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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P节约主义

快速摸了个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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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白图

【番外】utano老师的暗杀组&护卫队相关

太美好了 感觉像在片场探班

全员都有出场,所以只打了有台词角色的tag

P5我就不多解释了……原文检索都会被屏蔽

(马格纳姆手枪是一种大型手枪)


【番外】utano老师的暗杀组&护卫队相关

太美好了 感觉像在片场探班

全员都有出场,所以只打了有台词角色的tag

P5我就不多解释了……原文检索都会被屏蔽

(马格纳姆手枪是一种大型手枪)


端白图

【授翻】【连载】JOJO的奇妙寻宝10

P站标签

#BOSS想要平静的生活

#想快点退休的BOSS #被继承的DIO的血脉

#热情组织的小动物  #小动物系BOSS 

#绯红妄想症

utano老师ID:681866

【授翻】【连载】JOJO的奇妙寻宝10

P站标签

#BOSS想要平静的生活

#想快点退休的BOSS #被继承的DIO的血脉

#热情组织的小动物  #小动物系BOSS 

#绯红妄想症

utano老师ID:681866

端白图

【自汉化】叛教者犹大

JOJO五部福葛中心同人本 全本 50P

【如果原作里,福葛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那迎接他的命运会是……】


虽然我个人觉得算不上cp向,不过漫画里有布和莓的互动,请自行避雷!


从英译版翻来的。水平有限,很多内容可能不准确,欢迎来指出错误。

原名 イスカリオテのユダ(Judas Iscariot)

作者:ヴァージニア二等兵

图源:MangaNelo

翻译:端白図ノ紫苑


【自汉化】叛教者犹大

JOJO五部福葛中心同人本 全本 50P

【如果原作里,福葛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那迎接他的命运会是……】


虽然我个人觉得算不上cp向,不过漫画里有布和莓的互动,请自行避雷!


从英译版翻来的。水平有限,很多内容可能不准确,欢迎来指出错误。

原名 イスカリオテのユダ(Judas Iscariot)

作者:ヴァージニア二等兵

图源:MangaNelo

翻译:端白図ノ紫苑


Dreamtale翻译

正视问题(建议入坑前必读)

注:文字来自/聊天记录/,有删改

(“我觉得,这件事在老人那人尽皆知,但是新人那还被joku蒙着。毕竟joku各种嘲讽和攻击马上就会被她自己删掉。给人一种她冰清玉洁、道德高尚还总是被人欺负的错觉。毕竟是她做过的事,我觉得你让大家了解一下你放弃的根本理由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joku心理疾病的事,似乎也是在2020年周边事件后才说的。

-“我”顺带还打听到了更多的瓜。

2020年6月joku闹退坑是因为网友的攻击,而我打听到的网友攻击她的原因是:

1、她违反Toby的规则去卖了大量周边。

2、她逼迫同人画师去画她的au,让UT同人圈充满梦兄弟。


请•注•意-Jokublog...

注:文字来自/聊天记录/,有删改

(“我觉得,这件事在老人那人尽皆知,但是新人那还被joku蒙着。毕竟joku各种嘲讽和攻击马上就会被她自己删掉。给人一种她冰清玉洁、道德高尚还总是被人欺负的错觉。毕竟是她做过的事,我觉得你让大家了解一下你放弃的根本理由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joku心理疾病的事,似乎也是在2020年周边事件后才说的。

-“我”顺带还打听到了更多的瓜。

2020年6月joku闹退坑是因为网友的攻击,而我打听到的网友攻击她的原因是:

1、她违反Toby的规则去卖了大量周边。

2、她逼迫同人画师去画她的au,让UT同人圈充满梦兄弟。


请•注•意-Jokublog不是一个好人。


1⃣️她没有赞美,甚至诋毁帮助她丰富人设的jakei的作品并且/用自认为是正典的人物来嘲讽剧中“不符合设定”的人物(““我”记得推上好像joku搞了个专门嘲讽0.6的系列”)/,但她本人的作品甚至没有Underverse0•1好。

(“好像被删掉了,“我”随手一翻就到了4月2日,她明明是每天高强度发推,但是中间少了好几天。-4月26日那天,只剩一个她的吐槽表情包了”)

cream当初是joku提议,J妈画了那么多漫画,joku没见画过什么。/最后因为其他事情激怒了J妈,所以那个漫画才会被J妈彻底删除。/


2⃣️她对ccinoXNightmare这对cp一直不是很上心(“ccino的作者真的是很上心这件事,但是joku什么都没干,也没有为这对cp产过粮。

别人问起,她的回答是:nm的新男友而已。

解除关系的时候直说:“没热度,对我没用,所以解除了。”

—我去看的时候说的不是很友善,我朋友去看了,跟我说joku直说ccino没用了。”)


3⃣️joku一方面不是很欢迎二创,觉得它们污染了自己的设定,另一方面又说:要不是我的作品足够出色,也不会出现你们这些二创。

当时joku在国内除了那个起源以外,可是没有其他可供参考人物性格的东西。所以DT出名有很大一部分在外人,比如J妈,xxtha,但是joku把这些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觉得是自己的故事足够出色,觉得完全是自己的功劳。

不过,剖其本质DT还是勇者与魔王这样的经典套路,而joku也没玩出什么心意。如果不是UV和众多au在吸引“我”,“我”或许根本不会在意DT。

/joku自己的人物塑造做不到像J妈那样出色,就比如说前段时间为了塑造dre善良的形象,她发了个推:如果dre知道肉食来源于动物,那他就会变成素食主义者。但是“我”并没有觉得他有多善良,反而感觉到的是无知,还有严重的逻辑问题。(“村民在6年里完全不吃肉?dre既然和他们关系近,那至少知道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吧。”)/


(“joku人品一直不太行,去问圈子里搞梦兄弟au的老人-都只是看画,但是从来没有觉得她人不错。—我觉得,放进来吧,让大家看看Joku的真实模样。”)

南灯

【原创】人间乐园/Earthly Paradise(1)

-本文为基于backrooms(后室)世界观进行的创作,所有出场角色均为原创,世界观设定参考wikidot。

-因部分层级/组织/实体/物品设定不详尽,出于剧情需要在不影响原设基础上进行了一些补充,请勿当真。

-可能含有部分bl/bg感情线,请自行避雷。

-部分恰克·帕拉尼克文风模仿

-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故事,如在阅读中感到生理/心理不适请立即关闭页面。


  


  

  

  

  零


  

  帕特里克在摄像头上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个笑脸,于是显示屏上那片空无一人的灰白色废墟立刻被深浅不一的红色所覆盖,像发生过什么凶杀案似的。我身边的警员小心地......

-本文为基于backrooms(后室)世界观进行的创作,所有出场角色均为原创,世界观设定参考wikidot。

-因部分层级/组织/实体/物品设定不详尽,出于剧情需要在不影响原设基础上进行了一些补充,请勿当真。

-可能含有部分bl/bg感情线,请自行避雷。

-部分恰克·帕拉尼克文风模仿

-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故事,如在阅读中感到生理/心理不适请立即关闭页面。


  



  

  

  

  零


  

  帕特里克在摄像头上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个笑脸,于是显示屏上那片空无一人的灰白色废墟立刻被深浅不一的红色所覆盖,像发生过什么凶杀案似的。我身边的警员小心地端着相机,隔五秒拍摄屏幕一次,再用可即时打印的便携式打印机将照片印刷出来贴在被“线索”密密麻麻覆盖住的那块黑板上。窗户外面,那块整个楼层最大、最显眼的LED广告牌上循环播放着一则寻人启事:“警告:您有看到过这个男人吗?如您能提供线索,请拨打M.E.G.专案组电话:█████████,一经核实我们将为您提供丰厚奖励与安全层级的永久居住权。请各层级居民留在家中不要外出,远离窗户、衣柜与可疑陌生人,M.E.G.将竭力保护您的安全。请谨记,我们是唯一的希望。”

  

  对大多数人来说,跨层级广播决不是什么好兆头,对帕特里克·艾德里安来说也不例外。你想获得什么,就要先把它毁灭掉。人一旦快死了,就会立刻变得举世闻名,哪怕你从前是个朝九晚五无聊至极的普通人,只要半只脚跨进死神镰刀划出的半圆,都会有几十万人排着队,在各类公共平台上宣称他们认识你。呼吸停止的一刻你将会拥有人类社会的一切复杂关系:不计其数的兄弟姐妹、同学、同事、邻居、前任恋人或者炮友,每个人都会作出夸张的表情讲述与你一同度过的时光,想从你的故事里撕一片纸带走,换取等价的关注与黄金。

  

  而我——我正与一整个M.E.G.专案组呆在一幢一百层高的建筑物顶层,这是11层最高的建筑,仿造现实世界里拉斯维加斯一座繁华的商业中心。从我现在站的地方能透过玻璃清晰地俯瞰我们脚下的整座城市,正对着我的巨大LED广告屏上还在播放那则寻人启事,以此为中心延伸出的道路与附着在道路两旁的建筑如同从心脏发射出的神经与血肉,依照自北向南的庞大的城市骨骼有序地排布。教堂是眼睛,写字楼是肋骨,整个层级如同一位仰卧的沉睡的巨人,而现在一切都因为持续数日的跨层级广播而停止运行,除了那些印着寻人启事的招贴画。那些画上,帕特里克身穿那套我最熟悉不过的深蓝色制服,白色刘海盖住半张脸,这使得他的表情介于理智与疯狂之间;他的瞳孔是一种漂亮且罕见的浅蓝色,会让人想起最亮的蓝超巨星参宿七,就是那双发光的眼睛微微向下盯住你,仿佛一种在书本上看到过的文化符号,会让人想起无处不在的老大哥。

  

  《十诫》第二诫:“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


  具体形象是宗教的癌症。媒介是人类社会的癌症。招贴画是城市的癌症,而那位招贴画上的人物也的的确确快死了。

  

  我的手机一直在裤袋里振动着,可我没法去接,我知道他会装作来采访的媒体打给我,反过来亦然。身后的警员把枪从右手换到左手,我们都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他问我需不需要帮我接一下电话,或许是我的家人朋友有什么事找我,他们带我到这个地方也只是为了“配合调查”,没有认为我是共犯的意思——毕竟在限制我人身自由的这段时间里,骚乱和袭击仍在继续,就比如现在,玻璃碎裂声由我们脚下的九十九层中的某一层或某几层传来,继而引发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向楼下看去,因戒严令而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知何时被一片黑压压的阴影所覆盖,可能是实体什么的,因为我左边那位一直记录摄像头画面变化的女士发出了一声不小的惊叫。

  这个世界和它的秩序一同在迅速崩塌,我知道这个被认为“绝对安全”的层级被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玻璃碎裂声伴随着建筑材料塌陷的声响由远及近,落地玻璃窗中的画面开始被烟尘覆盖,一块混凝土飞了出去,没入街道上百鬼夜行般的实体群中。

  

  我们还剩下23小时55分钟。

  

  戴着防毒面具的专案组探长手忙脚乱地将照片从黑板上摘下来装进随身携带的证物箱中,助手收起了桌面上所有的杏仁水,分发给大家以备逃生时恢复理智。走廊里已经被火灾引发的烟尘充斥,我直到这时才开始逐渐相信帕特里克的话,他说:“这不是一个预言,也不是一个玩笑……一切毁灭之时一切都将获得重生,我们将战胜死亡。”

  

  帕特里克说,他会成为一个传奇,我也会,我们每个人都会。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把它毁灭掉。

  爆炸引发火灾,火灾带来浓烟,浓烟引发暴乱,环环相扣的一切如同我和里昂、帕特里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昂认识了我,我又通过他认识了帕特里克,最后他杀了我们两个,一切就都结束了。我感觉到一直抵在我后脑勺上的枪口缓慢地转动了半圈,我看不到我身后的任何情景,但我相信留给警员们逃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座大楼马上就会倒塌,如同我衣袋里近在咫尺的慌张的电话铃声。

  

  铃声戛然而止,而我面前的钢化玻璃在同一瞬间骤然破碎,整座大楼带着栖身于它内部的一切缓慢地倒向地面时,有人从身后把我整个人提了起来,夹在他的躯干与手臂之间。警员先生——或许叫里昂·曼森先生更合适——一把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漂亮而张扬的脸上还挂着他标志性的轻佻笑容。他将手里的枪收进口袋,“I'll never let go honey,I'll never let go~”

  “恶心。”我低下头躲避飞溅而来的玻璃碎片,“你让他给我打的电话?”

  “我可什么都没干,”里昂抱着我站在窗边,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使猛烈的风穿过我们的衣服,将他火红色的发丝扬到头顶,“不过形势如此,就配合一下——You jump,I jump!”

  

  在no-clipping带来的眩晕感令我失去意识前,我艰难地问里昂大楼爆炸的元凶是不是他。

  而里昂带着我跳向那块巨大的广告牌,天空是钢铁的灰色,远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我知道那是遍布整个层级的核电站依次爆炸的声音。一切都在无可避免地走向毁灭。从大楼房间内倾泻而出的无数张黑白寻人启事随着上升气流盘旋纷飞在我们头顶,将我们裹挟其中,像一只巨大的茧在飞速剥落抽丝;然后被风带到整座城市,带到全部层级,飘满全宇宙。

  

  他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问我,这是你一直期待的人生吗?

  

  

  

  一

  

  

  没遇到里昂之前,我始终认为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无时无刻都听得到钟表坚持不懈的滴答声。当你因为思考而陷入虚空状态时,它会为你的思考计时,会为你忙碌却有条不紊的工作计时,为你的睡眠计时,哪怕在梦中它依然规律地运作,每天当你睁开眼睛时,都能准确推算出你精确到秒的睡眠时间。

  

  如果绝大多数女人有你这项技能,世界就要乱套了。里昂说。

  

  里昂的真名不叫里昂·曼森,至于他到底叫什么没人清楚,我也不在乎。我是在一座类似剧院或影院的建筑里遇见他的,那时我刚来到那个名为“后室”的地方不久,在剧院内置的烟雾警报器铃声大作时,我的视线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椅子,看到他正坐在舞台的边缘用燃烧着的幕布点烟,然后把脸转向我,问我要不要也来一支。

  而我数着7045,数着7046……数着7200。然后我走上舞台,打开活板门,跳了下去。

  

  那个层级没有任何基地和前哨站,我知道,因此我并不必与任何人打招呼。M.E.G.——这个后室最大的组织曾为每位他们接触过并接受过他们帮助的流浪者平等地派发一本叫《流浪者生存手册》的科普读物,以便人们在旅行与探险时不致因意外而丢掉性命;在拿到它的第二天我就已经把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了,但我总希望它标明的内容并不全是真实的。在外面的世界,或者说与“后室”概念相对应的“前室”,在任何匆匆奔向旅途终点的巴士、汽车、火车或飞机上,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盼望着突然出现一扇可以带你前往目的地的任意门,以免除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与路途中所浪费的时间;而在这里,他们总是告诉你,一旦打开那扇门,你就可能身不由己了。

  

  打开第1层一扇没有上锁的门,会带你通向第2层。

  在第2层,进入一个办公室风格的电梯会将你带到第4层。

  在第4层,你可能会通过阶梯到达5层、6层或160层。如果你来到第160层,通过一扇标识着“安全出口”的门会令你传送到11层,你可以在那里通过进入公寓楼来到第13层。

  在那里,卡进一面红色的墙你就会来到-1层。

  打开-1层的某些门,你可能会回到第0层。

  而卡进第0层的墙壁,你又会重新返回第1层。

  

  你瞧,即便你严格遵守那本手册上的行动准则,依然可能一直在原地兜圈子,但绝大多数人绝不可能因此停止行动。在后室,一切都在以视频软件上的十倍速运转着:你与每个人打照面,然后他穿过一面墙或者一扇门,那就是你们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一次简单的外出散步就会使你与刚刚建立起联系的世界完全断开,你被迫进行另一次痛苦的适应与逃离。你开始记不清任何人的脸和名字,于是所有人都不再使用那个外部世界的名字,默契地以简单好记的代号取而代之。你开始忘记上次安稳的睡眠是什么时候,因为去掉了乘坐交通工具的时间后,旅途的开始和终点仅有一墙之隔,而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的未知永远令人恐惧。

  

  看到窗外飘洒着彩色碎屑会令人发觉享乐层与死亡近在咫尺。

  而闻到纸制品燃烧散发的烟雾味道,则意味着另一种重生——在后室这个无法用逻辑破解的世界,你总是死亡又重生。你站在遍布全层级的自动售货机前,等待你选中的饮料出现在自助提取口。办公室式的天花板上刺眼的白色灯光有时会令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事实上硬币在机器内部滚动发出的金属碰撞声的确没有响起。里昂打着哈欠从自动售货机的后面钻出来,依然穿着我上次碰到他时穿的那件黑色卫衣与牛仔裤,胸前挂着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吊坠,像是铁或者其他什么硬质金属制成的。他火红的头发乱糟糟地向四面八方支棱着,半张面庞隐藏在售货机的阴影下。他用一根铁丝轻易地把我投进去的硬币钩了出来,在手里随意地抛了几下,然后把它塞进另一个被油漆涂黑的投币口,售货机内部的零件开始转动,吐出一瓶玻璃瓶盛装的含酒精气泡水。

  

  他咬开汽水瓶盖,举起不断冒出白色泡沫的瓶子对我致意:“谢谢款待。”

  我注意到他正在用军用短靴的鞋尖踹着什么东西。在离他不远处,零星几点橙色的火星在焦黑的纸页灰烬里苟延残喘。我观察着他对那团灰烬作了一个祷告手势,然后把手里那个还在不断涌出泡沫的汽水瓶倒过来,将整整一瓶汽水都浇在了灰烬上。

  里昂把玻璃瓶还给我,我问他这是否是某种仪式,我知道我们所在的这个层级存在一个崇拜建筑的宗教组织,但我已经第三次来到这里,却没见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大部分时间,我十倍加速的旅途只有我自己,而那时那个地方也只有我们两个。

  

  在那座剧院与我擦身而过的火焰像毒蛇一般咝咝吐着信子缠上我的大脑,我不清楚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危机感从何而来,而下一秒,在被夹着热浪的可怕的爆炸冲击波吞没前,有人捂住了我的耳朵。我们头顶的电灯依次熄灭,警铃大作,无数扭曲的橙色火花在我们身后炸开,黑色的浓烟将一切物体都描绘成以它外轮廓为线条的剪影图画。

  

  升腾起的高温蒸干了我们眼睛和嘴唇上最后的水分,里昂拉着我的手,向一片黑暗中那个标示着绿色小人的楼梯口跑去。

  我始终没有回头看,我猜我错过了第二场盛大的烟火。

  

  液态火盐暴露在空气中会很快凝结,而在受到冲击时会很快发生自燃。里昂说,哪怕是完全焚毁的圣经也无法阻止处死上帝的大火,而我们只需要跑快一点就够了。

  

  他说他叫里昂·曼森,没错,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的那位里昂,被怀疑暗杀了玛丽莲·梦露的那位曼森,这似乎在向我暗示他的职业。我告诉他我在外面的名字是源清雅,但在这里每个人都叫我医生。

  正式的互相介绍。

  “我没兴趣记男人的名字,”他回答我,“女人的话,还可以叫sweety,honey,darling……”

  “随你怎么叫。”我说。

  “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快逃,honey。”

  

  在打开阶梯尽头那扇门的一瞬间他依然紧紧拉着我的手,爆炸声在我们身后渐渐归于寂静,与往常不同的景色令我有一瞬间的恍如隔世——那是我第一次走下这道阶梯却没有来到第160层,我的脚踩在旅馆古老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像火焰升腾而起时哔哔剥剥的木头破裂声。

  

  我就是这么认识他的,或许用更明确一点的表述,是我被他缠上了。从我们互换了姓名那天开始,我就总能在旅行的途中“偶然地”遇见他,如果说真的是偶然那必然不可能,但他总是假装我们有着某种特别的缘分。终于有一天,在我带着生活所需的食品和杏仁水从M.E.G.临时基地返回由无数报废车辆组成的流浪者收容所时,我发现我栖身的那辆蓝色轿车正在燃烧。

  

  调查员认为这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事故,原因是这辆报废车里的汽油太满了。但他们还说在我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很多饮料干涸的痕迹,似乎是有人把冰冻橙汁和硝化甘油混合做成某种简易炸弹来对我开一个玩笑。没人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做这种恶作剧,那个M.E.G.调查员说,在这种地方炸药如此珍贵,很可能是派对客之类的家伙干的。然后他简单嘱咐了我几句当心拿着气球的明黄色实体之类的事情,就离开了。


  我们说“炸药如此珍贵”,而不是说“不会有人对您这么做”。

  一切需要使用官方语言的解释都致力于消除人类与人类之间的联系。

  派对客总是会做这种事情,他说。

  他警告我小心任何会引导我前往派对的人。那些要杀你的实体总是会装成人。

  

  而我,在被警员好心提醒违反了“禁止因过失损毁便民设施”的层级条例并不可再被提供住宿服务后,提着我的纸袋离开了那儿。我没追问他们为何排除人为纵火的可能性。我掏出手机拨了里昂的电话。

  

  这个层级安静得要命,也许因为过于难以到达的缘故,因此当刺耳而歇斯底里的电话铃声笼罩在停车场上空时,它就像一阵龙卷风,轻易地钻入每辆老旧汽车的缝隙,再由它们坏掉的音响系统钻出来,消失在头顶高度与角度永久不变的日光里。我走到一辆被改造成校车的中型面包车边上,按住门把手,使劲拉开了门——车身如同爬行类冷血动物虹膜般无机质的明黄色总会让我想起35层的那些车辆,但显然这车里不可能藏着什么伪装成儿童的实体。里昂坐在驾驶座上,将蓝色酒精饮料杯口装饰的柠檬片摘下来塞在嘴里。他的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铃声大作,而他嚼着柠檬片对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的另一只手机说:“不是,宝贝儿,我兄弟的手机落在车里了,他说他去去就回。”

  隔着墨镜,他用他那双眼尾上扬的、金黄色虹膜的眼睛看着我。他穿着迷彩花纹的无袖T恤,也许是从哪位不走运的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这部手机也可能是那位倒霉家伙的,话筒对面的女人也是。“当然记得啦,”里昂继续讲着话,他的语调带着美国西部特有的欢快与热情,“怎么会忘记你叫什么呢?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必那么拘束……”

  

  我感觉到纸袋里的三明治正在飞速冷却,变成一坨被融化的沙拉酱和生菜里渗出的汁液消化了一半的面包片与硬午餐肉混合物,正在由纸袋做成的胃里消化。

  我很想给他那张漂亮的脸来一拳,但我忍住了。

  

  他说了“下次再见”和“我爱你”以后,被丢在副驾驶座上的那部手机还在响。他含糊又敷衍地在自己制造出的信号不畅的假象中挂上了电话,然后拿起他自己那部,他说:“喂?”

  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自己塞了进去。他手里的酒精饮料没拿稳,全部洒在了方向盘和他自己的腿上,那部不知是哪位倒霉蛋的手机也被浅蓝色的液体像糖纸一样包裹了起来,于是他把它丢出了窗外。

  

  我没理他带着点埋怨的自言自语,我说:“往前开。”

  

  带着柠檬与薄荷香气的低浓度甜酒在正午的烈日下快速干涸,在校车重复播放的、刻意放慢了语速的儿童乘车守则播放到第十五遍后,他问我:“你能不能想办法让这玩意停下来?”

  而我数着506,数着507,数着508……

  我脑海里的钟表滴滴答答地、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他又问我:“你怎么知道这辆车还能开?”

  我数着573,数着574,数着575。

  “我就这么一条裤子,honey你可真残忍。”他说,“运气好的话,沿着这条路一直开可以到达11层,那里倒是有我的临时小家……”

  我脑海里的钟表转过了一刻钟。

  “honey,你可真无趣。”他接着说道。我并没理他。

  

  车辆转过一个弯,我们头顶的阳光开始黯淡下来,道路两侧的风景也变成了黑白灰为主基调的建筑群。在背景的映衬下,他挂在后视镜上的一个红色气球显得格外扎眼,它随着车辆的颠簸左摇右晃,像一颗搏动的心脏。我问他这气球哪儿来的。

  他说在他来到这层之前的上一个层级,有一座简易的心理治疗所。“就建在M.E.G.基地边上,收容拼尽全力来到了这里,却被那些可怕层级、实体与同伴的死亡吓得精神失常的人。”他嚼着我冷透的三明治,“接受完治疗后,他们会提供一顿饭,一瓶杏仁水和一只随机颜色的气球。我的头发是红的,所以那小妞给了我这个。”

  

  我和里昂交换了姓名和职业那天,在旅馆的大厅里,他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他说他在外面的职业是名杀手,如果我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他,虽然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每个人的命都攥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意外手里。他说人们恐惧实体和脚下不断变换的世界甚于恐惧同类,所以他已经很久没重操旧业了,现在他游走于各类层级组织里,靠坑蒙拐骗混饭吃。

  想进入心理治疗所,只要不断地尖叫哭泣就好了。

  想进入建筑群宗教团体,只要背得出《创世纪》第一章就好了。

  想进入流浪者互助小组,只要有危险层级的探索经验就好了。

  然后你偷走所有宗教书籍,偷走食物和饮料,偷走可燃物品。

  纵火,纵火,纵火。

  消除人类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将一切恶行都怪罪于实体。

  抹去逻辑,将所有灾难都归咎于超自然。

  

  我替他切换了电台频道,于是不断循环播放的儿童乘车守则变成了1980年代流行的金属摇滚乐。红色气球在前玻璃上摇摇晃晃,似乎我们是去赶赴一场派对。我问他想要我为他做什么。

  而他突然踩下了刹车,惯性使我的身体猛然前倾,我的指尖按在了那个气球上,它爆炸了。

  

  里昂——里昂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我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他的右臂挂在车窗外,用力把手里那个东西甩了出去。然后他又探出半边身子,再钻回车内的时候,他把一个新的红色气球递给我,气球的一侧还沾着不少血。我从后视镜看去,一个明黄色的人形物体躺在粗糙的沥青路面上,已经身首分离。

  避免一件可能发生的事件的最好方法是什么都不要问。

  

  他把那只新的气球挂在后视镜上,然后他回答我,他的确有件事需要我帮忙,不过作为交换,他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

  利益交换。

  

  我数着3086,数着3087,数着3088。

  然后我说,可以倒是可以,但至少在气球这件事上,你说了谎。

  

  

  

  

  

  

  

  

  


      TBC.

OCEANGREEN

【久违的练笔】《温迪戈》

《温迪戈》

By OCEANGREEN


年迈的印第安人站在酒馆的吧台后方,慢慢地用手帕擦拭酒杯。此时此刻,小小的酒馆里只有他一个人;温暖的火光在壁炉中燃烧,照亮了空荡荡的桌椅,照亮了酒架上零零散散的玻璃瓶,在老人的满头银发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晕。


窗外风雪的呼啸声隐隐传入耳中,可室内却是一片安宁。老人擦好了最后一个酒杯,心满意足地将它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他长出了一口气,露出放松的微笑,转身将杯子放进橱柜。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打破了酒馆的寂静。老人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天气这么糟,时间又这么...

 

《温迪戈》

By OCEANGREEN

 

年迈的印第安人站在酒馆的吧台后方,慢慢地用手帕擦拭酒杯。此时此刻,小小的酒馆里只有他一个人;温暖的火光在壁炉中燃烧,照亮了空荡荡的桌椅,照亮了酒架上零零散散的玻璃瓶,在老人的满头银发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晕。

 

窗外风雪的呼啸声隐隐传入耳中,可室内却是一片安宁。老人擦好了最后一个酒杯,心满意足地将它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他长出了一口气,露出放松的微笑,转身将杯子放进橱柜。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打破了酒馆的寂静。老人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天气这么糟,时间又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酒馆喝酒呢?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走向大门。“谁?”他大声发问。

 

传入耳中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风雪的喧嚣淹没了他的话语,但老人还是勉强听出了他所说的内容。“帮帮我!快开门吧!求求你了!”

 

老人拉开门闩。陈旧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木门猛然向内打开。一个全身沾满白雪的身影往屋里踉跄了几步,然后脚下一绊,扑倒在地板上。老人连忙俯下身去,想扶那人起来;可还没等他动手,对方就挣扎着爬起身来,用惊恐万状的表情看向敞开的房门——看向门外被暴风雪染成白色的夜晚。

 

“关门!快关门!”他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嘶哑的声音大叫起来。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转身关门。冰冷的雪花扑进室内,黏在他的脸上,手上,很是难受;呼啸的晚风就像看不见的手,使劲儿地顶住门板,仿佛想要阻止它关闭。门闩的咔嗒声终于传入耳中,将屋外的一切拒之门外。

 

老人转过身去,“好啦,门关了。请问你是……?”

 

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只顾慌慌张张地在酒馆里跑来跑去,检查每一扇窗户,把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老人趁机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儿,看样子顶多三十岁出头;他的脸上,手上满是擦伤和淤青,身上的棉衣也刮破了好几处。

 

忙碌了许久之后,小伙儿终于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瑟瑟发抖。老人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来,起来吧。我去帮你温点酒。”

 

小伙儿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你得帮帮我。”他哑着嗓门说,“我——我遇上麻烦了。”

 

“看得出来。冷静点,已经没事儿啦。”

 

“我——唔——”

 

老人慢慢地搀扶着小伙儿站起身来,安顿他在吧台边坐好,又到壁炉前添了把柴。明亮的橘红色火光把小小的酒馆照得通亮,驱散了寒气。小伙儿在椅子里缩成一团,两眼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神情好比一只受惊的小鹿。老人从吧台后的酒架上取下一瓶烈酒,倒了满满一大杯,送到他的面前。他二话不说,只顾抓起酒杯,把酒水一股脑儿地灌进喉咙里。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血色。

 

“你有电话吗?”他急急地问。“我必须报警。”

 

老人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在小伙儿身边坐下。“抱歉,孩子。电话已经不管用好几天啦。听说是暴风雪把山下的电缆吹断了。”看到小伙儿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怀因镇就在山下,镇上倒是有派出所。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会风雪小了我就可以带你去——”

 

“不!”

 

老人诧异地看着对方。小伙儿瞪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不能自己出去。你不明白。必须让他们派人来救我。”他说。“这里——这里很危险。”

 

“你已经安全了。”老人说。“我会帮你带路的。暴风雪——”

 

“我说的不是暴风雪!”小伙儿激动地嚷嚷起来。“我——我——”

 

他忽然打住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的神色。老人看到了他额头滑落的汗珠。

 

“见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了也没用。你不会相信我的。”

 

老人若有所思地用手揉揉下巴。“如果你不想跟我下山的话,明天一早倒是有几个伙计来给我送货。他们是开雪地摩托来的,可以捎你一程。这样可以吗?”

 

小伙儿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真的吗?那……那太好了!”

 

“当然。”老人尽可能和善地笑着,点了点头。“但距离天亮还有很久。不如喝点热啤酒,慢慢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样?”

 

“我说过了,讲出来你也不会信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寂静笼罩了房间。屋外,寒风一刻不停的呼啸着,刺耳的风声有如幽灵的哀嚎;风雪敲打着玻璃窗,震得窗框砰砰作响。终于,小伙儿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他向前倾身,开始讲述自己的奇遇——

 

“我叫史密斯。史密斯——”

 

————————————————————————————————————————

 

史密斯•爱德华兹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举枪瞄准。此时此刻,那头雄性麋鹿正忙于啃食地上的苔藓,无暇四顾。史密斯屏住呼吸,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一只大鸟扑打着翅膀,尖叫着从树梢飞过。挂在松针间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活像派对上飞舞的彩纸。说时迟,那时快:受惊的麋鹿向后一跳,转身逃向密林深处;枪响了,子弹在麋鹿身后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白雾,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林间回荡。

 

嘭!……嘭!……嘭!……

 

史密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猎枪跨在背上,站起身来,气哼哼地朝脚下的雪堆踢了一脚。他已经在山上转悠了好几个钟头,却一无所获。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而他必须在天黑之前下山。

 

当然,谁都知道打猎是件看运气的事儿——自己脸黑还能怪谁呢?

 

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眺望山顶。灰白色的浓雾阴沉沉地从乌云间压了下来,像一堵白墙一样阻隔了他的视线。变幻莫测的云团慢腾腾地翻滚着,吞没了白雪覆盖的山峰,遮蔽了挂满雾凇的山林,将一株株挺拔的青松化为朦胧的鬼影。他估摸着再过六七个钟头,整座山上都要起雾;这当然不是问题——等到那时候,他早就坐上回家的汽车了。

 

问题在于:他不想空手而归。

 

此时此刻,他不禁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自己去猎场时的经历——当时,他才刚满15岁。父亲用手提着一只刚打来的野兔,给他一把小刀,叫他给兔子开膛。史密斯当然想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像个男子汉;可面对还在拼命挣扎的兔子,他却有些下不了手。在犹豫片刻之后,他咬紧牙关,狠狠地捅了下去。当肉虫般的肠子从野兔抽搐的后腿间蠕动着钻了出来,鲜血泊泊地溅上他的脸蛋时,他像个小女孩一样大声尖叫,转身就跑。

 

几周以后,他已经能自己给兔子和狐狸扒皮了。

 

父亲自豪的笑容令他至今记忆犹新——当然,还有第一次用猎枪击毙猎物时的成就感。从那以后,打猎就成了他最大的爱好。

 

说实话,史密斯很少光顾这片山林——毕竟这儿离城里实在是太远了。他平时打猎的场所是市郊附近的猎场,那里的猎物少得可怜,无非就是些野鸭和灰兔,连狐狸都没有。为了充分地享受狩猎的乐趣,史密斯每年假期都会抽出时间、来到真正的野外,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就像现在这样。

 

难得出了趟远门,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吗?当然不成。

 

史密斯摇了摇头,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手表的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半——五点再动身下山也不算迟。于是他提起猎枪,准备再往山顶走一段路,试试手气。

 

松软的白雪在脚下嘎吱作响,一株株挺拔的松树如有在雪地中站岗的哨兵。史密斯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希望发现猎物的蛛丝马迹;哪怕是野兔的脚印也好。就在这时,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他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看到了一团火红色的毛发。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细细查看四周的地面。有了!一串浅浅的爪印——看样子是狐狸之类的小动物留下的。足迹从树下一路向前延伸,穿过一从低矮的灌木,消失在远处的雪坡后头。

 

史密斯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从背上解下猎枪,抓在手中,大步向前走去。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一条红色的狐尾在远处的白雪中一闪而过。赤狐!他举起猎枪,又连忙放下。距离这么远,想一枪击中要害实在是太难了。

 

他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沿着雪地上的爪印匆匆而行,穿过低矮的树丛,翻过高高的雪堆,爬上布满碎石的小坡,又跳下低矮的岩壁。他睁大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火红的颜色不时地在在一片雪白间闪现,转瞬即逝:有时是一条从树干后伸出的尾巴,有时是雪坡后竖起的两只尖尖的狐耳。有那么一次,他觉得自己看到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在树丛间闪烁——当然,也许是他看走了眼。

 

史密斯知道狐狸已经发现了自己。但没有关系:它别想轻易甩掉他。他一面继续前进,一面在脑海中计算着前方的路线。

 

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史密斯并不是这片森林的常客;但他的记性很好,对这一带的地形还算熟悉。前方不远处应该是一座断崖。猎物无处可逃了。

 

史密斯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了。在爬上最后一道雪坡的同时,举枪、瞄准的动作瞬间完成。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用力……

 

然后突然僵住。

 

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预想中的断崖,而是一望无际的松林。沾满白雪的松针在寒风中微微摇晃,沙沙作响。狐狸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茫然地眺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色,拼命回忆自己走过的路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在山坡上?松树下?还是在——啊,对了。刚才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猎物身上,居然忘了看路;就在第二个岔道哪里——他走的是左边,还是右边?他隐约记得去断崖的路应该是往左,却想不起自己当时到底选择了哪个方向。

 

史密斯回过头去。飘落的新雪不知不觉地覆盖了他的足迹。不久之前,他还觉得周遭的景色有几分眼熟;可现在仔细一看,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松树在风雪中矗立,像枯瘦的巨人一般俯瞰着他;脚下的白雪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活像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大海;乌鸦从空中飞过,那刺耳的叫声仿佛是在嘲笑地上迷途的猎人。

 

史密斯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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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儿打了个喷嚏,身子忽然哆嗦起来。老人站起身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抓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没关系。”老人摆了摆手。“这么说来,你在山上迷路了。这也是常有的事——林子里的岔路实在是太多了。”

 

小伙儿点了点头。“可能是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了。”小伙儿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想不起来。接下来就起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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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努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告诉自己:只要一直往山下走,就能找到小镇。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认出了前方的路:再爬过这座雪堆,就能看到山脚下的公路了!但待他兴匆匆地登上雪堆,出现在眼前的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白雪。

 

他不知第几次掏出手机,举向空中——还是没有信号。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里可是荒郊野外呀。

 

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他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在往山下走。只要能下山,一切都好说。

 

——万一搞错了方向怎么办?万一小镇在山的另一边呢?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你确定吗?

当然。

 

他抬起头来,遥望西面的天空。血红色的夕阳将片片乌云化为灿烂的晚霞。金黄、赤橙与朱红的光彩撒向大地,给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增添了一丝暖色。要是在平时,这番美景想必会让史密斯感到心旷神怡;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只有莫名的惶恐。

 

天就要黑了。

 

他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山顶的方向。白色的雾气已经爬到了半山腰。朦胧的雾墙慢腾腾地翻滚着,越过远处的树梢,悄悄地向他逼近,犹如一场以慢镜头播放的雪崩。不久以前,史密斯还能看清山顶凸起的岩壁,还有矗立在那峭壁边缘的枯树。如今,这一切都被灰白色的大雾吞没了。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独自一人在野外走夜路已经够糟的了——要是再加上大雾,那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好在雾气运动的速度很慢,只要他加快脚步,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下山。

 

可惜,他想错了。

 

两个钟头以后,史密斯站在陡峭的悬崖边缘,向下俯瞰。在高达数百米的峭壁之下,是一条空荡荡的公路。柏油路面在白雪与松林间蜿蜒穿行,就像一条黑色的缎带。他依稀记得在坐车前来的路上看到过这座峭壁,但它的位置应该是在雪山的另一侧。他左右张望,寻找通往山下的道路——可悬崖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一丝乳白色的雾气从他脚边溜过。他木然地抬起头来,看着白色的雾海淹没头顶的天空,淹没周围的树木,淹没视野中的一切。史密斯瞪大双眼,将目光投向东方。西沉的太阳化为地平线上的一缕红光,渐渐消失。最后的一缕晚霞消失在夜幕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星斗。

 

天黑了;大雾笼罩了整座雪山。

 

“有人吗!”他忽然俯下身来,对着峭壁下的公路大叫起来。“来人哪!”

 

当然没有回应。但他还是继续叫着,直叫到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为止。他透过翻滚的白雾,眼巴巴地扫视着下方的公路,希望看到从远方接近的车灯。无数个“也许”在他的脑海中打着转儿:也许哪辆路过的汽车会听到他的呼救声,在路边停下。也许他们会联系警察,让他们派人来救他。也许他们还有直升机。也许……

 

呼呼的风声在史密斯的耳边响起。晚风夹着雪花钻进他的领口,冻得他浑身发抖。他慌忙拉高衣领,护住脖颈,又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插进裤兜。冷风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抽打他裸露的面部,钻进他的鼻孔和嘴巴,像看不见的钢针一样刺痛着他的喉咙和鼻腔。他忽然意识到:要是不赶紧找到出路,自己也许会活活冻死在大山里。

 

他的双手开始哆嗦起来,心脏扑扑狂跳。他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眼下的处境;可他的大脑却偏偏像是结了冰似的,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有人吗——!”他顾不上涌入口中的寒气,再次开口呼救。浓雾在他四周幻化出无数捉摸不定的形状,时而聚集,时而消散,活像一群在空中起舞的亡灵。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一次,他总算得到了回答。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远处的白雾间缓缓浮现。起初,史密斯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透过雾幕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来人身穿夹克、在雪中蹒跚而行的身影。

 

“帮帮我!我在这儿!快来呀!”

 

获救的狂喜令史密斯忘却了寒冷,忘却了一切。他迈开酸痛的双腿,朝着对方狂奔起来;他发疯似地挥舞着双臂,冻得通红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安全脱险、踏上归途的模样。

 

雪夜中的来客终于从雾中现身了。史密斯满心欢喜地走上前去——

 

————————————————————————————————————————

 

咣当!

 

听到窗外的巨响,小伙儿忽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那是什么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冷静点!”老人叫道,“那只是风声罢了!”

 

小伙儿仿佛没有听到。只见他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发出声音的窗口,脸上的表情有如一头被猎人围困的野兽。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耳的噪音在室内回响。

 

咣!咣!咣!

 

“不!”小伙儿浑身发抖,“它来了。它就在外面!它来抓我了!”

 

“我说过了,这是风声——”

 

“不不不不不!不要进来!”小伙子扯着嗓门尖叫起来,连连后退。他在慌乱中碰翻了酒杯,又踢歪了凳子,差点摔倒在地。

 

“冷静点!”老人连忙站起身来,抓住他的肩膀。“够了!”

 

“放开我!放开我!”小伙儿拼命挣扎。“这门挡不住它!它马上就要进来了!”

 

“别胡闹了!”老人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外面什么都没有!”

 

一听这话,小伙儿挣扎得更厉害了。“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他嚷嚷起来,“放开我!不然我们都要——”

 

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凑到对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给我冷静些。”他一字一顿地说。“听好了:它进不了酒馆!”

 

小伙儿的身体僵住了。老人放开了他的衣领,一老一少气喘吁吁地相视而立。终于,一脸茫然的小伙儿开口了。“你说什么?”

 

“我说它进不了酒馆。”老人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平静地答道。“只要没有受到邀请,那种东西是进不了屋的。”

 

“什么——你——你怎么知道——”小伙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问道。

 

“在山上住得久了,多少知道一些。”老人直视着对方惊恐万状的双眼。“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自己的故事讲完。”

 

寂静笼罩了酒馆。风势渐渐变弱,窗户也不再砰砰作响。小伙儿用狐疑的眼神注视着老人,欲言又止。老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伙儿迟疑片刻,然后坐了下来,盯着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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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忽然停住了脚步。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般笼罩了他,令他心中的狂喜烟消云散。

 

此时,雾中的不速之客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木然地抬起头来,仰视站在面前的身影——这人到底有多高?1米9?2米?也许更高?他打量着对方身上的衣服:只见他穿着一件看上去不算厚实的黑色夹克衫,前襟裂开了好几个口子,就连红色的“ADIDAS”商标也被磨去了一半;脏兮兮的裤腿上结满了白霜,裤脚已经被撕烂了,隐约可以看见裸露的白色脚踝。拉起的兜帽在月光中投下漆黑的阴影,遮盖了那人的面容。

 

“你——”史密斯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穿成这样在雪中行走。眼前的景象实在是怪异至极,令他不知如何应对。对方慢腾腾地抬起一只胳膊,好像要和他握手;有那么一瞬间,史密斯居然傻乎乎地想要握住伸向自己的手;然而待他低下头来时,却看到了那只手的模样:长满冻疮和黑痂的灰白色皮肤,扭曲畸形的手指,还有足足五公分长的黑色指甲。

 

史密斯尖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跳开,刚好躲开了朝自己袭来的利爪。一声非人的咆哮响彻夜空,让他觉得自己的血管里仿佛一下子灌满了冰水,寒彻骨髓。他眼睁睁地看着破旧的兜帽向后滑落,露出一张无法描述的面孔。

 

起初,那是一张死尸的脸。也许它曾经是某位迷路的登山者,已经在冰雪中沉睡了多年。如今,它终于厌倦了孤独的长眠,要把史密斯拉去与它做伴。一条冻僵了的蜈蚣挂在它那空洞的眼窝边缘,随着它蹒跚的脚步轻轻摇晃;它张开黑洞洞的嘴巴,露出冰冷、漆黑的口腔与参差不齐的黄牙,迫不及待地想要啃食活人的血肉。

 

然而,还没等史密斯反应过来,活尸的面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枯瘦的老人。只见他土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既像放了一冬的蔫苹果,又像干巴巴的核桃仁。当他抬起头来时,史密斯看到了他被白翳包裹的眼球——还有额头正中沾满鲜血的弹孔。

 

转瞬之间,无数张面孔从史密斯眼前闪过:一位楚楚可怜的少女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向他求救;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被剥去了脸皮的男孩瞪大血红色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寒风吹过,恐怖的幻象与变化多端的雾气一同消散,只剩下更加恐怖的现实。苍白可怖庞然大物撕下身上褴褛的布片,张开漆黑腐臭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嘶吼。

 

史密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也不想理解。头脑深处声音告诉他:这不是真的。没有死尸,也没有怪物;一切都是你紧张过头,产生了幻觉。但他的双手还是不假思索地伸向了背后的猎枪——恐惧与本能取代了陷入混乱的理智,驱使着僵硬的躯体采取行动。就这样,他一面放声尖叫,一面用颤抖的双手举起猎枪,抠动了扳机。

 

一道道明亮的火舌把冰冷的枪口烧得滚烫,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间回荡。就在下一个瞬间,怪物的手臂化为一片朦胧的光影,从史密斯眼前闪过。猎枪从他的手中飞出,在半空翻了几个跟头,然后乒乒乓乓地滚下了山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张噩梦般的面孔已经凑到了他的眼前。

 

史密斯转过身去,落荒而逃。月光透过层层雾气,在雪地上投下漆黑的影子;当他看到身后巨大的黑影渐渐将自己笼罩时,仅存的理智终于离他而去。他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峭壁,忘记了自己应该逃向下山的方向,只顾迈开僵硬的双腿,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雾与雪之间奔逃。笨重的皮靴掀起点点雪屑,飞进他的眼睛里,痛得要命;脚下的雪堆、碎石与枯枝一次又一次地缠上他的鞋带,挂住他的裤脚,仿佛要将他永远地留在这座大山之中,在不可名状的怪物腹中长眠。

 

“救命啊!”他用嘶哑的声音哭号,“救命啊!”

 

回答他的只有身后近在咫尺的咆哮,以及吹上后颈的冰冷气息。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可怕的追击者始终近在咫尺。当他由于惊恐而加快脚步时,它也会开始加速;待他筋疲力尽,放慢速度时,它又会悠然地跟在他身后。他隐约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大花猫:每次它追逐老鼠时,都会故意将猎物放走几次。当时他还有些纳闷,不知道它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猫儿爱玩的天性使然。

一个令人不快的念头从他混乱的脑海中闪过——现在,我就是老鼠,而它就是猫。

 

他蹒跚着踢中了一块埋在雪中的石头,脸朝下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像溺水的人一样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白茫茫的雪花四处飞溅,遮蔽了他的视线;松软的雪层有如泥沼,让他越陷越深。

 

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史密斯的胳膊。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怪物血红色的双眼。冰冷的利爪插入他的肩膀,温热的液体随之涌出,浸透了厚厚的棉衣。他拼命地挣扎着,徒劳地用冻僵的双手连打带抓,直到指甲出血。他的视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令人作呕的铜腥味在鼻腔与舌尖弥漫。剧痛渐渐褪去,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暗;他的手臂终于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搭在身边的雪地上。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也许是挣扎中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的——碰到了他的手指。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摸索着,抓到了弹簧刀的刀柄。这是史密斯用来给小动物剥皮的家伙;直到刚才为止,他早已把这把不足十公分长的小刀抛到了脑后。

 

没有时间多想了。他咬紧牙关,大吼一声,弹出刀刃,用尽全身力气刺了出去。

 

————————————————————————————————————————

 

小伙儿讲到这里,全身早已抖成一团,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哭腔。老人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慢慢地点头,若有所思。

 

“那么,你用小刀刺它了?”老人问。“然后呢?”

 

“我TM怎么知道!”小伙子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等我醒来的时候,就一个人躺在雪地上了。”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跑了!……天知道那个鬼东西会不会回来。”小伙儿打了个冷战,“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就看到这地方了。”

 

“我明白了。”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再去给你弄点热水。”

 

小伙儿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等等,你刚才说它进不了酒馆。那是什么意思?”

 

“等我帮你倒了水,再慢慢说话。”

 

“我不渴。山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说过,等我讲完就告诉我的。”

 

“谁知道呢!等喝完水再说。”

 

“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小伙儿不肯放弃。“我能看得出来。”

 

老人叹了口气。“好吧,你坐好。”

 

两人再次在吧台前坐定。小伙儿紧紧地盯着老人,期待着他的回答;可后者却翘起二郎腿,盯着壁炉中的火苗,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慢慢地开口说话。

 

“我是印第安人。”他说,“小时候我听爸爸说过:在白人来之前,这里没有小镇,也没有公路,只有森林。大家都住在山腰的小村子里,靠打猎过活。爷爷从前是村里的巫医,爸爸年轻时也是干这一行的。我从他们那儿学过一点儿手艺,也听来了很多故事。”他转向对方。“你听说过温迪戈吗?”

 

“温迪戈?那是什么?”

 

“是我们这一带的传说。”老人微微一笑。“附近的印第安人都知道温迪戈。爷爷说,它们是雪山里的精灵,什么都吃:狼、麋鹿、熊、鸟,当然也包括人。有人说爱吃人肉的人会变成温迪戈,还有人说它们是先祖的怨灵。但那都是胡扯——温迪戈就是温迪戈。

 

“它们住在雪山里,与寒风与白雪为伍,冻得瑟瑟发抖,却永远冻不死。它们一天到晚都在找东西吃,可再怎么吃也吃不饱。它们和其它生灵不一样,没有灵魂;纵然它们吃再多的肉,喝再多的血,也无法弥补这一点。爸爸说,从前每年冬天村里的人都要在门口挂上狼牙。听说这样一样,温迪戈就进不来了。”

 

他指了指关闭的大门。小伙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用图钉挂在门板上的几块白色物体,看上去倒的确像是动物的牙齿。

 

“——当然了,要是你自己开了门,这招可就不灵啦。”老人微微一笑,“但是没有人会做那种蠢事,对吗?” 

 

小伙儿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用手指使劲儿地揉着太阳穴。

“头疼吗?”老人关切地问。

小伙儿点了点头。“疼死了。”

“没事。我帮你冲点热咖啡。”

 

老人站起身来,一面慢慢地走向吧台后方,一面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倒霉——在这座山上碰到怪事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知道吗?起初这家店是开在镇头的。后来,来了一群白人,说是要在那里建铁路、盖商场。他们给了我一笔钱,叫我卷起铺盖走人。可我不想离开这座山——毕竟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呀。于是嘛,我就在这里重新开张了,因为这儿是大伙上下山的必经之路。附近的猎人和登山者经常光顾我的酒馆,小酌一番,聊聊在山上的见闻。比尔每隔一两个月都要来这一带登山;他说自己在半山腰见过一个浑身灰白的东西,比小松树还高,可一走近就消失了。老杰克是隔壁镇上的猎户,也是我这儿的常客。就在上星期,他还发现过一只麋鹿的尸体,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成了碎块,鹿头挂在好几米高的树枝上。”

 

说到这里,老人关上了话匣子,开始低着头在吧台后忙碌。小伙儿用手抹了把脸,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是这个温……温特……”

 

“温迪戈。”老人拿出一个茶杯,慢慢地往里倒着什么——也许是速溶咖啡,也许是可可粉。

 

“哦对——你觉得是就这个温迪戈袭击了我?”

“有这种可能。”

“那,那东西为什么还穿着衣服?”

 

听到这个问题,老人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迟疑,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见他一面说话,一面往茶杯里倒水;白色的蒸汽腾腾升起,将老人的面孔笼罩在水雾之中。

 

“温迪戈善于模仿。它们会穿上受害者的衣服,伪装成它们的样子,瞒天过海。爷爷说过,有些温迪戈会用邪恶的魔法改变自己的相貌,或者把猎物的皮穿在身上。谁知道呢?也许你看到的那身衣服就是上一个被它吃掉的可怜虫留下的呢。”

 

“你怎么——”

 

“我不知道。”老人把冒着热气的茶杯端在手中,从吧台后走了出来。“我得提醒你一下:刚才那些都是我从长辈那儿听来的传说。附近的猎户和印第安人都相信温迪戈;至于你嘛——要是你不信这茬儿,就当个故事听听也无妨。”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小伙儿一脸迷茫,“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山上晕倒了,做了一场噩梦。可是——妈的,真是见了鬼了。”

 

“或许吧。”老人端着茶杯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重新坐下的意思。“顺带一提:你知道山上起雾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什么时候?”小伙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六天前。”

 

————————————————————————————————————————

 

酒馆中的空气凝固了。

 

“这不可能。”小伙儿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可能在雪地里躺了六——”

“是的。”老人平静地看着他。“这不可能。”

“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老人摇了摇头。“你真的不记得了,对不对?”

 

小伙儿想要回答,却没能说出话来。他突然捂着脑袋呻吟起来。“老天。我的头疼得要命。快把咖啡给我。”

 

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用的。”

小伙儿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什么?”

“没用的。咖啡治不了你的头疼。来,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小伙儿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史密斯。”他说。“我叫史密斯。”

“你姓什么?”

没有回答。老人仔细端详着小伙儿困惑的神色,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片刻沉默之后——

 

“真奇怪。”小伙儿低声嘟哝着。“我想不起来了。我是不是在外头被冻糊涂了?”

“也许吧。你的确是在外头冻得够久的了。”老人回答。

 

小伙儿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一阵阵白色的雾气正从他的指尖渗出,懒洋洋地在吧台上扩散。“这是什——”

 

“是冷气。”老人说。“你该动身了。”

小伙儿一愣。“现在?”

“是的。”

“可是你刚才说过,明天早上会有人接我下山。”

“我不是叫你下山。你该回家了。”老人回答。他的眼神让小伙儿觉得有些异样:“偷来的始终不属于你。维持不了多久的。”

 

小伙儿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当他张开嘴巴时,却只能发出奇怪的嘟哝声。他绞尽脑汁,想找到自己要说的字眼,但一切都是徒劳。他想不起自己的姓氏,也想不起——

 

他茫然地扫视着陌生的酒馆,扫视着空荡荡的桌椅,扫视着炉中熊熊燃烧的柴薪。忽然之间,一幅幅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像过电影一样一闪而过。

 

他是史密斯。

他坐在火车上。

他拿着猎枪站在山脚下。

他一边上山,一边哼着小曲。

(他在茂密的树丛中奔走)

他举起猎枪,瞄准一只野兔。

打偏了。

(他透过枝叶间隙,窥视着手持猎枪的人儿——那人是谁?)

 

记忆的漩涡渐渐清晰。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发灰的皮肤渐渐开裂,露出丑陋的黑痂。更多白气从脱落的皮肤下涌出,在吧台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不,不。”他喃喃自语。

 

他不是史密斯。

他朝史密斯走去。

史密斯尖叫着举起猎枪。他挥动胳膊,把枪打飞了。

史密斯尖叫着逃走。他紧随其后。

史密斯摔倒了。他迫不及待地撕开猎物的身体,喝下第一口新鲜的血液。腥热的暖流在他体内流动——久违的温暖啊!幸福的泪水湿润了他的眼角。

他喝干了史密斯的血。

他吃光了史密斯的肉。

当他伸手掰开史密斯的头骨,吮吸粉红色的脑髓时,温暖的记忆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沉醉在那不属于自己的梦幻之中,玩味着残存于温热脑浆之中的每一分快乐,每一种感觉,每一段故事。

他在血迹斑斑的白雪中躺下,闭上双眼。史密斯的血、肉和记忆充斥了他的血管,他的胃肠,还有他的大脑。。

他不再冷了。他觉得很温暖。

然后——

他睁开眼睛,困惑地环顾四周。记忆的洪流淹没了他的意识,令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绞尽脑汁地想呀,想呀,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是史密斯。他必须赶紧下山求助。

 

“不是这样的。”他想要大叫:“这不对。”可是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史密斯的脸皮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最后一点理智也随之分崩离析。温迪戈发出愤怒的咆哮,向眼前新的猎物伸出利爪——

——好冷,好冷,好冷

——好饿,好饿,好饿

(让我再体验一次温暖的感觉)

 

老人大声咏唱着不知名的咒语,把茶杯里的东西洒向眼前的怪物。混合着各种草药的药水在空中散发着异样的蓝色火光,将温迪戈吞没。

 

“Hastur nil'linghal fhatgn!Ia,Ia,Hastur!”

强烈的白光淹没了酒馆中的一切。

 

————————————————————————————————————————

 

第二天早晨。

 

“老爷子,就这些啦。”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粗把最后一个纸箱扔在吧台后,然后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七箱啤酒,一箱也不差。”

 

“好,好,辛苦了。”老人微笑着递上装满啤酒的酒杯。大汉端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我说老爷子,过几天又该到登山的旺季啦。”他翘起二郎腿,从兜里掏出一只卷烟。“你这儿也该多备些货了。”

 

老人笑了笑。“库存够用了。这儿比不上镇里,都靠几个老客撑场面。”

 

“那你怎么不搬回镇上?”大汉又问,“那儿的生意可比这镇外好多了。”

 

“现在不像以前了。”老人摇摇头。“店面都得花钱租。租金可不便宜哪。”

 

“哎,那倒是,那倒是。”大汉把卷烟塞进嘴里,开始在口袋里翻来翻去,寻找打火机。老人从吧台下取出一盒火柴,擦亮一根,送到他面前。大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咧嘴一笑。

 

“还在用火柴?”

“老习惯,改不了了。”

 

一阵吞云吐雾之后,大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老爷子,那我走啦。”

 

“回见。”老人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然后又加了一句:“小心温迪戈。”

 

大汉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你怎么又提起温迪戈的事儿了。”

 

老人耸耸肩。“突然想起来了呗。”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大汉摆摆手,“我可不是杰克那种老神棍,不信这种神叨叨的玩意儿。”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汉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以示道别。老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苦笑着拿起手帕,开始擦拭桌上的酒杯。

 


OCEANGREEN

【原创短篇】《街头画家》

《街头画家》

By OCEANGREEN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当时,我刚刚离开公司,来到公交站前等车。他就坐在人行道旁的路牙子上,穿着发灰的绿色衬衫和磨破了脚的牛仔裤,两眼死死地盯着膝上的画板,仿佛对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无知无觉。只见他紧握着一支只有小指长短的铅笔,聚精会神地画个不停。

我好奇地走到他身后,想看看他在画些什么。 那是一张漂亮的素描画:一群可爱的孩子笑着、跳着,跑过宽阔的十字路口。虽然铅笔素描没有颜色,可那一张张笑脸却被勾勒得无比生动;看着纸上的画面,我仿佛听见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看见了他们连蹦带跳地向我跑来。

“你画得真好。”我笑着说。

他的肩膀微微一震,猛然...

《街头画家》

By OCEANGREEN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当时,我刚刚离开公司,来到公交站前等车。他就坐在人行道旁的路牙子上,穿着发灰的绿色衬衫和磨破了脚的牛仔裤,两眼死死地盯着膝上的画板,仿佛对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无知无觉。只见他紧握着一支只有小指长短的铅笔,聚精会神地画个不停。

我好奇地走到他身后,想看看他在画些什么。 那是一张漂亮的素描画:一群可爱的孩子笑着、跳着,跑过宽阔的十字路口。虽然铅笔素描没有颜色,可那一张张笑脸却被勾勒得无比生动;看着纸上的画面,我仿佛听见了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看见了他们连蹦带跳地向我跑来。

“你画得真好。”我笑着说。

他的肩膀微微一震,猛然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庞——这是一个约莫20来岁的年轻人,高颧骨,圆眼睛,面色有些发黄,下巴上长着许多乱糟糟的胡茬儿,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刮过胡子了。

“抱歉——你说什么?”他有些木然地问道。

“我说你画得真好。”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画纸。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露出尴尬的微笑。“写生。”

我又看了看他的画纸。那画上的十字路口的确是我们眼前的这条,但仔细一看却有许多细微的差别。比如说嘛……

“这是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他低头看看画纸。“哪个?”

“右上角。”在画面的右上角,有一大片黑色,上面还留有许多空白的小点。

“是星星。”

我看了看画面的其余部分:白云、蓝天和太阳,分明是白天的景象。

“那这个呢?”我指了指孩子们上方的一团黑影。那东西看上去有点像长着许多翅膀的蝴蝶。

他耸了耸肩,不予回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发挥吧?

“你是学画画的么?”我又问。

“不。爱好而已。”他冲我笑了笑,然后再次拿起画笔。我决定不再打扰他作画,就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自那天以后,我经常在车站附近看到他。他有时坐在路牙子上,有时站在花坛边,还有时干脆席地而坐。每次与他相遇,他总是拿着画板和铅笔画呀,画呀,不知疲倦。有时候,我也会走到一旁看他作画,消磨无聊的等车时间。时间一久,我俩也成了熟人。

他说,我可以叫他小李。更多的我也没问——毕竟两人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管那么多吧?我比他大七八岁,他平时叫我张哥。

真正吸引我的是他的画。

他所有画作的背景都是正对车站的十字路口,这一点从来没有变化。无论是路边的便利店,还是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所有建筑都被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出来,就连屋顶边缘的排水管等细节也不曾漏过。与众不同的是画中的前景。

有时,他笔下的主角是玩耍的孩童,或是匆匆而过的行人。只不过,这些人的服饰却与现实中有几分不同——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妇拖着长长的裙摆款款而行,面目清秀的佣人们手拿纸扇跟在两旁;身披盔甲的骑士高举盾牌和旗帜,列队走过街道,面目虽说被金属面具遮挡,身姿中却透出一股豪气;当然,还有身穿紧身衣、带着护目镜的怪人,站在街边摆弄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仿佛出自凡尔纳的科幻小说。

但小李笔下的角色却远远不只有人物。有时,背景中的天空上会有巨龙飞过;还有时,不自然的阴影笼罩了房屋和街道,就像有生命一样伸出长长的腕足,抚摸站在街边的人们。

不过,无论画面如何变化,有一个角色却总是反复出现:那是一个又瘦又高的黑影,头比身后的三层小楼还要高出一大截,四肢却细得像树枝。画中的它总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便利店门口,抬起看不清五官的黑色面孔向街道对面张望,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有一次,我问他:“便利店前的那个影子是谁呢?”



小李微微一愣。“是……是小黑。”

“小黑是谁呀?”

他笑着摇摇头,不肯多说。我心想: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设定过角色的身份,只是信手画来而已吧?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那充满想象力的“写生”总是能吸引我的眼球。

———————————————————————————————————

有一天,当我离开公司,来到车站时,看到小李坐在路边,拿着一张已经画完的画。他看到了我,就主动向我打起招呼来。

“张哥,你又来了。”他说。

我笑着走上前去。“今天又画了什么,快叫我看看。”

他笑着举起画板。“瞧。”

我皱了皱眉,忽然觉得今天他的画有哪里不同,却说不清究竟为什么。端详许久之后,我才发现了个中的原因。

“怎么了,张哥?”小李似乎发现我的表情有些异样,连忙发问:“你不喜欢么?”

“不不不。”我连忙摇头,指了指画面左侧。“今天【小黑】出来散步啦?”

一点不假。一直站在便利店门前的黑色人影忽然挪动了位置,走到了马路中央。

“什么?”小李的脸色有些茫然。

“你看,它这不是出来了么?”我调转画纸,用手指向黑影的位置。

片刻沉默之后,小李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我 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反倒一把将画纸从我手中拽走。只听“嚓啦”一声,画被撕破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小李把撕破的画揉成一团,口中念念有词:“画的时候还不是……画的时候还不是……”他狠狠地把纸团扔到地上,使劲儿跺了几脚,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捻起来,扔得远远的,仿佛那张脏兮兮的画纸是一只致命的毒虫。

“小李!你疯啦!”

“真的对不起,张哥。”他看着我,圆瞪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你走吧,我要多画几张。”

四周的人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我涨红着脸,既尴尬,又生气。小李没有理会我——他在原地坐下,抽出画纸,开始拼命作画。

沙沙沙。沙沙沙。

我一头雾水地转身离开,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名的侮辱。

从那次以后,小李画得越来越疯了。不止是我下午下班的时候,就连早上坐车去公司时也能看到他。他的神色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从前腼腆、不修边幅的年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脸色苍白,面目狰狞的疯子。他的手抖得厉害,嘴角挂着白色的泡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恐惧。

我不再去看他画画了——看看他那副样子,谁还敢接近他呢?相反地,我总是站到车站的另一头等车,离他越远越好。我想,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正常人怎么会成天坐在街头画画呢?一不为卖钱,二不学美术,只有失心疯的人才会做出这种傻事。

再不然,就是他的疯病本来没有那么重,只是最近疯得更厉害了。

我居然和一个疯子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想来真是叫人哭笑不得。我渐渐地开始讨厌起他来:讨厌他让我下不了台,也讨厌我自己居然看不透一个疯子的伪装。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继续坐车上下班,小李也继续画画。他的衣服越来越脏,头发也越来越乱,活脱脱的像是一个乞丐。我想,要是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人送到收容所吧?说来惭愧,我对此居然有些期待。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抓走小李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保安。

———————————————————————————————————

那是两天以前的周五。小李呆呆地坐在那里,而我则像往常一样躲到了车站的另一头,用余光偷偷地打量着他。说来奇怪:今天他居然没有画画,连画纸和铅笔都没拿。

几分钟过后,他突然站起身,向我的方向走来。我本能地想要起身离开,不知为何却犹豫了片刻。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站到了我面前。现在要走已经太迟了。

“张哥,你走吧。”他说。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坐在我旁边等车的女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蓬头垢面的小李,皱着眉头和我们拉开了距离。我的脸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一直以为只要每天画画,就能让它待在那里不动。”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异样的神色,只顾急急地说下去。“就在便利店门口。可是我错了。画好的画自己发生了变化。早上刚画的,下午就不一样了。我跑不掉了,要是你呆在这里,你也会受牵连的。”

我站起身来。

“快走吧!”他用嘶哑的声音央求着。四周人们的眼光齐刷刷地注视着我们,刺得我浑身发烫。

我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忽然咬紧牙根,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我走什么走!我不认识你!”

他木然地踉跄着,瞪大眼睛盯着我。“对了,对了。这就对了。”他说,“别让它知道你认识——”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他提到了空中。一眨眼的功夫,小李就开始在半空旋转,像陀螺一样呼呼作响。令人作呕的噼啪声一阵阵地传入耳中,一滴温热的液体溅上了我的胸口;我低下头来,看见了在白衬衫上绽放的猩红。

四周的人们尖叫着四散而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李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胳膊和腿被拧成了麻花,脑袋硬是被掰到了后背上。一对血红色的眼珠从他的眼眶里暴了出来,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木然地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蓝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梦幻般的景象:东边是明月繁星的夜空,西边是明媚灿烂的阳光;巨龙的身影从天边划过,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黑影——小李画中的黑影——俯瞰着我,向我伸出蠕动、扭曲的手臂。

我尖叫着向后跳去。幻境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和往日一样的蓝天,楼房和街道。可当我低下头来时,却看到了人行道上巨大的抓痕。

我转身逃走。它沉重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

此时此刻,我坐在家里,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我知道它——“小黑”就在外面等着我。现在我看不见它,但当我偶尔——只是偶尔——用余光扫向窗外时,却会看见另一个世界。那是小李画中的世界,也是属于它的世界。在那里,天空一半是白天,一半是黑夜;在那里,巨龙和老鹰在空中盘旋。它就在那里等着我,一点、一点地接近我。

它知道我看见它了,就像小李一样。我们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看见了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我上一次看见它是在几分钟以前;当时它距离窗口只有几米远。薄薄的玻璃窗根本无法阻止它的脚步。

但我还没有放弃希望。

我看向放在桌上的东西:一张白纸,还有一支我刚刚削好的铅笔。小李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

——只要一直画画,就能让它待在那里不动。

——我以为——

当然,这并不是永久性的解决办法;小李的遭遇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但至少,我还可以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我用颤抖的手指抓起铅笔,开始画画。







OCEANGREEN

【练笔】《失乐园》(半克苏鲁向+基督教神话注意)

《失乐园》

By OCEANGREEN


夏娃哼着快乐的歌儿,踏过翠绿的草原;微风拂过她白皙的脸庞,活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为她伴奏。嫩绿的小草和树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在前方一望无际的森林间,鲜红硕大的花朵挂着宝石般闪光的露珠,邀她来树荫下共舞。


夏娃在蔚蓝的天空下跑呀,唱呀,不知疲倦,无忧无虑。可就在这时,一大片乌云忽然笼罩了天空,一个长着三对翅膀的身影呼啸着从云端直扑而下,降落在她的面前。


夏娃止住脚步,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他的长相与她完全不同——比大树还高的块头,白花花的胡须一直拖到脚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比她见过的任何花瓣都要鲜红。


当然,她并不觉得害怕,...

《失乐园》

By OCEANGREEN


夏娃哼着快乐的歌儿,踏过翠绿的草原;微风拂过她白皙的脸庞,活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为她伴奏。嫩绿的小草和树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在前方一望无际的森林间,鲜红硕大的花朵挂着宝石般闪光的露珠,邀她来树荫下共舞。


夏娃在蔚蓝的天空下跑呀,唱呀,不知疲倦,无忧无虑。可就在这时,一大片乌云忽然笼罩了天空,一个长着三对翅膀的身影呼啸着从云端直扑而下,降落在她的面前。


夏娃止住脚步,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他的长相与她完全不同——比大树还高的块头,白花花的胡须一直拖到脚边,一双明亮的眼睛比她见过的任何花瓣都要鲜红。


当然,她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她打出生以来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她一面伸手梳理自己金黄色的长发,一面笑着向对方问好,问他来自何方。


“我是一个旅行者,”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叫人想起干枯开裂的树皮。“来自这片树林之外的地方。”


夏娃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离开过这片森林,更没有想象过森林外的世界。在这里,清甜的溪水与野果令她不至饥渴,柔软的落叶为她遮蔽寒风,每一棵大树和每一只小动物都是她的朋友,她从未感到过寂寞无聊。当然了,还有亚当——她的兄弟和伴侣。


因此,她既没有离开森林的必要,也没有这样做的动机。可陌生人的话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让她希望知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请你告诉我吧,”她急急地发问,“在树林之外到底有些什么呢?”


“在树林外,有无尽的星空和浩瀚的银河。”陌生人说。“每一颗星星上都有一个世界。”


夏娃惊讶地看着对方,倾听他的故事。陌生人说到了犹格斯星巍峨壮观的黑色高塔,还有在其间忙碌飞行的科学家们——这些勤奋工作的人儿把群星间最出色的智者们用小小的铁罐带到自己的居所,与他们彻夜长谈。他还说起了灼热、赤红的北落师门,那里的居民都像烈焰一眼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们侍奉着头顶的太阳,而那太阳正是他们的母亲,也是他们的王。


不知过了多久,陌生人停下了,默默地看着夏娃。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否在信口雄黄,用编造的故事戏弄她;可他的眼中却只有真诚和疲惫。


夏娃低下头来,看看拂过脚面的草叶。她撩起长发,让清凉的微风拂过面颊。这一切都是树林的恩赐,来自她和伴侣的父亲——伟大的守护者。可眼前的一切固然美好,却一成不变。陌生人激动人心的冒险在她的脑海中回放,令她的心脏扑扑直跳,渴望着亲眼目睹那群星间的奇观。


沉默许久之后,陌生人转过身去,展开背后的翅膀。夏娃不禁感到一阵惊惶——她知道,他马上就要再次离开,回到树林外精彩的大千世界中去。如果现在再不发问,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告诉我吧!”她朝着陌生人的背影央求,“我怎样才能去外面的世界呢?”


陌生人回头看了看她,眼中的红光似乎明亮了一些。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远处的一颗大树。夏娃看到了它,心脏不禁狂跳起来——因为她认出了那树上金黄色的果实。


“那是知善恶之果,”陌生人说。“吃了它,你们就能像我一样飞上星空。”


说罢,他便挥动翅膀,消失在云层之间,连一支飘落的羽毛都没有留下。夏娃茫然地走到他站过的地方。青草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一切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但方才所听的故事还在她的脑海中激荡——关于唾手可得的冒险和新生活。


她看着远方的果树。那是一棵看似普通的小树——一颗颗金色的圆形果实在枝头随风轻摇,仿佛在对她低语:来呀!来呀!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


她忽然感到浑身发冷,连忙转过身去,逃也似地跑向平日安身的林间空地,跑向她和亚当的家。一路上,她仔细倾听风和鸟儿的低吟,将翠绿的叶与鲜红的花儿尽收眼底,希望借熟悉的景物抚平心中的不安。


然而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灰色,群星、银河与遥远的高塔却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她站住脚步,用双手捂住脸庞,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不安。


————————————————————————————————————————


亚当抱着一大捧香甜的野果,回到了林间空地。夏娃坐在一块硕大的石头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见她的柳眉紧锁,嘴角向下耷拉着,就连红润的脸颊仿佛也失去了光泽。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她。“你身体不舒服吗吗?”


夏娃摇摇头,不肯开口。


“你饿了吗?我这儿有果子。”


她照旧摇头,不予回答。


亚当茫然地将野果放在草地上,尴尬地注视着自己的伴侣。他悄悄地观察着夏娃的脸色,使劲儿地琢磨着她究竟哪里不舒服。以往,她那天使般的笑容总能让他想起初夏的微风;可如今她颓丧的表情却犹如一潭死水,失去了一切活力。一丝惶恐爬上了他的心头,因为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过了许久,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夏娃终于开口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她说。“他是从树林外来的。”


亚当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夏娃,努力回忆上一次有外人到访森林是什么时候。那是十几年前(也许是几十年前?);伟大的父亲——种下这片森林的人——曾带着他的兄弟姐妹们来到这里。那是一群说着陌生语言的人儿,有着五颜六色的皮肤,个头有大有小,各不相同。


“是父亲的朋友吗?”


夏娃摇摇头。


一股不安的情绪爬上了亚当的心头。他连忙凑上前去,在夏娃身边蹲下。“那人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没有。”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开始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没法关上;她复述了旅行者告诉过她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陌生的单词从她的舌尖流出,在她的脑海中化为栩栩如生的图像,撩动着她的心弦。她就这样说呀,说呀,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嘴角也再次浮现出了微笑,仿佛自己的灵魂早已离开了这具皮囊,飞向从未涉足的星空。亚当目瞪口呆地听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娃眼中的烈火熊熊燃烧。她抓住亚当的肩膀,露出贪婪的笑容,轻声说出了那旅行者临别的赠言——说出了金色果实的秘密。亚当浑身发抖地大叫一声,推开了她,站起身来。她睁大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我想去看看他说过的那些地方,亚当!”她叫道,“这森林里已经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了。除了重复以往的轨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我们一直过的很快乐。”亚当叫道。“为什么要——”


“为了我。”她柔软的双手爬上他的大腿,拂过他的腰腹,钻进他的怀中。“如果我不能去一睹他告诉我的那些东西,我就再也不会幸福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忧伤,令他既同情,又害怕。


“父亲说过,我们不能吃那金色的果子。”他低声说,“连摘都不能摘。他会惩罚我们的。”


夏娃忽然愤怒地跳将起来。“你居然害怕父亲?可笑!父亲对我们多么仁慈,多么温柔!难道我们对他恭顺至今,他就不能原谅这一点小小的任性?难道他的最爱的儿女还比不上一颗金色的野果?”


她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着。亚当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他不知道自己的伴侣究竟是怎么了,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让生活恢复正常。


“忘了它吧,”他说。“你还有我呢。”


她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他第一次感觉两人之间如此遥远。


“夏娃!”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转过身去,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间。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站起身追了过去。


————————————————————————————————————————


他没花太久就找到了她——因为他知道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她背对着他,站在那颗矮矮的果树之下,一动不动。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每接近一步,心中的不安也就加深一分。


“夏娃!”他大叫起来,“别做傻——”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夏娃听到他的声音,忽然转过身来。她的脸上挂着比夏日的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即温暖,又可怕的光晕之中。那光芒的源头不是别的,正是她手中小小的金色果实。


“不。”他喃喃地说。“你做了什么?”


她悠然地走上前来,两眼闪动着期待的光。“我看到了,亚当!在我摸到果子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璀璨的群星!我们的树林也只是无数星星之一!父亲不想让我们看,但我还是看到了。那个旅行者没有说谎!”


她抓住他的手,可他却挣脱开来,紧紧地盯着她。“你疯了!”他大叫起来,“父亲会发怒的!他——”


“这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她厉声大喝,把他说了一半的话堵了回去。“摘果子的是我。如果你是个胆小鬼,那么尽可以去和父亲这样说!”


“你——”他呆呆地看着她,花了好久才挤出半句话来,却又说不下去了。


她走上前来,微笑着把果实递给他。“来吧。拿拿看。你也很好奇,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想摸摸它。不用摘——也不用咬——只要摸一下就行。”


他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他看着眼前的果实,迟疑地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可父亲怎么办?他一定会发现的。他会把你赶出去。那我又该怎么办?没了你,我怎么能——”


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耳边回响。“看看那些果子!有多少个?几十个?一百个?还是两百个?父亲不会发现的。”


“你——”


她把果子递了过来,他没有伸手去接。可当她把果实塞进他的手心之际,他也没有躲开。


天哪!


星星!数以千计——不对,是数以亿万记的星星。草坪、树林、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两人正站立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之间。闪烁的群星在他们四周飞舞,洒下变幻莫测的光芒;无数星光汇聚成奔腾的洪流,在他们脚下飞奔、盘旋、化为绚烂无比的光之漩涡。每一颗都像是好奇的眼睛,每一颗都在用挑逗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每一颗都蕴藏着无数的秘密。


亚当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周围的幻象,可是他做不到。群星在他耳边低语,用干树皮一般嘶哑的声音诉说着奇妙而古老的知识,邀请他飞上天空,来到它们之间。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因为夏娃还在这里。夏——


夏娃?!


他怀中温暖的触感消失了!孤身一人的他惊叫着在纷乱的光芒间奔走了许久,才终于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来,看到了与群星一起飞舞的伴侣。他知道她已经触犯了禁忌,就要去往她所向往的地方。


“夏娃!等等我!回来!”他叫道。


她没有等他,而是越飞越远,渐渐地化作远方的一颗星星。他不能失去她!若她不幸遭到放逐,他宁愿随她而去。


亚当的身体不再服从理智的指挥。他抬起手来,张开嘴巴咬了下去。苦涩的味道流遍了他的口腔,渗入他的每一个细胞。


就在这一瞬间,幻象消失了。夏娃还在他的怀中,而夹在两人之间的正是那金色的果实。现在要停下已经太迟了——他与她同时咬了下去。


待他们睁开双眼的瞬间,惊骇的尖叫声响彻了一度平静的树林。


树木们蠕动着靠近,像平时一样一边急切地咩咩低鸣,一边用枝桠抚摸这对神明的宠儿,希望安抚他们的心境。可是他们却惊恐地逃开,因为那枝桠上长满了一开一合的嘴巴,而翠绿的树叶只不过是抽搐的青色肉须。脚下的青草好奇地摆动着,伸出布满眼球的花朵四处张望。友好的鸟儿们围绕着他们飞舞,像以往一样丢下甜蜜的野果——可是那布满血管的果皮却不断地起伏着,茎蒂处切断的动脉中喷出细小的血流。


他们知道,眼前的景象与平时没有一丝区别,改变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知道了美与丑的区别,知晓了光明与黑暗。他们脱离了混沌的怀抱,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应当恐惧的事物。


于是,他们一面尖叫,一面奔逃,直到太阳下山。冷酷的群星从黑色的夜幕间注视着他们,投下冰冷的微光,冻结了他们支离破碎的灵魂。


终于,不知跑了多久以后,一个比山峰还要高大的黑色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上千张变幻莫测的面孔从无形的云雾间俯瞰着他们,有些稍带悲伤,有些怒目而视,还有些则看不出任何神情。


一根比巨木还要粗大的触须缓缓下降,丢下一团模糊的血肉。夏娃尖叫起来——因为她看到了从破碎的骨肉间伸出的半截翅膀。那正是早些时候与她交谈的旅人。亚当看着父亲的无数张面孔,开始抽泣;因为他已经无法从那熟悉的身影中找回一丝往日的慰籍,所剩下的只有恐惧——这就是金色果实赐予他们的唯一礼物。


“父亲!”他颤栗地叫道。“父亲,原谅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最中间的一张面孔慢慢地睁开复眼,无数令人疯狂的颜色在瞳孔间回旋。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彻四周。


于是,万军之神*的宠儿连滚带爬地转身逃离自己的创造者,忘记了自己曾经贵为外神之眷族,忘记了以往度过的快乐岁月。他们展开羽翼飞上冰冷的星空,在星光下哀嚎着,不知过了多久才降临于一片遥远的大地,在那里颤栗着生活,繁衍后代,然后在噩梦中死去。亿万年后,他们苍白、退化的子孙纵然自称万物灵长,却依旧无法逃脱代代传承的虚妄恐惧。


——以上内容翻译自《死灵之书》第四章第六节,其手稿存于牛津大学图书馆。


*万军之神,即耶和华。





OCEANGREEN

【练笔】《阿撒托斯》(奇异文风警告)

《阿撒托斯》
By OCEANGREEN

他睁开双眼。看得见的黑色霉菌在苍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蔓延,看不见的腥湿气息一点点地钻进他麻木的鼻孔。温暖的被单和床褥将他拥入怀抱,抚摸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上班,可他不想离开。他知道窗外等待自己的是一个灰色、毫无生气的世界,可他别无选择。闹钟刺耳的声音传入耳中,令他昏昏欲睡的大脑不胜其烦。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站在地铁站里。看得见的人流包围着他,男女老少的声音在他四周回荡,交汇成非人的呢喃。看不见的热度钻进他的衣衫,让粘稠的汗液顺着他的皮肤流淌。列车进站了,汽笛声像战鼓一样刺激了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于是他们纷纷转身,向车门冲锋,高声抱怨着、...

《阿撒托斯》
By OCEANGREEN

他睁开双眼。看得见的黑色霉菌在苍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蔓延,看不见的腥湿气息一点点地钻进他麻木的鼻孔。温暖的被单和床褥将他拥入怀抱,抚摸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知道自己必须去上班,可他不想离开。他知道窗外等待自己的是一个灰色、毫无生气的世界,可他别无选择。闹钟刺耳的声音传入耳中,令他昏昏欲睡的大脑不胜其烦。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站在地铁站里。看得见的人流包围着他,男女老少的声音在他四周回荡,交汇成非人的呢喃。看不见的热度钻进他的衣衫,让粘稠的汗液顺着他的皮肤流淌。列车进站了,汽笛声像战鼓一样刺激了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于是他们纷纷转身,向车门冲锋,高声抱怨着、叫骂着。他被卷入人流,不由自主地向前,向前,向前。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坐在办公桌前,俯瞰窗外。看得见的青黑色天空之上,乌云化作搅动不止的漩涡;看不见的人群藏身于浓雾和烟尘之后,人声、车声和无数窗口朦胧的灯光一起形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景象。电脑屏幕上的指针轻轻地闪动着。沉重的皮靴声开始接近,于是他全身一震,急急忙忙地将手放在键盘上。几秒钟之后,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充斥了房间,充斥了他的耳膜,阻塞了他的大脑,令他无法思考。皮靴声远去。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站在天空之下。头顶上看得见的漩涡离他越来越近,(他知道这只是错觉。也许春天的天色就是这样,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身后看不见的人群叫骂着,让他赶快死开,因为他们还要排队上车。他木然地向旁边踏出一步,于是黑色的洪流携着汗臭奔腾而过,无数只肩膀撞击着他,将他推到一旁,挤倒在地。冰冷的水泥地吻上他的面颊。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窗外下着雪。看得见的雪花纷纷落下,看不见的热度在空气中闷烧。灼热的雪花贴在车窗上,摸起来烫手得很。车停了,他看向窗外:一个等车的女孩举着红色的小伞。伞上冒起了烟,可她自己却毫无觉察。周围的人们纷纷让开,女孩困惑地四下张望。雪花钻进伞面炭化的缺口,贴上她洁白的脸颊,于是她瞪大了美丽的双眼,把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红色的小伞冒起了火苗,掉在地上。女孩抽打着自己的脸,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带着烟和火消失在路边。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刚刚洗完澡,坐在客厅里,手中拿着一罐冰冷的啤酒。妈妈正在厨房叫他,她的声音像60年前一样温柔,甜美,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大一样。他握紧妈妈的黑白照片——那是在她葬礼那天请人裱上的。妈妈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因为他不能让妈妈生气。他站起身来,拉开厨房的大门。妈妈不在哪里。妈妈从来就没有等过他。她总是急着去上班,急着去找史密斯先生,急着去看望祖母,急着去买东西。她没有时间陪他玩儿,没有时间参加爸爸的葬礼,没有时间等他喝完一罐啤酒。煤气炉上冰冷的蓝色火焰缓缓地跃动,在铁锅底部留下厚厚的冰层。他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他睁开双眼。他在天空之下奔跑。他路过被厚厚冰层笼罩的便利店,路过燃烧的汽油站,路过融化的大树和漂浮的汽车。柔软的柏油路面伸出黑色的手指,挽留着他的双脚。雾气中看不见的面孔轻轻地对他耳语,述说着古老的传说和亵渎者的信仰。约翰推着燃烧的婴儿车走过,向他挥手致意,大声问候。他看着约翰和小车一起慢慢沉入黑色的沥青——父亲和婴儿的脸都是黑色的,就像通向深渊的崖口。他闭上了双眼。

他睁开双眼。看得见的群星围绕着他,洒下温柔的光芒。看不见的黑暗摄住了他,令他的大脑与肉体麻木沉沦。他张开嘴巴,发出嘶哑空洞的声音。无数张看不见的嘴巴与他一起嚎叫,融合成无法描述的音乐。

黑暗用温暖的无形之褥将他拥入怀抱,抚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知道自己不用去上班了,外面灰色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

不会再有闹钟了——他可以睡到自然醒。

他闭上了双眼。

OCEANGREEN

【原创短篇】《抛锚》

《抛锚》

By OCEANGREEN


他和妻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满脸阴沉。他们刚刚吵了一架;这也难怪,毕竟开车出门,却在公路上抛锚这种事情任谁遇上都不会高兴的。天色已晚,白茫茫的夜雾笼罩了公路两侧的旷野,就像两堵望不到头的白墙。两人所在的空地被无边无际的乳白色雾气包围,仿若大海中的一个孤岛。


“都怪你,莫名其妙的偏要跑去看什么老同学!要是乖乖地跟我去商场该有多好!”妻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这就是他从来没有在家庭纠纷中占过上风的原因:他的妻子是个标准的长舌妇,就算一刻不停地说上几个钟头也不会嫌累;可他却惜字如金,懒得多说一句话。对他来说,与其口头逞能,...

《抛锚》

By OCEANGREEN


他和妻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满脸阴沉。他们刚刚吵了一架;这也难怪,毕竟开车出门,却在公路上抛锚这种事情任谁遇上都不会高兴的。天色已晚,白茫茫的夜雾笼罩了公路两侧的旷野,就像两堵望不到头的白墙。两人所在的空地被无边无际的乳白色雾气包围,仿若大海中的一个孤岛。


“都怪你,莫名其妙的偏要跑去看什么老同学!要是乖乖地跟我去商场该有多好!”妻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这就是他从来没有在家庭纠纷中占过上风的原因:他的妻子是个标准的长舌妇,就算一刻不停地说上几个钟头也不会嫌累;可他却惜字如金,懒得多说一句话。对他来说,与其口头逞能,还不如赶紧采取行动。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知道第几次站起身来,走向旁边的汽车。


“你要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妻子尖着嗓门嚷嚷开了。


“我要再检查一遍车子。”他说。“也许我能让它发动起来。”


“哈!刚才你也是这么说的!”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也许是油管堵住了。经过这么长时间,油拴可能已经化开了。如果……”


“如果!也许!唉!”妻子高高举起双手,动作就像舞台上的喜剧演员一样夸张。“好吧!随你喜欢吧!”


她总是这样——他心想。置身事外,把所有责任推给身边的人。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她约会的场面:英俊的少年与金发女孩手牵着手坐在公园的长凳上,沉醉于爱情的美梦。那个梦究竟延续了多久呢?他不记得,也不关心。闭上双眼,无数甜蜜的回忆历历在目:他和她一起品尝美味的意大利料理;他和她一起熬夜赶完最后一张订单,然后相视而笑;他和她一起坐在星空之下,谈天说地。


可当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却只有散发着汽油臭味的破车,还有车窗中映出的自己:一个鬓角发白的老头儿。如果他回过头来,还会看见一个满脸横肉、臃肿蛮横的老女人正叉着腰冲他瞪眼。人是会变的,他和妻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努力驱散心中令人不快的遐想,伸手掀开汽车前盖,开始检查油路。今晚他已经和这堆破铜烂铁打过好多次交道了。


沾满污渍的油箱发出刺鼻的味道,但每个零件,每根油管都完好无损——当然,他也明白自己是在白费功夫。他只是需要找一个借口,暂时离开妻子,从她机关枪一般的指责和抱怨中脱身。


但现在,短暂的放松时间结束了。他叹了口气,盖上车前盖,回到妻子那里。“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我早就告诉过你啦!”她得意洋洋地大叫起来。他心想:受困于荒郊野外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那是他的问题。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只是借此证明他有多么愚蠢,而她自己又是何等的英明。


像以往一样,他并没有反驳。“手机没有电了。”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会忘记充电。”她哼了一声。他懒得告诉她:其实他在出门前把电池充满了。电量是被她一个劲儿地拿着手机刷facebook耗光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没有电话就没法报警。”


“问我干什么!既然是你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就自己想想办法,把我们弄回去。”她挖苦道。


“好吧,随便你。”他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凝视白色的浓雾。妻子继续说个不停,可他却没有听清她的话——反正也没什么好听的,都是些老生常谈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也许是他俩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走路吧。”他说。


“什么?”她扬扬眉毛。


“我们打不了电话,也报不了警。就凭我是修不好这辆车了——”


“因为你蠢。”


他决定无视她带刺的话语。“——下一个休息站离这里顶多只有5英里。我们可以走到那儿去,打电话叫人来帮忙。”


她那嵌在赘肉深处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疯了!”


“只能这样了。要是你走不动,我可以扶你。”


“你没看到这雾有多大吗?我们会迷路的。”


“我们可以沿着公路走。没问题的。”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当兵的经历。有一回,长官叫他们负重行军五英里。当时正是夏天,背着沉甸甸的背包走路可真不好受!不过,当他路过军营外的旷野时,却看到了蓝天下一望无际的平原,看到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此后,他虽然也曾无数次地从车窗后观看这番景象,却再也没能找回那份身临其境的感触。


——当然,今晚的雾这么大,怕是走再远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妻子没有注意到丈夫开了小差。她叉着腰嚷嚷起来。


“休想!你要一个人犯傻就自己去,别想拉上我和你一起受罪!这是你闹出来的乱子,是个男人就给我自己解决。”


有那么一会儿,他犹豫了。雾越来越大;他抬起头来,发觉就连金黄色的明月也变成了一道淡淡的剪影。也许她是对的,他应该再等一会,让雾散一散再说。或许会有其它司机经过,他们可以搭便车进城报警。再不然……


(可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了)


一副令人不快的画面突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知道这荒谬极了——迟早会有人来帮忙的——但就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想象力。两具泛黄的骷髅坐在公路边冰冷的石头上。脂肪和肌肉早已沦为蛆虫的美餐,从空荡荡的骨架上完全看不出死者生前的相貌。但他却知道他们是谁:因为其中一具骷髅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它可怜的同伴;而另一具则抱着头蹲在一旁,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们生前像这样混了一辈子,直到死去也没有一丝起色。


一股无名冲动驱使着他转过身去,走向雾墙。


“你又要跑到哪里去?”她尖叫起来。


“我去休息站叫人。”他说,“你留在这里等我。”


她又说了些什么,好像是在抱怨他的方向感,可是他却没有听清。白色的雾气在他身后闭合,阻隔了视线。就这样,他出发了。


————————————————————————————————————————


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他看不见四周的东西,却可以通过脚下的地面定位。他一直沿着公路边缘前进,保证自己不会偏离方向;据他所知,这条公路是没有岔道的。


乳白色的雾气在他面前起舞。无数千变万化的形状与幻影在视野中一刻不停地浮现、跳跃、消散。有那么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小狗在冲自己摇尾巴;可走近一看,小狗却变成了一从在风中摇摆的矮灌木。


白雾随着晚风拂过他汗津津的面颊,钻进他的夹克,带来丝丝凉意。他一时兴起,脱掉了外衣,搭在肩上,继续前进。雾气的海洋将他淹没,清凉的水汽抚遍了他衬衫下枯瘦的身躯。见此情景,他的妻子一定会勃然大怒:“你想让自己得肺炎吗,你这个蠢货!”但她并不在这里;就算她在,也看不清他穿着什么衣服:雾实在是太大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哈哈大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一直与她形影不离。她不断地朝他投出一个又一个的快球,令他忙于应付,无暇思考自己的生活。


“老头子,给我过来!看看你把花圃弄成什么样子啦!”

“住手,住手!你想把面包烤糊还是怎么的?”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是在哪儿学的开车呀!”


可现在不一样了。在这荒郊野外,只有沉默起舞的白雾与他为伴。清爽的水汽温柔地包围着他,淹没了他的身形。他知道,在这片大雾中,她看不见他,也不能对他说三道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待在一起呢?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经可爱过——既可爱,又美丽。曾几何时,她温暖的嘴唇就是他的天堂,她飘扬的金发便是人间一切美好的象征。然而人是会变的。对她来说,变化始于她父亲的去世。自那以后她……唔……他想不起来了;正如他不记得他们夫妇俩已经傻乎乎地在公路边坐了多久一样。刚才他一直忙于应付她的唠叨,根本没有工夫在意时间……再说,用来计时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至于现在?现在他只想继续享受眼前短暂的自由——享受这雾中的漫步。


话说回来,他已经走了多久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还是三个?他的妻子肯定已经开始暴跳如雷了,但谁管她呢?他估计休息站应该已经不远了,也许只要再走上半个钟头就到。


远处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到了!他露出胜利的微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雾气渐渐散去——


他僵在了原地。


一辆绿色的小轿车翻倒在公路中央,整个车顶都被压扁了。雾中的光亮并不是休息站的灯光,而是轿车底盘冒出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因为一辆着火的汽车随时有可能爆炸。但他却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那辆化为废铁的轿车,盯着它熟悉的外漆和车牌号码,目瞪口呆。有那么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一定是疲劳过度,产生了幻觉。


LZ·5210 

NEW YORK


那正是他自家的车牌号码呀!


于是无数记忆的断片像洪水一般涌回他的脑海之中。他在开车,他的妻子在一旁唠叨个不停。他受不了了,就求她闭嘴。她告诉他好好看路。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


他哀嚎着跪倒在地。车根本就没有抛锚。黑色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视野,于是——


————————————————————————————————————————


他惊叫一声,睁开了双眼。


起初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躺在一张白色的小床上,身上插满了透明的塑料管,周围到处都是嘟嘟作响的仪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听到了他的叫声,连忙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老天呀。等——不,请等一下!”


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模糊的只言片语从隔壁房间传入他的耳中。


“……醒过来了。”

“……开玩笑的吧?”

“两年前出车祸的那对老夫妇……”

“……只有丈夫。”

“妻子还在昏迷……”


他吃力地转过头去,看到了妻子。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旁边的床上,双眼紧闭,表情中似乎带有一丝愠色。


她还在那里等我——他想。她还坐在那块被大雾包围的空地上,等着我从休息站回来。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印在墙上的大字:“纽约哥伦比亚和康奈尔长老会医院”。


也许她终有一天会等的不耐烦,站起身来,穿过大雾,回到他的身边——但他并不认为她有这样做的勇气。她会坐在原地,破口大骂,抱怨自己的丈夫迟迟不肯归来,抱怨乳白色的大雾,抱怨这个残酷的世界,直到大限将至。她不会离开那片空地,因为她早已习惯了继续等待,等他代替自己作出决定。


他自由了。


但是自由意味着什么呢?


陷入沉思的他丝毫没有理会冲进门来的医生和护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