻子？！她可是善逸君的妻子啊？！难道有我们三个人还不够吗！！”

　　“须、须磨小姐，冷静下来！！”被殴打的善逸慌忙叫喊道。

　　“冷静不下来！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善逸君说了良子和早苗的话才会发生的！万一天元大人的妻子变成四个了该怎么办才好你要怎样负起责任来啊！”

　　“不不虽然确实是因我而起，但这一切都是假的！要娶小祢豆子为妻是宇髓先生的谎言！只是为了试探我而已！”

　　“……诶？”

　　须磨停下了拳头，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祢豆子等人。

　　

　　“善、善逸先生，你知道是假的吗？”

　　“……因为，听声音就……”

　　按着撞到的脑袋，善逸一脸痛苦地说道。宇髓放下手中的刀，仰天吐了一口气。

　　“……果然察觉到了吗。那你倒是说啊，还要继续演这场蹩脚的戏剧。”

　　“在那种气氛中，‘你在说谎吧’之类的话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啊！”

　　“但你本来是真心想使用呼吸法的吧！如果不是被须磨插手阻止的话，就会使用呼吸斩过来的吧！”

　　“那是因为……”

　　善逸抬头看了看宇髓，握住了支撑着他肩膀的祢豆子的手。

　　“虽然要娶小祢豆子为妻是谎言，但如果我在这里退缩的话，你就真的不会放小祢豆子回来吧？”

　　“……连这你都察觉到了吗。”

　　“所以要拿出真本事来战斗。因为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小祢豆子，即使对手是宇髓先生。”

　　

　　说着，善逸握着手看着身边的祢豆子，在琥珀色眼睛里，清晰地映着祢豆子的影子。

　　“……我来接你了，小祢豆子。”

　　“……善逸先生……”

　　“抱歉让你说了‘讨厌’。让你想离开家里，真的很抱歉。”

　　“……没有那种事……”

　　“回去吧。我想和小祢豆子在一起。”

　　

　　今天一天，祢豆子一直在等待的话语。

　　清楚地感受到丈夫表现出的爱情，祢豆子的眼泪涌了上来，像孩子一样说道：

　　“……我也想回去……”

　　“嗯，回去吧。”

　　“我想回去，想回到善逸先生身边。”

　　“我会带你回去的。”

　　善逸伸出手，用力地搂住了祢豆子。虽然没有见面的日子只有半天，但这份温暖却是久违了。虽然说是“久违”，也只有两天左右，但对祢豆子来说却好像过了几年。因为终于回到自己身边的温暖而放松了心情，祢豆子不由得像须磨一样哭了起来。

　　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宇髓一家，纷纷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怎么说呢、嘛、嗯……华丽地和好了虽然很好，但是我们还在看着呢。”

　　“……因为这里还是我们家的玄关啊。”

　　“总、总而言之，很抱歉在你们气氛正好的时候打扰，善逸君衣服上满是泥，而且脸也肿了，不如今晚就在我们家住下，明天再回去吧？”

　　“不用客气了，既然小祢豆子说了想要回去，那我们现在就启程。”

　　善逸摇了摇头刚想拒绝，在一旁的须磨又接道：“夜路很危险哦！而且善逸君这副满身是泥的模样，连车都不会载你们的！”

　　“不用担心，因为我听力也很敏锐，所以我们家隔音效果做得很好的。”

　　结果因为宇髓一家盛情难却，两个人就这么住了下来。

　　

　　

　　

　　在刚刚为祢豆子准备的客房中，又铺好了一床被子。祢豆子正在对洗完澡出来的善逸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

　　“……对不起，因为我擅自离开家里了。我明天会好好向哥哥他们解释的。”

　　“没关系的，炭治郎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

　　刚刚两人借了宇髓的乌鸦虹丸，向炭治郎等人报告了祢豆子在宇髓家的事情。

　　“才不是应该的事情，明明都是我的错。擅自离开了家里，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讨厌善逸先生’的那句话吗？”

　　看着低落地点着头的祢豆子，善逸带着有点困惑的笑容说道：“不过分哦。是让你说了那样的话的我不好。”

　　“没有那种事！伤到你了吧？”

　　“那当然听起来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但是呢小祢豆子，我的耳朵可是连作为前忍者的宇髓先生的谎言都分辨得出来。”

　　也就是说，他知道这不是祢豆子的真心话。

　　“小祢豆子明明平时绝对不会对他人说这么重的话，我却过分到让你说出口了……只是因此陷入了一点自我厌恶而已。”

　　

　　早知道，在为此失落的时候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对不起。

　　善逸温柔的道歉声传来。祢豆子在安心的同时心中也感到十分抱歉。这个人比起被说了讨厌而感到受伤来，更在意自己做了令人生气的事情让她说出重话。他平静的表情背后，就好像在责备着自己一样，让祢豆子感到悲伤。

　　“我也有错。要是我坦率地说清楚就好了。”

　　所以祢豆子一边简单处理着伤口，一边坦率地讲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因为偶然听到了良子和早苗的事情，而抑制不住嫉妒心，不知不觉发了脾气。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一时冲动之下离开了家里。

　　全部说完后，伤口也处理好了。两人在被褥上相对而坐，善逸喃喃道：

　　“……良子小姐和，早苗小姐啊……”

　　他的声音好像在怀念着什么。

　　“……她们是我在花街执行潜入任务时呆的店里的杂役。两人的年纪都比我稍微大一些，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总会过来帮助我。”

　　“……所以喜欢上了她们吗？”

　　于是善逸露出了仿佛哪里疼痛一样的表情，牵扯着肿起来的脸颊，低下了头诚实地坦白道：“只有那时候而已。”

　　

　　“……”

　　虽然道理都懂，但听到善逸的回答，祢豆子的心中还是一阵刺痛。拥有着能看穿宇髓的谎言的能力的丈夫，一定也注意到了祢豆子心中的声音。他慌忙抬起头，继续说道：

　　“当时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一夫多妻、娶多个妻子！那只是因为……我连一个恋人都没有，宇髓先生却拥有三个老婆，只是嫉妒下的随口一说罢了！对她们，也只是抱着任务结束后见不到面、就马上消失了的那种程度的好感而已！哎呀虽然话只是随口一说，好感也只是轻描淡写程度的好感而已，但不管怎么解释我做了件蠢事这个事实还是不会改变的！”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后，在什么都没说的祢豆子面前，善逸垂着头用一只手捂住脸。祢豆子本以为他在哭，却并非如此。善逸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了。

　　

　　“……小祢豆子，我啊。”

　　“……嗯？”

　　“被女孩子稍微温柔一点对待，或是搭话的话。”

　　“……嗯。”

　　“就会以为是对我抱有好感，马上得意忘形地喜欢上对方，只是一个傻瓜一样的男人罢了。”

　　……果然被宇髓说中了。

　　“……现在也是如此吗？”

　　“现在当然不一样了。温柔的女孩子虽然很温柔，可爱的女孩子虽然很可爱，但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容纳小祢豆子以外的女孩子的地方了。”

　　善逸又说道：“不过当时我的不是这样的。”

　　

　　“当时，不仅是恋爱，恋爱以外的其他事情也是一样的。不管抱着多么强烈的喜欢的心情，就算觉得高兴也好，幸福也好，最终都像这样……像沙子一样，一下子就从掌心漏出来溜走了。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

　　“也许我用来盛着幸福的箱子，也破了一个洞。所以才会无论何时都想着将它填满。”

　　

　　所谓盛着幸福的箱子，一定是宇髓也提到过的“心”吧。祢豆子又一次，想起了只在深山盛开的节分草。

　　讨厌人类。换句话说，也讨厌自己。因为箱中破了许多的洞，于是想靠着别人的爱拼命地将它填满。

　　虽然很在意“我的箱子也破了一个洞”这个说法，就好像还有其他人也遇到同样的事情一样，但那不是现在该注意的重点。

　　

　　“……那个洞，现在堵住了吗？”

　　“我觉得和当初比起来，现在已经彻底堵住了。我的心中现在满满地都是小祢豆子，所以哪里都不会漏出来。”

　　“为什么堵住了呢？”

　　“为什么呢……”

　　说着，善逸拉住了祢豆子的手。

　　“虽然很难用语言解释，但我觉得是小祢豆子为我堵住了洞。”

　　“我？”

　　“嗯。因为在无论放了多少东西进去都会漏出来的箱子里，只有小祢豆子愿意待在里面。”

　　“……”

　　在祢豆子听来，是一句让人无比高兴的话，将刚才感受到的刺痛瞬间治愈了，整颗心被沉浸在幸福之中。

　　……但是，不是那样的，善逸先生。

　　

　　“善逸先生，事实应该正相反才对。”

　　“相反？”

　　“肯定是善逸先生让我留在了里面。”

　　

　　善逸为了填补坑坑洼洼的心，而喜欢上了各种各样的女孩子，想要从她们那儿得到渴求的感情。但是，仅有一份的真正的爱，给了祢豆子。不管喜欢上了多少人，唯一的真正的爱是属于自己的。

　　就这样，真正的爱会留下来。爱着、也被爱着的那份爱情，随着时间的增长，一定慢慢地堵住了心中的洞。就像宇髓说的一样。

　　

　　听了祢豆子的话后，善逸沉默了一会，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是这样啊。”

　　“……但是，即使如此，听到别的女孩子的传闻，心情也会变得糟糕吧？虽然对我来说已经完全是过去的事情了，未来也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但是，让小祢豆子感到不安了，还是很对不起！”

　　丈夫深深地低下头赔礼，但不经意跳到眼前的翘起的头发很可爱，祢豆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

　　善逸困惑地看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看起来十分开心的妻子。还握着祢豆子的手的手掌，又大又温暖。

　　

　　没有什么会再从箱子中漏出来。

　　因为对我的爱，和来自我的爱将箱子填满了。

　　无论是这双手也好，还是这颗心中也好。

　　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进入的余地。

　　——这一定就是，真正的爱。

　　

　　“那个啊，善逸先生。”

　　“……是的？”

　　“这、这个房间，不觉得很棒吗？”

　　“房间？”

　　突然被转移了话题的善逸，转头四处看了看所在的房间。

　　“嗯，好豪华啊。像高级旅店一样。”

　　“然后呢，那个、”

　　“啊，是想说之前提到的旅行的事情？小祢豆子想住这种感觉的旅店吗？”

　　不是那样的。祢豆子红着脸摇头。

　　“刚才宇髓先生说的话，应该不是假的吧？”

　　“刚才？”

　　“……那个，嗯，这个房间，隔音效果……”

　　这个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很好。刚刚宇髓这么说。

　　“所以，那个，大、大概不会被听见……”

　　

　　非常迂回的邀请。借着对善逸和周围的女性关系太好的敲打，希望让他意识到良子和早苗的事情，和这两天发生的事一样迂回而难以理解的，来自祢豆子的邀请。但是这次善逸的耳朵，好好地理解了祢豆子的意图。

　　“……宇髓先生说的，好像是实话。”

　　说着，善逸高兴地眯起眼睛，温柔地亲吻了祢豆子，然后一起躺倒在被子上。久违了的……说是久违也只有两天，但时隔两天的重量和体温，让祢豆子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幸福。

　　

　　两个人漫长的一天。

　　但是，还没有到入睡的时候。

　　

　　

　　

　　临近黎明，在善逸的怀中，祢豆子喃喃道：

　　“这附近，有节分草哦。”

　　“真的？回去的路上真想看看啊。”

　　“嗯，我带你去。”

　　像撒娇一般，祢豆子把脸颊蹭到丈夫的胸前，又继续轻声：

　　“善逸先生，现在还讨厌自己吗？”

　　“……”

　　（讨厌自己）

　　善逸没有问她，这么问的理由。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后，他保持着抱着祢豆子的姿势，用快要陷入睡眠的、半分朦胧的声音回答道：

　　

　　“……虽然也有讨厌的时候。”

　　“但是？”

　　“……现在，一定是喜欢的……”

　　

　　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了的丈夫，非常可爱。

　　

　　

　　

　　过了一段时间后，为了感谢和道歉，两人再次来到宇髓邸时，宇髓说道：

　　“说起来，之前提到的那个良子和早苗，好像从花街离开了。”

　　“诶，是这样吗？”

　　善逸吓了一跳。

　　“嗯。因为当时的战斗，花街的建筑都变得破破烂烂的。因为提到了她们，我们四个有点好奇，就趁着白天去吉原看了一眼。”

　　“诶——然后呢？”

　　“听说两个人都是，被进出店里搬运食材的看中，各自被赎身了。”宇髓咧着嘴坏笑道，“怎么，感到后悔了？善子。”

　　“不不完全不会！只是抱着祝福的心情而已？！话说回来，好不容易和小祢豆子和好了，别说这样的话！不要试图在关系和睦的夫妻之间挑拨离间！”

　　“因为这种小事就会被离间，那是修行还不够啊，你们这些土里土气的年轻夫妻。”

　　“明明因为一个馒头就被说了‘讨厌’，别把自己说得多伟大一样！我可是听说了！从小祢豆子那里听说了！”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可是立刻买来了高级点心店中卖的馒头，当场道歉了！”

　　

　　在吵吵闹闹的丈夫们身旁，妻子们正悠闲地喝着茶。雏鹤她们看到已经完全重归于好的两人，都笑着说着“太好了”。

　　“被爱着呢，小祢豆子。”

　　“打起精神来的善逸君，果然很吵闹啊。”

　　“那不是挺好的嘛，多有精神！”

　　

　　开朗地说着，须磨表情一转，又有些尴尬地偷偷向祢豆子问道：“但是没关系吗？听到他们在说良子和早苗小姐的事情，不会介意吗？”

　　对此，祢豆子带着自信的笑容摇了摇头。

　　“不，完全不会！不如说想要感谢那两位。”

　　“感谢？为什么？”

　　“因为让我明白了，我得到的爱是真正的爱这件事。”

　　

　　祢豆子有些自豪地说道，宇髓和三个妻子露出一丝惊愕，只是苦笑着点头附和。

　　而在视线的角落里，只有善逸一脸满足地微笑着。

  

  

  -END-

【词语】：近水楼台
【解释】：水边的楼台先得到月光。比喻能优先得到利益或便利的某种地位或关系。
突然的脑洞。
祝食用愉快。
符号有点乱套。
——

1.

@Sakura_Sasuke0723

190101/KIX✈️NRT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

最后才合上眼说

你原来在这里

［图片］［图片］［图片］

［图片］［图片］［图片］

［图片］［图片］［图片］

「我死了……他怎么能这么帅……」

「这是什么绝世男人……」

「啊啊啊啊啊终于看见樱站出的图了每张都好美啊啊啊啊佐助的眼神都好温柔站姐我爱你……」

「哇哇哇这个站子的图都美绝了只要能拍到佐助的眼神就都好温柔啊啊啊啊啊小姐姐求你多拍一点啊啊啊啊」

「上面的，樱站皮下只有小姐姐一个人而且小姐姐已经有稳定工作和家庭了所以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大家体谅一下，不过图质量都超级高啊啊啊啊！！！疯狂保存！！！」

「一人血书跪求樱站出set给我个花钱的机会啊啊啊啊！！！」

2.

春野樱收好单反，不打算跟到外面拍照片，这时候人少，现在往停车场走还能早点到家，不然一会又被堵在外面。

“姐姐今天的照片也好好看，未修版的都好美。”

“谢谢～”春野樱把帽子围巾围好，快要过年的天气比之前都冷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她倒是不打紧，她家内位要被传染了就麻烦了“你们也要多穿点啊，回去喝碗姜汤，这都半夜了也别待太晚。”

“嗯嗯姐姐放心吧，到家了我会在群里说的，姐姐最近工作不忙么？可以跟佐助的行程？”

“对，快过年了放假时间多，过几天去京都的见面会我也会全程跟。”

“姐姐抢到票了？啊啊啊啊我还在求票，要是求不到这次我们站子就没法去拍内场了好遗憾。”

“等等。”星球站的站姐看着春野樱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又随便刷了一会，等到回复又回了一条“我这还有票，你要么？”

“姐姐人美心善啊啊啊啊啊！！！要要要谢谢姐姐要不我买吧！”小姑娘激动的都要跳起来，佐助见面会的票她们站子求了快一个礼拜求的要秃头结果被樱站家姐姐救了一命，她觉得她今晚都感动的不用睡觉了。

“没事的，你拿着用吧，都是为了佐助君么。”春野樱呼噜了一下小姑娘的头发，背好背包握着时不时震动的手机查看信息“我就先走了各位再见。”

没管身后一群小姑娘的道别，春野樱快步走到停车场，坐在驾驶座没着急开车走人先是回复了短信。

老公：从机场出来了？什么时候到家？

樱：嗯，现在就开车往家走，你到家的话就把饭热热吃吧，记得先喝碗汤。

老公：我等你一起吃。

3.

@Sakura_Sasuke0723：咖啡厅门口，三百条手幅等你们［图片］//@Sakura_Sasuke0723：190107/京都见面会

众生皆苦，你是番茄味。

［图片］

转发8号抽三人送手幅。

「啊啊啊啊樱的手幅好美我来啦啊啊啊啊！！！」

「没法去现场好遗憾……只能靠玄学得到帅气佐助好心痛……」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我能领到，上次手幅没领到好心痛……」

「哈哈哈樱站的手幅我都有，发出胜利者的笑声。」

「前面的，我们决斗吧。」

「前面的，报上地址，我不会去偷的。」

「一人血书跪求站姐出set啊啊啊啊！我也想拥有绝美佐助！」

@Sakura_Sasuke0723回复：set年前会出，也会有其他惊喜带给大家，敬请期待。

「买买买！！！多少钱我都买啊啊啊啊啊！！！」

「奶奶你喜欢的站子出set啦！」

4.

春野樱收拾好包，向没领到手幅的姑娘们道歉并承诺下次打印更多就跟一群姑娘们一起等待入场。

“姐姐你的位置是哪里啊？三排10号哇哇哇这个座位真的视角最佳姐姐你运气好好。”

“嗯，运气好。”春野樱口罩上的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拍所以有机会就……稍等。”

有短信。

老公：进场了么？

樱：马上了。

老公：下次别拍了，不安全。

樱：好好，你赶紧工作吧。

春野樱的眼神太温柔，旁边的站姐心领神会“姐姐的丈夫？哇他一定是担心姐姐的安全，姐姐好幸福啊～”

“嗯，老担心些没用的像小孩子一样。”嘴上是抱怨说出来的话直白白的塞姑娘满满一嘴狗粮“……明撕暗秀啊啊啊，谁来关心一下我们这些单身狗。”

话是说了但没有回应，站姐一看，嗯。

好。

又在发短信塞狗粮了。

5.

“姐姐你有没有感觉，今天佐助看观众席的次数明显多起来啦，原来都很难拍到看镜头的照片呢。”

“是啊，真幸运，这次大家会有好图的。”

“啊啊啊姐姐他看向咱们这边了快拍好帅好帅！”

“……好。”

6.

“下面我们就随机抽取一个幸运的粉丝，她将获得佐助刚才的自拍照签名和拥抱。”

“好佐助，请你抽取座位号……三排10号，三排10号的粉丝，请上台来。”

“我的天姐姐快去啊啊啊啊相机我帮你看着！”旁边的站姐激动的都要蹦起来，看着春野樱上台稳稳当当的动作都急。

“这位粉丝你好，怎么称呼？”

“樱。”

“樱小姐，喜欢佐助多长时间了？”

“嗯……结婚之前就很喜欢了。”

“哇樱小姐看上去这么年轻居然就结婚了，那您丈夫不会嫉妒么？您这么喜欢佐助。”

“情不自禁嘛，至于我丈夫啊……我想他不会嫉妒。”

宇智波佐助不管耳机那边导演的提醒突然插话“你丈夫一定很幸福。”

导演在台下眼前一黑，这被黑粉利用直接就是明天头条，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宇智波佐助见面会调戏已婚女粉丝，他现在都想晕倒但台上这位大爷倒是老神在在。

“嗯，我很爱他，我希望也觉得他很幸福。”

主持人听着导演吩咐赶紧转移话题“您还有什么问题想问佐助么？”

“问题么……”春野樱看着聚光灯下的佐助的脸“那个……你有看过我们拍的照片么？喜欢么？”

她甚至感受到了底下所有站姐屏住呼吸。

“看过，我很喜欢你拍的。”佐助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向樱的神情非常温柔“你是樱站，对不对。”

春野樱现在听到了台下所有站姐哭泣的尖叫。

“对，这个……”春野樱把手里一直握着的袋子交给佐助“礼物，希望你喜欢。”

主持人想提醒她不能送礼物但是佐助抢先一步拿走“谢谢。”

“那个，工作，加油啊，注意身体，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

“……好，谢谢。”

7.

樱：吃饭了么？

老公：嗯，番茄咖喱很好吃。

樱：那就好～记得要把苹果都吃掉。

老公：樱……苹果不需要特意切成兔子形状。

樱：唉？亲爱的你不喜欢？

老公：……也不是

樱：那就要都吃掉哦～

8.

@Sakura_Sasuke0723：set已经全部发出，希望你们喜欢。

「啊啊啊收到物流信息了！」

「小姐姐还有没有余量……没拍到好痛苦……」

「我一定是全网第一个收到set的！姐姐超级良心我都担心她赔钱啊啊啊！pb超级超级厚！未公开手幅也好美！小卡也好棒！耳钉我妈妈看过说居然是纯银的！剪影书签和文件夹好漂亮！最最最重点佐助布偶真的太可爱了六套小衣服也超精致我哭了姐姐！我爱您！」

「对对对，耳钉材质真的好，我耳洞超容易过敏有时候带纯银都不行，这个耳钉完全没问题！」

「姐姐还超细心，没有耳洞的还可以选耳夹版本！」

「我也收到了，说真的樱的set真的是赔钱做，这些东西再贵两倍都赔钱啊，姐姐真是太好了，之前遇到过姐姐真人好温柔好美，实名羡慕姐姐丈夫！」

「我恨我不能拥有……」

「姐姐真的没关系么？姐姐开个存钱罐吧让我们支持你！」

「前面的，樱姐姐说过的不开存钱罐，她说她工作赚的多能为佐助和佐助的粉丝做这些她很开心呜呜呜呜姐姐人真的好好，嫉妒姐姐丈夫！」

「我我我！我经常接站总能遇到姐姐，姐姐只有一个缺点！她和她丈夫！老塞狗粮！手机短信都能塞我一嘴狗粮！」

「前面的，这也是幸福的缺点，姐姐真的超级好姐夫一定要好好对姐姐啊」

「姐夫一定要好好对姐姐啊+1」

「姐夫一定要好好对姐姐啊+身份证号」

……

「那个……我说大家有没有发现，佐助布偶真的，这设计这尺寸，简直最完美比例尺，我都怀疑站姐是亲自量过的。」

「所以说姐姐良心嘛～」

9.

老公：set都发完了？

樱：嗯，累死我了……

老公：好好休息。

樱：好～陪我搞玩偶和小衣服你也辛苦啦～

10.

@今天也是佐助的小迷妹：啊啊啊啊今天参加佐助活动的时候遇到了@Sakura_Sasuke0723小姐姐，姐姐真的好漂亮，气质也好好，最重要的是！我和姐姐一起去停车场看到了车里的姐夫！虽然没看到脸但是姐夫的身材超好，姐夫还会靠姐姐的肩膀！看姐姐摆弄相机还会吃醋，是和佐助吃醋嘛哈哈哈哈！姐夫真的好幸运啊～

「嗯，姐夫真的好幸运。」

「能和姐姐一起追佐助我们也好幸运～」

11.

星球站姐：姐姐！今天翻之前拍的图发现的，就是那次见面会，姐姐真的好幸运，佐助也好暖心～啊跑题了，就是我有拍到佐助和姐姐刚刚好对视的图哦，原图给你我不会外传的～姐姐自己修一定超好看！［图片］

12.

“亲爱的，你看，有人看到你了。”春野樱软趴趴的靠在她老公身上玩手机“还有还有这个，见面会的图，哇拍的好好！”

兔子苹果，塞一块，再塞一块。

“樱，吃不下了。”樱丈夫把樱不停给他塞苹果的手握好，拿过她的手机存图，又开始回复。

“喂喂，亲爱的你注意点，别……”

“用你的语气回复的不用担心，这一周没工作，都在家陪你。”

“真的！太棒啦！”

宇智波佐助抱住扑到怀里的樱，再次被塞了一嘴苹果。

罢了，吃就吃吧。

13.

@Sakura_Sasuke0723回复：谢谢，我们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摸了篇小时候喜欢的cp，现在也很喜欢🥰

1.

　　

　　犬夜叉摸着额头上的肿包骂骂咧咧从井里爬出来：“喂，弥勒，你这家伙找死是不……”未说完的话在看到井边站着的人时哽在喉间。

　　

　　戈薇一句话不说跳进食骨井回到了自己的时代，被看到和桔梗拥抱并且表示要保护对方的犬夜叉自觉没有资格要求戈薇还留在他身边，老僧般看破红尘的模样被弥勒等人吐槽了一番后纷纷劝说他去找戈薇说清楚以及拿回四魂之玉。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犬夜叉的心情本就算不上美妙，被弥勒三人一催，更加烦躁不安了，“我说你们，就这么想让我和戈薇分手吗？”

　　

　　“不是你要分手的？”珊瑚一脸无语，“是男人就快点去找戈薇说清楚并且好好道歉！”

　　

　　“好了好了，快去吧。”弥勒见他还是犹豫不定，干脆推着人去了食骨井，更是一不做二不休把犬夜叉推进了井底。

　　

　　犬夜叉一句话还没说就结结实实砸到了井底，他，过不去了。只觉得是一次意外的犬夜叉正准备爬出去和弥勒打上一架，这一露头就看到最不敢见的人。

　　

　　“戈薇？”

　　

　　“你来食骨井干什么？”戈薇面露疑惑，她上前想要去拉犬夜叉，“快点出来啦，都要吃午饭了。”

　　

　　犬夜叉攀着井口默默往下缩了缩，他后知后觉发现戈薇穿了身巫女服，而不是她那个时代的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戈薇会穿着巫女服？而且还出现在这个时代，他分明没有看到戈薇从井的那边过来，有一瞬间犬夜叉怀疑对面不是真人，他嗅了嗅，是戈薇的味道……不对，犬夜叉又仔细嗅了一遍，是戈薇的味道没错，只是这味道里还夹杂着他的味道，不是往常一样流于表面，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你在发什么呆呀？”戈薇蹲下身，见犬夜叉面色难看，还以为他受了伤，顿时关心道，“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等等。”犬夜叉一把抓住伸向自己的手，语气犹疑，“戈薇？”

　　

　　“嗯，怎么了？”戈薇没抽回手，她微微侧头，唇角带笑，长发顺着脸颊滑落肩头，犬夜叉皱皱眉，和自己认识的她有几分不一样。

　　

　　“你是谁？”

　　

　　戈薇唇角一凝，她抽出手：“坐下。”

　　

　　‘砰’的一声，犬夜叉砸回了井底，戈薇探头去看：“是犬夜叉没错了，真是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喂”

　　

　　“快出来，翡翠今天一岁生日，你该不会忘了吧？”

　　

　　“翡翠？”

　　

　　“快点啦。”戈薇替犬夜叉拍拍身上的灰尘，“说起来翡翠也一岁啦，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过，身为弥勒法师的孩子，真害怕他和弥勒法师一样风流。”

　　

　　孩子？下意识扶着攀上自己后背的戈薇的犬夜叉听到这话身形一晃，摔倒在地：“我不会中了幻境吧……”

　　

　　“嗯？”坐在犬夜叉身上的戈薇后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2.

　　

　　“你是说我们打败了奈落，你和珊瑚结婚并且有了三个孩子。”犬夜叉瞟了一眼旁边爬来爬去的三个团子，“而我，和戈薇在一起了？”上一刻他正准备和戈薇分手，下一刻就有人告诉他未来他会和戈薇组成家庭，这也太……不可置信了。

　　

　　“显而易见。”弥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儿子的一岁生日会变成这样，不过眼前这个占据了犬夜叉身体的家伙显然是五年前的犬夜叉，这可就糟糕了，弥勒有些头疼，奈落死了，四魂之玉也消失了，妖怪并不为惧，让他头疼的是年轻的犬夜叉那爱钻牛角尖，理所应当的性子。要知道和戈薇分开的三年，才是犬夜叉真真正正去思考两人关系的时候，弥勒就害怕这个犬夜叉一时拎不清来钻牛角尖把戈薇气到。

　　

　　犬夜叉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他看看戈薇，看看地板，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从混沌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犬夜叉才认真打量了一番21岁的戈薇。其实和记忆中的差别不大，一样的俏丽秀美，只是年长几岁，到底多出了三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的馥郁，一眼看去就心生暖意，让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弥勒拍了拍手，“今天早点睡，明天我们还要去别的城镇除妖。”

　　

　　“如果不习惯的话，戈薇今天可以住我家哦。”珊瑚抱着翡翠笑道，“我也很久没有和戈薇一起睡了，法师大人你就和犬夜叉一起吧。”

　　

　　“不行！”

　　

　　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犬夜叉身上，他咽咽口水，强装镇定，语气也加重了三分：“这有什么不习惯的。”没错，未来的那个他可以，那他也当然可以。

　　

　　“可不要勉强哦。”戈薇凑上去，“虽然我也很想和犬夜叉一起，但是……”

　　

　　“没有勉强！”犬夜叉打断戈薇的话，他扯住戈薇的手腕将她往外带，“走了。”

　　

　　戈薇踉踉跄跄穿上木屐跟珊瑚两人道了别，一出门犬夜叉就松开了手，戈薇揉了揉被抓得发红的手腕，她歪歪头，虽说犬夜叉一直很别扭，但看到五年前的他一副别扭样，戈薇还是觉得新鲜。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戈薇的视线，犬夜叉也侧过头，“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

　　

　　“……”这家伙，戈薇叹了口气，还是五年后的犬夜叉更让她舒心，听到戈薇的叹气声，犬夜叉如遭雷劈，叹气？为什么要叹气？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吗？

　　

　　“嗯？”走了几步发现犬夜叉没跟上来，戈薇转头，她推了推像是被定在原地的犬夜叉，“怎么了？”

　　

　　“你刚刚，是在叹气吧！”

　　

　　“？”戈薇想了想，失笑道，“毕竟犬夜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意外有点怀念。”

　　

　　“嘁”犬夜叉臭着张脸，半晌又说，“喂，你果然更喜欢那家伙吧。”

　　

　　“什么？”戈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语气惊讶，“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你果然更喜欢那家伙！”

　　

　　“拜托，他是未来的你，我当然喜欢。”

　　

　　“才不是。”

　　

　　“怎么不是了？说起来，你到了这边，不知道犬夜叉是不是去了五年前，哎呀。”

　　

　　“怎么了？！”犬夜叉本来走在前面，听到戈薇吸了口冷气，他连忙回头，见戈薇蹲在地上揉着脚腕。

　　

　　“没事，踩到石头扭到了一下。”

　　

　　犬夜叉一脚把路上的石头踢到一边，他蹲在戈薇面前：“真是，一眼不看你就出事。”

　　

　　戈薇眨眨眼，笑着趴上犬夜叉的背：“辛苦了。”

　　

　　犬夜叉发出一声气音，背起戈薇往家走。

　　

　　3.

　　

　　“只是小妖怪，戈薇你也太紧张了。”珊瑚把翡翠递给戈薇，戈薇接过翡翠，也觉得自己过于担心犬夜叉了，一个小妖怪，散魂铁爪就能够解决，想到送犬夜叉出村时自己不放心叮嘱的模样，戈薇微微红了脸。

　　

　　“怎么样？昨晚。”

　　

　　“什么？”戈薇把头发从翡翠手里拿出来，“昨晚犬夜叉在外面的树上坐了一晚上。”

　　

　　珊瑚张着嘴巴无语凝噎：“虽说交换灵魂这种事出现在他身上确实稀奇，但也不必不进屋吧。”

　　

　　“说的也是，不过。”嘴上这样说，戈薇却依旧笑着，“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一时半会肯定也无法接受。”

　　

　　犬夜叉对着手中的便当左看右看，弥勒实在是烦了。

　　

　　“我说，戈薇大人做的便当虽然很好吃，但你也不用盯着不放吧，你这家伙不是天天都吃吗？”

　　

　　“……谁天天都吃了。”犬夜叉嘟囔一声，无由生气了起来，凭什么戈薇天天给那家伙做便当，和他在一起就只有忍者食物，越想越气，他一把把便当塞进怀里，眼不见为净。

　　

　　弥勒嫌弃的看了眼犬夜叉，说：“你昨晚是不是没进屋？”

　　

　　“你怎么知道？”

　　

　　“我半夜起来给翡翠盖被子。”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两人相处的怎么样，一开门就看见犬夜叉坐在家门前的大树上发呆，“我还以为你会……”

　　

　　弥勒讲到一半就不讲了，非常顺利的引出了犬夜叉的好奇心：“会什么？”

　　

　　“嘛，毕竟你们是夫妻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犬夜叉红着脸狠狠打了一拳弥勒，咬牙切齿道：“你在想些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对戈薇……哼！”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只能冷哼一声结束对话。

　　“那倒也是。”弥勒点点头，“毕竟现在是五年前的你。”

　　

　　五年前，五年前，难道他就这么比不上五年后的自己吗？

　　

　　“话不是这样说的。”弥勒知道现在的犬夜叉太过年轻，四魂尚在发育之中，耐心解释，“你可是周边村子都知道的颇有好评的半妖，实力强大又宠爱妻子，不过还是要归功于戈薇大人，如果戈薇大人没有回来——”

　　

　　“什么？！”捕捉到敏感字眼的犬夜叉打断弥勒的话，“什么叫没有回来？戈薇她是不是出事了？难道我没有保护好了她？！”

　　

　　“问太多了，总之她回到你身边就够了。”

　　

　　“喂。”犬夜叉追着弥勒想要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戈薇离开了，奈何弥勒守口如瓶，怎么都不肯说，犬夜叉只能阴着脸除完妖，又阴着脸跟着弥勒去逛城镇。

　　

　　“是犬夜叉大人和弥勒大人！”

　　

　　犬夜叉后退两步，不管被少女们围住向他求救的弥勒，自顾自去看一旁的摊子，这一看，就看中了一支发簪，那发簪簪尾团着三朵大小不一的樱花，手指长的细细穗子垂落下来，随风而动。犬夜叉心神一动，拒绝了摊主赠送的好意，掏出钱袋买了下来。

　　

　　“真是温柔啊，是送给戈薇大人的吗？”

　　

　　“啊？算，算是吧。”

　　

　　摊主善意地笑笑，将发簪递过去，犬夜叉小心翼翼收起发簪，他向来不知轻重，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簪子捏变形，另一边，弥勒好不容易从女孩们的围攻中脱身，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拽着买完东西的犬夜叉就跑。

　　

　　“真稀奇，你居然也有跑的时候。”

　　

　　“我已经有珊瑚了，当然要和别的女性保持距离。”

　　

　　“嗤。”想到弥勒那样子，犬夜叉只能以嘲笑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4.

　　

　　这样的生活似乎过于轻松了，没有无处不在的危险，不需要追着奈落跑，早上出门除妖，下午回家。夕阳把等在村口的戈薇的影子拉得很长，犬夜叉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不知道戈薇在等谁，是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不知道去哪里的五年后的灵魂。

　　

　　“怎么了？不顺利吗？”见犬夜叉站着不动了，戈薇小步跑了过来，她捧着犬夜叉的脸，眼里的担心几乎凝成了实质，“受伤了吗？”

　　

　　“没，没有。”犬夜叉不太自然，他抓住戈薇的手，“回家了。”

　　

　　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受伤，戈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她昨晚和犬夜叉聊天，大概知道了对方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别说冥道残月破了，就连风之伤也是刚学会不久，让这样的犬夜叉和没有风穴的弥勒外出除妖，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是说我很弱吗？一个小妖怪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虽然这样说，但犬夜叉对戈薇的担心其实很是受用。

　　

　　“人家担心你嘛，难倒我外出除妖你不会担心吗？”戈薇眯着眼，自己的关心被当成不必要的东西，不管多少次都会让她恼火。

　　

　　“你是笨蛋吗？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

　　

　　说的也是。戈薇想起来自己去和地念儿学习草药犬夜叉都每天雷打不动的跑来接她，其实没几步路，按照七宝的说法就是她回家的这三年让犬夜叉没有了安全感，过于患得患失了，戈薇也发现了，自己刚回来那几天借住在枫婆婆家，犬夜叉每晚都会守在门口，就像他们还在旅途中一样，每每她半夜醒来，不出三秒犬夜叉也一定会醒，戈薇也好奇为什么他每次能知道自己醒过来了，犬夜叉是怎么回答的呢？

　　

　　——“因为呼吸不一样，你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

　　

　　“你在笑什么？”又看见戈薇在笑，犬夜叉收紧五指，“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家伙？！”

　　

　　“自己的醋也要吃吗？我明明是在想你。”

　　

　　“什……什么，谁，谁吃醋了！”

　　

　　路上有村民跟他们打招呼，戈薇一一笑着回应，戈薇不太和他说起这个犬夜叉的事情，但从周围人零零散散的话语中，犬夜叉还是大致拼凑出了五年后的犬夜叉。

　　

　　是一个强大温柔的家伙，犬夜叉对‘温柔’嗤之以鼻，但是看到戈薇的样子，就算不想接受，他也不得不承认五年后的犬夜叉确实有好好保护戈薇，听说那个家伙，戈薇不小心擦伤他都会紧张心疼。

　　

　　“戈薇——”

　　

　　“七宝。”戈薇接住扑过来的七宝，惊喜万分，“狐妖术考试结束了吗？”

　　

　　“我晋级了。”七宝越过戈薇的肩膀去看犬夜叉，“我都听说了，犬夜叉，你怎么会到五年后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七宝，我来你很不满意吗？”

　　

　　“你到这边来了，那五年后的犬夜叉去哪里了？戈薇，他不会消失了吧？喂，你什么时候回你自己那边去？嗷——”

　　

　　犬夜叉觉得不解气，再补上一拳：“你这个臭小子。”

　　

　　“好了好了。”戈薇拦住犬夜叉，“七宝，你有去珊瑚那边吗？”

　　

　　“有哦，珊瑚让我来叫你们去吃晚饭。”七宝捂着脑袋被戈薇抱在怀里和犬夜叉互相瞪眼。

　　

　　晚饭很好吃，但犬夜叉吃着吃着就想到了中午的便当，又想到五年后的他天天吃戈薇做的便当，当下一股火就起来了，极其霸道的抢走了七宝碗里的鱼。

　　“哇——戈薇——”

　　

　　“犬夜叉！不可以抢七宝的饭！”

　　

　　“切。”

　　

　　七宝怒从心头气，放下碗筷变成圆滚滚的球跳到犬夜叉头上咬了他一口，下一秒就被犬夜叉揍回了原型抓着尾巴，戈薇见状连忙安慰完这个又安抚那个，珊瑚将睡着的翡翠抱回里屋，只有弥勒抱着两个女儿一脸疲惫，面前一口没动的饭菜被打成一团的犬夜叉和七宝踩翻。

　　

　　“……”

　　

　　“我说。”弥勒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出一个笑来，“犬夜叉，你什么时候准备和戈薇大人要一个孩子？”

　　

　　“哈？”

　　

　　犬夜叉单手搂着戈薇的腰以防她摔倒，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七宝不让戈薇抱回去，戈薇撑着犬夜叉的胸膛试图救下七宝，而七宝则被拎着尾巴，他双手双脚都抱着犬夜叉的手臂就怕对方把自己抡圆了扔出去。

　　

　　一人一妖一半妖听到这话纷纷转头去看弥勒，弥勒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

　　

　　5.

　　

　　趁着戈薇在洗澡，犬夜叉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发簪，放到戈薇的梳妆匣上。

　　

　　“犬夜叉？”戈薇见他不在屋子里，便走到窗边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这坐在树上的犬夜叉，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把他喊回来。

　　

　　“咦？”挑亮烛光，戈薇细细打量着发簪，看看窗外又看看手心，片刻后，她打开梳妆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

　　

　　夜风有些凉，犬夜叉端坐在树上，他并不是没有和戈薇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过，只是想到戈薇如今的身份，他就有些紧张，不如就在外面呆着，反正也一样能保护她。

　　

　　“犬夜叉。”

　　

　　犬夜叉低头去看，戈薇长发半挽，拢了件外衣站在树下叫他。

　　

　　“我也要上去。”

　　

　　“有些凉，你进屋去吧。”犬夜叉跳下树，他吹点风不要紧，戈薇和他不一样，若是生病了那就糟了。

　　

　　“你不要我陪你吗？”

　　

　　“……”犬夜叉沉默着和戈薇对视，最终败下阵来，他脱下火鼠裘披到戈薇肩上，抱着人上树，又自己坐到了外面才把人放下。

　　

　　“谢谢。”

　　

　　“这有什么。”犬夜叉垂眸去看靠在自己身边的戈薇，想到了弥勒的话，他其实也很好奇，按照他们的话来说，追寻奈落用了差不多一年，四年来，弥勒珊瑚都有三个孩子了，他们却……这确实有点奇怪，“戈薇，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孩子？”

　　

　　“嗯？”似乎是没料到犬夜叉会问这个问题，戈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孩子？这种事要顺其自然吧，况且，当初和犬夜叉分别那么久，我也想过二人世界呢。”

　　

　　“分别？是出了什么事吗？我不在你身边吗？是不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哦。”戈薇摇摇头，“你很努力了。”

　　

　　还是不愿多说，犬夜叉凝眉，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和戈薇分别，难道是因为他……犬夜叉猛然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之前准备做的事，脸色顿时就变了：“是不是四魂之玉？”

　　

　　戈薇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因为他……四魂之玉会吸引妖怪，他居然想和净化着四魂之玉的戈薇分手，等等，分手？

　　

　　不知道犬夜叉怎么就陷进了自己的思绪，看到犬夜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戈薇还是决定打断他的沉思。

　　

　　“发簪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啊？哦，你，你喜欢就好”

　　

　　戈薇摊开手掌，掌心躺着犬夜叉送给她的发簪：“诺。”

　　

　　“什么？”犬夜叉见她把发簪递给过来，第一反应是她不要，准备还给自己，“你不想……”

　

　　“我很喜欢哦，可以帮我戴上吗？”

　

　　　犬夜叉将怒转笑，他脸色来不及转变有一瞬的扭曲，硬生生拉平了嘴角：“我不会。”

　　

　　“没关系，想戴在哪里都可以。”戈薇转向犬夜叉，她微微抬起下巴，月光给她莹润如玉的秀美脸染上一层朦胧的光。

　

　　　犬夜叉拿着发簪左右比划，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寻了个发髻处戴上去。

　

　　　“嗯——”戈薇看向犬夜叉眼底的自己久久不语，把犬夜叉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才抿着嘴笑，“好看吗？”

　　

　　“笨……笨蛋，你在说什么……”

　　

　　戈薇扁扁嘴：“什么嘛，明明很好看啊。”

　

　　　“犬夜叉。”

　　

　　“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从刚刚开始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半妖也好，人类也好，犬夜叉就是犬夜叉，你只要做自己就好，跟着自己的心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我啊，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戈薇，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戈薇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你需要。”

　　

　　“我是说，如果五年后的我的灵魂到了五年前……”

　　

　

  　“嗯？”

　　

　　“……我想和你分手的时候……会怎么样？”五年后的自己也会和那个戈薇说分手吗？是不是他们依旧要分开很久？

　　

　　分手？其实过了这么久很多战斗戈薇都忘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分手’她实在是记忆犹新，当时她抱着‘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的心情回到战国时代说出那番话，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勇敢了。

　　

　　“戈薇？”

　　

　　“啊？会怎么样啊……”本来不想说的戈薇突然想逗逗犬夜叉，于是她装作思考了一番，“大概会向你告白吧。”

　

　　　告……

　　

　　“告白——？！”

　　

　　6.

　　

　　这是第三天，虽然这个戈薇也是戈薇，但这是属于五年后的自己的，犬夜叉心里明白的很，所以更加想见那个被自己气走的戈薇了，特别是说了告白之后。

　　

　　可恶，如果现在那个身体里是五年后自己的灵魂，那就代表他听了两遍戈薇的告白，两！遍！

　　

　　犬夜叉趴在食骨井边死死盯着井底，恨不得把另一个灵魂盯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井底底泥土在旋转，犬夜叉晃晃脑袋，听到戈薇叫他，他也顾不上盯着井里，而是起身准备离开，戈薇的身影也恰好步入了他的眼睛。

　　

　　“戈……”

　　

　　“犬夜叉，小心——”

　　

　　一阵天旋地转，犬夜叉脚步不稳一如来时那样摔进食骨井，宛如星空的虚幻之景代替了爬满藤蔓的井壁，迟早都要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犬夜叉看见戈薇跟着跳下来落在井底。他还没有跟戈薇道别，还来不及将未说出口的称赞告知对方，还没有好好的拥抱一次她。

　　

　　他想说你本来就很好看，就算没有那个发簪；想说很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带给我家人和朋友；想说一直都很喜欢你；想说真是嫉妒五年后的那个家伙。

　　

　　他想说很多，但最终一句话都没说。

　　

　　“你没事吧？犬夜叉。”

　　

　　犬夜叉三步并作两步跳出食骨井，面前穿着白衣绿裙的少女正一脸担忧：“怎么突然掉进去额？犬夜叉？”

　　

　　犬夜叉一把抱住戈薇，说：“那个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那个家伙？是说五年后的你吗？”戈薇干咳了两声，“也，也没什么啦。”

　　

　　“没什么你干嘛脸红？他果然是对你做了什么吧！”犬夜叉围着戈薇走了一圈，“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在这里等你，他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说到这个，戈薇反问，“我才要问你，你没有对未来的我做什么吧。”

　　

　　“怎么可能！”犬夜叉想到了未来戈薇的话，“喂，你是不是对那个家伙告白了？”

　　

　　“才，才没有！”她只说了两句就被那个犬夜叉打断了，说什么‘虽然很不爽，但你的告白还是留给他吧’，想到这，戈薇脸上的热意怎么都消不下去。

　　

　　见戈薇这样，犬夜叉就知道那个告白绝对绝对绝对给五年后的他听到了，恍惚间戈薇似乎听到了犬类的护食声。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居然跟那家伙告白！”

　　

　　“他不就是你吗？”

　　

　　“才不是！”

　　

　　“……”

　　

　　“喂，戈薇，你到底跟那家伙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我才不信，绝对说了！”

　　

　　“说了没说就是没说！”

　　

　　“说了就是说了！”

　　

　　“烦死了！坐下！”

　　

　　“……喂！”

　　

　　（完）

最近在b站重温了犬夜叉 犬薇太好吃了呜呜呜

童年回忆＋大型圆梦现场

“如果觉得曾经亏待过，那现在就尽最大的努力去补偿。”

一

村口几个小姑娘正聚在一起聊天，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什么外出打猎的男人们带回来的风月传说或是神魔逸事。

其中有几个外村的小姑娘。

“呐呐你们听说了没有，据说有个叫犬夜叉的半妖曾跟两个女人纠缠不清，以至于两方都没顾上，一个香消玉殒一个坠落枯井消失不见……啧。”

“对对我也听说过，最可怜的是那个坠落枯井的，和犬夜叉在一起很久都没能拥有名分，那半妖心里只有那第一个。”

她们越说越带劲，皱眉跺脚的，直为第二位女子打抱不平。

这时，一个一直沉默的姑娘开口了。

“哎呀你们别瞎说了！你们说的犬夜叉就在我村子上住着……”

“什么什么？！快跟我们说道说道呗！”外村的姑娘们一下子围上了这个抱着一篮子鲜花的。

“你们啊，香消玉殒的是桔梗大人，不过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根本没有坠落枯井消失不见的，戈薇姐姐五年前就回来了——”

“对了，”这位姑娘头一扭，抱着花转身离去，一副不想再跟她们多费口舌的样子，“可管紧自己的嘴，你们口中的他啊，可最宝贝自己妻子了。”

日暮戈薇彻底在战国时代定居，已经足足有五个年头了。比起刚回来时候的欣喜与激动，现在的她早已把自己揉进了这细水长流的古代生活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穿上红衣白裙的巫女服，和犬夜叉一同守护这个村子。

当初区区高中毕业的她是怀着嫁人的念头来到这里，来到犬夜叉的身边的。她不是什么不良少女，她只是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

但戈薇记得她刚回来的第一夜，半梦半醒中感觉有人默默靠近了她。

她一睁眼，便看到犬夜叉正乖巧无比地犬坐在她的床榻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守着，又像是在警备着。金色的妖瞳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问句：“这次呆多久”，“你还走吗”，“走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戈薇半支起身子，怔住了。犬夜叉他竟不敢要求自己留下……

想到上次在现代的对话，她明白了，犬夜叉知道自己更喜欢原本的世界，有家人，有朋友，何况他对自己还是心中有愧，不敢奢求。

但是她已经决定好了，从踏上枯井的那一刻。

“我不走了。”

“什么？”犬夜叉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我说我，再也不走了。一直在这里。”

想来这句话定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飞速凑到她面前，握上她的肩。

“那这里没有你的家人……”

小手轻轻盖上了他的爪子，戈薇注视着犬夜叉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啊。”温柔且坚定。

什么嘛，竟然害羞地别开了眼神，是我吓到他了吗。还是说即使她年长了三岁成年懂事了，而作为妖怪的犬夜叉依然是15、16岁的少年，还没有结婚的概念？

她早就习惯犬夜叉在面对她时经常表露出的不坦率与口是心非了。但她也有期待与幻想啊，那个在感情中成熟而温柔的犬夜叉。印象中，这样的犬夜叉只属于桔梗。

嗐，怎么又想到桔梗了，明明感情中最忌讳的就是相互比较了啊。

戈薇甩了甩头，眼见着犬夜叉还是一副纠结的模样，只好认命般地拿出杀手锏来。

“mo！什么表情啊，好歹我也还是个少女啊，说出这种话来你知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啊！你竟然不要我呜呜呜你个狗男人！”

这招果然管用。

犬夜叉漂亮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炸开了花，他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掰开她的手抹去她的眼泪，可是她怎么都不肯松手，最后只好把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慢慢抚慰。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要你！你不知道这三年来，我被弥勒那家伙秀得有多惨……”

戈薇窝在他怀里终是哭笑不得，唉，最终又是以这种她发起的闹腾局面收场了。他与她 与 她与他的相处模式，还真是无从比拟啊。

二

要说犬夜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悟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还得从他偷听到戈薇和珊瑚的悄悄话说起。

“呐，戈薇酱，你是何时开始对犬夜叉动心的啊。”

“哎？我吗。哎嘿你要这么问，我感觉很难回答啊。不过……”

不过什么。犬夜叉抖擞了精神准备一探究竟。

戈薇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眼眸低垂，两颊红润润的：“珊瑚酱当时还没加入我们呢，犬夜叉被杀生丸在肚子上开了一个洞，好不容易才脱了险。之后他把我拉进树林里，靠着食古井坐下，然后一把 把我拉进怀里，让我回去，怕在这里保护不好我……”

“哦呀，听起来还真是……”

“虽说我其实知道他当时心里最爱的还是桔梗，但那真的……真的是为数不多的他主动抱我的一次……”戈薇默默抱起膝盖，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什么？！犬夜叉那家伙之后没有主动抱过你？”

“那种流露真情实感的真的是很少啊，多数都是我扑向他嘛。不过我想了想也应该是我主动，毕竟我那么喜欢他，就算当第二位也愿意留下来。再加上我性格又是活泼开朗型的，不愿意看到自己因嫉妒变得丑陋，也不愿意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好。所以我总能把自己开导开。嗐，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

戈薇笑得眉眼弯弯，珊瑚在一旁倒是怎么也笑不出来，该赞叹她的爱情观崇高吗，但对一个她这样好的少女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那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吗？都住在一起了。”

“反正我已经把自己当做他妻子了啦，但是他自己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无所谓的，反正我也喜欢有他在身边斗嘴，吵架，他跟我赌气我忍不住想哄他，他跟我撒娇我心里也甜丝丝的——哎呀，反正就算是犬夜叉把我当做他妈了我也认了！哼！”

“戈……薇……酱……”珊瑚嘴角暗暗抽搐着，她心想，这最后一句绝对是气话了吧。戈薇你真是太难了。

“唉珊瑚酱，你说我是不是没救了啊。呜……”戈薇把头幽幽地抬起来，渐渐在眼眶里氤氲起泪水。

“怎么还哭上了，来来来……”

戈薇扑向珊瑚，呜咽着说：“我也知道我和犬夜叉的相处模式不该是桔梗那样唯美悲戚的，毕竟桔梗那么端庄温柔是肯定不会对他破口大骂的，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没办法啊。而且我觉得我在他身边就是为了给他打气给他带来快乐的，我不要求他的内疚和报答，更不希望看到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怀着这样初衷的我居然还贪婪他们的爱情，珊瑚你说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女人啊呜呜呜。”你们不知道，那天犬夜叉抱着桔梗含泪吻别的场景她看在眼里有多难过。不是难过犬夜叉吻桔梗，而是难过犬夜叉从未像这样吻过自己。

“别胡说戈薇酱，混蛋都是犬夜叉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真的吗，呜呜呜谢谢你安慰我……”戈薇坐起身子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点点头，“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弥勒法师和孩子们该等急了吧。嗐，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给犬夜叉做饭了。”

于是夕阳西下，两个女人结伴而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而树林里偷听了一路的犬夜叉宛如一尊被狐妖法术定住了的石像，久久没有动弹。

三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还没等到犬夜叉掀开门帘，戈薇便面露忧色地走出屋子，正撞见他。她快步把他拉进屋子。

正要松手，却发现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不放，抬头一看，刘海长长地落下，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庞。

“犬夜叉？”她试探着问道。

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她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犬夜叉的身体在颤抖。

她扭过头想要看他的脸，却被他死死禁锢住，只能感受到他的头深深埋在自己的颈窝里。

逐渐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一路下滑，戈薇顿时慌了。

那是什么？漏水？不对啊，外面没下雨啊。

妖怪作祟？不可能啊。

难道是……眼泪？犬夜叉哭了？为什么……

“犬夜叉，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你别这样。”

“我不放！”声音也是带上了哭腔。

戈薇真的是被吓坏了。只好抱着大狗狗在榻上坐下，一边轻轻顺着他的背一边好言好语哄着：“怎么啦，谁惹我们家犬夜叉不高兴了。”

“你不是我老妈……你是我这个世上最爱的人……”他闷声说道。

什么？戈薇悬在空中的手停滞住了。

他说什么……

也对哦——桔梗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作为幸存者的她又何必纠结呢，她突然为自己下午的任性而感到惭愧。

等等，他竟然说了“最爱的”？这是犬夜叉吗，是啊，没错啊，他竟然……

那他前一句说的是什么呢，好像没怎么听清……算了，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我也爱你，犬夜叉。”她微微一笑，顺毛的手顺势落下，“那现在能吃饭了吗？”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从这天开始，犬夜叉变得格外黏人，而且，不是妈妈和儿子的那种黏人，而是更加少儿不宜的那种黏人……

四

“戈薇酱，你最近嘴怎么了，上火了吗？”早上珊瑚在匆匆一瞥间关切道。

“没事啊哈哈。”狗啃的而已。

mo！最近犬夜叉到底怎么了啊，以前既纯情又害羞的怎么现在愈发欲求不满了啊。

倒是弥勒和犬夜叉闲聊的时候很懂地瞥了他一眼：“你小子，最近艳福不浅啊。”

犬夜叉倒也经得起他调侃，抱着刀自顾自地看着天喃喃道：“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哈？”怎么这种涩情的事情被你说出来这么得情深意切呢……倒显得自己轻浮猥琐了。呀勒呀勒，弥勒深深叹了口气。都说小别胜新婚，以后狗粮有的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