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瓶邪/架空/HE】《师者,传道授液解惑也》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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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知识可以通过XXOO传播……#
背景设定:未来,性行为成为传播知识的途径之一,且知识传播有效率远远高于传统教育传播方法。
性行为传播知识模式为单向传播,传播过程中传受身份差别明显,受者打开体内的“结”,传者通过刺激“结”达到传播知识的目的,传者可控制知识传播量的多少。
传统的道德观念受到冲击,以性为手段的知识贩卖合法化,但因无法一对多大规模传播、以及高频使用此方法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等原因而造价高昂。
【暂时想到这些,有用到别的再补充……还有这个脑洞不要认真地上升到人类道德体系崩溃性观念混乱的层面好吗我只想让老吴和小哥坐一趟开往春天的列车……】
吴邪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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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知识可以通过XXOO传播……#
背景设定:未来,性行为成为传播知识的途径之一,且知识传播有效率远远高于传统教育传播方法。
性行为传播知识模式为单向传播,传播过程中传受身份差别明显,受者打开体内的“结”,传者通过刺激“结”达到传播知识的目的,传者可控制知识传播量的多少。
传统的道德观念受到冲击,以性为手段的知识贩卖合法化,但因无法一对多大规模传播、以及高频使用此方法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等原因而造价高昂。
【暂时想到这些,有用到别的再补充……还有这个脑洞不要认真地上升到人类道德体系崩溃性观念混乱的层面好吗我只想让老吴和小哥坐一趟开往春天的列车……】
吴邪站在紧闭的防盗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
夜晚的楼梯间极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作响的声音。
吴邪举起手中的纸条,再次核对了一遍纸条上陌生的地址,确认和眼前的门牌号一模一样。
他站直身体,双脚规矩地并拢,伸出手认真整理了校服衬衣的衣领,又仔细地抻了抻下摆,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鼓起勇气,手握成拳,举起来敲下去的一瞬间,在距离门板一分米的时候堪堪停住。
“妈的……”吴邪愤愤地收回手,转身准备下楼,刚走了两步又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绊住他的就是他脑海又浮现出的自己51分的试卷,以及练习册上不到一半的正确率。
还有昨天试卷发下来,成绩突飞猛进的胖子搂着他的肩膀进行的一番谆谆教诲。
时间倒回到昨天。
吴邪哀嚎一声,像放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塌塌地趴在了课桌上,试卷上鲜艳的51就是刺破他这个气球最尖利的针。
“哦都尅哦都尅……”吴邪一脸生无可恋脸,感觉这个世界都不美好了。
看看一边的胖子,拿着试卷笑得像只沙皮狗,脸上挤出了三层褶。
胖子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不知道走了什么旁门左道,短短一个月从吊车尾连蹦几级,火箭升入中上游学生行列。吴邪甚至胳膊戳了戳过道对面的胖子,闷闷不乐地请教他有什么高招。
胖子神秘兮兮地一笑,一把把吴邪搂到跟前。
“瞧好了您呐~”
胖子充满自豪地拉开课桌下的抽屉,像武侠小说中绝世高手比武前亮出武器一样,吴邪惊讶地发现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杜蕾斯。
“卧……槽……尼……玛……”吴邪惊呆。
胖子按着吴邪眉飞色舞地给他狂卖安利:“私人家教,一次‘灌输’一章知识,老师备课充分,讲解精准,态度热情,而且授课水平高,立足教材,夯实基础,讲解全面,直击重难点,学生永久接受率高达98%,让你在欲死欲仙中步步攀升,走上知识的巅峰!”
吴邪:“……”
胖子慷慨激昂:“死背公式万条,不如学霸一炮!”
吴邪:“………………”
最后,胖子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APP,像个狂热的传销人员对着吴邪唾沫横飞:“吴邪,你下载这个,默默,全国规模最大的连锁教育集团客户端,师资力量雄厚,教学经验丰富,掌握不止108种姿势,任君选择,还有各种花样,捆绑蒙眼滴蜡外力强化教学……”
“胖子闭嘴!”吴邪实在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安利。
“少年,世界就在你手中,”胖子拿出一个杜蕾斯塞进吴邪手里,自己伸出右手手在虚空中狠抓了一把,做了一个猥琐的姿势,“把握‘鸡’会啊!”
“滚蛋!”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吴邪回家后立刻上网,浏览了默默的教师排行榜,综合排名第一的那位老师分数奇高,但是简介里明确地写了一句“仅使用传统教学模式”。
“卧槽真高……”吴邪一边滑动鼠标迅速浏览着各项具体评分一边由衷地啧啧感叹,“传统教学模式能有达到高的分数,一定是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又德高望重恪守师德的老教授吧……”
然而鼠标滑到教师风采展示页面的时候,吴邪盯着屏幕上那张帅的一比的年轻脸庞,选择了乖乖闭嘴并在心中迅速推翻了刚才作出的推断。
“智慧与美貌并存啊……”吴邪惋惜,“可惜卖艺不卖身……”
完全忘记了他作为一个洁身自好品行端正的纯洁小处男的自我矜持。
可是胖子也说过,有些老师就是那种表面冰山禁欲,内心饥渴火热,公开立牌坊,私下解裤裆的闷骚,“隐藏功能还是需要你亲自询问和开发哟,小天真。”
所以当下吴邪就点开了教师联系框,快速地敲了一行字过去。
“老师,真的不接受非传统模式的知识传播吗?”后面还附带了三个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小黄脸表情。
吴邪对于自己需要爆菊换保举一事还拿不定主意,发信息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甚至是调戏的心态,看看对方是不是真如胖子所说,是个闷骚男。没想到对方1分钟后就回话了,简洁明了,一句废话都没有,只打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可以,你明晚过来。
第二行是一串地址。
Excuse me?这是……约炮成功了?
这么迅速的回复,这么干脆的答应,让吴邪迟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他连“好”字都没敢打,迅速地关闭了对话框,下线关网合电脑,竭力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对话框上对方太有辨识度的名字还是强硬地挤进了他的脑海,霸占了一席之地。
张起灵。
【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16——20(完结)
《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为了方便大家观看,特别整理了修改版给大家!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1-5:http://suisuijiushisan.lofter.com/post/1cecbada_a654685
6-10:http://suisuijiushisan.lofter.com/post/1cecbada_a654689
11-15http://suisuijiushisan.lofter.com/post/1cecbada_a654696
插图部分:http://suisuijiushisan.lofter.com/post/1cecbada_a6546b2
《抉择》...
《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为了方便大家观看,特别整理了修改版给大家!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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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中国人谈事情总爱喝点什么,这样吵架的时候会优先选择泼对方一脸,不然两手空空的容易打架。
我以前谈事情也喜欢在酒桌上谈,酒精上头以后不论我说什么对方都容易答应,等第二天酒醒了后悔也无济于事,不过这种做法的前提是酒量够好,要么把对方撂倒,要么被对方撂倒。
事到如今我的地位和年龄都上去了,酒桌上的某些弊端也显现出来,根据对象的不同,我开始把谈判地点从酒桌转向了茶桌,古色古香的环境很是装逼,就是所谓茶道的杯子太小,口干舌燥的时候连喝一二十杯都不解渴。
“小三爷,你叫瞎子我来不会是单纯喝茶的吧?打进来你都喝了三十多杯了,你那肾受得了嘛?”
我大口喝下手里的龙井茶,示意倒茶的姑娘再来一杯,斜眼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黑瞎子道:“你管我受不受得了,我花得起,乐意喝!”
黑瞎子摆了摆手,只是道:“得咧,我不管,那你也别光顾着喝茶,也该谈谈正事吧,是你说有好康的关照我,我才连夜坐飞机来的,路费你还没给我报呢。”
我就道:“行,谈正事,我手上有个活,你帮我做,做完了我帮你那个破眼镜铺交三年的房租,省得你天天翻墙头。”
我会主动找黑瞎子是有原因的,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再看到这个戴墨镜的死变态,但是我还真得承认,有些事情只有他能干,换谁都不合适。
事情的起因还是闷油瓶,那天跟闷油瓶单方面吵完架以后我一气之下也没回家,直接回铺子里住去了,家里我们在用的东西基本都搬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老柜子破床架,我一个人坐在床架子上难免心生凄凉,想抽烟也没买,又想起我凭什么要走,房子我自己掏钱买的,真是气糊涂了
更让我出离愤怒的是,我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吵架的时候我骂闷油瓶的最后一句话,里外里骂的好像都是我自己,我说他怎么一点没吭声,敢情根本没骂到他。
我吃张家的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沾上“张”这个字我就没走过好运,以往我最听不得“门”这个字,现下规矩改了,从此以后我的人生中除了杀千刀的闷油瓶绝对不能再出现姓张的,邻居也不行。
想来想去,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张海客的错,此仇不报非君子,说好打成肠粉就得打成肠粉,只是我在杭州的能打的伙计都被张铭废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能收拾张海客的人。
要找一个能打得过张海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这个人还必须能控制得住身手,别回头把张海客给打死了,闷油瓶那边还用得上他呢。
我打开微信列表,挨个查看好友想找个能用得上的,一点正好看到黑瞎子的朋友圈更新了,觉得有点新鲜,他几乎不更新朋友圈,除了上次我的秃头照他点了个赞,其他时候都跟死了一样。
我进去一看,他只发了一个穷字,底下写着“求接活,等开饭”。我一想对啊,可以找他呀,虽然他在道上的价码跟闷油瓶差不多,请他有点肉疼,但是贵有贵的道理,他的身手对付小哥不太行,张海客应该没问题。
最重要的是黑瞎子这个人不讲究,大事小活都接,不会拿乔,虽然大部分时间很不靠谱,打个人应该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顶多是个打不过,反正不论他和张海客谁挨揍,我都很出气。
前情回忆完毕,我觉得打个人而已,能开出这个价码已经豁出去了,我以为我开出这么优越的条件,黑眼镜肯定会屁颠屁颠地答应,没想到他想也没想就道:“拒绝。”
“为什么?”
“小三爷你这抠抠嗖嗖的,开出这么优越的价码肯定是特别危险的活,瞎子不想有命赚没命花,所以拒绝。”黑眼镜在胸口画了一个叉,一脸认真严肃,如果不是我看到他嘴角的坏笑,我肯定以为他是真怕了,死瞎子。
我咬了咬牙:“四年!”
“十年!”
“五年!就让你帮我揍个人而已,不能再高了!”
“成交,早说嘛小三爷,咱们这么熟了给你打个折也不是不可以嘛,希望瞎子我帮你打什么人啊,是挖眼还是剁手您说话。”黑瞎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露出比我还奸商的小表情。
我心疼得有点不能呼吸,想到张家人的身手也还算释怀,忍不住道:“你也不差钱啊,怎么天天搞得跟吃不上饭一样,吸毒也没这么快啊。”
黑瞎子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别看瞎子我这样,我也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
我对他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随口讥讽道:“你还有追求?追求什么?没事去山区捐几座希望小学?奉献自己?想当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黑瞎子没说话,就坐在那咯咯咯地笑,我一看他居然默认了差点把杯子给砸了:“卧槽不会吧?你还真去捐小学啊?脑子没问题吧你?”
一想到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晚会上站着黑瞎子,我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喷出来,我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太损阴德,有的人为了安心会去做功德,希望能以功抵过,捐款造桥的不在少数,可看黑瞎子也不像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啊,太惊悚了吧。
黑瞎子反问我道:“小三爷知道希望小学为什么叫希望小学吗?”
我慎重地思考了一下,选了一个最靠谱的回答道:“因为你叫齐希望?”
“……”黑瞎子戴着墨镜我没办法看到他的眼睛,不过从他僵硬在嘴角的笑来看,他八成在想“妈的智障”。
我咳了一声:“咳,说正事说正事,你的事待会儿再说,打人这事我没什么别的要求,揍够仨钟头,只要人不死其他的看你自己自由发挥,保证零件都在就行。”
“这么轻松?不会吧,什么人招惹了你小三爷,还至于千里迢迢给瞎子我打电话,哑巴张不收钱还好用,怎么不用?吵架了?”
黑瞎子在这种事情上一直一猜一个准,我一看他那八卦的嘴脸就想抽他,丫最爱做的就是火上浇油自己跟边上看热闹,我被他耍了这么多年深受其害,要是知道了事情始末他还不笑出扁桃体来。
我就道:“用你有用你的道理,爷又不是不给你报酬,哪这么多问题,你们做这一行的不是有规矩么,不许问客人隐私懂不懂。”
黑瞎子道:“瞧您说的,瞎子我干的可是正经行当,即便是不正经的,也是下地的活,打手不常干的。得咧,不问隐私,小三爷总要告诉我要打的人什么来头,叫什么名字,在哪儿打,不然瞎子我不好开展工作啊。”
我把偷拍的张海客的照片从兜里掏了出来,他摘了人皮面具以后也挺麻烦,要是不摘直接看我不就完了吗,我把照片递过去黑瞎子一看,他摸着下巴道:“这张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心说不奇怪,肥斗就那么多,七八十年来谁见过谁都不一定,指了指照片给他介绍道:“张海客,张家的,明天我把他约出来,地点你定。”
我这句话刚说出口,黑瞎子就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朝我拱了拱手:“小三爷拜拜。”
我立刻把他抓回来:“你丫干嘛去?不是答应我了吗!”
黑瞎子道:“小三爷你不能这么狠心啊,让我去揍张家人,瞎子上有老下有小,你有哑巴张罩着不怕,瞎子我可没人罩着,今天揍完了明天你就得去西湖捞我,太不环保了不是。”
我道呸,你光棍一条还上有老下有小,一把年龄的臊不臊,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去我就让你这辈子也接不到活,你看我办不办得到。
黑瞎子竖起三根手指头:“那再加三年。”
我按下去他两根手指头道:“你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呢,顶多给你再加一年,不干就算了。”
“成交。”
约张海客单独出来需要契机,那家伙贼着呢,我现在约他他肯定不愿意单独出来,我需要等待一个很好的理由,黑瞎子一听还得等就叫着没地方住,我只好把黑瞎子安排进宾馆,让他先待机。
就在我给他办入住手续的时候接到了胖子打来的电话,胖子咋咋呼呼地问我怎么还没去接他,我这才想起胖子说过要来我家看新房子,一忙起来给忙忘了。
开车接到胖子以后我就道:“怎么样,去楼外楼搓一顿?”
胖子很嫌弃地道:“还去楼外楼,来来回回就那几道菜,胖爷我都吃腻味了,换一家换一家。”
根据胖子的口味,我们最后找了一家酱排骨的店,两个人要了一个十人大包间,酱骨头摆了满满一桌,胖子也没戴手套直接拿起来就嘬。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一看那油滋滋的东西直想吐,只要了一个饼慢慢吃。
胖子一边啃酱排骨一边问我道:“怎么就你一人啊,小哥呢?你咋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的,不是你的风格啊天真。”
我还没质问他过年的那点事,他倒先提起来了,我从他兜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点了一根,事已至此,只有尼古丁能安抚我焦虑的情绪,健不健康的就顾不上了。
胖子抽烟不讲究,这种廉价的烟草很带劲,我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让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我肺里游走,再从鼻子里喷出来,像一头被气得冒烟的牛:“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呢,过年那几天我让你看着小哥,你干嘛去了?”
胖子明显心虚了,装模作样地咳嗽:“过年?怎么想起问过年了,过年我哪儿也没去啊,就跟小哥在一起呢,咋地你还不信我啊!”
“得了吧!我都知道了你还跟我这装,王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跟胖子这么多年兄弟,我太了解他了,故意板起脸道,胖子最受不了别人跟他正经了。
胖子果然立刻就道:“这事也不能怪我啊,要不是你把我地址告诉那姑娘,胖爷至于有家不能回吗!这事是不是小哥告诉你的?丫太不厚道了吧,说好不告密的,怎么扭头就把胖爷给卖了!”
我问他道:“你过年没跟小哥在一起几天?”
“没几天啊,就三天,那姑娘一撤兵我麻溜就回去了!”
三天,足够绕中国一圈了,闷油瓶玩的一手好牌,让胖子帮他瞒着还能卖胖子人情,真不愧是影帝张,胖子这么心细如发的一个人都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
胖子看我的脸色不对,问我道:“咋地了,脸拉这么长,是不是小哥出什么事了?”
我又点了一根烟,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絮絮叨叨地跟胖子都说了,着重描述了一下闷油瓶做的那些事和他跟我说的那些气人话,也许是我语速太快,胖子听了消化不了,直摆手道:“等会,你慢点说,胖爷没弄明白,你是说小哥跟那个张海客还有联系,但是没有告诉你?哎哟天真你可得注意,别后院着火了啊!”
“少扯淡!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行行行,不开玩笑,说正经的,”胖子擦了擦手上的油,也不管蹭干净没就去抓烟,这才道,“那你怎么想的,觉得小哥这是要干啥?会不会是你那事干得不彻底,汪汪叫们又回来了?”
我道:“他娘的这事能彻底得了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别管彻底不彻底,反正我能确定这事跟汪家没关系,那边我都盯着呢,风平浪静得很,肯定是张家内部的事情。”
胖子就道:“那胖爷说句公道话,你可别生气,你想啊,小哥姓张,又是张家族长,既然是族长,家里有事小哥作为扛把子回去管管不也没啥嘛。”
我啐了一声道:“什么劳什子的族长,还不就是个干脏活的替死鬼!”
“别管他干什么的,就是倒夜壶他不也是姓张的,天真你不懂,小哥这种老一辈的特讲究家族那一套,你看那电视剧里的什么侍卫啊太监啊,为了所谓“忠良”二字全家都搭进去,现代人是不兴那一套了,可咱们小哥不还是接受的旧式教育嘛,骨子里头的老古董,改不了,你能包容就包容一下呗。”
他这话正好戳在我痛点上,包容包容,说得倒是轻巧,他们张家的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死无全尸,时不时地来这么一回我日子过不过了。
想到此我心生凄凉,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些嫁给守卫边疆的军人的军嫂,莫名地同情起她们来,嫁给一个十年八年都回不来的男人还不能离婚,得随时做好准备丈夫为国捐躯的准备,人生是何等的凄凄惨惨戚戚啊。
胖子看我脸色还是难看,揉了揉脑袋,又道:“哎,咱们打个比方,小哥就好比皇帝,某天国破了敌人杀进来了,你大刀阔马地把冲进来的都给砍死了,然后对小哥说咱俩跑吧,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咱们了,你说小哥是扔下满天下子民跟你跑,还是誓死守卫自己的国家?”
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气不过他瞒着我,扔给我一个三个月我如果回不来的屁话,这事他有一百个机会跟我交代清楚,偏偏要选择隐瞒,他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好奇心上来是可以把自己急死的。
越跟闷油瓶相处我跟他之间深深的代沟显现得越发清楚,胖子说得对,我跟他不是一辈人,我们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我无法理解他,有些事他无法理解我。
偶尔我也会开玩笑,以闷油瓶的监护人自居,想当然地觉得他在地面上生活不如我,然而随着对闷油瓶的了解,我发现以前的我太过单纯地去想象他的人生,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把他的过去读上一百遍,我也不能真正变成他。
有些时候闷油瓶不是没有心机,只是他的能力太高,没有那个必要先去耍心眼,有那个闲工夫早把对方打趴了,人类更崇尚简单粗暴,如果有能力谁乐意玩什么三十六计,这就是我和他面对事情处理态度截然不同的原因。
小事闷油瓶随我折腾,大事上就一定要他说了算才行,比如这次的这件事,他觉得他能处理得了,没必要告诉我,所以不论我怎么问他就是不告诉我,典型的旧派作风。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顺势把烟灰蹭在我的白衬衫上,叹了口气道:“这事没有谁对谁错的天真,你得理解小哥,小哥没得选,他能跟你说他还会回来就已经很说明他的态度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小事还能把你俩拆散咯?你还别说他,你自己天天叫着退休退休的,你真没掺和道上的事了?你就没什么危险事瞒着他?这是你先逮着他,要是他先逮着你呢?”
“我那不是没办法吗,我瞒着他是不想他担心……”
“这不还是吗,小哥不也是怕你担心?这要是纠结下去可就没边了,那句名言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自家矛盾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瞧瞧,毛主席的话就是有道理,这敌我矛盾转内部矛盾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嘛。”
胖子前头讲的还算有道理,后头的纯粹是在胡扯,不过听他胡扯这一通,我心口堵着的那口气还真通畅了不少,面对那个闷油瓶子我从来都没有原则可言,这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呢,心里就很没出息地偷偷原谅了他。
心里的那口气消了,想揍张海客的心思也淡了些,毕竟闷油瓶要做的事情里缺不了他,要是揍残了闷油瓶的事再给耽误了,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把黑瞎子再打发回去,顶多折点机票酒店的钱。
胖子蹿腾我回家跟闷油瓶再好好聊聊,他给我敲边鼓,让闷油瓶立个字据,保证下一回再干什么事一定向我向人民交代清楚,再也不干偷偷摸摸的事了。
我搬家搬得匆忙,还没请亲朋好友来看过,按照老规矩搬家的时候是要群请亲朋好友来吃饭的,忙起来了全给忘了,抽空得把这事补上,至少要把爸妈接来住几天。
胖子第一次来我新家,一到就直夸我有眼光,说我买的这房子好,要给他留个房间,他没事也要来住,我们三个人晚上没事可以锄大D,要是以后小花也来,我们四个人可以打麻将。
我本以为闷油瓶会在家里等我,有点郁闷我昨天没回家他也不找我,不料找遍了房间也没找见他的人影,床还铺得跟我那天走的时候一样,这么一看昨天家里根本就没人回来过。
想知道闷油瓶去哪儿了,有一个人是最佳人选,提前留了张铭电话号码的我十分有先见之明,张铭这个傻狍子嘴快又不过脑子,我几条微信过去他就说漏了,讲族长昨天就飞香港了。
我差点没气炸肺,敢情我闹这一出闷油瓶根本没放在心上,该飞哪儿飞哪儿一点没耽误,等这杀千刀的回来,爷要是还让他进这个门爷吴字就倒过来写!
胖子还不知道闷油瓶已经跑了,傻逼呵呵地在卧室里转悠,参观装修,又指着窗台上的糖果罐道:“呦呵,这玩意挺新鲜,说你俩怀旧好呢还是你俩有童真好呢?”
我下意识朝他的方向看,中午的阳光直直地朝屋子里照,那些糖果罐折射了五颜六色的阳光进屋,猛地一看晃得我差点瞎掉。
不看还好,一看到这些糖果我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太阳穴突突直跳,没控制住青筋都爆了出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几下就把它们都扫到了地上。
胖子给我突然发疯吓了一跳,灵活地朝后一跳,震得碎玻璃都抖了三抖,看着满地狼藉咂舌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啥,吓死胖爷了!就算不喜欢也别砸了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对了,不是找小哥吗,小哥呢?跑哪儿去了?”
“死了!”我嫌弃地啐了一口唾沫,踩住一颗鲜红色的糖果狠狠地碾压。
“啊?!”胖子很是夸张地大叫了一声,装作怕怕地拍了拍胸口。
砸了糖果罐我还是不解气,一把推开胖子随手拎了床头柜上的香炉朝闷油瓶的小柜子走去。我早就说过了,他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他的破盒子劈开当柴烧,张起灵你不是挺能作吗,说走就走很潇洒吗,就让你的东西也都随着你去,连条裤衩子都不给你留!
闷油瓶的柜子里只剩那个小盒子,钱被我拿去买房子了,空空荡荡的柜子一如他空空荡荡的人生,来了又走什么都剩不下,唯一能在他心里留下地位的居然是这个破盒子,真他娘的讽刺。
我看了看手里的香炉,对着那个盒子比划了一下,想看看几下能把这破玩意砸碎,胖子一看那是个古董立刻挤开我把它拎了出来,护在手里道:“再生气也别败坏东西啊,到底咋地了你倒是说啊,胖爷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告诉胖爷,胖爷给你出谋划策!”
我道:“出个鸡巴的谋!妈的张起灵飞香港去了!我他娘的再包容他就是贱!你把那盒子给我!”
胖子举着盒子道:“小哥得罪你这盒子又没得罪你!你看看你这个人就是暴躁,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解决?发脾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我道你不给我也行,你把它拿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个破玩意,然后转头给王盟打电话,让他把我前些日子盘的厂子卖掉,甭管多少钱。
张起灵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年代的人,他的小时候都得是百八十年前,在市场这么繁荣的今天他的童年记忆随着时间连渣都不可能剩下,这种民国的老糖果早就停产了,怎么可能摆在路边摊上十块钱一斤任他买。
人家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我看我的直接降成了负数,听他说了几句关于唯一记得的糖果的事情以后,我就想说能不能帮他找找难得的记忆。
我托人几经辗转找到了一家早年生产那种糖果的糖果厂,因为那种糖果早就停产也不可能有利润,厂家不愿意再做,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装了屎的我直接把那厂子盘了下来,花了大价钱才把糖果做出来。
摆路边摊的也是我找的人,专门瞅着张起灵出门的时候摆摊卖,除了张起灵基本没人买,挣钱那是不可能,赔钱赔得我都习惯了,也正是因为脑抽买了这个杀千刀的厂子,我才没钱买房子,搞得十分狼狈。
我搂住胖子的肩膀,从他手里夺走最后一根烟屁股,撮了一口恨恨道:“胖子,明天请你看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唱戏先搭台,按照我的个人喜好还是找了个茶馆做戏台,在杭州混了这么多年,这方面我还有几分薄面,老板是我的老熟人,答应整个后院包给我一天。
挑这个茶馆的原因是它后面有一个封闭的院子,每天下午有专人表演太极拳,场地又大又清净,特别适合打架斗殴。
不知道为什么张起灵飞了香港,张海客却还留在杭州,或许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现在我对他们姓张的事彻底失去了兴趣,约到了这就够了,他做什么关我屁事,等主角到位,我和胖子做观众也挺自在逍遥。
胖子不能理解我的愤怒,看我生气就也帮着骂骂张起灵,我说要请他看戏他也抱着陪我散心的想法,没想到一进茶馆看黑瞎子也在,搞不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就着铁观音吧唧吧唧地吃茶点,问我道:“哎哎,天真你这到底要搞什么?怎么瞎子也来了?这唱的到底是哪出啊?”
“不说了吗,请你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已经到位了,就差白骨精了。”我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太久没抽烟猛地一抽身体有点不适应,加上这几天空气不好,鼻粘膜疼得要命,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黑瞎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我看着他做了几个把我撅折了都做不出的动作,一边活动一边对我道:“小三爷,打是没问题,不过瞎子我要先说清楚,就算打不过钱我也要收一半。”
我挥了挥手:“知道知道,你要是被他揍一顿医药费我也全包行了吧,爷不拖欠农民工工资!瞧你那小气吧啦的样!”
黑瞎子道:“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瞎子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做这活,吴老板不夹喇嘛也就算了,还让我做这么危险的活,还不许瞎子关心关心体恤金吗?”
我假模假样地看了看手表,道:“没记错的话十几年前你就叫着自己要死要死,年都过了几茬了你还没死,我这就是体恤你,抓紧送你一程。”
我俩正扯着皮服务员引着张海客进屋来了,黑瞎子本来想说话一见来人就咽了回去,靠在桌子上拿点心来吃。
我约张海客的理由十分简单粗暴,就是要他出来我俩单独谈谈张起灵的事,张海客一看多了两个人心里八成在犯嘀咕,胖子他认识,所以一直在瞄黑瞎子,我想起黑瞎子说过看张海客眼熟,疑心他们是不是真的见过面。
胖子没见过张海客摘掉人皮面具的样子,指着他问道:“这猴了吧唧的是谁啊?这就是天真你说的白骨精?”
我道:“脱了马甲你就不认识了?丫不就是张海客!”
胖子也一直以为张海客就真的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一听他是张海客跟参观什么珍奇动物一样盯着张海客看了半天,张海客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颇有自信还是脸皮太厚,面对胖子瞧猪蹄一样的神情硬是能面不改色。
胖子看够了也明白了我到底要干嘛,搂着我的肩膀小声道:“咋地,小哥不在你就拿这家伙开刀?咱们也没见他动过手,听他吹他小时候跟小哥一起下斗,瞎子干不干得过他?”
我抓了一把瓜子,朝黑瞎子使了个眼色,干不干得过关我屁事,我就是心里不爽想看人挨揍,两败俱伤才是最喜闻乐见的结局,新仇旧恨一次解决。
在出其不意这方面黑瞎子还是很有经验的,一看我使了眼色直接就朝张海客攻将过去,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我和胖子这两个无辜吃茶观众。
张海客毕竟受过专业训练,黑瞎子猛地发难他也从容不迫,硬生生接下黑瞎子一招,我看他那个利索劲儿觉得六年的房租也没白出,也许最后只用出三年。
好在黑瞎子也不是全无胜算,黑瞎子的胜算就是他没有固定的招数,很随心所欲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俗话说得好无招胜有招,张海客不一定吃得住他的流氓打法。
张海客也许想到了我这一顿是鸿门宴,只是没想到他一坐下还没开口说话,我这边的鸿门宴就露出了真面目,给打懵逼了,一直在喊自己是真的有事找我谈,跟族长有关的。
黑瞎子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从后腰摸出短刀就朝张海客身上招呼,高手过招讲究抢占先机,张海客只防不攻,手臂上立刻就见了红,浅浅的一道不算刺激。
“吴邪!你闹够了没!让他停下来!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啊!”张海客打急了眼,朝我吼道,“你会后悔的!你今天不听我说你一定后悔我告诉你!”
我磕着瓜子,对黑瞎子道:“瞎子你不够卖力啊,怎么这么半天的他还能说话?活干得不好我可不付钱的我跟你讲!”
张海客被我吊儿郎当的态度气了个半死,一时大意被黑瞎子一拳打在肚子上,猛地弯下腰后退了七八步。我一看不对,他不可能那么菜鸡,还没等我提醒,张海客猛地扒住后院围墙的一边,蹭蹭两下就翻墙跑了,临走前还朝我嚷“你一定会后悔的”。
黑瞎子问我还要不要追,他能追得上,张海客临走前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很难形容,硬要说有点像看自家不争气的狗,我心口突然蹿起一股凉意,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右眼突突直跳起来。
这是大凶的预兆,每一次我有这种感觉都一定会出大事,张海客说我会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他到底知道什么,他又想告诉我什么?
我已经没有心情再继续这场闹剧,朝黑瞎子摆手,黑瞎子耸了耸肩,把那把短刀重新插回后腰,他也挂了一点彩,并不严重,自己舔舔就好了,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让我把酬劳打进他的卡里。
随着不详的预兆我许久不见的霉运也卷土重来,车开一半就爆了胎,打电话给王盟他却关了机,无奈想打车我才发现一整条路都是禁停区,这还不算什么,我和胖子顶着风走了半里地突然开始下暴雨,乌泱泱的黑云瞬间覆盖了整个天空,十分可怖。
唯一幸运的大概就是旁边有个公交车站,结果上了车才发现我俩都没有零钱,胖子一怒之下塞了张一百的,说剩下五十个人的票钱他都包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车上人爆满,我和胖子被挤得根本动弹不得,等终于到站下车,胖子肥油都快被挤了出来,我一看鞋上全是脚印,也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袖子上也沾了不少不明液体,十分难闻,只好进屋就朝浴室跑,想洗掉这一身的霉气。
热水器烧水需要一段时间,打开莲蓬头喷出的冷水激得我一跳,天气虽然渐渐暖和起来,早春还是有几分凉意,我还记得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冬天体育课跑完步回宿舍,可以直接把一桶冷水浇在头上。
人老了就要认,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默默地把水温又上调了几度。
不得不佩服闷油瓶,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素质一点都没有变差,除了那次手腕子被胖子砸折了以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生病,冬天他可以只穿一件薄外套就出门,手冰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力,发丘二指灵活得要命。
我摸着脖子上的疤叹了口气,今天这事想想实在太无聊了,我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危机意识退散得太快太急,总觉得有闷油瓶在就万事大吉,过于迫切地放弃了自我保护。
折腾了这一番我脑子逐渐清醒,那股自内心而发的凉意越加强烈,我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让理智重新占领高峰,然后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
我心不在焉地随便擦干了身体,拿着手机走进卧室,一不留神赤脚踩上了没能清理干净的玻璃碎屑,疼得抱着脚原地跳了半天,就在我跳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一手滑差点没把手机给甩出去。
我纠结了一会儿是先把我脚底下的伤处理了,还是先把短信给看了,捧着脚看了看觉得也不算严重,就呲牙咧嘴地打开手机,发现那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上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
——欲知一切,明晚八点,茶楼见。
——————————
《生日》
——生日快乐。
我按灭了手机,把它草草塞进裤兜,今天是我的生日,除了我妈以外没有人给我发祝福短信,因为跟我相熟的人都知道,吴邪是不过生日的。
虽然因为不过生日曾经在学生时代获得过“装逼邪”这个外号,我也依旧保持着我的这个习惯,尤其是过了三十岁之后,“生日”两个字听都不想听,每次某些软件提醒我“您的生日还有多少多少天就要到了”的时候,我总会压抑不住地有些烦躁。
一年一次的纪念日是最无情的标杆,它们提醒着你每一年的逝去,尤其是生日,它是只属于个人的年龄标杆,就像巨型的时钟滴答滴答,提醒着你的生命又少了一年。
我本来是很期待今天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大抵是因为我以为今年的生日会跟闷油瓶一起度过,自从闷油瓶回来以后,我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中国的情侣热衷于把每一个节日都过成情人节,节日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是待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点了根烟走到窗边,想吹一吹风醒醒脑子,昨天张海客约我晚上八点,有这件事亘在心里,我这一天都不会过得很轻松。
走到窗台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台上除了那些糖果罐,还有那盆我送给闷油瓶的小白花盆栽,闷油瓶临走前把它放在窗台上晒太阳,这种花对阳光和水都很挑剔,连续数天的疏于照顾已经让它整个枯萎了,我一捏发现叶子都脆脆的了。
这花本来就是四月开的,提前的绽放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三十多岁的时候人往往会变得很感性,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让我变得很多愁善感,这盆花的枯萎让我更加萎靡不振,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这朵花的宿命吧,我想,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宿命吗,现在闷油瓶知道了他的宿命,那我的宿命又是什么呢?我跟闷油瓶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宿命和结局呢?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我跟闷油瓶之间,到底谁是越过山丘的那个人,谁又是等候的那个人呢?
抽了一包烟以后我走出了卧室,胖子还在客房睡觉,呼噜震天响,托某个人的福,我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凌晨眯了一会还一直在做梦,梦了什么已经忘了,总之很累。
不论发生了什么饭是一定要吃的,我走到厨房决定先给自己弄点吃的,打开冰箱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搬进这屋子以后根本就没在厨房做过饭,太大意了。
最后我从胖子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包方便面,这大概是他的最后一包存货,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食物,我决定悄咪咪地给它吃掉,不让胖子发现,如果他问我就假装不知道。
也许是我烧的开水把面泡得太香,在我呼噜呼噜吃面条的时候胖子出来了,我和他面面相觑,我嘴里还叼着一根没咬断的面条,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面条确实有点长了,我猛地吸了半天才把那根面条全吃了,过程中胖子一直挠着肚子站在我对面,我吃完擦了擦嘴,把剩下的递给胖子,道:“要不?”
胖子眼神古怪地摇了摇头,抽了一张面纸递给我,我一看我的手上面居然都是血,过量的尼古丁摄入和过辣的泡面无情地摧残了我的鼻粘膜,鼻血喷涌而出犹如滔滔江水。
“你也三十大几的人了,悠着点啊。”胖子斜眼看着我朝鼻孔里塞纸团的蠢样,像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把鼻孔塞得像尔康一样大,横在沙发上问胖子:“你觉得我跟小哥两个人,合适吗?”
胖子抠了抠脚:“合适啊,有什么不合适啊,你们在一起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简直就是为民除害啊!一定要保持,千万别怀疑,分手了指不定祸害谁去呢。听过那首歌没有,互相折磨到白头,您二位到底图什么啊。”
我看他抠脚很羡慕,我的脚昨天被玻璃碴扎了好几个口子,暂时不能享受抠脚的乐趣,胖子说得也对,我和闷油瓶都是祸害,以前我闹大了天也闹不出方圆二里地,可现在的我如果闹起来,不夸张整个杭州都不得安生,闷油瓶就更不必说了。
我不跟胖子斗嘴,胖子很不习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说小哥现在干嘛呢?”
我就是喜欢胖子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不给你热水喝的性格,瓮声瓮气道:“也许他现在正在香港吃鲍鱼,四头的那种。”
胖子琢磨了半天,肥硕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沉默半天后认真道:“那咱们可不能输给他,我说真的天真,不然我们也去吃鲍鱼吧?”
没有人会在早上九点去吃鲍鱼,我打着伤患的幌子不愿意出去,胖子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才恍然大悟我刚刚吃的是他的存货,我假装听不懂,把剩下的半碗泡面藏起来准备中午接着吃。
胖子突然道:“天真,要是以后小哥又失忆了,你咋办?”
我藏泡面的手一顿:“能咋办,在家就养着,在外头就找回来,总不能再放他去卖水果吧。”
互相折磨到白头又怎样,能一起白头已经很奢求,谁还在乎过程如何,不过按照闷油瓶那种生长速度,我头发都掉秃了他或许都不会白一根头发。
我在跟闷油瓶在一起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是不自信,只是我习惯凡事做好最糟的准备,这样才不会在失败的时候措手不及,如果补救措施做得好,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我要倒斗,那再没有比闷油瓶更合适的伙伴,他是能把后背交出去的好伙伴,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求生欲的人,在某些方面,他挺像一个佛的。
偏偏我作死选择和他一起过日子,闷油瓶甚至从来没有过过日子,他的人生中只有生存,没有生活,我要么放养他,要么强行改变他。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小哥虽然老是失忆,不过他也总能再想起来,是费劲了点,没事,我帮你,咱们多给他拍点照片发朋友圈,要是以后他忘了,给他做个朋友圈幻灯片,一放他就想起来了。”
我跟胖子两个老男人待在装修精致却空空荡荡的别墅,寂寞空虚冷地坐了整整一天,恍惚回到了青铜门前的那段时光,那时候我们至少还有压缩饼干,而现在,身处闹市的我们只有半桶方便面。
等我终于捱到七点,我和胖子都快坐化了,临出门前胖子问我要不要他陪我去,我没答应,自己一个人开车去的茶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张海客要告诉我的事情有多严重,否则我一定会叫上胖子。
第一眼见到张海客我差点笑出声,他的造型实在很糟心,黑瞎子打人专打脸,虽然伤势很轻,他还是被打得像个猪头一样,我一看他那德行,立刻掏出手机咔咔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发朋友圈。
他没动,只是叹了口气,像是感慨我也只有这几个小时的开心时光了一样,特别淡定地指了指椅子道:“坐吧。”
没来以前我急得抓心挠肝,想着见到他一定要揪着他的脖领子逼问他,现在真的见到了反而淡定不少,泰然自若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着急开口,只等他先说话。
张海客认真道:“我要先讲明白,我接下来说的事族长是不让我告诉你的,你可以怀疑我的用心,也可以怀疑它的真假,只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骗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信不信这需要你自己去斟酌。”
我当然会怀疑他的用心,这事用不着他来警告我,就道:“你只管说,怎么判断是我的事,你先给我讲清楚闷油瓶现在到底在哪儿,你们到底在筹划什么。”
张海客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道:“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如果是昨天我会立刻告诉你,已经到了今天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既然这样不如从头说起,你也能更好地理解。你知道张家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即使到现在已经衰退了不少,人数依旧可观,我们一代一代传到现在,虽然每个人都在做着不同的工作,却都在为一个目标而努力。”
“那又怎样?”
“越是优秀的人越希望能够自己单干,我们家族出了很多优秀的人,权倾朝野的有,富可敌国的也有,为什么这些人都没有想过脱离张家?为什么他们要为一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秘密奉献一生?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我心说今天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炫耀你家族基因优秀?你们自己也知道这种行为很变态很奇怪吗?随口道:“你们不是脱离家族就要剁手指头么,那么变态谁愿意啊。”
“那已经是老黄历了,我们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家族,而且如果剁两根手指就可以脱离张家,换你你愿意么?如果是我我肯定愿意,你看到的都只是表象,脱离张家的有几个人?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人多半都不是接触核心秘密的人,他们的血统都不纯。”
“近代张家瓦解以后,残余到现在的张家人基本分为两派,一派是向往绝对自由派,他们跟外人通婚,过着看似正常人的生活,也不再为维护家族秘密而努力,另外一派则坚守到底,这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选择和想法,究其内在也是因为血统。”
我知道张家对血统控制得非常严格,讲究族内通婚,至少能葬在张家古楼里的那些人都是姓张的,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家族就靠着表哥表姐结婚生子,也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血统跟他们是不是选择脱离家族有什么关系?难道能脱离家族的都是血不纯的,血纯的都不能脱离家族?我想到闷油瓶的麒麟宝血,那种血在张家似乎也非常少见,这应该不算什么高贵血统,因为闷油瓶小时候的作用就是放血而已。
张海客看了一眼手表,接着道:“你觉得张家人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我想了想:“比较变态?”
张海客没理我,继续道:“是寿命,我们的寿命比普通人要长很多,而且我们家有一种遗传病,叫做失魂症,就是失忆,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方式跟普通人有很大的不同。”
张海客告诉我,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在逐渐退化,用狗来举例子,你拿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跟其他的狗隔离,只让它跟人生活在一起,你会发现即使没有狗去教它,它还是会长成一只狗,不会变成一个人,它还是会去追尾巴,见到狗同伴会趴下身子,会叫,会游泳。
可是人类不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如果你把他和狗放在一起,他就会学狗叫,像狗一样生活,你把他和熊放在一起,他就会去学熊叫,像熊一样生活。
因为人类的本能随着进化慢慢被磨灭了,人类的传承全靠后期知识的传授,这也是人类跟动物最大的不同。
动物有与生俱来的本能和记忆,是动物出娘胎的时候就记在脑子里的,随着基因遗传了上万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一点地出现,所以动物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年龄要做什么事。
张家人拥有与此类似的“本能”,张家人出生以后要无限地封闭自己,娘胎里带出来的记忆才会一点点浮现。这些记忆会指引张家人的行动,一直到死为止,这些记忆都会不停地出现,他们的每一步在出生前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不停的失忆是因为这些本身的记忆会覆盖外来的记忆,它们不容许任何外来的东西占用它们的空间,影响它的行动人,张家人不论想要记住什么,都必将是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寿命长和“本能”是相辅相成的,记忆的指引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完成,如果张家人的寿命太短,还没等完成人就死了。这也是在信息闭塞交流不便的古代,张家人为什么能随时得到指示的原因,因为发送指示的本身就是他们的大脑。
张家被严格地区分为外家和内家,外家人相对自由,“本能”对他们的控制并没有那么全面,但是只要血液里还有张家的血统,就不会拥有绝对的自由,在有意无意中,这些指示会影响他们,他们会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继续为张家做事,至死方休。
我没想到闷油瓶的失忆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听起来张家好像更像一种没有开化的野兽,拥有最原始的本能,他们像蚂蚁一样分工合作,井井有条地做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汪家的外来破坏,这个可怕的家族也许会继续控制中国也不一定。
虽不明但觉厉,可我不明白张海客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即使动物拥有本能,它们也会随着环境的变迁生活,就像张海客他们,不也一样能够伪装成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吗?还是他想警告我,闷油瓶会随时忘记我?
闷油瓶的长寿和失忆我早就知道,在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考虑过这些问题了,无论寿命长短,我注定要比闷油瓶早死,既然这样早死多少年都是一样的,我只希望在我有限的生命里能多陪陪他。
至于失忆,他能记得我当然最好,就算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只要他还在我身边,我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告诉他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等我死了,他也不会太过伤心,因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一个叫吴邪的人。
于是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海客道:“我看你还是没有明白这其中的严重性,那我来打一个特别浅显易懂的比喻好了,如果外来记忆等于病毒,我们本身的记忆就是白细胞,每当有小病毒入侵白细胞就会把它们吞噬。你有没有发现族长已经很久没有失忆了?即使失忆他也能很快把你给想起来,这说明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在跟它们抗衡了。你想想看,族长为了能记住你,他会做什么?他会继续跟那些固有的记忆相抗衡,如果有一天他成功了,病毒打败了白细胞,那你说,会发生什么?”
“哦,刚刚忘了说,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将它们称之为——‘宿命’。”
茶馆开了暖气,气温高得足以让每个人冒汗,而我却浑身发冷,犹如坠入冰窟,盯着张海客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海客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一边拆一边继续道:“按照现代科学来说近亲生育的小孩多半会有基因缺陷,痴呆残废或者智障,可是我们家族却很少有这种情况发生。于是我们想到张家的长生秘密,以及记忆出现的问题,或许就跟严格控制的血统有关,在医学发展的今天,我们想通过现代医疗来解释我们族人身上的这些秘密。”
那份文件夹很厚,张海客从里面拿出了几张X光片子,都是脑部的片子,足足有几十张,他把那些片子一字排开,指着上面的一个脑子对我道:“看到了吗,经过我们的医生研究发现,张家人的脑内或多或少都有些畸形,血统越纯这种畸形越明显,失忆和‘本能’的情况就越严重。我们不妨大胆地假设,正是这种先天的畸形,才导致了张家人的长寿,也同时由这里提供指引。”
“如果我们跟外族人通婚,生下来的小孩的畸形就会减弱,所以张家自古不允许族外通婚。”
我对医学一无所知,也看不懂那些脑子跟普通的脑子有什么不一样,张家通过现代医学来解释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十分地古怪和可笑,他们的家族一直很神秘,带着浓厚的封建色彩,就像神话传说中守护一族一样。
这样的一个家族按理说跟科学文明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可是现在他们却告诉我,这种神秘只是因为脑子有病,这种感觉实在很难言喻。
我盯着那些片子,听着张海客口若悬河地介绍,脑子突然嗡了一声,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宿命、白细胞、病毒、抗衡、解决……
不会吧。
“……你们找到了解决这种‘宿命’的方法,是不是?”
张海客点了点头:“也算也不算,想想看,既然这种畸形导致了长生和失忆,那能不能通过手术矫正它们,从而将张家人变成正常人呢?这是合理的猜想,你知道我们家族的效率一直很高,我们的医生在小白鼠的身上进行过实验,成功率非常高。”
我问道:“那人呢?你们有在人身上进行过实验吗?”
张海客摊了摊手:“没有,要知道如果一点点畸形就可以延长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寿命,又有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改变它们呢?”
我攥紧了手里的茶杯,过度用力让我的骨节发白,几乎要破皮而出,我咬紧牙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小哥,在哪里?”
张海客笑了笑:“我说了这么多,吴老板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他在哪里,族长的血跟我们的都不一样,你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的宿命比我们所有人都来得严重,如果他不做手术,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他就会因为宿命的指示离开你,去做那些已经完全失去意义的事情,等到他再想起你的时候,也许是十几年后,也许是几十年后。”
“你们想用他来做实验,如果他活下来,这次手术就可以作为一次研究,你们就可以知道做了这种手术以后你们的寿命会不会被影响,是不是?”我不相信张海客做这一切没有自己的目的,唯一让他们如此上心的理由,就是闷油瓶又一次沦为家族的牺牲品。
“是。”
张海客“是”字刚说出口我就把杯子砸在了他脸上,他面无表情地把一脸茶水擦了擦,道:“你现在发脾气也没有用,我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影响结局,总还有好的一面,说不定手术会成功,每个手术都有风险,你不能以偏概全。”
我冷笑道:“阑尾炎手术最坏的可能也是死,但是几率小,你告诉我这个手术死亡率有多高,一点事没有的可能性有多少?你能保证小哥活着走下手术台吗!?你现在立刻给香港那边打电话!这个手术不能做!!”
“开颅手术失败率有多高大家都知道,我现在骗你没意思,完全没事是不可能的,医生的手只要抖一点点伤到任何一根神经,对身体的伤害都是永久的,后果我没办法保证,也许会失明,也许会瘫痪,也许会死,谁也说不准。”张海客说到这里,摆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诡异地勾了勾嘴角。
他将手机递过来给我:“手术成功,族长就可以摆脱他的‘宿命’,摆脱张家,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如果他不做这个手术,继续按照以前的轨迹行走,你这辈子都追不上,他只不过是选择了等你而已。”
“而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接过手机的手一直在抖,划了好几次都没能划开屏幕,终于划开之后屏幕缓缓地亮了起来,上面是一张照片,闷油瓶躺在了手术台上,有人正在给他打麻醉。
手术已经开始了,我果然来不及了,我让闷油瓶停在了悬崖边上等我,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我要去香港,”我攥紧了那张照片,闭上眼睛轻声道,“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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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爱你》
你眷恋的都已离去/你问过自己无数次/想放弃的眼前全在这里/超脱和追求时常是混在一起
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而我想说的/谁也不可惜/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
我所有的何妨/何必/何其荣幸/在必须发现我们/终将一无所有前/至少你可以说/我懂活着的最寂寞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
我疲倦地摘掉耳机,把它随手撇在一边,我听歌本来是想平复一下心情,没想到听了心情反而更差了,我抬手按了呼叫器叫来空姐,问她道:“还有多久能到香港?”
空姐有些诧异,还是蹲下身来柔声道:“先生您好,我们航班才刚刚起飞五分钟,大概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够到香港哦,您的脸色不太好,需要我为您倒一杯热水来吗?”
我对时间的掌握一直不太好,没想到这次这么夸张,我揉了揉太阳穴请空姐给我倒一杯冰水来,我需要冷静一下脑子。
她犹豫片刻还是给我端来了一杯热水一杯冰水,让我自由选择,又说如果身体不舒服飞机上都有配备药品,有需要请务必叫她送来。
飞机是张海客临时给我安排的头等舱,张海客让我先飞,说他随后到,估计是怕我激动起来在机舱里把他杀掉,只说我到了有人来接我去医院。
我太着急了,飞机起飞之后才想起没给胖子打电话,只能等落地之后再安排其他的事。
人一激动就容易丧失理智,飞机是半夜一点的,我浑浑噩噩地在候机室坐了几个钟头,又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此时此刻才突然浑身一激灵,好似梦游回神一般,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吴邪啊吴邪,你要冷静,我使劲拍了拍脸,让自己短路的大脑重新运转,开始回忆我跟张海客的那些对话,试图从中间寻找我当时遗漏的部分。
张海客在对话里加入了很多刻意的部分,这种手段我也经常用,比如他说什么如果是昨天还能立刻告诉我,我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被打击得很惨,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准备提前告诉我,从一开始他就不停地在看手表,想掐时间点。退一万步说,即使我提前知道了,他们也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应对,张家人的性格就是这样恶劣,他们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次手术,却又假惺惺地给你一份虚假的希望。
突发事件我应对得多了,措手不及已经成为我应对事件的常态,只是这一次和以前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让我从内心深处无力,进而演变成一种惶恐。
闷油瓶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以往他去哪里我也只是象征性地担心一下,惶恐是绝谈不上的,因为他去的都是他擅长的领域,他有一百种办法去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命运牢牢地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但是这一次是去做手术,一切都是未知数,等于他把自己完全交到了一个陌生的医生手里,任由冰冷的手术刀决定他以后的命运。
日他娘的,还敢跟我说什么一定会回来,真不知道丫哪里来的自信。
飞机开了暖气,我的身体却一直暖和不起来,我真正体会到年龄到了以后换季带给我的影响,冰水攥在手里一会儿就开始头疼,不由感激起空姐的体贴。
我等不及冰水变温热水变凉,把它们各倒了一半在空杯子里,急急忙忙地喝了一口,因为没有充分搅拌,入口的水有的部分冰得刺骨有的部分烫得灼人,水杯在手里暖了一会就变温了,接下来的第二口温吞得恶心。
闷油瓶就好像这杯温水,看起来不冷不热的十分合适,实则一半冰冷一半滚烫,它们各自占据了他身体的一半,如果你尝试拥抱他,要么被烫死要么被冻死要么被吊胃口吊死,总之没个好结局。
水刚喝完,刚刚那个空姐又走了过来,她送来了一杯咖啡和一份甜点,又把一条毛毯搭在我的膝盖上:“先生,您好,打扰您了,这是本航班为您配送的宵夜,还有这一份是您登机前有人托我带给您的文件夹,他说您希望知道的细节都在这里,您可以在飞机上慢慢地看。”
文件夹很厚一叠,有照片有文字,我挑重点的阅览了一遍,把它们记在我的笔记本上。
这份文件夹应该是张海客托空姐带给我的,里面写满了闷油瓶这次手术的大小细节和他们张家遗传畸形的研究文件,条理非常地清晰,叙述十分地简洁,看叙事手法应该不是张海客写的。
张海客乱七八糟的叙述根本没讲清楚这件事的十分之一,看完这些文件我才真正明白闷油瓶为什么要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么危险的手术。
闷油瓶曾经跟我说过,他总是记不住新发生的事情,除了幼年接受的训练和部分残留的生活碎片,其他的事情总是很快就会忘却,如果要记住什么,就要花费比常人多一百倍甚至一千倍的努力。
如果按照我自己的理解,然后用电脑来比喻,那么闷油瓶娘胎里带出来的“本能”就是电脑系统,家族的训练和生活常识就是储存在C盘的系统软件,用来保证电脑的基础功能运行。
唯一不同的是,无关紧要的生活记忆会被自动判定为外来侵犯的木马病毒,如果让这些记忆存储进电脑,就会占用本来系统的空间,所以杀毒软件会运转,霸道地将这些病毒消灭,只残留下一些磁盘碎片。
闷油瓶每次强行记忆都在跟杀毒软件抗衡,他的意志力实在太强大,如果真的让他成功,那势必造成电脑系统的崩溃,病毒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全身,电脑没有了系统就会变成一台空壳,闷油瓶最后会变成怎样谁也不知道。
要么他这辈子都不去记我,否则每一次新的记忆都会加重他的这一病症,多可悲,我已经不在意他忘记我这件事情,却连让他再次想起我都成为一种奢望。
撇开记忆的部分,他的本能也让人十分棘手,闷油瓶的血即使在张家也十分地罕见,这种血液让他的遗传更加严重,就像大马哈鱼每年都会迁徙回到出生地产卵一样,即使不再需要,他还是会接收到那些“本能”,指示他在毫无意义的情况下继续做着那些事情。
这也是现代张家人面临的一个严重问题,这些本能在控制他们,甚至会继续控制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他们希望找到一种办法,能够保留好处——长生,同时解决坏处——本能和失忆,没有人不想要拥有绝对的自由,在这种想法下,名存实亡的家族早就被抛诸脑后了。
张家关于本能的研究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开始了,他们通过大量的动物实验和对死人的研究确定了手术的可行性,但是没有活人愿意做第一个实验者,研究陷入瓶颈,直到闷油瓶从青铜门出来,主动联系了他们。
如何手术文件上也写得非常清楚,只是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看不懂这其中的细节如何,我只注意到操刀医生对这次手术危险的评估,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
我不知道闷油瓶在决定做这个手术的时候想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张家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把文件夹丢在一边,问空姐又要了一杯热水,耳机里那首歌还在单曲循环,像一个可怕的魔咒缠着我不放,我看向窗外,地面灯火通明一片璀璨,香港已经到了。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可现在,我不止失去了人生,连侥幸都快搞丢了。
飞机一落地我就给胖子打了电话,让他立刻来香港,来不及跟他多解释什么,只说闷油瓶要做开颅手术,如果黑瞎子还在杭州就把他也带过来,说不定要动手。胖子一听就炸了,要去找张海客算账,我让他先别冲动,到了香港再说其他的。
张海客安排来接我的是个姑娘,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不过她的开车技术比普通话要牛逼多了,一脚油门下去我像坐在一台甩干机里,等终于飙到目的地,我感觉肠子都被安全带勒断了。
从医院的规模来看,在海外的张家发展得挺不错,从培训机构转行做医生也算成功,他们的医院占地面积不小,上书六个大字——香港保仁医院,这倒是让我意外,我以为他们会起个张氏医院或者青铜医院之类的。
姑娘没有带我走医院的正门,一个漂移甩进了一个偏门,偏门很小,门口戒备却十分森严,除了我们没有人从这里进出,我猜他们把医院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用来接待普通的病患,一部分用作研究机构。
整个后院只有一栋大楼,挂着一个住院部的招牌,进门就有三道检查手续,姑娘刷了脸又刷指纹才得以继续前进,我跟在姑娘的身后,默默地计算这里的面积和路线。
走了约莫十分钟,姑娘停下来,很随意地指着一扇门道:“就这里了,上边有个休息室,你可以上去休息,里面有部电话,手术结束会有人call你。”
这里的手术室和我以前见的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摆放供家属休息的椅子,手术室的大铁门还修得跟CT室的防护隔离门一样,提醒手术中的红灯在不停地闪烁。
掐指一算闷油瓶已经进去了五个多钟头,我心下一沉,根本没心思去休息,就道我在门口等,姑娘撇撇嘴:“随便你。”
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响远去之后,我才注意到这里安静得可怕,医护人员似乎都在门里面,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外面,与世隔绝。
我找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硬的角落,靠在墙上盯着红灯闪烁,下意识去数它到底闪了多少下。这很枯燥乏味,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的环境的确会让我的脑子冷静,冷静的同时我也会想得更多,有利有弊。
等待闷油瓶是我目前为止跟他相处最得心应手的部分,不论是在墓地里他一声不吭的跑得不见踪迹,还是莫名其妙去守什么青铜门,我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等他再次出现。
我说的等待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不单单局限在行动上,还有心里。有时候即使他在我身边,我也能感觉到那种等待的孤独感。总有这种人,他身处闹市站在人群,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也只有他一个人。
就像闷油瓶自己说的,有些事情只有张家人能做,只有他这种人能做,这是不论信任与能力的。我总怕他这样会憋出病来,后来我发现这种担心很无谓,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活着,他清楚自己要面对的,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会憋出病来的只有用世俗眼光去揣摩他的我。
面对闷油瓶我永远很被动,他总有自己做事的理由,最该死的是你无法去责备他什么,越了解他就越能体会到他本身自带的那股凄凉,也越发无能为力,他的人生几乎没有正常的部分,又怎么忍心责备他处理不好这些事情。
我以为我能理解他,因为经历了这十年之后,我亲身体会到有些事真的没办法说,也没有人能帮得上你,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那种滋味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终身难忘。
但是不能,理智上或许能理解,情感上绝对不能原谅,我发誓如果他还敢给我来下一次,我一定会撒手就走,不管他是死是活。
前提是他能从里面出来,我叹了口气,摸了摸裤兜,里面有烟但是没有打火机,上飞机前被收走了,还有比有烟没火更悲惨的事情吗?
我抖了抖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拿出来一看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三十多条短信。
电话有十个是王盟打的,十三个是小花,一个是我爸,两个是黑瞎子,他们发现打不通以后就给我发了短信,王盟和小花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找我,道上的一点小问题,黑瞎子不用想也是催尾款,我没心情处理这些,看也不看就叉掉了。
我爸发现我没接电话以后给我发了三条短信,第一条祝我生日快乐,说买到了很新鲜的鱼,问我带不带闷油瓶回家吃饭;第二条他说鱼做好了,要是来就放锅里热着等我们来;第三条他说鱼已经放冰箱了,我明天要是能来再拿出来热热吃是一样的。
我爸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也从不过问,他知道自己帮不上我什么,就在家里做好鱼等我回去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待我,怕打扰我,怕我生气,连电话也不敢多打。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说我跟闷油瓶出发到香港玩,可能要多呆几天,有空也带他们老两口出去玩,我爸每天六点半起床,我就把短信设置成早上七点发送,省的他一睁开眼就要担心我。
短信发完我顺手给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应该已经上了飞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我迫切地需要胖子站在我旁边,一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字面意义上的,我希望红灯赶快灭,又有点害怕独自面对从里面推出来的手术床。
我几乎没在手术室外等待过谁,为数不多能用到手术室的时候,也多半是我躺在里面。
我从不许人在外面等我,同样我也不等别人,总觉得就算等在手术室外面也无济于事,反正手术的是医生,站在门口还碍事,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手术结束以后才有精力去照顾病人。现如今闷油瓶躺在里面,我才懂那些坚持要等在门口的人的心情。
只有身历其境,方能感同身受。
开颅手术是极其复杂繁琐的手术,我等着有人从手术室出来取点什么,就能顺便问问里面的情况。结果我在手术室门口站到天空破晓,也没见有人进出手术室,大概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完全不需要出来。
没等到医护人员,倒是终于等来了胖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寂静的医院里他铿锵的脚步声听起来颇为悲壮,我看到胖子拎着张铭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张铭被他拎着像个小鸡崽子,都快吓哭了。
看见胖子我那种庄生梦蝶的飘忽感才慢慢消退,我没想到他把张铭给揪来了,看到哭唧唧的张铭我的头很疼,不由揉了揉太阳穴:“你抓他干嘛啊?”
“人质啊!”胖子把张铭丢在地上,“怎么着也不能任他们欺负,抓个小崽子当人质,小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胖爷今天手拆了这医院!”
我问他黑瞎子呢,胖子道别提了,丫个通缉犯没有护照,根本进不来香港,我就让他去北京城给阿花带个信,要是干起来我们也得提早准备。
张铭坐在地上很委屈:“我不知道什么事,你们抓我干嘛,我作业都没写完,要是不能交,班主任又要罚抄了。”
胖子踹了他一脚:“闭嘴,老实呆着,等小哥出来没事胖爷就放你回去,要是小哥有事胖爷就把你拆巴拆巴给小哥陪葬!”
张铭嘟囔:“为啥要我给族长陪葬,我跟族长又不熟……”
除了逆天的身手,张铭更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我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苏万和黎簇,这么一比张铭乖得很,也不忍心太欺负他,就对他道:“行了,不难为你,你去给我买烟和打火机,多买点送来。”
张铭伸手跟我讨买烟的钱,我也只带了人民币,叫他去找院长要钱,他点点头就去了,果然这小子是认识院长的。
胖子左右瞅了瞅:“这啥医院啊,这么小气,一个凳子也不给,你就跟这站了一宿?”
我点点头,活动了一下脚,感觉袜子已经和脚上的伤口连在了一起,一动就钻心地疼,呲牙咧嘴地道:“小哥都进去十几个小时了。”
胖子学我靠在了墙上:“不是,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了,小哥得啥病了,怎么就来这地方给人开了瓢了?”
我用胖子能听懂的语言跟胖子解释了事情的始末,听到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时候胖子半天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我,我道:“没火。”
胖子挠了挠了肚子,从裤腰带里头掏了两根火柴,在墙上刺啦一划,递给我道:“抽点,提提神。”
我点了烟,没抽,看着烟灰掉在洁白的地板上,突然问道:“胖子,要是小哥死了呢?”
我发誓我真的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嘴自己秃噜了一下就冒出来了,好像刚刚只是问胖子中午吃什么。
胖子的反应就比较激烈了,他立刻呸了一口,吐了一大口唾沫在地上,一边踩一边双手合十道:“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各位见谅见谅,我这兄弟没脑子不会讲话,你们哪儿听哪儿了千万别朝心里去!我们收回来!收回来了!呸呸呸!天真你也呸!快呸!”
我拗不过他,也呸了两口,在医院里我和胖子迷信地吐口水跺脚,场景有些好笑,胖子还不罢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什么菩萨佛祖玉皇大帝求了一遍,连耶稣真主都没放过。
我就道:“咱平时也不拜这些,现在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胖子不屑道:“本来就没指望他们有用,这不是有事老想嘴里念叨点什么吗,大家都念叨他们胖爷就也念叨他们,不然能咋地?进去给医生磕几个头?”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等胖子念叨完了,我又道:“你说小哥要是死了呢?”
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他刚刚求爹爹告奶奶的一通就是冲我这破嘴,没想到我阴魂不散,我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胖子被我磨得已经没脾气了,给自己点了根烟闷声道:“不知道,没想过。”
我道:“我也没想过。”
“那你问个鸡巴。”
“就是问你个鸡巴,不行啊?”
“得了吧,”胖子掸了掸烟灰,捣了我一胳膊肘,“别瞎想了,咱们小哥什么人,阎王爷要收他早收了,轮不到这会。要是有空你还不如想想等小哥出来怎么收拾这帮龟孙子呢,妈的,这帮孙子坑咱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看在小哥面子上胖爷早撕了他们了,没想到自己人也算计,什么玩意儿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小哥出来再说,再说还不一定出得来呢。”
胖子道:“天真你这破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看破不说破不懂?你就是越怕啥越说啥,假装自己很豁达,其实在意得不得了才一直念叨,想否极泰来。说真的,你生小哥气不?”
我摇摇头:“生不起来,要生气这么多年早气死了,就是累得很。”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我身上,差点把我给压倒:“小哥啥性格咱俩还不知道吗,他就这样,别想太多了,过日子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吵越好。”
我抬了抬胳膊,表示我知道了,让他别压着我,他再压我一会小哥出来我得进去了。我真的不是当年二十岁的我了,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搞得我头疼欲裂,看胖子都是重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人朝着我的头连续暴击一样。
这种感觉常年厮混网吧的人应该最能理解,当年我为了打游戏在网吧连熬五天以后就是这状态的,头发懵脚发软,脑子碎成一锅浆糊,听到蚊子叫都想发飙,思考一加一等于几都要反应三分钟。
胖子安静了五分钟,无趣地踢了半天烟头,全踢完了又问我:“你这一宿咋过来的?这鬼地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就知道他是个呆不住的主,就跟他说无聊可以看灯,数它闪了多少下。于是我和胖子靠在墙上一起盯着那红灯闪,看得旁边白墙都泛绿了,胖子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嘿,天真,你看现在像不像在长白山?咱俩在外头等,小哥在里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就等啊等的,你说他们张家对门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怎么?”
“我觉得我在机场等一艘船,遥遥无期,这辈子都等不到。”我搓了搓手,看着食指和中指间焦黄的颜色,这是长期抽劣质烟留下来的痕迹,完全渗进了皮肤里,永远都清洗不掉的颜色。
胖子沉默半晌:“等船你去码头啊,干嘛在机场等啊?再说这不是医院吗?你等船干啥?”
“……”
“……”
我错了,我早就应该明白,永远也别跟胖子矫情,因为根本矫情不起来。
胖子一共带了四包烟,因为只有两根火柴,怕唯一的火种熄灭,我们只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抽掉了最后一根烟,张铭居然还没回来。
胖子严重怀疑那小子畏罪潜逃了,怪我心软,他好不容易抓个人质还给放跑了,正扯皮一直规律闪动的红灯突然停了一下,噗地一声就灭了,我惊地一个激灵马上站直了身体。
胖子也激动起来,扯起袖子抹了抹脸又揉了揉眼睛:“小哥要出来了?”
门开以后我们以为会先看到手术床,没想到先是出来的几个小护士,我有点失望,心说难道是纱布不够了她们出来拿纱布的?手术还没结束?
胖子看到有人出来,冲过去抓住一个就问:“可算出来了,人呢?张起灵?听不听得懂?你们族长呢?病人呢?说话啊你们!急死胖爷了!”
小护士给胖子问懵逼了,一个劲儿地把他朝旁边推,一边推一边道:“先生请你行开一D,你甘样会姐住手术床噶,请你唔好甘?”
小护士说的是粤语,胖子根本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大概能猜出是闷油瓶要出来了嫌我们碍事,连忙把胖子朝旁边拽。
因为视线受阻,我们只能远远地看到有五六个人推着手术床走了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看到白布蒙面,等他们走近了一看上面还挂着输液瓶立刻松了一口气。
等了几乎一整天,人好不容易出来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裹着厚厚纱布的脑袋,脸都没看清楚,没等我看第二眼手术床就被推走了,先出来的几个小护士围成一圈死命拦住我和胖子,不让我们靠近手术床,其中一个几乎挨着我的耳朵在喊:“先生请你地去果边等好唔好?你地甘样会打扰到病人!”
小姑娘力气是不大,难为人的是她们整个黏上来,一伸手就碰到她们尴尬的位置,好不容易推开一个另外一个就冲上来,我和胖子眼睁睁地看着躺着闷油瓶的手术床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在这鬼地方站了一宿,也没人跟我交代一句,就让我干等,行,我姑且算他们人手不够。但是我好歹也是他家属,人出来了不让我们靠近也就算了,推哪去总得说一声吧?手术成功不成功也得说一声吧?这他妈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什么意思?
我给小护士搞毛了,吼道:“都给我滚开!再不滚我动手了信不信?你们医生呢?把主治医生喊出来!有没有能负责的人?喊出来!”
我的精神疲倦到了极点,胸闷气短,吼完以后小护士没怎么样,我自己反而猛地一晕。那边胖子已经推倒了两个,气势汹汹地朝手术室里冲,小护士的惊声尖叫混着我的怒吼,一时间手术室门口闹成一团。
“吴先生吴先生!请你别要激动!”一个男医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身上的手术服只脱了一半,操着一口别扭的粤普,连说带比划,“我系张先生的主治医师,我叫张学璜,有关张先生的事你都问我都好啦!不要难住护士ok?你冷静下我们去我office慢慢讲啊,张先生手术好成功的,你冇担心!”
张家作为一个传统封闭的家族,从事的又是那么危险的职业,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医生,家族里一直都有专门负责医术的一支血脉,他们可以免除家族培训,一心一意只钻研医术,传到现在也不剩什么人了。
据说他们这一支一直对张家人的特殊体质有所存疑,只是在当时这种言论十分大逆不道,没有人敢说,加之当时医学还不发达,只能偷偷地想。
到了现代,越来越多的张家人不再愿意被传统血脉所掌控,他们这一支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研究起这一命题,主要负责的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张学辉,弟弟叫张学璜。因为弟弟的医术更为精湛,所以虽然去杭州帮闷油瓶做身体检查的是张学辉,操刀的却是张学璜。
张学璜一看就是醉心钻研医术的书呆子,看面相大概三十多岁,真实年龄不可考据。他热情地把我和胖子引到他的办公室,给我们详细解释闷油瓶现在的情况,还要给我和胖子放手术视频,我没答应,我是想了解闷油瓶,但是我没兴趣看他的脑子。
香港人说普通话没字幕太可怕,张学璜那一口醉人的粤普听得我头晕脑胀,更可怕的是他一张嘴就停不下来,长篇大论不说还车轱辘话来回倒,基本靠猜才能听懂他说了什么。
“等会!别吵吵了,胖爷根本就没听懂你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你就跟我说,小哥现在是不是安全了?没事了?”
张学璜道:“王先生你还是没有听懂喔,那我再给你讲一次哈,这个手术呢目前来看是成功的,但我系一个医生,医生必须要严谨,所以我不能讲张先生已经没事的或者说是安全了,他还没度过四十八小时的危险期,这期间出现什么都系不可预测的,我只可以讲手术系成功的,但是后果不可预测,你明不明啊?”
“那就是手术还没成功咯?小哥还是有危险?”
“不系啦,目前来看,手术还系成功的,只系具体情况要等病人醒过来才确定,你知开颅手术多多少少都有些后遗症的啦,关节粘连啦,失语啦,失明啦,痴呆啦,最坏可能也许醒不过来变成植物人啦,这都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喔。当然啦,我这个时候也是很不严谨的,作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医生,我现在只能讲……”
“停!”我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没忍住揉了揉太阳穴,“别逼逼了,带我去看张起灵,现在,立刻,再多说一句我就打爆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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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爱情故事》
“张学璜!你他娘的还敢给我跑!”
“那吴先生你不要这样喔,我都很为难的啦,如果你一定要介样我亏还手的!你不要看我着白衫,我除了衫也是很能打的喔!”张学璜举起一个枕头挡住自己的脸,一边说一边暗搓搓地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试图去够门把手。
我把输液袋砸在他脑袋上,一脚把他打开的门又踹回去,撸起袖子道:“能打是吧?你打啊!再逼逼老子打爆你的头!哎呀你个死扑街仔!上个月就跟我说什么哎呀张先生的情况很好的啦,下个礼拜一定可以有所好转的哦!他娘的这都几个礼拜了!?人还是那个死样子!你个赤脚医生!会不会看病啊?你他妈连体温计都看不懂吧!”
我和胖子已经在香港呆了两个月,自从那天匆匆忙忙地跑来以后,我们就没有再回过大陆,道上的事全权交给小花打理,对外只称我去旅游了。
作为操刀医生,张学璜不仅在医术上甩他哥哥十几条街,对张家人的脑内畸形研究也到了十分痴迷的地步,闷油瓶作为他的重点研究对象,除了我和胖子,只有张学璜自己和指定的两个女护士能够接近。
张学璜一直跟我们说闷油瓶的手术非常成功,现在只要等闷油瓶醒过来,检查一下有没有神经受损,再针对后遗症做个复健就行了。
当时我和胖子听他这么说还松了一口气,结果丫没跟我们说,这个醒过来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根本就醒不过来,只是几率高低的问题,闷油瓶显然不属于前者,躺了两个月一直没有醒。
这期间张海客来过一次,被我和胖子联手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后来他就不敢再来了,把张铭扔过来,美其名曰让他帮我们的忙,靠小崽子做个传话筒。
我不放心别人照顾闷油瓶,跟胖子两班倒全天照顾他,无聊了就用马克笔在闷油瓶脸上身上画王八,画到最后连脚底板都没地方了。
作为一个扛把子,我和胖子把横行霸道的优良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成功成为医院的两霸,张学璜作为这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也成功地拉到了我的全部仇恨值。
“那吴生我再同你讲一次,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行侮辱我的医术,我同你讲我是非常负责任非常有医德的医生,我不会欺骗家属的!张生的情况确实有所好转的啊,你看他很快就可以拆线了的啊,我都冇骗你啊。”
我一个没忍住一拳怼在他肺上,揪住他的头发吼道:“拆线就是好转啊!?他娘的人躺了都快半年了还没醒你跟我讲好转?我就问你他什么时候醒!要不要老子等到猴年马月啊!”
张学璜虽然被我怼得眉头都皱起来,整个人缩得像个鹌鹑,还是锲而不舍地试图跟我讲道理:“吴生你要知暴力是解决不到问题噶,如果你把我揍一茶张生就能醒那你揍我我都就认了,但是即使你现在日日都揍我一茶,张生总是不会醒,点解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呢?还有张生没有躺半年,准确说他连两个月都没有睡到,我日日都有做记录的,今日刚好是一个月零二十天。”
“……”
“哦对了!其实猴年马月都冇很遥远的嘛,你看今年的六月就是马月咯,那我地讲话一定要好严谨好严谨才行的喔,所以作为一个严谨的医生,我是绝对不行同你讲张生就一定几时醒,我只能同你说他在好转了的,醒过来或醒不过来,都还是要看他自己本身的体质的啦,都不是说体质好的人就一定恢复得好。”
“那那那!吴生!你不行这样的哦!你再打我的脸我真的会翻脸哦!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谈的呢?你总要讲道理的嘛!”
我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从来都不讲道理,你说猴年马月闷油瓶能醒是吧?那我就等到六月,六月他要是还没有醒,我就把你揍成猴子扔去喂马!
“天真你干啥呢?堵着门不让人进,快让胖爷我进去!进去以后你再打蚂蟥。”胖子买饭回来发现门被堵住了,料到了又是我的每日暴打张学璜的时间段,噼里啪啦地拍门,努力地把自己肥硕的身躯从门缝里挤进来。
张学璜对胖子蚂蟥的称呼十分不满,即使打不过也要努力争取自己姓名的尊严,努力地的从我手里挣脱,理了理衣服道:“王生我有名有姓,我叫张学璜OK?这三个字都冇好难讲,如果你一定要用两个字来称呼我,你可以叫我学璜,或者叫我医生,蚂蟥是一种害虫,请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了好吗?”
胖子根本不理他,拎着他的衣领把人丢出去,拍了拍手道:“得啦,吃饭,娘的这鬼地方方圆十几里就没什么好吃的,天天吃这些胖爷我都吃瘦了。”
我转了转手腕,让他先吃着,我给闷油瓶挂一袋子营养液先,讲真现代医学还真是发达,只要天天给挂一袋这种营养液,闷油瓶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
闷油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顶着我昨天刚给他画的两只王八,我无聊地戳了戳他的脸,问胖子:“胖子你听过那个笑话没?”
“什么笑话?”胖子拆开一盒叉烧,吃得满面油光,我们仨到现在还能保持丰满体型的也只有他了,能吃是福啊能吃是福。
“小明问小红,以后要是你变成植物人了,我叫你的话你会醒吗?小红说我为什么要醒,我还要开花呢!你猜小哥如果也想开花,他会长出什么来?”
胖子把一块叉烧塞进嘴里,嚼了嚼:“天真啊,不是我说你,机灵不是这么抖的,你在这种时候抖机灵,我会以为你已经疯了的。”
我提笔在闷油瓶脖子上补了一只王八,一边补一边道:“去你妈的。”
胖子道:“不过我这几天还真琢磨了这事,你想过没有,小哥既然各项指标都正常为啥不醒?会不会是魂走丢了?我跟你说我以前去东北插队,就曾经遇到过这种情况,队里有一个小姑娘生了病睡太久魂找不回来了,一直都不醒,家里都准备后事了,后来一小脚老太太偷摸去路口给她喊了一会魂,你猜怎么着?嘿!第二天就醒了!”
“那怎么着,咱们找个小脚老太太来帮小哥喊喊魂?”
“我是说咱们好像一直没有喊过小哥的名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哥一直都不醒?不然你试试喊他几句,说不定一下就醒了,你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喊几下哭一哭说句我爱你什么的。要不然你亲他一下试试?天真公主亲一口睡王子,嗯,肯定能行!试试?”
我心道你个死胖子净出馊主意,说得轻巧亲他,丫都躺了两个月了口气估计能臭死一头牛,还让我去亲,他自己怎么不亲,说不定他一亲小哥就直接给他吓醒了呢。
胖子死活要我喊小哥几句试试,我实在拗不过他,就喊了几句闷油瓶的名字,喊完觉得糟了,闷油瓶这名字不吉利得很,起灵起灵,就算是醒了也是诈尸啊,就说不能听死胖子的。
当然我也是真的抱了一丝丝希望去喊的,然并卵,闷油瓶还是躺得像一条咸鱼,我一看发现他眉心还有一小块空地,刚好可以画一颗王八蛋,立刻兴致勃勃地拔开记号笔准备把这块地方利用起来。
就在我笔尖落地的一瞬间,闷油瓶的眼睛嚯地一下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十分凌厉地瞄向我。
卧槽,真诈尸了?!
他一睁眼不要紧,吓得我差点把笔戳进他眼睛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跳起来蹬蹬蹬后退几步,差点把一旁的输液瓶带倒。
胖子嘴里还塞着肠粉,看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也不着急,含糊道:“咋啦?一惊一乍的,跟你说了不要在小哥身上乱画画,要画也搞个文艺点的,非要画王八,这不,把自己吓到了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闷油瓶:“诈、诈尸了!”
胖子呸地吐掉肠粉冲过来一看,一巴掌拍在我后背上,差点把我拍趴下:“诈尸你娘个头!这孩子咋一到关键时刻就犯傻呢?这他娘的是醒了!快叫医生!医生!护士!快来人!病人醒了!快点!”
胖子一吼我才反应过来闷油瓶这是醒了,不是诈尸,戳了戳胖子,怔怔道:“小哥醒了嘿。”
胖子兴奋地搂住我肩膀使劲一勒:“是啊是啊,小哥可算醒了,我就说我那法子有用!早要喊喊早就醒了!小哥小哥,你认得我们不?这是几?你看看这是几?”
勒完我胖子兴奋地跑到闷油瓶床前,竖起两根粗手指在闷油瓶面前使劲地晃悠,说话都他娘的带上港台腔了。
一般人睡了那么久猛地醒过来脸上应该大写一个懵逼,闷油瓶也好不到哪里去,表情有些迷茫,眼神也没有了刚睁眼的那股气势,我疑心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眉心不留王八蛋的尊严,在本能驱使下才突然醒了过来。
胖子的手指头还在晃悠,闷油瓶的眼珠子略微动了动,随着他手指摆动的幅度轻微转动,嘴巴很轻很轻地张开,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胖子一拍大腿:“完了,小哥傻了,明明是二他却说一。”
我道:“别扯淡,他啥也没说,你睡几个月猛一醒能说话啊?”
“那是普通人,咱们小哥就是躺十年八年的再起来照样生龙活虎!哎呦喂,不是这么久了死蚂蟥跑哪儿去了,按半天铃了怎么一个活人都没来,胖爷得去看看,天真你照顾着小哥啊!问问他要不要喝水啥的!”
胖子一走偌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跟闷油瓶,闷油瓶躺在床上转了半天眼珠子才对焦成功,怔怔地盯着我看,我看着他一脸的王八,心道暂时还是不要给他照镜子好了。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如果闷油瓶醒过来,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他。因为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得不费劲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够坦然地面对这个脆弱的三岁小孩都能干掉的闷油瓶。
在我跟他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他很少有这么脆弱的一面,距离上一次我看着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刺激的事情太多,他那时候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了。
张家古楼是我挥之不去的阴影,除去肉体的伤痛,心灵的摧残才是最大的折磨。想来可悲,我这一生中走过最长最远的路,全他妈是别人的套路,我不能说这其中都有闷油瓶的参与,但说他完全没有掺和我是不信的。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和胖子坐在吊脚楼的走廊上,看着闷油瓶越走越远,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那是我跟他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道别,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跟闷油瓶之间的那条无比巨大的隐形沟壑。
你的局,未必是小哥的局,那天胖子是这么跟我说的,那时候的我不懂,现在的我虽然懂了,却依旧无可奈何。
我用手去触摸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这样冷,有一个人的心会结成冰(注:出自沈从文)。现在我还是局外人吗?现在我的心已经结成冰了吗?我不知道。
一听说闷油瓶醒了,张学璜立刻带着一堆人冲进病房,七手八脚地围着闷油瓶紧张地检查,真不愧是高素质的医护人员,看着闷油瓶满身的王八愣是没有一个人笑出声,量血压的量血压,测心跳的测心跳。
“张生,你能听得到我讲话吗?你知你在哪里吗?总记得你自己个名吗?”张学璜伸出三个手指头在闷油瓶面前慢慢晃悠,紧张地问,“看到这个是几吗?”
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得意洋洋地撞了我一下:“看到没有,胖爷我是跟国际接轨的,伸手指头这事科学着呢!”
一群白大褂围着闷油瓶检查了半天,得出结论:闷油瓶有暂时性的失聪、失语,肘关节和膝关节不同程度的粘连,至于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我心道这下可好,手术做完真的变成货真价实的“哑巴张”了,关节粘连又是什么鬼,他才个把月没动弹怎么关节就给粘上了,也太不中用了吧。
我问张学璜道:“暂时性失聪失语是什么意思?需要多久才能好?”
张学璜刚张嘴,我又赶紧道:“别跟我说什么不确定,也别跟我说什么百分比,你就跟我说这能不能好就行。”
张学璜一边飞快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东西,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哎呀我又不是次次都要讲那些的,吴生我同你讲,这个手术真是好成功,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够确定手术的最终效果,但是张生能够醒就已经是个奇迹啦!你知这手术的成功率好低,张生现在这些后遗症同没有差不多!失聪失语肯定是暂时性的啦,我用我个人的身份同你讲哦,我个人判断的话,他最多三个月就能慢慢恢复语言同听力功能啦!你不要太担心啦!”
在我奋力的每日一揍下,张学璜的语言能力并没有进步,倒是我的粤语听力日渐精湛,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不跟他计较他废话太多的问题,点了点头道:“行,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现在能不能揍他?”
“啊?”张学璜本来以为我会欣喜若狂,没想到我问了一个打死他他也没想过的问题,直接傻眼了。
“你就跟我说,除了他的头,我现在揍他哪儿不会把他给打死?”
张学璜终于听懂我在说什么,嗷呜一声冲过来搂住我的腰,拼命地把我朝门外拖,一边拖一边道:“吴生你不可以这样的!病人才刚好你点可以打他呢?你如果一定要打都是打我好了!不可以打病人啊啊啊!”
不能打闷油瓶这个认知让我很是怅然若失,好不容易他丧失了全部战斗力,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能把他打成猪头的机会。
让我还能勉强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我在他身上画王八的笔是油性记号笔,号称洗不掉的神器,闷油瓶不得不顶着那些王八度过漫长的几个月,他照镜子第一眼看到自己脸的时候明显被震惊了,可惜说不出话来。
在闷油瓶醒来的半个月里,我分别用长沙话、杭州话、普通话、东北话以及这些年东奔西走学会的所有脏话,把闷油瓶祖宗一百零八辈都问候了三百多遍。
闷油瓶听不见也说不出,我骂的时候就坐在床上盯着我看,我骂一天他就能盯着我看一天,小护士普通话不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以为我在跟闷油瓶聊天。
我不知道闷油瓶这场手术以后有没有失忆,因为他还不能说话,我问了也没用,干脆抛开不管了,除了骂他以外我还是按照正常节奏照顾他,推他去做复健,偶尔带他去外面的小花园晒晒太阳。
闷油瓶的身体素质决定了他的恢复速度,但不能决定他头发的生长速度,他头发本来就长得很慢,拆线以后秃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发现并不是脸长得好就什么发型都HOLD得住,闷油瓶真的特别特别不适合圆寸或者光头,因为他的头特别特别圆,如果他剃光头就像一颗圆滚滚的卤蛋,如果他剃圆寸那就更完蛋,贴个商标活脱脱一个猕猴桃。
发现这一点以后我经常骂着骂着他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会有人的头长得辣么圆,圆得像模子里倒出来的,胖子一开始不明所以,后来发现了也跟着我一起笑,常常两个人一起笑到脱力,恨不得在地上滚成一团。
胖子对我骂小哥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异议,反正我也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还偶尔在我词穷的时候兴致勃勃地教我几句老北京骂人的土话,或者广西那边骂人的山歌。
正当我准备把骂闷油瓶正式列入我的日程表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某一天我去上了个大号,回来发现张学璜正在跟闷油瓶讲话,有点奇怪地问:“他失聪好了?”
张学璜眨眨眼,道:“吴生你不知的吗,张生会唇语啊,我们张家小个时都有教的,大家都会的啊。”
我恍然大悟,我居然忘记了闷油瓶是会唇语的,我说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的嘴看,敢情是想看我到底说了啥,辛亏丫现在还站不起来,不然我现在站不站得起来都是个问题了。
张学璜走后,我站在闷油瓶旁边久久不能平静,我虽然不怵他,总有几分被抓包的尴尬,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和解为妙,就道:“咳,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小花园走走吧?”
说是去走走,也不过是闷油瓶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走,他的膝盖现在只能弯很小的弧度,再配合他那个僵硬的胳膊,每天造型都拗得很糟心,像猕猴桃成了精。
我盯着闷油瓶圆滚滚的脑袋,很阴暗地想如果他这辈子就只能坐轮椅也不错,到哪儿都得人推着,他总不能带着个轮椅上山下斗,出家里那个门槛子都费劲,再也不用担心他跑得不见人影。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张家在花园的占地面积上一点也不心疼,这花园拆了足够再盖两栋医学楼。我曾经问过张学璜为什么这么设计,张学璜说这是风水需要。
虽然他们张家现在从事的是现代医学,骨子里还是信风水地势,真不愧是封建迷信残余下来的大毒瘤。
已经快五月份,天气渐渐回暖,太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闷油瓶个又聋又哑的也不能跟我聊天,我推着他走着走着就有点乏了,在路边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歇歇脚。
闷油瓶坐在轮椅上很坦然地看着我,以往这种时候我的消遣活动就是骂他,现如今知道他能看懂我在说什么,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应该说点别的什么好。
转念一想,我骂的都是些方言,他单看唇形大概也许看不出我到底在说什么?不过闷油瓶也是大江南北走过来的,我去的过那些地方他基本都去过,还住过一段时间,他只要能看懂一种,其他的猜也猜得出我在骂他,真是失策。
我跟闷油瓶对视了一会,还是我先败下阵来,低头假装玩手机。现在春天花开得好,我拍了身边的两朵,设置成只有我爸妈可见,配上两句旅游真开心之类的话,发了出去。
发完朋友圈我又无聊了,这鬼地方安静得可怕,这么茂密的花园连个鸟叫都没有,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心里这么想着,我随口就给说出来了:“怎么这大春天的,连个鸟叫都没有?”
我话音刚落,身边就猛然响起了凄厉的一声鹰唳,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一脸懵逼。
每一种鹰的叫法都不太一样,这一种很明显是秃鹫的叫声,卧槽张家在花园里养秃鹫?是准备病人死了以后直接天葬了!?
那鸟又叫了两声以后我发现不对,这个声音来源太近了,就好像、就好像是从我对面的闷油瓶身上发出来的一样……操!
闷油瓶坐在轮椅上依旧一脸坦然地看着我,我发现他喉结稍微一动鹰唳就会再次出现,果然是他个瘪犊子学出来的。
我很摸不透闷油瓶为啥会在我说没有鸟叫以后,默默地学秃鹫叫,如果他这也算是一种讨好行为的话,那他简直注定孤独一生,妈的这种环境下不指望你学个百灵喜鹊的,你学个麻雀总行吧,实在不行你学蝉叫也行啊,哪有人学秃鹫叫的啊?开刀开脑残了吧!?
闷油瓶还在盯着我看,我心说难道你希望我跟你说声谢谢?你再这样下去很容易失去我的你知道不?
讲真大部分时候我都不能理解闷油瓶,我跟他的默契有,不在这方面,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又好像随时在思考如何毁灭地球。
大多数人努力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过舒适的生活,总之还是为自己。闷油瓶就不,衣食住行他从来没在乎过,虽然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过得好一点,他不讲究,能将就。
这不由让我想起了当年黑瞎子把我扔在孤岛上的时候,他要求我不要做无意义的事情,不要陷入任何生活细节中去,这听起来很无趣,但是现在一想,这完全是闷油瓶的生活模式。
不过自从闷油瓶跟我住在一起以后,好像也开始稍微考虑起生活,比如他开始网购,开始挑枕头的高低,开始犹豫午饭吃什么菜,然并卵,完全没学会如何和人类相处。
托闷油瓶的福,我完全失去了在小花园赏花的心情,推着他打道回府了,刚推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张学璜的声音,我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了我的名字,立刻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他是不是在背后讲我坏话。
“其实我一直都好想问王先生你,吴先生他这里,”张学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有点问题?”
胖子做出一个很夸张的表情,也同样小心翼翼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学璜道:“哎呀我是医生来的嘛,我老早就觉得吴生好似特别暴躁,其实我地这边的精神科都好出色的,不如王生你劝劝吴生,让他去看下嘛,反正都不要钱的嘛。”
我从门后探出头来,阴森森地道:“劝我什么?”
胖子一看我来了立刻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饭盒,朝张学璜做了一个自求多福的手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嗖的一声就冲出了屋外。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张学璜,他有一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比如现在,他很不怕死地朝我这边凑了凑,有点结巴地道:“吴、吴先生,你有冇听说过一种病叫狂躁症的?”
“滚。”
“哦。”
张学璜快步朝门外走,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我正把闷油瓶搬上床,看他回来了举手作势要抽他:“找死是吧?”
“不是啦吴先生,我今日是有事来找你的,你过来,我同你讲啊。”
我在心里发誓如果他再跟我扯什么精神病,什么狂躁症,我就把他揍成蛋挞,把他和张海客摆在一起卖。
结果张学璜道:“有件事咧我犹豫好久了,惊你打我没敢讲,但是我一想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我不搭因为惊住病人家属揍我我就不说,这不符合我的医德,我怀疑我在手术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可能会导致好严重的后果。”
张学璜难得这么严肃导致我也有点紧张,某些方面的功能缺失?难道是那个方面?小哥从此雄风不振?
张学璜继续道:“我不确定手术的时候有冇碰到他的面部神经,他也许会失去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会面瘫都讲不定,不过目前来看张先生冇嘴歪眼斜的情况发生,应该不会特别特别严重。那,吴先生,我先同你讲好,这个确实是我的错,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打我的话,不好打我的手同脸……”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张学璜立刻捂住了头,我喝了一口水,道:“说完了?”
“嗯……”
“滚。”
妈的害老子紧张了半天,汗都出了一身,结果跟我说什么面部表情,闷油瓶啥时候有过面部表情,丫先天就面瘫,脸部肌肉估计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动过了,你碰没碰到都一样。
我发现我接触了这么多张家人,除了闷油瓶不爱说话,其他人都挺话唠的,偶尔几个还特别讨人厌。相比较之下,张学璜虽然啰嗦一点,性格还是蛮好的,确实是一个有医德的好医生,比如我曾经无意间看到他在办公室打沙包,那个力度十个我也扛不住。
作为一个认真负责的好医生,张学璜给闷油瓶制定了很严格的病号餐食谱和复健计划,我作为重要的病人家属,也被他要求一起参加,用他的话说就是有家人在身边,病人的意志会变得坚强。
“来来,过来。”我站在离闷油瓶约莫十米远的地方,朝闷油瓶又是拍手又是招呼,感觉自己在训狗。
闷油瓶在轮椅上奋力挣扎,看得出他真的很努力,他显然很难适应不能自如操纵自己身体的感觉,这种不可控是开颅手术的另一后遗症,大脑发出的指令身体不能立刻接受,就跟打游戏延迟标红的滋味差不多。
我伸着手等了五分钟,闷油瓶才成功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等他终于快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收回手在打哈欠了,妈的每天都这么等他花二十分钟走过十米的路,换谁谁不腻。
看他走过来了我就准备去把轮椅推过来,让他坐下以后再站起来走十米,没想到闷油瓶突然朝前一倒砸在了我身上,我俩都没什么肉,一身的骨头一撞滋味别提多酸爽了。
我以为闷油瓶是脚滑,小声道:“傻逼了吧,叫你丫没事装逼,现在这就是报应。”
闷油瓶靠在我身上,慢慢地抬手搂住了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道:“吴邪,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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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真正的故乡外还有一个第二故乡,那就是梦想的远方,那个地方拥有着被现实磨灭了的梦想和淳朴的老乡,每个人都向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那个梦想的故乡。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我家里现在告诉你了!这片地就是我们家的!虫也长在这里,你的鸡仔要是再飞过来飞过去,老娘就把它们全砸掉!”住在我隔壁的大妈叉着腰十分霸气地站在我的院子里,脚下还踩着我的一只小黄鸡,那小鸡还没有网球大,被她的大脚一踩,立刻叽叽哀叫起来,十分可怜。
作为一个总扛把子,我怎么能容忍一个老娘们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我用脚把其他的小黄鸡朝屋里扒拉了一下,撸起袖子道:“少废话!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买这房子的时候村长就跟我说好了这一片地都归我!麻溜地把我的鸡仔还给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块地自小就是我的房子!你很本事啊还要夺过来。村长臭鸡巴的老男人吹牛逼吹的都是放屁,你走路多看着,我家不留脏东西!”
福建多山,交通十分闭塞,山脉与山脉之间夹杂着村子,每个村子的方言都不一样,民风彪悍的村民自己开发出来的语言当然要比普通话带劲,我用蹩脚福建话大战了大妈三个回合,最终败下阵来,凄凄惨惨戚戚地带着我的五只小黄鸡回了屋。
这已经是我折损在隔壁大妈脚下的第三只小黄鸡了,我买鸡的时候图吉利买了八只,给它们起名字叫八连杀,现在只剩下五只,只好改名叫五环。
我不由怀念起了胖子,如果胖子在这里,我俩联手绝对能把隔壁大妈骂得断气,还是吃了学习能力差的亏,再让我多住几个月,我绝对能自由驾驭福建的土话,连骂一个小时不带重样的那种。
在三个月前,我一个人从香港回到大陆,一路坐黑车几经辗转来到福建,在雨村买了两间村屋,正式过起了退休的生活。我掐断了一切社交网络,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包括我爸妈,包括胖子,当然也包括闷油瓶。
为了不让他们怀疑我是被人绑架,在我离开之前,我有留书一封,告诉他们不要找我,我很安全,如果以后有缘的话还会再见。
即使经过千锤百炼,我也没有变成钢铁,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人都是会老的,到了我现如今的这个年龄,已经折腾不起了,远离一切纷纷扰扰是我现在最迫切的需要。
胖子曾经问过我生不生小哥的气,我真的不生气,我只是心很累。这远比生气来得可怕,生气还可以选择原谅,心累的话,应该选择什么?
我不否认我还是很爱闷油瓶,这种爱在不知不觉中积累得很深很深,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我只知道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消磨掉我对他的爱。他消磨掉的只是我对未来生活的信心,还有对他的信任,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办法跟他计较,所以我最后选择了暂时的离开。
这不是逃避,只是我和闷油瓶再这样下去不行,还不如暂时分开让大家都冷静一下。
以上都是文艺的版本,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的心里话,没错,我就是想让他也尝尝找不着我的滋味,让他得到教训才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一个人在医院孤枕难眠去吧!呵呵呵呵。
小黄鸡在我脚边叽叽叫着,啄我掉在地上的烟灰吃,我把它们赶到院子里,抓了一把米给它们。
说实话,在雨村生活也还算充实美满,每天就喂喂鸡晒晒咸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福建真的很湿,尤其是山里,内裤老是晒不干。
雨村丰富的水资源倒也培养了我的另一爱好,就是钓鱼,从以前我就挺喜欢钓鱼的,只是这种兴趣爱好太花费时间,一直抽不出空来钓鱼。现在我时间一大把,天气好的时候我一个人带上钓具帐篷,可以在河边住上好几天。
损失了一只小黄鸡让我的心情有点沮丧,干脆收拾了钓具准备去散散心,那大妈不是说那院子里的东西全是她的吗,回来路上我顺便挖点虫全扔她院子里,看谁阴得过谁。
村子的路线很复杂,我来的头三天来来回回地在村子里走了一百多遍,才把全部的地形记住,至于我钓鱼的地方离村子有十好几里,走了几次以后,我就摸到了一条从山林直接穿过去的小路,可以缩减二十分钟的路程。
昨天刚刚下过一场雨,土路十分湿滑,我扛着钓鱼用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脚滑闪腰都是小事情,我要特别防着不要踩到陷阱。
山里有很多野味,村里的人抓了可以卖给饭店增加收入,所以山间有很多他们挖的临时陷阱,为了不破坏动物的皮毛,多半是些坑洞类陷阱,虽然掉进去不会摔死,但是很难再爬上来,这深山老林的也没个人经过,指不定会活活饿死。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快走到河边的时候,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噗嗤一声沉了下去,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掉到了一个陈年陷阱里。
这个陷阱有两米深,一米宽,腐烂的树叶盖住了它的洞口,我应该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掉进来的猎物,因为坑里面已经积了半池泥水,我腰部以下全糊在了泥里。
我心中叫糟,本来这个高度我奋力挣扎还是有可能爬上去的,但是现在有这么多水,我根本没办法用力,想爬上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伯父伯母,吴邪走路的时候没看路,一脚踩滑掉进废弃的只有两米深的陷阱里,因为下雨倒灌被泥水活活淹死,请节哀。
我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决定还是要努力呼救一下,说不定有人正好也想去那个水潭钓鱼,顺手就把我给捞起来了呢?
“吴邪?”
深山老林出奇迹,还没等我呼救就有人来到了我头顶上,一个大写的幸运五十二,我一听他喊我名字还是个熟人,立刻伸手:“对!我是吴邪!快把我拉上去!”
那个人抓住我的手,没费什么劲就把我从陷阱里拎了上来,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我掸了掸裤子,充满感激地抬头准备跟对方道谢,一抬头我就懵逼了,也不顾手上全是泥,使劲揉了揉眼睛。
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闷油瓶,他穿着一身户外运动服,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包,看起来就像是来村子里旅游的背包客。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已经完全长出来了,恢复了以往茂密的发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他的脸色不太好。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出十米开外,胳膊最多只能弯曲四十五度,现在看到他身手依旧我莫名松了口气。
我们面对面地站着,谁都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我走的时候问过张学璜,他说闷油瓶的身体最少要半年才能完全恢复。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事实上,有闷油瓶在的生活和没有闷油瓶在的生活,对现在的我来说差别并不大。
一直到闷油瓶跟我回到村子里,我俩都没有说一句话,进屋以后我去卧室找衣服换,因为我没招呼闷油瓶,闷油瓶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闷油瓶是怎么找来的,我确信没有泄露任何行迹,别的我不敢保证,反追踪我学的还是很精通的,以往我想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保证百分百没人找得到。
当然,他能找来说我一点不高兴是骗人的,同时也有点不爽,他闹失踪的时候我是真完全找不到他,反过来他只用了三个月就找到了我,如果他的身体状态好,说不定一个月就找到了,实力差距还是太大了。
陷阱里的那些泥水不知道囤积了多久,散发出阵阵恶臭,脱了衣服还是一身怪味,我没忍住洗了个澡,也没用多久,个把小时就出来了,一看闷油瓶还站在门口,一脸呆逼样。
我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进来。”
闷油瓶乖乖地走进门,我拉出一个小凳子递给他,这种小凳子只有三十公分高,是农村人经常坐的小木凳子,闷油瓶看了看,摇了摇头:“坐不下去。”
我一惊:“你膝盖还没好?”
闷油瓶道:“好很多了。”
这话就是告诉我他膝盖根本没好,关节粘连可不是一个小病,治疗不彻底很可能直接瘸掉,我连忙给他搬了一个椅子让他坐,然后硬拽了他的背包来看。
不出我所料,闷油瓶那个大背包里生活用品只有一小部分,剩下的全是药,有些药已经吃了一多半。我问闷油瓶是怎么从医院出来的,张学璜不可能在他还需要吃这么多药,膝盖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放他出医院的门。
闷油瓶很淡定地告诉我他用族长的身份威胁张学璜,但是没用,张学璜表示闷油瓶除非踩着他的尸体出去,不然绝对不放闷油瓶出医院的门,所以闷油瓶把张学璜打晕了塞回办公室,让小护士帮他抓了半年份的药带走。
我离开得太突然,没给他们任何人留反应的空间,据说我悄咪咪走后胖子骂了我三天,张学璜一脸懵逼以为我精神病犯了,曾经试图报警寻人,被胖子又骂了三天傻逼。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尤其是闷油瓶,他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行动能力。找我的时候闷油瓶没有利用家族的力量进行调查,只是默默地走遍了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怕我爸妈担心,还顺便去了我家,给我爸妈带了香港的土特产。
随后他和胖子兵分两路,用一个半月的时间跑遍了杭州、北京、长沙、东北,连墨脱都没放过,后来胖子突然想起我曾经说过要去福建,给闷油瓶打了电话,让他先来福建找。
我只跟胖子说过这个村子叫雨村,有一种植物叫雨仔参,天晓得福建有多少个山脉多少个村子,闷油瓶凭借着这两个线索足足找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之所以能那么巧遇到我,是他走在路上听到有东西掉进陷阱的声音,怕是有人掉进去才走过来看看,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正好看到我泡在里面,一伸手就把我给拎上来了。
我听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莫名有点难受起来,心说我们俩这是折腾什么呢,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这一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互相折磨个什么劲啊。
闷油瓶看我脸色不好,想了想又道:“膝盖只是有点弯不下去,吃完药就好了,吴邪,不要担心,我有度的。”
在雨村住了几个月,这里不能算是世外桃源,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村子,交通不便不说民风也颇为彪悍,但是我过得很安静。
对我这种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这导致我一度觉得我可以再次恢复单身生活,就算没有闷油瓶也可以过得很开心,直到现在我真正见到了他,我才发现我这个想法错得离谱。
如果我没有跟闷油瓶在一起过,我或许能够接受相忘江湖的结局,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感慨一把当年那些轰轰烈烈的岁月。
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我不能接受我的未来没有这个人,因为有的人,不是为了能和他一起生活才在一起,而是没了他就没办法继续生活。
我朝闷油瓶勾了勾手指,让他把头凑过来,一把揪住了他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毛,他的头发被我揪起来以后漏出了藏在发丝里的疤,疤痕的地方没办法长出头发来,看着有些可怖又有些好笑。
我本来想骂他,结果笑出声来,闷油瓶看我笑了也笑了一下,我朝他肚子上虚虚地打了一拳,道:“下次你要是再招我,我就把你的头剃成板寸,听见没?”
闷油瓶顺势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他怀里,蹭了蹭我:“嗯。”
闷油瓶身上凉凉的,手也很冰,却奇迹般带着一股温暖的味道,我拍了拍他的头,心说算了,就这么过吧,还能离是咋地。
因为我说要住雨村,闷油瓶一下就切换到了村民模式,每天收咸菜喂鸡比我还积极,我的五只小黄鸡在他勤劳的喂养下,没几天就长得圆滚滚的,可惜的是其中一只不小心跑到了隔壁大妈家里,被大妈残忍地弄死了。
我好欺负,闷油瓶不好欺负,看到自己精心喂养的小鸡仔被干掉,虽然当场没翻脸,心里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趁着夜深人静在家里的院子里埋了很多我钓鱼用的蚯蚓,把大妈家的鸡全勾引了过来,利索地挨个抹脖子,分分钟煮成了鸡汤给我喝。
大妈自己说的跑到谁院子里算谁的,憋屈得不得了,她当然打不过闷油瓶,气得在自家门口指桑骂槐骂了好几天。我和闷油瓶根本听不懂她在骂什么,在我吴家的字典里,听不懂的就当没听到,门一关全凭她去。
闷油瓶的膝盖粘连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力,住下来的第二天就把村子里的地形摸了个清楚,他在这方面的记忆能力十分牛逼,看过一次就可以刻在脑子里。
他提前跟我打过招呼,问我他可不可以去周边的山区看一看,我考虑到他的膝盖还没好,不让他去,经过这一次他也变乖了很多,我不愿意他就不去,陪我打游戏。
闷油瓶从来没有打过游戏,第一局输给了我,我还没来得及得意,第二局就被他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连输三十局以后我就不愿意玩了,特没劲。
他看我不愿意打游戏,又提出陪我去钓鱼,结果那一天我没有钓到一条鱼,鱼全部被他钓走了,他还拿那些鱼给我煮汤,喝了三天都没喝完。第二次去我没给闷油瓶鱼饵,我还是没有钓到鱼,闷油瓶用他钓到的鱼做了烤鱼,分给了附近的十几户邻居。
“走开,”我拿着钓鱼竿把闷油瓶捣出一丈远,让他离我再远一点,“喂鸡去!不要跟着我!”
闷油瓶一脸无辜:“喂过了。”
“再喂一次!”
我绝对不会再跟这个家伙一起钓鱼,这会严重打击我钓鱼的自信,也会严重影响我钓鱼的乐趣,也不知道闷油瓶到底是技术太强还是运气太好,总之有他在我就没有钓到过比我手掌大的鱼。
活到我这把年龄很难得能够保持一个稳定的兴趣,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就算是闷油瓶也不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自从闷油瓶自己摸来了雨村,就变得很黏人,我走哪儿他跟哪儿,比小满哥还殷勤。如果这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那我以前又是何苦来哉,早这么治他一回不得了。
闷油瓶自己摸来了雨村……等等!
“小哥你给胖子打过电话没!?”
“……”
“完蛋了!”我哀嚎一声,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和闷油瓶的二人世界过得太开心,居然忘记胖子还在满世界找我,我和闷油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给胖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给胖子打电话的时候我心虚得不行,怕他杀过来把我给砍死。
果然,胖子一接电话就炸了,在电话那边怒吼:“吴邪!你他娘的还有脸给我打电话?!你个鸡巴!你叫什么吴邪你干脆改名叫臭邪!胖爷为了找你这几个月跑了多少路!你涨能耐了啊!跑啊!你接着跑啊!跑死你个狗日的!你说说你都快年过半百的人了,玩什么不好玩失踪!你以为你还是二八少女啊!?”
胖子吼完我感觉我失聪了,可谁叫咱理亏呢,跟胖子赔礼道歉了半天,胖子才勉强原谅了我,说他现在在北京办事,让我和小哥麻溜地收拾个房间,他办完事就来雨村找我们。
“哎,小哥,你说我当初要是直接来了雨村,是不是就找不到你了?”挂上电话,我突然想起我一开始的打算,是准备从长白山回来立刻就来雨村的,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拖延症发作,真的来了雨村定居,大概就不会在水果摊遇到闷油瓶了。
人生有很多选择看似无足轻重,选择的时候从没想过这也许会影响未来的人生,等过了很久之后回想起来,会发现那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分水岭,可惜当时的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
闷油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对我某些矫情并不能理解,他从不去想如果,所以他最后还是道:“你找到我了。”
我心说好吧,你也找到我了。
我找到了闷油瓶,闷油瓶找到了我,张学璜找到了我和闷油瓶,他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院子里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喂鸡,闷油瓶在屋里帮我修钓鱼竿,张学璜是被村口的那个二傻子带进来的,走进来的时候很是狼狈,我差点没分清哪个是二傻子。
张学璜看到我差点没崩溃,说话都要带哭腔了:“吴先生,我终于寻到你了,福建更多地方,你点解一定要走到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来?这里人讲咩我都听不明,这里有比香港好咩?点解你要走到这里来?”
病人擅自离开医院,对张学璜这个负责任有医德的医生而言,是奇耻大辱,是医生生涯里最大的污点。他在我和闷油瓶先后逃走之后,怒气值达到了最高点,运用了一切能够运用的人脉关系,成功定位到我和闷油瓶来了福建。
但是他没想到我和闷油瓶跑到了深山老林里,一行人一下飞机就傻了眼,迫不得己朝山区前进。
可怜这群香港人人生地不熟,带着一大堆仪器又讲一口粤普,对上村民更为蹩脚的胡建普通话简直毫无还手之力,问个路明明是北他们听成南,绕着这附近的几座山跑了五六圈,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摸到地方。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他,闷油瓶出来了,张学璜看到闷油瓶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冲过去一把揪住闷油瓶的衣领,用粤语怒吼道:“张生!!你做咩甘唔在意自己噶身体啊?!你将自己噶健康当做咩啊?作为病人点解可以唔听医生噶话啊?有咩事唔可以好好商量?万一你噶身体出左咩事,我点同你屋企人交代?你有冇为大家考虑架?咁任性点得噶?!”
我很少能看到有人面对闷油瓶的时候气势那么足,或许对张学璜来说,不听话的病人这个身份,已经超过了闷油瓶族长的身份,能直视闷油瓶的眼睛还吼那么大声,我真心敬他是条汉子。
为了给闷油瓶做检查,张学璜带来了很多仪器,有的仪器供电量要求很大,我怕一插上整个村子都会断电,没让他用,检查的时候张学璜的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莫名地很有威慑力。
检查完以后张学璜的脸色并没有好一点,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虽然闷油瓶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如果我想住在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可以的。
“那我负责任地话给吴先生你听,张先生的身体情况绝对不适合在这个村入边住,这里太潮湿了,过度潮湿的环境会影响他的膝头同手肘,如果吴先生你不想张先生老左以后风湿通风到行不动路,就绝对不好住在这个地方。”
张学璜说完又补上了一句:“而且这个地方太偏僻了,好多仪器都冇,交通总那么不方便,如果以后我想同张先生复诊,实在太不方便了,如果你们一定要住在福建,至少都要挑一个交通便捷的地方啊。”
胖子刚订了来福建的飞机票,就接到我的电话要他改签成去杭州,气得破口大骂,说见到我一定要胖揍我一顿。
我心想这也不是我的错,这是为了闷油瓶的身体考虑,而且雨村确实太潮湿了,内裤晒不干总觉得蛋潮潮的,简直能孵出小鸡来。我这么怀邢的一个人,这地方过把瘾也就算了,我在杭州还有一个花了不少钱买的别墅呢,不住多可惜。
就这样,我在雨村轰轰烈烈的村霸生活只持续了三个半月,就提前宣告结束了。
离开雨村前,我把我的四只鸡硬塞给了张学璜,让他带回去养在他们医院的小花园里,等明年闷油瓶去复查的时候我要去检查,不要给我弄死了,又让他给我和闷油瓶订了回杭州的飞机票,小敲了他一笔。
这一次离开家的时间不算长,至少在我的记录里算不上靠前,我却有些想它了,坐在飞机上总嫌飞机飞得太慢,有点归心似箭。
王盟带着小满哥前来接机,小满哥看到我和闷油瓶并不激动,晃着尾巴迎上来,很是随意地蹭了蹭我们的脚,像是在说你们还知道回来。
到家以后,闷油瓶打开大门让我先进,我想着我们俩都半年没回来了,也没托人照顾,一屋子的灰你也不怕把我呛死。没想到进去一看屋里一尘不染,正中间的桌子上还摆了绿油油的植物,很是生机勃勃,看得出有人精心装饰过。
闷油瓶站在我身边,伸手搂住我的脖子,轻笑了一声。
“吴邪,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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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6-10
《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为了方便大家观看,特别整理了修改版给大家!希望大家看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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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迷恋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在江湖的人最难的往往不是维持地位,而是退隐江湖,毕竟不当大哥很多年的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尤其干我们这一行的,又有几个得以善终。
好在我混江湖那会的理念就是不树敌,我的目的并不是钱,每每赚钱了就大方地钱财散尽,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脉为我效力。我的这一优良品质和这么多年在道上混到的神经病头衔,让我得以在半退休之后没有仇家寻仇。
当然我现在能过得如此安逸,也跟我背后的某些势力分不开,近点的比如我二叔,远点的比如我爷爷,不过他老人家入土为安这么些年,早就不太顶用了。
见识过道上真正的腥风血雨,现在的那些毛头小子在我眼里无异于跳梁小丑,我根本不放在眼里。而唯一一个真正与我“为过敌”的小子现在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以他的智商根本翻不出什么花来,我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他别跟外头闯祸,到头来还要我给他擦屁股。
“老板,你能不能不把狗拴在门口啊,客人都不敢进来了……”王盟很没有出息地抖成了梭子,贴着门边几乎是滑进来的,生怕小满哥会突然暴走把他的膀子撕下来一样,我也是奇了怪了,他平时也不怕狗,怎么会突然怕小满哥怕成这个样子。
小满哥看也不看他一眼,趴在门边上打了个哈欠,今天阳光好,小满哥就乐意跟门口晒太阳,它活了这么大年龄为老吴家做了那么多贡献,我怎么也不能剥夺它这唯一的爱好不是,所以我没理王盟,任由小满哥在门口趴着。
反正现在会上门的客人大多是王盟的旧客,毕竟我的小铺子关门很久了,找我的多半会去我另外一个堂口,也早就交给小花打理了。
现在这个铺子是我把王盟那个蠢招牌摘掉以后重弄的,主要用途就是供我发呆、供小哥睡觉、供小满哥晒太阳。
我最后一次带小满哥出去还是去接闷油瓶的时候,那时候东北冷得很,小满哥毕竟也是一条老狗了,回来以后身体就有点不利索,我把它送到我二叔那里,让他给小满哥调理调理,这段时候养好了我二叔就又给我送回来了。
小满哥平时看着挺有性格,除了老吴家的人跟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不过再怎么牛逼它还是条狗,狗怕恶人,所以它对闷油瓶的态度很殷勤,有时候太阳光照到屋里来,它就摇着尾巴蹭到闷油瓶脚边去睡,十足的狗腿子模样。
我心说每天喂你吃喝的好像都是我,有空我还给你梳梳毛,你对闷油瓶那么殷勤做什么,他又不是我们老吴家的人。
今天阳光好,晒得人昏昏欲睡,我以为今天也会和以前一样平淡度过,就倚在躺椅上看一本小说,小满哥却突然站了起来,警惕地望向门口。
它的耳朵高高竖起,我知道这是有人朝店走过来的预警,但是它没有摆出攻击的姿势,这让我有点奇怪,就走到门口去看来者何人。
原来来的是熟人,我的两个伙计,坎肩和营长,坎肩是弹弓世家,接小哥的时候帮了我不少,我半退休以后他就跟小花干干活,偶尔接个私活赚点外快。
营长之所以叫营长,是因为他老说自己当兵的时候是可以当营长的,但是因为脾气上来把当时的营长揍了一顿,就只能退伍了。他是东北的汉子,膀大腰圆力大如牛,以前下斗带着他有什么体力活都让他去干,顶好几头驴。
小满哥认识他们,见我过来了就又溜边躺下了,我问他俩干啥来了,坎肩从兜里掏出白沙殷勤地递过来给我点了,道:“本来也不敢来打扰东家,这不是听说了一件事才特别前来拜会嘛,您知道我这年龄小出道晚,当年好些传奇人物没赶上见,怪可惜的。最近听说您招了个新伙计,是当年道上挺有名气的哑巴张,我和营长都很崇拜他,所以才来想见见。”
我心道原来不是冲我来的,是冲闷油瓶来的,这不能算出乎我的意料,也不能算在我的意料之中。
闷油瓶放在十年前那在道上也算倒斗一哥,明码标价的出场费现在看来也颇为可观,夹喇嘛的时候要是能带上他简直威震一方,粽子轻易不敢起尸,也就我当年不知道行情,把他当成拖油瓶那么看待。
闷油瓶在我这的消息我没刻意瞒,瞒也瞒不住,道上的那些人精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都等着看我下一步怎么行动,谁知道我根本没打算启用闷油瓶,直接把他老人家藏在西湖边上开启了养老模式。
没人信我掉了半条命摆了那么大的阵仗接回来人,只为了把他供起来当祖宗,他们都认为我有发财的路子,现在只不过是韶光养晦,等时机一到就立刻把闷油瓶用出去然后发大财。
没想到第一个憋不住来找闷油瓶的居然是我自己的伙计,而且这个目的还说不出来地蠢,我知道坎肩和营长的目的绝对不仅仅只是想要见见闷油瓶,不过他俩比较知根知底,也犯不上担心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我自己都能收拾他俩。
我带着他们进了屋,指了指还跟那窝着假装冬眠的闷油瓶道:“喏,人就那呢,禁止触摸禁止拍照禁止合影禁止要签名,他脾气可不好,吵醒了后果自负。”
营长和坎肩一看就乐了,营长就道:“东家你不想让俺们见就直说呗,也不能随便拉个人就说是哑巴张啊,拿俺们当傻狍子涮忒不厚道。”
我说怎么,营长摸了摸头:“哑巴张跟到现在咋地也过了十几年了,再咋小也得有个三四十岁了吧,您屋里这小哥瞅着还没我岁数大,蔫不出溜的,那小身板子我一捏都能捏碎咯,咋可能是哑巴张啊。”
我不太清楚道上对闷油瓶到底是怎么传说的,估摸着跟真人相去甚远,我近日来闲得蛋疼,想耍耍营长,就道:“你觉得你能捏碎他是吧?行,给你找个机会,让你大显身手一下。你跟他掰腕子,要是你能赢,我手上的所有堂口都归你,当然输了你也不吃亏,出了门你就能满世界炫耀了,你是跟哑巴张掰过腕子的人。”
营长连忙摆手道:“别介啊,我哪敢要东家您的堂口,这么的吧,我要是赢了您就把真的哑巴张叫出来给俺们见见,行不?”
我笑了笑:“那你多吃亏啊,这样吧,你赢了我银行卡里的钱全归你,你要是输了你和坎肩就给我白干三年,怎么样?”
“成,就这么说定了!东家你可别反悔啊!”
我知道闷油瓶其实没睡着,我们说的话都听着呢,我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小哥,我的全部家当可都压在你身上了,你要是输了咱们可连明天的饭钱都没着落了啊。”
王盟缩在墙角冷笑一声:“俩傻逼。”
他跟坎肩一直不怎么对付,一见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连茶都不乐意倒。坎肩看他也不顺眼,在他看来王盟就是个叛徒,不明白我为啥还把这个傻逼放在身边,立刻就回击道:“你丫说谁呢?你个傻逼有什么资格张嘴啊!轮得到你说话吗?”
“就说你呢!老子说话的时候你丫还穿开裆裤呢,傻逼,有眼不识泰山,我好心给你个建议,这比赛还是别比的好,到时候胳膊再给人薅下来。”
我嫌他俩吵,摆了摆手:“都给我闭嘴,当事人都没说话你俩吵吵什么?滚一边站着,王盟搬个桌子来!关门关门,今天不营业了,小哥别装睡了,起来干活了。”
营长把袖子一撸,粗壮的胳膊就露了出来,那膀子估摸着比我现在的腰都粗,他把胳膊肘朝桌子上一杵,把红木桌都震得抖了三抖。
闷油瓶还是一副睡不醒的老样子,站在桌边耷拉着头跟幽魂一样,手都不乐意从兜里掏出来,好在他还给我几分薄面,我喊“预备”的时候终于把手摆了上去。
他那发丘二指一亮出来营长和坎肩脸色都变了,这玩意也算身份凭证,俩人听说过没见过,如今一见立刻信了三分,不过现在是比力气,他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甚至更加起劲了,毕竟如果营长能赢了,说出去是非常长脸的,身价倍增。
我一看双方选手准备完毕,就喊道:“预备……开始!”
营长大喝一声,青筋暴起,一个猛发力就朝左边猛压过去,似乎胜利在握,但是不论他怎么使劲闷油瓶的手都纹丝不动,好像是定在那里一样。
营长瞪大了双眼,根本不信面前这个看着蔫不出溜的豆芽菜居然那么有力气,他咬了咬牙,又是一个猛的,脸都憋红了,这么冷的天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朝下淌。
我有点同情他,这么用力万一爆血管怎么办,怪可怜的,估计这场比赛以后对人生都会产生怀疑。
高下立现,毫无悬念,闷油瓶任由他掰了两分钟,最后连身体都没动,啪地就把他的手给按桌上了。
王盟啪啪啪地鼓掌,坎肩和营长已经目瞪口呆,那啪啪啪的声音清脆得就像打在他俩脸上一样。营长用力过猛已经脱力了,甩着手跟坎肩念叨半边身体都麻了。
闷油瓶简直太长脸,我决定明天给他批一箱子猕猴桃奖励他一下,然后琢磨着明天得给闷油瓶报个健身房啥的好好练练,他这么有本事的人再给我养退化了多不划算啊。
小满哥似乎也知道闷油瓶赢了,难得开金口“汪”了一声,一人一狗坐回老位置,继续冬眠。
坎肩和营长已经确定闷油瓶确实是哑巴张本尊,激动得脸都红了,尤其是营长,红光满面的,兴奋得不能自已:“哎呀妈呀,老早就听说张爷的威名,今儿个一见果真牛逼,我都快把半个身子压上去了,没咋咋地!服!真服!东家,这么个人物你都能收到麾下,让俺再给你干十年八年的俺也愿意啊!”
坎肩也溜溜地跟着拍马屁:“就是就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前听胖爷说东家您跟张爷交情过命我还不信,真是目光短浅!”
我说得了吧,一看就知道你们俩不可能只是冲着见见小哥来的,说吧,到底干嘛来的。
坎肩这才嘿嘿一笑,说了他的真实目的,原来他接了一个私活,那个斗听说是挺肥的,但是难度也高,已经下去好几批人都折进去了。有铁筷子找了他和营长,他觉得就他俩不一定靠谱,听说我这有一牛逼大发的主,想请小哥出马。
我对钱这个东西早就不感兴趣了,下斗这事这些年也下吐了,一点心思提不起来,不过我不能越丁代庖,就让他们自己去跟小哥谈,营长傻不拉几道:“咋谈啊,俺俩也不会哑语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盟狗腿地给闷油瓶倒了水送过去,听营长这么说立刻道:“说你傻逼你还真傻逼,大张哥只是不爱说话,谁说他是哑巴了?”
王盟学着黎簇和苏万的样子喊闷油瓶大张哥,主要目的是为了套近乎,让坎肩嫉妒。
当然闷油瓶不是跟谁都说话的,坎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个人精,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没对付过,可惜对上塞子塞死的闷油瓶一点用没有,他说得口水都干了闷大爷愣是没抬头瞅他一眼,连小满哥都没抬过耳朵。
坎肩没法子,无奈地瞅着我,我两手一摊,我本来就是故意让他去的,怎么可能帮他说话,点了根烟站在边上看热闹。
闷油瓶半天不吭声,我烟一点立刻睁开眼朝我这瞄了过来,我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我说戒烟也说了一阵子,总是戒不掉。我抽的时候闷油瓶也不说话也不阻止,就跟那盯着我,直到我把烟掐了为止。
当然我也尝试过假装看不见背过去继续抽,总坚持不了半根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乖乖掐烟了事,后来就不在闷油瓶面前抽了。
坎肩坚持不放弃,还跟那巴拉巴拉巴拉,我本来以为闷油瓶绝对不会答应这件事情,没想到坎肩说完地址他就抬了眼,居然还就答应了,我立刻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好像自己家的小孩没经过同意就跟同学出去玩一样,立刻道:“那我也去。”
“不行,我去,你不去。”闷油瓶立刻表示了反对,绕口令一样,我拽着他上了楼,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闷油瓶跟我说那个斗他去过,有一个东西放在了里面,他要去拿回来。我立刻说我也去,我现在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可以帮他,我去找那个筷子头,把这个斗要过来,再搞点能干的人,人多好办事。
我知道凭闷油瓶的本事他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但他不是一个爱逞强的人,有时候能借力的他也借一下,然后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他放在斗里的东西会是什么?他把这些年来赚的钱都换成金条埋在斗里?坎肩一提才想起来,所以准备去把那些棺材本起出来?
闷油瓶拒绝了我,他讲自己跟着坎肩他们一起去就行了,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再踏回去,但是这个头开了,保不齐以后还有别人来找他下斗,他去过的坟不计其数,万一他哪个斗里都留了点什么,难不成还一个个都去挖?
我就道大家都去要不然大家都别去,你要是敢給我偷摸去玩失踪,明儿我就去跳西湖,你回来只能去西湖里头捞我,你看我敢不敢。
脸是什么,呵呵,老子混了这么多年早就不要脸了,只要能留住这家伙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能给他玩个全的,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行就缠死他烦死他,我神经病我怕谁。我说到做到,我就不信他还真能为了个斗把我的命置之不理。
我看他表情淡淡,很是烦躁地撸起了袖子:“你是不是不信啊?爷现在就去跳你信不?”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突然走过来攥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刚好攥在我手腕的伤疤上,激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然后我听到他说:“我信。”
我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又说:“但是你不能去。”
“……”
“行,我不去你也别去,你要拿什么东西你给画个地图标上,我让坎肩去拿,保证不少你的,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行不行?”
闷油瓶还是摇头:“我不去,他们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
我一听这么危险更不愿意让他去了,我真的很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非得要去拿,难道又是跟劳什子的张家有关的?
小满哥摇着尾巴爬了上来,蹭了蹭我又蹭了蹭闷油瓶,闷油瓶破天荒地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小满哥特别高兴,蹭得更欢了。
“吴邪,我会好好地回来的,”闷油瓶说,“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想去拿回来,就去这最后一次了,行么?”
行么?
闷油瓶从来没问我过“行么”,他从来都是说去就去从不问询任何人的意见的,我立刻就飘起来了,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娘的,还行么,行得不能再行了,你他娘的就是说去月球上,我也立刻就给你造一个还不行么。
为了把闷油瓶这次倒斗的危险性降到最低,我给胖子和小花都打了电话,让他们喊了几个比较能干的伙计让闷油瓶带上,又亲自给安排了车和装备,差点直接从杭州给送到目的地去。
吃饭的时候胖子嘲笑我简直就是十八相送,当年昭君出塞也没这个架势,我给丫嘴里塞了个大鸡腿让他边儿玩去,他哪懂我这种当家长的心,孩子在外头就算再有本事,还是担心他的吃喝拉撒。
等闷油瓶回来的日子过得很慢,一等就是半个多月,等到闷油瓶终于回来,小满哥的毛都快被我给薅秃了,它见了闷油瓶可高兴了,摇着没剩几根毛的尾巴热烈欢迎。
我连忙抓着他检查了一下,好在他也没瘦也没哪儿伤,就手背上还裹着绷带,拆开一看发现是他自己的手笔,浅浅的一道放血痕,怪不得他说他不去别人进不去,原来是需要他的血。
我问闷油瓶道:“小哥,你东西拿回来了吗?”
闷油瓶点了点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看,我连忙擦了擦手双手接过。开玩笑,这可是闷油瓶专门去拿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呢。
小木盒有些年头了,因为是樟木做的所以还很完整,没有被虫子啃咬的痕迹,我一看这盒子还挺精美,单独摆出去也是个文物,立刻有些心潮澎湃,想着这盒子里得是多金贵的一个玩意。
结果我抱着无比的希望打开一看,发现这个盒子其实是空的,里面的颜色有点奇怪,好像什么东西贴在上面一样,灰不拉几的,我就问他:“小哥你去拿的就是这个盒子?这是什么盒子?”
闷油瓶摇了摇头:“为了里面的东西。”
“但是这是个空的啊,里面的东西掉了?”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从我手里把盒子拿了回去,眼神中好像掺杂了一丝丝痛苦,一闪而过我没有看清,不过我知道他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对他不想说的事情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就说小哥你回来肯定还没吃饭,我给你做饭吃去。
闷油瓶的下斗果然引来了一些人,都是来请哑巴张再次出马的,价码一个比一个高,要是全答应了都能在北京买一套四合院玩玩。
除了这些人以外,坎肩似乎已经把闷油瓶当成了神一样崇拜,我即便没下斗也大概能猜得到,闷油瓶这种人在斗里确实很容易让人个人崇拜。
为了进一步拉近自己跟偶像的关系,坎肩干脆在我小铺子旁边租了个房子,每天早上就来,一直待到我关店,从早到晚磨着闷油瓶想让闷油瓶收他为徒,他一来王盟就炸毛,他俩就得跟那吵,我也懒得管。
后来坎肩来磨我,想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成为闷油瓶的徒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了他十一个字。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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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肤之痛》
在我二十五岁以前,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刀子划过皮肤的痛感,是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那时候调皮的我去揪同桌小姑娘的耳朵,不巧她正在削铅笔,锋利的小刀就这么从我的胳膊上划了过去,血染当场,我跟她都哭得昏天黑地。
回家以后我攥着贴了纱布块的手跟我妈嚎了三个小时,换来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一大袋金币巧克力。我已经不记得那伤口是怎么样的,只记得我一边哭得冒鼻涕泡一边抠巧克力塞进嘴里,也不管吃下去的巧克力上是不是沾着我的鼻涕。
小时候的我很怕受伤,因为那会很痛,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有时候受点伤是必要的,更多的时候你想受伤都只是一种奢望。那时候的我受伤了可以跟老师哭,跟父母哭,跟任何一个大人哭,现在我长大了,我只能看着我皮开肉绽的伤口,冷静地思考该怎么把这个伤口处理好,避免它影响我的行动力。
但是不论我怎么冷静,怎么习惯受伤,受伤带来的疼痛都是无法避免和习惯的。痛苦是没有办法习惯的,你可以提高自己对疼痛的容忍度,但是你没办法习惯疼痛,无法屏蔽疼痛。
我曾经问过黑瞎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失去痛感,他告诉我可以试试看高位截瘫,连着脑子一起瘫痪的那种。
所以我身上每一刀划下去都是真的疼,疼得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疼痛会让人冷静,我只好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继续自己切自己。
偶尔我也会去医院看病,看儿童输液室里的孩子因为扎针痛哭流涕,我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疼了就可以哭。而我,该哭的时候不会哭了,该笑的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或许是因为我脖子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吧,我提不起什么力气去捏住动脉,失血过多让我的体温在雪地中降得更快,我感觉我的胳膊骨折了,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不过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尝试动我身上所有能动的地方,很可惜,除了我的脑子还能跑火车以外,我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还能动。我全身麻痹,唯独疼感还在,真是操蛋,就不能把疼也一起带走吗。
我会在冰天雪地里,因失血过多或者体温过低而死,不论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很可笑。
我并不担心我的计划,那些计划没了我也没关系,我早就做好了我死以后的准备,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退出或者死去而终结。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那件事情除了我谁都做不到,我也不想假手任何人。
那是一个十年之约,我苦苦奋斗了九年,明明只差一年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可最后的最后我被割喉了,要死在西藏了。他娘的,西藏跟长白山相隔多远?都是死在雪山里,我宁愿选择长白山,至少他出来的时候可能会看到我的尸体。
我自嘲地想,他或许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就那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我还在等他,他却忘了和我的约定,多么讽刺,最讽刺的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在想他。
如果我不去,胖子会去接他吗?接到他以后,胖子会好好照顾他吗?他在青铜门里呆了十年,出来以后还会不会说话?他还会不会记得我?如果他问起我在哪里,胖子能不能学会撒个谎骗他?
我努力地回想他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完以后我绝望地发现我居然还没有死,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多十分钟我就会死了,可是他跟我说过的话加起来,居然还不够我回忆十分钟。
杀千刀的,老子脖子上被人开了一个好大的口子,老子没法接你去了,你麻溜地自己出来吧。
闷油瓶,我快死了。
“喂,醒醒。”
我睁开眼睛,意外看到了一张肥腻的脸,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好在上面没有豁开的口子,只有一道已经长好了的疤痕,摸起来有点凹凸不平,总比没命好。
这个梦做得我浑身酸疼,咬着牙坐起来,有些吃惊地问胖子:“你怎么来了?昨儿给你打电话不还不乐意来呢么,小哥呢?还跟下头假装冬眠呢?”
胖子朝火堆里丢了半截枯树枝,听我这么问手一顿,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道:“睡傻了吧你,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小哥还没出来呢。”
我迷茫地从地上坐起身来,看到了一扇巨大的青铜门,耳边还流淌着那首“SEE YOU AGAIN”,我掐了自己一把,疼得要命。
原来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是该松口气好还是怎么着,只能狠狠揉了一把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是胖子的手机还有电,那应该也不是很久,他似乎点了单曲循环,歌声还在继续。
没有老友你的陪伴 日子真是漫长
与你重逢之时 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回头凝望 我们携手走过漫长的旅程
与你重逢之时 我会敞开心扉倾诉所有
……
此情不变 此爱难逝
此情不变 此爱难逝
莫逆之交的我们 绝不会背叛彼此
只因这深情厚谊基于我们真实意愿
这友谊让我们肝胆相照 荣辱与共
即便我离去 也请将我铭记
……
我刚刚做了那么一个梦,现在再听着这首歌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这歌的调子不算欢快,在空旷的山洞一回荡平添三分空灵,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我伸出手把音乐给掐了,胖子奇怪地扭头看我,我说:“我做了个噩梦。”
胖子很不以为意:“我以为你要说什么,你啥时候做过美梦?这有啥奇怪的。”
“我梦见小哥出来了,但是他是阴历出来的,他出来以后我们已经走了,他就去杭州找我,但是没找到,他就去卖水果了。后来我找到了他,把他接回我的小铺子里,白天他跟我一起看看店,晚上就睡在我屋外头的那个破沙发上……”
胖子道:“这不是美梦吗?”
我道如果我没醒就是美梦,但是我醒了,现在我还是跟你这个死胖子呆在长白山,所以这就是个噩梦,而且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
胖子的肚子露在外面,我看着那些斑驳的疤痕,就问胖子:“你当初在肚皮上用指甲画画的时候,疼不疼?”
“那你不说废话吗,能不疼吗,疼能咋地,疼也得干,不干小哥不折里头了?”胖子毫不在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有些事情疼也要干,尤其是对我们这一行的人来说,谁也不会拿身上的几道口子出去显摆,每个人一脱衣服,都不会是细皮嫩肉,风里来雨里去,谁比谁苦,谁比谁容易。
我拍了拍胖子,迷惘地盯着面前巨大的青铜门发呆,因为用蛇毒读取信息太多的缘故,我在幻境和现实中不停来去,事到如今已经有些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
我没有能分辨梦境和现实的陀螺,每次醒来我都要用很长的时间去适应,这个过程非常地痛苦,偶尔我会怀疑一切,看每个人都像是假的,做每件事都觉得还在梦中。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我对胖子道:“叫坎肩,把所有能带进来的炸药都带进来,我要炸了这个青铜门。”
胖子试图阻止我,没有成功,连小花都冒险进来了一次,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阻止我这个疯狂的行径。胖子说万一小哥马上就出来了,正跟那开门呢,你啪啪啪啪一串二踢脚,小哥再给你炸死了怎么办啊。
我说那只能算他倒霉了,不论怎么样我必须把这个青铜门给炸了,不炸我不安生,如果你们害怕你们就全出去,我一个人炸。
他们最后还是依了我,运了不少C4进来,把青铜门到处贴得都是炸药,像是要炸碉堡。
我深吸了一口气……
“砰——!!”
“啊啊啊啊!!!”
我张开眼睛,看到了我小铺子的天花板,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又他娘的是梦,还他娘的是梦中梦,好不容易才睡着,就不能做个美梦吗。
楼下一阵嘈杂,吵吵闹闹的,间接还伴着《see you again》的音乐,我总算知道为啥会梦到青铜门了,该死的王盟,放歌都不会放,我知道刚才那个声音八成是王盟叫的,有点想扣他工资,不知道他刚刚砸了我什么东西,那么大一声巨响。
我听了一会,发现除了王盟的声音还有一个特别大特别熟悉的声音在嚷嚷:“你能别嚎了吗?又不是你的手断了,你嚎啥!”
“哎呀你小声点,老板在睡觉,你要是把老板吵醒了,咱们都没好下场!”
“得了得了,快去把车钥匙拿来,胖爷得麻溜地送小哥去医院,这腕子折了可大可小,万一送晚了耽误孩子前程,发丘二指不废了么。”
腕子折了?发丘二指……
卧槽!!
我连鞋都没顾得上穿,直接赤脚冲下楼,果然看到胖子那个肥硕的身影,他们围成一圈还在叽叽喳喳地吵。我一把推开胖子和王盟,看到闷油瓶的手扭成一个很诡异的角度,他正捧着手腕试图自己给自己正骨。
我一下就炸了,顾不得去质问他们,冲上去把闷油瓶搂在怀里,吼道:“开车啊!去医院啊!他娘的看着就能好啊!?”
王盟立刻冲了出去,估计是找车去了,胖子看我那个要吃人的劲头觉得我有点夸张,他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毕竟闷油瓶受过的伤每一次都比这个重,还嬉皮笑脸地道:“天真你别这么激动,我刚看了没啥大事,就断了根骨头……”
“就他妈断了根骨头!?断了骨头不是大事啊?死胖子这是不是你干的!?”我如果有毛大概现在全都炸起来了,有点不敢碰闷油瓶的手,我也断过骨头,知道断骨头是很疼的,尤其是手腕骨。
他这个手腕子十年前为了救我就断过一次了,这次如果还是断那根骨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他本来就可能会有骨质增生,再落下一个习惯性骨折,下雨阴天能疼死。
王盟开着车磨磨唧唧地总算来了,我把胖子赶去坐前座,扶着闷油瓶坐在后座上,我让王盟开快点,别管什么限速红灯。王盟立刻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车轮碾过减速带的时候人都从车座上颠了起来,我立刻道:“王盟!车能开稳当点吗!?颠到小哥的手爷把你脊椎骨碎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以前我自己哪儿哪儿折了都没这么大的火气,不就是疼吗,爷早就习惯了。但是现在断了骨头的是闷油瓶,而且是莫名其妙就断了,我都没看见过程。
我生气之余还有莫名的愧疚,我以为他以后再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以我现在的能力,至少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可以高枕无忧地过普通人的生活,哪有普通人三天两头断骨头的。
送到医院我挂了个急诊,但是今天不知道刮了什么风,十几个骨折的。王盟一打听是有一个公交车出车祸了,全一车给拉过来,那些患者一个比一个惨,有几个白花花的大腿骨都从肉里戳了出来,整个骨科鬼哭狼嚎。
我憋了一肚子的火,问胖子:“到底怎么搞的?给我说清楚,小哥这手腕子到底怎么弄的?”
胖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跟我事情这样那样地一说,原来胖子一大早就来了,我失眠症一直没好,昨天熬了大半宿才睡着,早上就没起来还沉浸在噩梦里。
王盟一说我还没起他就没吵我,在下面坐着等,等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我给闷油瓶准备的一些健身器材,那是我为了避免闷油瓶身体退化特别定制的,闷油瓶每天会花四五个小时在它们身上。
胖子一眼相中了我给闷油瓶特别定制的哑铃,那个哑铃有一组特别沉,我和王盟两个人都举不起来。胖子一看劲头就上来了,要显摆一下身手,他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觉得自己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来着。
结果他刚举起哑铃就脚下一滑,闷油瓶反应比较快,立刻想去扶他,显然胖子的体重加上哑铃不是一个小数字,就算是闷油瓶也一时没有抗住,他的手腕子被胖子结结实实地压着砸到了桌沿上,咔吧就断了。
我盯着胖子,那眼神着实有点想吃人,十分地狰狞,有两个护士从我身边路过远远地就躲开了,估计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迷路进了精神科。
胖子摆手:“我错了,我向党和人民承认错误,都怪我都怪我,别生气,气坏了身体算谁的啊,小哥这腕子要是好不了我养他一辈子还不行么?”
我一脚就踹过去了:“咒谁呢!?我跟你讲,要是小哥这腕子好不了我就撕了你的膀子!你看我做不做得来!这也就是你!要是换个人,老子把他两百零六块骨头断成四百一十二块!”
闷油瓶捏了捏我的肩膀,我一下就冷静下来了,扭过头紧张地问:“小哥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有没有压到胳膊?王盟王盟!我养你吃白饭的是不是?给我插队去!找人打电话!一个小时内小哥看不上病我就让你先住院!听见没?!”
我本来就没睡好,一连好几天梦中梦地折腾,醒过来头疼欲裂不说,又暴跳如雷了这么久,火气蹭蹭蹭地朝上涨,看谁都不顺眼。
王盟立刻耷拉下脸,都快哭了:“老板,真不行,现在人太多了,咱们这行跟医院没什么联系,我真没法子……”
闷油瓶把一件外套罩在了我身上,对王盟说:“去买身衣服和鞋。”
王盟如蒙大赦,立刻得令狂奔而去,我看到身上的衣服是闷油瓶的外套,立刻紧张地去看他的腕子:“你瞎动什么啊,捏着捏着别松手。”
又等了十几分钟,护士终于出来叫我们进去,医生只摸了两下就叫护士拿夹板来,我问需不需要打石膏,医生咔嚓咔嚓地在电脑上打字:“打什么石膏,没事就石膏石膏的,捂坏死了算你的算我的?大小伙子的折个腕子而已,年轻人恢复能力好,个把月就好了!你是他家属是吧?家属别跟这瞎吵吵,打扰我看病,去去去!付钱去!”
闷油瓶的手上了夹板吊在脖子上,发丘二指软趴趴地耷拉着很是没精神,我看着他的手心里憋屈得不行,这事还没办法报仇,我总不能真撕胖子一膀子下来,他也不是故意的,纯属误伤。
我把闷油瓶划入了重点保护动物的那一拨,三餐基本靠喂,我一喂胖子就咧嘴,说我小题大做,我就道要不是因为你小哥现在右手灵活着呢,他理亏就只好闭嘴。
我把我的床让给了闷油瓶,生怕他睡沙发不小心滚下来再摔着胳膊,我自己就跟床边打个地铺,晚上刷牙牙膏我都给他挤好了摆杯子上。
胖子美其名曰弥补自己的错误霸占了我的沙发,说要照顾小哥,我哪放心让他照顾,他自己都照顾不好。他就挤兑我,说我现在根本就是闷油瓶的小媳妇,折了个腕子就恨不得二十四孝事事代劳,以后可咋办。
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他根本就不懂,我这种是家长心态,俗话说的好嘛,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呸,好像也不太对,反正我这种心理非常正常,他就是嫉妒我心疼小哥而已。
闷油瓶看着年轻,谁知道他多大年龄了,万一恢复能力不复当年,养不好以后习惯性骨折可怎么办?
我一想到以后闷油瓶一用腕子就骨折我就胃疼,大半夜地爬起来给我老爹挂电话,我知道这个点他不一定睡,想问问骨折的病人吃什么好得快。
我爹一听有点急,以为是我骨折了,我就说不是我是小哥,他手腕骨折了,我要给他做点吃的补补手。我爹一听就无语了,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也不一定会做,过几天他买了材料亲自来一趟,给我演示一下。
我回屋的时候闷油瓶靠在床头摸自己的手腕,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疼?”
闷油瓶摇了摇头:“不疼。”
我看他那个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能不疼吗?那是骨头!他活得久疼就退化了?说疼谁会笑话他不成,跟爷这硬撑!呸!
我啪地一拍桌子:“说实话!到底疼不疼!”
闷油瓶沉默,他看了我一眼,总算改了口:“我可以忍耐,这点疼,不算什么。”
我心底的火气蹭蹭蹭地就涌上来了,要不是顾着他吊起来的那蹄子,我直接就上去揪他的脖领子了,我俩这样不知道的看到还以为是我胳膊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确实,喊疼对伤口一点好处没有,喊了也不会好多少,但是我就是不乐意看他这副什么都憋在心底的样子,看了就冒火就来气。
我怕我忍不住会发火,所以下了楼抽根烟冷静一下,胖子正在玩电脑,看我下来抽烟也过来蹭了一根,问我:“咋地啦,脸拉得比长白山都长,谁惹我们天真吴邪生气了?”
“滚!”
“你看看你这个样,多少年没气得像个包子一样了,怎么小哥断个腕子你就犯病了?这么多年的忍耐力哪儿去了?得亏一切都结束了,不然就你这个脾气,还不全都给搞砸了。”
“你也说了一切都结束了,爷装了那么多年,现在还不许爷恢复恢复本性?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人性了?”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爆的脾气,怎么了到底,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憋屈。”我揉了揉头发,一口气抽完了手里的香烟,尼古丁刺激了肺和鼻粘膜,疼得难受。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搂得东倒西歪:“啥憋屈的说给胖爷听听,胖爷是你的贴心小棉袄,是你的诸葛孔明,给你出谋划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这几天我很反常,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看谁都不顺眼,王盟都被我抽得找不着北了。
焦虑、狂躁、心神不宁、神经衰弱,我不用看医生都知道我自己的毛病,我知道这跟我那几个梦有关系,我在害怕,我在用一种暴力的方式确定我现在身处现实世界,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虚幻的,不是做梦。
我快疯掉了。
我跟胖子说了一下我的问题,他问我以前有没有怀疑过现实世界是个梦,我说有,但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胖子叹了口气:“天真,你其实没有意识到,你不是怕世界是一场梦,你是怕小哥是一场梦,你说你好不容易把小哥盼回来了,他还乖乖地答应不乱跑,就跟这呆着,这多好啊,所以你就本能地怀疑这是假的,生怕自己一睁眼被打回原形,说到底还不就是没有安全感嘛!”
我正诧异胖子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一番话,他又开始不正经了:“所以我跟你说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把小哥拴在你裤腰带上,你走哪儿带哪儿,这样你就很有安全感,就不会怀疑人生了。”
我确信我找错了商讨的对象,翻了个白眼就回去睡觉了,闷油瓶似乎有话跟我说,最后也没说什么就睡了。我疑心他是闻到我身上的烟味,但是我最近很爆,他怕管我会起反效果,所以干脆不说了。
安全感啊,真是个玄妙的东西,我叹了口气,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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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骨玉米山药汤
功效:补肾养血,健脾开胃,增强免疫力,营养价值丰富
主料:排骨,玉米,山药
辅料:姜片,胡萝卜,盐
1、小排骨洗净,飞水;
2、锅中放多量水,小排骨,姜片,烧开后转小火;
3、焖煮45分钟后,加入胡萝卜,玉米续煮10分钟;
4、 加入山药,继续焖煮5分钟;
5、 出锅前加适量盐调味即可。
“爸,这汤行么,我怎么记得排骨玉米山药汤是给孕妇喝的啊?”我麻利地把山药削皮切块,顺手把菜刀当匕首那么转了两个圈,为自己利索的身手点了三十二个赞。
“去去去,年轻人不懂别瞎说,这汤主功效补肾养血健脾开胃,骨折的人就是要养血续筋,这汤且和小哥喝!是吧伯父?”胖子利索地把我老爹带过来的新炖锅洗刷干净,朝我翻了一个大白眼,“再说了,你看看你那小心劲儿,人家家里就算有孕妇,也没你照顾得那么小心那么勤,赶明儿胖爷给小哥淘换身熊猫睡衣,穿上才符合他的尊贵身份,他就是咱们家乃至全世界的重点保护动物——熊猫。”
我家的厨房小得可怜,我,我老爹再加上这只胖子,三个大男人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转个身都费劲,我踹了胖子一脚:“我问我爸你搭什么腔,谁跟你是咱们家,我说你个死胖子到底什么时候回北京啊?我这铺子本来就小,污染空气吧你就。”
自闷油瓶的手伤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这头胖子死活赖在我家就不走了,我一说让他回北京他就躲,白天干脆跑得不见人影,
我怀疑他在北京惹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年不节地跑来了还不肯走,他捧着肚子直叫屈,说我诬陷他,白瞎他的一片好心,他是真真切切地想我和小哥了,不能怀疑他的一颗红心。
我老爹给我俩挤得都快瘪了,窝在小角落认认真真地洗排骨,他对我和胖子的相处模式很不适应,更不适应胖子自来熟地勾肩搭背,好在闷油瓶不在他面前,不然他剁排骨多半会剁掉自己俩手指头。
闷油瓶伤了手,现在属于我家的重点保护动物,这几天阳光特别好,我听说晒太阳对骨头长好也很有作用,就给闷油瓶搬了个小凳子,让他在门口晒晒太阳。小满哥特别高兴,每天就塞在闷油瓶的腿下面趴着,期待闷油瓶偶尔能伸手摸摸它的毛,一人一狗一晒就是一天。
我爹今天是特别来给闷油瓶炖汤的,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他知道我家里肯定没有炖锅,所以带了一只锅来。胖子一看自告奋勇,说自己手艺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会做,非挤进厨房帮忙。
炖汤这事我不在行,干脆把厨房让给他俩,也省的我麻烦,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闷油瓶旁边和他一起晒太阳,小满哥朝我摇了摇尾巴,闷油瓶还不如他,连眼皮子都没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闷油瓶有时候一整天都抬头,有时候就一直盯着我看,好几次我都跟他正好对上眼,他也不躲,就跟我互瞪,我问他有事么他也不说话,我一转身他还是盯着我,我实在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闷油瓶的心思你别猜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啊不明白。
晒了一会太阳,闷油瓶破天荒地开了金口:“吴邪。”
“啊?”我给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他这么一叫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我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手疼啊?”
他摇了摇头,认真道:“要睡进屋睡,会感冒。”
我心想难道你一晒一天一点不困?这倒也是一种本事,瓶子好不容易开了点盖,正好趁机聊聊天,立刻就道:“没事我不困,不然咱俩聊会天呗。”
闷油瓶当然没说好,但是他也没说不好,我立刻问道:“小哥你手最近恢复得怎么样啊?医生说这种伤大概要一个月才能好,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说,我让胖子给你买。”
“用不了那么久,十几天就能好。”闷油瓶捏了捏还吊在脖子上的手腕,估摸了一下时间,回答我道。
他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地强悍,跟地面上的小菜鸡不是一个水平的,在地下的时候条件那么恶劣,肚子上开几个口子他照样生龙活虎,抹一把草木灰就行。
我正想趁着热乎劲再跟他说几句话,手机就响了,心想哪个瘪犊子这么不会看时机,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花,他最近忙得很,好一阵没有给我打电话了,我有点奇怪,下意识走到屋里去接了。
解雨臣特别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刚一说,我立刻就想把电话撂了,他在电话那边吼:“吴邪!你挂我电话试试!你知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多难约!人家这是要来杭州演讲我才能趁机给你约了仨钟头,要是跟北京你得排队到二零三零年!就下午,地址时间给你发过去了!”
我呵呵一笑:“劳您关照劳您记挂,自从得了精神病我觉得我整个人精神多了,整个人都萌萌哒,我不想改变,我不看心理医生。你要是真想让我看,你直接给我找一个精神病医院,心理医生不顶用,不符合爷的级别。”
解雨臣笑得比我还呵呵,很贱很贱地道:“你要是不去我就告诉张起灵,我让他押着你去,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他手机号我可知道,有本事你让他关机,胖子也在你那儿吧,有本事你让他也关机。”
我还没来得及骂娘,电话他先给我撂了,我咬牙切齿恨不得毁天灭地,闷油瓶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谁的电话?”
我不知道是该担心以他的耳力是不是听到了我和小花的对话好,还是该惊讶他老人家居然关心起我的人际交往,还特别站起来走到屋里来。我这些年没练别的,光练瞎话了,立刻顺溜地道:“哦,是我摄影界的朋友,说好久没见我了,下午约我出去喝个咖啡。”
闷油瓶不疑有他,只是道:“不要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我立刻举手再三保证:“我就喝个白开水,绝对的。”
小花一直蹿腾着我去看心理医生,已经蹿腾好几年了,前几年我希望把我自己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拒绝了他的提议,因为我知道我一旦躺下就不一定爬得起来了。
现在我更不乐意去看医生,我不愿意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完全放松自己,把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跟他坦白,让对方评论一个故事一样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
开玩笑,爷跌宕起伏的人生那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凭啥说给别人听还得给别人钱。
但我知道小花说得出就做得到,他要是真给闷油瓶说了这事,我的老脸也不用要了,了不起我去坐三个小时,不说话心理医生总不能撬我的嘴。
想出了对策我总算轻松了几分,厨房已经传来了香味,我早上吃得不多,肚子有点咕咕叫,立刻凑头过去:“爸,反正你也沾手了,顺便做个中午饭吧,也别走了,中午就在我这吃。”
我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摆了摆手连头都没扭,道:“就知道你得这么说,带菜过来了,等着吧。”
胖子一手的水也不擦就过来搂我肩膀,挤眉弄眼道:“行啊天真,终于知道你这贤妻良母的体质遗传谁了,敢情伯父比你还贤惠呢,你妈肯定特别幸福。”
我给了他一肘子:“滚,别他娘的老跟我爸犯浑,我爸可是知识分子,跟你没有共同语言,你看看你的年龄行么,你比我爸小几岁啊?伯父伯父的,装嫩?”
“胖爷这是为你着想,不占你便宜啊,我要是跟你爸叫大哥,你就是我侄儿懂不懂?这孩子缺心眼咋地,得得得,你胖爷我就是一文盲行么,你瞅瞅你念了几天书嘚瑟的,念书多有啥用?咱们现在还是同行,”胖子动了动鼻子,突然道,“伯父,这汤得了吧?我估摸着现在火候最恰当!”
我一听立刻捞起勺子在汤锅里搅了搅,捞出我觉得最好的几块肉和玉米,满满的一小碗色香味俱全,闻着就叫人胃口大开,要不是相机放在楼上,我都想拍几张。
胖子很不要脸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拿我手里的碗:“谢谢天真同志,真是太有同志爱了,谢谢谢谢,胖爷觉得瘦了不少,正好补补。”
我拍掉胖子的手,护住我手里的碗:“你他娘的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看你这个吨位,还好意思说要补补?你用得着补哪儿?这是我爸给小哥煮的,你想都不要想!”
胖子满不在乎地道:“你看你说的,咱伯父煮了那么大一锅汤,小哥再怎么喝也喝不完啊,你忘了你上回给小哥喂出肠胃炎的事了?你就是再心疼小哥也不能这么不科学啊,来来来,给胖爷喝一口,胖爷替小哥尝尝咸淡!”
我当然不可能把最好的这一碗给他喝,胖子自讨没趣念叨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给自己盛了一海碗,喝得呼噜呼噜的。我剜了胖子一眼,找来筷子把排骨里的骨头抽掉,又用小勺把玉米粒刮下来。
胖子喝汤喝得吸溜响:“行啊,天真小媳妇做事就是周到,知道的小哥是腕子折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全身瘫痪。你懂不懂排骨和玉米的真谛?排骨就是要有骨头啃才香,你这么搞不如煮个猪肉汤,白瞎伯父一番好意,是吧伯父?”
闷油瓶刚刚进屋是为了喝口水,已经又坐回门口晒太阳,小满哥对这种肉没兴趣,比胖子都有出息。我搬了个凳子坐在闷油瓶身边,闷油瓶扭过头看我,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汤碗。
我咳了一声:“小哥喝汤,我爸专门来给你煮的,对恢复骨头啥的特别好,是吧?爸!?”
我那么大声地叫唤我老爹想装没听见都不可能,但是他就是装没听见,我知道他对着闷油瓶很不自在,好在闷油瓶跟胖子性格不一样,不然我老爹早就撒丫子跑了,某些方面来说我还是挺像他的。
我正准备喂闷油瓶,胖子就出来了,赶着我们让我们进屋里去,一脸看不下去的模样:“您二位能考虑一下来来往往路人的心情吗?这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呢,就看着你俩跟那你一口你一口地秀恩爱,回家还吃得下去饭吗?不是我说你天真,你要是再这样养小哥,他早晚给你养得四肢都退化了,你天天喂顿顿喂,胖爷的眼都要瞎了!”
我呵呵一笑,对小满哥说:“去!咬这胖子喉咙!咬死了他身上的肉都给你吃!”
小满哥没动,它不太爱吃肥腻的食物,尤其是胖子这种一口下去光喷油不喷血的,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同情地说:“狗不理。”
胖子一把把我拍进了屋里:“当你的小媳妇去吧!”
吃完饭我爹没待太久,临走前特别拉着我到角落,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我没太听懂,大概就是什么你妈叫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现在看你过得好像还挺开心的,你妈也就放心了,不过这事呢我总觉得不太好,你也大了我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自己的感情问题还是要自己看着办,不能光看眼前,也不要一头就扎进去了,也得想想以后,想想对方是不是真的是你要的那个人云云。
他走了以后我一直在琢磨他说的话,越想越不明白,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还扯上了感情问题?谁一头扎进了什么里?我老爹最近转行念哲学了?
我想得太入神,一不小心就到了一点,小花给我约的心理医生是两点半的,我让胖子帮我照看一下店,就火急火燎地开车朝约好的地方赶,堪堪在14:25到了地方,差点跑断气。
心理医生没有计较我差点迟到,她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一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我一看她就想起我奶奶,不是说她们长得像,而是她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特别亲切。
专家就是专家,她屋里的椅子舒服得要命,我一躺骨头都化了,心说走的时候一定要搞一张回去。她先跟我闲话了一会,玩循序渐进,虽然我知道她在搞什么,却不会觉得很烦,甚至有了倾诉的念头。
我本来准备仨小时啥也不说的,后来一想这钱还得我自己掏,小花八成已经从我卡上划走了,这么一个专家得花多少钱啊,不说话多不划算。
左思右想,我挑了闷油瓶的事情跟她说了,没直接说闷油瓶的名字,给他起了一个代号X,显得比较神秘。我的叙述能力其实不错,但是扯上闷油瓶怎么都觉得说不清,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听懂。
老太太听完问我:“我已经事先了解过吴先生的婚姻状况,知道吴先生是未婚的,我冒昧地问一句,吴先生现在有在交往的女朋友么?”
我对我老光棍的身份毫无忌讳,就说我还没有女朋友,老太太又问我有没有谈过恋爱,我只好又说我没有,想想挺可悲的,活了快四十年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挺震惊的。
对啊,我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女朋友呢,人说男人四十一枝花,我现在正好含苞欲放的年龄,又多金又有品味又很有气质,还长得很像吴彦祖,为啥就没有谈过恋爱呢?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眼都瞎了么?
老太太露出一个比X还神秘的微笑,笑得我心里毛毛的,她胸有成竹地道:“那我明白了,吴先生您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只能通过我学过的知识给吴先生一点我自己的建议,我知道吴先生跟我说的不是您问题的全部,但是是吴先生目前最纠结的问题。那恕我冒昧。我想,您这个并不是什么病,大概是对这位X小姐爱得很深而自己不自知,所以才会产生一些患得患失的想法。
“吴先生的经历我略微了解了一点点,这些经历让您的信任度很低,但是在这位X小姐回来以前,您的症状并没有这么严重。您说过,X小姐是一位能够带给你安全感的人,那为什么她回来以后您的安全感反而降低了呢?那是因为您太怕她会再次失踪了,您承担不起她的再次离去,甚至开始怀疑世界是虚假的,所以您加倍对她好,生怕这又是一场梦,也希望就算这是一场梦,至少能拿这些经历来安慰自己。
“您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又觉得X小姐跟您在一起的几率太小,所以潜意识很害怕,故此一直打压自己心里的爱意。可是您克制不了对她好的欲望,一边对她好一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单纯的友谊,时间长了,这当然会出问题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单独拆出来我都明白,但是连起来我就听不懂了,她说什么?说我、爱、闷、油、瓶?说我、很、爱、闷、油、瓶?说我、很、爱、闷、油、瓶、但、是、没、胆、表、白!?开什么玩笑!?
我立刻否定:“这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绝对不可能!”
老太太好像早就料到我会反对,微笑道:“那您觉得,如果换一个对您很重要的朋友,或者是您很重要的亲人,您能像照顾X小姐一样地去照顾对方么?您愿意为对方做到剪指甲或者喂饭这种私密事情的地步么?”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我想象了一下我这么对待胖子的场景,还没想三秒就差点把自己恶心吐,换成别人好像也不行,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要承认我喜欢闷油瓶,这太惊悚了。
我就道:“X对我来说是有不同意义的,他跟我别的朋友不一样。”
“如果真的只是亲密的朋友,那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您没有意识到么,您对X小姐的态度就完全是在恋爱中的人的态度,您仔细想想,您不觉得对一个普通朋友做到那个地步,会很奇怪么?”
最后她告诉我,如果想解决我的这些问题,就应该大胆地去跟X小姐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意,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从X小姐的反应来看,她不一定是我想的完全不可能接受我,说不定也是喜欢我的。
我看着老太太,心想如果我现在告诉她,X不是小姐而是先生,她会不会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滚下去?为了某些原因,我没有同意她录音和记录任何东西,现在很是庆幸。
看完医生我疯得更厉害了,听君一席话,毁灭人生观,三个小时不到我就从直变弯了,整个人生轨迹都改变了,这老太太是小花派来灭我的吧?
我再三跟老太太说明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我喜欢X这件事情。老太太说她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用她的生命保证,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如果我还有需要,可以去北京找她,她很乐意给我帮助。
我心说得了吧还去找你,找你一回人生都改变了,再找你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还是算了吧。
我从大厦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都是懵逼的,走路都飘飘的,满脑子都是“我喜欢闷油瓶”这六个字。
这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是个带把的,我也是,同性相斥啊,这是几千年亘古不变的道理。而且那可是闷油瓶,闷油瓶是什么人物?他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跟他谈人世间的情情爱爱简直是在侮辱他。
喜欢上闷油瓶还不如喜欢上胖子,至少能跟胖子在一起的几率大一点,然而我并不会喜欢上胖子,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伪命题。
有些事情糊涂比明白好,我不知道我喜欢闷油瓶的时候我还只担心他走,现在我要担心的事情更多了,简直得不偿失。
不对,我不能就这么妥协了,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这说不定只是我自己的错觉而已,我其实还是直的,我不能人云亦云,一老太太说我喜欢闷油瓶我就真的喜欢了?
我抱着抢救一下的想法,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还挺高兴挺热情,问我是不是有空,有空就带小张回家吃饭什么的。
我咳了一下,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妈,妈,这事不忙说,主要是什么吧,就是你前段时间不是给我介绍了不少对象吗,我那时候忙没顾上去,这几天我不怎么忙,可有空了,要不你再介绍几个,我见见?”
我以为我妈会欢呼雀跃,然后立刻送来一打女孩子的照片,任君挑选,让我一次见个够,结果我妈用很焦虑的声音问我:“怎么了?你是不是跟小张吵架了?你爸刚才还跟我说你俩挺好的,这才多大会儿,你怎么就要跟小张分手了?”
我在一天之内遭受了第二次精神重击,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另外一个梦,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一个古怪的音:“……啥?”
我啥时候跟闷油瓶开始过啊!?何谈分手啊?这都从何说起啊?
“妈懂,你这把年龄没谈过恋爱,好不容易谈一个有点不知所措,吵吵架都是很正常的,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要分手,这多不好啊,如果是你的错,你就回去道个歉,如果是小张的错,你就让他给你道个歉,不就行了么?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家里现在有客人,晚上妈再给你打电话啊!”
我在风中凌乱,正常的母亲反应应该是什么?会是我妈这个样子的吗?我跟这个世界脱节太久已经落伍了么?我可是您唯一的亲生儿子,您只要表示一下反对,我立刻就把自己拍得直直的,为什么您比我还淡定地接受了我弯了的这个事实?您儿子还能抢救一下啊!
被亲妈放弃的我孤立无援,手忙脚乱地给小花打了个电话,好半天他才接起来,懒洋洋地问我干嘛,心理医生见了没有。我舔了舔嘴唇:“小花,咱俩是兄弟对吧?你不忍心看你兄弟我孤独终身对吧?”
“你想说什么?我敷面膜呢,别打扰我。”
“我就是想说,你路子广,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呗。”
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小花惊恐地问我:“那心理医生跟你说了什么!?卧槽!!这话你千万别跟张起灵说,他要是知道我给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以后你就想找女朋友,他还不把我的脖子掐断了当球踢啊!”
我说:“没说什么,这事跟小哥有什么关系啊,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已经奔四十去的人了,还没有一个女朋友,这多不正常啊。”
“嘟——嘟——嘟——”
小花把电话给挂了,我估计他是去找心理医生了,想问问我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我再打他就已经不接了。
我仰天长啸,这都什么事啊,我就想做一个正常性取向的男人为什么这么难?我还能抢救一下的啊!我不想放弃治疗啊!!
更可恶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跟闷油瓶在一起了?我真的没有啊!比结束更悲惨的是什么?是还没有开始!我就他娘的想找个女朋友,怎么就那么难呢?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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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照片!》
我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陷入了一次人生危机,从此展开了长达十三年的反抗战争,期间死伤无数尸横片野,这一事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彻底粉碎了我做一个遵纪守法好市民的美好愿望,把我变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神经病,期间种种悲痛略过不提。
等到一切终于结束以后,我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什么能改变我人生的事情了,爷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但是我忘了“世事无常”四个大字,导致我人到中年还是遭遇了惨绝人寰的打击,三十八年的三观就此崩塌碎成了渣。
我需要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来整理我的情绪,把千丝万缕一点点梳理清晰,最好能找一个没有闷油瓶的环境,有他在我没法平静,一看到他的脸我就心虚,生怕他看出我对他有点什么想法,回头就把我踹墙上去。
我没觉得我对他有什么的时候,帮他洗个澡啊剪个指甲啊喂两口饭啊都做得挺顺手,自从被那老太太粉碎了人生观以后,我离他近点都觉得心跳加速,多看他两眼都觉得在占他便宜。
闷油瓶意识到我有点怪怪的,好在他的优良品德就是有疑问也不问,让我松了口气,但是他不问我又有点不爽,他但凡多问一句我可能就很没出息地和盘托出了。
我不知道是想他问还是想他不问,心里好像有几百只猫爪子拼命地抓,总算知道了啥叫抓心挠肝。
这厢我心情还没平静,那厢又有客上门,我门可罗雀的小铺子突然就热闹起来,先是小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看样子那老太太真的很有职业道德,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干脆跑来找我旁敲侧击,打着关心我的旗号满足他的八卦之心。
黎簇和苏万放了假,组团跑到杭州来,美其名曰关心大张哥的伤势,还带了所谓的慰问品。我还没来得及把俩小崽子踢出去,黑瞎子这厮也跑来了,他说他担任着黎簇和苏万的监护人的责任,不能放任未成年人到处乱跑,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看热闹来的,居心不良得很。
这么几位朝我店里咔吧一摆,我的小店基本就塞满了,连王盟都被挤出去了,来的客人跟门口打眼一看就不准备进来了,根本没有落脚的地。
店里来的人再多也不影响闷油瓶,他在他的座位上一扎根就冬眠了。我坐在他旁边,左手边黎簇和苏万叽叽喳喳,右手边胖子跟黑瞎子聊得火热,正对面解雨臣缠着我聊天,他们一张嘴都是京片子,把我口音都带跑偏了。
从小花嘴里我得知了胖子为啥不敢回去,原来他不知怎么招惹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家里有点背景,非要胖子娶她,不娶还不行,胖子就跑我这避难来了。
我心说这姑娘口味挺肥腻啊,胖子这样的都吃得下嘴,也不怕噎死,大晚上的一摸一手油,早上洗脸得费多少洗面奶啊,品位太差。
苏万不知道跟黎簇聊了什么,跑到黑瞎子身边偷偷地跟他咬耳朵:“师父啊,你以前不是说大张哥的发丘二指很厉害么,他现在伤了右手,你要是跟他打一架,没准能赢。”
黑瞎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还没等他说话我一杯子就扔过去了,苏万吓得抱头逃窜:“师兄我错了!别打我!!我的头禁不起你踹啊啊啊!”
我一拍桌子:“闹够了没!你们还要在我这里呆多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行不行!我这小铺子容不下各位大佛!滚回家行不行!再不回家老子关门放狗了啊!!”
理所当然没人理我,他们该干嘛干嘛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比我这个主人还像主人,我又不能真的放小满哥咬他们,想上楼避难又怕他们把我铺子给拆了。
如果搁前些日子,他们来了也就来了,毕竟都是给我卖过命的兄弟,今时不同往日,来的人再多我也招待得起,不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临走带点土特产吗。
但是这几天我心乱如麻,因为某些原因我思考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安静的环境,不然就会很难受,而且我习惯在梳理思路的时候记录和录音,避免记忆错乱日后不好整理。
关于闷油瓶的事情我记录得很多,零零总总也凑了一个厚本子,但凡有他的一点点消息我都要记录下来,不敢遗漏任何一点。
我在这些年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的计划里我所走过的所有道路,或多或少都有闷油瓶出现过的身影,这些除了能辅证我的思路是对的以外,也让我能够了解他的一些过去。
在我看来,闷油瓶简直就是张家建设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因为他的存在,导致我一直以为张家人都是石头一样的性格。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就算放在张家人里面也是一朵鲜艳的奇葩,百八十年都不定出现一朵。
“东家东家,我给您送柿子饼来啦!可新鲜了!”坎肩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袋东西冲进我的小铺子,差点被胖子的腿绊了个大跟头,又来一麻烦人物,我有点崩溃。
坎肩前段时间回了老家,今天才刚刚回来,所以不知道我铺子的情况,不过他反应比较快,立刻点头哈腰地跟道上的各位大佬打招呼,分柿子饼给他们吃。
屋里又多了一个人,我干脆把空调给关了,光人挤人就够暖和了,要是不够暖也别怪我,冻着了就该回家去了。
胖子这些天跟我和小哥过得实在太素了,这么多人一来就有点小激动,想起他当年那些纸醉金迷,连声叫我:“哎哎哎!天真同志,现在人都齐了,你作为地头蛇怎么着也得招待咱们出去玩玩吧?老窝在这屋里多没劲,唱K洗澡马杀鸡,来点带劲的啊!”
还唱K洗澡马杀鸡?我冷笑:“你想去你自己去,我看杭州这地界你混得比我好,我下午有别的事,就不陪各位爷了。”
胖子嚷嚷着说我不讲义气,说我有好事不带他,扔下这一屋子人独自风流。我说我下午参加摄影展,您要是对照片有兴趣您就跟着去,我带你好好风流一把。
这次摄影展是一个新人的头回展览,地点设在一个大学的展览馆里,我摄影界还有那么几个朋友,所以特别邀请我去看看。
这事本来我不乐意去的,毕竟什么人文风光我这些年看得多了,刺激的宁静的什么没见过。但是现在家里这么多人,我愿意出去躲个清静,顺手把闷油瓶也带上,他肯定也嫌吵。
胖子立刻兴奋起来:“是什么照片?人体艺术?”
我啐了他一脸:“呸!龌龊吧你就!是风景人物,你有兴趣?走啊,我带你去逛逛?”
黑瞎子耳朵支得老长,一直在偷听我和胖子说话,立刻搭腔:“摄影展,我有兴趣啊,我就乐意多看看这些花啊草啊人啊的,带上我呗~”
“我也去我也去!”苏万和黎簇一看好像有什么热闹可以看,立刻举手。
我踹不着黑瞎子,给了俩小崽子一人一脚,凑什么热闹凑什么热闹,一个瞎子俩文盲,还看摄影展?呸!谁都别想跟爷去!
“东家,前面红绿灯拐弯对吧?”坎肩开着车哼着小曲问我,他好像很高兴能没有生命危险地跟我出去一趟,毕竟地面上的摄影展比地底下的野外生存轻松多了。
我不爽地“嗯”了一声,坐在前座的胖子在听歌,摇头晃脑地非要放什么小苹果,我看他是头大肥猪才对。
“我说吴邪,你那摄影展里有wifi没有啊?”解雨臣摆弄着手机,坐在我右边翘着二郎腿很是风骚。
我没好气地说:“没有!想要网滚回北京去!”
解雨臣根本不理会我的愤怒,头也不抬地对闷油瓶说:“吴邪更年期了啊,张起灵你得管管,再这么下去他会忧郁得秃顶,你见过龙猫没?一忧伤脑袋上就掉一圈,亮晶晶的变成地中海。”
我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的头发剪秃,我看咱俩谁更在乎头发!”
真是够了,我还以为去摄影展可以躲躲清静,结果被黑瞎子蹿腾得都非要跟着我去,平时一个个的连单反长啥样都不知道,摆明了就是想烦死我,敢情他们是组团来杭州恶心我的。
大学是一个比较有青春活力的地方,尤其开展子的还是一个艺术院校,这么冷的天还是有美丽冻人的女孩子穿着超短裙,那大长腿白白的嫩嫩的,看得胖子眼睛都发直。
“哎哎,天真,你猜那姑娘是学什么?腿真长!跳舞的吧?”胖子扒着车窗探头朝外看,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我很看不上他这副鬼子进村的色狼样,批评胖子:“你说说你,年过半百的人了,没见过姑娘是咋滴,小崽子见得少丢丢人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
胖子根本没空理我,一个劲地跟坎肩说:“开慢点!没看见那些大妹子打网球呢么!慢点慢点!”
我心说至于么,不就是腿长,老子腿也很长,腿毛剃一剃比她们还直还细,呵呵,肤浅。
车一路开到大礼堂门口,摄影展的牌子已经挂出来了,还打着横幅。可能是因为摄影师没什么名气,来看的大部分是没事干的学生,小猫三两只。
礼堂本身并不大,摄影师布置得还挺用心,很多照片和装饰拉了铁丝吊在天花板上,还有很多巨幅照片,猛地一看挺有冲击力,有点小震撼。
人太多一起逛走不开,我们一进去就四散开了,各看各的,闷油瓶既来之则安之,也随意地挑了一些作品去看。
这个摄影师的天赋很高,照片的采光和构图虽然不够好,背后的故事感却能抓得很准,偶尔看到不错的,我会停下脚步看两眼简介,看我的猜测和照片的真实故事是不是一样。
闷油瓶跟我走同一条路,他不看那些简介,所以一直都在我前面。看了近一半,闷油瓶突然在一幅约莫两米高的照片前停下了脚步,目光破天荒地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还凑过头去看上面写的简介。
胖子根本也不会看这些东西,他达不到这么高的欣赏水平,很快就走完了一圈,走马观花也不知道看了什么。他看闷油瓶那么认真地在看,就也凑过去看,一看就乐了,大嗓门地招呼起四散的人群:“哎呦我操!阿花!瞎子!快来看快来看!哈哈哈!这照片拍得真棒哈哈哈!!!”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解雨臣本来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听胖子喊意识到有热闹,就麻溜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过了,我不叫阿花,你再叫我阿……哎呦卧槽!”
胖子咋咋呼呼的不奇怪,小花这么激动就很耐人寻味,居然连胖子叫他阿花都不计较了。我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心说这是看到了什么,一个两个都跟抽风一样,我对这种不太好的预感很熟悉,这是我会出糗的信号,这个预感一直很灵,每次我有这个预感都一定会丢大脸。
但是这是摄影展,我能出什么糗?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是自己神经过敏,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认真端详起那张引起大骚动的照片来。
这是一张在雪山上拍摄的人像,照片的主题是一个年轻的西藏喇嘛,独自行走在白雪茫茫的大山之中,他穿着厚重的喇嘛服,没有戴帽子,两只手合在胸前正回头看向镜头的方向,不过眼神比较飘忽,看得出是摄影师的抓拍作品。
我一看这张照片脑子就轰的一声,头发都要炸起来了,照片上的这张脸猛地一看有点陌生,仔细一看特别熟悉,这他娘的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脸!照片上的喇嘛根本就是我!光头锃亮的我!
这些年来我的这张脸根本就像量产一样,到处看到都不奇怪,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也不在少数,我知道我自己很帅,不过每次看到自己的脸还是有点不适应。
这是我在西藏被割喉前的照片,我剃了光头打扮成喇嘛,独自一人走上雪山准备我的最后一击,但是没过几个钟头我就被人割了一刀,在那么短的时间段里,没想到能被人抓拍到这么一张照片,实在大意。
照片上的人双手合十似乎十分虔诚的模样,我自己知道那其实是我嫌冷在搓手,被抓拍下来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我刚刚还觉得那摄影师的抓拍感很棒,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张照片的简介是这么写的:这是摄影师在西藏遇到的一段十分奇妙的佛缘,当天的天气非常地寒冷,但是这位上师独自一人行走在风雪中,表情淡然从容,丝毫不畏凛冽的寒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出放下一切的大彻大悟,像是天池水一般的平静安详,这或许就是西藏给人的感觉,神秘、宁静、安详,笔者认为这大概就是修行的意义吧。比较遗憾的是,摄影师拍下这张照片之后上师就不见了,没有来得及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我看完心里呕得要死,这简介到底是谁写的,恶心死人不偿命,还佛缘咧!他怎么不说他看见佛祖了?我剃光头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是我人生中的一大黑历史,现在居然被人挂出来大咧咧地展示,谁都能看到都能评头论足一番。
我十分不愿意去回想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所以我的镜头从来没有对准过自己,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张跟这些事情有关的照片里出现我自己,照片能够忠实地记录一切,也能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某些希望忘记的事。
我看着这张巨幅照片,脖子上的伤口又流出血来,皮肉绽开结满了血冰渣子,我大口地呼吸希望缓解一下大脑的缺氧,却只是徒劳,那些氧气从脖子上的伤口全漏掉了,根本进入不到我的肺里,更别提出声呼救。
我回到了那个梦境,那片雪地,那个悬崖,只有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不会有人拉我一把,一切都要靠自己……
“吴邪。”有人捏住了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疼痛感把我从自己的世界拉了出来,刚回过神就听到胖子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天真你这照片拍得简直绝了!啥时候出的家咋不跟胖爷我说一声?”胖子笑得东倒西歪,靠在解雨臣身上还直往下秃噜,如果是以前一定会被小花踹开并嫌弃他一身脏,不过现在小花明显没那个工夫理会他,只顾着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狂拍,脸都要笑歪了。
我们这一伙人的声音太大引来了门口的保安,保安估计在学校里跟学生耀武扬威惯了,跑过来很不客气地嚷嚷:“你们干嘛呢!说了这里不许大声喧哗,不认字是不是?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
我根本不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袖子一撸问他道:“这个展览的摄影师在哪儿?”
保安这种常年厮混在低层的人物都很会看人脸色,发现我们不是学生以后已经怂了几分,再一看我胳膊上狰狞的十几道疤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在后面办公室呢,我就让他把人给我叫出来。
我们这么闹动静实在太大,屋里可不止我们几个人,好在坎肩很上道,没等我说就已经开始在赶人清场了,有想拍照的立刻被胖子吆喝着制止,很快闲杂人等都被赶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摄影师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我们在拆墙上的照片,那摄影师一下子就急了,扑过来挡在照片前面,急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拆我的照片?我的展览是报备过的!手续都没有问题的!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去和校方确定啊!”
坎肩跟我请示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揍这小子一顿,我毕竟还是一个文明人,我们虽然是盗墓贼但是我们不是黑社会,先礼后兵,不能一上来就揍人,那多不礼貌。
我瞄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确定了他的身份,还是很客气地说道:“陈曦先生是吧?你好,你拍的这张照片里面的人是我,你挂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我本人非常不满意你这种行为,当然了,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只要你把这张照片撤下来,并且交出所有的底片和备份,这件事情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陈曦疑惑地打量了一下照片,又打量了一下我,立刻道:“不可能,这张照片是我在西藏拍的,拍的是一位艰苦修行的上师,怎么可能是你?”
胖子就道:“谁说这不是他?咋地换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了?眼神这么不好还搞摄影呐?我们吴邪同志就乐意玩玩COSPLAY,剃光头穿身喇嘛服满山遍野地溜达,锻炼身体不行啊?”
陈曦不死心,仔细地盯着我看了半天,表情一下就变了,嘴巴张得可以塞个鸡蛋,我觉得他认出我来的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看着他倍受打击的小表情感觉仇报了一半,总算舒畅了两分,伸手接过坎肩递过来的烟,没敢当着闷油瓶的面点,叼在嘴里道:“怎么样,确定了吧?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底片交出来照片我拿走,办完了你展览照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陈曦瞠目结舌,看来在他摄影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毁灭三观的事情,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上、上师……你你你你还俗了!?”
我心说什么眼神,我看起来哪像和尚了?爷英俊潇洒帅气迷人还没娶过媳妇,怎么可能会跑去出家,要说我们这些人里谁比较像和尚也只有闷油瓶了,论超脱淡然谁能比得上他。
我强忍住揍这小子的冲动,憋着一肚子的火道:“老子从来没出过家,剃光头穿喇嘛袍就是喇嘛?你肤浅不肤浅?”
胖子看陈曦一脸不情愿,走上去推了他一把:“陈曦是吧,你今儿不把底片麻溜地交出来,胖爷把你打成晚霞你信不信?少磨磨唧唧的!”
陈曦本来就理亏,我们又这么连着吓唬,立刻就有点害怕了,他虽然很不舍得这张他的心血力作,还是带着我们去了他的办公室,把电脑和硬盘里面的照片调出来给我看,保证就这么两个备份。
我要求他把电脑和硬盘交给我,我带回去彻底把资料删除,然后就会送回来还给他,如果我以后发现他还有别的备份,就别怪我不客气。为了让他长点教训顺便出口恶气,我让坎肩把吊在半空中的艺术装饰给打掉了,一行人像土匪打劫一样扛着那照片扬长而去。
胖子撺掇我把照片挂在铺子的墙上,说可以招揽生意辟邪除魔,从此以后妖魔鬼怪不得近身。我没理他,哪个老板没事把自己的照片挂店里,这得多自恋。
胖子还跟那磨磨唧唧的,我嫌他烦,又想起在大学里是他先把大家招过去看我笑话的,一转身就从小花手里掏到了那姑娘的电话号码,发了一匿名短信过去,好好地阴了他一把。
至于其他人,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吧。
照片虽然拿回来了,我心里这口气却一直憋着发不出来,等晚上那些龟孙子都走了,就一个人搬了个凳子坐在那照片前头抽烟。当然我是等闷油瓶睡了以后才偷偷溜下楼的,也许他没睡?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需要尼古丁才能稍微平静,虽然它们会刺激我的鼻粘膜和口腔,引发让我痛不欲生的疼痛。
连抽了五根烟我才放下打火机,其实我还想再抽,但是这已经是我能承受的最大数量了,再多抽一根我估计我肺都要完,无奈地停了手。
我怕闷油瓶闻到我身上的烟味,打开窗户让风吹了半天才上楼进屋。我进屋的时候不小心按开了灯,灯亮的一瞬间闷油瓶就坐了起来,看到我以后叹了口气,从床头抽了几张纸走过来捂在我鼻子上,我才意识到我流鼻血了,伸手一摸下巴一手红。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好闭口不言,任由闷油瓶捧着我的脑袋帮我擦掉血迹,我有点心惊肉跳,就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抽烟的年龄,被老爸抓住了心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闷油瓶在我俩鼻孔里都塞了纸团,我想我的模样大概有点蠢,他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舒服,我只能无奈地打哈哈:“最近有点上火哈,明天我得拿点牛黄解毒丸来吃了,小哥你也得注意别上火了!”
闷油瓶淡淡道:“你抽烟了。”
我心里一紧,心说还是被发现了,我是负隅顽抗一下呢还是坦白从宽呢?想起以前那些跟闷油瓶负隅顽抗的人的下场,我决定还是坦白从宽的好,省的被闷油瓶一招秒杀,诚恳道:“就抽了一根,嘿嘿,小哥你知道戒烟这个东西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抽了这么多年了,说戒就戒也不可能是吧。”
医生三令五申要求我把烟给戒了,可店里总共就王盟和闷油瓶俩人,前者不敢管后者也没强硬地管,我就假装戒烟这事不存在,总忍不住偷偷抽一根两根的。
闷油瓶没再说什么,洗了洗手上的血就上床睡觉去了,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就完了?没打算骂我?我揉了揉鼻子,抱着小庆幸的心理也洗洗睡了。
睡梦中,我看到了闷油瓶,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喇嘛服在齐膝的雪地中行走,大红色的身影在一片苍茫中格外显眼。我跟在他身后艰难地追,却做不到他那样行走自如,风雨中我几乎睁不开眼抬不起腿,嘴里一直在喊——
小哥小哥,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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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沟系列短篇之十《失眠》
吸烟有害健康。
我盯着香烟包装上小小的一行字看了又看,还是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闷油瓶的手果然很快痊愈了,连医生都夸他身体棒棒哒,但是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手腕痊愈而好转,因为他开始意识到我的身体早就不如十年前,戒烟这事刻不容缓,开始管起我抽烟的事情来。
他不怎么管的时候我就已经很不敢在他面前抽烟了,都是趁他不注意躲起来抽,抽完还要出门吹寒风散味,有时候遇到风大,被吹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进屋。每每这时我就有点悲哀,这屋子是我自己的,我反而像做贼一样是为哪般。
自从那次抽完烟流鼻血被他发现,他就没收了我所有的烟,一通搜刮后连一个烟屁股都没给我留下,我戒烟的话已经说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收缴我的存货。后来我一想反正还可以再去买,白沙这烟又不贵,坎肩每次来都会孝敬我几包,我总不至于饿死。
结果我低估了闷油瓶帮我戒烟的决心,我一出门他就跟着我,像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我只能看着超市货架上的香烟暗自咬牙,转头去买所谓的戒烟薄荷糖。
此路不通另外一条路也被堵死,他居然还去威胁了王盟和坎肩,让他俩不要给我买烟,他并没有说如果给我买了会如何,但坎肩和王盟自行脑补了八千字,在得罪他和得罪我之间痛苦抉择,最后很没出息地双双选择了背叛我。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我就不信我搞不到烟,这不今天来了几个客人,我趁闷油瓶不注意跟其中一个买了一包,藏在衣服里瞒过了他的眼睛,又趁闷油瓶去洗澡时偷偷跑到阳台抽。
好不容易才抽一口,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又点了一根,想着闷油瓶洗澡没这么快出来,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多吸两下,一只手就从我背后伸过来把烟给拿走了。
“嘿、嘿嘿,小哥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啊……”我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无辜。
闷油瓶是刻意来逮我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只围了一条浴巾就跑到阳台来了,热水激得他胸口上的麒麟都烧了起来,和闷油瓶一起盯着我瞧,看得我压力山大。
他看了看烟盒,问我:“抽了两根?”
“啊……嗯,就抽了两根,咳,这天挺冷的,小哥咱们进去再说吧!冻感冒了怎么办啊,进去吧进去吧!”我虽然脸皮够厚,也没胆子当着闷油瓶的面扯淡,找了个借口把他朝屋里推,企图打哈哈蒙混过关。
或许我的认错态度良好,闷油瓶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掐死我或者把我拍到墙上去,我还暗自松了口气,心想如果是这样我干嘛那么害怕被他抓住,了不起就是道歉写写检查呗。
结果我还是大意了,闷油瓶第二天起床没吃饭,吓得我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抓着他就朝医院跑,结果全套检查下来身体倍棒,手腕子也恢复得非常地好,是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大好青年。
闷油瓶不吃饭我就算拿铁棍撬也撬不开,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他也不理我,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上午他才吃了饭,我一算刚好两天,心里咯噔一声。
闷油瓶这意思是不是我抽几根烟他就不吃几天饭?我有点不确定,所以我很作死地又抽了一根来试试,果然被闷油瓶发现以后他又一天没吃饭。
我很想拍桌叫他少给我耍横,爷混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傻逼了,爷说一就没人敢说二,跟爷耍横的人是什么下场你也不看看!
然而现实是我很怂地捧着一碗白米饭狗腿兮兮地凑到他面前,求着他吃一口,保证我这辈子一根烟都不碰,看都不看一眼,以后谁再跟我敬烟我就打断谁的腿。
闷油瓶是什么人物,他知道我这个人说话跟放屁差不多,尤其是这种承诺,我就是拿一户口本发誓他也不信,扭头就朝楼上走,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很想掀桌跳脚,长本事了啊,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敢要挟我!你爱吃不吃关老子屁事啊,不吃老子还省粮食了呢,你不吃饭老子根本不在乎……可能不在乎吗!?
跟闷油瓶较劲注定是我输,老子认怂还不行么,不抽烟还不行么,这辈子就跟香烟二字断绝关系还不行么。
为了保证闷油瓶一天吃三顿饭,我只好彻底戒了这口烟,没了尼古丁我的焦虑无从纾解,立刻就反应在了我的睡眠上,失眠症状越发严重。
闷油瓶手好以后就又挪回了沙发,我虽然高床软枕地睡着,睡眠质量还不如当年睡在坟堆里,每天晚上都眼睁睁地躺到天明,就算睡着了,也是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
没有做过噩梦的人大概不能理解我的感受,在梦里的那种真实感足以逼疯每一个人,我不是独自在雪山中行走被一刀割喉,就是炸了青铜门之后看到闷油瓶的尸体,拿着小刀把他的两根手指切下来,醒过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回神。
有人说梦境是真实反映人心中的恐惧,现实中的我过得越安稳,梦境中的我就越不得安宁。我花成倍的时间希望自己睡着,真的睡着以后又巴不得自己赶快醒过来。
今晚也是一样,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偏偏这几天的月亮都特别亮,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我闭上眼睛睁开眼睛都一样地亮,根本睡不着,只好坐起来裹着被子放空自己,开始无所事事地发呆。
屋子里非常地安静,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丝动静,我突然生起一个很奇怪的念头,想打开门看看闷油瓶还在不在外面。
我不敢开灯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光打开门就用了我十几分钟,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打开,生怕把闷油瓶吵醒误会我是想趁机抽烟。
好在闷油瓶还在外面,他正好面朝着我门的方向,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我打开门的动静非常小,并没有惊动他。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干脆蹑手蹑脚地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他的脸有一阵没一阵地想事情,干坐了一整晚。
我不知道闷油瓶有没有发现我如此鬼祟的行径,总之他没问过我,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每天晚上就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盯着他看。想想还好闷油瓶心理素质过人,也没有半夜起夜的习惯,不然半夜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到面前有一人盯着自己,也是挺刺激的。
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变态,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略微舒缓一下我内心的焦躁不安,我不敢告诉闷油瓶我在纠结什么,因为我觉得他不能理解。
就像小孩子的糖果掉了会哭嚎不休,在大人看来就很不能理解一样,他们会觉得不就一颗糖么,掉了就掉了,再买就是了。大人不会知道这颗糖孩子盼了多久,也不知道孩子丢了这颗糖以后再也买不到一样的了。
我的纠结在闷油瓶的眼里大概连颗糖都不如,他大抵会给我这种行为定义为“矫情”二字,毕竟他经历的苦痛比我多多了,也没见他因此变成神经病,由此可见这是我自己的原因,而非客观因素所造成的。
唉,他是百年孤独,我是悲惨世界,活脱脱的两本世界名著。
睡不好,脸色自然不好,我这阵子胡子拉碴的一下就老了好几岁,我对着镜子摸着我的脸,拿起剃须刀准备好好刮个脸,不然都没脸见人。
人倒霉起来连剃须刀都是坏的,我按了好几下都没见它转,现代高科技就是靠不住,还是我的大白狗腿好使。然而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我的大白狗腿,只找到了我的大白砍刀,我比划了一下,感觉拿着这膀子长的大刀刮胡子画面实在太美,万一不小心用刀尖把头发剃了就真瞎了,还是别干这事。
我记得闷油瓶来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一个剃须刀,虽然共用一个感觉有点那啥,不过换个刀片还是可以的,我们俩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不是。
“小哥!我给你买的那个剃须刀你放哪儿了?借我用用!”我把大白砍刀扔回原处,朝卫生间外面吼了两嗓子,没一会闷油瓶就拿着剃须刀进来了,我一看发现连封都没拆。
我怀疑是闷油瓶不习惯这种现代高科技,还是喜欢那种老式的手动剃刀,就说:“小哥你没用这个啊?是不是不喜欢这种款式的,那我等会让王盟给你买个老式的去。”
闷油瓶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长胡子。”
我承认他这话一出我就惊呆了,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朝他裤裆那里瞄,满脑子都是“不会吧小哥不长胡子难道小哥是太监不不对小哥不可能是太监但是他怎么会不长胡子呢正常男人都有胡子他不长胡子难道他真的是太监不不可能他不会是太监就是有人天生不长胡子没错就是这样”……
闷油瓶一看我那傻逼的表情就知道我又在意淫奇怪的事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吴邪,不要乱想。”
原来他为了能长时间佩戴人皮面具,很小的时候就把脸上的毛囊破坏掉了,所以他不会长胡子,仔细想想以前在荒郊野岭的时候,好像真的就只有他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我只有一次见过他脸上有胡子,但是后来我发现那只是煤渣而已。
虽然知道了因果,我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两腿之间默默停留了一会,这不能怪我,换谁听到一个大男人不长胡子第一反应也都是他是个太监,我绝对不是那种爱天马行空的人。
闷油瓶临出门前突然问我:“吴邪,你最近是不是睡不着?”
我正打开剃须刀检查里面的刀片,他这么一问我吓得一哆嗦,以为他发现我半夜坐一边偷看他的事情了,刀片就这么从手指头上划了过去,血刺啦就喷出来了。
好在这些年我也练出来了,很有出息地没叫出来,只是捂着手支支吾吾地说:“没啊,我睡得挺踏实的,你看我早上都赖床不乐意起,怎么突然问这个啊小哥?”
闷油瓶本来已经准备出去了,看我手破了又扭头回来,从镜子后面拿了医药箱,帮我贴了个创可贴,然后说:“我明天要出去一趟。”
他说他要出去一趟,一没说去哪儿二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我怎么可能真的就那么让他去了,立刻也顾不上剃胡子了,跟在他身后连问:“小哥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一个人去啊?要不要带点钱啊?怎么去啊车票定了么?”
我的主要目的还是问他到底干嘛去,闷油瓶告诉我他要去买点东西,必须他亲自去买,他已经跟卖家联系好了,明天去后天就回来。
我知道问他买了什么也是白搭,他如果愿意告诉我一开始就会说出来,而且他也不愿意带我去,不然他不会说“我明天出去一趟”。
我问他需不需要钱,他说他有,我心说你这个穷鬼连身份证都没有,怎么会有钱,还是给他拿了张信用卡带着,嘱咐了好几遍密码,怕他忘了。
给他钱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小满足,总算理解了那些没事喜欢包养高学历大学生的土大款的心理,给比你强很多倍的人钱真的是一种很有快感的事情。
闷油瓶走的时候还从他的小柜子里拿了点什么,我没有看清楚,他速度很快地揣进了背包里,我只看到那是一个金色的东西。
闷油瓶的这个柜子还是我给他准备的,让他放点私人物品什么的,还很多事地给了他一把锁。我本来想着他能有什么东西放,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他买的,谁成想人家真的有很多小秘密,那把黄铜锁每天都锁得杠杠的,每次路过看到都让我很想手贱一把。
送完他一回家我就跑他那个柜子前头盯着看,锁确实锁上了,但是钥匙就放在一边,我一伸手就能打开。这简直在考验我,我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像那些家里有叛逆期儿子的家长一样,溜门撬锁就为了偷看儿子日记,我是开明的家长。
最后我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手,把锁给打开了,我安慰自己,这是为了闷油瓶好,我作为他现在的监护人,这种行为绝对不算是偷窥。
柜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除了他上回拿回来的古董小木盒,最多的就是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目测大概有几十万,应该是上次他跟坎肩下斗的工资,怪不得他说他有钱。
我心道这不是坑我们小哥呢么,小哥可是在民国就有2000块大洋身价的老泰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几十万块钱打发谁呢真是,明天就得给坎肩打电话,让他把吞的那部分吐出来。
闷油瓶的柜子里并没有我想的很神秘的东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很怕在这个柜子里看到某些东西,比如跟张家有关的老东西,那意味着闷油瓶还在为张家的使命奔波,我会疯掉的。
我知道闷油瓶现在所谓安稳舒适的生活,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在满足我自己,我想他留在我身边,我觉得这样最好,所以我这样做了。
我没有那个本事把一切都摧毁,只是让“它”元气大伤不得不休眠而已,虽然早就已经没有真正的张家存在了,但是张家人还在,只要还有人,元气大伤算不得什么。
时间对长寿的张家人来说没那么残酷,几十年过去他们照样生龙活虎,唯一会随着时间逝去的只有我们这些普通人,那些我是管不了了,可小哥还管得了。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外界力量的介入和掺和,他大概真的会为张家付出一生,到死的那天都还在奔波不休。
闷油瓶也好,张家也好,现在都只是暂时休眠,如果有一天他又突然开始运转,我能用什么办法阻拦?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哭?然后被他一脚踢掉脑袋?
想想看,有什么事能比喜欢上一块石头更可悲?我还每天把他揣在怀里暖着捂着,期待他某一天能开出花来,木头还可以长长木耳,石头怎么可能开花。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把一块石头种进了雪地里,每天给他施肥浇水,希望他能长出芽来,但是没有。我一直等啊等啊等,都还是光秃秃的一片雪地。
不会长出东西来。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半了,整个脑仁都在疼,起了床发现铺子没有开门,王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没来,闷油瓶也还没回来,我没心情开门营业,给小满哥喂了点吃的,一人一狗坐门口等人。
闷油瓶是一个很遵守承诺的人,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会什么时候回来,我并不担心他是借机跑路了,毕竟他的宝贝小盒子还在我手上,如果他敢跑,我就把那个盒子劈了当柴烧。
“你说小哥是去买什么了?”我摸着小满哥的毛,跟它碎碎念,它甩了甩尾巴,汪了一声。
“坎肩说小哥跟他要了很多现金,但是柜子里只剩那一点了,他拿钱干嘛去了?你天天跟他呆在一起,他有没有给你说过?”
“汪。”
我跟小满哥说闲话说得口干舌燥,它毕竟只是一条狗,就算闷油瓶跟他说过什么它也没法告诉我,我只是想找个发泄的途径,跟谁说都不保险,只好跟小满哥说。
这个世界上只有狗对你最衷心,人都是靠不住的,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吃狗肉火锅,啧。
我跟小满哥坐在门口说了一天的话,有几个女大学生路过,被我和小满哥的英俊潇洒吸引,还借着喜欢狗的借口跑过来跟我搭讪,当然我是没有理她们,她们主动给我留微信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闷油瓶这个杀千刀的,说晚上回来就真没早一刻钟,天刚黑透他一只脚就踏进了家门,没有风尘仆仆的样子,背包也没有鼓出来,我松了口气,问他买了什么。
闷油瓶打开背包,小心地拿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东西,一层一层地解开给我看,我数了数,外面至少包了二十层油纸,真正的东西只有我拳头那么大一点。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发现里面是一块陈年的老香,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
我大失所望,有点无奈地道:“小哥,你出去就为了买这个香?”
闷油瓶说:“这种香的原料已经灭绝了。”
他的回答虽然有点驴头不对马嘴,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这香特别珍贵,他好不容易才搞来这么一点,我猜他消失的一大部分的酬劳,就是买了这个东西。
一想到这么一点香就搞掉了闷油瓶那么一大笔钱,我就觉得它散发出来的都是人民币的味道,我手一抖差点把油纸里的一点点渣渣颠簸掉,立刻用手接住,好家伙,一抖差点掉好几万。
“小哥,你晚上吃饭了没?我给你煮点面吃?”我把那香祖宗一样裹紧放在桌上,问闷油瓶道。
闷油瓶果然还没吃完饭,我按照我老爹教我的办法下了碗阳春面,味道应该不错,至少闷油瓶连汤都喝掉了,我以前最拿手的面是方便面,现在年龄大了就不怎么吃了。
闷油瓶回来了我整个人神清气爽,晚上又能坐着看他一夜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谁知道睡觉前我正躺在床上琢磨该坐哪张椅子比较舒服的时候,闷油瓶就推门走进来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一般睡觉的时候他不进我屋,眼见着他走到我身边,把手里小香炉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那块人民币味的香削掉了一小块,点燃了放进香炉里。
这个香的味道非常独特,比禁婆的骨香还迷离,我这半残废的鼻子竟然还能闻得到,或许是我太长时间没有闻到过味道,一闻着就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喜欢,那个味道好像直接渗入骨髓,闻多了还有点上瘾。
“你失眠。”他点完香才开了金口,用的是陈述句,我也不敢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只好点头承认。
闷油瓶问我道:“为什么?”
我努力想了想,就说:“说不好,身上难受也不算,就是眼一闭上就不得劲,老是想以前的事。”
“你心不安。”
“也算也不算吧……”不安心吗?我有点不以为然,那么多艰难困苦的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正该我安心的时候,有什么好不安的,即便是不安心也没有什么法子,我已经改不掉了。
闷油瓶在我床边坐下靠在床头,一伸手把我抱了过去,我猝不及防,扯着被子就这么半个身子横躺在了他怀里。
我老脸一红:“这是干嘛啊小哥?”
他没吭声,只是将拇指按上了我的两个太阳穴,我才回过神来他是想给我按摩,他对手指力量的控制能力出神入化,力道微妙地按着我头上的穴道,我不用说我哪儿难受,他好像全知道。
我没舍得闭眼,毕竟这种机会太少了,我有十年没有见过闷油瓶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搁十年前我或许还不敢这么大大咧咧地盯着他,但是现在的我是谁啊,我不止敢看,借我俩胆我都敢摸他。
他低着头,神情认真地替我按摩,眼神一如既往地平淡。黄种人的眼睛其实很少是深黑色的,多半都是棕色或者深棕,小哥的眼睛却是黝黑黝黑的,像黑曜石一样,我多看两眼就感觉自己要溺毙了。
这些年我见过很多喇嘛,再如何道行高深也比不上他这种神情,这导致我在面对那些喇嘛的时候总有几分不屑——爷见的世面多了,你们算个屁,跟爷面前装啥逼。
其实我对闷油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以为这个人会变成我心中的白月光,从此不会想起,永远不会忘记的,没想到最后我和他谁也没死,居然还能住在一起。
我不敢奢求太多,人这一辈子得到的是要用拥有的去换的,我给不起筹码,得不到这么厚的一份礼。可是人性就是个贪,闷油瓶在我身边呆得久了,我就有点飘飘然,觉得他是属于我的了,上面贴着“吴邪所有”四个大字,谁敢伸手就剁他爪。
给他按得太舒服,我有点迷瞪,迷迷糊糊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缥缈,跟做梦一样,我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真的闷油瓶的声音。
他问:“我在你身边陪你,你能安心了么?”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回答,直接进入了睡眠,一夜无梦,总算不用再守着那块光秃秃的雪地等石头发出芽来。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我睁开眼觉得可舒坦了,这一觉睡得,从此长睡不愿醒啊!多少年没睡过这么安生的一个觉了。我抱着怀里的东西不愿意撒手,舒服地叹了口气,又揉了几下。这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个手感不太像被子,像、像一个人的手……
我战战兢兢地一低头,发现我手里的果然是手,那只手从我身上搭过来搂着我的腰,我的右手跟他十指交握,左手绕过他的手腕子紧紧地攥着。我的后背紧紧贴着这只手主人的胸膛,体温从睡衣透过来,烧得我整个人都热起来。
我对这只手太熟悉了,这他娘的就是闷油瓶的,说明在我背后搂着我的人也是他,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刚睡醒的脑子消化不了这么大的惊喜,愣住了,也没想着放开攥着闷油瓶的手。
我一动闷油瓶就知道我醒了,他打了个哈欠,那呼吸全喷在我后脖子上,我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全起来了,下意识松开他的手转了个身。
我都怀疑我自己是故意的,因为我根本还在他怀里,我俩身高又差不多,这么一转我额头直接贴上了他的,嘴唇和嘴唇之间估计只有两厘米的距离。
太近了。
我的老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当初见血尸也没跳这么快,为啥闷油瓶会在我床上?为啥他搂着我睡?这姿势太他娘的情侣了,亲昵得过头。
我既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又不舍得闷油瓶温暖舒适的怀抱,就想着等他推开我,谁知道闷油瓶居然还把我朝他怀里又搂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睡得好吗。”
我怕一张嘴说话就漏了音,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我的鼻尖随着动作蹭了他的几下,暧昧得像一对恩爱夫妻。
闷油瓶问我:“够不够放心?”
我下意识问:“什么?”
他说昨天我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一想挣开就哼唧,一头都是汗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他就抱着我,我才安静下来,所以他一整晚都抱着我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松开抱着我的手,好像怕一松开我就会觉得害怕一样,眼睛很认真地盯着我。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噩梦,但是我相信小哥不会撒这样的慌,立刻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居然缠着小哥要抱抱才睡熟。
不过有他在我确实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给我的安全感不是斗里的那种,是心里的那种,他的淡定从容好像会传染一样。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他身上的气息特别能治愈我。
我就说:“能。”
闷油瓶做了一个让我怀疑我还在梦里的动作,这个动作我几乎可以铭记整个下半生,直接就刻在了我的骨头里。
他略微抬头亲了我的额头一口,然后我听到他说:“那以后,都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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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代沟系列短篇完整修改版》1—5
目录
一《阴差阳错》
二《快递风波》
三《现在的年轻人啊》
四《闷油瓶养肥计划》
五《立冬》
六《不要迷恋哥》
七《切肤之痛》
八《!?》
九《照片!照片!》
十《失眠》
十一《冬天是个恋爱的好季节》
十二《归心》
十三《花开》
十四《姜还是老的辣》
十五《殊途》
十六《抉择》
十七《生日》
十八《关于我爱你》
十九《香港爱情故事》
二十《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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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目录
一《阴差阳错》
二《快递风波》
三《现在的年轻人啊》
四《闷油瓶养肥计划》
五《立冬》
六《不要迷恋哥》
七《切肤之痛》
八《!?》
九《照片!照片!》
十《失眠》
十一《冬天是个恋爱的好季节》
十二《归心》
十三《花开》
十四《姜还是老的辣》
十五《殊途》
十六《抉择》
十七《生日》
十八《关于我爱你》
十九《香港爱情故事》
二十《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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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我抽完最后一根烟,对胖子道:“走吧。”
胖子撮烟屁股正撮得津津有味,听我说完这话立刻就愣了,这几天他一直蹿腾我走,现在我真说要走,他反而傻眼了。胖子咂吧咂吧嘴,把烟屁股朝火堆里一丢,又看了一眼青铜门,问我道:“真不等啦?”
“不等了,要出来早出来了,走吧。”我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土,这裤子还是闷油瓶的,穿着真难受。
和闷油瓶约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我也在这里等了整整十天,解雨臣派人来看过好几次,也送了不少东西进来,我跟胖子靠着那点补给坐在所谓终极的门口大眼瞪小眼,守着一堆篝火吹牛,吹到最后牛皮吹破了就沉默。
我坐在青铜门口感受着阴风阵阵,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在陨石坑等闷油瓶的时候,每天我都希望能跟那次一样,睡醒了一睁开眼闷油瓶就坐在我旁边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去。
我想得太美太好,可惜现实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十年,对闷油瓶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变白,但是对我来说却如同沧海桑田,我头发虽然没白,但是没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放着用命拼来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冻死人的鬼地方找刺激,换来一个早知如此的结局,可不就是贱么。
个杀千刀的谎点了爷十年,还让爷在这鬼地方等了十天,什么来接他什么鬼玺能开门,全他娘的是骗人的。
我问胖子道:“我们还有多少炸药?”
胖子一看我盯着青铜门那恶心的眼神,立刻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捂住口袋不住地摇头:“你还没死了这条心呢?没了,炸药进来的时候都用光了,胖爷我就剩这一颗光荣弹,你别想打它的主意。”
想想把青铜门给炸了确实不太现实,我只好弄了个背包给闷油瓶留下,里面塞了点生活必需品和一张假的身份证。怕他出来忘了我住哪里,又把我的地址写了下来,小心地包进防水袋,塞在最下面。
临走前我摸了摸那扇门,轻声道:“小哥,我走了,再见。”
这次是真的走了,再见了,闷油瓶。
走出去的时候我们没有回头,想想怪可惜的,我应该弄点炸药在青铜门前炸一炸,门开不开无所谓,主要是应个景——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我和胖子精疲力尽地从地下爬出来,找到接应我们的人,我喝了一口水,很累,但是很平静,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包括我,包括小哥。
我跟胖子说过要去雨村,不过一到杭州我的懒癌就发作了,有点不想动弹。无聊之余我把王盟那小子逮回来,从头到脚又抽了一遍,看他嗷嗷叫着满地跑的样子我心里很舒坦。
我告诉我自己这一切都结束了,就随他去吧,还很豁达地感动了一把,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闷油瓶。
没什么具体的,就是想起来,你问我想了他什么我反而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一直盘踞在我身体的每一处,我不论做什么都能看到他。
胖子安慰我说小哥可能只是睡过头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你想青铜门里头乌漆抹黑的,又没个表什么的,错过了时间很正常。
他其实也知道闷油瓶是很守约定的人,他这次没有出来,九成九是永远出不来了。只是他不肯承认,我也不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还是让我们保留着吧。
我曾经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当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他就不会再想去寻找依靠,任何人都是负累。
我深以为意,不过我不是那种人,我经不住寂寞也扛不住孤独,虽然一个人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好在身边也不是全无依靠,总有那么几个可以把命交出去的好兄弟在。
我不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人,好在也不是最靠不住的那个,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个臂膀,不是为了靠着,而是为了心安。总有好处,总有坏处。
当我看到那句话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是闷油瓶。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我会呸他一脸让他装逼,但是对闷油瓶来说,有些装逼的话说出来还不及真实发生的二分之一。
闷油瓶就是这样的人,他经得住神台上万人膜拜,也扛得住泥沼里百年伶仃,他从不需要任何人与他比肩,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负担。
有时候我恨他,有时候我恨自己,他走得那么快那么绝,我走得那么慢那么跌跌撞撞。
从青铜门回来没几天就是中秋节,阖家团聚的日子里我没回家,我现在经不住这种岁月静好的节日,我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调整我的心态,尝试着做一个普通人。
在这个美好的节日,我拎着一瓶酒去拜祭了潘子,一个大月亮,一个老男人,一瓶酒,一个空坟,多有意境。然后我突然想到,我是不是也应该给闷油瓶弄一个衣冠冢?
他注定是不能葬在张家古楼里了,我自己给他弄个墓,逢年过节的给他烧点纸钱,他在下面也好有的花不是,辛辛苦苦一辈子都在跟死人打交道,临到头下去了没钱花岂不是太讽刺。
但是给闷油瓶弄衣冠冢实在有点困难,衣冠冢衣冠冢,总得有件衣服。可他的那几件烂衣服我出长白山的时候给留在里头了,早知道就不脱了,穿着虽然老土了点,带出来也是个念想,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我该炸了青铜门的,我对着镜子梳着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认真地考虑再回长白山把青铜门给炸了的可能性。
炸了青铜门,找到小哥的尸体,带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他的手砍下来带回来,这样就可以立墓碑,上面就写个大写的“V”。
我当初怎么就没炸了那个该死的天杀的王八蛋的青铜门呢?
越想着没炸青铜门我越睡不着,越睡不着我就越想炸青铜门,我简直就像被祥林嫂附身一样,满脑子来来回回就这么两句话,如此恶性循环一整晚,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亮了。
天一亮把王盟削了一顿也难解气,我就坐在铺子里给胖子打电话:“喂,胖子,现在能弄多少雷管?”
“干啥啊,不是说不下斗了么?咋地还想着弄雷管啊。”胖子那边哗啦啦的,一听就搓麻呢,估计手气正顺,从语气就能想到他肥脸上红光满面的模样。
我认真地道:”能弄多少弄多少,我要再去一次长白山。”
胖子那边搓麻的动静明显一顿,可能是觉得我神经病又犯了,问道:“你还没死心啊?”
“我想过了,我一定得把青铜门给炸了,不炸我心里不痛快,你也不忍心看着你兄弟我夜不能寐吧……”
“嘀——嘀——嘀——”
死胖子!我大骂,转身又给小花打电话,他更绝,直接就关机了,我约莫着刚才跟胖子搓麻的人里就有他,都他娘的不讲义气!
我一拍桌子,角落里王盟抖了三抖,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我道:“走!”
“老板,去哪儿啊……?”
我没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但是我不想在屋里呆着。
结果出了门我更后悔了,我一个人,背着手,牵着狗……啊不,王盟,溜达在西湖边上,感觉跟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
我在前头走,漫无目的,王盟跟在我后面,满腹牢骚。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浙大门口,看着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小伙子从校门口嘻嘻哈哈地涌出来,我才回过神。
没想到一走神走出来这么远,我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一点不累,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起来,我这个年龄能保持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有得意的资本。
“老板,要不要买点水果?”王盟走得口干舌燥,左右一望发现一个小水果摊,立刻有些馋水果,小心翼翼地向我请示。
我一看那水果摊生意还好,围着一圈一圈的女孩子,白花花的一片大腿,想想这几天为青铜门那事有点上火,确实该吃点水果,就对王盟道:“你去买点吧。”
王盟挤进去没三分钟就连滚带爬地拨开人群冲了出来,引来一片尖叫,我疑心他是故意揩油,有几个女孩子我看了半天,腿确实又长又漂亮,王盟肯定是故意的。
小崽子表情跟见了粽子一样,冲到我面前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个苹果,抓着我就喊:“老板!老板!!”
我最见不得他这副德行,一想到外面的人都觉得这个窝囊废是我的心腹,我就想把他踢死,一把甩开他道:“你见鬼啦?西瓜成精啦?”
王盟拼命地指着里面,结结巴巴地喊:“小、小小……小哥!”
我最恨他拿小哥来消遣我,上次那件事我还没来得及秋后算账,这次又来,还更没有水平了,于是我道:“王盟,上次的事你不要以为我忘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小哥在里面买水果?买了西瓜还是买了柠檬啊?”
王盟拼命摇头,好不容易把一口气理顺了:“不是不是!那个小哥!他、他他他在里面卖水果!”
我冷笑,一脚踹飞这个瘪犊子,转身就走,王盟一个飞扑过来抱住我的腿:“老板你相信我!你进去看一眼啊!你不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的啊!”
我一想确实不能就这么走了,王盟手里还拿着人家的一个苹果呢,我们虽然是盗墓贼,但是我们有素质,我们(除了胖子)不拿活人一针一线。
我从他手里把那颗苹果掰出来,挤进水果摊,准备把它买下来:“不好意思,苹果怎么卖啊?”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驴了我十年的人,一个打死都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闷油瓶,张起灵。
我脑子一下子就乱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是大忌,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了,不论什么刺激场景,我都能微微一笑绝对不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逃不过傻逼的命运。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悚,气质太过猥琐,以我为圆心女孩子们纷纷避开,生怕我把神经病传染给她们。
闷油瓶是唯一淡定的那个,他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塑料袋,递过来给我,然后说:“苹果,两块五,甜。”
我去你娘的苹果,我去你娘的两块五,我去你娘的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西湖边上卖水果。我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生生把自己给憋死。
张起灵,曾经的张家族长,发丘二指中郎将,让血尸下跪粽子发抖,倒斗界十大传奇之一,出场费比周杰伦还贵。这么一个充满神奇色彩的人物现在站在我面前,摆了个摊子在西湖边上卖两块五一斤的苹果,还他娘的好死不死穿着一件印了个大doge狗头的衣服,那狗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在说“傻逼”。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吗?
我感觉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卧槽”,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包括我自己都没办法体会,因为我已经麻木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这也许就是另外的一种终极,我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我一直没去接闷油瓶手里的那个塑料袋,于是他自动自发地给我装了满满一袋苹果,还顺便把我手里的那个也拿走称了,称完递过来给我:“五斤,十二块五。”
我受打击过大,下意识道:“凑个整,十二块吧。”
闷油瓶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小本生意。”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他终于能在地面上谋生,还学会讨价还价做生意了;还是该悲哀社会是个大染缸,连小哥都开始学会做奸商了。我明眼看着他塞给我的苹果都是小个的,有一个还烂得掉底,他就那么面不改色地给我塞进去了,一点不脸红。
托这十二块五的福,我终于从懵逼状态回神,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哥,发现他绝对不可能是假冒的。张起灵的气质很特殊,这种特殊的气质是没办法模仿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百年孤独过。
这个张起灵是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卖水果?他失忆了是肯定的,但是也不该在这里卖水果啊。还是因为我把汪家张家都搞得翻天覆地,没有人顾得上去接应他,他出来以后发现天变了,没办法谋生,所以来卖水果?
我想了很多理由都是扯淡,最后还是王盟发现了水果摊真正的老板,从他嘴里问出了一些事情。
原来闷油瓶是在半个月前来应聘的,老板那时候想找个学生看摊子,觉得闷油瓶五官端正挺好的,看了他的身份证就让他在这卖水果了。
我跟老板说我是闷油瓶的哥哥,家里有点事让我来接他回去,这儿的活就不干了,让他给闷油瓶结算一下工资。老板有点可惜,说自从闷油瓶来了以后生意好了很多,小姑娘都乐意来买水果呢。
闷油瓶失忆了以后一直乖得很,也没反驳我这个“哥哥”的说法,只是在老板问今天几号的时候,默默地说了一句:“十四。”
今天明明是十月二十六号,再怎么记也记不到十四去,老板翻了翻手机,呵呵一笑去拿钱了。
我叹了口气,充满惋惜地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心说这看着不咋大,老年痴呆了,连日子都记不明白,怪不得沦落街头卖水果……拍到第三下时,我的手猛地一顿,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今天阳历确实是二十六号,但阴历是九月十四,我他娘的居然忘了这个家伙是生在旧社会的,他虽然看起来不大,实际年龄根本就是老祖宗的级别,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纪年方式肯定是阴历啊!
俗话说三年一代沟,我跟小哥之间的代沟大概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大西洋那么宽,我还说什么有的人的约定不能放鸽子,我他娘的居然傻逼地记错了日子!
我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哥按照阴历从青铜门里出来,可阴历和阳历差不多差一个月,八月十七号已经是九月的二十九号了,我早就从长白山出来回到了杭州,他出来以后只看到了门口的那个背包。
他呆了十年果然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是出于对自己身世的追寻,他按照我留下的地址来到了杭州,不知道为什么找错了地方。可能他只是想去找水果摊老板问地址,却被老板误以为是来应聘的学生,留在水果摊卖了半个月的水果。
我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一点没留情,抽得自己直咧嘴,转身给胖子打电话,没接,估计他还怕我跟他说炸青铜门那茬。我恨恨地用微信发了一张闷油瓶的照片给他,没两秒他就打了回来。
“哎呦我操这怎么回事啊?小哥怎么跟你身边站着呢?他出来了?怎么出来的?”
我愤怒地说:“你还问我!你说说你一个老同志,怎么就没想到时间还分阴历阳历呢?你当年上山下乡改造得还不够,老祖宗的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被邪恶的西洋文化一腐蚀就乱了!”
我乱七八糟地一说,胖子也立刻明白过来,大骂了一声“卧槽”,转头就撂了电话,我估计他是直奔机场去了,准备杀将过来。
我像个打了败仗的将军,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闷油瓶还是那个淡淡的死样子,穿着那个该死的狗头衣服跟在我后面,王盟则拎着那袋子烂苹果,小媳妇一样走在最后。
这个组合太过诡异,散发出一股倒霉的气息,所以路人都远远地绕开了我们三个。
我问小哥这些天住哪里,他带着我七绕八绕到了一个小胡同,胡同里开着一个小小的家庭式旅馆,一晚上六十块钱的那种。
闷油瓶的行李只有我给他的那个背包,他身上的衣服是水果摊老板的女儿给他买的,还有一套印满了doge的睡衣,我实在忍受不了被一只狗时时刻刻鄙视的滋味,就没让他带,留在旅馆了。
我发现我给他留的那个地址最后的部分糊了,而糊的原因恰恰是我裹的那张防水袋,里面有水汽,捂了个把月水笔自然就糊了。
“世事难料”四个字,看来我这辈子都参悟不能。
胖子的效率很高,晚上就到了,他冲进门的时候,满头都是汗珠子,呼哧带喘得像头牛一样。我示意王盟递了个苹果给他,他不讲究,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口,被酸得连呸十几口:“什么苹果啊这是,酸死胖爷了!”
我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窝在最里面,抬头看天花板,我确定他听到胖子的话了,但是他很不要脸地假装自己听不到。
我把事情给胖子一解释,胖子半天没说话,啪地一拍大腿:“这事整的,真是……真是……”
连胖子都无语了,我知道这件事实在太无厘头了,一切语言都没办法形容这件事,只能化为大大的两个字——卧槽。
我跟胖子不是一辈人,胖子和小哥不是一辈人,我们注定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小哥甚至没有语言,这种代沟是无法逾越的,可怕又有点可笑。
胖子是一个非常擅长调整自己心态的人,他很快就接受消化了这件事,嚷嚷着要去楼外楼搓一顿,给小哥接风,给小哥道歉,说小哥在青铜门肯定吃了大苦头,得给孩子补补,看都瘦成什么样了。
“来来来,小哥走一个走一个!胖爷我对不住你啊,你说小吴同志年龄小,不知道啥阴历阳历的很正常,可是胖爷我不应该啊!我咋能忘了这事呢?还错怪小哥你不按时出来,实在太可恶了!来!这杯酒我给你赔罪了!”胖子已经喝多了,搂着闷油瓶的肩膀不肯撒手,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喝得舌头都大了。
闷油瓶倒是来者不拒,胖子递多少他喝多少,席间一声不吭,从他的立场来看,我和胖子估计是陌生人,还是喝多了撒酒疯的那种。
我也没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闷油瓶倒好,啥都忘干净了,可我没忘,这些年来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我不知道闷油瓶这十年过得好不好,可是我过得非常不好,我们好像在互相折磨一样,十分古怪。
一场酒喝完没多少酣畅淋漓的意思,反而让我胸口的那口气憋得更深更重,想吐。
胖子已经左摇右摆了,我让王盟送他回宾馆,可怜王盟的小身板,被胖子一压基本就没了。我站在街边看着他们走远,风吹过,吹散了我身上的部分酒意,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疼,一抽一抽的。
闷油瓶站在我身边,我打量着他,他一点也没变,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也没有胡子眉毛一大把,这么一个人摆在大街上,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我的目光太过热辣,他扭过头来看我,表情淡淡。我趁着酒劲儿搂住他的脖子,叹了一口气。
“小哥,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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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递风波》
“吴老板,又是你的包裹!”
“行了,放桌上吧!”我懒洋洋地窝在躺椅上,连手指头都懒得抬起,只是应了一声。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十个包裹了,而且现在才早上十点半,我最近根本没在淘宝上买过东西,九成九都是王盟那个小兔崽子的。
我开始思考我最近对他是不是太过仁慈,我一回来他也闲下来了,不用上山下海忙里忙外,恢复整天无所事事坐在电脑前的盆栽状态。
要说这网络发展还真不是什么好事,他以前坐在电脑前面还只会扫扫雷啥的,不用花钱还能动动脑,现在就天天挂淘宝上买买买,点点鼠标就跟不要钱一样。
托他的福,派送我们这个区的快递,不论顺丰圆通中通韵达,全都认得我这个小铺子了,每次来连签收都不用,自动自发地单子一撕就给我搁下了。
他这么无所事事我还是给他开和以前一样的工资,这不符合我一毛不拔的个性,当我的伙计第一原则应该是少拿钱多做事。我决定把这几个月的水电都从他的工资里扣掉,还有我今天替他收这么多快递的代收费,一个包裹一个月,很好,下三年他一分钱都不要想拿。
想到扣他工资我的心情才美妙了一点,站起来准备倒杯水润润喉,今天我让王盟带闷油瓶出去买几身衣服,换季了闷油瓶没衣服穿,总不能天天穿我的。
他倒挺好,青铜门里躲十年,出来以后啥事都了结了,可怜我这十年日日奔波天天受苦还没处说。好在是是非非平息之后,“张起灵”这三个字也只变成了普通的代号,再也没有那些复杂的含义和沉重的意义,闷油瓶也终于能做个普通人了。
他的家族遗传失忆症没那么好治,十年过去他淡定了不少,不记得的事也不着急,过着过着偶尔能想起来点什么也不全,倒是想起来我是谁了,也只记了一半,在他心里我的形象多半是那个一冰镐捣塌半座山的傻逼。
抛开他记性不好这事,我们俩的日子倒是十分平淡,我把他养在杭州自己的铺子里,每天好吃好喝的喂着。闷油瓶是个很好养活的人,没什么挑嘴的,给一盆米饭也能吃得干干净净。
胖子偶尔从北京来看我们,总笑说我养了个小白脸在家里,我心说闷油瓶当小白脸其实挺够格的,长得帅不说估计三个十八样样不缺,就是身价高了点,不是轻易包得起的。
喝完水我一转身踢到了一堆纸箱子,那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经从桌子上蔓延到了地上,这个桌子正对我的店门口,人家打眼往里一瞅一堆快递盒子像什么话,我这里没什么客人不假,好歹也是个古董铺,摆设不能太随意,我是一个对生活有讲究的人。
刚好我躺了一上午也有点腰酸背痛,活动活动拉拉筋,就一边吐槽一边把这些快递盒子挪到角落里。
果不其然这些包裹有一大部分是王盟的,我对王盟买了什么不感兴趣,只对怎么扣他的工资感兴趣,搬到最后一个我无意一低头,发现单子上用水笔写着潦草的“张起灵”三个字。
寄给闷油瓶的包裹!?
我看到那三个字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怎么会有人给闷油瓶寄东西?又有谁知道闷油瓶是住在我这里的?
我下意识去看单子上的寄件人和收件人,可惜单子是手写的,上层单子撕掉以后底单上的字就看不清楚了,“张起灵”三个字还是快递员写的,防止收件人看不清。
不可能是胖子他们寄过来的,他们就算有寄给小哥的东西收件人也会写我,不会直接大大咧咧地写张起灵三个字,我发现上面的胶布是淘宝专用款,难道是有人在淘宝上给闷油瓶买的东西?
原谅我实在不能把闷油瓶和淘宝网联系在一起,他在青铜门呆了十年,他进去那会儿网上购物还不时兴,我也没教过他,这个包裹不可能是闷油瓶自己买的啊。
我下意识想把包裹给拆了看,刚撕开一层胶布手就停了,万一这个包裹真的是小哥买的呢?如果真的是他买的那我擅自给他拆开了多不礼貌啊,万一他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一拆一看,他再给我灭口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快递打电话,问他快递单子上的寄件人地址,但是我发现我没有那个快递的电话,也不知道派件员的名字,给快递总公司打电话,结果对方说那个快递员不知道跑哪儿了,得晚上给我答复。
我心道这不是耽误事吗,让我守着这个箱子一天,我能活活憋死。我的好奇心其实根本没有减退,只是生生压抑下去了,灭人性这事挺痛苦,物极必反,我一放松好奇心比以前还严重,更何况这是跟闷油瓶有关的事儿。
我倒不是怀疑这箱子里东西有问题,单纯就是好奇这里头是什么,这难道是一个恶作剧?胖子或者小花故意的?就是为了急急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他们知道我对张起灵的事毫无反抗能力,故意的可能性很高。
我把箱子拿起来晃了一下,里面没什么动静,包得还挺严实,我恨不得自己能有一双透视眼,分分钟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这个箱子不大,就是中等大小,我比划了一下好像人头也放不进去,最多放个断手什么的。我想起我对黎簇做过的那些缺德事,不由怀疑这里面很有可能是手指头,我打开以后里面掉出来一堆梅干菜一样的发丘二指?
张家人知道族长出来了?寄点见面礼来?不太可能嗯。
最后我还是没有抵过诱惑,又怕闷油瓶回来发现包裹被拆过,特别小心地把胶带一点点撕掉,没叫它粘掉一点纸屑,我为自己利索的身手点了三十二个赞。
纸箱子里面还有一个泡沫箱,这种箱子一般用来寄食物或者易碎的东西,不是特别好抠,想不把上面的泡沫抠掉就打开盖子比撕胶带难多了,我费了不少功夫。
打开包裹的时候我已经给自己做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不论打开什么我想我都不会惊讶,即使是人头、残肢、海猴子之类的,我也绝对不会多眨眼睛。
结果包裹打开,我还是揉了揉眼睛以确保我没有看错,因为我看到箱子里的是一堆长毛的、土绿色的、圆圆的东西。
猕猴桃。
箱子里的居然是一堆猕猴桃,每一个都贴着标签包着泡泡纸,安安静静地躺在隔板隔出的四方空间里,看起来挺甜挺好吃。
有人专门给小哥寄了一箱猕猴桃?开玩笑呢吧?
我甚至怀疑这个是伪装成猕猴桃的手榴弹,这个外表是为了迷惑我,我想吃的时候拿出来一刀下去就“砰”地炸开,后来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傻逼。我看得真真切切,这箱子里的确实是猕猴桃,货真价实的猕猴桃,个个又大又沉,放个一两天就能吃了的那种。
我把每一个猕猴桃都拿了出来,根据我对这类东西的研究,猕猴桃说不定只是一个掩饰,真正的目的掩藏在箱子里面也说不定。
但是这个箱子很普通,我把它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它的完整性,我简直想把它一层层地撕开。
箱子没问题,那水果会不会有问题?我又挨个查看那些猕猴桃,一个个地把泡泡纸拆下来,标签我也没放过,撕下来研究底下有没有玄机。
完全没有,我用了两个小时研究这些猕猴桃,最后一无所获,就是二十三个猕猴桃而已。我有点头疼,这些东西有问题我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偏偏没问题,这就成为了最大的问题。
张起灵有一个包裹,包裹里是二十三个普通的猕猴桃。
就算闷油瓶以前卖过水果,也不代表水果和他有什么过多的关系,为啥有人给他寄二十三个猕猴桃?
正苦恼着,我突然注意到地上飘了一张纸,这张纸明显不是我店里的,应该是我拆开箱子的时候飘出来的,我被猕猴桃打击得有点厉害,居然忽视了这张纸,连忙弯腰捡起来看。
这张纸印得花花绿绿的,典型的淘宝店风格,是一家水果专卖店的出货单,上面写着“精品猕猴桃一箱三十九块”,买家名叫青铜门口张大爷,地址就是我的小铺子,最顶端还印着“好评十五字返现三块”的字样。
闷油瓶被王盟带坏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这箱子猕猴桃是闷油瓶网购回来的?不会吧?
我恍惚看到了终极。
等我终于从猕猴桃的终极里收回神来,发现已经快一点了,王盟带着小哥应该快回来了。我赶紧把猕猴桃挨个放回去,又重新包好了包裹,把它看似随意地放进王盟的一堆包裹里,又觉得不稳妥,拿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
一点半的时候王盟终于带着闷油瓶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大袋衣服,我一看还有几个挺贵的LOGO,心说王盟花我的钱真一点不心疼,这些钱我一定要从他的工资里扣。
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挥挥手就让王盟带着他的一堆东西滚二楼去了,然后故作随意地说:“小哥今天有你一个包裹,给你放桌上了。”
闷油瓶点点头走过去拿起了自己的包裹,好像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有点小庆幸自己偷拆这事没暴露,又好奇这到底是不是他买的,偷偷地关注着他的脸色。
闷油瓶撕开包裹,“嗯”了一声,我心里一惊,不太清楚他这个“嗯”的具体含义,心说难道他还是发现我动过这些猕猴桃?眼未免太尖了吧?还是这箱猕猴桃不是他自己买的?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吴邪,你是不是……”小哥指了指箱子,欲言又止,“偷吃了我的猕猴桃?”
我傻眼了。
闷油瓶道:“我买了二十四个猕猴桃,少了一个。”
我哪知道他买了多少个,我当时只纠结这些猕猴桃的作用,根本没注意数量,这才想起那个箱子是两层的,三乘四的格子,一层十二个,但是上层格子的最角落是空的,少了一个。
天地良心,我打开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格子里就是没有的,我把箱子里里外外看过十几遍,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二十三个,真真的。
我就连忙道:“没有!我只拆开看了!我没偷吃!”
闷油瓶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偷吃了还不知道擦嘴的小孩子,我简直要抓狂,早知道开箱的时候就给他拍个照录个像啥的。
“我没偷吃你的猕猴桃!娘的我吃不起个猕猴桃是咋地?这桃还没熟呢!我咋吃啊?”我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爷至于偷摸把他的箱子拆开再原样塞回去,就只为了偷吃一个猕猴桃吗!爷费那么大的劲儿就为了偷吃这穷鬼的一个猕猴桃!?
我是为了谁啊!我是担心他啊!这要是王盟的包裹,里头是炸弹拉开炸他个骨肉分离我也不管啊!个没良心的,居然怀疑我偷吃他的猕猴桃!我就是吃了又能咋地,更何况我是真的没吃。
闷油瓶一副我了的欠揍表情,我知道他根本就不信我说的话,他心里已经认定那个猕猴桃就是我偷吃的,我现在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饰我偷吃了一个猕猴桃这个事实。
我认真严肃地对闷油瓶道:“你要知道你吃的穿的都是我给你买的,我还能偷吃你一个猕猴桃不承认啊?爷想吃的话,西湖门口那几个水果摊全给包了都没问题,你那啥眼神!!”
闷油瓶把箱子抱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过几天就能吃了,现在还酸。”
“……”
我!没!有!偷!吃!你!的!一!个!猕!猴!桃!
我!没!有!
【精品黄心猕猴桃 新鲜水果 24枚装 包邮】
买家:青铜门口张大爷
该买家没有做出评价,系统默认好评。
【追加】什么破店!还童叟无欺呢!?少了一颗知不知道!态度那么不严谨!他娘的居然少发一个!!这不是猕猴桃的问题!!这是信誉问题!!骗子!大骗子!!!早日关门吧!!卖个屁的猕猴桃!这辈子都不想吃猕猴桃了!阿西吧!
【解释】亲,十分抱歉给您带来了麻烦,如果收到有缺少请跟我们联系,我们会给您补发或者退款,少了一个猕猴桃而已,您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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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啊》
我曾经发过誓,再下斗我就是孙子,结果一下就孙子了这么多年,下斗下得根本停不下来,从此我明白了做人不能随便立flag,会遭报应。
老话讲熟能生巧,事到如今我也已经磨练得可以独挑大梁,不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作为老前辈总要带带新人,找个接班人好方便我以后退休,黎簇这小子某些品质还不错,就是经验少,需要多磨练。
为了好好训练黎簇也松松筋骨,我特别挑了一个没什么难度的小斗,准备亲自带他下去让他实地演练一下。
黑瞎子不知道打哪儿听说我要带黎簇下斗,死乞白赖非把自己的小徒弟也塞过来,说什么好歹是你师弟你得多照顾照顾,我心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拜你为师,你还给我整出个同门情谊来,呵呵哒。
禁不住黑瞎子的臭不要脸,我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个叫苏万的小子,他跟黎簇同年龄还曾经是同班同学,他俩说不定还能有点小默契在。
为了让他们充分参与其中,我开了个单子让黎簇去采买些装备回来,他表现得很不情愿,我就用当初我三叔忽悠我的那些话去忽悠他,好像不太成功,管他的,他最后还是去了。
“老板,你根本就是想让我出钱而已!小气鬼!”黎簇说完这句话就捂着脑袋跑了,生怕我在他已经缺了一块骨头的头上再来一下。
我根本不生气,就看着黎簇跑,在他即将跑出一百米范围之时拍了拍手:“小哥!打丫腿!”
闷油瓶正用一个小勺舀猕猴桃的肉吃,听我这么说,立刻把手里的金属勺子扔了出去,那勺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正正地打在黎簇那小子的右小腿上,他当场就扑街了。
闷油瓶甩了甩手上的猕猴桃汁,重新拿了一个小勺,继续吃他的猕猴桃。过了这么久我终于发现闷油瓶喜欢吃什么水果了,虽然对猕猴桃这个东西我深痛恶觉,曾经发誓再也不想要见到这个玩意。
闷油瓶吃完了猕猴桃,道:“我也去。”
我一愣:“去哪儿?”
“下斗。”
我说那只是一个小斗,你去干啥,来回还没我这个小铺子大,多浪费人才。闷油瓶不理我,我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多说无益,这个人说要干嘛就一定会干嘛,根本不听我的。
闷油瓶果然是封建社会长大的,大男子主义十分得严重,小事上他从来不争,比如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你就算给他一条裙子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穿上。但是他只要一开口了那你必须就得听,不听还不行,毅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
当然最后我会答应他绝对不是迫于他的淫威,只是因为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我从来也没和闷油瓶好好旅游过,这次去顺便旅个游不挺美的,就当散心了。
危险来源于麻痹,斗虽小不能大意,闷油瓶去没有顺手的武器,为了保险起见,我打电话跟黎簇说让他给小哥买个武器,长一点的刀最好,要重的,最好是古代式的,他用着比较顺手。
下一个小斗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本来是很愉悦的一个旅游散心的机会,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事还能出幺蛾子。就出发前的一天晚上,我心血来潮想检查一下黎簇搞来的装备,万一有什么缺的漏的也好补上,一查不要紧,我差点给气背过去。
一开始的检查还挺顺利,苏万和黎簇跟我展示了一下旅游的行头,下斗都是去荒郊野岭,不搞这么一套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来干嘛的。我本来也抱着旅游的想法,看他们这套行头搞得像模像样,一时大意还夸了他们几句。
苏万的鼻子立刻翘上了天,重点给我介绍了一下他买的杯子,说那个杯子是什么什么太空金属,特别结实特别贵,一千多一个呢,然后道:“师兄这都是我搞的!能报销不?”
我就道:“旅游的不错,倒斗的呢?”
苏万连忙把一个大袋子呼哧呼哧地拖过来,眉飞色舞地道:“有有有,知道师兄你要检查,我准备得可仔细了!这是手电,请师兄检阅!”
那个狼牙手电一拿到手我就发现了问题,质量太次了,一扣防水胶圈都掉了半截,这样的东西掉在地上肯定立马就碎,根本经不起折腾,比山寨货还山寨,我的脸立刻就黑了:“我不是说了这东西不能省钱,这是要命的玩意!”
苏万估计也没想到质量会这么次,当场就愣住了,我以为他是被奸商给坑了,这种年龄的小鬼还是靠不住,他去买不坑他坑谁,无奈道:“哪儿买的,我找他算账去!”
苏万摸了摸鼻子:“淘宝,这不双十一了吗,298俩还包邮呢!师兄你放心我买了运费险,明天就退回去!”
“……”
我看了一眼黎簇,黎簇连忙摆手:“老板你别看我,你没给我钱,我现在一穷二白的哪有这么多钱,但是苏万有钱啊,我只能找他了,他打包票说给我搞定的!他在哪儿买的我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又看了一眼闷油瓶,巧了,他手里正好还拿着一根勺呢,黎簇都快哭了:“老板别叫大张哥再打我了,他上次那一勺子我腿到现在都疼,不信你看,青着呢!”
我说我不看,这事我交给你的,现在办成这样就是你的错,这事先给你记着,回来再收拾你。
苏万急于证明自己,忙道:“师兄你别生气别生气,接着看其他的!我保证你会满意的!这只是个意外而已,淘宝购物就是这样,有好的有坏的嘛!”
我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我早就应该想到,黑瞎子那种性格的人能教出来什么靠谱徒弟,我以前还想着我这个门派是抒情派,现在想想那时候还是年轻,搁现在我这个派只能叫蛇精派,蛇精病的那个蛇精。
我朝躺椅里一歪,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说:“行,手电筒没了也就没了,冷烟火和荧光棒买了么?凑合用那个吧!”
苏万狂点头:“买了买了!这次你放心!妥妥的!”
妥妥的……妥妥的!我差点一脚踹过去,这他娘的就是你们说的妥妥的?
苏万买的根本就不是冷烟火也不是我们说的那种照明用荧光棒,他买的是演唱会上甩的那种,一块钱三根头尾还能相连,小孩最喜欢买了戴手腕上。
黎簇已经不忍心看了,他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命不久矣,开始研究闷油瓶手里的勺子敲几下能把他敲死。苏万毫不自知,仍旧在给我展示:“师兄这个我买了100根呢,保管够用,你看这个拧巴一下就能连起来多好,到时候戴在手上,手不就腾出来了么!”
“……防毒面具呢?”我已经被他气笑了,懒得评价那个玩意,换了一样问。
苏万“当当当”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样玩意,我接过来一看还不如不看。我要防毒面具,丫直接给我搞了一袋子口罩,还不是医用口罩,一袋子花花绿绿的动物口罩,上头还有俩耳朵。
我看着苏万,苏万看着我,特别诚恳:“师兄我深思熟虑过了,防毒面具那么重,就算是便携小型的也忒大,多不环保啊。这口罩多好,又轻便又不引人注意,暖和防风还能当眼罩,睡觉的时候朝上一拨就行!还防雾霾呢!”
我上去就用口罩抽他:“轻便是吧!环保是吧!暖和是吧!还防雾霾是吧!”
苏万很委屈,跟黎簇咬耳朵道:“口罩多好啊,我还特别挑的可爱的,二十九块九双十一还包邮呢。”
黎簇心如死灰,神情悲戚:“你别跟我说话,我已经被你害死了,你看到大张哥手里的勺子了么?老板一会就会让大张哥把那个插进咱们俩的脑袋,你可能还费点劲,我脑袋上都跟椰子似的开好口了,噗嗤一下吸管就能插进来。”
我抽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呢!老子对喝人脑没兴趣!何况你俩根本就没脑子!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实在不行听说过度娘么?百度一下会不会?”
苏万扭捏地甩着他的荧光棒,小声道:“我还真没下过斗,这不是头一回嘛……”
“不是给你们店名了吗,直接去买不就行了?”
“那啥,这不快放假了吗,生活费早就快花完了,就这些还是我从自己小金库里掏出来买的呢!我是实在没钱了嘛,师兄,给报销不?”
我抓住他就是一顿抽:“还敢给我提报销!我没把你打报销就不错了!没钱了?没钱了旅游装备你还买那么多?你是不是傻?你还说你买的那个水杯一个就一千多!没钱你还给我买四个!有这个闲钱你他娘的能买多少荧光棒!”
苏万捂着头满铺子跑,黑瞎子教导他看样子教导得不咋成功,浑身都是破绽,我一打一个准,他哀嚎着解释:“可是我考虑到咱们喝水很重要,买不好的杯子,万一在斗里碎了不就没水喝了吗!那个杯子可结实了!老板说那个杯子大象都踩不坏!我是切身考虑了师兄你的利益啊!多喝水不肾亏!”
我无比怀念我以前的那些伙计,那些伙计虽然偶尔有点三观不正,至少有脑子,现在的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如果都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我把黎簇和苏万一起收拾了一顿,紧急打电话给王盟,让他抓紧收拾几套倒斗的装备送过来,在这个空档苏万小心翼翼地举手,我准了,他就道:“师兄啊,还有其他的装备呢,你不看看了?花了我不少钱呢……”
我想起让他们给闷油瓶买武器,就说:“行吧,让你们给小哥买的刀呢,拿出来让小哥试试,看看好用不。”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崩溃了,但是我看到那把武器之后内心又崩溃了一次,确实是很符合我的要求:长一点的刀最好,要重的,最好是古代式的,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抽黎簇的手,啪啪就是俩耳光。
“你觉得这个很符合我的要求是吗?”“啪啪!”
“你觉得小哥拿这个特别符合他的气质吗?”“啪啪啪!”
黎簇看到那玩意先懵了三秒,又被我抽愣了三秒,扭头吼苏万:“这什么玩意啊这是!?你是傻逼吗!”
“可是我觉得大张哥很喜欢啊……”苏万委屈地戳了戳手指,叽歪道。
闷油瓶已经把那把俗称“关公刀”的大刀拿了起来,随手耍了两下,我看着摆在他身后的关公像,心说这回可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不过闷油瓶就是闷油瓶,这种刀耍起来都能虎虎生风,还有点小帅气。
我心说他要是真喜欢也就算了,虽然斗里用不到,可以给他搁在家里头,没事耍两把,可以强身健体还能养眼。我这心思刚起两分钟,闷油瓶手里的刀咔吧就断了,闷油瓶居然还露出了一个小可惜的表情,随手把刀丢在了地上。
这回没等我动手,黎簇就一脚把苏万踹飞了:“你丫买关公刀也就算了,这什么质量啊!?你没见识过大张哥的本事吗!这种刀怎么能配得上大张哥!”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斗简直没法倒了,我当机立断就给黑瞎子打电话,告诉他这孩子已经废了,我带不了,明儿就快递给他送回去。
黑瞎子就说我没有同门情谊,我道:“还同门情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拜你这个不靠谱的为师,黑历史你懂不懂?你知道现在人怎么对待黑历史吗?轻则咔嚓重则碎尸!”
“小三爷你不能端碗吃饭撂下碗就骂娘啊,怎么哑巴回来了就不要我这个瞎子了?没你这么重色轻友的啊,当初可是你哭着喊着求我教你的,瞎子我一开始可是拒绝的。”
我怒道:“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孩子你带不带回去!不带回去我就地给你销毁了你信不?”
黑瞎子满不在乎道:“没关系啊,我的徒弟一直活不长,你算是最奇葩的那个,我已经习惯了。”
跟黑瞎子吵架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最后反而是我气得不行,只能安慰自己,不是我想的是机票都订好了现在也退不了,不带他们去机票不就可惜了吗。
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带着俩熊孩子倒斗去了,总算还有闷油瓶在,让我的心情好了那么一丁点。装备的事搞得我心力交瘁,生怕他俩在路上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根本没心情旅游,只想着赶快回家,大手一挥直奔目的地而去。
斗小得可怜,下去到上来还没用一天,闷油瓶的发丘二指都没从兜里掏出来过。可能是我年老色衰,对那些东西的吸引力也弱了,棺材开了没啥问题,尸体化得骨头都不剩了。就是斗的空气质量太差,散那些就用了四个小时。
如果有防毒面具何以至此,我把苏万又踹了一顿,迫不得已把口罩戴上挡挡灰。
等从斗里出来天已经黑了,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我这些年玩得挺嗨,身体搞得不太行了,冷空气一吹有点想感冒。
苏万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四把伞来:“当当当当!请叫我苏万小天使!”
我接过一把一边开一边道:“天使是不用穿衣服的,怎么着,把你扒光了让你彻底天使一回?”
苏万抱着伞翘起兰花指:“师兄你好坏好色。”
我没理他的抽风,默默把伞撑开了,撑开后发现这是一把遮阳伞,白色蕾丝构成的伞面,挺小挺梦幻,一米五的小姑娘打估计都够呛,我拿起来发现俩胳膊都露在外面。
我问苏万:“你觉得这把伞,符合我的气质吗?”
苏万眨巴眨巴眼:“师兄你撑这把伞特别萌萌哒!”
我又看黎簇,黎簇脸都扭曲了,我看得出他憋笑憋得很辛苦,他拼命地把嘴角朝下撇,立正站好:“老板你打什么伞都帅帅哒!”
我微微一笑:“我觉得我打你的姿势更加帅帅哒,你想不想看看我帅帅哒的姿势?”
什么莫欺少年穷,这俩货要是真混这一行能不能活到长大都很难说,干脆就让我替天行道先把他们解决掉,也省的劳烦地下的那些列祖列宗!
我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收拾收拾这俩小兔崽子,突然眼前一黑,有一个温热的东西罩上了我的头,我一摸那是闷油瓶的外套,他把外套脱了披在我身上了。
我立马转身去看闷油瓶,他手上撑着一把粉红色小公主蝴蝶结的伞,那把伞更小,他身上已经湿完了,他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干脆把伞丢了。
然后他走过来把帽子给我戴上,擦了擦我脸上潲到的雨水,淡淡道:“淋雨会感冒,回去吧。”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平息了,颠颠地跟在闷油瓶身后就回去了,这一趟出来也算他娘的值了,闷油瓶子难得开盖,能不值么。
回去以后我让黎簇和苏万把那杯子都拿出来,就是那个号称大象都踩不坏的水杯,我捏了捏确实非常结实,就让他们一人膝盖垫一个,啥时候把杯子跪瘪了啥时候起来,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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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油瓶养肥计划》
“小哥!吃饭了!”我磕了磕锅铲,熟练地把炒青菜盛到盆子里,顺手关上电磁炉,吆喝了一声。
黄金单身汉的生活都挺好,就是一日三餐不太好解决,拜我自己作死所赐,我现在的饮食必须非常健康,根本吃不了什么肉。也托吃素的福,我中年发福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身上囤不了几两肉,保持了完美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没肉。
也不是没请过人做饭,只是我这人特矫情,不喜欢别人老呆在我屋里,后来也曾经尝试让王盟帮我做饭,他愣是能把青菜炒成黑色,只得作罢。
至于屋里的另外一个住户,我实在不能想象他围着围裙炒菜的样子,再说闷油瓶一直在地下活动,吃的多半是罐头压缩饼干,应该也是个不会做饭的主,民以食为天,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搞了个电磁炉自己做饭。
我的鼻子毁了以后味觉好像也连带着不太正常,反正自从吃过一次我做的饭以后,王盟就再也不在店里吃饭了,我自己吃着还蛮好的,闷油瓶也吃得很津津有味嘛。
我把菜上齐以后闷油瓶还没来,我就又喊了一嗓子:“小哥!吃饭了?你干嘛呢?”
闷油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同时伴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我走过去一看发现他在修椅子。这椅子有点年头了,还是我刚开店的时候买的,昨天我坐的时候一条腿差点断了,闷油瓶就说帮我修,没想到还真的修了。
屋里开着空调有点热,闷油瓶就脱掉了上衣只穿着工字背心在干活,他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人看着瘦实则肱二头肌腹肌样样不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废肉,线条非常漂亮,随着他敲钉子的动作起起伏伏。
我看看他又看看我自己,发现我俩穿上衣服看着差不多瘦,脱掉以后的差距比我俩之间的代沟还要大。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阴暗的想法:如果闷油瓶吃胖了,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如果吃胖了身手会不会还一样矫健?手指头会不会变成粗粗的那种?他身上的那个麒麟文身会不会跟着一起变胖?八块腹肌会不会一统江湖九九归一?
抱着这个阴暗的想法,吃饭的时候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拼命地朝他碗里夹菜:“来小哥你多吃点,现在天冷,多贴点膘才能过冬嘛!”
闷油瓶吃饭有一个不好的毛病,他端起碗就只吃白饭不怎么夹菜吃,你不给他夹菜他一顿饭吃下来可以一口菜都不吃。为了让他营养均衡,我只好每顿饭都给他夹菜,找到机会就给他搁碗里。
今天炒了三个菜,一个素的两个荤的,除了那个素的我吃了一半,其他的都夹给闷油瓶吃了,他也没拒绝,吃的比平常多了一倍。
吃完了我偷偷瞄了他的肚子一眼,好像也没有凸出来,上帝真是不公平,按理说闷油瓶这种运动量特别大的人,应该是一停止运动就会迅速增肥才对,他这段时间真真是只吃不动,为什么一点不长肉,肌肉也还保持得非常完美。
我猜这大概跟张家人的体质有点关系,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种体型,肌肉细胞都形成了记忆,想要改没那么容易,当然也可能是他摄入的热量不足,毕竟为了照顾我自己的肠胃,我的饭菜都做得少油寡盐。
我升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想把闷油瓶喂成个胖子,当然不是王胖子那种体型的,那个太反人类了。我就是想看小哥稍微胖一点的样子,然后看他发现自己胖了以后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要么说我这种人不能闲,一闲下来就想作妖,一开头就停不下来,跟吃了炫迈一样。
说干立刻就干,普通饭菜的卡路里不能满足我的要求,必须得给小哥加零食才行,我对现在零食的种类不是特别了解,就偷摸上楼给苏万挂了个电话,让他挑卡路里高的零食买一箱给我寄过来。
苏万立刻道:“师兄你要什么牌子的零食?哪个国家的?中国的日本的韩国的美国的还是泰国的?甜的还是咸的?荤的还是素的?辣的还是麻的?新鲜的还是冷冻的?”
“……你看着买,要高热量的那种就行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我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又不吃零食,现在的零食种类有这么多么?我小时候好像就那几种而已,真是越活越娇贵了这些年轻人。
苏万道:“那师兄你得先给我钱,你上次还没给我报销那些装备钱呢,你知道我师父开个眼镜铺从来也不挣钱,天天压榨我,我现在身上总共加起来不够买一包辣条的……”
我就呵呵了:“黑瞎子那个眼镜铺不倒闭才怪,老板都是个瞎子,谁还敢戴他的眼镜?我给你师父一个建议,让他改行算了,弄个盲人按摩不挺好的,实在不行让他拿着他的二胡在门口拉曲儿,前面摆个破碗,不论怎么样能养活自己不是?”
苏万怯怯道:“师父是拉小提琴哒。”
我说随他拉什么,干啥不比现在强,天天让秀秀跟在屁股后头要租金,多丢面啊。
苏万没跟我继续这个话题,大概是黑瞎子就在附近,怕说他的坏话会被他打死,他又问:“师兄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不?我问过师父但是他没回答我。”
“问。”
“你说是大张哥厉害,还是我师父厉害?黎簇说大张哥身手特别牛逼,但是我没见识过。”
我想了想道:“你师父曾经说过,他一脚能把我的头踢断,你大张哥能一脚把我的头踢飞出去,你说他们哪个厉害?”
苏万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原来师兄你身手最弱!”
我沉默一阵,道:“以我现在的身手,我大概三脚能把你的头踢断,你想不想试试你师兄我的身手啊?”
“滴——滴——滴——”
我心说小兔崽子天天作死,哪天非把你痛揍一顿不可,我比不上那俩能是我的错吗,他俩外挂开得那么大,我要是能练七八十年我不一定比他俩差。
零食买到手,我又想光吃零食不一定能达到我的目的,就给胖子打电话问他一天吃几顿饭,胖子那边挺热闹不知道干嘛呢,他扯着嗓子道:“你说啥?吃几顿饭?看胖爷我这体型你也该知道,不多不少一天六顿,咋地?你也羡慕胖爷这丰腴肥硕的体型,想从豆芽菜转个型?”
我呸了他一脸,说我不想洗澡的时候搓下一堆肥油来,又让他有空来我这吃饭。
有了参考,我的闷油瓶养肥计划就这么拉开了序幕,我一天给闷油瓶吃六顿饭,每顿都大鱼大肉,标配一顿三个菜,闷油瓶好像也没发现哪里不对,依旧细嚼慢咽,我给夹多少就吃多少。
为了保证他能够吃胖,每次吃完饭我就拉着他陪我一起看电视,不让他做任何能够消耗热量的动作,连饭后散步都取消了。
趁看电视的空档,我就给他拆那些苏万买的零食,每一个都有几千大卡,做得还挺精致好看,当然价格也很贵,个兔崽子还给我搞的货到付款,更加坚定了我有空去北京把他削一顿的想法。
为了热量够高,苏万买的几乎都是甜食,有一些味道确实不错的我也跟着吃一两个,不然闷油瓶该起疑心了,为啥光他吃我不吃。
“小哥,猕猴桃。”我切了三个猕猴桃摆上盘用牙签插了,递给正在看电影的闷油瓶,他喜欢吃猕猴桃我就给他弄了两箱,水果这东西吃多了一样长肉。
他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的巧克力奶酪卷,正慢悠悠地啃,我突然有点担心,又油又甜的,别回头他没给吃胖反而吃出个胆固醇糖尿病来,他这一把年龄的,没得三高也是不容易。
转念一想张家人铁打一样的身体素质和训练强度,不说百毒不侵应该也不会得这些凡夫俗子的病痛,我想起曾经在张家古楼看到过的那些尸体,骨质增生都非常严重,据说是因为从小就练缩骨功导致的。
闷油瓶现在看着没什么大问题,会不会一拍X光发现浑身的骨头都增生成了鱼刺?难道以后只能挂着睡了?那未免太可怜了。
说起缩骨功,闷油瓶真的吃胖了再缩骨的话,那些肥肉会不会像米其林一样层层叠叠?想象了一下闷油瓶那个样子,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闷油瓶嘴里咬着猕猴桃扭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我为啥突然笑,我支支吾吾道:“电影挺好笑的哈……”
闷油瓶不置可否,我注意到电视屏幕上男女主角正在生死离别,泪撒蓝桥,整个人就囧了。
计划进行到一半出现了一个小变故,就是做饭这个问题,我不喜欢做饭,一日三餐已经很为难,一天六顿饭做下烟熏火燎,老毛病就犯了,鼻血都能喷出三尺远。
更可怕的是闷油瓶吃饭很慢,一口饭都要吃二十几口,我们俩这一天虽然没啥事干,也不能光做饭吃饭。
我正发着愁可巧有几个伙计回来了,他们老家是重庆的,给我带了不少正宗重庆火锅底料。我以前挺爱吃的,现在吃不了了。
虽然我吃不了可是闷油瓶能吃啊,当即乐呵呵地买了个鸳鸯锅,天气冷,吃火锅最好了,而且吃火锅很轻松,超市就有现成的材料,买回来一拆就行了,最多切切青菜。
鸳鸯锅一半清水一半麻辣,一边涮青菜一边涮肉,淀粉类食品非常容易长肉,除了小肥牛我还给闷油瓶买了不少香肠啊鱼丸啊蟹棒啊,换着花样吃吃吃。
我和闷油瓶顿顿吃火锅日日吃火锅,吃得我小铺子一股子火锅味,有几个闻着味来的还以为我这是火锅店。
“吴邪。”闷油瓶吃完他碗里的最后一块肉,开了口。
我正在忙着给他涮手切小肥牛,他很少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问:“怎么了小哥?”
“明天。”
“明天?”
“我想喝粥。”
闷油瓶从来也没对吃的提出过任何要求,他难得有一次要求我哪能不满足,当即拍胸脯表示明天就给他煮粥喝,牛奶甜粥就挺不错的,一碗好几百卡。
睡觉前我惯例给闷油瓶送一杯全脂甜味牛奶,上了楼发现闷油瓶坐在沙发上举着一个小镜子,呲牙咧嘴地照,好像在看自己的牙齿。
“小哥你在看什么?”我把牛奶放在桌上,好奇地问,我很少看他照镜子,还挺新鲜的。
闷油瓶摇了摇头,把镜子扣在了桌子上:“没什么。”
我脑内灵光一闪:“小哥你……不会是牙疼吧?!”
“……”
我举着狼牙手电,捏着闷油瓶的脸让他张大嘴朝他嘴里看,发现他右边下排牙最后长了一颗智齿,已经顶开牙龈肉长了出来,但是位置很不好还长歪了,整个牙龈都已经发红肿得老高老高,还有几个地方溃烂了。
我讪讪地收回手,问他道:“小哥你这牙……多久了啊?”
闷油瓶想了想,揉了揉下巴:“牙早就长出来了,这几天才肿的。”
我意识到他蛀牙跟我的养肥计划脱不开关系,心虚得不行,怪不得今天开口跟我说想吃粥,原来是因为牙齿坏掉了。
我灰溜溜地带闷油瓶到医院。一检查,他的智齿必须拔掉,还有三颗牙被虫蛀了需要修补,因为要等消肿了才能拔,就拿了几份消炎药回去吃。
医生再三嘱咐不能再大量吃甜腻的和辣的食物,要吃清淡一点,喝点粥,牙齿是不能再生的,现在不好好保护以后年龄大了就惨了。
我很愧疚,闷油瓶活到现在早就一大把年龄了,牙齿还保护得好好的,谁成想住在我这里没几天一口牙就给我喂坏了,他要是知道我这么拼命喂他吃东西的初衷是什么,估计会一脚把我的牙都给踢掉。
而且我发现我喂他吃了这么久的大鱼大肉,连我都长了一两斤肉,他反而瘦了几分,真心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构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不符合逻辑啊。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闷油瓶以后才知道,原来他这几天除了牙疼还拉肚子,因为我喂他吃得太多,他肠胃炎了。闷油瓶一直在地下活动,饱饥参半又吃得清淡,哪能扛得住我这么折腾。
于是从口腔科出来直接就转了肠胃科,医生检查以后把他骂了一顿,说年轻人不好好爱惜身体,大鱼大肉的,再这么吃非得胃穿孔不可。
我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一次蠢事,我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拉上闷油瓶一块作死,能把这位爷折腾成这样,天底下也是没谁了。双重打击下,我放弃了那个堪称可笑的计划,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抽一顿。
“对不起啊小哥,我不知道你口腔溃疡又肠胃炎,还天天带着你吃火锅。不过你也是,你吃不下就跟我说嘛,干嘛硬往下塞啊。”我一边碎碎念一边从锅里把白粥盛出来,一不小心就给他盛了一大碗,连忙换了个小点的。
“……你做的。”闷油瓶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过也只说了三个字,我觉得他这段时间越来越闷了,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瓶塞子冻住了。
“我做的也不能那么可劲儿吃吧,你是不是怕浪费啊?甭怕,我现在不比以前了,爷有钱,吃一碗扔一碗妥妥哒。下次我要是给你夹多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别觉得不好意思哈。”
我这话说完闷油瓶似乎就不打算说话了,他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我把粥递过去给他,他喝完以后说:“你跟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心说这不骂人呢吗,我十年前那傻逼样简直不堪回首,折腾了这么久要是还一成不变,简直太可怜了,于是条件反射地就说:“哪有,我老了好多呢。”
闷油瓶好像冒了一句洋文,我没听清,好像不是什么好话,想再问的时候闷油瓶已经拿碗去厨房刷了,应该只是我听错了……?
闷油瓶的口味其实很清淡,白粥小菜就很满足了,我把那些零食都打包丢给王盟了,顺便扣掉了他三个月的工资,没理由,就是想扣。
如此这般吃了一个礼拜,他的口腔溃疡才算消下去,胖子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从北京城飞了过来,说要陪着小哥一起去拔牙。
闷油瓶进去拔牙的时候我跟胖子就坐在外面等,胖子搂着我说:“行啊你,小哥你都能给养病咯,你说你还能干点啥事吧,你养仙人掌是不是都得缺水而死啊?你要是不会养就把小哥放我那,我养着的时候好好的呢。”
“你少贫嘴,人老了缺钙懂不懂,牙齿坏了这是正常现象,别说得好像我故意的一样。”我心还真有点虚,但是不能叫胖子看扁,立刻反驳:“我就是太想好好养小哥了,才给他吃得稍微多了点,这是好心办坏事!”
“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指不定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我可听黑瞎子说你给小哥淘了一堆高热量的零嘴。不是,小吴同志我这可要严肃地批评你,你也知道小哥一大把年龄了,人老了不能吃那些玩意,得吃得清淡。我知道你是想弥补一下小哥童年的缺失,但是你要考虑一下小哥小的时候是什么年代,他那个年代大白兔都是奢侈品……”
正扯着皮呢,闷油瓶牙已经拔完了,医生跟着他身后走了出来,问道:“拔掉的牙还要吗?”
胖子连忙喊着:“要!要啊!哪儿呢哪儿呢?”
然后他蹦跶着就过去了,从医生手里的小托盘里把闷油瓶的那颗智慧齿拿了起来,也不嫌上面还沾着血,从兜里掏了个小玻璃瓶把它装了进去,还很恶心地在袖子上擦了擦。
我问他:“要这干嘛啊,扔了算了。”
胖子白了我一眼:“你懂什么,这不是普通的牙齿,这是小哥的牙!懂不?”
闷油瓶嘴里还咬着棉花止血,我连忙给他递纸巾让他擦嘴,心说这血流得太浪费了,随口回胖子道:“不懂,再怎么是小哥的牙,不也就是颗牙么,又不是金的。”
胖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把那个小瓶子宝贝似的收进口袋,教育我道:“要不说你觉悟低呢,金牙算个屁,送胖爷我都不要。你想想,咱们平常人一颗智齿顶多也就几十年就长出来了,但是小哥这颗指不定比咱俩年龄加起来都大,这不是普通的智慧齿,这是一颗有年代的智慧齿。而且你想想,小哥的血都能让粽子下跪,牙齿得是什么样的功效?赶明儿我回家就找个人给我镶上钻穿个孔,把它挂在我脖子上,日后倒斗看谁他娘的还敢招惹胖爷。”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心说你爱咋咋的吧,一颗牙而已就嘚瑟成这个德行,要早知道他有这个癖好,我给闷油瓶剪的那点手指甲就全留着不扔了,头发也留着,打个包全都给他寄去。
拔完牙胖子闹着说肚子饿,拉着我俩非去楼外楼,结果我跟小哥一人一碗白粥,看着他大鱼大肉大吃大喝胡吃海塞,也是不怕把自己噎死。
以前还不觉得胖子能吃是种本事,经历了才懂吃这么多能全部转化为脂肪也不容易,这得需要多强而有力的一个胃和消化系统啊。
我颇为感慨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胖子不明所以,用捏了鸡腿的油腻腻的手也拍了拍我。
能吃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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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
立冬前一天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明天务必回家吃饭,她给我包饺子吃。我想着好久没回家了立刻满口答应,又问她能不能带个朋友回家,我妈的语调瞬间雀跃了好几度,高高兴兴地就挂了电话,还说要好好准备准备。
挂了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理解错了,估计以为我要带的是女朋友,我也懒得再为这点小事打回去解释,反正等明天见了人她就知道不是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立冬哪一天,我妈不打电话礼拜天估计也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都立冬了,怪不得最近越来越冷了,我连门都不大乐意开,闷油瓶每天也跟瓶塞子冻住了一样,成天窝在椅子里冬眠,我要是不叫他,他能跟那儿窝到天荒地老。
我跟闷油瓶提前说了一声,万一他不乐意去我家呢,这都说不好:“小哥,明天立冬,我妈让我回家吃饺子,你去不去啊?我妈包的素饺子那可是一绝,怎么样?”
闷油瓶问:“要准备什么?”
我立刻道:“不用不用,那还准备什么,回家吃饭光带一张嘴就行。”
他点了点头,好像有点懵懂,我才想起他其实是没有童年和父母的,我习以为常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难以触及。
我有点为他心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几天是为自己活着的,知道了那么多事也没有几件是跟自己有关的。他说过他不太存得住新的记忆,只能记住一些童年的旧事,唯一忘不掉的大概就是他身为张家人的某些责任和秘密,还有下斗的那些机关和身手。
他就像是一台一关机就会自动格盘的电脑,除了C盘里储存的出厂程序,其他的资料只要用的人一关机就会消失不见。他想记得的事情记不住,不想记得的事情忘不掉,这是何等的操蛋。
沈从文说,一个人记得太多事情真不幸,知道太多事情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正值抓心挠肝想知道一切的时候,当时看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心说知道得多还不幸?不知道一切的才最不幸,死了都不能做个明白鬼。
现在我知道了一切,体会了一切,记得了一切,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有时候有的人不想让你知道太多,或许真的是为了你好,因为这些记忆一旦刻在了骨子里,就再也剜不掉了,除非连着骨头和肉一起削下来。
我陪着闷油瓶坐了一下午,他一直盯着窗台上的盆栽看,那是我送给他的,春天会开出很漂亮的小花,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小小的很可爱。
我心血来潮,就问闷油瓶他以后会不会把我再忘了,他迟疑了一下说不会,如果他想,他还是能够记住一些事情的。
我猜那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就说不记得也没关系,想忘就忘掉吧,反正咱俩现在住在一起,再认识就好,你要是不记得了我就准备个演讲稿,每天早上一睁眼就给你念一遍。
我不能弥补闷油瓶失去的童年,那就只好尽力给他一个安详的晚年,让他跟着我一起过过普通人安详的生活,虽然心态再也回不去,不过也因此才懂得珍惜——我们比一般人都更明白自由自在地活着来之不易。
冬至的早上天果然冷得可以,我这几年无比怕冷,早早地就把羽绒服给套上了,不过无论怎么裹都还是瘦瘦长长的一条。
天冷我就不想开车,干脆带着闷油瓶打了个的,到家的时候才早上九点半,我妈来开门的时候还有点小吃惊,估计以为我得中午才能到。
我介绍跟在我身后的闷油瓶道:“爸,妈,这是我朋友,张起灵,你们喊他小张就行。”
我本来想说你们喊他老张的,回头一看闷油瓶那张脸瞅着比我都小,就只好改口了,这万年不老的脸就是让人嫉妒,不是说盗墓这一行长相越普通越好吗,凭什么他还有点小帅气。
我老爹听到门口的动静也跑过来,看到闷油瓶的时候表情明显变了,我一看我老爹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闷油瓶这个人,他没有我二叔三叔那样的城府,就是一个普通中掺杂着一丝不太普通的小老百姓而已,以我现在的功力分分钟看透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见过闷油瓶,甚至了解他的某些方面,说不定小时候还跟着爷爷问这叔叔讨过压岁钱。我心底有一种微妙的变态的快感,感觉大仇已报,叫你陪着他们算计你亲生儿子,活该吓一跳。
我妈倒是对闷油瓶没什么反应,就是有点小失望我这次来没带女朋友,她很快调整了心态,很热情地招待他:“哦哦,小张是吧,快进来快进来,阿姨给你拿拖鞋啊!”
我妈当然高兴,我好些年没有这么“正常”的朋友了,或者说我好些年没有带朋友回家来了,如果是个女的她更乐,男的也凑合了。
闷油瓶并不在意我妈占他辈分上的便宜,也没张嘴喊人,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换了鞋站在衣帽间摘围巾外套。我倒是不介意,他一喊再给我爹妈喊折寿了,瓶塞子还是塞着点好。
我来得太早,饺子还只是一堆原材料,我们家的传统是男主内,做饭一般是我老爹来,唯有这包饺子得我妈,没办法,谁叫我们一家子南方人呢,这手艺还是我妈跟一个东北老太太学的,不然现在我家只能吃速冻的汤圆和水饺。
除了素饺子,我老爹还喜欢吃猪肉芹菜的饺子,所以我妈也买了猪肉。她不喜欢吃机器绞的肉馅,喜欢手工剁,见我这个青壮劳力来了十分高兴,让我洗洗手给她把馅剁了。
我心说这不正好送枪口上了么,立刻蹿腾闷油瓶洗手剁馅,我妈一看就不乐意了:“你小子又偷懒,有客人头一回上门就让人下厨房的吗?小张你别弄,让小邪干,阿姨给你洗苹果吃。”
我说没事他不讲究,他可喜欢剁馅了,闷油瓶默默地围上围裙,两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握在手里,只见一阵手起刀落,猪肉咔咔咔地就成了泥,他力度掌握得非常好,姿势也很养眼。
我一看这挺好,掌握一门手艺活,要是以后我俩落魄了他可以去卖猪肉,上衣一脱就有一堆小姑娘慕名而来,不愁吃喝,反正都是卖肉嘛。
我妈不太乐意看着我揣着手站在一边看,好像是地主剥削人民群众一样,就让我去把菜淘一淘,一会儿跟猪肉一起剁,还特别嘱咐我芹菜的叶子不要都扔掉,营养都在叶子上呢。
我发现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肯定会迷恋上养生节目,我曾经在回家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我妈打了一杯生的芹菜汁,我老爹居然还就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从此对他心存一分敬畏之情。
有闷油瓶在,剁馅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剁完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累,好像还有点意犹未尽,我就寻思着让他把面也给和了,毕竟他手劲大,面和出来肯定很筋道。
不错,又开发出一个第二职业,他去卖馒头好像也挺不错的。
我刚把面粉搬出来,就注意到了闷油瓶的指甲,他的指甲已经长得有点长了,他正拿着个碗准备把面粉舀出来,指甲里已经渗了面粉进去。
我一看他那指甲就浑身难受,闷油瓶的指甲头发都长得很慢,我不知道这跟张家的长寿有没有关系,总之我一个月要剪一次头发,他三个月都不一定需要。
这一长得慢我就老忘了给他剪,他自己好像不觉得指甲长有什么不方便,自己也不主动剪,我都怀疑以前在地下没指甲刀的时候,他是不是等指甲长得不能再长了,咔嚓咔嚓全用嘴啃掉。
我虽然不洁癖也不能任由他把指甲和进面里,就喊:“妈!咱家指甲剪搁在哪儿了?”
我妈正在研究她的养生秘笈,听我喊连忙从小柜子里把指甲剪拿了送过来,叮嘱我道:“剪指甲别在厨房剪啊,到客厅拿个餐巾纸垫着,别总跟你爸似的,剪得到处飞!”
我爸以前这时候是在厨房里忙活的,现在被我和闷油瓶挤出了厨房,只能坐在客厅看看电视,我妈的数落就全当没听见,盯着电视新闻假装看得如痴如醉。
我拉着闷油瓶在沙发上坐下,垫了餐巾纸抓着他的手一点点给他剪指甲。他的手修长归修长,其实非常难看,高强度的训练使得他手上每一块骨头都是畸形的,到处都是他自己划拉的伤疤,看着不明显一摸都刺挠。
我本来以为我脖子上的手上的伤疤已经很够炫耀了,男人的勋章什么的,结果一看闷油瓶这浑身上下的,我那点就只是小孩过家家了。
他没回来以前,我总以为现在的我能追上他了,他一回来我才明白,这辈子都没可能,好在现在他学会了等我,在我体力不支的时候会拉我一把。
他的一双手上唯一还能看的大概就是他的指甲,长得很标准也没有歪七扭八,我一剪就能剪得非常对称圆润,末了还能一本满足地用指甲刀背后的小矬刀给他修啊修。
我爹就坐在我旁边,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给闷油瓶剪指甲,在他看来大概很不平衡,我都没给他剪过指甲,还伺候得如此周到殷勤。其实按照闷油瓶的年龄辈分,他也没有什么好不平衡的,毕竟这位已经是老祖宗级别的人物了。
剪好指甲,我才放心地让闷油瓶去和面,和完了我问他会不会擀饺子皮,他摇了摇头,估计饺子都没吃过几次,我立刻找回了自信,得意洋洋地拿过擀面杖想露一小手。
我这个人每逢得意洋洋之时必会出糗,我把饺子皮擀成了长方形而且还破了好几个洞,闷油瓶显然知道正常的饺子皮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他只是有失忆症而已,并不会变傻。
我妈过来一看我擀的皮,气得都笑了,把我一把推开:“你看看你弄的那是什么玩意,浪费面吶?起开起开。”
我妈擀饺子皮很速度,擀面杖一转就是一张,形状非常圆,厚薄也刚刚好。没等我妈叫,我爸已经自动搬了小凳子过来开始包饺子了,他面对闷油瓶还是有点不自在,当然如果他不来包饺子的话我妈会让他更不自在。
为了一扫前耻,我就教闷油瓶包饺子,然而我包的形状略好笑,闷油瓶根本看也不看,他参考的是我老爹包的,成品包得比他还标准好看。他的手指头真是上可寻龙点穴下可厨房做菜,灵活程度堪称一绝,俩手指头两边一夹就是一个饺子。
这种手艺无疑获得了我妈的高度赞誉,同时衬托出我和我爸的废柴无能,或许她都有点后悔当初为啥嫁给了我爹,生出了我这样的小孩。
立冬吃饺子取“交子之时”的说法,大年三十是旧年和新年之交,立冬是秋冬季节之交,还有一个说法是“三九补一冬,来年无病痛”。我妈很信这个,让我爸给我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二老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有一半都是清淡小菜,照顾一下我未老先衰的胃。
我拿过闷油瓶的碗给他盛饺子,一边盛一边说:“小哥你一定要尝尝这个,我妈调的饺子馅可是一绝,我现在都能吃两碗!”
闷油瓶默默地接过,我顺手又给我爸妈盛了,最后才是我自己,虽然嘴上说能吃两碗,实则嘴馋肚里饱,只给自己盛了十个不到。
我自己吃不了就喜欢看别人吃,尤其是闷油瓶,他吃了就感觉好像是我自己吃过了一样,每每吃饭恨不得掰开他的嘴给他直接塞胃里,不过有把他喂出肠胃炎的前车之鉴,所以目前我遵循少量多次的原则。
不论在哪吃饭他都还是那个德行,碗里有啥就光吃啥,我只好不停地给他夹菜,顺便介绍一下这些菜,我做这些已经很顺手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妈盯着我为闷油瓶鞍前马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邪啊,小张的胳膊是不是哪里不方便啊……?”
“没啊,”我忙着剥开一个白煮蛋放进闷油瓶碗里,随口道,“刚不还包饺子呢吗?妈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实心得很,你不给他夹菜他就不吃菜,没事你别管他,你自己吃自己的就好,爸你别光挑肉吃,吃点菜啊。”
我爸对我忙里偷闲的一句关心很无语,干脆无视了我的那句话,继续朝嘴里塞羊肉,估计他被我妈的那些养生理念折磨太久,好久没见荤腥了,这么大年龄了也不怕消化不良。
吃完饭我老爹洗了水果,我们四个人就坐在客厅聊天,具体为我和我爸妈说话,闷油瓶坐在一边听,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跟父母聊天了,不过到底是亲生的,不会有距离感。
客厅的茶几玻璃下面垫了很多老照片,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就问我妈道:“茶几下面怎么压了这么多照片?我怎么都没见过,从哪儿掏出来的?”
我妈道:“这些照片我都忘了,都是你爷爷奶奶的,前几天大扫除才从柜子里头扫出来,就拿出来散散霉。”
照片有彩色的有黑白的,大部分是我爷爷奶奶,小部分是我爸我二叔三叔小时候,我挨个看着感觉还挺有意思,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胶卷很金贵,只有过生日之类的才会去照相馆照一张。
看着看着我发现一张特别有意思的照片,是我爷爷站在大街上照的,我爷爷那时候还挺年轻的,穿着很有时代性的衣服。照片本来挺普通没什么特殊,吸引我的是我爷爷身后的那个小小背影,很模糊的一个过路人,只有一个后脑勺和小半个身体。
虽然模糊我还是一看就认出来了,那是闷油瓶的背影,没想到在我爷爷这个年龄的时候,他就已经活跃在这附近了。仔细想想闷油瓶才是真·祸害了我家三代忠良的那个人,我不止没揍他还跟供奉祖宗一样把他供起来,所以说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没办法。
跟我爸妈聊天的当口,我也在注意闷油瓶。我不是怕他觉得无聊,我是怕他困了。闷油瓶安逸的生活过多了,也养成了一些在以前看来很奢侈的习惯,比如他会开始午睡,大概半个小时,雷打不动,吃完饭一个钟头后就会自己上楼窝在我床上睡一会。
我这几天也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买一张折叠床,他这个个子沙发实在睡不舒服,他这么喜欢睡觉,应该给他搞一个舒服点的睡眠环境,可惜我小铺子的空间实在有限,也没法给他搞个KINGSIZE啥的。
我一看点他差不多也该午睡了,就说带他回我屋让他在我床上睡会,他也没客气,直接点了头,我跟我爸妈打了个招呼,就把他领回我屋里了。
我的屋很久没人住过了,我爸妈还是会给我收拾得很干净,床铺上的被子也会按季节洗晒,闻起来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比我现在睡的床都干净整洁。
闷油瓶的睡眠质量永远让我羡慕,他朝床上一躺呼吸就均匀下来,我给他掖被子的时候我妈进来了,她没想到闷油瓶睡得那么快,就轻声道:“小邪,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单独跟你说。”
我猜我妈大概还是要说我的个人问题,只有一点跟我想的不一样,就是我妈一副想哭的模样,我多少年没见她这样了,有点慌,就问:“妈你怎么了?”
她问我:“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了吗?我知道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这么多年你忙着大事,妈也不烦你,可是妈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好姑娘,你说你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呢……”
我有点苦恼:“妈,这事不着急,我最近没那个心情……”
“你总说你没这个心情,那你以后怎么过?”
“我以后就这么过呗,也没什么不好啊,妈你也知道,我这种人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娶了人家就是害了人家,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没看我最近都胖了点吗?”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看,都是肉不是。”
我妈瞄了一眼我屋的方向,迟疑地问:“那个小张,现在跟你住在一起吗?”
我的反射弧一直很长,所以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妈问这个话背后的含义,还傻呵呵地说:“是啊,小哥现在跟我住在一起,妈你不知道,除了我这里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以前他救了我好多次呢,不能忘恩负义。”
“那以后怎么办?你准备跟他一直住在一起?以后老了怎么办,你没有孩子怎么办?你们俩老了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我继续作死:“老了?老了还住西湖边上啊,多养生啊,俩老头每天遛个鸟弄个盆栽啥的,孩子……其实妈你知道咱们家一直干这一行,说难听点损阴德,哪有孩子愿意来咱们这种人家啊。”
别说以后了,现在我俩过得就跟养老似的,外头那些整天遛弯的老头都比我俩有活力。再说了闷油瓶那体质,啥时候老都是个问题,再过个四十年看估计也就我现在这么大。
而且我发现我虽然这么能作死,搞得身体千疮百孔的,我的外貌却没有更显衰老,看着反而比真实年龄年轻,现在走出去谁能看得出我已经快奔着四十去了,这也导致我对我的身体盲目自信,总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我的血跟闷油瓶的血在某些时候有同样的功效,那个凉师爷也曾经说过我可能吃过麒麟竭,那个东西好像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如果我真的吃过,可能我到现在还活着就是归功于它,养老送终什么的现在考虑还有点太早。
唯一提醒我岁月流逝飞快的是父母的白发,这次回来我才惊觉爸妈的衰老,他们遵循着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我的成长速度终究没有赶上他们的衰老速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心酸,只好安慰我妈道:“妈你别想太多,国外可多人不结婚了,过得也挺好,我现在跟闷……咳,跟小哥住一起,挺好的。”
我妈的表情很复杂,又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我一时间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最后的最后,她做出了一个十分释然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有点哽咽:“行吧,就随你吧,我和你爸本来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你高兴就行,只要你能好好的,妈什么也不求……”
我听不懂她在感慨什么,就笑了笑。
等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了我妈当时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可惜为时晚矣,一脚踏进贼船拔都拔不出来,自然失去了辩驳的理直气壮,我再一次把自己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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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小满哥视角】《小满哥狗粮食用流水账》12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懒洋洋地卧在客房和卧室打通的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翘起尾尖拍打着地面,偏着头背过有些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去看屋子里不停地忙活着的两个人。
吴邪蹲在地上,被满地散落的纸张和书本围困在一小块逼仄的空间,他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子,吴邪从地上捡起手边的纸张,飞快地扫一眼,判断是否还有价值,如果没有,就扔进箱子里,有的话,就交给身后一模一样保持半蹲姿势的张起灵。
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材料,这几年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吴邪四处搜寻了许多资料,不管有用没用都宝贝似的留着。一开始,这些杂乱无序的散页纸张都存放在他西湖边上的小铺子里,不过后来事情进展困难,吴邪有时候要彻夜对着资料分析比对...
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懒洋洋地卧在客房和卧室打通的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翘起尾尖拍打着地面,偏着头背过有些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去看屋子里不停地忙活着的两个人。
吴邪蹲在地上,被满地散落的纸张和书本围困在一小块逼仄的空间,他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子,吴邪从地上捡起手边的纸张,飞快地扫一眼,判断是否还有价值,如果没有,就扔进箱子里,有的话,就交给身后一模一样保持半蹲姿势的张起灵。
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材料,这几年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吴邪四处搜寻了许多资料,不管有用没用都宝贝似的留着。一开始,这些杂乱无序的散页纸张都存放在他西湖边上的小铺子里,不过后来事情进展困难,吴邪有时候要彻夜对着资料分析比对,建构规划,干脆将这些资料搬到了家里的书房,每天坐在地上一摊白纸中间疯狂地推演,A4纸花白花白,层层叠叠地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像小公主的裙摆。吴邪小公主为此还在书房新添置了五六个书架,专门存放有价值的资料,把狭小的书房摆得满满当当,弄得跟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似的。
这两天太阳特别好,初冬的时节也没有潮湿的水汽,吴邪突然说要好好整理一下书房,把书拿出来晒一晒,顺便筛选一下,没有用的就拿去丢掉或卖给废品回收站的老爷爷。
对此,张起灵自然是没有意见。实际上,吴邪做的任何决定,张起灵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吴邪说什么,他就默默地办好,像一个在黑社会老大手底下尽忠职守言听计从的小马仔。
一开始,我对张起灵的“臣服“表示出了万分的惊讶。从一条狗的角度来说,实力是唯一能让我跪下唱征服的砝码,但是吴邪这个对于张起灵来说最弱鸡的弱鸡,除了会耍一点小聪明,还有什么可取之处,竟然能让我泱泱盗墓界奉上所有膝盖黄盖天灵盖的张大神服服帖帖,抛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尊位默默窝在一间简陋的古董铺子里做区区一闲人?
着实令人费解。
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得很明白,目前我给自己的一个答案是,再牛逼的人也有需要休息的时候,张起灵只是要在吴邪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他还是要出发的,他的血液里奔流的就不是世俗安稳,每次在吴邪不在的时候,他仍旧是看着窗外,眼神却变得很不一样。
我几乎万分肯定,他和我一样,期盼着重出江湖,揭开蒙尘的黑金古刀,洒下滚烫的麒麟热血,一双奇长手指探遍险恶墓穴中精巧卓绝的机关阵法,一柄锋利古刀杀尽阴暗地面下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让我们红尘作伴,在江湖上重新掀起一场盗墓界之王的不!朽!传!奇!
此处应有掌声!!!
“小满哥这是怎么了,一直抽抽,小哥,你过去看看。”
就在我沉浸于与荣耀归来的张起灵并肩作战,一人一狗盗尽天下奇墓,谱写江湖不老传说的美好前景中无法自拔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不远处吴邪传来的声音。
我朝他们看过去,张起灵的视线正好迎上来,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说了一句:“没事,在做梦。”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片刻吐出一句他作出这个判断的解释,“癔症。”
我:……你才癔症你们全家都癔症!
其实,我认为吴邪根本不需要整理这些书,直接打包卖掉就好了。反正自从张起灵回来之后,他就没有进过书房,也没翻过一本书。
从此君王那个不早朝啊,照这样下去大清药丸。
但是昏君吴邪还是装模作样地保留了所有的珍惜图书,还从一堆崭新的书籍中挑出了几本书留着装逼,剩下的统统让张起灵封进纸箱子里,箱子不够了,就让他去杂物间取。
“这是什么?”张起灵的声音在杂物间的角落里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
吴邪闻言走过去,我也从地上一跃而起,怀着一颗好奇的心跑到第一现场。
张起灵站在因堆满了杂物而略显拥堵的屋子里,两根奇长的指头夹着一团黑漆漆乱绒绒的东西,他显然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胳膊伸得很直,脊背僵硬,露出淡淡的嫌弃表情。
显然,我们骨子里还是民国根正苗红好青年的百岁老人张起灵并不知道人类已经造出了以假乱真的假发。
或者他知道这是一坨被吴邪无情遗弃的假发,但是并不知道吴邪要假发做什么?
吴邪前几年因为要做一个逼真的喇嘛,把一头秀发剃光了,披上宽大的藏袍,手持念珠,站在墨脱洁白沉静的雪山之下,用一颗闪亮的卤蛋头掩盖住了内心蠢蠢欲动的贼心眼,骗过了绝大多数人的眼睛。
他在墨脱完成了许多在人多眼杂的杭州无法完成的事情。
但是事情做完了,头发还没长出来。我怀疑是思虑过度,能量全花在脑子里了,脑子顶上的头发营养跟不上,三个月才长了一指宽不到的小毛寸。记得当时美人花在杭州萧山机场,接从墨脱飞回来的吴邪时,看到吴邪本尊,似乎是不太确定地再三打量了一遍,沉默半晌问了一句:“你是去坐牢了?”
那时候的吴邪不仅头发短得像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犯人,而且面皮远没有现在白净,虽然传统中国男人的审美是黝黑一些的皮肤最健康,不会显得病态,但是吴邪比黝黑还要黑得土气一点,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把他的脸晒得黑中发红,他裹在棕色的风衣里,确实像一颗充分浸透汤汁的茶叶卤蛋,脑门反射出来的光线都比一般光头暗一些。
吴邪对那段颜值低谷记忆深刻,毕竟那是一段非常惨痛的经历。身边除了胖子各个颜值赛高,尤其是美人花,顶着那张720°无死角的帅懵逼了的脸戳了戳吴邪晒懵逼了的脸,不知道是真担心还是在揶揄地说了一句:“张起灵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你要是白不回来,再长成秃顶,他还认不认得出来你?”
我记得当下吴邪脸色就变了,冲美人花冷哼了一声,嘴硬道:“认不出来就揍到他认出来,妈的。”
换来美人花一声明显的揶揄的冷哼加白眼。
不过后来吴邪鬼使神差地开始注意捯饬自己,出门穿长袖、顶帽子、戴墨镜、糊口罩,因为身材修长挺拔,又是一个低调的黑社会,走路带风,十分有范,好几次被误认为某个大牌明星。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每次,眼前欢欣雀跃的小姑娘在看到他摘下口罩的那一刻露出的惊吓深深地刺痛了吴邪小公主脆弱的心灵。
以我多年与蛇精病吴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经历来分析,吴邪做事情偶尔是很极端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达到目的也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在某一天的晚上,我睡意朦胧地从洗手间经过,看见他蒙着一张面膜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时,吓得差一点大小便失禁,调转屁股甩他一脸驴蛋蛋的屎。
你是谁?为什么和吴邪长得一模一样?不是说好要做一个虽然黑秃颜值不输的美男子吗?不是说好要把认不出来你的张起灵揍到恢复记忆吗?现在又在暗戳戳地敷美白面膜是要闹哪样?
小瘪犊子,一点骨气都没有。
我当即挡在了他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十分严肃地端正着身体凝视着他。
吴邪,我希望你矜持一点,不要丢了吴家长孙的脸。
吴邪微微仰着下巴,不让面膜掉下来,从两个面膜洞里耷拉着眼皮俯视我,我和他对视了3秒钟,这短暂的三秒钟,满怀期待地希望他能从我眼神里读出对他背弃诺言沦丧节操的沉痛,结果他在三秒之后轻飘飘地绕过我进了卧室。
Ohhhhhhh!Fuck!
最后,吴邪忽略我无时无刻不在放射的眼神杀,硬是敷了一个月的美白面膜,还吃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还真的白回来了,不过我认为那只是皮肤自然的新陈代谢,和吴邪费尽心机暗戳戳搞的幺蛾子毫无关系。
虽然吴邪小公主变美丽的励志故事是圆满的结局,但是对于茶叶卤蛋的记忆仍旧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在他终于长出头发之后,他把家里所有的假发都扔掉了,不知道张起灵手里的这一顶藏在了哪,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吴邪看到张起灵手中的假发,明显噎了一下,快步走过去夺下来随手扔进垃圾桶,言简意赅:“假发。“
在张起灵下一句话出口之前,吴邪猛地回身,面色不善地指着张起灵说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闷油瓶接着露出了比当年失忆时还要迷茫的表情,吴邪全当做没看见,别扭又尴尬地返回了书房。我在一边笑得都快背过气去。
当时的我还不太懂,两个人本应该对彼此毫无保留,为什么吴邪不愿意把自己丑过的事情告诉张起灵,毕竟再丑也是过去的事情。
直到很久之后,我有幸得见张起灵在另一个地方见到的,黎簇偷拍的一张吴邪颜值低峰时期的照片,露出的那一瞬间的表情。
哎,爱情的巨轮,说沉就沉。
【瓶邪/小满哥视角/虐狗日常】《小满哥狗粮食用流水账》01
【瓶邪/小满哥视角/血泪控诉无良主人虐狗史 望还天下单身狗一个公道】
-1-
《给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一封信》
(又名:小满哥狗粮食用流水账)
巴沟南路的男人类/女人类:
各位仁兄,久仰大名!我很早就知道,你们是以保护动物、维护动物的生存权利和不受虐待的权利为宗旨的良心协会,那精神上的虐待算不算虐待?
如果算的话,我要严肃控诉我的主人吴邪和他的姘头张起灵。
他们的行为,对我孤独的狗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和伤害,而且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我认为,他们两个混蛋应当受到社会各界爱狗人士的谴责和抵制!
下面,请允许我详...
【瓶邪/小满哥视角/血泪控诉无良主人虐狗史 望还天下单身狗一个公道】
-1-
《给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一封信》
(又名:小满哥狗粮食用流水账)
巴沟南路的男人类/女人类:
各位仁兄,久仰大名!我很早就知道,你们是以保护动物、维护动物的生存权利和不受虐待的权利为宗旨的良心协会,那精神上的虐待算不算虐待?
如果算的话,我要严肃控诉我的主人吴邪和他的姘头张起灵。
他们的行为,对我孤独的狗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和伤害,而且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我认为,他们两个混蛋应当受到社会各界爱狗人士的谴责和抵制!
下面,请允许我详细地阐述一下,这两个无耻的人如何对一条无辜的小狗狗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戕害。我的信比较长,就像我的心酸,我的忧愁,我说流不尽道不出的血泪,希望你们能耐心地看完。
不过在这之前,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一只纯种的德国牧羊犬,别名德国黑背。
我想,你们身为专业的保护动物的工作者,应该非常清楚德国牧羊犬是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郑重地介绍一下自己。德国牧羊犬是狗的一种种类名称,特点是聪明、勇敢、自信、敏感、活泼、警觉、精力旺盛……太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是犬界的警察之类生荣死哀的角色。但也不是所有的德国黑背都具备这些特质,不过,实不相瞒,这几样,我都占了。
尽管我如此天资卓越,但是月有阴晴圆缺,我的狗生并不是十全十美,最起码在某些方面,我没有享受到纯种德国牧羊犬应该享受的待遇,首先是我的名字,非常low逼,叫小满哥。
小满哥?Fuck!你怎么不叫我大兄弟?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简直无法接受,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我的名字应该叫帅德·布耀·布耀德或者布拉德·皮·黑背帅夫斯基之类,结果突然变成了葫芦娃和阿童木之流,天差地别,天塌地陷。
我的世界崩塌了,我非常伤心和愤怒,甚至不惜以绝食表达我对吴老狗(我的主人)起名水平的蔑视和嘲笑,黑背界的狗脸简直要被我丢光了,始作俑者却毫不自知,一口一个小满哥叫得我快得狂犬病了。
说起吴老狗,我有必要简单地介绍一下他。他是长沙盗墓村里根正苗红的土夫子,爱养狗爱训狗,家里有很多狗场,我是他的后宫佳丽三千狗之一。不过他养狗是铁打的老狗流水的崽,不会把一只狗从生养到死,好吃好喝地拱着,他有很多方法训练狗,让狗变得和人一样聪明,但是比人要强大,比人要可靠,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非常残酷,最后留下来的也只有那几只拔尖的。在下不才,就是其中一个。
因为我能力拔群,所以吴老狗对我格外关照,要不是看他对我还不错的份上,就冲小满哥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我也要咬着他的裤管跟他撕一场。
后来听吴老狗和别人的谈话,我才知道小满哥是他们当地的方言,意思是“最小的儿子”,看来吴老狗是把我当亲儿子去疼的,连吴老狗真正的小儿子吴三省,那个猥琐狡猾(之所以说他猥琐狡猾,是因为每次他都趁吴老狗不在踢我屁股)的老狐狸都得不到这种待遇,我知道后,心里释然了一点,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小满哥这个名字,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不情愿的,很久以后我听吴老狗的孙子,一个蛇精病一样的男人说,他曾经见过一直狗叫驴蛋蛋,我瞬间完全释然了,对吴老狗充满了后知后觉的感激,原来吴老狗的起名水平饱含着土夫子的人情味和湘江人民的大智慧,而不是让一条狗没有尊严地顶着另一个奇蹄目物种的名字和生殖器官过一辈子。
你们不要觉得我幸灾乐祸,狗也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好像跑题了,不好意思。我的重点是吴老狗的孙子,一个蛇精病男人吴邪,我要举报他虐狗。
你们不要误会了,我说的虐并不是受到身体上的折磨,吴邪的身手并不怎么样,在我眼里他和弱鸡没有什么分别,我向来把他归到“愚蠢的人类”这个范围里。就算后来他拜师学艺,提升了那么一点点身体素质和格斗技巧,他和我打架我也可以在五招之内撂倒他。不过我们黑背向来忠贞不二,他的爷爷把我养这么大,临终前又把他托付给我,我保护他是义不容辞,再加上他的脑子其实还蛮好使的,性格跳脱,做事疯狂又条理分明,像个患了精神病的科学家,很合我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潇洒品性,又具备了我欣赏的理智男人的特质,所以我愿意纡尊降贵跟着他。
吴邪经常带着我出入一些刺激又危险的地方,在那里他和我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锻炼,我仅仅是锻炼而已,他就比较惨,大部分时候要付出血的代价。本来,我们一人一狗闯荡江湖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情,可是有一天,这种神仙眷侣般的生活突然结束了。
我被吴邪送回了长沙老家,养在他的二叔吴二白的小院,而他留在了杭州自己的古董铺子里。吴二白整天喝茶下棋养花遛鸟,我只能窝在院子里肚皮朝天晒太阳,这种世外散仙的安逸生活让我一时有些不适应,我可是要做黑背王的狗,所以非常地怀念和吴邪一起上山下海斩妖除魔的日子。
所以,当吴二白打电话说“我把小满哥送到你们吴老板那里”的时候,激动得嗷嗷直叫,忘情地纵身一扑,把吴二白扑了一个跟头。
我闯荡江湖纵情厮杀快意恩仇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可是,就在我颠簸了十几个小时到达了坐标杭州的吴邪家时,我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完美,甚至与我的期望背道而驰,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启了天天被吴邪和与他住在一起的男人(就是张起灵那个混蛋)无情地虐待的悲惨生活。
我心目中那个欢脱跳线胆大包天心细如发的蛇精病吴邪不见了,他退化成了一个家庭煮夫智商归零卖萌逗趣偶尔还会脸红的傻狍子吴邪。
我惊呆了,比我被赐名小满哥还不能接受。
而张起灵那个混蛋更是用各种阴险毒辣的手段对我进行了无情的摧残,但是吴邪那个傻逼简直就是脑子糊了驴蛋蛋的屎,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站在只会那个一脸纯情装无辜的面瘫男那边!
每一次!不知道那个男的给了他什么好处!
好了,再说下去我就要情绪失控了,悲惨岁月那么长,稍后诉苦又何妨。我先从头开始,说一下我刚离开长沙到杭州与吴邪重逢的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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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不定时更新,从正在填的瓶邪坑《盲》某章节衍生的脑洞,与《盲》背景剧情相呼应,但是互相独立成篇,不影响阅读。
[周叶]赛璐珞情人 47 END
周泽楷性格冷静,做事目标明确,以往陆世林的挤兑粘在他身上,都跟蚊子挠痒似的;但这次陆世林是当着他的面挑衅他的爱人,且举止下流,言辞恶劣,周泽楷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保护伴侣的雄性本能爆发出来,怒火急催之下,想也没想,一拳就挥到了陆世林的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陆世林倒在地上破口骂了一句,其余的人才先后反应过来。叶修离周泽楷最近,他怕周泽楷在人来人往的演播室大楼里被拍到,忙从背后抱住了周泽楷,不让自己的小男朋友再生事端。
“小周!算了,别冲动!”
周泽楷虽然愤怒,但他分得清主次,知道这是公共场合,不会拂叶修的好意,强行挣开叶修,去跟陆世林打个你死我活。
周泽楷被叶修拉住了,可有两位叶修的亲...
周泽楷性格冷静,做事目标明确,以往陆世林的挤兑粘在他身上,都跟蚊子挠痒似的;但这次陆世林是当着他的面挑衅他的爱人,且举止下流,言辞恶劣,周泽楷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保护伴侣的雄性本能爆发出来,怒火急催之下,想也没想,一拳就挥到了陆世林的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陆世林倒在地上破口骂了一句,其余的人才先后反应过来。叶修离周泽楷最近,他怕周泽楷在人来人往的演播室大楼里被拍到,忙从背后抱住了周泽楷,不让自己的小男朋友再生事端。
“小周!算了,别冲动!”
周泽楷虽然愤怒,但他分得清主次,知道这是公共场合,不会拂叶修的好意,强行挣开叶修,去跟陆世林打个你死我活。
周泽楷被叶修拉住了,可有两位叶修的亲友团却没那么好安抚。
陈果本来半只脚都迈到电梯里,目睹身后发生的事,活生生杀了个回马枪,三步并作两步迈到陆世林跟前,压着嗓门怒道:“你再说一遍?!嘴巴放干净点!”
陆世林看他是个女的,以为她色厉内荏,骂周泽楷骂到一半,马上转向这个他眼里的软柿子,骂道:“臭娘们,你他妈谁啊,给我滚……嗷!”
陆世林话没说完,肋下突然挨了一脚,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还没等看清踹他的人是谁,眼前就是一花,接着他的两只胳膊被人反剪了起来,那人在他背后说:“敢碰我老大,骂我老板!你不想混了你!”
出声的人是包荣兴,他虽然不说脏话,但手上的劲儿足,钳得陆世林直骂娘。他们一拨人吵吵嚷嚷,已经吸引了停车场里几道饶有兴趣的视线,叶修拉着周泽楷,唐柔拉着陈果,陆世林的助理忙着劝人,电梯门口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你把他放开,别惹事!”叶修喝止包荣兴。
但包荣兴没松手,一根筋道:“可是老大,他刚才摸你屁股了!我得卸他两根手指头!”
包荣兴的话太直白,把周泽楷刚降低的怒气值又刺激得飙高了点,叶修顿时觉得有点拽不住他,只得无语地搂紧了他的胳膊:“……包子快闭嘴!”
一帮人想平事的平事,想动手的动手,两方僵持不下,又劝人又骂人,谁也弄不过谁。这时,又一辆车开进了停车场,起初唐柔还担心会被无关路人围观,结果一阵脚步声过后,黄少天和魏琛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两人领了几个工作人员,看到这个阵仗也是一愣,叶修看到他俩,忙招呼道:“哎你们来的正好,快帮我把他俩拉开!”
黄少天不知道陆世林是哪根葱,但他见过包子,敌我形势分得相当清楚。他刚拍完电影,力量和身手还留着,包子将近一米九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用了个巧劲,拽开三两下就按到了一边:“小兄弟别冲动嘛,冷静下,”黄少天指指天花板的角落,“这么多摄像头拍着呢!”
包荣兴没搞明白黄少天在说什么,又提起刚才那句话:“他刚才摸我老大……唔唔!”
魏琛反应快,他不管陆世林摸了叶修哪儿,但他知道叶修这次肯定是吃亏现眼了,一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包荣兴的嘴,一边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嘘嘘嘘,别啥都往外说!”
形势大好,魏琛都开起叶修的玩笑来了,叶修也不以为意,一心一意地哄周泽楷和陈果,劝他俩赶紧跟自己上楼录节目。
这些人都知道轻重缓急,事态缓和后都没人理陆世林了,陆世林没表演完,看没人鸟他,不甘寂寞,从地上跳起来就想对周泽楷动手还击,他两个助理一看这位祖宗又没完没了地耍酒疯,脸上一片愁云惨雾,简直要哭了,哄着求着把陆世林往一边拽,陆世林身不由己地跟着两个助理趔趄,嘴里却不含糊地骂骂咧咧:
“周泽楷!今天算你走运,咱们走着瞧!你他妈的敢打老子!老子让你在剧组混不下去!操#¥%&……叶修你个二椅子……#¥%&!!”
听到叶修被陆世林这么侮辱,周泽楷额角直跳,但他不会跟陆世林对骂,叶修更是左耳听右耳冒地不在乎,反倒是魏琛和黄少天接上了茬。
“哇,好厉害,小周你怕不怕?”魏琛捂着胸口说。
黄少天:“吓死了吓死了,老叶你要不要请个保镖啊,要么给他发个律师函?等等……这逼到底是谁??”
“……”
他俩不着调地一搅合,陈果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恨恨低骂了一声,把胳膊从唐柔手里抽出来,率先进了电梯。电梯空间很大,其余几人相继跟上,杜明按了楼层,给魏琛和黄少天讲清事情原委,叶修则站在最后面,哄他的老板:
“……快别生气了,你跟这人一般见识干什么?”
陈果扭头:“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啊?我就听不得别人骂你!”
周泽楷余怒未消,冷着脸,在心里默默加了个一。
“他骂我我又不会少块肉。”叶修好声好气。
“……他还动手动脚!”
“那我也没少块肉啊,我一个大男人,被摸下怕什么。”这倒是实话,在叶修心里,他只是周泽楷的对象,是周泽楷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同性恋这个属性,在其余方面,他还是粗糙直男一个,不需要额外的优待。
说来说去叶修都不在意,陈果再做纠缠反而添堵,她中止了这个话题,忧虑道:“万一有人捅到媒体那,这可怎么办……”
电梯抵达,门一打开,陈果立刻举着手机,找个信号好的地方打给公关,这边杜明也请示了周泽楷,打电话将这件事上报给轮回公司了。
一行人各忙各的,黄少天魏琛等人去休息室休息,叶修和周泽楷则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站在一起说话。
周泽楷的上衣领口有点歪了,叶修抬手为他正了正,低笑道:“还生气呢?”
“嗯。”周泽楷声音很闷。
“气什么?”叶修的手没拿下来,就那样搭在周泽楷的胸膛上,“我不是好好的吗?”
周泽楷没做声,展臂轻轻搂住了叶修。他不能分神想一点刚才的情景。陆世林骚扰叶修,侮辱叶修,再给他十拳周泽楷都不嫌多。
察觉到周泽楷这股拧劲儿,叶修拍拍他的背:“你说吧,小周周,怎么才能开心点?”
周泽楷动手打人只是一股火顶上来,自己其实也知道要调整状态,准备工作,他舒了口气,贴着叶修的耳朵,说:“亲我一下。”
叶修佯装惊诧:“明明是他惹的你,怎么还得我赔罪!”
周泽楷微笑,顺着他跟他胡闹:“为你不爽,快亲。”
“行行行,小弟弟乖。”叶修也笑,凑过去在周泽楷脸上亲了一口。
这亲法太纯洁,周泽楷不满意,朝叶修努努嘴:“亲这。”
“过分啊。”叶修推推他,腰肢却被箍得更紧了。叶修没办法,只好偏头在周泽楷的嘴上啵了一下,“开心不?”
“开心。”跟叶修这么一闹,周泽楷心头的不快散去大半,他抱着叶修,凑过去含住了叶修刚刚离开的嘴唇。
唇瓣厮磨,舌尖搅动,四片熟悉的唇肉很快黏出了细碎的水声,一吻结束,叶修咕咚吞咽了一口,犹未满足似的,又伸出舌头爱抚周泽楷的湿润的嘴唇。
没想到周泽楷却抿着嘴巴拒绝了他:“……走吧,叶修。”
叶修双目微阖:“怎么了?”
周泽楷退了半步:“再亲要出事。”
“哈哈哈……”
休息换装完毕,到了预定时间,电影的主创进入演播室,准备录制节目。
今天这档访谈节目一直以娱乐度高、专业性强、话题尺度大而著称,每期都会请四五个嘉宾,多以大牌明星为主,有时也会请业内有名的导演编剧,甚至还有一些爱抛头露面的商界名流。
演播室共有三把沙发,主持人坐中间,背朝大屏幕,嘉宾则分到两边,三三两两地坐在长沙发上。
魏琛黄少天王杰希坐在了一边,叶修和周泽楷坐在他们对面,两把沙发都是三人沙发,宽敞得很,魏黄王三人并排坐还有余裕,但叶修和周泽楷那边却在无意间把三人沙发活生生坐出了单人的效果,两人大腿贴着大腿,肩膀抵着肩膀,再不注意点,叶修简直能坐到周泽楷身上去。
周泽楷刚为叶修跟人动了手,又在录节目之前跟叶修亲密接触了一番,这会儿雄性荷尔蒙全开,两条长腿劈成钝角,大大咧咧地把裆部展示出来,在沙发上坐得大马金刀,用自己的身体当壁垒,下意识地把叶修圈在他的领地里。
这姿势是男性自信和炫耀力量的表现,黄少天坐在周泽楷对面,几乎无法直视,他趁正式录制前主持人和魏琛闲聊的空当,小声跟王杰希吐槽:“我靠,你看周泽楷那德行,瞎了瞎了瞎了……王大眼你说说,要是现在咱们和观众全撤了,老叶和他能不能就地搞上?”
王杰希闻言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黄少还对这个感兴趣。”
“呸!我感个屁兴趣!”
录制开始,主持人介绍五位嘉宾,由大屏幕上播出的预告片引入了今天的主题。
因为魏琛在场,节目聊天的重心围绕拍摄过程多点,没有分给演员太多八卦个人的空间。魏琛平时没有正形,谈起本职工作倒是一套一套的,说话深入浅出,都不用刻意宣传,随便来一段都是干货。
比起魏导的深沉,黄少天要眉飞色舞很多,他是男主角,现场观众有一半都是冲他来的,他也大方,毫不吝啬地跟主持人和观众分享了很多片场趣事,得意地讲了自己跟白人专业武术演员对戏时是如何如何的骁勇,说到高兴时还从沙发上跳起来连讲带比划,现场给观众秀了几招,惹得其他几位又是鼓掌又是嘘他。
叶修在片场出事被砸的事很轰动,节目里自然也聊到了这个。主持人关心了叶修目前的身体状况,在得到叶修“早就不碍事了”的回答后,又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剧组的事故报告早就公布了出来,没有什么可澄清的,叶修挑自己知道的事实简略说了,末了看周泽楷一眼,对主持人笑道:“当时还是小周把我救出来的。”
周泽楷冲他笑:“应该的。”
周泽楷抱叶修出来的事不少剧组的人都知道,但对媒体来说还是个新鲜事,主持人立刻正襟危坐:“天啊……当时情况怎么样?”
周泽楷想想,说:“正在拍戏,叶修位置在我后面,听到重物坠地,很多人在尖叫,”他抬手比了一下,“回头就看到他掉下来,摔在保护垫上。”
他说得简洁,但却有简洁独有的冲击,主持人接着问:“当时挺吓人的吧?”
周泽楷侧头看看叶修:“是。”
叶修和周泽楷都是行动大于语言的人,他们在工作中互相帮助,在感情上彼此爱慕,一点一滴的关心和爱意像水滴一样,带着一个个涟漪,融进了生活的水里。
复合之后,他们没有谈过那天的事,周泽楷爱叶修,叶修也爱着周泽楷,这已经足够了,他们不需要夸张的互诉衷肠来烘托感情,但周泽楷是关心着叶修的,那次事故惊心动魄的情景一直留在他心里,而叶修也承着周泽楷这份情,一直记得周泽楷是怎样的抱着他,怎样把带着雨水气息的吻落在他脸上。
眼下想到此事,两人内心都有些波动,他俩深深地互看了几秒,种种情意与感慨都写在两双明亮的眼睛里。现场的对话美妙地空白了一段,观众不明就里,还为周泽楷热心助人的举动叫好似的,一波带一波地鼓起了掌。
两人这段深情对视在几年后被誉为娱乐圈好基友最有名的eyefuck之一,但现在,叶修却首先把持住了自己,从周泽楷的眼中把视线拔出来,拍拍他的大腿,笑:“小周别害怕,吊威亚出事故的几率其实特别小。”
“哈哈哈哈哈哈……”现场又笑成一片。
主持人也看出周叶之间气氛融洽,趁机抛出一个准备好的邪门问题。
他这个问题主角是周泽楷和叶修,但问话确实冲着魏琛去的:“魏导,不少看了点映的观众都反应这片里有点……嘶,你懂的。”
魏琛打哈哈:“懂什么啊,我不懂!”
“就是bromance嘛,好基友之间不得不说的事儿。”主持人拐弯抹角,明明想问的是叶修和周泽楷,还先冲着黄少天挑了挑眉。
黄少天立刻摘清自己,指指叶修那边:“你问老叶问老叶,他和周泽楷才是基情担当!”
“噢……”又是一阵起哄声。
主持人这才把目光移到挨着坐的周叶二位身上:“我也看了电影,不得不说叶大队对周云好像确实不一般哪,尤其是在男主的对比下……差别待遇大家都看出来了,叶修,小周,你们怎么看?”
周叶听了问话,又来了两秒对视,然后周泽楷冲叶修微微扬扬下巴,示意叶修先说。
叶修:“我说啊?”
周泽楷点头。
“咳,大家带着平常心看电影就行了,别想太多……”
“嘘……”
听到嘘声,叶修提高一度声音:“别嘘我,我还没说完!不过有句话说得挺对,”他扭头冲周泽楷一乐,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看大家怎么理解吧。……世上的爱都是相通的。”
叶修说得挺认真,主持人点头,又问周泽楷:“小周呢?”
周泽楷祭出法宝,以不变应万变:
“叶修说得对。”
节目录制得很成功,工作结束后,几位明星首先退场,观众也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有序散去。
休息室里几人没马上离开,主持人有心跟他们拉关系,正邀请他们同去吃晚饭。近日来几个主创都通告密集,不约而同地婉拒了邀请,只稍做停留,在一起谈笑聊天。
周泽楷坐在王杰希旁边,没有参与其中,只是认真地倾听,大家多少知道他的性格,也都见怪不怪。
叶修坐在王杰希另一边,聊了会儿悄悄从王杰希背后探头过来,小声问周泽楷:“晚上吃什么?”
王杰希夹在他俩中间,浑身各种不适,恨不得马上起来给俩人让地方,但还没等周泽楷回答,杜明就举着手机过来,对周泽楷道:“周哥,老板找你。”
周泽楷不知道张益玮这时亲自找自己干什么,心里想多半是刚才自己对陆世林动粗的事被曝光了,他一边奇怪着事情的传播速度,一边走到稍远点的地方,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喂,小周吗?”
“是我。”
“节目录完了吧,现在有这么个事……”张益玮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刚才我接到XX工作室的电话,你知道吧,就是那个X导,他说有个本子,想找你演男主角。这机会可太难得了,我问问你,你愿不愿意?”
张益玮说的这位导演蜚声国际,近年已经很少在大陆拍片,他的电影画面精致,结构严谨,内涵丰厚,拍谁红谁都是小意思,别说X熊奖X棕榈了,就连奥X卡最佳外语片都毫不含糊地斩下过,被誉为华语电影的领军人物。
任何有事业心的人都会盼望能在自己的领域里大展拳脚,听到这个消息,周泽楷手心一热,但他同时也感到有些怪异,这么好的机会,张益玮何故还要来这么急着询问他的意见。
他提出自己的疑惑,张益玮在那头沉默了一阵,说:“小周,这片其实是个……同志片。”
周泽楷了然。
接下来,张益玮简明扼要地给周泽楷讲了剧本梗概,这个故事是说民国时,一位政要的少爷到故乡小镇小住,少爷的母亲是位基督徒,常叫儿子陪自己一道去教堂。教堂规模很小,也没有人,少爷每次去都是百无聊赖,直到有一天他碰到牧师那位来教堂帮忙的儿子,平静的生活才终于被碰出了一个桃色的涟漪。
牧师的儿子刚留洋归来,相貌英俊,作风开放,和少爷在教堂眉目传情几次,一来二去地就勾搭上了。两人的第一次是在一条小船上,牧师的儿子带少爷划船,到了晚间,他把船停在一间妓院门口,两个男人就伴着模糊的莺声燕语在船里苟合,而按照剧本所写,这部戏的后半段也大多是情欲戏,这场“船戏”还算比较收敛的。
讲完情节,张益玮说:“小周,像我刚才说的,这机会确实难得,但是你现在这部电影已经有那种苗头,况且你自己又……再接这种戏,恐怕对你将来发展不利。”
张益玮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实际上利与不利,还靠周泽楷自己把握。周泽楷想了想,问:“另一个主角谁演?”
这下张益玮倒是沉默了,周泽楷听着话筒,过了好一阵,张益玮才犹豫地说:
“那边看了你在《刀锋》里的表演,另一位……”
不知何故,听着张益玮故弄玄虚的话,周泽楷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眯起眼睛,视线掠过喧闹的休息室,正巧这时,叶修也转过脸,极有默契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在灯光的包裹中,冲他露出了一个隐晦而温柔的笑。
话筒里的声音同时传过来:
“……另一位,他们要请叶修。”
周泽楷被层层叠叠的愉快包围了起来,他注视着叶修,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然后,他听见自己说:
“这戏,我接了。”
END
终于完结了……!给自己撒花!(
我流四不像娱乐圈,缺陷多多,感谢大家几个月来的点赞和评论和忍受,180度鞠躬!(
计划在封面修文G文番外特典都搞定后再开预售,而且估计大家也都听说了,6月印厂要严查,所以预计6月预售一个月,7月下印,不赶CP,直接通贩。
番外是颁奖礼之类的,特典是这章最后的那个剧本,一个独立的架空故事。
接下来会拿以前本子里的文和G混更一段时间,大家下篇文再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