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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MA

【海暗/游戏王】Entrance.02

雇佣兵x落难王子

这篇文里王样因为经历原因,人设和原作会有点区别。换句话说就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ooc(


果然海暗拿相爱相杀剧本是最适合的(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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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看不到海的那边,至少,现在是如此。

但暗依然立在窗口,视线越过船沿的栏杆,投向那个已经在他记忆中变得模糊的地方——他离开那里已经太久了,久到如果不是他身边始终环绕着来自那里的人们、他始终铭记的自己的身份,他恐怕早就不会想要回到那里。

——他很愿意这么说,但遗憾的是,那些大义凛然的理由并不是他现在就必须回到科普特的原因。

某个冰冷的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腰,死死地透入他的血肉、刻入......

雇佣兵x落难王子

这篇文里王样因为经历原因,人设和原作会有点区别。换句话说就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ooc(


果然海暗拿相爱相杀剧本是最适合的(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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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看不到海的那边,至少,现在是如此。

但暗依然立在窗口,视线越过船沿的栏杆,投向那个已经在他记忆中变得模糊的地方——他离开那里已经太久了,久到如果不是他身边始终环绕着来自那里的人们、他始终铭记的自己的身份,他恐怕早就不会想要回到那里。

——他很愿意这么说,但遗憾的是,那些大义凛然的理由并不是他现在就必须回到科普特的原因。

某个冰冷的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腰,死死地透入他的血肉、刻入他的骨髓,对他的威胁性堪比传说中悬挂于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个东西正抵着他的后腰而不是瞄准了他的头颅。

如果不是如此,他当然不会在自己的父亲刚刚离世、军队尚未收编、旧臣尚未集结,他甚至不清楚海的对面究竟是什么情况的前提下,就这么贸然地选择踏上归路。

想到这里,暗立刻闭上了眼,深呼吸。

他心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慌和绝望在顷刻之间就被他压下——他已经习惯于这么做,他优秀的父亲曾想要为他宽解、教会他更好的疏导方式,但这些方式终究是不现实的。他们每日要思考的事莫过于掩盖过去和身份,像是血肉腐化只剩骷髅一般抛弃那些曾为他们血肉的一切。他们没有多少时间来处理暗心中的惶恐,于是暗学会了自己将它压制下去。

他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对未来造成问题——不如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未来——至少现在,这么做是有用的,如此,他才能排空脑海,专注地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这样想道,他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脑海中纷飞的——不,不如说是如龙卷风一般急速旋转的思绪停顿了一下,然后如尘土一般缓慢地落地。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刚登船的时候瞟见的那个雇佣兵。

正好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意料之内的敲门声。

暗松了口气,抬高音量说了句“进来”,拉过窗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门被打开了,马哈德挺着腰背进来,转身拉上门之后,他就要向暗行礼,却被暗一个手势阻止。

“怎么样?”他简短地问道。

马哈德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不得不直起身,回答说:“很抱歉,还是让他注意到您了。”

暗眨了眨眼,想起自他上船之后就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进入船舱之后才撤去的锐利视线,说:“没关系,本来也没指望他会这么轻易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并不知道您是谁。”马哈德说,“您真的确定他的目的是——”

“这不一定是海马濑人自己的目的。”暗低声说,“但海马刚三郎,那家伙从来都不会做好事。在这个谁都不愿意前往科普特的时候,他还派出自己的义子护卫想要帮助科普特的考察队,就凭他是海马刚三郎,就足够让人怀疑他的动机了。”

马哈德听了,嘴角僵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想要藏住嘴角溢出的笑意。

但暗眼尖地瞟见了,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问:“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不,”马哈德回答,“我只是想起……您的父亲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暗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但是他不久前刚刚离世的父亲的容貌还是从他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这让他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哈德察觉到他的情绪,不由地严肃了起来,轻声道:“我很抱歉……”

“不。”暗摇了摇头,“越是这种时候,我越不应该忘记他。”他说完,转头看向外面晴朗的天空,“我想应该快到出发的时候了,如果你愿意,就替我去甲板上帮忙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是。”

马哈德的脚步声很快就响起,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暗低着头,闭上眼,任凭自己的意识沉入回忆——他那短暂但幸福的懵懂的童年、颠沛流离的少年,以及那双从未松开他的、厚重而布满皱纹的大手。回想起这些,他感到久违的安心和宁静,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睡意也随之而来。

他挣扎了一下,强行撑开即将合上的眼皮,但又不敌汹涌的睡意。僵持了两三秒,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刚要起身去休息。

刚安静下来没多久的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又有力的两声敲门声。

暗停下了动作,看向纯白的门板。

他再次想起了方才追随着他的视线——但他来不及说什么,马哈德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锁门,他很快就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半秒之后,那个不速之客就立在了他面前。

他冷下了脸,重新坐回了刚刚的位置,扬着下巴迎上那双蓝色的眼睛。

出乎他意料的,这双眼睛清澈又明亮,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被血色的烟雾笼罩而显得浑浊冷漠,相反,他似乎能透过那抹蓝色窥见一团缓慢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原本已经到舌尖的冷言冷语突然吐不出来了,他微微低了点头,收敛了敌意,然后才开口道:“有什么事吗?雇佣兵先生?”

“我只是认为,”海马濑人缓慢地开口,“我们即将共事一段时间,你需要认识我,我也需要认识你——我是说面对面的,而不是通过你的仆从。”

暗有些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问:“你为什么会认为马哈德是我的仆从?”

“猜的,”海马说,颇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嘴角,“看来我猜对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暗身上,那其中饱含探究和好奇。他似乎丝毫没有掩盖自己企图的想法,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用视线传达了出来,直直地透过了暗的皮肤。

暗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夸赞道:“很敏锐的洞察力。”

海马眯起了眼,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船身起伏了一下,然后便缓慢地向某个方向滑去。

暗不由地看向窗外。

“看来我们都错过了出航的一刻。”海马淡然地说。

甲板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大概是考察队的队员们为他们的起航而欢呼。实际上,暗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他们冒着危险前往异国是为了帮助人们摆脱瘟疫,而在这个房间内的两个人都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出发。

不过现在不是反思这些的时候,暗重新看向一脸漠然的海马,没有起伏地说:“我想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我的工作都是要等船靠岸才能着手,等到我们需要合作的时候再商量也不迟。”

“别这么急着下逐客令。”海马却说,居然拉开了暗对面的椅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来者地坐了下来,“我有事情想问你。”

听了这话,暗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说说看。”他说。

“你看上去还很年轻。”雇佣兵说,“但既然来自于科普特,你应该比我这样的外人更清楚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的多半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暗回答。

谁知海马冷笑了一声,说:“我可以坦然地告诉你,我在寻找科普特王室的下落。也许你愿意看在我对你坦白的份上,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或许暗本来应该为这句话感到不安,但奇妙的是,当他的猜测被海马这句话证实的时候,他反而如释重负。

于是他轻笑一声,说:“很遗憾,我什么都不知道。”

海马眯起了眼,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如你所见,我还很年轻。”暗摊开手说,“二十年前我还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孩子,在动乱之后随着家人远渡重洋。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的东西和你了解到的恐怕没什么区别。”

海马依然眯着眼看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挖掘出任何可能的线索。这让他原本清澈的眼眸变得深邃不可捉摸,倒是比之前更符合暗对这个人的想象。

但理所当然地,他的观察不会有结果。于是他站了起来,冷着张脸,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了。”

暗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海马眼神犀利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干净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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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幻想复合火箭

【完结二次宣传】神之途、人之途读者群

趁着完结旧事重提一下,这是差不多在写到6-7章时期建的读者群,不知不觉已经有三年多(读者群首宣 )。


当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多收集一些反馈,或多认识一点同好,但结果上因为群主自己实在是不会炒气氛和经营(aka懒得聊天(咦)),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冷藏状态。虽说很可惜原本预期与读者增加交流的目的没有达到,但好在也习惯了安静地闭门造车(?),在朋友们的鼓励下算是坚持到最后,把这部作品好好完结了。


四年多的连载照理应该感慨良多,但真正写完的那一刻却又意外平静。总之,真心感谢一路陪伴过来的读者诸君🙏。


今年的计划很简单,我会尽量在能力范围内完成神人实体同人本的排版和印制。然后根......

趁着完结旧事重提一下,这是差不多在写到6-7章时期建的读者群,不知不觉已经有三年多(读者群首宣 )。


当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多收集一些反馈,或多认识一点同好,但结果上因为群主自己实在是不会炒气氛和经营(aka懒得聊天(咦)),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冷藏状态。虽说很可惜原本预期与读者增加交流的目的没有达到,但好在也习惯了安静地闭门造车(?),在朋友们的鼓励下算是坚持到最后,把这部作品好好完结了。


四年多的连载照理应该感慨良多,但真正写完的那一刻却又意外平静。总之,真心感谢一路陪伴过来的读者诸君🙏。


今年的计划很简单,我会尽量在能力范围内完成神人实体同人本的排版和印制。然后根据预订量决定印刷册数,所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没,cp冷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而且东方每年都在一遍遍过气,既然佛系填坑这么些年,最后出本当然也会继续秉持这一立场。


总之,对《神之途、人之途》这部作品有兴趣的朋友,欢迎加群:589272904(qq)


这次会好好经营一下(大、大概),不管是反馈讨论,针对作品的问题,包括未来实体本的规划,都希望能更多听到大家的声音。当然还有任务艰巨的润稿工作(扶额),还有计划中的番外篇,真的非常仰赖各位的支持🙏。


最后,请让我再一次对能喜欢这部作品的各位表示由衷感谢m(_ _)m



青风船

  想法初现已经是去年,文件七月才第一次创建,零零散散搞到现在才勉强收尾...


  因为客星有彗星流星之类的意味加上在日本书纪里天狗是流星之类的要素重合,所以充满了天狗星既视感... 

  嵌字直接用了截图导致产生了让大脑升华的又横又竖,到最后一页时才注意到只是排线是制造不出网点的效果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整体阅读顺序还是从左到右。


  总之能把想法具现后记录下来就满足了,虽然真正的表达意味的核心直到给最后一页填字时都没确认,真是随心所欲......


  想法初现已经是去年,文件七月才第一次创建,零零散散搞到现在才勉强收尾...


  因为客星有彗星流星之类的意味加上在日本书纪里天狗是流星之类的要素重合,所以充满了天狗星既视感... 

  嵌字直接用了截图导致产生了让大脑升华的又横又竖,到最后一页时才注意到只是排线是制造不出网点的效果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整体阅读顺序还是从左到右。


  总之能把想法具现后记录下来就满足了,虽然真正的表达意味的核心直到给最后一页填字时都没确认,真是随心所欲


  上一次的漫画涂鸦里主要角色也是文和早苗,是用深灰,灰,浅灰等几种不同明度的灰色填充的,最终效果加上粗糙实在一言难尽但又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整了10p后再也不想动了,然后在当时感想到“果然漫画就应该直接黑色填充,灰色排线,白色留白!”然后这次一试,排线力不足而理所当然的裂了,为什么不用网点呢...只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了。


逆子桑

【短篇/咏唱】群星狂想曲

一年一次的咏唱短篇(比蜗牛还慢的写文速度……),这次尝试了下小时候的魔理沙和爱丽丝的故事。

塞满私设,全文2w。


1

  月亮挪至中天,人间之里一年一度的祭典也走到了尾声。闹闹嚷嚷的人群如退潮的海水般散去,三三两两地走在通往家门的大街小巷上。撤去了最中央搭起的高台与悬挂在屋檐的灯笼后,道路只剩黄澄澄的路灯和飞过的蛾子。偶有夜风拂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不久前人声的温热。

  爱丽丝收拾着自己的物事。每到祭典之时,稗田家总会邀请她来表演操纵人偶的节目。小孩子们最喜欢看这些,看着人偶在丝线的操纵下翩翩起舞,嘴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和尖叫。完事后,手还会吃惊又好奇地摸上来,接着便是送上崇敬膜...

一年一次的咏唱短篇(比蜗牛还慢的写文速度……),这次尝试了下小时候的魔理沙和爱丽丝的故事。

塞满私设,全文2w。


1

  月亮挪至中天,人间之里一年一度的祭典也走到了尾声。闹闹嚷嚷的人群如退潮的海水般散去,三三两两地走在通往家门的大街小巷上。撤去了最中央搭起的高台与悬挂在屋檐的灯笼后,道路只剩黄澄澄的路灯和飞过的蛾子。偶有夜风拂过,空气中还残留着不久前人声的温热。

  爱丽丝收拾着自己的物事。每到祭典之时,稗田家总会邀请她来表演操纵人偶的节目。小孩子们最喜欢看这些,看着人偶在丝线的操纵下翩翩起舞,嘴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和尖叫。完事后,手还会吃惊又好奇地摸上来,接着便是送上崇敬膜拜的目光。说实话,生性冷淡的爱丽丝觉得怪烦人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每次都会答应稗田家的请求?从人类修行而来的魔法使终究还是脱离不开过去,她在与人相处时会意外的安心。

  没错,安心——以至于爱丽丝完全放松了警惕。

  意外从不会打个招呼再来。

  一声气势十足的“起飞!”炸进了爱丽丝的耳朵,她花了一秒来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孩,以及声音的来源是在摊子的上方。随之而来的,是木棚子的支架断裂而响起的噼里啪啦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正在进行自由落体运动,它的最终目标是摆满了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玩偶的桌子。

  爱丽丝的手在半空擦过女孩的衣服,她没能抓住这枚从天而降的陨石。

  咚,咔,啪!

  众所周知,陨石是会带来毁灭的灾难。它会将山顶变成大坑,会在一瞬间除去一个镇子,还会送全世界的恐龙到地狱旅行。这般恐怖的东西,当然也会在把桌子砸成两半的同时,使她精心制作的人偶们残肢乱飞,头骨碌骨碌地乱滚。

  现场一片狼藉,不仅洒满了木屑,也洒满了爱丽丝的心血。为了这场祭典,她准备了两三个星期……什么东西堵在爱丽丝的喉头,咽也咽不下去。

  “怎么,这次也没能飞起来啊,而且还好痛。”

  天外来客拔出扎进了衣服里的木刺,捡起被折断的扫帚,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看起来大概十二岁,一头金色的长发,戴着一顶手工制作、缝线粗糙的尖顶帽,但身上衣服的用料颇为高级,可惜沾满了灰尘,脏兮兮得像滚过泥坑的老鼠。

  她惊讶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爱丽丝,两眼睁得老大。爱丽丝见过,小偷潜入店里满载而归却在外头撞上巡逻的自警团时,露出的就是这样慌张又狡黠的表情。

  “原来这里有人?抱歉抱歉,起飞之前没注意。”爱丽丝听见了句尾的翘音,显示出她毫无悔过之意,“我这个伟大的魔法使会赔偿你的,不过现在没带钱,所以我先走——”

  还没迈出两步,她就踩到了地上掉落的人偶碎片,狠狠地摔了一跤。

  “这是什么?破烂?不过可以拿去废品回收的样子。”

  爱丽丝一直觉得她脾气不错——活了这么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但她现在明白了,普天之下,无奇不有,某些家伙从出生开始就与她八字不合。即使整日行善,麻烦仍会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这种事情一般叫倒霉。见罪魁祸首自反无愧地、缴获战利品一样地捡走碎片,她大脑中维持冷静的那一根弦终于,断了。

  

  “哇哦,这里就是魔法使的家吗,看起来真厉害!”在魔女之屋四处乱逛的女孩惊叹万分,一双眼珠子好奇地滴溜滴溜转,“我是雾雨魔理沙,将来最伟大的魔法使。你是谁?和我先认识一下总不会有错的。”

  爱丽丝努力把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屏蔽掉,如果能穿越回几个小时前,她绝不会让魔理沙踏入自己家中一步,她太后悔了。

  魔理沙砸坏了祭典用的人偶,但在魔法的帮助下,拼回来并不难。再说,爱丽丝也犯不着到对一个小孩子生气而动手的地步,所以她要把她带回阴森的魔法之森里吓一吓,体会何为妖怪的恐怖——爱丽丝以为这会是有效的,之前她遇到过误入森林、为重重树影惊颤的孩子。谁知道魔理沙不能被归类到普通人的范围,黑暗中窜过的动物反而使她兴奋,五彩斑斓的药剂令她开心,变得更加鼓噪。而夜色已深,人间之里大门紧闭,她既没法把她送回去,也不能把她赶出房子,只好将其留下。

  “哎,你怎么不理人……”

  爱丽丝决定不再放任她折磨自己,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封了她的嘴、绑了她的脚,世界终于清静了。她早该这么做的,但自尊心阻止了她——作为堂堂的妖怪魔法使,居然不能单纯凭恐惧让小孩安静下来,说出去真有点丢人。

  明天早上就把这家伙扔回去,爱丽丝默默地想,当然,还要让她赔偿损失。

  银白的光辉笼罩四野,阴影随着月轮的脚步游走于缝隙之间。在这片静谧的区域里,唯一的一点灯光是从人形使的屋里透出来的。

  妖怪对睡眠的需求少于人类,因而她在凌晨也能保持清醒。爱丽丝沉迷在中世纪古籍的阅读中,她喜欢钻研理论,且一直以来都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一件事情上——使人偶获得自主的生命。

  这一路程十分遥远。她设立了几个目标,目标之一是让人偶从事精巧的纺织活儿,如今已经达成。而下一个目标,是让人偶能自行操纵人偶。相比起先前的,这一想法的难度高了数个量级。爱丽丝遍览群书,也和红魔馆的前辈有过交流,但进展始终缓慢。

  今夜,她依旧没有寻到可行的路径,虽然这是很正常的事。

  看着山峦边缘浮现出的光芒,爱丽丝叹了口气,合上书本。

  到清晨了,魔理沙大概早就睡了吧,小孩子对睡眠的要求是很高的。但爱丽丝回过头去,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象。魔理沙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面上,被捆住的双脚翘起,维持着这个艰难的姿势,认真地看着摊在面前的笔记。她原本就有一双金黄色的眸子,在专注之下,眼里犹如流淌着融化的琥珀而闪闪发亮。

  爱丽丝愣了下,想起那本笔记本是最初学习魔法时作下的总结,她把多年来的心得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柜下层,现在却被魔理沙拿出来了。

  女孩大概是这样做了很久,动弹时嘴里不住地发出呻吟。她的手脚一直处于僵硬的状态,想必很难受。

  此时,她才仔细地回忆魔理沙先前的表现。最初她从屋顶大胆地一跃而下时,她只当这人脑袋出了问题。而现在看到她对一本小小的笔记如此痴迷——

  她竟然这么向往魔法吗?

  爱丽丝收掉了设下的法术,魔理沙眨眨眼睛,现在她倒乖了。

  “你会用魔法?”爱丽丝问道。

  魔理沙变出了一颗星星——准确说来,是星星模样的金平糖,她信誓旦旦:“虽然目前只会一点,但我以后肯定会学更多的。”

  尽管看起来自信满满,但爱丽丝还是注意到她的脸有些发红。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只靠自学往往一辈子也打不开魔法的大门,魔理沙这样也算颇有天赋了。

  “你是不是要教我?”魔理沙灵机一动,“这本册子上的东西是你写的,真有意思。”

  “怎么可能。”爱丽丝无情地给她泼冷水,“我平时很忙,没有时间收徒弟。”

  “我知道,你们魔法使都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你看不懂。”爱丽丝直言道,魔理沙撇了撇嘴,抱怨她的冷漠。

  “我猜你是操纵人偶的魔法使,”魔理沙看着满柜子的人形,“可为什么你的人偶和普通的洋娃娃差不多?我以为魔法使的话,会在人偶里多加一点机括,洋娃娃的关节可不好动。”

  “本来就是用丝线来操纵,何必多此一举。”

  爱丽丝让人偶们把魔理沙翻出来的书放回原位。年幼的女孩伸着双腿坐在地上,用力地瞪着双眼,仿佛是要把人形使的所有动作深深刻进脑海里。这是最基础的魔法,但魔理沙却看得如此入迷,就像她正在为她编织美丽的梦境一样。爱丽丝动了心思:魔理沙为什么想要学习魔法?

  流转的魔力是灿烂跳跃的星星,普通的丝线是晶莹剔透的银河,漂浮于空的人偶是秘境隐居的妖精。魔理沙仰头环视四周,悬在半空洒下暖黄色光芒的吊灯、层层叠叠堆积的书本、咕噜咕噜冒烟的炉子和其他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物事,无不在向她叙述一个崭新世界的神奇。她在人间之里时都是悄悄学习魔法的,父母不会允许她接触这种和妖怪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会玷污家族的名声”。

  魔理沙伸出手去,落在她手上的魔力溅成钻石般绚丽的碎屑。她用手指捻了捻,看见自己的指头粘着光。抬头看窗户,才发现是早晨的阳光。

  “我该送你回去了。”

  “我不要嘛,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魔理沙满地打滚,爱丽丝的额头上又多了几个井字。

  她再次用丝带把不听话的小孩子捆好,一路让人偶拎着回到人间之里的入口。晨光熹微,金色的朝阳镀上地面,大门开了一半,只看得见一两个来来去去的人影。祭典过后,大家都累了,怪不得冷清许多。

  把捆好的魔理沙放生,爱丽丝打心底松了口气。

  今晚的倒霉终于结束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她了,挺好,照顾小孩子实在太麻烦了。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你自己可以回去吧。”

  “就算我说不可以,你会理我吗?”魔理沙满脸不忿。

  “不会。再见。”

  这是回答果断而冷酷。爱丽丝转身,正要离开,魔理沙双手并做喇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不甘的、自负的大喊跨过十几米的距离冲到了她的耳边:

  “我一定会成为超过你的大魔法使,你给我等着!”

  爱丽丝头也不回,脚步没有半分停留,隐入了被黑暗笼罩的魔法森林中。

  

  2

  尽管表面上装得平静无波,但魔理沙所说的话确实给爱丽丝带来了一点启发。因此,她才急匆匆地将她送回人间之里,以留下一个最适合思考的安静环境。

  顺带一提,这份表面的功夫同样用到了与魔理沙分离的时候:当听到那句大言不惭的竞争宣言时,她其实心里反驳了一句:“你想得美。”

  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不管是爱丽丝还是她在红魔馆的前辈——帕秋莉·诺蕾姬,考虑的都是如何改进魔法的功效,而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人偶本身上,那不合她们的思维。早在不久前,爱丽丝已经隐隐意识到了她碰到了瓶颈。也许,只走一条路是不够的。

  在这一周时间里,爱丽丝仔仔细细地改进自己人偶的内部构造。这是她的第一次尝试,理所当然的失败了。毕竟,她从未接触过这一方面的知识,家里也没有相关的书籍。只靠她一个人不知会撞上多少棘手的障碍。该向谁去请教、或是找几个样本来看看?她思索着,靠在了椅子上,仰头看着上方。布谷钟的木门里跳出一只布谷鸟,她再度浪费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看着精巧的钟表,爱丽丝忽地意识到,最擅长机括齿轮的,正是人类。如果没记错,人间之里的中央有一家很大的道具店,她应该去看看。

  魔法使为了臻至下一个境界而去人类那儿寻求知识,因为绝大多数妖怪对人都有优越感,这个说法听起来是有点奇怪的。不过,爱丽丝思想开放,再说她由人转变而来,并没有这么多偏见。

  比起那种无聊的自尊,还是突破那一瞬间带来的成就感更快乐吧?

  

  雾雨道具屋坐落在人间之里最繁华的街道上,是远近闻名的大商店。爱丽丝觉得它的名字有些耳熟,才回忆起一周前捡回来的那个女孩自称为“雾雨魔理沙”,能猜到和店主有关。

  这个世界小得像一条街的布景,那时她还庆幸以后再也不用见到麻烦鬼,没想到一切早已注定。她摇摇头。

  爱丽丝希望别在店里碰见她,暴露身份是很难处理的一件事。尽管幻想乡是人类和妖怪和睦相处的乐园,但妖怪也只能在祭典时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间之里,平时依旧要做一番伪装。

  道具屋里用留声机放着悦耳的音乐,踩在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爱丽丝走过墙上的书画,沿着店员的指示上了二楼。她走入长廊的深处,拐过木柜的角,迎面撞上一个不看路的、手上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家伙。

  噼里啪啦,东西掉得满地都是。

  霉运来了,挡都挡不住。爱丽丝不禁感慨。

  在魔理沙因惊讶而叫出来之前,她捂住了她的嘴,直到对方稍稍冷静下来后才放开。

  “你是来教我魔法的吗?”魔理沙压低声音,止不住地兴奋,像是看到了扔出去的飞碟的小狗。

  爱丽丝仍然无情地否定了她,“我只是在找想要的东西。”

  魔理沙鼓起脸蛋。她看见魔理沙怀里抱着好几个精致的人偶,挑了挑眉:“你该不会……”

  “我也想和你一样,灵活地操纵人偶。”魔理沙两眼发光。爱丽丝是她遇见的第一个魔法使,自然成了她的模仿对象。

  爱丽丝绕过小孩子,来到了人偶的贩售区。她惊讶于人类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无需丝线和魔法,只要转动身后的发条,人偶就能行走、跳跃、转圈,做出一系列高难度的动作。

  魔理沙坚持不懈地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在为客人提供的沙发上坐下,她也挨着凑过去。

  “你不教我,那我就自己学。”魔理沙嘟嘟囔囔,怀里是一本破旧的、但被仔细地擦去了灰尘的书。这是千求百乞才从铃奈庵借回来的与魔法有关的书籍,内容却不适合初学者。即使如此,她也硬着头皮啃下去。魔理沙打心底相信着,自己能通过努力敲开那扇未知的大门。

  明明是这么差的条件,但眼前的女孩却没有一丝放弃的打算。爱丽丝终于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学习魔法?”

  魔理沙哗啦地翻过一页,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说:“雾雨和人间之里的世界太小了。”

  “你想出去,离开人间之里?”

  “我要探索幻想乡,认识有趣的人,我还知道幻想乡之外有天界、地狱、冥界、畜生界……总之是各种各样的地方。世界这么大,有那么多漂亮壮丽的景色,如果神明让我一辈子都待在村子里、做着无聊的买卖,那也过于不公平了。”魔理沙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就算周围人都没有这种想法,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想的,我也要去干。”

  这不容易,爱丽丝知道。据她了解,能跳出人间之里视角的人类只有博丽的巫女,冥界那位半灵的庭师或许能算半个,她们都拥有“传承”的力量。而魔理沙是个根植村子的普通人类。

  但她也不普通。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就完事了,魔理沙却偏要挑战一个困难的选择。

  “你的父母不会允许吧。”爱丽丝说出事实。雾雨道具屋很是气派,想必雾雨家也是人间之里墨守规矩的大家族之一。

  “他们不同意又怎样,‘不同意’、‘不行’和‘不可以’就是用来打破的。”魔理沙理直气壮,“如果不能打破,那就踹飞好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魔理沙问道:“人间之里外边是什么样的?”

  “我听你说的挺了解的,原来并没有出去看过啊。”

  “才不是——我试过好几次,一个人,在逢魔之刻的时候,但都被看守们抓回来了,他们每次都说‘太危险了’,总是这个一模一样的说辞。”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确实很危险。”爱丽丝指出事实,“人间之里外,四处都是妖怪出没的地方。他们很多不会像我对你一样这么友好,吃掉你是很有可能的事。如果你不想被活生生地啃成骨架,在学成之前,还是安分一点。”

  魔理沙脸色白了些许,丰富的想象力在她的脑海里描绘出血腥的情景。

  “可是,如果一直待在这里,那还不如被妖怪吃掉。”她小声说道,低下头看书。

  爱丽丝抚摸着手上人偶的头发,思绪却飘离了。不知为何,魔理沙的叙述给她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她看到妄想着逃出人间之里的魔理沙,孤独又倔强地站在苍茫的暮色里。对于未经世事的女孩天真的心里,自由或许比生命更重要。

  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初学习魔法的缘由。在她的那个时代,魔法使们因为机器大革命而躲藏起来,避世隐居。在进入现代后,魔法的痕迹几乎消失殆尽,只有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秘境里才能寻到一点脚印。人类放弃了幻想,这倒没什么不对,毕竟魔法需要天赋,科技人人可用,谁的群众基础大,一看便知。

  老师的言语至今仍清楚地在爱丽丝耳边回响。

  

  “爱丽丝,中世纪不再,随着机器的进步,魔法将陷入消亡的绝境。我为你描述未来:魔法使一个接一个地逝去,你,我,以及其他同类,迟早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这是一条孤寂而艰难的、望不见终点的道路……即便如此,你也要选择踏上旅途吗?”

  

  她长久地凝视着魔理沙的脸庞,后者看书看得入迷,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

  没错,即便如此,她仍想用科技之外的另一个角度来探寻世界的奥秘:万物运行的规则,生命的诞生与死亡……在笃信着幻想的幻想乡里,她的寿命还很长,还有许多时间。

  爱丽丝的手上传来“咔哒”一声,人偶的齿轮卡住了。关节动弹不得。

  魔理沙看过来,纠正了爱丽丝错误的使用方法:“不是这样扭的,要这样,再那样,它才能动起来。”

  爱丽丝照着她说的做,果然把人偶恢复了原状。

  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教了……虽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陌生的领域里,爱丽丝还是懂得不耻下问的道理的。

  但她不愿意欠魔理沙人情。爱丽丝往对方手上的书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笔记。

  “弄错了。”她说道,“那句话阐述的是操控魔法最基本的原理,你怎么理解到了轰炸和破坏上去。这样无论你试多少遍,都不会成功的。”

  魔理沙挠挠头,“我不懂嘛——”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一抬头:“你要解释给我听?”

  “也不是不行。”爱丽丝瞧着手里的人偶,“你比我懂这些现代的东西。”

  魔理沙望着她。

  爱丽丝说道:“爱丽丝·玛格特洛伊德,我的名字。”

  魔理沙眨眨眼:“爱丽丝老师?”

  “倒也不必,叫名字就可以,称呼不重要,我不在乎。”

  这句话正和魔理沙的心意,她最讨厌与长辈之流的条条框框。既然没有师生的隔阂,她的兴奋就肉眼可见了。伴随着一句高昂的话,那本书被拍到爱丽丝的面前。

  “那你要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爱丽丝被那双金灿灿的眼睛盯着,那双眼里里面装满了一往无前的勇气,绽放的光芒几乎要把她看透。

  “我会变得比你更厉害的准备。”魔理沙一个字一个字重重地咬道。

  爱丽丝伸出手来,弹了一下魔理沙的额头:“如果你做的到的话。”

  

  3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话是这么说,但爱丽丝与魔理沙并不是天天见面。爱丽丝得忙着自己的研究,在新知识的浇灌下,她终于得到了一些进展;而十二岁的魔理沙还处于上学的年纪,父母对她抱有很高的期望,周末以外的时间要不就是在学堂里,要不就是在家中的书房里。魔理沙告诉爱丽丝,在失踪的那一晚上,她的父母急得团团转。等她早上回来,便把一肚子的责骂扔到她的身上,还用钢尺打了她的手掌。

  “真痛。”魔理沙给她看那几道红色的印记,却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如果用这点伤就能换来在外头的经历的话,那可赚了。”

  这是魔理沙的肺腑之言,她绝对不能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对魔法的兴趣,她有过这样的教训。结果是她挨了一顿鸡毛掸子,还被关进了院子角落的废弃房间里。魔理沙绘声绘色地为她描述小黑屋的模样,庭院里长满了半个人高的杂草,蚯蚓和蟑螂爬来爬去,永远也照不到日光,下雨时破败的屋檐会漏水。晚上,会有成千上万的鬼魂在门外走动,青面獠牙的妖怪探进头来……爱丽丝懒得听下去,后面已经是胡言乱语了。

  爱丽丝曾在村里见过被打扮成“大家闺秀”的魔理沙。那一天是女儿节,女孩们在家长的陪伴下成群结队地前往樱花林赏花。在最前面的魔理沙一改往日乱头粗服的模样,头发修理得整齐,衣服也穿得规整。唯一说不过去的是,她的脸上看不见一点同龄女孩的开心和快乐。如果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魔理沙大概会嫁给哪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平淡而舒适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然而魔理沙不乐意。爱丽丝亦认为,在看惯了邋遢的魔理沙后,那种繁复的衣着不适合她。

  两人一周相会一次,地点也不总是在雾雨道具屋有时是在村庄边缘的桥上,有时是在街边的凉棚里。

  魔理沙是彻彻底底的野路子,她对理论一窍不通,也没多大兴趣。当书的内容从实践过渡到理论分析时,她的热情便消退了,看着看着便打起哈欠来。此外,虽说她想学习操纵人偶的法术,但老是记不住关键的、细枝末节的部分。

  简而言之,她遇到了瓶颈。

  在魔法学习中,一时取不得进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魔理沙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先前她对自己有很高的期望——止步不前是因为摸不到门路,但只要有人教导,她肯定能突飞猛进——事实却是相反的。哪怕嘴上说着要锲而不舍,但当实体的障碍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沮丧。

  从书柜上一跃而下,魔理沙再度摔到了棉花垫上。她的飞行尝试第不知多少次失败了。

  “不行,还是做不到……”魔理沙颓然地趴在地上,翻来滚去,“照这样下去,我要练到何时何月啊。”

  “入门本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到的事。”爱丽丝瞥她一眼。

  “可这样下去完全看不到希望,我是不是弄错什么了?”魔理沙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爱丽丝,后者没有回答。

  她突然蹭过来,把脸凑到了爱丽丝面前:“你在看什么?”

  那是一本厚重的书,记载了魔法里五花八门的占星学。爱丽丝翻到的那一页,讲述的是不同时间出现的星座对施法与实验的影响。魔理沙看不懂枯燥晦涩的小字,但上边星座的排列像一只火柴,擦亮了她的脑海。

  “我喜欢星星。”她突然说道,爱丽丝奇怪地看着她。

  魔理沙从沙发一跃而下,啪嗒啪嗒地跑到了书柜后面。没过多久,她抱着一份长长的卷轴回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卷轴铺在地上,原来是一份璀璨的星图。

  从印刷工艺能看得出来,这是外界流入幻想乡的罕见品,只会在盛宴的最高潮拿出来点燃气氛。由于被保存得很好,星图的颜色鲜艳如新,点缀在。

  “这是你的东西?”

  “不是,是被父亲藏在柜子里的。”魔理沙狡黠地眨眼,“不过我会开锁,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看上几眼,之后再完好地放回去——连同锁一起。”

  看魔理沙把偷盗说的和吃饭一样平常,爱丽丝放弃了教导她。反正她偷的是人类的东西,和她这个妖怪有什么关系?

  但她忍不住考虑了一下,如果魔理沙真的能成为魔法使,她的离经叛道能气死过去的前辈,所以幸亏她不是出生在蒸汽时代。

  “我知道得可多了。”魔理沙来向她炫耀,手在卷轴上指来指去,“这个是北斗七星,这里是牧夫座、北冕座、狮子座……还有春季大三角、春季大曲线,你看,我厉害吧?”

  爱丽丝说道:“嗯,厉害,厉害。”

  敷衍的态度让魔理沙不满地撇了撇嘴,她专心致志地琢磨着面前的星图。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无论多少次,她依旧为这片深蓝色着迷。她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潜入到卷轴里,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星空中。

  “天上的星星真好啊。”爱丽丝听到脚下传来的感叹,“你看,它们整天在上边闲来无事地闪耀,不用学习,不用睡觉,自由支配着所有时间,谁都羡慕。”

  爱丽丝心想,那是你,我从不羡慕,我脚踏实地。

       “爱丽丝,如果是你去选的话,你想当一颗什么样的星星?”

       这大概是只有小孩子会问出的童言童语,但爱丽丝还是回应了她。

       “我不了解它们的种类,基本都看不上,希望能自己创造一种独一无二的。”

       魔理沙瞅她一眼,成大字型地躺在地上:“你可真傲慢。”

       她说:“我想成为一颗彗星。”

  爱丽丝翻过一页:“彗星?那可是很短暂的事物,只能在夜晚的星空留下一瞬的痕迹。”

  魔理沙猛地挺起腰来,对她摇了摇一根手指:“爱丽丝,你不懂。我看过书,彗星是在宇宙里流浪的石头,四处飞来飞去。它可以到那么大的广阔的天地去旅行,不是短暂能形容的。”

  “哦。”

  “我估计,你是把彗星和流星搞混了。当彗星跨越多年回到地球时,会在碎裂出许多彗星颗粒。这些彗星颗粒进入大气层,摩擦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就形成了流星雨。也就是说,流星雨都是彗星的附赠品,最出名的流星雨都是这样诞生的:狮子座流星雨、英仙座流星雨……人类每隔几十年都能见到它们,它们是永恒的,可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爱丽丝不想与她争论这种无聊的话题:“但你不可能成为彗星。”

  这句大实话让魔理沙像信号受到干扰的电视机一样愣了下,挺起的腰慢慢地回落下去:“也是……现在的我连飞行都做不到。”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卷轴,像是沙漠一端的人隔着万米深渊望向绿洲。她把手放在离星图一两厘米的上方,看起来要触碰到了,但最终抓在掌心中的只是空气。

  真可恶,明明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条路就走得这样艰难呢?魔理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天花板上。

  她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天花板。在漆黑的夜里和比夜更漆黑的门后,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魔理沙宁愿发呆也不会去想学堂的老师教导的内容,她的耳边充斥着青蛙和蟋蟀的叫声,以及风与门板的剧烈撞击。她想起被父母烧掉的那本记载了魔法知识的书,不甘、愤懑、怒气同时涌上心头。凭什么呢?大人们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她的身上,全然不过问她的想法。照着那条路走下去就是最好的吗?乖乖听话就能迎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吗?她不相信,她从来都不相信。

  这样赌气地念着,奇迹发生了——她的掌心出现了光。

  魔理沙不可思议地捧起掌心凝结出的那颗金平糖,在溶解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中,它的光芒是那么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她的脸;可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它也是唯一的光源,赶跑了笼罩着她的阴影,像纯黑画布上洒下的一把金粉。由于魔力太稀少了,这颗糖果还是冰冷的,门外寒风呼啸。她攥紧了它,却从上面感受到一丝温暖。

  那是魔理沙第一次成功使用了魔法……她以为那光芒能一直照亮前路。

  “你想放弃了吗?”爱丽丝问道。

  “才不是,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魔理沙蜷缩起来。

  “我需要一个帮手。”爱丽丝撇过了头,不去看她,声音里有几分不自然,“根据我的占卜,不久之后幻想乡会出现流星雨,陨石是绝好的魔法材料,但分散在森林里,一个人找起来很困难。”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态度太刻意了,她合上书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魔理沙猛地弹起来:“你要带我去看流星雨?”

  尽管努力压低了声音,但小孩子的激动仍给声音加足了马力。下边传来店员的询问,她赶忙敷衍了过去。

  “不是…”爱丽丝下意识地开口,转而又中断了,“随便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我说过了,我只想要一个苦力。”

  “流星雨是什么时候来?”魔理沙满脸期待。

  爱丽丝报出一个几天后的一个日子,对方愣了下:“就是那一天吗?”

  “当然,怎么了?”

  流星雨是罕见的现象,在幻想乡附近出现的就更是少了,若是错过,也许要再等上几年,甚至几十年。

  魔理沙扭过头去,小声说道:“那可真巧。”又迅速转回头来:“到时候你来找我吗?”

  她的这番表现有点可疑,但爱丽丝没有追问下去:“傍晚的时候,在人间之里外边的那片空地等我。”

  女孩点了点头,爱丽丝看见她的表情无比认真,她只在牧师虔诚地向神明祷告时的脸上见过那种神色。

  魔理沙说道:“约定好了。”

  

  4

  几日后的晚上,爱丽丝确实见到了流星雨。然而,这场流星雨远远称不上盛大。上天十分吝啬,每小时划过夜空的流星仅有几颗,与其说雨,不如说只是单纯的洒洒水。对于人类来说,这或许足够许愿,但对于爱丽丝来说,则是失望透顶。珍贵的魔法材料看得见却摸不着——没有陨石掉落在魔法之森的范围。

  不仅是这一点令人烦闷,更重要的是——她孤身一人。

  在那天傍晚,在外围待到天色全黑的爱丽丝没等到魔理沙。她很相信她,因为女孩在说“约好了”的时候露出那样认真的表情。可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间之里的大门关上了,也见不着魔理沙的人影。爱丽丝最初以为她跑到了魔法之森,但四处都寻不到痕迹。即使是被妖怪吃掉,也该留下点血与骨头吧。她还想到人间之里去找找,但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雾雨家的位置,而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若是被人发现作为妖怪的她进入封闭的村庄,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最后,爱丽丝放弃了。

  要再补充一个关键的原因:被放鸽子的爱丽丝对魔理沙心有不满,她不想管她了。

  魔理沙是在说谎吗?嘴上说着约定,却让她白等了半天。

  若真的是这个原因,爱丽丝也许再也不会理会这个捣蛋鬼。她自认很有耐性,即使魔理沙在她阅读时叽叽歪歪也不生气,可这份耐性不是用来忍受恶行的,哪怕是小孩子的顽皮。

  但有别的可能——她想起魔理沙在答应时略显怪异的表现。

  爱丽丝在第二天的清晨来到了人间之里,在雾雨道具店逛了一圈,依旧没发现目标。她在店员口中知道了雾雨家的地址。

  ……当然不会直接去问魔理沙的父亲。

  她站在离大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见几个人在宅邸的入口打扫满地的纸屑,还有一些人在摘下屋檐处挂着的灯笼,昨晚的雾雨家似乎开了一场宴会。

  爱丽丝从路人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大概:昨晚是雾雨家独女的生日,却料想不到宴会的主角中途翻墙逃离宅院,幸好还是抓了回来,不然就丢脸丢大发了。

  他们感慨魔理沙性格顽劣、不听教诲,总是给家族带来麻烦,真像一个灾星。

  爱丽丝隐隐约约知道魔理沙在哪了,她之前不是说过她曾被关到院子角落的小黑屋里吗?长满了杂草的庭院……她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在偏僻的小路旁发现了与描述相似的地点。

  活到现在的她,还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出闯入私宅的事情,这太不优雅。但爱丽丝必须承认,她在担心魔理沙。不知不觉,这个连徒弟也称不上的女孩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定地位。她对产生了这种感情的自己感到陌生——她一向是一个人生活,在老师死后,便没再看重谁过。

  这是很自然的,毕竟她们相处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爱丽丝这样解释。

  在观察四周无人后,爱丽丝溜进了雾雨家,心里升起几丝负罪感,但又被强压下去。她的视线捕捉到了尽头的小房子,木门上拴着结实的铁锁。

  爱丽丝敲了敲门。

  “谁啊?”门内传来了无精打采的声音,确实是魔理沙。

  “是我。”爱丽丝回应道。

  里边沉默了许久,“对不起,昨晚我没能过去。”

  “我要怎么进来?”她能用法术破坏门锁,但不能复原。如果让魔理沙的家长看见,她恐怕又要挨骂了。

  “这附近能找到几根铁丝,往锁孔里捅一捅,再左转就可以了。这把锁很好开,要不是我手头没有工具……”

  这是爱丽丝在今天第二次做出了自己想不到的行径:她竟然要用铁丝撬锁。她从小就受上层教育,懂得各种礼仪,是人人夸奖的乖孩子。即使成了魔法使,也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按魔理沙说的做了。

  清晨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小屋,爱丽丝瞧见魔理沙往里面缩了缩,像要躲避那光芒一样。

  “暂时别过来,你先站在那里。”魔理沙小声地嘟哝。

  可即便是这么小的音量,爱丽丝依旧听出了颤动和鼻音。

  “……你在哭?”她没有得到回应。

  爱丽丝不再上前,把目光从魔理沙的身上移开。

  这是无可辩解的事实。倔强的小孩子显然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点,却仍告诉了她撬锁的方法,是想要见到她吗?这是说得通的,对于魔理沙而言,能快乐地探讨魔法的对象,似乎只有她一个。

  如果昨晚魔理沙顺利地溜出了人间之里,她便可以见证那场流星雨。虽然算不上壮观,但至少也是正品。爱丽丝能想象出她的表情,这很好猜。她会激动得大喊大叫,又蹦又跳,恨不得冲上天去把所有的星星摘下来。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魔理沙是在漆黑的屋子里度过这一晚上的,冰冷地、孤独地,在生日的一天。她与她的梦只有一墙之隔。

  错过了,不知下一次要等多久。

  爱丽丝找了张屋里的破旧凳子坐着,直到魔理沙终于止住哭泣。伴随着太阳逐渐升高,阳光将室内照了个透亮。

  平时不打理的时候,她的头发本来就乱,现在就更是乱成了一团麻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尘,膝盖上有淤青。只有那双眼睛——尽管眼角通红、睫毛上还沾了泪珠——还是明亮的。

  “我本想飞过那堵墙,结果还是摔了下去。声音太大了,就被他们发现了。”魔理沙像在自言自语,“一直都飞不起来,我是没有天赋吗?”

  “在精细操作上也是,怎么学也学不会,老是忘这忘那的。我一点也不想练习这些东西了,我要转行,去练那些粗犷的高火力魔法。一个方向走不通,我就去另一个方向好了。”

  她是要给心里注入一份勇气和毅力,却突然像泄了气的低下头去。

  “……但是,至今为止,我还是连最简单的飞行都做不到。爱丽丝,我能成功吗?”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儿,“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魔理沙的声音很小,咬字却很用力,就像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力气一样:

  “爱丽丝,你当初是怎么飞起来的?”

  

  爱丽丝对初次飞行的印象并不清楚,那对于她来说不是深刻的记忆。

  “想飞起来就飞起来了,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她说道,“好像是有哪种魔法材料长在四五十米高的树上,梯子不够长,也无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替我去摘。但是,那是实验里必不可少、不能替代的关键原料。我就在心里想‘飞上去,飞上去’……就可以了。”

  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但在那时的她的眼里、以及遇到魔理沙之前的她的眼里,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一直以来,爱丽丝过得都是这样顺风顺水。倒不是说真的一路平平坦坦,可即使出了什么问题,借由时间的钻磨,还是可以解决,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失败或做不到的可能性。爱丽丝的热情不是外露的,她永远是安静地沉浸在过程里,像画布里的一团燃烧的火焰,不会熄灭。

  当初老师向她警告前路之艰难时也是如此,爱丽丝听在耳里,但不会放在心里。她的眼里只有一样事物,那就是她的目标——赐予人偶真正的生命。

  “飞行是很特殊的法术,与其他魔法不同的一点是,它需要意志。”

  “即使魔力储量很充沛,若缺乏相应的决心,也是无法成功的。”

  “可是,我的意志还不够坚定吗?”魔理沙努力压住心底的愤懑,“我想去探险,想看更大的世界——”

  “如果只是这样,魔法便不是必需的。”

  魔理沙猛地打住了。

  “许多人类的探险家,即使对魔法与仙术之流的毫无造诣,一样可以深入危险的秘境,凯旋着写下传遍大地的游记。你对外边世界最初的渴望,就是从那些描述里来的吧。所以,你早早地、下意识地明白了这点。我并不是否定你对魔法的热情,但只靠这个是无法学会飞行的,它们之间没有很密切的联系。”

  爱丽丝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重点。

  “魔理沙,在你的心中,还有其它的梦想吗?”

  小孩子像是被子弹击穿的心脏,慢慢地蔫了下去。她很难为情地用手捂住的脸,低下了头,可不久后,又偷偷地从指缝里泄出几缕视线,投射到爱丽丝的身上。

  爱丽丝也在看着她,她的表情总是那样的平静。也许是魔理沙自恋的错觉,爱丽丝似乎在用目光鼓励她,鼓励她说出那些荒诞的想法。

  “……有。”她似乎振奋了一点,“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梦想告诉给任何人,因为肯定谁都不会相信它能被实现——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但是,魔法不就是创造奇迹的东西吗?”

  魔理沙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她说:“流星雨已经过去了。”

  若是能在生日上目睹这场盛景,那该有多美妙。可是,神明吝啬于赐予她这份礼物。

  既然如此,那就放弃神明。若它不愿理会她,她也不想在乎它了。

  “爱丽丝,让我们自己创造一场流星雨吧!”

  

  5

  雾雨家的女儿失踪了,她在临走前在小黑屋里用泥土写下歪歪扭扭的字“我滚出家里了,不用找我”。家族派了一大堆人在人间之里地毯式搜索,甚至找到了魔法森林外围,依旧一无所获,气得雾雨家家主大病了一场。

  和村子里的鸡飞狗跳截然相反的是,罪魁祸首在溜走后就再也没想起家里的事,她专心致志地琢磨着自己造流星雨的伟大计划,和“绑架犯”一起。

  “我没有绑架你,是你求我带你走的,换言之,是你强迫了我。”爱丽丝纠正魔理沙的说法。

  “那也能叫强迫吗?反正你同意了。”魔理沙满嘴诡辩。

  爱丽丝决定不与强词夺理的小孩子计较,但她有一点说的确实是对的,爱丽丝同意让魔理沙暂住在自己的家里——若把时间线往前推几个月,她绝不可能这么做。

  也许是被关在角落里的魔理沙太可怜了。

  又也许是魔理沙提出的计划打动了她。

  创造流星雨,这是怎样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即使在童话里也没出现过。人们总是把流星雨神化,赋予它数不尽的意义。它能实现最美好的愿望、留住最珍贵的情感,但只有上帝能画出这幅巨作。但魔理沙现在却说,她要做与上帝一样的事。

  这和她很像,“给予人偶生命”,这也是天方夜谭的想法,也是在抢上帝的活干。

  想想就激动人心,不是吗?于是,爱丽丝参与了魔理沙的计划,她对她说道:“那让我们一起描绘一场流星雨吧。”

  不论是人还是妖怪,最需要的永远是幻想。把那些不可思议的梦捧在手心里,哪怕它们不能化作现实,却也有几分温度残留在掌中。

  

  她们围绕着墙壁,在偌大的屋内拉开深蓝色的帘幕,这是映在视线内的一整片夜空。实现这个梦最关键的,是要如何模仿出流星雨滑过天际的光痕。最开始魔理沙提议去抓几千只萤火虫,放在屋子里到处飞,但这无疑是个比未绽放的玫瑰花更不成熟的想法。萤火虫四处乱飞,带出的光流混乱无序,哪里有百颗陨石同时坠落、光雨整齐划一的震撼。更何况,到哪里去抓这么多萤火虫?费时又费力,恐怕还会被虫子的妖怪头领投诉。

  魔理沙只好接受了爱丽丝实际的方案:使用混杂了银粉、蚂蚁路灯、灯笼树液以及其他名字长长的材料制作的荧光药剂。将药剂涂抹在细细的丝线上,由帘幕后的人偶操纵丝线运动,这和她在人间之力表演的节目是一样的原理,但难度不知要大上倍。

  这么大的一片帘幕,需要多少人偶在背后来来去去?粗略估计要上百位,即使是爱丽丝这样熟练的人偶使,也完不成这种工作量。于是,爱丽丝想到了她现在的课题,若能让人偶分担一部分她的任务……

  本质而言,这也是爱丽丝在操纵。但是,她可以把步骤写在符咒上,贴在人偶的身上,达成类似于人类的程序化操作的结果——然而魔法的精度和人偶的灵活度是个问题。她不确定自己对人偶的改造是否到了这种程度。

  而魔理沙则忙着满森林采集制成药剂的材料,以及练习她的高火力魔法。她说她要扮演流星雨里的那一颗彗星,骑上扫帚轰隆隆的加速。结果是她在屋子外的平地摔得乱七八糟,没多久脸就肿了好几个包。若是摔到了背,还得爱丽丝帮她上药。唯一好消息是,她终于能稍微飞起来了——说是漂浮更准确——离地二米,加上从香霖堂那儿淘来的八卦炉的火力,勉强到五米,还是能在爱丽丝的家里当一颗彗星的。

  在离开雾雨家的五天后,经过几次演练后,两人正式开始了创造流星雨这一丰功伟绩。

  虽说是表演,但没有观众观看。真要说的话,观众只有她们两个,再勉为其难地加个世界。

  帘幕遮挡了窗户,暮色方降临时,爱丽丝的家就被黑暗的轻纱笼罩了。唯一的光源是大厅中央、那一堆魔理沙用魔力凝聚出来的星星(虽说是金平糖的模样,但到底能不能吃,还要打个问号)。借用这些星星的视角,我们能来观看这场演出。

  夜阑是暗淡的,没有任何亮光。忽然有钟声响起,沉厚悠扬,响彻大厅。以此为信号,好戏拉开了第一幕。一颗又一颗的星星亮起,像在漆黑的画布上撒上银粉,从地板到天顶,勾勒出银河的轮廓。最初只有寥寥无几的流星擦过天际,隐没的速度极快,如银色的小鱼窜出海面,转瞬即逝。时间流淌,深蓝色的天穹变得热闹起来。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又或向正前方冲来,仿佛下一秒就会降临在你的面前。

  在这沉沉的夜中,成千上万条游鱼优雅地跃水而出,携着银白的、翠绿的与金红的光,留下淡淡的甩尾痕迹,擦亮黑黢黢的墨。真是一场盛大的聚会,这些跨越了千百年时光的来客,好不容易济济一堂,相互以亮光问候。窗外,风与树叶沙沙奏响,与浪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将视线转向后台,能瞧见忙碌的爱丽丝。通过放置在大厅各处的人偶,她能观测到表演的现状。她知道魔理沙在看,要成为彗星的女孩准备着在最高潮登场。可越到后边,出现的流星越来越多,操纵的难度和精度就以几何程度上升。爱丽丝的人偶操纵并非是借助丝线,而是使用她的意志,这大幅度消耗了她的精力。她看到,有一些杂乱的魔法线已经缠上她的指尖和手臂——哪怕有人偶辅助,她要亲自操纵的线也达到了百条。

  疼痛萦绕指尖,紧绷的肌肉正在发出无法支撑的警告。

  这使爱丽丝想起自己初学魔法的时候,由于掌握不精,丝线常常会将她的手指割得鲜血淋漓。即使痊愈了,上面伤痕也仍残留着淡淡的痕迹。

  那些伤痕既像是对她当时不纯技艺的嘲笑,也像几枚勋章。

  若是现在停下,让流星雨消失一会儿,花点时间去解开丝线,就能避免受伤。毕竟对于人偶使来说,手指是身体最关键的部位之一。

  而魔理沙提议的这场行动,并没有这么重要。

  你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吗?爱丽丝自问。

  你想在魔理沙的面前认输吗?爱丽丝自问。

  你想创造出来的流星雨留下遗憾吗?爱丽丝依旧在自问。

  真是愚蠢啊,爱丽丝,为了这种事情而较真……

  她透过人偶凝视着魔理沙,就像是看着百年前的自己。

  或许,她也回到了百年前,她面临着和童年相同的情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从童年开始燃烧起的倔强,从未在爱丽丝的心中熄灭。

  爱丽丝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她不打算停下。

       这不仅是为了魔理沙,也是为她自己。

  魔法使这条路,确实寂寞而艰难……然而,她仍然要向老师证明,哪怕前方是一片荒芜,哪怕一切想法均是梦幻泡影,仍会有人在小路上前进。

  爱丽丝从人偶的眼中看见了魔理沙的身影——她将要上场了。

  

  彗星从三楼坠落下来,将夜幕照得璀璨。从八卦炉里喷涌而出的光流,延缓了魔理沙的自由落体。这颗彗星划过天空的痕迹并不稳定,反而是歪歪扭扭的,但谁也不能否认她身上绽放出的璀璨光芒。魔理沙就像童话世界的主角,坐在彩虹制成的列车的车头上,红橙黄绿蓝靛紫,星坠如雨。

  这仅仅是几秒钟的事,毕竟彗星不会长久地停留在夜空里。在用尽魔力后,她便从两米的低空掉落下来,不需要反应就落了地。这就是魔理沙最后努力的结果。

  至少——她确实成功地在这个狭小的天幕里扮演了彗星。虽然,如果做得到的话,魔理沙更想从天而降、砸破屋顶,轰隆一声地坠落在地,像最开始遇见爱丽丝时一样。

  可惜现在的她还飞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魔理沙累极了地躺在地上,仰望着幕布上窜过的银丝,就像以前她被父母发现学习魔法、痛打一顿后做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她只能看到漆黑的、肮脏的天花板,现在能看到闪闪发亮的幕布。

  她松了一口气,却又第一次地考虑起来:之后该怎么办?哪怕脸皮很厚,她也不能一直留在爱丽丝的家里;回去人间之里?好不容易体验到了自由,要叫她如何忍受笼子里的生活?而以她这种低劣的飞行技术,在魔法之森存活下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演出迈向终幕,恢复了体力的魔理沙爬起来,走到后台——也就是爱丽丝的卧室。爱丽丝正在包扎伤口,手臂和手指的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丝线勒出来的,实际上伤口很浅。”爱丽丝说道,“以妖怪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好了。”

  但魔理沙还是走上去,拿起桌上的一卷绷带。她包扎的手法不好看,扎出的蝴蝶结也是一只大一只小。爱丽丝有些嫌弃,但还是任它留在自己的手上。

  “结束了。”魔理沙坐到她身边,小声说道。

  “不然呢?该做的都做完了。”爱丽丝注意到魔理沙情绪的低落,她大概猜到了原因,却不能安慰她——拿什么安慰呢?

  这是很正常的事,遇到挫折也好,一时之间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目标也好,只不过魔理沙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她没办法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接受这些事情。

  这或许就是大人的傲慢。

  魔理沙默默无言,她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美梦,可梦醒之后便怅然失神。

  为了演出效果的最大化,房间里的窗帘也拢上了,不让一丝光线透入,但现在没必要了。她爬到床边,拉开窗帘。

  被单上被洒下银白的波纹。

  “……我在做梦吗?”

  那一瞬间,魔理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寂静之中,爱丽丝听到她低声喃喃,像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地底的的人第一次爬到地平线的上方,看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炯炯发亮的太阳。

  “怎么了?”

  “爱丽丝,是流星雨。”魔理沙目不转睛,双眼倒映着星光,“我看到了流星雨。”

  

  6

  直到后边,魔理沙才从一本现世的科普书籍明白事情的因果。原来流星雨是一场可以持续数日的现象,著名的英仙座流星雨跨越整整一个月的时段,而在中间的某一天达到峰值。在她被关小黑屋的那一日,爱丽丝所见的不过是序幕。而她们“创造流星雨”伟大计划所选定的执行日期,正好撞上了这场流星雨最绚烂的一天。

  而对当时的魔理沙与爱丽丝来说,这一切是无法解释的。

  只有一个词能概括它:奇迹。

  幻梦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现实。

  魔理沙的心脏跳得很快,她下意识地、紧张地握住了爱丽丝的手,要从她的温度来确定视线中景象的真实。

  “那是什么?”魔理沙惊呼道。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天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条三色光带,正缓缓地向前行进。在细长的流星痕迹中,它的存在是那样瞩目,像是一滴在玻璃上擦过的泪珠,能吸引人的全部注意力,这无疑是上帝在夜空里画下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彗星。爱丽丝不需要说出这句话,魔理沙就已明白了。

  下一秒,她发挥了一如既往的莽撞——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平时里逃跑翻墙翻多了,着陆也像野猫一样熟练。

  在地上滚了一圈后,魔理沙往林中深处冲去。转瞬间,她消失在树林里。

  

  魔理沙正在魔法之森里狂奔。

  风在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如声声阴狠的嘲笑;灌木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给皮肤抓出一道道血痕;粘稠的泥土像地狱来的魔鬼一样扒在鞋上,仿佛千斤重。苍苍大树盘根错节,树叶枝条层层叠叠,魔理沙使全身的劲仰头看去,也只能捕捉到网眼里深蓝的夜空。更莫提还有薄薄的雾气。森林里安静得惊人,似乎除了她以外的生物都在薄雾中昏睡过去了,世界成了一幅黑白氤氲的水墨画,只剩她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落叶断枝噼里啪啦的响声。

  魔理沙已经摔倒了好几次,但都立马爬了起来。她咬紧牙关,既不顾衣服上沾着的淤泥,也不顾伤口里淌出的鲜血。速度太慢了、时间不够了、彗星要溜走了——这就是她内心最深层的愿望,创造流星雨的原因也在于此。

  那几秒,或是那一分钟内,魔理沙的脑子里只有这些单纯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念头——

  她想要追上彗星。

  她想要成为彗星。

  她想要把自由紧紧地抓在手中。

  除此之外,魔理沙什么也没想。即使小腿因为短时间地爆发传来一阵酸痛,即使从未如此剧烈活动过的肺部噗哧作响,所有的感觉都像是外部来的东西,她全然不觉。

  这个愿望说出口肯定会为人轻蔑,或是被人否定,但那又怎么样?人们总是对异想天开的想法嗤之以鼻,她习惯了。

  魔理沙终于冲出了密林,来到一条稍稍开阔的小路。她气都喘不上来,在踉踉跄跄中仰望天空,只见彗星正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向天空的尽头飞去。伴随着它的是成群结队的流星,簇拥它前往下一个星球。它在藏蓝的画布描绘的幅度,像一个嘲笑的笑脸。

  魔理沙在地上,它在天上。这段距离的奔跑,没有拉近两者的距离,反让他们相隔得越来越遥远了——她的目标,她的梦想。

  她的大脑在肾上腺素分泌和缺氧的情况下变得格外兴奋和敏感,如果这次错过了,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想起以76年为一个周期的哈雷彗星…… 

  不行,她不能放它跑。

  她的眼眸里点燃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魔理沙攥紧了手里的扫帚,任凭汗水从额头跌落,恶狠狠地睁大眼睛。

  有一把声音在她的心中拼命地呐喊:得追上去,必须要追上去。

  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在小黑屋里伸出手的沮丧、将她追寻不得的失落,通通融化在那光芒里。

  魔理沙从喉咙最深处发出一声用尽全力的大喊:

  “给我……飞起来啊!”

  

  视野逐渐扩大,魔理沙看见了眼前小路的全貌,还看见了四处丛生的灌木和遮天蔽日的树顶。极目远眺,映入眼中的是比大海更深邃的夜空。

  她的身体从未如此轻盈过,像吸取花蜜的蝴蝶,又像是逃出囚笼的小鸟。

  那么久的练习与那么多次的摔倒,曾经只能浮起两三米的魔理沙,在这一刻,终于来到了这片大地的高空。她往下看去,将自己在身处的世界收之眼底……过去无法触及之地,现在如此清晰地映入眼帘。

  空气稀薄而寒冷,狂风似猛兽呼啸,魔理沙却毫无恐惧。

  也许理应为此庆祝一下。但是现在,她已不再关注这片大地,她只在乎天空。

  魔理沙随手拿皮筋扎好飞舞的乱发,骑上扫帚,将八卦炉装在扫帚的尾部,朝夜空的尽头冲刺。

  她清楚地记得,站在陆地往上看去时,除开流星雨带来的光,天空几乎是漆黑一片。但当高度上升,当穿过朦胧的云层,当她与繁星共舞,却能看见远山尽头的微光。光芒熹微,像是冷风中跃动的烛火,可它和彗星一起倒映在魔理沙的眼眸里时,却将那双眼睛在短暂的瞬间内变成了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魔理沙全神贯注地盯着翱翔于空的彗星,它像一颗五彩斑斓的糖果,这令她想起自己在小黑屋里第一次凝结出的金平糖,那颗冰冷的、连身体也照不亮的糖果……

  魔理沙伸出手去,食指与拇指围成一个圈,将彗星框在其中。

       “我抓到你了。”她小声说道,声音转瞬消散。

  穿梭在足以将人吹飞的大风之中,她的头发如旌旗般猎猎舞动。风带走了皮肤的热量,如利刃割过她先前被树枝刮出的伤口,带来刺痛的麻痹感。

  她追逐着它飞过魔法森林,爱丽丝的小屋在森林里似一盏灯火。

  她追逐着它抛下人间之里,村子的居民正安祥沉睡。

  她追逐着它跨越妖怪之山,山体如纪念碑般巍峨矗立,撑开天地。

  魔理沙扔掉一切,只希望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直到,她来到幻想乡的尽头。

  从口中急促呼出的白雾以及逐渐缓慢下来的速度,宣告她的体力与魔力即将耗尽,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两者的距离没有缩小,竞速失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彗星本来就只是在太空旅行时经过地球而已。若真要追上它,魔理沙得跑到太空去——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小孩子也明白这点。

  她打一开始就知道,无论如何尝试,无论尝试多少次,这都是绝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仅仅是一个笨蛋毫无意义的倔强。

  忽然,周围竟有几分温暖的感觉,魔理沙抬头望去,不可思议地发现周遭尽是微微闪烁的光点,缓缓地飘着,如冬日里被阳光浸染的金色的雪。原是流星穿透云层如雨落。大多陨石在大气层漫长的旅途中被燃成了葵花籽,只剩些星星点点的火花。危险系数大幅降低之后,像是庆典礼炮发射后飘落下的金片。

       一场盛宴就此谢幕。

  她对着无边无际的天空露出如释重负的清澈笑容,松开了紧抓着扫帚的手,任凭自己从空中坠落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小船,航行在无垠的夜海中。

       魔理沙想起一个神话人物:向太阳飞去、最终被融化羽翼而坠入海洋的伊卡洛斯,他最终被万顷波涛淹没。

  当然,最大的差别在于,魔理沙不是想要让自己摔死,只是她实在没魔力了。就这样放空大脑,到接近地面时再漂浮个几米的高度吧。

  她完全放松了身体,一边坠落着,一边认真地思考自己的未来。既然学会了飞行,那靠自己一个人在魔法森林活下去也未必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追逐彗星更困难的事情。

  顶多是头发多粘点泥土和树叶、衣服藏满污垢、躲过凶猛的野兽或妖怪……

       如果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魔法使,经历这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对了,不能直接这么走了,还要和爱丽丝告别。可她飞了这么远,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

       正当魔理沙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忽然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

       对着那张熟悉的脸,魔理沙眨了眨眼睛。她没掉到地上,倒是掉到了一双湛蓝的眼睛里。

  “你可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叹气,“你总不至于瘫痪了吧?能自己站起来吧?不需要我把你亲手丢到地上吧?别浪费我的体力。”

  魔理沙吐了吐舌头,乖乖滚到地上去。

       想不到,爱丽丝居然会来接她——

  “我并不是来特意救你的。”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爱丽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看到这里有大堆流星坠落,便过来拾几块,谁知道会有你从天而降。”

  这样说着,爱丽丝忽然记起当初与魔理沙初遇的场景。在人流散尽的会场上,小女孩如彗星砸下,把她的摊子和人偶砸了个稀巴烂。那现在回想起来仍糟糕透顶的画面,与现在的景色渐渐重叠在一起。

       地点不一样了,但魔理沙仍是魔理沙,一样的胡闹和乱来,把别人的计划弄成一盘散沙,未曾改变过。

  “好吧,我知道了,你真冷漠。”

  魔理沙做了个鬼脸,瞅着爱丽丝显然不好看的脸色,赶紧闪入林间,和她的人偶一起收集陨石。蹦蹦跳跳地,像一只找草吃的兔子。

  天际的边缘浮现出了淡淡的鱼肚白,不知不觉中,时间从深夜步到了黎明。

       流星雨已逝,晨曦再临,告别的时候到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我啊……总之是不会回人间之里了的。”

  “你是想一直住在我家里?”

  “我可没这么厚脸皮,既然已经能飞起来了,那就试试一个人在魔法之森里闯荡吧!当然,离你远远的,我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说得好。这样就算你死在妖怪的嘴里,我也不会管了。”

  “魔理沙大人可不会这么简单地被吃掉。不仅不会被吃掉,还能单靠自己一个人成为世界最伟大的魔法使。你这种走传统路线的人,估计不懂。”

  爱丽丝斜乜她:“看来你会成为一个粗糙的野生魔法使了。”

  “那你就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都市派魔法使。”

  说完这句话,魔理沙往前跑了两步,钻进树林里。临走前,她回过头,双手并起做成喇叭,大喊道:“谢谢你照顾了我这段时间。不过,等下次见面,我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爱丽丝下意识地接住,是一颗带着温暖光晕的金平糖,她目送小小的身影远去。

  爱丽丝重回林间小路。此时,朝阳冒出了个头来,早晨的微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握住了手上的纪念品,几分暖意涌入心头。

       这份暖意对她而言是有几分陌生的。她一向是孤单一人,却和一个和听话沾不上边的女孩共处多日。按理来说,她应该厌恶她,应该庆幸她的离开。可现在,她更多感到的是遗憾。

       爱丽丝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是樱花绚烂的春天、蝉鸣响彻的夏天、金风玉露的秋天或大雪纷飞的冬天?魔理沙会长到什么年纪了,乖张的个性是否能收敛几分?未来,她们又能不能和平相处呢?

       最有可能的是,也许在什么时候,当她抬头之时,会看见一颗熟悉的星星滑过天际——可那算不上见面。

       她无法得出答案,只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END

  

  


Boned·Woo-知青

终于弄完了。巫女巫女肝硬化第一弹(什么鬼)
非常对不起,扫图的时候我太摸了,拍几下就完事跑了……下次我不敢了(难过)
接下来会周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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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鸟王

吸血鬼和狼人!

过个没有到的万圣节🎃

  

吸血鬼和狼人!

过个没有到的万圣节🎃

  

薄汐鹿

【车万】兔子们夜里不睡觉

90%的铃瑚和清兰、0.1%的铃瑚x清兰

战闻录的投稿,我也没想到能入围,死线整得非常紧迫,完成度不高,想写的还有很多没写清楚,落泪


一.


清兰还在月兔地面部队服役时,只是个小侦查兵。后来清兰在人类村落边上定居,开了团子店。她的战友,铃瑚,服役时负责情报管理,担任十几人小队里的人上人。

铃瑚的团子店开在清兰隔壁。

同行是对头,同乡又是亲人,同族那更是血脉里孕育的亲。本文要讲的,就是这两只月兔的关系:打哪儿来,向哪儿去,皆有记叙,不一而足。

上面的概述是为什么写呢?相信望遍全乡,圈去人类村落,就没几个人知道她们名姓了。而放眼人类村落,无人不知她们名姓——各色面点物美...

90%的铃瑚和清兰、0.1%的铃瑚x清兰

战闻录的投稿,我也没想到能入围,死线整得非常紧迫,完成度不高,想写的还有很多没写清楚,落泪




一.


清兰还在月兔地面部队服役时,只是个小侦查兵。后来清兰在人类村落边上定居,开了团子店。她的战友,铃瑚,服役时负责情报管理,担任十几人小队里的人上人。

铃瑚的团子店开在清兰隔壁。

同行是对头,同乡又是亲人,同族那更是血脉里孕育的亲。本文要讲的,就是这两只月兔的关系:打哪儿来,向哪儿去,皆有记叙,不一而足。

上面的概述是为什么写呢?相信望遍全乡,圈去人类村落,就没几个人知道她们名姓了。而放眼人类村落,无人不知她们名姓——各色面点物美价廉,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孩子的助跑器。

铃瑚家的团子特别神奇,有“幸福的味道”,让人飘飘欲仙,欲仙欲死。妇女们始终复制不出让男人、孩子和自己点头的味道,“怎么说呢……有点玄乎,那是精神上的美好享受,不是口感。”

哪有这种破事,咱们就不幸福啊?从妇女们的闲话中,结论逐渐勾勒出了轮廓:黄色妖怪是外乡人,往面粉里加了羁旅之愁、故土之思。

蓝色妖怪的团子精神上低人一等,就靠勤劳补足。通常,在破晓之际,小作坊的心脏就苏醒了,咚咚作响,应着次第跳进山雾的亮星。

清兰在后屋场院工作。打年糕的打费时费力,也最引人注意。椴木槌子挥起来,砸进年糕,如此反复几遍,翻个面,重复这个步骤。锤了一阵看看也没差,少几锤会对味道有影响吗?反正到位就好,拿一批年糕去试错太奢侈了,老月兔的经验不会出差错的。

三月开春,纵使妖怪精力充沛,清兰打得也太卖力了,脸涨得通红,汗珠结在水蓝色头发里。这毕竟是壮年人协力干的活儿。

矮墙外有小孩大胆地喊:“妖怪怎么就你最勤奋啊?”

“我有竞争对手,我要吃饭的!”清兰没好气地答。

“你这——么勤奋,生意还好不过隔壁啊?”

“滚!”

“你要吃饭,这不够吃吗?”

“那人总不能闲着吧!要闲出病的。闲逛当心一个粉头发的鬼吃了你,她最爱吃小男孩。”

清兰是从妖怪之山的早苗那儿听来的,没有见过本人。她又说:“妖怪之山的早苗托话澄清,她从不吃小孩。”

年糕在青石捣臼里堆成一坨,像几长条的白猫,毛发牵扯成绺。清兰捧起桶里的井水抹脸洗手,抓了几手年糕,一一陈在棉布铺盖上。布料是房子刚建赶集买的,花里胡哨,已经是花中取素了,村里的人就好红绿黄蓝一通乱撞。在那时,铃瑚漫不经心地点着盐田样的色块,说:“你看这个,好像莫奈的荷花啊。”

“莫奈是哪里?”

“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地上人画家……老早驾鹤西去了。”

清兰的鞋尖稍转了转,借此远离那个陌生的名字,再朝自己的团子屋近几公分。“敢情是个人啊!”她笑道。

把花铺盖端进屋,短条揉出形状,年糕也就完事了。清兰竖起耳朵,听前街的稀薄人声。声音要朝着门前来就好了,她太希望很多很多人来买她的年糕了。

灶上还蒸着笼糯米粳米,墙已经熏焦了。才漆了不到一年。



一年过去,开春,幻想乡的梅雨打上瓦檐时,清兰的左臂刺挠挠疼起来,没法再打年糕。她只得去了永远亭,片子一拍,几片碎玻璃嵌进了肉里。八意大人问她来源,清兰说:

“呃,应该是训练时有人开枪,子弹打爆了一瓶莫名其妙就放在地上的墨水…….我不知道它怎么会放那里,碎片就溅进去了,有个护士给我挑掉碎片包扎了,就没怎么疼过,我也没在意……”

“给你安排个手术吧,明天下午来,需要住院两周左右。”

“这怎么敢……怎么能让八意大人上阵!一点小伤小病而已!这个……”

“但是,这里只有我会外科啊。”

手术完,清兰裹在病号被里,呆望着床头玻璃皿,浸血的玻璃片闪烁如碎玉。八意大人说可以带走,但这玩意……不能闲暇时间握着盘吧,也不能裱框作装置吧。

胳膊里的战争残片有什么意义,不就是在手心墙面上耳提面命说要珍爱和平吗?要记住月都对侦查小队的欺骗,要警醒。哪能这么浅薄,肯定还要深入一层。她没看到铃仙,老兵或许会有体会。

八月的静夜里,月光从太阳折到月面,到地球,突破博丽大结界,竹海,永远亭的圆窗,穿透支棱的兔耳朵。可能麻醉药效没过,过去在清兰面前狂舞,飞窜,像一场迷乱的幻觉或瘾君子的断片。她眯着眼。

她当过侦察兵,征兵是强制的。熟兔子里她最没有军人相,只有她过了考核。当时,白炽灯光刺在清兰的头皮上,她捏着一纸文告,瞪住一根打领带的脖子——眼睛不敢瞪。脖子蠕动着:“我知道?好奇可以问探女大人,合格的原因就是合格了。如果没有事,你可以出去了。”

外面等着只黄发兔子。

“你好,探女大人平时在什么地方?”

“你真去问啊?”黄兔子诧异地低声说。“……那人堵你话呢,你这……”

她顿了半晌,“你觉得,探女会管这档子事吗?”

“她负责这个的啊,她不管谁管……怎么了嘛?”

“没怎么,我倒知道你干嘛被征兵。你很招人喜欢,能和地上人打到一块,肯定是个交际好手。”

“地上人是低贱的啊?哎哎你先别走!”

“不是骂你,你真的很可爱。我们这部队要精简,要各司其职。”

黄兔子眨眨眼,反身拉上了门。清兰盯着门板半晌,还是径直跑去报到处了。队伍齐了,竟才十几人,黄兔子也在列。

训练兵荒马乱,教官是严厉的老资历兔子,捏着扩音器嗡嗡地吼而收效甚微。她们平时虽受训练,毕竟没正式入伍,加之一聊,都是考核了,过了,人来了,没有清楚干嘛来的,“意志不稳定、不坚定”。万一要拿她们送死呢?

几场思想教育下来,才听见:地面侦察,上头的人要在地上建月都别墅。开玩笑一样的目的!

邻座唰地起身,乌黑的头发扬起来,像竖了一竿反旗。愤怒升腾而上,有胆大的拿手直指教官:“就利用信息不对称把我们骗进来?我们要退出!”

退出!我们要退出!呐喊此起彼伏,疯了一般义愤填膺,地上哪是随便去的地方!喊信息不对称的声音又喊:“你们的礼义廉耻去哪里了!啊?”

礼义廉耻......教官捏着扩音器开了口,含糊得反常,仿佛嗓子卡了浓痰。为听清她还要放什么屁,后边人收了声,整群兔子逐渐静下来。那痰好像又咽下去了,教官口齿清晰地、和缓地说:“我理解你们的苦,好好听我把话讲完,可以吗?”

“建这座别墅,并非像你们想的一样,让王公贵族们避暑乘凉。要这样的话,我肯定比你们意见都大。派一群无辜的小女孩下地面打探就为了享乐,这就不是人干的事。”

清兰小声说:“没人觉得他们是去避暑吧,他们不吹空调吗?”

周遭的兔子死命憋着笑。教官充耳不闻,深沉地沉声道来:

“一座房子,永远不单单是一座房子,就像一个人永远不单是一个人,都学过一句话吧,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在我们上头的人,是神,也是母亲和父亲,这我就不用名讳称呼他们了。儿女是贵,是贱,犯了什么错,做父母的总放不下儿女的衣食饱暖。你们在这当兵,父母就不心疼吗?辉夜公主流放多年了,父母没见过她哪怕一面,母亲已思念成疾,卧病在床,只求摸摸她的脸,看看她好不好,一个人寂寞吗——别说有药可治,心因是最难医的。遵循礼制,探望公主理应要在流放地建一座别墅,来成全一对可怜的父母。

再有,都听过铃仙吧?一个卓越的士兵干出临阵脱逃这种废物事,听好了,知错就改不可耻,只有铃仙,可耻地实施了这个念头!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她的藏身之处,也正是辉夜公主隐居之所!——幻想乡。狗住狗窝,猪住猪圈,我们当然有为他们扫清障碍和污秽的职责,更要把吃白食的窝囊废绳之以法!

我们不做,还有谁能担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我们不做,还有有谁能让月都再次伟大?只有我们。我们都明白,我们的青春,是为守护净土而燃烧的!”

教官停顿片刻。月兔们目瞪口呆,被按下开关一般,全都缓缓鼓起掌来。

待声潮落去,教官收了笑容,目光直冲黑旗杆兔子。木然的清兰即刻惊醒。十公里,深蹲,禁闭,接着听训,这是军规。或更严苛的惩罚……

那兔子一个也没遭。教官板着脸:“你的举动很好地证明了你的勇气,一往无前,这恰是一个军人需要的……我任命你为侦查小队队长,管理整支队伍。明天我会告知你一些事宜。”


回宿舍的路上天光黯黯,月都人造大气产生的风黏在脸上。清兰独自走着,设想着她和父母分别多年而不通音讯的情景。妈妈削的桃子梨子肯定是没了,她捣团子捣年糕力道还并不很到位,常常是爸爸拎一槌子她拎一槌子,各负责一边把年糕左右拖移,并交换方向。

这时候已经要中秋了,他们可以关掉所有灯,在楼道口切西瓜,分月饼,很有意趣地秉烛串门。朋友们还在等她退伍呢,通知下来,清兰成了众矢之的:“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分数?去去去赶紧滚,中秋节前平安地回来!”

“密码给我,我帮你刷每日任务。”

“哦还要给sora酱的新专打榜!顺便帮我签到!”

这样一来,她完全理解那对父母的愁苦了。


数周后,不少兔子还没弄清“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到底教没教过,脚就撞上了一片大山的土地。清兰一张望,大家围成一团,五彩缤纷的头挤攘攘的,耳朵高低错落。有兔子喊:“现在是几点——”

“现在是六月二十五日傍晚五点左右——”

“好的,谢谢你——”

“地月有时差——现在是六月二十五日傍晚六点左右——”

“嚯,我还地球一年月球十二天——”

“谁再吵都跑五公里去!大家注意秩序——!”

喊话的是黑旗杆,她已经传承了教官的扩音器。

像沙子扑上火,这一小方林地肃静下来。清点完人数,带头的领着朝基地行军。那么,大概是傍晚六点,夕照一片沉黄。清兰举目望去,苍山如海,树木历历可数。漫天是错综的残影,辨不清归鸟还是蝙蝠。

鸟回去睡觉,蝙蝠是出门吃饭,就剩这帮兔子,踢踢踏踏跟着部队,迷迷瞪瞪饿着肚子。家挂在头顶,家里的灯光照进她们鲜红的眼睛。


黄兔子叫铃瑚,走在清兰后面。清兰嘟哝着:“我饿傻了。还不到吗?”

“来点团子吗?我找找…很干,喝点水吧。”

“不了不了,我牙挺好的。”

干粮团子没有和进花草汁,通体白净,粘着些草叶、小飞蝇和体温的余热。清兰一口咬了下去。“好!”她继续嘟哝,“饿了吃啥都香。你知道吗,回月都我要开团子店。蔬菜团子,肉夹团子,蔬菜肉团子,实现全月都人营养均衡。”

“那我祝你生意兴隆,垄断月都团子产业。我第一个来捧场。”

山路崎岖,带路的黑旗杆打着手电比对地图,走一阵停一阵,左拐右拐绕一阵,月亮高悬了她们又回到原地。没人起头责怪她,就没人责怪她。清兰实在困得遭不住,一头栽在铃瑚肩上。铃瑚搀着她,低声说:“快到了。”

天际微明时,一行人才在基地门口站住脚。基地不大,三个长盒子坐落在湖边,清兰看着便觉亲切,有的朋友家里就是这种屋子,可惜窗不够大。名字是忘了。身后,铃瑚惊愕地嚎叫着:

“什么,让我们睡集装箱!”


清兰从闷热的集装箱里挣脱,才望见永远亭的天花板是何等广袤。她的目光转入黑夜,对上两只发亮的红眼睛。清兰登时清醒了,手指紧绷。永远亭的红眼睛,八成是铃仙……

一个声音说:“军医质量这么差了吗?”

“是医生疏忽了,什么质量不质量的,这话说的。”

铃仙笑了几声,如同午夜摆动的苍白的晴天娃娃。珠子叩在陶壁上,颇为瘆人。清兰尖声质问道:“你坐了有多久了?”

“刚来,看看麻醉药过去没有,防止你翻到床下去。”

“你当我什么人啊?”

“毕竟是工作,有时还要帮人翻身,不过幻想乡少有这种重伤号。最近过得不错的吧?”

“哪比得上月都。”清兰斜她一眼。“那黑兔子在你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吧?”

“因幡帝吗?净带着老相识吃喝嫖赌。”

“是跟我们来的那只黑兔子。她带领过我们抗议……”

“公主和师匠都对我们很好,日常起居也有保障。搞个体户经营让人心里没底,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能开好店很厉害啊。”

“……她的这种抗议,是没有鲜明意识形态领导,全凭煽动情绪而起的。见着点蝇头小利就跪,是这种兔子的妥协性和软弱性。到头来还是服务月都高层。”清兰一板一眼,背书般咬出每个字,视线飘向头顶。像弄不清组员究竟在背哪段的小组长,铃仙的牙关颤抖了:“这…..你在干什么?”

“我自己看的书。”

清兰攥紧手,一推被子,被橡皮膏和绷带捆住的臂弯又一阵扎痛,涌出喉咙,成了“嗷”的一声。

灯算是开了,铃仙拆掉包扎检查,摸了一手汗。

“我还以为你对吗啡耐受性很强了呢。”

“吗啡又是什么东西?”

“止痛的,士兵病就是吗啡成瘾,过家家玩够了让你也真当回兵。做了什么梦?”

“又没做梦,热的,快把空调打下来。”


二.


铃瑚翻下床,蹑手蹑脚溜出集装箱外,头一探出去,层叠的高大剪影影逼到鼻子前,她霎时惊住脚步。再定睛一看,是两米高的野草。往外眺望,鳞次栉比的全是野草柱子,充当前线基地的壕沟。

彩钢板集装箱的来历是另当别论了,月都另建别墅来住侦查兵也不现实。

青蛙和蝉嚎得如丧考妣,和着蚊子慵懒的哼哼声在草林中轰鸣。铃瑚不是特种兵,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恶鬼蚊子,警戒之心油然而生。回去翻出驱蚊剂,叫清兰的兔子也被吵醒了,张着嘴伸出胳膊:“给我喷点,谢谢。”

喷完,她急速权衡了一瞬间,伸手把清兰胳膊上的水抹开了。她晃悠着起身:“你睡得着吗?我们可以去到处打探一下。”

野草前面还是野草。清兰甩着手开路,咯咯地笑:“看这个,像不像大官人掀开珠帘的那种镜头。”

她突然放慢了手,柔如弱柳地缓缓拨开一片草叶,皱起眼皮,以拟态暗送秋波。一瞬间,又调了选项一般变了脸,双手游泳式地开路。

“看剧嘛,图一乐就够了,大官人总该道道都走感应玻璃门吧。”

“不是哦。”铃瑚的目光有意左右乱瞟,手背到脑袋后。按样本还要叼一根草,但月兔不吃地上草。“领导层也是安珠帘的,木头珠帘。”

“过日子还挺俭朴啊。”

“别说,这珠帘是典型的内行看门道。一串是黄花梨木的珠子,一串小叶紫檀,一串红酸枝,金丝楠木象牙木沉香木,凑不齐一帘……总应该是再重复一遍。”

清兰被内行门道砸得眼冒金星,呆了半晌才抓住纰漏:“总应该是?你真见过真东西吗?”

“没有,这都是看照片推出来的。”铃瑚坦白道。“最讲究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他们在那木头珠子里边啊,全安了感应芯片!”

“敢情你连珠子内部照片也到手了?”

“那没有,我为了研究那珠子是什么木头,专程探访了探女办公室,人还没走近,那帘子就滴滴地响。保安一听不对,立马给我轰出来了!”

“我可去你的吧!”清兰声嘶力竭。她们对视着,笑得不成样子。

笑完了,两个人总算走出草丛,到了湖边——不过清兰还没笑完,她接着笑,颇有宾至如归的肆意。湖出奇地辽阔……它是云和雨云雨一番孕育的,当然比那些试管婴儿湖阔绰很多,月亮光滑地、整颗地印在水面上。风一路潜行,翻涌出的墨色和铁光互相渗透,敌我难辨。

绕湖漫步的过程里,她简单和清兰作了些闲聊,话题是未来,绝不提未来之前。清兰说:“我希望全月都人来买我的团子。当然月夜见大人之类是要贡上去的……真好吃到让他们来求着买,也不是不行。”

她露出格外幸福的笑容。把人拽下彩虹桥是不礼貌的,尽管谁都踩不到彩虹。铃瑚附和着:“嗯,是的,这样真好。”

铃瑚放下脑袋后的手,小幅度地缓缓站成军姿,轻描淡写道:“我在食品监管部门工作过一阵子,算是小有成就,后来辞职了。将来我想看看经商行不行得通。”

清兰望向铃瑚时眼里有星星,好像又是被“监管部门”“小有成就”砸出来的。多亲切的星星啊。

翌日,铃瑚再独自出发考察,写记录。回来还有兔子指着集装箱骂娘,铃瑚顺道给她剖析了住箱子的迫不得已:你往外眺望,鳞次栉比的全是野草柱子,充当前线基地的壕沟。再者,月都另建座别墅来住侦查兵也不现实。剖得那兔子心悦诚服。

她在记录里写:该山海拔较高,俯瞰可见全景,山腰有小块农田,种植作物不一,包括少量红花,疑为观赏作物。湖对岸有神社。基地隐蔽性好。

划去“疑似”的“似”,“能看见”改为“可见”等改动后,最终骈散结合的句式使铃瑚震惊不已。她没写过公文,却被任命为情报科的文职……管考核的有脑子吗?


对着那根黑杆杆,铃瑚也质疑过考核的脑子。黑旗杆兔子是蔑称,人家当然有名有姓,有头有脸。兔子杆杆无疑能指代生殖器,缩略为杆杆。

现在才说到铃瑚的过去。妈妈是捣药工人,和制药是两码事。药材加工过程繁琐,讲究控制力道,因此还没被机器淘汰下岗。爸爸在写字楼开扫地机器人,按照惯例,这个工种的子女一般会发愤图强。不过目前铃瑚还是普通人,沉迷于美食博主和新品口味测评。

铃瑚要找父亲,不得不去觐见那幢写字楼。

楼最大的的特色是有理有据,每个空间都安了屏幕,循环诠释这里那里的设计理念。

整个大厅全是曲面,也就是一个球,参考了月都某魔幻小说。

楼里中空的大洞使每层割成洋葱圈一样的东西,参考了中空的大树。(采用了中庭的现代设计,强调了空间连续性、人的社交属性、采光通风云云。)

有楼梯,弹簧样式,一圈圈绕起来,致敬了某位神明鬈曲的秀发。(在飞翔前耐心行走,在打转中走近目标。)

沙发乱摆一气,致敬了古神话中“未成形的大地如油脂般漂浮不定”。

上层有月之民的教室、一些小型展馆、咖啡厅等。铃瑚贸然闯入过,手上没带胡萝卜宠物标牌,高矮面孔好奇地打量她,大小细嫩的手温文尔雅地搡开她。工艺品馆,一位黑头发游人说:“你对这些感兴趣吗?可以多看些,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少了。真了不起,我以为普通兔子的脑容量堪堪接收影音娱乐一类具象的信息呢。”

铃瑚从头至尾没有半点兴趣,她僵在那儿,仍是专注观赏的样子。脑子过滤一切字词,余下一句真了不起。

铃瑚爸得知她上去过,便只带她小范围地乱逛,这层多是空房间。他总头都不扭地戳着形色各异的门框,戳了几下便说:“这个是粉红象牙木,产量太少了,我先前压根没听过这种木头。现在这个水平种棵树还嫌难,可能树种太娇贵了。太娇贵了,所以很贵。”

铃瑚趴在粉红门框上,眼巴巴的像对着草莓饼干条:“我们可以破个产买一节回去。”

“破完产房子都抵掉了,门框装你脑袋上?”

“好问题!”铃瑚说,仍抱着草莓门框不撒手。

她爸咳咳地笑了。再逛了会儿,离开楼,在台阶上却不挪步子,而是点了个烟斗。烟灰抖在地砖上,他再拿扫地机器人吸回去。来回几趟也烦了。他把木烟斗往怀里一揣:“哎,那段木头要服侍的人——这个要服侍的,不是同一种,你知道吧,我们要接受。好了,咱回家!”


她读书时的制度是这样的,以毕业考试分配工作,能保障普遍有饭吃,特优则进月人府上工作、参军入伍。待遇很好,但更危险,做错什么就要杀头。(现当代影视作品都这么说的)

兔子在校十五年学制作糕点、捣药、农作物种植、某些机器基础操作,与军队无异的体育训练,背诵道德守则,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温良恭俭让。

老师捧着课本娓娓读道:“忠,是要忠于月都。古代有三纲,‘夫为妻纲’随着平等意识的解放废除了,只剩下君臣之纲、父子之纲。本质上是良知的外现……”

她动情地噙着泪:“孩子们!你们真的要想想,没了父母没了月之民,我们月兔该会怎样艰苦。尖端科技的壁垒全靠他们来突破,空调,航天器,就是胳膊压着的这块教学平板,得查几个月的资料才能研发出来啊!老师每天只是备课改作业,都累得不成人样,你们一定要听话……”

她把书捧高,抬手抹了抹脸。好像哭了,但老师怎么会哭呢?感伤的氛围自然也烟消云散。

铃瑚举手示意,不等点就站起来:“我在小月之民的教室旁听过,他们不学捣药,学量子理学和计算器。得不到学量子理学的机会,说我们造不出高科技,这合理吗?有可比性吗?”

这质疑直击要点,因为一教室人凝视着她。老师先是温柔地笑着:“你是怎么旁听月之民课堂的?”

“我的父亲在教学楼里就职。”

“嗯,铃瑚。我猜你没涉猎过那些内容,量子理学这门科目并不存在,它叫量子力学。月兔很难听懂,但据说用来预测星座运势是很准的。月之民之所以能学进去,究其因是物种差异,这是因材施教的践行。你能理解吗?”

你知道吧?你能理解吗?铃瑚感到自己仿佛又多了个爹,她面上镇静无波,甩下否定便把自己按在了椅子上。前桌,即上文提过的杆杆,回头笑了:“这老师胡说八道。”

铃瑚愤懑不满却驳不回老师的空话,只当杆杆是翻起积怨的战友。她们的脑袋一扭一探骂到了下课。杆杆说:“上学这么久,光教一些无用无聊的技能,成何体统啊。”

自由活动课上,教室气氛散漫,先是小撮同学围在铃瑚身边听微型讲座,课题是兔子生活水平的垃圾。他们的时间被兼职、家务和娱乐瓜分,匀不出多少给未知的月之民场所,对铃瑚的大楼所闻惊叹无比。听众滚雪球般慢慢膨胀了。

“周末你带我们去吧!”一个蓝头发的同学说,当然不是清兰。

铃瑚自己都不喜欢那里,遑论这帮人。大楼空阔,同学们模仿沙发似的分散在大厅里,成了茶色斜长岩表面新的油脂,漂浮不定。抱怨从球形大厅回荡到弹簧楼梯,她生怕荡进月人的耳朵,沉声示意静下来,“否则,我不会带你们上去的。”

同学们就静下来,没有一句质疑,一个个与截瘫无异地木在那儿,真在指望她这个通行证、指路牌或是活体拐杖。被瘫痪的人们……

铃瑚心里五味杂陈,高兴居多。作为领导者,她扬起手激活同学们。

逐层走上去,铃瑚把世袭的知识倾囊相授,这是什么木,那个是什么石,多昂贵,品相多好,一克多少钱。蓝发同学赞道:“铃瑚,你的口气听着不像导游,像介绍自己家。怎么说呢,像哪本言情里边……你声音里充满了一种什么味道。”

这是称赞她的口若悬河吧,铃瑚道了谢。介绍到那块粉红象牙木,她忽地被唤醒了仇恨,语调大变:“要月兔倾家荡产的这点东西,就做成门框任月人踩踏。我们当然也可以踩了。”

她带头踩了上去并招呼后来人跟上。高贵门框的草莓色顺着鞋底上涌,全积淀到了脸面上,大家窃窃地兴奋着。

再上几层,就是月之民教室、小展馆和咖啡厅。铃瑚为了顺利上去而不从着民意后退,隐瞒了那层的内容。她,带着月兔在工艺品展厅里绕一圈,不可谓不叛逆。

满厅撒着雪亮的灯光,本属于宗教场所的敬畏在此油然而生。工艺品们只是存在,不去探究存在的意义,也不想让观者断定它为什么存在,铃瑚和同学们探讨后一致得出上述结论。

展厅另一头,蜜蜂声从一处人堆的中心飘出来。

蜜蜂工艺品?不是,是语速飞快的对话。是语速飞快吗?不是,是听不懂什么语言——更不是了,月都官话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台风眼里,杆杆和没长兔耳的黑头发人正争论着什么,一口一个“大人”,想必他是杆杆直系亲属的主人了。兔子考进了月之民府,兔子兔孙就暂住在月之民府,大了再另立门户。

台风眼的意思是,只有铃瑚在惊涛骇浪。熟人间一切和气镇静的亮观点都是划明楚河汉界的前兆、明算账的暗示,怪异的是周围月人都不像看热闹来的。并且,她终于发现杆杆作为战友,既没听讲座又没跟团游大厦。

“卑微不能构成理由,蔑视他人成果的署名权,任是把妖精置于这个位置也很难称得上人道。”

“可是署名权的丧失,对其生活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吗?再多的赞誉也传不到地面上啊。这无损于作品的价值,反倒把我们的心理预期调高了,以合理的平视姿态来欣赏它。况且查明作者的成本太高了,得不偿失。”

“我觉得……”

“好了好了墨子,求同存异,我希望先中止一下这段交流。时间不多了,我还要赶课呢。”

台风气流消散了,铃瑚冲到杆杆身边,第一句问的是:“他周末还上课啊?”

“是的,他要‘把无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学习中去’。铃瑚是来参观吗?”

她才惊觉同学们在身后望着她,蓝兔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这里,你还要接着逛的话……要我们一起走吗?”

铃瑚犹犹豫豫地回话:“你们想走就先走吧,我可能要找我爸。哦哦哦对的,我来参观,刚才你们在聊什么?”

“这个自动售货机装置,《这就是我们愚蠢的证明》,月都美院的。但我们家里有本藏书记载说这是地上人的,我和我家主人产生了分歧——不是太大的矛盾。根源就是月都人太渴求优越感了,这点肯定都不敢给地上人,必须不断自证是全宇宙最神圣的生物……”

“他们都已经是了,对吧。”铃瑚垂着眼笑。

“不不,隐瞒作者正说明他们对这两颗星球还没有宣誓主权,没有工匠会嫉妒自己作品的,真的造物主也是这样。地月有场战争,就是人类登月那个年代,你应该清楚的吧?”

你应该清楚的吧?品德老师像是她爹,杆杆像是品德老师,最后反倒是她的父亲在记忆中找不到位置了。杆杆没有听反馈的意思,马上接着讲起来。

“地枪地炮一轰,旷日之战就打响了。对面有捉活体月兔的任务,开始很克制,但我们士兵没有实战经验,已经打得吃力起来。最后退兵,加固了结界。铃仙,这个兵趁乱逃走了。主人生日宴的来宾透露躲在地上叫幻想乡的地方。哦,幻想乡经常被我们打败。

为什么这种人会关心铃仙一个小卒呢?因为说她投奔八意大人、辉夜公主去了。”

杆杆不间断地比着手势,啧了一声,显然酝酿着怒意。“见着点蝇头小利就跪,是这种兔子的妥协性和软弱性。到头来还是服侍月都高层!”

铃瑚被鼓动起来,浑身上下散射出金色的明光,壮志饥餐辉夜肉地高声说:“不管在哪个星球,兔子都没有尊严可言。那么我们联合!推翻月都统治者!”

杆杆被她的音量惊得一皱眉,扫视周身,示意还有游人在;抬起手再放下,示意安静点。

铃瑚的描边金光还没来得及熄灭,仍激动、活跃的思维跳进高处,浮上大厦的穹顶。光流汩汩,从磨砂天空里倾泻而下。鸟瞰下去,千万个蜜黄色小球探出中庭的栏杆,围成圈,整齐划一地全是铃瑚自己的人头……再鸟瞰下去,黄沙砾似的小人在旋转楼梯上,冲着更下边微尘般的瘫痪小人发号施令:都安静点,否则我不会带你们上去的!

电光火石间,犹如冰水兜头浇下而凉了个透彻,铃瑚猛地清醒了。一大筐东西不知道怎么说也说不出,搅成满喉咙的泔水,寥寥字词挣扎着往外渗。


后续记忆尽数模糊了,好像她被推到了那个装置,《这就是我们愚蠢的证明》前边,“玩一下试试!原装置是扫码付钱的,不知怎的改了。这是自动售货机,看完视频就能买到一个不完整的盘子。因为货架上某个盘子会为你掉下来,香消玉殒。”

附带的屏幕里开始播放综艺节目,识别出的有效观看时长需超十分钟。嘉宾和活动都寡淡得可以,铃瑚撑到了最后。

杆杆诚不我欺啊。装置里什么部件一推,最靠前的盘子真的为铃瑚掉了下来,在一声清雷中香消玉殒。砰!


不久,个人沙龙之风刮遍全班,铃瑚是台风眼。她诚邀杆杆来做特约嘉宾,被她捧着书温和地拒绝,铃瑚便向她借书,她温和地同意了。

内容很晦涩,铃瑚啃了半个来月。当她和蓝发同学有意无意地谈起书的主题,同学温和地反对道:“你别讲这个啊,我完全不懂的。”

铃瑚悲悯地看了她一眼。她接着说:“我们更想听你分析限定该不该抽的问题……你要听吗,最后大家还是抽了。”

“为什么?当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铃瑚厉色道。蓝发同学因她的愤怒而错愕,嗫嚅着说:“因为快乐。……大家都觉得强度不错,劝我也抽掉……如果他们都死光了我一定听你的。”

还书的日子,杆杆打趣道:“来点小测试!这书的作者叫什么?”

铃瑚张口结舌。

“诶,这样……”她温和地笑着,“哎我也忘了,确实很长,记不住太正常了。”

“嗨,下次我一定更认真。”

你会忘?你忘给谁看呢?铃瑚本想这么说。这句预备的话吊在嗓子眼里,迟迟不敢爬出来,便逐渐风化破碎、了无踪迹了。她的上下求索没有结果。


湖边的东风谷早苗解决月球异变回来的傍晚,第一位客人就是交战过的兔子铃瑚。月球遭了一个马戏团班子的侵略,月人进梦境世界避难,现在出来了。铃瑚不愿再询问未来,然而她是管情报的。“那造省亲别墅……?”

“白发红眼的神给我写字条,如果来的是铃仙她会告诉她,兔子们收到的命令是‘在地上建立月之都的别墅’。但来的是我,请我转告说,命令属实,还请建立友好外交关系。由于月都已被大量污秽侵袭,地面的污秽会压垮自净系统,回归时间另议。”早苗拿腔拿调地、坦诚地说,她无疑不把铃瑚当外人。

外人,反之则是内人,当然指的不是夫妻,而是结界内不可分割的一分子。铃瑚不寒而栗。整队人都是学生,没有让月都肉疼的筹码……她无措地飞奔去了永远亭。

再回来,就是清兰看到的这个样子了,先是耷拉的耳朵露出山石,接着整个身子被情报部人上人的责任感扯上来,手臂垂着晃动,如风中残烛,整个人溶进了无边夜色。她招了招手:“快把人都叫齐,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我们回不了家了。”清兰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你从哪——是谁告诉你的?”

“墨子。你一直没回来……她把知道的全跟我们讲了。”

“是吗……那你也把人叫过来吧,我还是有件事。”

主人的支持,保密原则,逃开不公正的待遇。猜得总八九不离十了。

最后一次,战友们环绕在铃瑚身边。犹如四面受敌一般,又像刚杀好儿子的伊凡雷帝,她的眼睛大睁,几近扭曲,站在那杆默黑旗帜的影子里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他妈是不是早就知道回不去了!?”


在那一晚兔子们就分道扬镳,没有离别的长谈、歌舞和梅子酒,其他酒也行。

总之,杆杆也就是墨子(不是籽,轻声)在反复权衡后投奔永远亭而去。两位大人和主人并无区别,但体验当地平均科技水平、儒雅随和的乡野妖怪和蚊子后,谁都管不得那么多了。分配到的差事少了,电子数据也少了,这很好。这里不需要太多奶头乐。

除了清兰和铃瑚的兔子们投奔杆杆而去,名门兔子的选择总是明智的。闲着就跟着另一只黑兔子走,吃喝嫖赌磨时间也没差。

而清兰蜷在角落里抽噎了一天,从早到晚。她将与父母朋友游戏机明星和漫画诀别了。陌生村落的夏天令人恐慌。她没有走。她哭出声的时候,铃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抱着她的人。

她也是唯一一个哭的人。


三.


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不管身在何处。清兰没有一技之长,最后开了家团子店,这是个好主意,铃瑚的团子店便开在了清兰隔壁。

开店要先租房签合同,装修进货,再把名声打出去。清兰尚在浑浑噩噩之中,而铃瑚早已悉数打点好了。开了两家店……铃瑚又不是她的亲人,再说,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村民们蜂拥而至,提货就走而不过多交谈。清兰的笑容被那些焦黑、无动于衷的脸庞敲碎了。傍晚,炊烟由所有家庭升腾而起,像烟花的轨迹,鸡鸣犬吠牛哞鸟鸣人喊,震耳欲聋。入夜无灯,有闲的夫妻们就埋头犁田。蛮夷的民众!

至于乡里的妖怪呢,月都的人反成了受蔑视的一方……不说也罢。

而东风谷早苗常来找铃瑚,一聊就是几小时。清兰揉着面团,留心她的领域的关键词,而内容里只有什么什么定律、什么什么序列,也就一句话没插上。很快早苗不来了,铃瑚说转向了墨子,清兰成了她的唯一听众。

开业花篮列在门口,大丽菊、木芙蓉和一串红,招牌下,“开业大吉”红布因冬风而猎猎作响。那会儿顾客甚至比隔壁多,清兰每一锤子砸下去都更有分量,翻几次面都更遵循公式。不过她本人哪会想到这一层,只埋头墨守古法。

至于生意好,估计是铃瑚店花篮是满天星、鱼尾叶和丹桂的缘故,灰蒙蒙不抢眼。

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同伴亏本,透露给铃瑚这个大发现。铃瑚望着她温和地笑:“是地上人的眼光不行,我都选的是莫兰迪色系,在外界已经复兴了又复兴的那种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清兰隐约觉察了一些错误,但她发现自己没法阐明,只好说:“是吗,那没事了。”

花的影响微乎其微,那些青松般的茎干被日日泼洒的冬雨腐蚀,萎焉下去,接着被胡乱抛进了沟渠深处。没有过垃圾站,一切交给土地和牲口处理。

老花沉入水流,跟上面的清兰遥遥对望。一种感觉萌发出来,好像她自己也被从天上降落的洪流裹挟着冲散开,碎裂于嶙峋的尖石。她和所有认识的人一辈子都说不上话了,生活是一场无期徒刑,而且是一桩冤狱。

幻想乡大宴宾客时,她坐在纪念合照的边角,远眺着主角们大面积的欢歌笑语,除了一个逃兵,其他人的名字都叫不出。而另一个边缘人,坐在身旁,铃瑚,她在哪?……她现在在哪,她为什么不在!她关心我吗?她爱我吗,我还能跟谁说句话吗?

她爱我吗,有能看见的东西爱我吗?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剥夺了所有社会关系,变得没个人样。轰然一响,清兰的脑袋仿佛被劈成两半,胳膊则像是扎满竹签。明天要休息吗……这才刚开业!

天旋地转着犹如刚刚揭棺而起,她颤巍巍地回到房子。糯米还在灶上蒸着,热气腾腾……唯一值得宽慰的东西了。

清兰肯定睡着了。

再从藤椅上醒来,她呼吸平缓,心脏也放松下来。手边有杯茶,铃瑚下垂的长耳朵擦着她的脸,暖意传过来,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裹了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诡异,跟重活了一次一样。”

“是重生了一样吗?”

“差不多,你先等等,我去找个东西。”

翻箱倒柜后清兰冲出来,攥着铃瑚的手,把一块玉石塞进手心:“谢谢你来照顾我,这个是我捡到的,长得还行就送给你吧。应该也不值钱!”

“那我收了哦,谢谢。”

又不是行外人。它的俗名叫沁血玉,古代月之民把玉石埋进月兔体内,血会渗成丝丝缕缕的花纹,作为精巧的装饰,也赏给亲近的月兔当传家宝。后来嫌不人道且损失太大,改埋普通兔子。

是谁带它来的,她门儿清。这种剔透殷红的石头,没有小女孩不会当做珍爱的首饰,铃瑚拈着玉,像捏住了喉咙。


从清兰醒来的那天,两店的生意局势突然逆转过来,铃瑚卖的不再是团子,是“幸福的味道”。清兰的店铺逐渐门可罗雀了。她彻夜不眠,搞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

整整一个月,白天,她耗光了想象力钻研口味,到村落的街上逮住人就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团子?”

“梅菜扣肉吧。”

“那种幸福的味道具体是什么?”

“是说你隔壁吗?……面团很香,吃了就很幸福。”

“是面团很香让你幸福吗?”

“是吃了有精神,下地也有力气,腰也不酸。”

清兰尽力综合了采样的成果,标牌由青草味到鸡胗味一应俱全,结果呢杯水车薪,吃东西毕竟是为了幸福。她坐在门槛上,有意无意地瞟向隔壁满柜子的幸福,始终看不到它的实体,只知道它被论斤出售着。

往往是中午,灰尘在光束里升起来,像幻想乡这个滴胶方块里的一串气泡。她想到幻想乡,月都,铃瑚,想到自己没生意了……这个卑贱的月都人一事无成,团子也做不好。像地上人一样游手好闲喝茶赏花吗,这也不可能。没有手机玩她要死了!

继续一成不变,就会继续一成不变。

当晚她只得敲响了铃瑚家门,怯懦得胜过任何青春文学女主角。人物最起码有一天是真心相爱的,她俩没有。

“进来说吧——算了要不我们上屋顶去吧?”铃瑚轻声说,她的发梢在漆黑里通体金灿。

在屋顶上,那里有流萤,有黛青色的山峦和星河。往前看进妖怪之山里,一丝细光蜿蜒着自视平线而下,熄灭于地平线。夜晚伊始的时候,两个人的交谈只关乎花和树。

铃瑚揪起手边的直立草,递到清兰跟前:“看这个,叫问荆或者木贼。挺好看的。”

“还有人给野草分种类?这有什么意思嘛。”

“佛教讲究的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众生有灵。你不能不敬畏它们啊。”

清兰没这个想法,但月色太美了使她不忍辩驳。

“永远亭种的都是竹子啊,看得闷不闷。”

“毕竟人竹子里捡的。”

铃瑚想起她们,都是黑色的长发缠住瓦白的头皮,好比清兰扣肉团子里的梅菜。她从顾客处套来了清兰的消息。

太适合发挥了,她又说:“你知道为什么竹林里没其他植物吗,竹子会分泌毒素阻止别人生长,天上全是竹叶,地上全是竹鞭,一点点生存空间都没留下……诚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后悔没去永远亭?”

清兰整个人陷入惊慌之中,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不是,我之前……——我不后悔!”她竭尽全力地呐喊。

万变不离其宗的台本闪过脑海,在此刻,月色与风都成了布景。清兰的眼泪又上来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只是坐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她是这么认为的。等露水结成滴之后,清兰便告辞了,忘了最初是为何而来。

还是铃瑚提醒说:“你可以做一个团子套餐,把热销单品放在一起,又比总价便宜,这样大家都会买套餐的。”

这一晚,清兰越发认识到了自己是浅薄的失败月兔,一问三不知,连敬畏自然之心都丧失了。那颗光芒万丈的金星这么指责时,她记得自己是没有辩驳的。


小技巧并未成功,铃瑚又从早苗那里搞到了一台磨面粉机,自此生产效率大增。清兰雪夜上妖怪之山想买到同款。细细的光带由河童的路灯编成,为了降噪,山里推行夜晚禁飞令,她一脚一脚地爬上山去。

神社亮着灯,早苗吃惊地问:“你们大晚上都不睡觉的吗?怪不得是红眼睛。”

磨面粉机是最后一台,清兰大失所望:“那你有书从外面带来吗?课本也行”

“哪有人不读书了还带课本呀……科普图册要吗?”

“这我不要,都是图,没用。”

早苗不置可否,两人仍是一团和气。

“你如果水土不服,可以试试把太阳花田的陨石磨粉喝掉,地球人都是这样做的。哎哎,其实我不清楚是不是月球陨石,骗过你自己就好。”

“你主动进幻想乡来是怎么想的?外边什么都有。”

“外边的享受要花钱啊,或者花努力,努力赚钱。这是免费的乐园,谁不喜欢不劳而获呢?”

“嚯,我们每个月兔生下来就有配套的娱乐设施,地上人太——不容易了。”

“不错的呀,整个社会共有、统一、安定,应该尽快实现月兔的社会化繁殖。还有,今年妖怪之山要办社区中秋晚会,你可以争取一下糕点供应商。”

下山还是走,山麓梯田里有个金色的人影。次日,铃瑚说:“我去永远亭山上的地里看过,她们这个时节还在种花,罩了一个升温结界。太小资了。”

“有没有可能是药材呢?”

“不会的。”声音沉下来。“你有这个想法就很奇怪,支配自然规律的观赏罢了,没有一点意思。以你来说,图册当然也是能学到东西的;还有那台机器……你猜我会怎么做?我可以打出天然手作、不被化工污染的旗号。”

话里的冰锥扎得她刺痛,清兰走掉后逃到屋顶上,凭栏远眺,魂不守舍。她想起那晚的星星,古典电影般的宣誓,不可遏制地望向铃瑚的院子。打面粉机还在隆隆作响,细白的粉尘漫天飞舞,像地上人的月亮,那样无暇,仿佛是用宝石的碎片铺成。

场院里陈着石皿木器,它们的表面全都覆上了宝石尘,因而身价不菲。

白日的村里永远是人声鼎沸,当时正是年关,一拨一拨的人经过她的门前,走进铃瑚店里。鞭炮好像是在同一瞬间打响的,小孩们上蹿下跳,挥舞着仙女棒,火花亮得像浮世图景的留白,相当刺眼。

她不敢主动找人说话了,点起煤油灯,一个人吃掉了年夜团子。


元宵那天,她终于不能忍受了。元宵是要喝红豆汤的,铃瑚早早起来煮,她见到清兰进门,笑了,明知故问:“一大早就过来。”

“对不起!”清兰揪着衣襟,泫然欲泣,“我不该……”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是我话说重了,我后来太难受了……一直不敢求来你的原谅。你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我不该那么说的,我千刀万剐。”

打了几招太极,清兰就释然了。

铃瑚抛出了绝杀:“我考虑了很久,不要中秋晚会的供应商名额了,但你一定要上。一是作为道歉,二是你真的需要帮助。”

清兰又泫然欲泣了,接着打收红包式太极,红包进账。她们挨在一块儿喝了红豆粥,铃瑚给清兰的粥撒了几粒孜然状香料:“我从家里带来的,记得永远亭也有这个。香料可讲究啦,古代地上人航海就净带这些回国,黑胡椒当货币用。”

清兰盯着粥面看,却不动手。铃瑚哑然失笑:“怎么着,看傻了?”

她被一语点醒,咧开嘴角,端起碗,幸福地大口喝掉了热气腾腾的粥。


开春住院时,清兰去了一趟药房,那里没有看守的兔子。


雨淅淅沥沥落入土壤,翻出无数草芽。清兰的胳膊仍裹在绷带里,但歇业拒客是不可能的,每一锤打下去,始终标志着伤口的痛和沉甸甸的分量。

她不再想现在,她想着未来,所有人都会发现村落里的月球妖怪的团子有幸福的味道,妖怪之山的人们拉起彩带,把她端起来,抛到天上。到那时,铃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铃瑚没有真正鄙夷、轻视她,周边所有人轻视她,说明她确实不行。尽管她捣药、农业和糕点制作都考了A+,在这里是不顶用的。不能怨天尤人!一切靠自己!

朝作暮息的规律比起接受更像习惯,偶尔清兰熬夜,看着月亮想事,偶尔上山找早苗聊天。听她抱怨她的外界,她的朋友们朝五晚九的苦难,这是一种慰藉。

“法律很严苛,但在这你尽管打架。如果惹到大妖怪会被她们绑起来凌迟挑脚筋哦——月球如果学习地上,你留在那儿说不定也这么惨了。”

“月球怎么可能学习地上!你现实一点!

但由衷地讲,这话太中听了。

她向早苗借来科普图册,准备细细研读。扉页印着:人们要想向土地讨生活,必须先学会和植物们相处。

没翻过十页,所有文字坍缩成墨鱼汁,糊在眼睛上。敢情这图册只是有图啊?


入夏,天空湛蓝。铃瑚翻到了图册,把清兰叫过来:“你从早苗那借的?她一直去永远亭玩,是什么成分不用讲了吧。这种地上人的知识……太简单了,其实对我们也用处不大。”

清兰应下来,减少和早苗的交往让她多少有些失落,但她已经出师,善于自我说服了:一个是外界进乡的妖怪之山现人神,一个是月球进乡的人类村落小店主。她们合力造就了私有的安逸乐园,让村民们封闭而绝望;在月球,所有月兔都得到社会基础保障,享受着神明的科技。她们理念相悖,因而在原则上不能好好相处。

风刮起来,图册翻了页。

这真是灵山之上神风起,是命运的一页,清兰坠崖惨死的罪魁祸首。彩图印着一根直立的草,叶子张开,像兔子的耳朵,恰如铃瑚在屋顶上揪下来那根问荆,或叫木贼。而标题赫然写着:两耳草。

清兰马上翻光了整本书,问荆的图在后面。

好比发现老师讲错、父母也会哭的小学生,她惊骇不已。人非圣贤,道理都懂,但消化道理尚需时日。其间,她把册子留在了家里。铃瑚问起来,她说:“当然还回去了!”


秋天终于来了,层林尽染。霏霏秋雨一阵一阵地抛下来,天始终是水泥状,好一个莫兰迪色系啊。

离中秋节近了,她紧锣密鼓地准备起糕点来,关了店,天微微亮就醒来,睡得比狗晚,也睡不沉。这么劳作不辍,浑身却洋溢着无限的精力。她每每想起月球,跟朋友们嬉闹的生活,好日子就在前头!

地上是不用工业色素的,在和村民们别扭的相处中,清兰学来了拿草木染色的方法。天不怎么晴,她就戴着斗笠上山,一把把捋下红蓝草、紫番藤、枫叶,买来生姜,浸出五颜六色的汁液,和进面粉和糯米粉里。

粉是找铃瑚打的,其它不想麻烦铃瑚太多,自己做出来也更有意义。

集市的模具不多,她便戴着手套,自己一个一个把月饼捏出花式来。特殊图案的有二十来个,点缀在常规款上,那不艳惊四座都难。

还有年糕!老熟人了,略过不提也没关系。

团子要照顾大众口味,并没有梅菜扣肉。但有青瓜的,河童专供。她去过永远亭,上次拿的香料又满回去了,可见用量之大。到晚会前一夜,她加完了手上所有的香料。

做到浑身散架的时候,清兰会暂时卸下黏糊糊的手套,拿起图册翻两页。一本植物学科普肯定要图文并茂。

最后一条年糕扔在砧板上,清兰把自己摔进竹编小矮凳,伸出了脖子仰天长啸。左手忽地疼起来,皮肤像被开了花刀做鱼生一般撕裂。她这才惊觉伤还没好透,可能是刚拆线就干活的缘故。不管了不管了。

最后一次,清兰捧起书,翻到了命定的一页。开头是一张大红花图片,下面字不会读,写作罂粟。这种草:

“多种镇静剂的来源,如吗啡、蒂巴因、可待因……并标注了可能添加的主要食品:火锅、火锅底料及小吃类,还可能用于卤味制品,甚至饮料中等。罂粟壳中的生物碱含量较少,但普通人长期食用容易成瘾。长期食用含罂粟壳的食物,还会损害人体神经系统,可能造成慢性中毒。

......2013年4月7日报道,在中国南京,有一家火锅店的生意特别好,但是市民吃完后,尿样毒品检测立刻呈阳性。位于南京长虹路的长虹大市场一家调味品店的老板表示,‘一般火锅调料都放罂粟壳的,不然肯定不好吃,没有回头客的,我看人家都放这个东西的。’而在隔壁的一家调味品店店老板也给出了同样的意见,‘你做火锅生意的话,里面配点罂粟壳子合适,火锅几乎没有不用的。’”

再一看图片,好家伙。

书从膝盖上滑下来。哗啦,咚,两声闷响过后,堆积的面粉溅进清兰的鼻子和耳道,在眼珠子上绕圈游移。

一大批的糕点啊,那是整整几百人要吃的东西啊。为什么那群傻逼不多找几个供应源,他们是不是有毛病?她怎么办啊。她还有明天吗?明天还有希望吗?铃瑚。她在哪里?

不知道那晚上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摸索到铃瑚家里……她不在,但香料在,她带着那个冰凉的小瓶子一起回家。香料里边的那什么东西……说是可以镇痛,不想管了。她抓住一把就咽下去,整张嘴都是干枯的,颗粒在口腔里血肉横飞着刮擦喉咙。玻璃瓶摔碎了,她也绊倒了,手掌整个压在碎玻璃和砾石上……

清兰真不记得了。她醒来时,眼前是自家的天花板,淡橙色的方形光格印在上面,要不是凌晨要不傍晚……没机会挽救了,原来就没有。

她出了房间,货物不翼而飞,整个院子空得像个蝉蜕。灶台上有张字条:干活辛苦啦,天狗们已经都搬走了,早苗写的。睡一觉起来稍微能冷静些,她出了房门一看,满空气都是雨水味,那些玻璃碎渣和香料壳子已经被冲开了。交由土地处理。

到了会场,久未谈话的早苗正兴奋地上下飞舞指挥大家干活,清兰想到铃瑚痛骂的对象,空指挥的月之民们……而铃瑚仍然不在。她叫停了早苗的飞舞,把她拉到角落:“幻想乡有检测东西成分的仪器吗?”

“没有诶,河童她们不兴这个。你要搞试验了吗?”

清兰不答话,摆摆手走到了远处去。她又忘了怎么熬到晚上的,眼神有了焦距时她发现自己身陷晚会的座椅里,手边摆着团子。这个量,大概过会儿就有人心跳加快了吧,一个无知的或明知故犯的人会被揪出来,而铃瑚大可抵赖,这里的科技还不够验村民的屎尿……还有个转机,铃瑚千夫所指,走投无路;无辜的她幸免于难,走投无路……还是前者好。

不觉间她吃完了三个顶端的月饼,为惊喜多放了香料。台上的人载歌载舞,但服化道都未免落于流俗了,在月都,这样的演出开不到一半。月都的朋友们还在帮她打榜吗?

镁光灯左闪右晃,清兰逐渐头晕起来。边上好像也有人跟着晕起来了。她还是忘了怎么出场地一路走到湖边的,秋草枯黄,遮住泥里的脚印。集装箱还原原本本待在那儿,这也叫前线?叫基地?

离灯光越来越远,清兰只剩下个灰蓝色的影子,漂流在密林、枯草、河流之间。到了高处,风大得人站不稳,气流急遽灌进她干燥的喉咙。当初她和铃瑚坐在屋顶上,月色是美的,风也温柔。可那时候分明是冬天,屋顶上的杂草全是灰褐色,或者灰白色。

清兰彻底清醒过来了,无与伦比地平静与幸福。她摇晃着向前走,一脚踩进月光,一脚踩空,整个人哗一下坠了下去。


当早苗发现她时,清兰躺在溪水里,浑身如同漏馅的团子。绕湖一带是她家的管辖区域,集装箱是搬神社带进来的,曾经装满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比如她的课本,后来烧掉了。

清兰究竟怎么死的?葬礼上,她哭着抓住周围的人质问了很久,清兰的团子里放了东西,整个晚会的人都食物中毒,她知道的只有这些了。铃瑚抽噎着:“那是毒品……她或许自己吃了,意识不清就跳下去了。”

一个黑头发兔子没有哭,但红着眼圈,说:“是在地上太苦了吧。”

早苗猛地想起她的玩笑:惹到大妖怪会被她们绑起来凌迟挑脚筋哦。畏罪自杀吗,天晓得她会把这句话当真……她怎么会以为这是真的?在幻想乡,这种小事只配占文的报纸的第二版......在幻想乡里。

待流程结束,屋子空空落落。斑斓的布花满地零落着被风吹开,和铃瑚的声音一同绊住墨子的鞋面。“在地上苦,你在月都又是怎么个享受法?寄生在永远亭不是好好的吗?”

她转回身,与铃瑚对视。她的头发亮得如黑檀,红眼睛浸在经久不散的雨湿气里。顿了很久才说:“我在月都没有享受……我爸妈很不满,想要反抗,他们的饭菜里就被加了引导老年痴呆的药。疯疯傻傻地活着不如死了,顺理成章地安乐了。后来我被我主人收养,他把这些告诉了我,我就逃下来了。”

“那你还‘地上苦’叫得出来?”

“那毕竟是家。”

她们笑了,彼此对望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选择条件:1-人,3-人,3-妖


必选条件:A



悖悖论
走向抑郁的最快途径是追求幸福

走向抑郁的最快途径是追求幸福

走向抑郁的最快途径是追求幸福

F。

光熙×屏翠,战后,6P,文字阅读顺序左→右

【预警】屏翠私设本体非人形状态

光熙×屏翠,战后,6P,文字阅读顺序左→右

【预警】屏翠私设本体非人形状态

F。

光熙×缝线妹妹,6P,阅读顺序左→右。


红颜知己,一梦黄粱。

光熙×缝线妹妹,6P,阅读顺序左→右。


红颜知己,一梦黄粱。

Actury

【东方project】【秘封】世界末日的前夜祭上

*蓮メリ

*小甜饼

*个人理解偏差有

*今夜无人入眠(只是想说


世界末日的前夜祭上

“你没事吧?”


她的面容取代了我视野中星辰的位置。


维持着仰面躺在人工草坪中的姿势,我心灵的视线穿过那张没怎么带着关切的西方人面孔,执拗地停留在她身后的天空之上。


“梅莉,不知为何,我觉得我现在知道了四件事。”


她压着裙子在我身边蹲下,无言地示意我继续。


“我知道了变星的周期是点划以万年为基本单位的摩斯电码;日本是尘世巨蟒的十二指肠;华莱士线是因为神在造物时换了一支笔。”


她微微扬起的眉毛显示出即使对梅莉而言这些也不是可以立刻接受的话。但她只是催促道:“还有一个呢?”...

*蓮メリ

*小甜饼

*个人理解偏差有

*今夜无人入眠(只是想说

 



世界末日的前夜祭上




“你没事吧?”


她的面容取代了我视野中星辰的位置。


维持着仰面躺在人工草坪中的姿势,我心灵的视线穿过那张没怎么带着关切的西方人面孔,执拗地停留在她身后的天空之上。


“梅莉,不知为何,我觉得我现在知道了四件事。”


她压着裙子在我身边蹲下,无言地示意我继续。


“我知道了变星的周期是点划以万年为基本单位的摩斯电码;日本是尘世巨蟒的十二指肠;华莱士线是因为神在造物时换了一支笔。”


她微微扬起的眉毛显示出即使对梅莉而言这些也不是可以立刻接受的话。但她只是催促道:“还有一个呢?”


身下的人工泥土是不沾透水的自清洁材料,只是可降解塑料制作的草擦着面颊的感觉并不很让人愉快,虽然不明白自己是何时以非常不符合女子大学生的粗野姿势躺在都市中的这片草坪之上,但我立刻明白了这个姿势的意义所在。梅莉似乎察觉到了我可以穿透她面容的强力的视线,她保持着蹲姿向后挪动了一段距离,将天空的位置从我视野中让出来,然后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深蓝到让人觉得刻板的都市人造天幕上点缀的真实的星光。


“世界……好像将要在三个小时四十五分十七秒之后灭亡的样子。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只剩三个小时四十五分十二秒了。”


即使是对我而言,这也是很难说出口的狂言(lunatic idea)。


梅莉看着星星,眨动了两下眼睛。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根本没有沾上任何东西的裙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过衣装过后,她向我伸出手。


“莲子,按照顺序解释一下。”她有点犹豫地补充道,“还有多长时间?”


“三个小时四十四分三十秒。”我看着在漫天星斗间巨大得难以忽视的数字倒计时,不假思索地回答着。


“那就在三个小时四十四分三十秒内讲完。”她诡异的紫瞳随着微笑闪烁着。我突然回忆起,我一直忘了告诉她,我觉得她让人不舒服的双眼很漂亮。


***
提出“按顺序”解释的梅莉,大概不清楚她误入了这个问题的核心。实在是让人害怕的直感,基本已经到了灵能力的程度了。


我们在两人常去的彻夜咖啡馆坐下。当我把对她的反应的评价这样告诉她时,她只是无动于衷地搅动着咖啡。


“我觉得任何人大概都会这么问啊。”随便地丢出轻松不走心的回答,她向黑咖啡中丢入两颗方糖,加入了适度的合成牛奶。顺便一提,我是黑咖啡派的。


“我觉得你以外所谓的‘任何人’从最开始就会怀疑我的神智了。”


“因为你不会开没必要的玩笑嘛……话说莲子,你这么有自知之明这点反而让我开始怀疑你的神智了。没事吗?”


“虽然不清楚在医学上是不是会被判断为精神障碍,但是一如既往喔。”


“也是,你一直这样。”她脸上薄薄的那层关切消失的速度,会让神话中最快的跑者修基(Hugi)也自叹弗如。


说着无聊的闲话的时候,我的视线也总是会扫过从作为咖啡馆天花板的透明玻璃映照下来的星光。因为梅莉说过喜欢露天咖啡座,找到这家彻夜营业的半露天咖啡厅费了我们不少心力。虽然在梅莉心中“半”露天咖啡馆似乎和露天咖啡座之间似乎有不可逾越的界限,但可能是因为这边的蛋糕口味确实不错,她没有怎么抱怨。只是熟稔信任的秘密基地也会有这样对我反戈相击的时候,星光从透光率极高的人工石英中倾泻而下时没有经过任何阻碍,散射,或是削弱,因此映照在我视网膜,或者大脑皮层上的由星光携带着的倒计时,大而显眼得好像在挑衅一样。


普通地像一个热血笨蛋一样被挑衅到倒也不错,我认真地考虑着,只是可惜,我是脑力派。


在脑力派烦恼于究竟如何抽取这件事的线头,从哪里开始讲起的时候,她的搭档正因为一块年轮蛋糕,露出了世界毁灭也已经没有遗憾的幸福笑容。看着梅莉的笑容,我再次体察到一个事实——如果说我是脑力派,那她一定就是魔力派了吧。


要说为什么,她那因为甜食而幸福到会召来世界末日的笑容,不可思议地镇定了我有些许毛毛躁躁的思绪,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我在距离世界末日还有三个小时二十一分三十三秒的时候总算意识到,看着搭档的脸就从不可避免的惊慌中镇定下来的我自己,可能只是个脑力笨蛋而已。


***
“梅莉知道‘时间箭头’这个概念吗?”


细嚼慢咽的梅莉下意识地放下了叉子。某次社团活动时她确实说过“复杂难懂的物理学让蛋糕都变得不好吃了”之类的话。虽然我确实总想着在艰深的专业领域收敛一点,但抱怨着物理学让她没法吃蛋糕的梅莉,从那之后也没有少问我关于世界构造的问题。

将蛋糕从物理学的魔爪下挽救出来之后,她回应道:“姑且知道一点。好像是标示着时间流逝方向的一个物理量吧?”

“有这个理解就可以了。在上个世代的物理学中,学者们是以‘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就是熵增定律区别过去和未来的。熵增的方向就是时间箭头的方向,在宇宙演进的尺度上,熵只能增加,因此时间箭头具有单向性。简单来说,也就是通向过去的时间旅行不能实现。而在超统一物理学中,使威尔斯-艾萨克方程可解,且这个解——即‘能量’——有意义的时间的取值,便是时间箭头的方向。这些取值的集合是正实数集。也就是在我们这个世代,‘通向过去的时间旅行不能实现’这一论断也没有办法被推翻。到这里为止还明白吗?”

“姑且。”她点着头。梅莉对自己的才智总是过于谦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早已发现她微微皱着眉点头的时候至少明白了七八分,早已达到了能提出一针见血,角度独特的意见的程度。搭档这次也没有让我失望。

“你是想说,你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眼睛,不仅仅能看到日本标准时了,还能看到这所谓的‘时间箭头’,甚至能看到它的起止吗?”

“甚至更糟,”为了壮胆,我将咖啡杯里的黑咖啡一饮而下,“用浪漫一点的修辞的话,科幻作品中有时间旅行,时间回溯,时间轴上的神隐等等说法,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是与‘逆向时间箭头’的第三类接触。”

“梅莉,我没法给你‘顺次’解释,因为我已经不知道线性时间的起点在哪里了。”我注视着梅莉全神贯注的眼睛。

梅莉慢慢倚靠到咖啡馆沙发座的椅背之上。她神色复杂,却唯独没有一丝怀疑。“颠覆物理学基础的大发现呢。”她小声咕哝着。

“正是如此。如果物理学在三个小时九分六秒之后还存在研究对象的话,那我能获得诺贝尔奖也说不定。”

***
不良灵异社团不会在物理学这一棵树上吊死。

梅莉建议我抛弃物理学的思想,用相对精神学的方法来思考问题。放弃客观时间箭头的概念,将自己的体验作为宇宙的基准,这个提议大胆而傲慢,虽然前卫却又颇有点历史渊源,我没有不试的道理。


接下来,我向梅莉讲述了“名为宇佐见莲子的宇宙”。

***
物理学寿终正寝了,它永眠得十分安详。我们物理系的大学生,除了解释和思考哲学以外,最重要的工作是潜入物理学的墓室,从它的棺木里掏出一些殉葬品。物理学史是这个时代物理系的必修课,学分高得离奇。毫无疑问,物理学家是科学世纪的考古学家,我们这些后生,也非要适应这个身份不可。

 

这便是即使我选择的明明是理论物理,却也总是被关在实验室(墓室)里的原因。

 

中微子散射的再现性试验让我度过了日夜颠倒的两周,递交了名为实验报告的出狱申请书,走出位于地下的实验大楼再次沐浴到阳光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距离圣诞节假期只剩下短短三天。完全隔断信号的地下没法和梅莉取得联系,手忙脚乱地联系上她之后,意外地得知了她今年假期并不准备归国的好消息。

 

机会难得。该做的事早已确定了。

 

“梅莉,圣诞夜商量一下假期要进行什么社团活动吧。”

 

“我说莲子,你没有哪怕一瞬间意识到圣诞夜我可能会有其他事吧。”

 

“可能性过低的假设在初次筛选时总是会被无视嘛,况且生活不是实验,比起纵览所有假设立刻制定行动计划不是来得更快吗。”

 

“沉迷实验而两周不联系搭档的人还真敢说啊。虽然被你默认为闲人一个让我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圣诞夜我也确实无事可做……那就老时间老地方见吧。”

 

梅莉偶尔很喜欢让理所当然的事兑现之前绕几个弯,老实说,我也一直很享受这种事情。虽然灵学研究在这个时代被视为显学,但在上世代时研究结界这种事情好像一直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样子,偏离正道的事情可谓左道,“绕远”,即从大路上拐进小路,和我们这种以上世代方法追寻结界的不良灵异社团而言不能更加相配了。

 

动得太快的脑子沉浸在这种发想中时,梅莉的告别语将我拽入现实:“还有莲子,那天拜托你做到最低限度的仪式感。”

 

“什么?”一时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我疑惑得自然。

 

“至少别迟到。”

 

***

在如今的京都,像这家咖啡厅一样被人工绿植环绕的建筑并不少见。站在柔软度适宜的人工草坪上等待梅莉时,我细细观察着咖啡厅木质外墙上的攀附植物,它茎上延铺开的细密的须似乎被称为气生根的样子。虽然在脑子里拼命搜寻了关于攀附植物的知识,最后知晓的也只有这么可怜的一点。再没有比我们这个时代更加重视“绿化”,又更加漠视“自然”的时代了。连自然——伪造的自然——都被纳入管理之后,再没有人愿意知晓关于自然的知识了,被纳入管理的一切知识都只是技术知识,技术知识自有专业的技术人员考虑。

 

我在乡下出生成长。被废弃的首都东京,在某些都市秘境中有绿意野蛮地生长着。即使是看到这样被精心雕琢的绿意,也难免泛起一阵乡愁。沉溺在某些久远的回忆中时,我不自觉地围绕着咖啡厅转了一圈又一圈。

 

在回忆着小时候悄悄探访过的神社中种植过的老迈的真正的树木的触感之时,一直在等待的声音打断了我转第十三圈。一如既往身着紫色的梅莉向我走来时一如既往地带来了一种朦胧的异质气氛,偶尔我会觉得,向我走来的梅莉,同时也带来了一整个故事里的烟雾缭绕的魔都。

 

踏着不急不缓,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飘忽的步伐走到我身边站定的梅莉,看到我的脸的一瞬间,竟然低下头“噗嗤”了一声。

 

实在是让我很受伤。被梅莉那句“仪式感”无端地动摇了心灵,出门前确实花了比平时更多的心血整饰了一下自己,换来的却是搭档兼始作俑者这样的评价。坚强如我都快要不相信人类了。

 

“不是的,不是的莲子”,似乎是察觉到所作所为之恶劣的梅莉忙着忍住笑的同时辩解着,“远远就看到你在围着房子绕圈,简直就像一只小狗一样。”

 

“你原来有这么不习惯等人吗。”说着这句话的梅莉,似乎是放弃遮掩自己失礼的笑意了。

 

“等待是我的一生之敌。”我想,在咖啡厅坐下后,抱怨自己被譬喻成小狗的机会多得是。

 

***

圣夜的雪花如期而至时,我和梅莉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交谈,入神地注视着窗外。

 

每个圣诞夜都会降下飘雪。而人类是一种即使希望顺从于“意义”,对这样被人手翻弄的所谓“白色圣诞节”感到轻蔑,却最终仍会臣服于感官,对这样少见的美景坦率地感到兴奋的动物。

 

偶尔我也能够理解,为什么上世代的人们会赋予特别的夜晚降下的雪特别的寓意,又为何这个世代的人们即使会抹杀这份“寓意”也会选择在每个圣诞夜创造降雪。

 

我看着纤薄,却大如羽毛的雪花优雅地飘落而下,看着银霜溶解在夜色里,看着霜白色蚕食着我们熟悉的世界的每一寸,最终在日常中构建出异域时,心中也激荡着圣洁,肃穆,与安宁。

 

被人造的落雪装点着的夜晚,美丽得让人感到无力。

 

银霜反射的光落入梅莉双眼紫色的烟雾中后,就像在大气层中引发了放电现象一样。

 

“莲子知道日本哪里还能看到自然的雪吗?你看,我老家是所谓的海洋气候嘛……”看到雪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的梅莉,为自己的兴奋找着理性的解释,而寻找解释这个行为,反而显得更加小孩子气了。

 

“如果不想碰运气只能去北国或者富士山了呀。不管怎么说,那上面的积雪可是真货。我老家据说也曾经是年年会降雪的,但现在因为气候变暖已经指望不上了。”

 

“富士山啊……”依旧注视着窗外的梅莉,像是在将地面的积雪想象为灵峰的山顶一样,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着她已经开始神游富士山的侧脸,我在携带终端上快速确认了一下前往静冈的交通路线。

 

“决定了,明天就去静冈吧。”

 

“一点都不明白梦想作为梦想存在才有情调真的很有莲子的风格呢。唉,但是我都已经习惯莲子的心血来潮了。”

 

“说想看的不是梅莉你吗。对我来说梦想可是去实现才有价值的。”

 

“莲子强欲的价值观我听太多遍了。虽然事到如今已经不该说这话了……这不就是普通的旅行吗?社团活动的主旨都已经像本州大多数地区的天然雪一样消失不见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梅莉”,兴奋起来会忍不住用指节叩击桌子是我的坏习惯,我经常会在有节奏的叩击声中越说越快,“那可是日本第一的灵峰,有你的眼睛的话,我们可以一窥被烧尽的不死药的真容了。”

 

不老不死不愧是经久不衰的宴会话题。被银雪的光点亮了双眼的梅莉和我,再次热议起关于永生的问题,只是即使我们甚至讨论了目击宇宙之死的不老不死,却也难以想象之后世界以那样的形式终结,而所谓的永生完全失去了意义。

 

如果人的意识不过是线路版中的电子的话,那么拔下电源之后,不老不死者的意识也……

 

***

咖啡厅透明屋顶的玻璃有自热功能,遮蔽了夜空的积雪被一扫而净,我们可以抬起头,在不被雪迷住双眼的情况下尽情观赏优雅的落雪之景。

 

走出咖啡厅的我和梅莉几乎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们用想象取代光在头脑中再现自然的雪景,千年灵峰上的皑皑白雪,和人心的距离大概从没有如此近过。

 

对风力和降雪位置和降雪量的准确计算和控制可以让雪尽可能地少落在人行道上,和梅莉肩并肩走在坡道上时,我们的鞋跟在未曾沾染积雪的陶瓷砖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堆积在人行道两侧的雪开起来洁白而蓬松,雪是松软多孔的吸声材料,鲜少有人走过的坡道四周宁静得就好像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跳声。

 

我放宽视野观察世界的同时,也一直用余光注视着身边的邻人,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如果不注视着梅莉,她会不知不觉地融化在世界之中,我被这样不可理喻的直感驱动着,并顺从于它。

 

注视着梅莉入神地感受着雪景意境的侧脸时我想着,梅莉也像雪一样,有着稀薄的色素和难以保持形态的特性。

 

“莲子。”溶解系女子——我的搭档——喊着我的名字的同时拽了拽我的衣角,她呼出的白气扰动了落雪的轨迹。我们一同看向坡道尽头的目的地,预计拆除的废弃高层公寓,静默地遗世独立在圣夜的雪里。

 

***

我们本该知道预计拆除的废弃高层公寓是没法使用电梯的。

 

握上天台门的把手时我几乎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对着站在几个台阶之下扶着楼梯把手喘气的梅莉比出OK的手势之后得到了同样的手势的回应,她几乎已经要趴倒在楼梯上。

 

17层。17层的高度是双腿无法承受之重。

 

铁质的门把手很凉。我按捺住不知是发出不堪重负的抗议,还是欢欣的鼓动的心脏,慢慢地旋转了把手。

 

人迹不至的秘境之门打开的一刻,我和梅莉一同扼住了呼吸。

 

没有任何欠损的雪均匀地铺在远离浮世的高台之上,在这个繁星只是低声絮语的夜晚,在通向雪之国的铁门洞开的一瞬间,纯粹的白色照亮了我们双瞳中的一整个黑夜。

 

铁门惊起了与世隔绝的空气,随着空气的对流悠然划过我脸颊的,是优柔寡断的风吹雪。

 

被白霜与白光夺去了心神的我,甚至觉得眼前的白毯是一只活物的毛皮。巨大的,圣洁的活物,飘雪是它的心跳,浅风是它的呼吸。我少见的犹疑着,不知该在这完全匀质的处女地上的哪一个位置落下我的脚印。

 

进退两难的时候,背后承受了一记暴烈如推翻君主制度时的力。

 

已经没有必要再犹豫了,完美无缺的雪国中,留下了“我”的拓印。

 

“我说梅莉你啊……”一边从雪中爬起来一边抖落着衣服上的雪,我语气不善地向着将搭档推倒在雪中然后自顾自向着天台深处走去的女人身边前进,为什么我会被这种会在朋友感动于美景时从背后偷袭她的女人说没有情调啊。

 

梅莉站在天台最深处的铁丝网处,我将松软的雪踏实,每一步都焊合无数的缝隙地,向她的身影走去。

 

她安静地伫立在纷纷落落的飘雪里。

 

来到她身边,想以雪还雪的我,却猛然撞见她双眼里闪动着城市的灯火,闪动着世界的景貌,闪动着地上的星星。

 

繁星漂浮在境界里。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梅莉身边。我们在心血来潮想来探访的秘密的雪国中,在高高在上的混凝土峰峦上,在被钢线搅绕成隔绝符号的铁丝网之后,注目着脚下这个我们来自,却好像始终没有真正属于的世界。

 

我觉得我们比起地上的繁星,距离天上的繁星的距离似乎更近。

 

在梅莉放任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的时候,我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将她拉回平衡的世界。但我没能触及她。而梅莉,她仰面躺在松软的积雪里,她倒下的一瞬雪屑纷飞。她将身心全部托付给雪,满足地看着天幕的时候,带着连我都很少看到的,驱散了一切烟雾的清澈的笑容。

 

无限的时空和亿万颗繁星倾泻在她的双眼里。

 

我向她伸出手时带着共沉沦的期待与预期,指尖相触之时,她像是切实地收到了我的脑电波一般,将我也拽倒在雪里。

 

“莲子,”不甚体面地趴倒在她身侧时,我感到了微凉的雪中传过她左侧心跳的热度,“果然,世界还是在夏季诞生,在冬季终结比较好。”

 

梅莉的手带着雪的凉意,我们心照不宣地在静止的世界中维持着静止。“从丰茂中诞生,在萧条中毁灭,吗。我还是比较喜欢在一无所有中创造,在最绚丽之时消亡。夏日的烟火引燃世界,从空中坠下的天守阁……”

 

“残忍。”梅莉笑着,放开了我的手。

 

“谁更残忍一点啊。”我翻动了身体,和她并排躺在雪中。我和梅莉所见的,是同一片天空。

 

星光是我的时钟,月光是我的罗盘。现在是几时几点,又是何时何地呢?不想被提供精准到秒的计时,也不想了解自己的经纬,对我而言,“现在”,和梅莉待在相同的境界(世界)中的这一瞬,只是“此时此地”而已。星星只是星星,而月亮只是月亮。

 

眼中倒映的不是它们的“实质”,不是它们的“功能”,我所见的的星月,仅仅只是,仅仅只是非常美丽。

 

躺下的我们视线放低,视线和地平线平齐的时候界限的概念就会消失。星空盖在我们身上,我们陷在无垠的雪中。明明感觉到身体的热度正在流失,却还想将此刻延续下去。“在这里躺多久,雪会把我们掩埋起来呢……”梅莉的喃喃自语声,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我没有做出回答。

 

我没能做出回答。

 

我本想去静冈,我本想发现世界深处封存的秘密,我本想实现梦,我本想为博物志发现更多故事。

 

我本想回答梅莉的。

 

在我尚未实现任何一件事之前,世界断电了。

 

世界和为幸福的人们准备的五彩的霓虹装饰一同熄灭了。

 

在突如其来的虚无中,我的灵魂被上帝用吸尘器从躯体里抽取,吸出了地球,然后射入了大气中那片等离子之海,射入了无尽的时空,无数的星星,无限的故事里。

 

在那无尽的一瞬间里,我觉得,我全部理解了。

 

***

世界终结的瞬间,我理解了针尖上根本站不了天使,因为那是世界的位置。

 

有限即为无限,实在即为抽象,物质即为数字。针头适用于物质的夹逼法则,被针与非针的无数条境界线夹逼到最后的针的极限——不可拆分的唯一一颗原子,在其之上坐落着我们的整个世界。

 

这便是全部支柱。26颗核子,26颗电子,仅仅近百根弹奏的弦,亿万年支撑着亿万颗星星。

 

仅仅只是,亿万颗星星从这颗原子上滑落了。

 

啪嗒一声。

 

***

在世界终结的一瞬,或者是永恒的和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过后,我被万物放逐了。

 

我从无人知晓的虚无中睁开眼睛。

 

美丽的星星依旧闪耀着。她们肆意宣泄着光芒,唱着,跳着,欢闹着。喧嚣的星星们扯起了横幅,歇斯底里地欢迎世界末日。我试图用眼皮遮掩那疯狂滚动着的数字,闭上双眼之后,却发现它印在了我的眼睑内侧。

 

当我躺在人工草皮上和世界末日的倒计时一起倒数时,月亮静默着将月光洒在我的身上。

 

平日里那么傲慢的月光,今夜似乎也黯淡着。

 

***

故事讲完了。

 

梅莉咽下最后一块蛋糕,礼仪周正地放好叉子。

 

“所以说,日本是尘世巨蟒的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首先是这边吗,不愧是梅莉。但换位思考的话,我也一定会首先问这个问题,不愧是我们。

 

“我看到,并且理解了的一部分。伊邪纳岐拿着天逆鉾和可以环绕地球自噬其尾的大蛇一对一对决,捉对厮杀的结果是利刃划开了大蛇的肚子,流出来的十二指肠掉落在海中,形成了日本群岛……”

 

“这什么,crossover吗?”梅莉扬了扬眉毛,“但是我的这双眼睛看到过的是‘原典’,搅动海水,提起的鉾上滴下凝结的岛……说回来作为原典的‘搅拌’好像确实没有莲子版本的‘肠子’来得有趣……”陷入神代沉思的梅莉,似乎比起“事实如何”更在意哪边“更加有趣”的样子。

 

“不过我看到的似乎也不过是‘一种可能’而已,‘过去’这东西的存在形式似乎就和电子云差不多。换而言之,是故事。梅莉,世界是由故事构成的。”

 

“那莲子你记住了所有这些构成世界的可能性的故事?”

 

“在万物之中的时候是有我全部知晓了的感觉啦……被塞回肉体的时候大概因为人脑的容量是有极限的,我拼劲全力只抓住了手边的东西。”

 

“是就近原则吗?我还以为是凭莲子你的喜好挑选的。太好了,要是十二指肠在莲子你喜好的故事上排位这么高,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肠子……你好歹说我喜欢的是‘国土神话’啊。”

 

“作为国土神话它实在太前卫了。世界终结的故事我姑且是掌握了,那么时间逆行的故事呢?只有你一个人能回溯时间也太狡猾了吧。”

 

“有生之年居然会被梅莉批评狡猾……我能想到的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由于我的眼睛。看星星就能明白以世界末日为基点的绝对时间,不是我自夸,我可能是世界上最适合的时间溯行者,”我无视了梅莉“莲子总是喜欢颠倒功能和宿命的因果”的轻声絮叨,继续论述我的第二个假说,“第二个可能性就简单多了,纯属随机,我只是格外倒霉,或者格外幸运而已。看你从什么角度来看了。”

 

“也太随便了吧?”梅莉似乎没有被我的假说说服。

 

“那梅莉觉得为什么世界会毁灭?”

 

被反问的搭档微微皱起眉头,我很喜欢梅莉眉间的小小峰峦,它们让她精致却暧昧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她操持着一如既往的悠闲语调展开论述:“‘缘灭’的那套思想身为日本人的莲子不是该比我清楚地多吗?如果以客观唯心的角度看,是世界精神的死亡或者入眠?但我不是旧哲学的信徒因此没法接受,从我的专业的角度看,莲子,你有什么‘想毁灭’,‘想回溯’的愿景吗?”

 

“我活到现在没有后悔过一次,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看到明天的太阳。回溯是为了实现某些愿望都已经是上世代SF的老梗啦梅莉。要我说,从最初认为‘世界毁灭是有因果的’这个认知开始就陷入谬误了。梅莉,我觉得‘世界毁灭’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已。”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很恐怖的话呢。你在主张‘存灭’都不过是概率问题吗?”梅莉虚情假意地瞪视着我。

 

“我正是这个意思。”指尖碰到续的第三杯黑咖啡时,不出所料感受到了已经微凉的杯壁,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它送入口里。

 

***

在距离世界末日只剩五十三分三十三秒时,我们的对话从漫无止境地“为什么”,突入了徒劳无功的“怎么办”。

 

“莲子露出了一副‘如果只是等着的话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自己会先死掉’的表情嘛。”顺从梅莉的提议“总之先出去走走吧”离开咖啡馆后,她像是感到有些微凉般地用自己的气息温暖着双手。

 

“搭档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人真是太好了。”我由衷地称赞着。可能是由于气候变暖,有生以来的冬日都是所谓暖冬,但由于在比京都更加偏北的东京出生,我依旧残留了在冬日做好保暖措施的习惯。将自己的手套递给梅莉之后,我将双手插进了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

 

我很喜欢梅莉不会对人的善意推三阻四这一点。她毫不推脱地接过手套,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世纪末日就会降临一般,和我扯着漫无边际的闲话。

 

“莲子为什么这么讨厌‘安静等着’这件事?”

 

“一般而言等待的时间短暂得没法做其他事情,即使利用起来做其他事情,全神贯注的时候被‘等到了’打断也会觉得很不快……唉,都是那些稀疏平常的理由啦,可能我只是被诅咒了吧。相比起来,梅莉看起来就很喜欢等着……”

 

“谁喜欢等着啦,”我们任凭双脚拽着我们在被霓虹灯装饰着的路上漫无目的地移动着,梅莉机敏地吐槽着我,“你又说这些对你很方便的话。我每次耐着性子等着迟到的莲子都是恩情,给我好好记住,是恩情哦。”

 

“对不起啦。”自知理亏,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

 

道歉之后,我和梅莉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声音的真空。不知来处,不知归路,我们只是在这片银白色地大地上移动而已。不算沉重的脚步声有两人份,在这片慢慢变得浓厚的真空间沉重地回响着。要说点什么,和梅莉的交流对我而言从来不是负担,但这一次,我的心被“说点什么”的迫切感,缓缓地压迫着。

 

但在我想出究竟要说些什么之前,梅莉先出手,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僵持。

 

她停下了脚步。

 

在我回头关切地想要问她“怎么了”的时候,一只白色松软的小小猛兽向着我的脸袭击而来。

维持着抛出高速直球姿势的梅莉,和雪球一起投过来一句带着笑意的问题,“莲子,死之前你想做些什么事?”,无聊的铁板问题和冰凉的雪球在我脸上一同炸开,梅莉的笑意在世界里漂浮着。

 

“梅莉……”我慢条斯理地抹去了脸上的雪屑,趁着梅莉笑到分神的时候,猛然绕向了路边的雪堆。将雪堆作为掩体,我一边向猝不及防的梅莉丢掷着连发的弹药,一边向她投去回答:“我想要完成的事啊!全都是需要一生的时间才能完成的!”

 

雪球精确无误地击打在先行突袭的女人身上,她笑得避之不及。我也被她纯粹的快乐所感染,一边抛掷着雪球,一边笑着扔出我的“遗愿”:“我想要发现更多的世界的秘密,我想要旅行,我想要七老八十的时候能宣言自己度过了精彩的一生,我想要和你一起去更远的地方……!”言弹和雪弹一起砸落在梅莉身上,她在被攻击的间隙发出细小的抗议。

 

“莲子……停一下莲子……是我错啦……莲子!”费力地闪躲开最后一块雪球后,她趁我手边弹尽粮绝,补给尚未跟上之时径直向我冲来,用动能把我推倒在路边的雪堆里。

 

像浮雕一样嵌在雪中动弹不得的我们,不可抑制地,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维持着撞到我胸口栽入雪中的姿势,梅莉的声音有些沉闷,但其中的欢愉澄亮无比。“我倒是一直想在世界末日之前打一场雪仗,满足了。”她这么说着。

 

“你只是突然决定可以把这件事作为‘夙愿’吧。”

 

有什么不好,她理所当然地回应着,从雪松软的怀抱挣脱出来时带着一丝恋恋不舍。我们在路边抖着雪,没能掸去的孤独的晶体,在衣物上很快化作细小的水珠。低着头整理了因为激烈的运动而出现了一些褶皱的衣物过后,梅莉看向我的眼神清澈而坦率。

 

“莲子的愿望都好贪心啊。”她的声音温柔的,像带着善意轻轻抚上路边惊惧的流浪猫的手一样。

 

我的体温在冬夜,在世纪末日的前夜祭上流失着。我想直到最后都保持着“一如既往”,却在搭档罕见的温柔面前失去了所有气力。我想说出一些针锋相对的俏皮话,声音却背叛了我的心。我看着她潜藏了无数尚未被发现的世界的紫色双眼,几乎是贪恋的。并非因为失却了勇气,只是因为不甘心。

 

“嗯。”对她的抚慰,我只能这样应答着。

 

不知不觉间,飘雪停止了下来,细小的冰晶悬浮在空气中,此时此地的梅莉很有存在感,她不再是一片烟雾,一片落雪,一个不知何时会消散的梦,她显得……就像星,就像月,就像境界,就像爱一样真实。

 

“莲子在害怕吗?在遗憾吗?还是在悔恨?”

 

“都不是,梅莉,”我看着她的紫眸中倒映出的我的身影,看到了我的眼睛,那不是一双胆怯者的眼睛,“我现在啊,只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恼火而已。”

 

“可恶啊!我真的很想去梅莉梦里的世界的!”故意让声音冲破深沉的夜色,悬停着的雪花们像过着规律无趣生活的普通人一般,对任何掺着愤怒的音调避之不及。

 

“可恶!我也真的很想去静冈的!”对我的愤怒宣言,仅仅只深感吃惊了一瞬间的梅莉,也一同对着虚无的天空大声叫嚣着。

 

我们注视着声音消失在天空的彼端,消失在通向星光的夜幕里。

 

星星们喧嚣的声音也落在我的双眼里。

 

“梅莉,”我牵住了搭档的手,“要一起来倒数吗?”

 

***

五。从太古而来的生命传奇,夹杂着无尽污秽的舞台剧,剧场的地板是基本粒子和基本力,世界是托住故事的千层面的白盘子。

 

四。神在众神之国逝去时无声无息,一天八百万场自宅孤独死。人类意识之海中诞生的无骨的妖异潜藏在视盲点内,可悲啊可悲啊,从视网膜反贴的一刻便注定的徒劳无功。

 

三。毫无血色的石头上,矗立着摩天大楼绞肉机。人人都是圣人,肉身饲育着可怕的怪物“现代社会”。毁灭也没有关系吗?向着星星的大航海,对着太阳风支起帆。爱是一种寄生虫,人的血液和死亡把它撒到宇宙里,毁灭也没有关系吗?

 

二。梅莉有着烟雾缭绕的双眼,和宇宙同等质量的头脑,眷恋着生存也热望着毁灭的面容,和带着凉意的薄情嘴唇。

 

一切都会在此刻迎来结局。

 

我和梅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一。

 

然后世界毁灭了。

 

***

梅莉,我一直觉得和你一起迎来终结,终归不是什么坏结局。

 

在万物合一,归于虚无的漩涡前,我最后这样想着。

 

***

万物中有光。有欢愉。有无上的恩典。

 

我在万物之中,将不能与你相对而坐的微小寂寞也抛之脑后。

 

我希望永恒的毁灭持续下去。

 

***

但是我再次苏醒(溯行)了。

 

***

在晦暗的街道上拼上全力奔跑的时候,我心中激荡着这二十年来最深刻的见解。

 

宇佐见莲子,毫无疑问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只能感到难以置信。不是对“再次溯行”这件事本身,而是我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告别,这个故事还要继续狗尾续貂下去吗。

 

喧嚣的星星舞得起劲,就好像在大声嘲笑我一样。

 

在星星的嬉笑声中,我忍耐着锤击身下泥土的冲动。是啊,太简单了,简单到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我应该立刻提起行李从物理系灰溜溜退学。大统一理论更加详尽地阐释了能量守恒定律是不能违背的根本真理,那么在世界末日,宇宙毁灭之后,“宇宙”这个这么大尺寸的能量织构,究竟“到哪里去了”?“回归虚无”只是文学上的修饰,从科学上看来,除非宇宙化为能量散佚到更广阔的“域”中,本身即为封闭空间的世界,绝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然而更广阔的域并不存在,毁灭的是“全部”,是“万物”,不存在万物以外的物。能量一定是被“消耗”了,威尔斯-艾萨克方程——定义时间箭头的能量与时间矢量的方程式,时间旅行不能实现的根本的论证,因为时间取负值时,得出的能量的解是“无穷大”。世界上不存在无穷大的能量,因此时间旅行不可行,简单优美的论证,但是,如果献祭万物呢?如果消耗世界呢?如果——如果末日——不是人类的,不是星球的,不是星系的,而是整个世界的末日——发生了呢?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和威尔斯-艾萨克方程,我只能做出假设:每个世界毁灭后,一个新的溯行的世界便会创生。根据两次的实验经验,这个新的世界距离下次毁灭总还有三个小时五十七分四十一秒。

 

我抓起手边的爵士帽,向着梅莉公寓的方向飞奔而去。

 

物理学研究中还有一个最为简单的经验公式:“发生过一次的事未必会发生第二次,但发生了两次的事一定会发生第三次。”是的,我充当了溯行者这件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这已经是第二次,我就应该做好这件事会继续发生的准备。

 

做好我会永远被困在这个轮回中的准备。

 

做好我拥有了时间,去实现那些我本以为再也没法触及的梦想的准备。

 

我奔跑着,在拐角处看到了思念着的那个身影。

 

“梅莉,现在立刻去静冈吧!”我对着远处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搭档,狂喜地挥舞着手臂。

 

***

“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半推半就被我一路拽上飞机,直到在座位坐定都没有理解状况的梅莉,一直捏着刚刚从出租车上拿到的小票喃喃自语着。

 

“莲子……你好好看看这个数字!这实在不是精神正常的大学生能够做出来的事!”

 

她把那张票据以惊人的气势塞到我面前来时,连我这种因为已经知晓天命而放弃了绝大多数事情的人也不禁为金额的位数咂舌。所以说日本的出租车为什么会这么贵啊。

 

“没办法,当时不打的根本赶不上这架航班了嘛。放心梅莉,事到如今金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能用一掷千金换来的时间是上天最后的怜悯。”

 

在脸上依次闪过惊愕,恼火,担忧之后,她的面容回复了平日里被我拖着前进时的无可奈何,虽然少了一点一如既往的暗中享受,但梅莉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时,依旧以她自己的方式容许了我拖拽着她,用四十分钟从市区赶到机场的疯狂:“莲子,好好地解释清楚。从心血来潮要去静冈,到非要赶今晚的航班,再到打车去机场搞出这种让普通大学生看了会昏厥的花费,还有你脸上那种莫名其妙的神采奕奕,全都一一解释清楚。”

 

“当然,当然。关于世界末日和时间回溯的故事我已经讲得足够熟练了。”我用被指责的“莫名其妙的神采奕奕的表情”凝视着梅莉时,不出所料换来了搭档开始变得冰冷的视线。

 

玩笑永远只能适度。那就从秘封俱乐部的富士山梦想讲起吧。

 

在飞机开始缓缓爬升的时候,我开始和梅莉讲起了世界末日前夜祭上的故事。

 

***

我们在平稳飞行着的飞机上,俯瞰着大地上的光之海。

 

关东的夜晚比关西地区的夜晚明亮得多。神龟迁都的导火索,在东京发生的结界骚动似乎在关东人心中种下了畏黑的种子,从我出生开始,关东的夜晚就是灯火通明的。人们惶惑地打开所有照明,在更明亮的屋子中,对着灯火以外更深的黑暗瑟缩着发抖。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的

结界骚动如今仍是机密,因此是我们秘封俱乐部终有一天会去揭开的秘密。

 

看着舷窗外的不眠之夜时,听完了我的故事的梅莉,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该说是叙事太宏大了吗……万物和宇宙尺度,根本没有实感啊。”她轻轻靠在舷窗上,透过舷窗的反射,我看到了她混杂着若有所思与无可奈何的眉眼。

 

“梅莉上次明明很快就接受了这些叙事了啊?”

 

“只是因为莲子你吓坏了吧。要是我也慌乱起来该如何是好,那是被迫成长啦,为了不在世界末日的晚上因为恐惧而浪费时间的被迫成长。而这次的莲子一脸胸有成竹得意忘形的表情……”

 

“都说了我没有被吓到。现在也不是什么得意忘形,是因为意外获得了更多时间来进行旅行的坦率的开心。”

 

“没差啦,”梅莉随随便便地完全不同两件事情的境界抹去,“当你急切地提议出走时我还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了什么私奔戏码,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对什么事情不满一样,梅莉小声地嘟哝着。

 

私奔的目的地居然是静冈——什么的,也太不经考虑了吧。我一时哑然,却也因梅莉的妄想产生了兴趣。“不,梅莉,仔细想想,确实可以算是私奔。”

 

当梅莉从舷窗转过头来注视着我时,我再次察觉了邻座的距离感真的很不适合我们。无论是出行还是闲谈我们都习惯于相对而坐,隔着桌子拉开距离才更适合语言的通畅和智性的交互,而因为没什么时间而不得不登上的这架飞机,梅莉和我的距离显得有点太近了。

 

近到会让我忍不住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和被空气的粒子扰动因而有点微微颤动的金色的睫毛。近到会让我差点没来得及及时对她那句“莲子,你真的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的嘲弄进行反应。

 

“我们与定义中主语的差异只是误差内,用梅莉的话来说,没差啦,”被用自己的咒语对付的梅莉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视而不见,接着论述自己的观点,“重要的是为了摆脱某些压迫而出逃这个本质。为了远远逃离世界末日而乘上这架末日航班的我们,难道不正是在私奔吗?”

 

“‘逃离世界末日’这个搭配从语感上就很奇怪了。原来如此,莲子是在主张我们这次逃避行避无可避的性质,和私奔故事也总是以逃无可逃的破灭结局结束在文脉上一致吗?”

 

“完全正确,不愧是梅莉。”

 

轻浮的称赞似乎并没有让梅莉感到满意,她思考的时候依旧注视着我的眼睛。这个距离感真的很不妙,那双薄紫色的眼睛有种引力,从这个距离看着,我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跨过了视界一样。

 

“莲子,”她像是有点疲累一般,眨动了几下眼睛,这让我如蒙大赦,“除了世界末日,你还在逃避其他东西吧?”

 

搭档的洞察力一如既往不可理喻。我并非会把想法写在脸上的简单女人,不如说可以算深藏不露那边的,但偶尔被梅莉的洞察所攫取时,就好像在她紫色的视线下被拆解成了一连串动机的序列一样。我老老实实承认再次被她看穿时虽然没有抗拒也没有抵抗,但也不是对这种近乎非自然的洞察力心甘情愿地低下了头。

 

像是连这样的考虑也被洞察了一点,反而是梅莉有点不满地抗议着:“不是魔术喔,只是我很了解你罢了。沉默着对视的时候你一直在向左看,既然莲子不会说无聊的谎,那就只能在思考。还有从刚才开始你左手就一直在有节奏地轻敲座位的扶手吧,和你写报告时简直一模一样。”

 

竟然是微表情心理学那边的吗,梅莉的专业竟然还教授了这门麻烦的技艺吗。连无端指责梅莉的洞察力以岔开话题这样最后的道路也被堵上之后,我承认这件事情时确实是有点自暴自弃的。

 

“是啦是啦,反正我就是一旦静止不动就会下意识开始计算‘世界末日的可能在所有的时空上是否是匀质的’,‘为何回溯的时间固定且特殊’,‘回溯的过程是否有能量转化为热,是否会导致回溯最终停止’这些事情的女人啦。我不想在世界末日的最后一晚还埋首于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因此我逃避开了。”

 

“毫无意义?平时的莲子可不会说追问到底是毫无意义的这种话。”梅莉意外的,对物理学被否定这件事义愤填膺。

 

“梅莉,”我正视着搭档的眼睛,回应着她的质问,“物理学是很残忍的。”

 

面对着我的断言,梅莉一时无言。

 

“真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物理学是人类的尊严!’那一派的。”她露出了投降的神态,轻轻松松地靠回了自己的椅背上。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这种宣传嘛。但是梅莉,我认为物理学是人类的失败。我们观察,我们研究,我们得出定理,但每获得一个定理,其实便是在人之道上新铸就了一块壁垒。我们没有征服任何一个规则,一个都没有。我们只是得出了更安全的,可以绕行的地图。梅莉,物理学不是加分,是减法,是在地图上减去白色的安全地带,画上黑色的暗礁,是‘此路不通,别处绕行’。迟早我们有一天会发现世界尽头,高耸的世界尽头,连接着宇宙的墙壁,它的名字可以叫‘光速不可超越’,也可以叫‘能量必须守恒’,或许叫‘世界末日注定会在一小时二十七分十八秒后到来’,物理学冷漠且残忍,我们迟早会走到无法绕行的时候。”

 

“我没想过一个虚无主义的失败论者居然会花费这么多心血来研究自己认定注定失败的事情……”

 

“说什么呢梅莉,可能我确实是虚无主义的失败论者,但我研究物理,是因为我当时觉得我们还远远没有走到世界尽头。我们只是因为岩壁伸入了空中的镜子,因为镜中的倒影产生了它连接着一切有无的错觉而已。我要翻越岩壁,证明人们对妖异,对例外,对另一个世界其实一无所知。”

 

“那现在呢?你觉得走到世界尽头了?”

 

“我走到了物理的行舟无能为力的地方,因此我放弃了它。但我没有放弃,我至少可以用这双眼,看清世界尽头的每一块褶皱。”

 

在这样的距离感下说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简直是一种酷刑,因此我移开了眼睛。视线和梅莉的身影交错,我远远地看向舷窗之外:“我希望世界末日时不做计算而只是和你一起。不是因为直到最后终于返璞归真地发现了那些俗套的说教作品里说的正确:最有价值的只有温情和陪伴,我绝不会承认这件事。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因为直到最后我都想依靠你的眼睛看清世界的秘密。”

 

在搭档有所回应之前,我隐隐约约看到愈发明亮的人间灯火中,出现了一直期待着的身影。

 

“梅莉,能看到富士山了!”

 

***

在旅途终点的机场,双脚踏在地上远眺着星光下的富士山时,我心中也升腾起了完成了某些事的高扬感。如果无视星星在天幕上拉开的倒计时,威严沉着的山体,神秘莫测的积雪,星点积聚成的灯火与散射着星光的夜色倒也不失为非常浪漫的组合。

 

“空中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好像蛋筒一样。”从在飞机上俯视开始就被自己的比喻戳中了笑点的梅莉,现在提到蛋筒的时候还会忍不住轻笑。

 

“那大蛋筒的雪顶可是货真价值的天然雪。觉得怎样?”

 

“看着就觉得冷,”不知道梅莉的那双眼中映出了怎样的情境,她瑟缩了几下,“新型雪就和新型酒一样对身体友好。在富士山的雪中遭难一定会死吧。”

 

但很壮观。她最后这么总结着。

 

远眺着富士山时我总觉得手头缺了几支旧型酒。虽然听说过富士山的积雪被台风之类的刮走过很多回,但亲眼注视着时,还是觉得那是亘古不变,穿越时光而来的积雪。天然的雪将如今与过往联系在一起,这是人造之物无法获得的功能。

 

“果然只有脚踏实地看着才能感受到它的庞大。从这个角度远远看去,会忍不住妄想那雪顶是不是什么东西的封印。”

 

“岩浆吗?”

 

“不死药啦。或者木花咲耶姬。”

 

“啊,莲子,说到那个不死药啊,它好像没有被丢进富士山里烧掉的样子。”

 

“真的吗?那不死药的下落呢?是被辉夜姬带回月亮上了?还是根本不存在?又或者其实是被投入其他山烧掉了?啊,说起来八岳的石长姬是长寿的神明……”

 

梅莉眯起眼睛注视着富士山,她的视线穿越时空时薄紫色的双眸中有奇异的光闪动着。

 

“嗯……好像是被一个普通人类喝下去了的样子。”梅莉说得有点不笃定,好像自己也在对传说中的灵药被这么随随便便地处理了感到不可思议,她默不作声地贴近了我,用了平时的魔术和我共享了视线。

 

我看到了风雨交加中的行军,看到了阻止了军士的美丽到会让人失神的女神,看到了对永生的渴求与畏惧,看到了屠杀,看到了因为一个闪念饮下了不死药的凡人。

 

“怎样?”在视野归于黑暗后,捂住我双眼的梅莉在我耳边轻轻说着,“你觉得这个不死者,她将有怎样的一生?”

 

“极尽权势的,暗中控制世界的一生?”

 

“……莲子,你又是阴谋论者了,”移开覆在我眼上的双手后,重新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梅莉露出了不知是嘲弄还是无言的无奈神情,“你就没普通地想过她会过上孤独的一生吗?”

 

在我想要开口诡辩的时候,梅莉做出了一个禁止的手势。

 

“莲子,你是真的很自我中心。”她说着严厉的话,却露出了无可奈何,无可救药的温柔神情。

 

她背对着灵峰和星光,将它们全都贬为了背景,夺去了我的所有视线。

 

***

“你从未考虑过孤独吧。”

 

“即使你或许会以‘不自由的时间溯行者’的身份获得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也一样。莲子,即使你孤身一人,也从没有孤独者的气质。”

 

“你似乎是觉得只要能继续进行活动连世界末日也无所畏惧。但不是的,莲子,我和你,在这场世界末日的前夜舞会上,扮演的角色并不一样。”

 

“你会继续游历,继续积累,继续探索世界尽头。而我会在十来分钟后重置,会在时间里被你落在身后。你总是这样,忘乎所以地跑在前面……慢慢我们之间会拉开经历与时间的隔阂,你会和下一次的我谈起富士山之行吧?但对我而言,那不会是亲身经历的事情。”

 

“莲子,你是特权者。”

 

“不是在责怪你哦。我现在也总算明白只能听着我经历的梦境的过去的你的心情了。但是这样的未来是确实存在的,隔阂,语言不再相通,最后是分离。”

 

“莲子,世界上既然不存在什么永远,那就必然存在孤独。”

 

***

“那我会在孤独注定到来之前,和你一起死去。”我理所当然地宣言着。

 

我看着梅莉的双眼,被薄紫色的烟雾笼罩的奇景,能看到妖异,也能看到神明。我会选择这双眼睛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

 

***

“输给你了。”像是释然,又像是不甘心一般,梅莉低下头笑了,“私奔故事的结局必然是殉情吗,我会真的开始羡慕未来的自己的。”

 

“都是你哦,一直都只是你。”为现在的梅莉,过去的梅莉,将来的梅莉编上顺次会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人不是由短暂的三四个小时的记忆造就的,梅莉始终都一以贯之的“只是梅莉”而已。这可能也是梅莉所言的“自我中心”吧。

 

“只是你这么觉得吧。算了,莲子,该说再见了吧?”

 

“啊,嗯,是的,没几分钟了。”

 

“平时报时都恨不得精确到秒,只有这种时候说得这么含混……莲子,上一次你和我在这样‘只剩几分钟’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呢?”

 

“我们一起看着星星倒数了。”出于某些自卫心理,我隐去了某些细节,这也是无可指摘的吧。

 

“就这样?”梅莉像感到困惑一般歪着头,眯起了眼睛。

 

“还能怎样啊。”我答得虚弱。心中的虚弱会折射到语气上,但为了掩饰而提高音调太容易在梅莉的双眼下露馅了,我心虚地应答着,祈祷梅莉没有好好学习微表情心理学中关于音调的部分。

 

“就这样不是可以赢得很轻松嘛。”梅莉似乎确实不在意,她只是眨动着眼睛,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缩短到让我觉得危险的距离。

 

她的双唇有着记忆中的凉意。

 

“谢谢,莲子。这次雪和不死药的故事我也很喜欢,”伏在我肩上的梅莉,细软的头发磨蹭着我的脖子,平稳的鼻息拂动了我的鬓角,她的咬字就如同以往一样温吞,那些带着适中的热度的言语,像是温水一样将我托在其中,“以及,再见啦,莲子。”她说着我的名字时,倾倒出一整个带着眷恋,带着无量万千遗憾的河流。

 

我想说出的“下次见”的话语到达唇边后,不知为何,最后成为了一声“再见”。

 

浅淡的夜色与沉默不语的灵峰下,时间停止了。

 

***

我在世界精神的临终走马灯中,做着永远醒不来的梦。

 

世界和时间点灭着。在它们闪烁的间隙里,我探索了世界尽头的每个褶皱。

 

以我和梅莉汇合的地点为圆心,以三个小时五十七分四十一秒可以经过的距离为半径画圆,这个小小的圆便是世界的大小。

 

收缩的世界,有限的世界,可以被穷尽的世界。

 

我们在鸭川进行了冬泳,也沿着旧铁道一路走出了京都,我们再次拜访了老亚当,也打破了任何规则的束缚潜入了灵异省,偷偷乘上气象厅的飞艇的过程虽然惊险,但能看到真正的天幕倒也不虚此行。而当我在梅莉的眼睛中看到一瞬陌生的时候,我们登上了那栋废弃大楼的天台。

 

***

“明明身在京都却不能‘从清水舞台一跃而下’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事。”

 

“没办法啊,现在像清水寺这种充满了结界的地点,看管严密到不是两个未经训练的女大学生能够潜入进去的。”

 

看起来还是非常遗憾的梅莉,在高层的侧风中压着帽子。用事先准备好的钳子剪断铁丝网后,风从巨大的漏口中一口气涌入。这会儿的风是不是比最初来这里时要来得劲?在显得狂躁的风吹雪中我努力思考着,虽然在绝对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多久,甚至可能倒退了,但对我的相对时间而言,在这里和梅莉共处的夜晚,已经是很久远前的事了。

 

但是气氛正好,我在暴戾的风雪中微微眯起眼睛时,心中确实非常平静。

 

看着在没有遮掩的高楼边缘本能地向天台内瑟缩的梅莉,我感到自己有义务再次确认。

 

“梅莉,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呢莲子。”

 

“你就没想过我的故事从头到尾只是个大骗局,我是自杀教唆犯吗?”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显得诧异,问得理直气壮,使我哑口无言,“莲子,你也太小看我了,”她在天台边缘摇摆时答得从容自若,“我很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讲述世界末日和时间回溯的故事时,有时会露出已经去过很遥远的地方的陌生的神情。所以你一定没有说谎。”

 

在这样的笃定面前,我只是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梅莉,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更加理性的人……”

 

“我‘理性地’好好思考过了啊,”斩钉截铁的梅莉不容我置喙,“即使莲子突然不知从哪儿学到了这样惊人的演技,又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成为了自杀教唆犯,即使你说的故事里没有一句真话,即使有千万个即使,只要莲子邀请我一同自杀,我大概也会同去的。”

 

看着对‘理性’的理解一定有所偏差的搭档,跨越一次又一次轮回,积累了太多时间的疲累突然从我心底一下子涌出了,在这样能压垮人的无力感中,我只是看着她的双眼:“梅莉,哪怕有一点办法,我都只会希望能和你一同活下去,而不会期待和你一同去死。”

 

“我明白的,莲子,你是‘秘封俱乐部活动’的偏执狂嘛。而人类,只有活着才能进行活动。”她温和地微笑着,说出了非常蹩脚的冷笑话。

 

***

在从“并非是清水舞台”的地方纵身跳下之前,我们俯视着地上的星星。

 

我们从地上的星星中而来,追寻的天上的繁星,却最终,依旧会埋葬在地上的星星里。

 

星与月,世界与境界,所有的探寻,所有的求索,所有的涉足和所有的超越,所有这些,在注定的,无法突破的世界尽头面前,在这世界末日的前夜祭上,最后都是不存在意义的吗?

 

“莲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你一同看到明天的太阳。”再一次握紧了我的手的梅莉,用微微颤动的声音,说出了可以作为我人生之芯的话语,说出了永不能实现的奢望(梦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和梅莉一同度过的每天,它们不存在意义的可能性,甚至不会以中微子的形态存在着。

 

我和梅莉,在硕大的倒计时和喧嚣的星光哑口无言地注视下,像是试图复仇一般向它们纵身跃去。

 

感受着左手温热的跳动,用右手向着天空伸去时,我感到这是我们一生中,距离傲慢又无辜的月亮最近的瞬间。

 

我们飞翔着。

 

我们坠落着。

 

我们结束着。

 

 

 

 

 

 

 

 

 

 

 

 

 

***

世界回溯的机理,是全基本粒子瞬时状态的全重置。

 

就如同游戏的save&load大法一般,没有角色死亡就不能再次读取的道理。

 

世界是,宇宙计算机。更精确点说,是垃圾游戏。

 

在世界末日的前一晚,我发现了这条定理。

 

***

最后我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次是真的只想死了。放弃思考可以吗,放弃思考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心脏在空虚的胸膛跳动时,我想把自我意识撕碎,怀着羞辱天空大得挑衅的倒计时的敌意,向它狠狠扔去。

 

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支起腰,在这个满怀恶意的世界中摇摇欲坠地坐着后,人生中第一次,失却了所有的方向。

 

如果这就是所谓孤独的话,我很怀疑那个不幸饮下不死药的凡人,是否还以人类定义的方式‘活着’。

 

我第一次在这个夜晚感受到了寒冷。

 

像是血管开始冻结上,开始缓缓变成勒紧骨头的锁链的感觉。

 

我茫然无措地坐着草坪上,头脑中只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我想要见到梅莉,却又害怕因为时间与经历的分隔,在我讲述和她一同的旅行时,她仿佛陌生人的神情。

 

我颤抖着,恐惧着我和梅莉的殊途。

 

在满脑子只能浮现悲观晦暗的前景时,一望无际的街道的尽头,梅莉向我跑了过来。

 

为什么用跑的?对疑问的思考是我的本能,我分出一些精力,缓慢地思索着。

 

不擅长奔跑的梅莉在我身边站定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叉着腰站着,虽然是准备站起来帮助搭档顺顺气,但由于脑中的指挥塔罢工了,我的双腿现在也没有一丝气力。我只是注视着她慢慢平复了呼吸。

 

她深喘一口气后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已被彻底击败的我,露出了有史以来最绚丽的笑容。

 

 “莲子,早上好。”

 

“这回的世界末日的前夜祭,我们要去探索世界尽头的哪里呢?”她的眼中有驱散了一切紫色烟雾的阳光,像紫水晶一样的双眼,耀眼得夺人心魄。

 

她在冬夜的夜幕下,向我宣言了白日的降临。

 

 

-End

 

 

后记:

人不应该得意忘形地一直自嗨,至少不应该。

 

大家好我是自嗨到让自己觉得后怕的Actury(x。写完之后真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你要素塞得太杂了),那就不说了吧(?。

老实说写秘封还是觉得很害怕的,毕竟优秀的作品已经太多了。一边写一边满脑子都是“我真的能写吗?”“我真的应该写吗?”,克服着这种情绪最后还是写完了的我,获得了伟大的胜利(x。当然即使是现在在敲后记的时候也还是有“还是没写比较好”的想法,是胆怯者的原罪(烟。说到发想,其实是对秘封总是破灭结局的逆反因此想写小甜饼+优秀作品都太妙了我就写得简单一点吧+阿莲不是总日天嘛我得给她整个没有敌人可以让她努力,让她敌对的故事+梅是精神攻!!!!!这些事情的综合x 因为厨秘封厨了太多年了最近思考的时间也比较多一不小心就塞太多要素进去了显得整篇文章很x冗余x(在结局之前有一万个x应该停下来的点吧!)我自己懂的。

明明是想写更加简单的故事来着。

但即便如此也算了却了我自己的一桩心愿……从接触她们开始,到自己亲手敲出这篇文章,我走过了太多的美妙的梦境了。

就不罗嗦了,最近的生活节奏真的很紧凑,lofter也屏蔽了我之前投过的几篇文章,对失却了可以让仅仅只是喜爱cp而不知晓我的更多的朋友看到文章的平台有很多不满,各种压力之下老实说我挺精疲力竭的,包括这篇文章本身也拖了整整一个多月……为了身心健康着想大概会放慢点节奏,之后还想写一篇茨灵或者灵苗(或者,两篇x)但至于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见,我不能保证。

 

希望大家这篇文章看得开心,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们下次相见,如果没有,那就梦中相逢吧w


咋咋呼呼的孩子🔆

绘者:moringmark
这位大大是怪诞圈里的宝藏啊!画风超还原官方(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官方,,)
叔公在某种意义上是森林的魔鬼哈哈哈(ಡω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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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大是怪诞圈里的宝藏啊!画风超还原官方(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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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村噶瑞。
“Scuse me while...

“Scuse me while I kiss the sky.”

有参考


“Scuse me while I kiss the sky.”

有参考


黑糖三角

[自汉化]混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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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权汉化侵删

【禁止任何形式的二次上传及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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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力的话请到原推支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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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悖论

【间谍面试】

面试官:你为什么想来我们这工作?

我:打死我也不说!

面试官: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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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官:你为什么想来我们这工作?

我:打死我也不说!

面试官: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