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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假少爷，要打压未回归的真少爷，还得抢主角受。 逼得他黑化，弄死我。 

我用了不少黑招，他的黑化值迟迟没有变化。 

直到我跟主角受告白，真少爷黑化值百分百。 

我被绑到地下室。 

他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我以为我成功了。 

他绑着我的手，将我翻过身，咬牙低语。 

「裴初妄，看我不弄死你。」 

不是，这弄死的方式也太羞耻。 

1 

第五次为难褚砚津，我让他跪在地上戴上狗链，学狗叫。 

他还是摆着一张淡然的死人脸，乖乖照做。 

他跪在地上的背脊笔直，高昂着脖颈仰视着我，不卑不亢地问我。 

「少爷，可以了吗？」 

黑化值毫无增长的动静。 

我忍不住对系统发出了质疑。 

【他是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怎么不管是我让他下跪，打他耳光。 

甚至现在让他戴上狗链学狗叫，他的黑化值都变化不大，我真的可以完成任务。】 

系统开始很笃定，到现在说话都不敢大声，语气里透着没底气。 

【宿主还不够努力，他不是有 5% 的黑化值？再努努力，宿主就能成功。】 

我牵动着手中的链子，将他扯得面红耳赤，发出细微的咳嗽声，垂眸凝视着他，看着他因发力而攥到发白的骨节，呼吸微窒，松了松力道。 

我抬脚踩在了他的肩头，声音压低了几分：「以后还敢跟少爷抢人吗？敢偷偷地约周池宇。」 

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望着我的眼神却变了变，有些晦涩难懂，渐渐带上了几分阴鸷。 

系统发出了惊喜的暴鸣。 

【宿主，暴涨了 20%！快继续狠狠地蹂躏……不是，折磨他。】 

呵，果然只有触及主角受，他的情绪才会有所变化。 

我忍不住气恼地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朝后倒去，摔在了地上，被锁链勒得剧烈咳嗽。 

我冷着脸，嘲讽地笑了笑，「哑巴了吗？说话，还敢不敢。」 

他修长的骨节，抚上了我的脚背，渐渐向上，狠狠地握在裸露的脚踝处，我感觉到一阵炙热，忍不住一个激灵，他猛地拽我的腿。 

我不受控制地摔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腹肌好硬，膈得我发疼。 

他靠近我的耳畔，略带阴冷地对我说： 

「少爷，你付给我的钱，只有奴隶我身体的权利，至于其他的事，你管不着。」 

我感受到他的语气跟平时是不同的。 

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他在生气。 

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这是为了周池宇在愤怒。 

也对，他们是官配。 

我只是这本救赎文里一个只会跟主角攻作对作死的恶毒男配而已。 

2 

我跟褚砚津是被护士洗澡后失误抱错的真假少爷。 

我成了裴氏豪门继承人，他有个滥赌打人的畜生父亲。 

直到那个畜生出车祸死后，他们的生活才逐渐好起来。 

他的母亲要供他读书，打几份工，熬坏了身体，住进了医院。 

我在医院里撞上了他，看到他的那张脸，跟裴父实在是太像。 

起初怀疑他是我父亲在外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调查他。 

才发现，我他妈的原来才是个冒牌货。 

还未行动，赛车出了车祸，梦里看到了我跟褚砚津敌对，抢周池宇。 

打断了他的手，毁了他画画的梦想，跟周池宇订婚。 

最后，逼他走入金融行业，重回巅峰，遇上裴父，回到裴家，跟周池宇破镜重圆，我被他亲手打断脚，想开车与他同归于尽。 

却在开了一辆破旧二手车撞向他时，方向失灵，冲下悬崖死了。 

从车祸中清醒后，我想要立刻联系裴父，告诉他我跟褚砚津抱错的事。 

系统却在这个时候找到我，警告我，不能这么快说出真相，会让整个剧情线完全崩塌。 

这个故事世界将全都不存在。 

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3 

我抽着烟，冷笑，「反正我横竖都是一死，那就让所有人都给我陪葬好了。」 

最后，系统妥协说只要我能按照剧情线装装样子跟他抢主角受，再让褚砚津完成黑化值百分百。 

它就可以让我提前假死离去，到时候就不用受剧情限制，还会给我一笔不菲的报酬。 

我过惯了少爷的日子，少了钱肯定是不行。 

既然有活路，我就勉强同意跟系统合作。 

我利用褚砚津需要赚钱给褚母治病的机会，逼他签下了奴隶合同，让他被迫成为我的随叫随到的奴隶。 

方便随时欺辱他，逼他黑化。 

他做我奴隶的这两年，我也用了不少招数。 

他的黑化值迟迟没有变化。 

直到，上周遇到来 A 大参加辩论赛的周池宇。 

作为反方辩手，周池宇在台上大放异彩，我借机抢先说要认识一下，加个微信。 

当时，褚砚津拧眉看着我们好一会儿，黑化值瞬间提了 5%。 

看来，无论是怎么样的相遇，都改变不了他对周池宇一见钟情的事实。 

这次，我会惩罚他，是因为本来我单独约了周池宇一起去游泳，到的时候，却发现他也在，说他也约了周池宇，要跟我们一起。 

全程他摆着一张能够冻死人的脸杵在那，阴飕飕地盯着我们，周池宇早早就找借口走了。 

我借机惩罚他。 

好在，也不是毫无进展。 

才见周池宇区区两面，就已经逼得他黑化值达到 25%。 

看来离我成功不会太远了。 

我在他身上坐稳，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敢顶嘴。」 

打完后，我迅速将克制不住发抖的手藏在了身后。 

他歪头看着我，眼底里闪着细碎着光，笑着看我，扯着的嘴角麻木又冰冷。 

「少爷，今早是没吃饭，跟我死去的父亲比，你这点力道简直跟挠痒痒没区别。」 

我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他是承受了本该属于我的苦日子，才会有个不幸的童年。 

调查他时，左邻右舍都说，他整日都是带着瘀青，就连一张脸都是泛着青色，十来岁的孩子，干瘦得像是不到十岁，就算是这样，还要帮着下地干农活。 

回来后，还要饿肚子挨打，若不是邻里护着，他可能根本活不下来。 

我小时候，就连摔倒一下，都是全家人来哄着我。 

看着他这副样子。 

我觉得我还真是该死，愧疚感快将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我只能故作嫌弃地将铁链扔在了地上，将钥匙扔在他身上，「今天我心情还是不错，就先放过你了。」 

然后近乎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褚砚津，再忍忍，你跟我就都快自由了。 

4 

隔日，许是昨日我罚他罚狠了，他没有定时出现给我准备晚餐。 

看着桌上不是他煮的饭菜，尝了两口，竟然没什么胃口。 

想训他两句，敢耍脾气。 

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陈竟给我发的照片，还有条消息，【有人动你的小奴隶呢。】 

我看到了被包围在中间的褚砚津，仍旧是干净到发白的衬衣，一张淡淡死感的冷脸，却被异样的红晕染红，看来是被人灌了不少酒。 

周围人脸上挂着刺目的笑。 

给我看得一阵窝火。 

这煞笔，给别人当乐子。 

【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也在？】 

【高中同学聚会，本来我是没兴趣，但是想着你的小奴隶也来，就来看看。】 

明知道高中的那些同学，嫉妒他学习好，老师喜欢，别家家长夸奖，更是因为有不少人喜欢的女生都暗恋他。 

都恨他恨得牙痒痒，背地里不知道想着多少法子想整他。 

还敢去参加这群人的聚会。 

「地址。」 

「浪潮酒吧 302。」 

我抄起沙发上的黑西装，拿上车钥匙，把跑车开得飞快，赶到了浪潮酒吧。 

等我推开包厢门进去时，褚砚津正被他们奚落，长得脑满肠肥的张一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拍在了桌子上，讥笑地开口。 

「褚砚津，你不是傲得很，谁都看不起，现在怎么为了一万块，喝这么多酒，现在我觉得不够有趣，想要更有趣点，要是能够将桌上的这个酒瓶在你脑袋上开个窟窿，我给你十万。」 

褚砚津安静地盯着桌上的酒瓶，眼神迷离，有些迷茫，指节攥紧，青筋都凸起了，愤怒里又透着无力，最后竟然朝着酒瓶伸手。 

一刹那间，我心中的不适感达到了顶峰。 

这个人，不过就是家里开了几个小酒店，给个面子人叫声张少，在我面前简直狗屎都不如，觍着脸想要见我一面，都被家里佣人打发，却可以肆意羞辱褚砚津。 

凭什么呢？ 

怎么敢啊。 

我阔步向前，抢先凌厉地拿起了桌上的酒瓶，毫不手软地敲在了张一和的头上。 

酒瓶应声而碎，猩红的血液流下来，我心底里不满的戾气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宣泄口，稍稍平息。 

「他妈的谁敢打老子的头？」 

张一和抬起血淋淋的猪头看着我，满脸的愤怒却在看到我的那个刹那熄火了。 

他害怕地叫了声，「裴少。」 

怕是想不明白哪里得罪我这个二世祖了。 

我看着桌上七八个空酒瓶，冷笑着按下了服务铃。 

「让人送二十瓶好酒进来，越烈越好。」 

等酒摆满整个酒桌，我坐到了褚砚津的身旁。 

「你是蠢货吗？人家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种不真切的感觉，甚至有些呆滞，不可置信地嘟囔了一句。 

「你来了。」 

我瞧着他这副样子，那股戾气又上来了，拿起一瓶白酒，亲自打开，冷着脸歪头挑眉看向张一和。 

「你喜欢看人喝酒是吧，爷比你大方，一瓶酒二十万怎么样？你也让在场的人乐呵乐呵，我叫多少酒你都得给我一滴不剩地喝干净。」 

张一和脸色煞白，捂着脑袋，腿脚一软，吓得跪在地上。 

「小的哪里得罪了裴少，我道歉，小的这脑袋再不止血，喝酒加快血气运行，真的会死翘翘的。」 

我不理会，架起二郎腿，漫不经心。 

「褚砚津是我的人，道歉找对人才行啊。」 

张一和像条狗一样爬到褚砚津面前，「褚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别跟小的计较，我给你磕几个头，你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褚砚津淡淡地看着他，「那你倒是磕。」 

张一和愣了会儿，回神后利落地磕了几个头。 

我才发话，让他滚蛋。 

5 

我领着褚砚津到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让他好好地清醒清醒。 

我率先走出了洗手间，碰上了陈竟。 

他流里流气地倚靠在走廊上。 

「还真的这么快就赶来了，离我给你发消息都没有半小时，正常来说，从你家开过来，车程都不止半小时。」 

我被他戏谑的眼神看得烦躁，点了根烟，嘴硬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从家里过来？我在附近别的场子里声色犬马不行？你刚才不会拦着点。」 

他猛然靠近我，盯着我的眼睛。 

「你平日里没少戏弄他，我以为你挺乐意看他被折磨，不是说把他当奴隶玩玩，要想尽办法折磨他，怎么还给他出头？ 

「裴初妄，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当活菩萨了，先是给人母亲付医药费，又暗自给人资助学费，现在知道他被人欺负，马不停蹄地来出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我吐了一口烟，隔着雾霭看到了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褚砚津，他看着我的眼神里隐隐透着期待。 

我弹了弹烟灰，发出了不屑的轻笑声，轻慢地说： 

「都说了是我的狗罢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张一和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他欺负我的狗，不给点教训，不是在丢我自己的脸？」 

褚砚津慢慢低下了头，发出了一声低低嘲弄的笑声。 

我看得直到烟头烫到了指尖才回神，听到陈竟恍然大悟说：「这样，我还以为你对周池宇不感兴趣了，要移情别恋你这个小奴隶，原来是死要面子。」 

「我来主要就是问问，你给我查周池宇的行踪查得怎么样了？」 

「这周六，他会去骑鹿山马场。」 

「谢了，这周末给我也安排一匹好马，改天请你喝酒。」 

【检测主角黑化值上涨到 40%。】 

褚砚津冷着面孔直接从我面前走过，连招呼都不跟我打。 

我看着他孤傲又有点低气压的背影，骂了句「狗东西」。 

给老子摆臭脸，我刚救了你。 

以为老子想跟你抢男人。 

逼不得已罢了。 

等到门口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回身看向了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幽深，就像是被困着的一头凶兽即将从禁锢的牢笼里挣脱出来。 

他说：「少爷，你今天不该来。」 

老子今天飙车都不知道吃了几张罚单，赶来给他解围。 

他说我不该来。 

我冷笑，「怎么，是我给的钱不够，你还要赚那一瓶一万的酒钱，你就这么下贱，上赶着被其他人羞辱。」 

他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都是羞辱，不是吗？有时候我倒宁愿要其他人的钱。」 

咋啦，我的钱特别臭啊。 

艹，不识好歹的玩意。 

6 

接下来的几天，褚砚津按照往常那样给我准备好早午晚餐，却变得更加沉默。 

面对我的刁难，他也如同一潭死水一样安静照做。 

我当着他的面倒掉了他准备的荷包蛋，「煎得太老了，我要吃溏心的。」 

他穿上围裙，重新做。 

我咬了一口，「太嫩。」 

他又重新煎了一个。 

我倒了，「不想吃了。」 

他安静地收拾桌面。 

我看着他一成不变的脸，在想是不是真的只有周池宇能够触动他的情绪神经。 

当着他的面，我拨通了周池宇的电话。 

「周同学，听说你周六要去鹿山上的马场，能约着一块？」 

果然，他收拾的动作停了下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瞧见我听到对方答应，笑得格外得意时，他失手打碎了盘子，看着我的脸逐渐阴沉。 

啧，连表情管理都失控了。 

【黑化值加 5%

  

  铭:《月玲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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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鱼x裴鹤阳x萧墨

「王妃，您先睡吧，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秋荷掀帘进来，再一次催促。

可今天是我生辰呢。

他从来没有缺席过，以前每一年，他都会花心思为我准备礼物，独独今年没有回来。

「我再等等。」我咬咬唇，祈求秋荷，「把菜再热一热吧。」

「王妃……」

秋荷欲言又止，怜悯地看了看我，端着菜出去了。

我望着外面的月亮，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些慌。

萧墨是除了阿爹阿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幼时摔了一跤，脑袋磕坏了，不大聪明，读书读不好，女红也学不好，所有人都说，我是个傻子。

同宗族的亲戚们整日笑话我，说我嫁不出去，要变成老姑娘了。

意外的是，我不仅嫁出去了，还成了宁王妃。

萧墨不嫌弃我傻，也不许别人看轻我，风风光光地把我娶进了门。

婚后，他对我极好。

在外面，他是人见人怕的王爷。在我面前，却温柔又耐心。

我老是闹笑话，他却从不责备我，总是用很轻的语气，跟我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记住了吗？」

即便我在皇上面前犯了错，他也只是拥住我，温和地笑：「嘉鱼天性单纯，皇兄勿怪。」

因为他的袒护，我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我常常想，我定是前世修了天大的福分，才会嫁这样一个好夫君。

萧墨回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早。

我靠在小榻上等了他一夜。

他进了门，便脱下外袍将我裹住，抱回床上。

「夫君，你回来了！」

我惊醒过来，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我喜欢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每次闻到，都很有安全感。

但这次，雪松味里似乎混进了一点陌生的脂粉香。

我心里打起了鼓。

他向来洁身自好，从不许别的女子近身，这脂粉香从何而来呢？

我抬眸望了望他，却没敢问。我怕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

「王爷昨夜去哪里了？」

头顶上传来疏冷的声音：「出去办了些事。」

什么事？连我生辰都忘了。

我垂着眸子，无比低落。

萧墨却无所察觉，手掌轻轻抚在我小腹上：

「昨夜孩子可还安分？有没有踢你？」

「没有，他很乖。」

萧墨点点头：

「他也知道体恤母亲了，是个好孩子。」

我摸了摸肚子，沉默片刻，忧心地望着他：

「夫君，倘若……倘若我生下来的孩子，也像我一样是个傻子，怎么办？」

萧墨一愣，好看的眉眼骤然变冷：

「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我垂下眸子，不敢回答。

是别家夫人说的。

可我不敢告诉萧墨，那几位夫人，平日里对我很不错，只是口无遮拦了些。

我怕我告诉萧墨，会害了她们。

萧墨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嘉鱼，听好，你不是傻子，你是我萧墨的王妃，是皇城之外最尊贵的人，谁敢这么说你，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拉过被子给我盖上：

「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办。」

才回来，就又要走了，我拉住他：

「夫君，你能早些回来吗？嬷嬷说我临盆就在这几日，我一个人，有些怕。」

「放心，我去去就回。」他想了想，又捏捏我的脸，「我近日要处理一些要紧事，有时会顾不上你，你要乖一点，别到处乱跑。」

我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全都咽下去了

萧墨说好去去便归，我睡醒时，却没有看见他。

暮云低垂，一天又要过完了。

我等不住，便起床去找秋荷。

她正在备晚膳，听见我问她萧墨去了哪里，端汤的手抖了一下。

片刻，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道。」

我不聪明，却也分明发觉秋荷不对劲。

她又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为不敢看我呢？

我有些慌，心中有个线头，隐隐招摇，似乎揪出来，便会带出可怕的东西：

「秋荷，你知道他去哪里了，是不是？」

「王妃……」

她红了眼睛，咬着唇不敢说话。

外头的小厮突然跑了进来：

「秋荷姐，宫里赏的阿胶还有吗？你给我匀一些！」

他看见我，忽地吓住：

「王妃，您怎么在这儿？」

「阿胶是女子用的，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秋荷。

「不许看她！」

他慌忙低下头，表情为难，声音小得我快听不见：

「是，是那位娘娘要的。」

原来，王府又多了一位娘娘。

一觉醒来我穿成了伯邑考，纣王在我面前打鼓，妲己高高兴兴跳舞。

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疯狂尖叫：怎么办！再晚一点儿我就要被做成肉饼了！

但是……等等，妲己这娘们也太美了吧！

01

伯邑考的父亲、周文王姬昌，被商纣王殷寿囚禁七年。为此，伯邑考从西岐出发，带着宝物来到朝歌，觐见殷寿。

殷寿在鹿台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伯邑考，殷寿的宠妾苏妲己随侍。

我穿成了伯邑考，跪坐桌旁，吹着手中的篪为商王助兴。伯邑考善于奏乐，又性情和顺，很能让殷寿开心。

但我记得，伯邑考没能一直得到纣王的欢心，因为他接下来的举动有点儿太君子了。

当殷寿和妲己寻欢作乐、翻云覆雨时，他偏偏冷静自持，这便显得殷寿纵欲无道；

当殷寿因为猜忌自己的儿子，导致父子失和时，伯邑考却说：「恳请大王放过我父亲，我可以代他受刑。」

殷寿既没有伯邑考的品行，也没有伯邑考这样的好儿子。

他虽然是天下的王，可偏偏在伯邑考面前自惭形秽。

他嫉妒得发了疯，最终失去理智，把伯邑考剁成肉酱，又制成饼，要他的父亲姬昌亲口吃下。

姬昌心肝大恸，吃下饼后不住作呕，吐出三只兔子，这便是伯邑考的精魄所化。

……伯邑考，你死的好惨啊伯邑考！

这回我莫名其妙穿了过来，哪怕崩了人设，也不想被剁成肉酱做饼！

于是面对妲己的引诱，我微微一硬，以示敬意；但在纣王面前我又羞恼自责，为自己的失态愧疚不已。

我要表现出被诱惑，又不能真的被欲望牵着做出什么——开玩笑，在殷寿面前觊觎他的女人，我又不是疯了！

想要活下去，既要让妲己觉得自己有魅力，又要让纣王感受不到威胁。还真是够憋屈的。

好在我演得够卖力，殷寿看了大笑起来：「好，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本王今天都可以为你实现！」

鹿台外【哗啦啦】下着大雨，妲己光着脚跑出去撒欢，在水里尽情打滚，一副狗里狗气的样子。

...也对，毕竟是狐狸，怎么不算犬科呢？

看着她那么高兴，我忍不住磨起了后槽牙。同样一场大雨，是她的甘霖，却是我的死期。

没记错的话，伯邑考在这里恳请纣王放了他父亲姬昌，自己愿意代他去死。

纣王被他的决绝所震撼，嫉妒自己没有这样的好儿子，便当机立断杀了伯邑考。

我不想重蹈覆辙，于是决定换个说法：

「能让大王高兴已是我的荣幸，如何再敢求其他恩典呢！」

「哦？」纣王一挑眉，「你父亲还在牢里呢，你竟不为他求情？」

「父亲有罪，大王自该罚他。我若为他求情，便是对君上不忠了。」

纣王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自己为了权力弑父杀兄，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得了王位。因此当看到别人和自己一样不顾人伦时，便格外高兴。

他笑着问我：「你愿意常伴我左右么？」

「自然愿意。」

「很好，很好……」纣王自顾自念叨起来，「这么多年，我杀了你无数次，终于有了最让我满意的一个……」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纣王脸上带着邪肆的笑，眼里闪过金色光芒，瞳孔深处泛着莹莹的蓝色。他身后风雷涌动，突然间外面落下一记闪电，把他的面庞照得雪亮。

我惊讶到屏住呼吸。

与其说妲己被附身了……不如说，是纣王被什么邪祟附身了吧！

他原本俊美健朗的容颜变得愈发深邃，英武睿智的头脑却混沌不堪，眼神里再找不到一点清明。原本就颀长的身量更是暴涨几分，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高大。

「总算压制住了……」他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接着他笑着看向我：「这一切都多亏了你！因为，这一回的你，没有让本王生气。」

我撑不住身体，向后坐在地上。

「本王可以赦免你的父亲，但有一个要求——」

他的手中变出一个精美的盒子，盒盖微微打开，里面有无数黑雾涌动。妲己听到召唤从外面跑回来，她化作狐形，嘴里衔着一面小小的幡。

纣王接过那面幡，摸了摸狐狸脑袋，把幡放进盒子。

「你带着这个盒子，替本王把它送上极西的一座圣山。在路途中，你将经历三次劫难，如果你能历劫不死、把盒子送上圣山，不但你的父亲能获救——」

他看着我，眸光闪烁：「你也能陪伴本王左右，永享长生！」

02

我把这个任务想得太简单了。

本来以为区区三劫而已——毕竟猴哥带着师父取经都有九九八十一难呢！可没想到他说的极西，是真的很西啊！

出发前纣王用幡唤出了一只神兽，名曰玄鸟，是殷商王朝的守护神。

他命神鸟载着我一路向西，速度快得我五官都要移位。

在高空的风声中我勉强睁开眼，用还算不错的地理知识分辨出来：下面的那些山，不就是昆仑山脉吗？！

这么快就到了昆仑，岂不是分分钟就要出国了！

要知道当年唐僧西天取经也不过是到了天竺，出了昆仑以后向南就到了，现在我竟然还要向西？

玄鸟扇着翅膀，不顾我的惊疑，继续向西飞去。

高耸的山川，纵横的河道，白雪茫茫的高原，一望无垠的沙漠……我抱着玄鸟的脖子往下看，把头埋在它厚厚的羽毛里。

不知飞了多久，玄鸟降落了。它曾在云中穿行而过，留下了航迹一样的流云，自己却化作一缕光芒，回到了盒中的幡里。

我完全分辨不出这是哪里了。远处传来海浪呼啸的声音，我循声而去，果然发现了一片茫茫的大海，海边竟然还矗立这一座雄伟的迷宫！

还没等我把迷宫看个仔细，身后突然传来箭矢飞来的破空声，一队士兵从碉楼上朝我放箭，另一队则骑着快马朝我杀来，嘴里喊叫道：

「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地！」

我慌不择路，朝那座巨大的迷宫跑去。等我跑到入口，身后的喊杀声停了下来，我只能继续前进，直到完全走入迷宫。

身边的围墙高得离奇，我不禁好奇起来，是什么人建了如此巨大的迷宫，修建迷宫又是为了干什么——总不会是闲得无聊，自己走着玩吧？

我心里浮起了不妙的预感。

刚才那些士兵说我「擅闯禁地」，可在我跑进迷宫后，就再没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不进来？

修在海边的巨大迷宫……该不会是……

身后的墙壁突然传来颤抖，有巨大的嘶吼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我吓得一个激灵，紧紧贴住墙壁不敢动弹。左手边拐角处显露出一个巨大阴影，看起来是个人形，却比人高得多。

最先看清的是壮实粗大的四肢，虬结的筋络盘踞其上，像个野蛮的巨人。可等我抬头却发现——巨人身体上竟安着野牛的脑袋！

那牛眼正烧得通红，凶残又嗜血！

牛首人身的巨大怪物朝我扑来，它喉间溢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简直像地狱里传来的催命魔咒。

我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立刻发足狂奔，继续向迷宫里逃去。

之前纣王交给我的小盒子在一个劲儿抖动，似乎它也预感到了危机的来临。

可我不能打开盒子，临行前纣王说过，这盒子在我熟悉的地方可以打开，但在有海的地方则绝不能碰。

如果打开，我将背负万世骂名。

是活下去重要，还是不背负骂名重要？

我跑得颤颤巍巍，手指就要碰上盒盖。说时迟那时快，我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就在怪物又转过一次墙壁、伸手抓向我的同时，一个扇动着羽翼的少年飞过，让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他接着向天空飞去，彻底脱离了怪物的魔爪。

我心有余悸地向下看，怪物一次次徒劳地跳起又抓空，把脚下的土地震得地动山摇。眼看我们越飞越高，它用牛角狠狠撞上迷宫围墙，像是在泄愤。

还好，得救了……

我长吁口气，一个劲儿向眼前的少年道谢。少年用手臂带动翅膀，熟练地在空中升降、转向，向迷宫的更远处飞去。

太阳照耀着他金色的头发与湛蓝的眼珠，他露出爽朗的笑脸，声音仿佛柔和的海风：

「你好啊，可怜的外乡人，你竟和我一样被困在迷宫里！」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伊卡洛斯！」

03

……完蛋。

没记错的话，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啊！

我怎么从商朝跑到希腊了？那只玄鸟是有多能飞，直接从亚欧大陆的最东边飞到最西边？

情况真的不妙……如果这里是希腊，那刚刚的迷宫就是大名鼎鼎的「米诺斯迷宫」了。建在海边的米诺斯迷宫有个无可取代的作用：困住牛首人身的怪物、受到诅咒的米诺陶诺斯。

米诺陶诺斯是妥妥的凶兽，性情暴戾残忍无比，总是要求人类献祭童男童女给它。为了困住它，这个迷宫被设计得极其复杂，如果贸然进入，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走出去。

我在心里默默流泪，痛恨自己的草率。怪不得那些追兵不进来——他们又不傻，进来以后根本出不去啊！纣王大费周章把我送到希腊，就是为了给牛头怪添口吃的...他真的，我哭死，牛头怪听了直呼「哥们儿真够意思」。

不过就是在这样绝望的时刻，我忽然灵光一现：纣王所说的「极西圣山」，难不成就是希腊诸神所在的奥林匹斯山？

按理说，一个商朝人绝对不可能了解希腊神话的内容……

趁着伊卡洛斯带我飞行的机会，我从高处远眺，看到了其他岛屿上繁荣的贸易状况，心里越发沉重。

这里绝对不是和商朝同时期的希腊。按生产水平来看，起码要比商朝晚几百年。

事情比我想象得复杂多了。

思考间伊卡洛斯已经在迷宫的远端降落，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另一个被困住的人——他的父亲，代达罗斯。

这家伙的语气里满是自豪：「我父亲代达罗斯可是希腊最有名的能工巧匠！」

代达罗斯笑着摆手。他声音很平和，脸上却有明显的忧愁神色：「唉，惭愧啊，这是我设计的迷宫，自己却走不出去。」

我一脸惊讶地听他解释起来。原来当年代达罗斯受到邀请，要替米诺斯国王设计迷宫困住怪物，他觉得这是造福民众的好事，便欣然应允。可等迷宫修好他请求离开时，米诺斯国王却担心他到了其他国家后，会用高超的技艺修建出更精妙的建筑、创造出更伟大的发明，超过自己的国家。

于是，这个小心眼的国王竟然恩将仇报，把代达罗斯和他的儿子伊卡洛斯一起关入了他亲手设计的迷宫！

我听完以后更绝望了。

苍天啊，这可是设计者本人，他自己都走不出这个迷宫！

伊卡洛斯却在一旁十分乐观：「父亲，你看到了吗？刚刚我的翅膀飞起来了，还救下了这位外乡人呢！」

代达罗斯露出笑意，朝他赞许地点点头。

我感觉有了一线希望，立刻询问他如何才能做出翅膀——就算走不出去，我们还能用飞的！

「用海鸥的羽毛，和墙角上凝结的蜜蜡呀！」伊卡洛斯捡起落下的羽毛，把它们收集在一起。

我想了想，掏出别在腰里的篪，在迷宫中吹奏起悠扬的雅乐。

越来越多的海鸥在我们头顶盘旋、汇集，在迷宫的墙上停了下来。伊卡洛斯连连称赞动听的乐曲，我们很快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羽毛。

伯邑考的吹奏能令百兽欢愉，使人沉醉忘忧，果然不假！

做好另外两对翅膀以后，我们一起爬上墙，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海风迎面而来，身后的迷宫越来越远，眼前只剩湛蓝的大海与洁白的海浪。

我们不能飞得太高，否则阳光的热度会融化蜜蜡；也不能飞得太低，否则海里的浪花会打湿羽毛。

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天空和海洋间飞行，保护好自己的翅膀。

可伊卡洛斯在看到太阳以后，渐渐忘记了这些约束，他忘情地抬头，张开双臂不断向上飞，仿佛要拥抱无际的蓝天。

「我真希望能碰到光明的太阳！」

海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我微微怔住，听到了一颗浪漫而勃发的心脏，正在天地间跳动。

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就是他的死期：

与东方的夸父一样，伊卡洛斯死于追逐太阳。

伊卡洛斯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把代达罗斯的呼唤甩在身后。他义无反顾地融入那片光芒，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翅膀正在解体。

我飞行在他的下方，躲过一道又一道汹涌的海浪。当他的身体不断下坠时，我预测到了他的方位，从海神波塞冬的手里夺回了他的性命。

这位追逐天空的少年，最终没有葬身大海，也算是我报偿他的救命之恩。

海洋深处传来低沉的笑声，眼前凭空出现了下沉的气流旋涡，一柄巨大的三叉戟破水而出，预示着海洋之主的降临——

海神波塞冬出现在我们面前，海浪汹涌，风涛烈烈。

「就在刚才...有人拨弄了命运女神,早已织就的线……」

三叉戟寒芒一闪，直指我的鼻尖。

04

我将伊卡洛斯背在身后，快速朝陆地飞去。

波塞冬的风暴和巨浪在疯狂追逐，几乎要撕裂我的呼吸。

三叉戟挥舞之下，无数海怪从浪花中跃起，妄图撕咬我们的身体。

在天地变色、海雾混沌的时刻，那密不透风的空气里，突然挤进了一丝极细、极细的琴声。

当海风把琴声送入波塞冬的耳朵里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岸边有一个哀伤的青年，正面朝大海弹奏着里拉琴。

他看到了海神的风暴以及三叉戟的光芒，弹奏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他用琴音和歌声虔诚地祈祷、歌颂：

「伟大的海神波塞冬！请告诉我该如何去往您的兄弟哈迪斯那里，去往亡者所在的冥界！我失去了心爱之人，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把她从冥界带回来！」

波塞冬停下，为这琴音微微动容。

他和他的兄弟宙斯一样风流多情，不知此时想起了哪位姑娘。

就在他晃神之际，浪涛平息，海风也不再强劲，海怪们被青年的琴音吸引，忘记了攻击。

我拼命挥动着翅膀，把昏迷的伊卡洛斯带到了岸边。

岸上的青年仍在弹奏，海神忘记了攻击与烦忧，指给了他前往冥界的路途。

就在他说话时，我随身带着的盒子忽然发出亮光，波塞冬的一缕神识在琴声中被吸了过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刚才我成功度过了一个劫难？

借助青年的琴音，盒子从海神那里收集到了一缕神识，看来这就是躲避劫难的方法了。如果是我自己吹奏篪的话，应当也有这个效果。

这次劫难是从波塞冬手下侥幸逃生，下次会是谁？

如果是和海神地位相当的人……我只能想到冥王哈迪斯和神王宙斯。

恰好我最后的终点就是奥林匹斯山，在那里一定会见到宙斯。看来现在我应该和青年一道，去往冥界寻找哈迪斯。

我把伊卡洛斯安顿在岸边一处洁净的草地上等他自然转醒，接着跟上了那位青年。

他沉浸在悲伤中，没有闲暇与我攀谈。因此自然没有注意到我在道谢时叫出了他的名字：

「刚才谢谢你啊，俄耳甫斯。」

05

他的故事我记得还算清楚，毕竟这哥们儿是希腊有名的情种，还弹得一手好琴。

说来俄耳甫斯也是真的惨，他喜欢一位叫欧律狄刻的姑娘，结果好死不死，就在他俩结婚的时候一条毒蛇咬上了欧律狄刻的脚踝，害得姑娘当场毙命。

俄耳甫斯悲伤过度放声大哭，他弹着自己的里拉琴从家乡出发，一路歌唱着与欧律狄刻过往的美丽回忆，寻找通往冥界的入口。

流浪了那么久，才刚刚从波塞冬口中知道了前去冥界的道路。

我一路跟着他，准备拜见冥王哈迪斯。俄耳甫斯用琴声安抚了地狱入口的三头犬，打动了冥河上的摆渡人。在船上我也吹起了自己的篪，作为对俄耳甫斯和摆渡者的感谢。

「你吹得真好。」良久，俄耳甫斯朝我抬起头，轻轻夸赞了刚才的乐声。

他眼睫上还沾着泪水，神色却少了几分哀伤：

「这曲子让我心里好受多了。」

「多谢你，异乡人。」

我们一起走到了哈迪斯面前，他身边坐着冥后珀耳塞福涅。看到冥王和冥后夫妻二人坐在一起，俄耳甫斯又触景生情，泪水盈满了眼睫。

他拨弄起里拉琴，歌唱着自己和欧律狄刻的故事，美好的旋律承载着甜蜜的回忆，可那些都已成过往，如今只剩下绵绵无尽的悲伤。

冥王和冥后都被打动了，他们感叹命运无常，为什么要把年轻的欧律狄刻送来冥界。

俄耳甫斯高声请求：「请您把我的爱人还给我，让她在地面上多待一些时日吧！」

可冥王摇摇头，示意这是命运的安排，他无权更改。

俄耳甫斯的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我替他感到不甘，于是率先吹奏起来，俄耳甫斯很快抬眼，跟着我的韵律一起弹奏。

篪有温煦的音色，伴着清悦的里拉琴声，二者交织如同珠玉般滚落出来，化作了抚弄人心的细雨。

我的乐曲里也带着自己的回忆：温良忠厚又充满智慧的父亲姬昌，以及英勇聪慧的弟弟姬发，我们与子民、先祖生活在同一片土地：西岐。

父亲的手抚过丰收的粮食，我与弟弟奔驰在广袤的原野，追逐着第一缕升起的阳光。

耕作，收获，母亲唱起歌谣，篝火旁流转着一代代的故事……可现在这些都远在天的那边，遥不可及。

我是否还能回去？

牢中的父亲何时回家？离乡八年的弟弟，又是否记得归去的路？

「啪嗒」——

泪水滚落下来，顺着篪的管身滑动，滴在了西方冥界的土地上。

我与俄耳甫斯的悲伤，深深打动了冥王冥后。哈迪斯的一缕神识出窍，再次钻入了我随身带着的盒子。

他高声道：「俄耳甫斯，我准许你把欧律狄刻的灵魂带回地面。可有一个要求：走出冥界、见到阳光以前，千万不要回头。」

我记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在走出冥界的最后一步，俄耳甫斯过于担忧，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爱人。

在第一缕阳光照到欧律狄刻之前，他没有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欧律狄刻就这样再次跌入了冥界的黑暗，

万劫不复。

06

「不要回头——！」

这次，在俄耳甫斯即将走出冥界时，我率先喊了出来。

我走在他们俩身前，最先接触到地面的阳光，站定后我立刻吹起篪，希望能吸引俄耳甫斯的注意。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终于，俄耳甫斯成功地带出了欧律狄刻，冥界的大门在我们身后缓缓关上，我们三人这才心有余悸地向回望去，看到幽深黑暗的来路，恰似人类永无止境的好奇心。

可在跌入深渊前，最好抑制自己的好奇。

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流着泪相拥，接着他朝我深深行了一礼，坦诚道：

「还好有你在！刚刚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身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差点就因为太过担心而回头……」

我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这次没有人能救我了。

我又一次改变了命运女神的设计，打乱了众神布好的棋局。救下伊卡洛斯和欧律狄刻——哪怕只是扰动了两根丝线，也或许会对整个局面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身后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来的却不是伊卡洛斯。

果然，是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来了，我知道一定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众下达了命令，让他捉拿我这个扰乱了地域、时空和命运的闯入者。

身体一瞬间升到了半空，那是赫尔墨斯环住了我的身体，正把我带离人间。

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大声喊道：「放开他！」

「他没有做错什么——」

赫尔墨斯没有回答。我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别再追了。

可在他们彻底消失在我视野里之前，我仍旧垂死挣扎了一次：

「俄耳甫斯！带上伊卡洛斯，到奥林匹斯山来！！」

07

神山上，面对永不熄灭的圣火，我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神王宙斯接过了我的盒子，注入一丝自己的神识，宣告着我的冒险成功。可我心里明白，最大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眼前的宙斯，赫然就是鹿台上的纣王！

他们一样的高大颀长，面容英俊而深邃。神王宙斯和纣王殷寿的眼睛里都闪着金色的光芒，瞳眸里映着幽幽的蓝光。

神王的背后风雷涌动——因为他具有掌控雷电的力量，这和鹿台上、闪电光芒里的纣王一模一样！

「到我身边来。」宙斯朝我伸出手，声音堪称温柔。

他又说起了纣王说过的那些难懂的话语：「那么多次轮回，杀了你无数次，你总算到我身边来了……」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他身边，神殿里除了我们，只剩下一位斟酒的少年。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有种楚楚动人的可怜。

一瞬间福至心灵，我明白了他的身份：他和我一样，是被宙斯掳来的。

没猜错的话，他是特洛伊最美貌的王子，伽倪墨得斯。他的美丽能让日月星辰、山川湖泊都黯然失色，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这摄人心魄的容貌征服。

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庞，我一时间忘了思考。

宙斯哈哈大笑着把我拉到身边，仔细抚弄着我的脸颊：「你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美，不过，我都得到了。」

我在他的触摸中回过神来。当年他想要得到伽倪墨得斯，特洛伊国王坚决不从，他于是送给特洛伊两匹飞马，从国王手里换来了美丽的王子。

那他又用什么换来了不同时空、地域的我？

用他所说的「轮回」吗？

我颤抖着开口问道：「大王...所谓『轮回』，是什么意思？」

宙斯微微一顿，却不愿回答，只是对我说：

「你完成了我的任务……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现在你可以陪在我身边，永享长生了。」

听了他的话，伽倪墨得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宙斯说的「永享长生」，就是指把我变成伽倪墨得斯那样吧——

宙斯赐予他青春之神的权力，让他永远以最美好的容颜留在神山为众神斟酒，宙斯则在千百年的时光里剥夺他的自由，肆意享受这位貌美的男性情人。

伽倪墨得斯...他明明是特洛伊的王子。

如果是真心相爱还好，可他们……我看向伽倪墨得斯的眼睛，他虽名为「青春之神」，可明亮的眼眸里，却早没了青春光彩的涌动。

不行，我不想这样……我还要回到西岐！

在宙斯欺身过来时，我拼命够上了那只小小的盒子。盒子没有上锁，只有海王、冥王、神王的三股神识缠绕其上。

我记得盒子里有一面幡，纣王曾用它召唤出玄鸟——那应该是女娲用来对付他的「招妖幡」，却不想竟为他所用！

既然连纣王都能催动招妖幡，或许我也可以！只要能帮我逃脱这里……

我拼命用指尖发力，想要打开盒子。可就在指尖碰到盒盖的刹那，盒子竟然被三股神识同时撬动，自己打开了！

一瞬间，盒子里无数黑气翻涌而出，伽倪墨得斯跌坐在地上，喃喃道：

「这、这是...诸神的诅咒……」

宙斯冷淡地扫了盒子一眼，「可算打开了。」

08

诸神的诅咒肆无忌惮地扩大、蔓延，降落到人间。

我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我一直随身带着的，竟然是潘多拉魔盒！

这个世界早就被改变了，在我救下伊卡洛斯和欧律狄刻之前，一定有更重大的变故发生，否则如何解释魔盒的开启？

它原本应该由潘多拉打开，诸神借着这位人类少女的好奇，降下了滔天洪水作为灭世惩罚。

现在，它竟然由三位主神亲自开启，这相当于宙斯卸下了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伪装，直言自己要毁灭人类！

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闯入神殿，厉声质问宙斯：

「你擅自毁灭人类，就不怕大地女神盖亚的诅咒吗？！」

宙斯一直以来忌惮人类，害怕他们夺走世界的主权，因此从普罗米修斯造人时就坚决反对。可人类符合生育的法则，受到大地女神盖亚的祝福，他不能直接消灭人类。

现在，他竟然亲自打开了魔盒！

「你没看到吗，开启魔盒的决定是由我和冥界、海洋之神一起做出的。」宙斯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就算受到诅咒，也该由我们三人一起承担吧？」

普罗米修斯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而且，我很快就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宙斯笑着看向我：「这个轮回就快结束了，伯邑考、招妖幡，还有最后一丝神力，都即将回到我身边。

「普罗米修斯，别忘记我们的约定——你该去摘星楼取火了。」

听罢，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普罗米修斯。

对啊...他现在不该在这里……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火种，被宙斯下令关在高加索山上，每日有鸟兽来啄食他五脏六腑作为惩罚。

一直到洪水灭世，他都被关在高加索山上。

正因如此，他才没能及时提醒自己的弟弟、后知后觉之神厄庇墨透斯，要阻止潘多拉打开魔盒。

普罗米修斯痛苦地看着神殿里跳跃的火苗。

紧接着，他的目光扫过我，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的眼神微微发亮。

这位先知先觉之神，一定想到了什么办法。

他的预言，一定会实现。

「好，我这就回到五百年前的东方，从纣王自焚的摘星楼上，取回自己要用的火种。」

普罗米修斯说得很慢、很慢。与此同时他看着我的眼睛，用神力把这个世界的真相伴随着声音，如一阵风般传送到了我的耳边。

就如我之前所推测的那样，这里不是和商朝同时期的希腊，而是商朝覆灭五百年后的希腊。

时空错乱的起源，是五百年前、东方大地上的牧野之战。我的弟弟、周武王姬发，带领各路诸侯，讨伐商朝的最后一任君主——纣王殷寿。

连年的征战，再加上商朝盛行的人祭，使得大地上尸横遍野。

流血、杀伐、灾难、战争，蔓延在四方的天谴，卷入人间战争的神明，都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人间的痛苦与血腥气直冲云霄，甚至干扰到了盘踞在扶桑神树上的神龙，烛九阴。

烛九阴又称烛龙，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掌管着白天和黑夜的运行。时间在它的睁目闭目之间流走，万年如是。

可这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到了烛龙眼前，让它目光游移，神思不属。

它睁眼、闭眼的动作仅仅被打乱一刹那，却足以撕开时空裂隙，扰乱宇宙的秩序。

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六合之中，一瞬错乱，都可能导致时间空间的失序。

那道错乱的缝隙，带来了西方神普罗米修斯。

他从五百年后的希腊而来，正准备盗取太阳神阿波罗战车上的火苗，送给地面上苦苦生存的人类。

《月风不理》

焰姝仙子将三万钧沸腾金水倒下永州城，只为凝固座城池送给神尊做礼物。

 

我是从永州飞升的仙，不顾阻拦，强闯九重天金殿求救。

 

却看见仙子在神尊怀中嘤嘤哭泣。

 

「难道爱你，也是错吗？」

 

神尊沉默许久，敛了怒气，终究只是说。

 

「下回，不许这样了。」

 

我咬牙站起，大声诉冤：「血债血偿，按人间规矩，她如此恶毒，怎堪为仙！！决不能这么算了！！」

 

神尊冷笑：「按照人间规矩，你不过是个下等仙婢，以下犯上，民告官，当先受二十滚板钉！」

 

他将我打下赤渊，受尽苦楚。

 

三十年后，他们都忘了我，我却一层层从深渊爬出来了。

 

爬出来的时候，我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手指还露着白骨。

 

我的身下，是一节节堆叠的白骨。

 

脚上一双托举我的手，白骨下巴上下碰撞。

 

我记得它的嘱托。

 

「知道，她抽了你的孩子的筋做了灯芯，给神尊做七夕灯笼。」

 

白骨咯嘣咯嘣，声音更大。

 

「知道了，是生抽。要抽回来。」

 

更下面白骨的挣扎。

 

我点头：「知道，她做的那盏灯笼上面的画上的红色用的是你阿姐的血描的，生生放血了十日。」

 

「你我也记得，她为神尊织手帕，抽干了你怀孕阿娘的金丝。」

 

踩着他们的身躯，一步步爬出来，每一具枯骨，都将自己最坚硬和珍贵的东西托付给我，唯一的诉求。

 

便是。

 

复仇。

 

按照人间规矩，民告官，先挨打。

 

我在赤渊受了这三十年，一步步终于爬上来。

 

现在，轮到我执行我的人间规矩了。

 

杀人偿命。

 

杀了多少人，就要偿多少命。

 

我先回了趟已消失的永州城。

 

沧海桑田。

 

整座城早已消失。

 

赤足站在城池边缘的黑土上，仍有淡淡的余温。

 

当日，足足三万钧沸腾的金水啊。

 

焰姝仙子就像浇灌蚁穴一样，就那么浇了下去。

 

用的是神尊送她的万民鼎，烧的是她本命真火。

 

当巨鼎开始浇灌的时候。

 

那一日，我刚在殿内为她的长裙缝完最后一针，她答应我让我可以下凡探亲一次。

 

便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泣血的呼喊。

 

「殷华仙子！」

 

是我阿娘的声音。

 

那是靠着血肉亲眷最后联系，献祭灵魂才能传出的声音。

 

我猛然站起，急急往外赶。

 

在跌下神门前。

 

然后我看到了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赤金的滚烫金水带着灼热的本命灵力落下。

 

书斋的学生一瞬消失，街道成了炼狱，整个永州发出璀璨无比的金光。

 

无数人抬起头的瞬间，高温融化了他们的眼睛，眼膜就像泪水一样流出。

 

幸存的人拼命向城边跑去，但四周早已被灵力阻隔。

 

我的阿弟已经长大了，他抱着他的孩子，那小小的孩子，手里还捏着小小的糖葫芦，回头叫她已经消失的阿娘。

 

阿弟的腿化了，还剩下上半身，使劲将孩子托得更高。

 

但一个金浪打过来，一切平静了。

 

而我的阿娘，满头白发，颤巍巍一直往最高处爬。

 

无数人簇拥她，托举她，将她送到最高。

 

「殷华仙子！殷华仙子！开开眼吧，看看我们啊！」他们一声声绝望哀嚎着。

 

我娘的手上，是我曾经留给她的俗家长发，那微薄的灵力，能缓解一点灼热。

 

她哑着嗓子叫下面的人。

 

「把孩子送过来，送过来。殷华的头发在，殷华在——她不会不管的，她都成了仙啊！」

 

她的声音叫不出来了。

 

一滴金水落进她嗓子。

 

她最后猛然一簪扎进自己嗓子，用命叫了我最后一声。

 

「殷华啊，看看吧，我的女儿！」

 

我忘不了我跌跌撞撞跑向金殿求救。

 

神爱众人，神尊不会见死不救。

 

九重天，每高一层都是撕裂神魂的威压。

 

我用尽全部力气，爬到了正在闭关的神尊金殿前。

 

神威割碎我的脸和衣衫。

 

「神尊——」我泣血叫道。

 

穿着华服的焰姝正跪在地上，她双手死死托着那个精美的金城，高举过头，一动不动。

 

「神尊说永州城建巧夺天工，是您见过最美的城池。阿焰给您带来了。」

 

神尊看着她，痛心叱责。

 

「你可知罪！数万生灵，尽毁你手！」

 

焰姝绝美的脸都是倔强。

 

「如果爱慕尊上也是罪，那焰姝知罪！罪无可恕。」

 

神尊震怒。

 

焰姝凄然一笑，火焰陡起，她手上的金城开始融化。

 

与此同时，她的真身也开始颤抖。

 

「你这是做什么？」

 

「这城池是用我的本命真火炼化的，神尊若是不要，阿焰便毁了它就是。」

 

血顺着她嘴角流淌，灵光颤动。

 

神尊终于忍不住：「够了。」

 

她仰头，落下泪来：「尊上要打要罚，要让我身死道消，焰姝绝无二话，但焰姝本真便是烈火，做不来躲躲藏藏，若是尊上不肯以爱为牢，焰姝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神尊的衣摆：「尊上，你要我为那些蝼蚁偿命吗？」

 

神尊沉默许久，敛了怒气，终究只是说。

 

「永州事已至此，杀了你，也救不回那些人，只能为他们修一修来生。」

 

「下回，不许这样了。」

 

下回？还有下回？

 

我泣血磕头：「神尊！血债血偿，按人间规矩，她如此恶毒，怎堪为仙！！决不能这么算了！！」

 

神尊面无表情看向跪在殿外的我：「那依你来说，要如何？」

 

我恨得几乎眼睛要滴出血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这个毒妇囚在裂地深渊的冰墟，寸寸碎裂而死！」

 

焰姝是火，冰墟克火，生不如死。

 

「好生恶毒！」

 

这也是恶毒？为什么恶人做恶事就不恶毒，要复仇就是恶毒了？！

 

等知道我是永州人后。

 

神尊了然了我的恨意，冷笑：「你修行这么多年，还为俗念俗情困心！那按照你们人间规矩，你不过是个下等仙婢，以下犯上，民告官，先要受二十滚板钉！你可服？」

 

「我不服！」

 

他为我挑战他权威怒意横生。

 

威压之下，再问我：「服不服？」

 

我咬碎了牙，在巨大的威压下，死死不肯跪下，腿骨和灵力一起寸寸碎裂。

 

「不服！！」

 

「若不服，等你走完人间规矩，再来谈焰姝的惩罚！」

 

焰姝仙子转头看我，嗤笑一声。

 

将我打下赤渊时，她捏着我下巴，给我吃下一丸神尊送她的仙丹。

 

「九转神恩丹。」

 

仙丹肉白骨，活死人。

 

让我可以源源不断活过来，惩罚和折磨无限加剧。

 

她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同她们一样，嫉妒我得了这九天最尊贵神尊的心。我偏要让你死慢点，叫你看看，他是如何宠溺我的。」

 

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你当我不知，那日让你去给神尊送仙露，你故意在金殿多呆了一刻。神尊看了你好几眼，还问过你名字是不是？」

 

「这些，就当是给你们一点杀鸡儆猴的教训！一个低贱的凡女，神尊也是你肖想的？」

 

竟然是为了这个？！！！

 

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根本不记得这些事，我甚至忘了是哪一日！

 

我只恨极了她。

 

一口血唾沫吐出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舌头被她割了。

 

她冷笑：「神尊是我的，他爱的也只有我，你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他的心！！他给我信任，我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你们这些低贱的凡女，想要他，想也别想！」

 

不，她错了，我不想要神尊，我只想诛仙。

 

5

 

三十年后的永州城已成荒废的深谷。

 

越往下，温度越高。

 

里面竟然还有人。

 

只看一群衣衫褴褛的饥民在谷底黑灰里面翻找，不时，就会翻找到一个金闪闪的金珠子。

 

但找到了宝贵的金子，他们脸上也没有任何笑容。

 

只是沉默走到最中间，将那金珠子麻木扔进中间沸腾的大鼎里。

 

那是城最中间的位置。

 

也是我阿娘曾献祭的地方。

 

一只像狗的双翅火犼蹲在大鼎旁边，肚子鼓胀胀的，正有一搭没一搭打瞌睡。

 

这犼我认得，是焰姝的宠兽，昔日我在炎光殿时，它只有巴掌大，爱吃羊。

 

但只吃出生五天的小羔羊背上最嫩的那条里脊肉。

 

和焰姝一样脾气暴躁。

 

我扶住一个快跌倒的大娘。

 

「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一惊，满脸慌张，使劲推我快出去，却不说话。

 

竟是没了舌头。

 

我将手指点在她眉心，刹那昔日往事一一浮现。

 

原来。

 

这些都是曾经永州城因各种原因出门在外的百姓。

 

得知永州巨变之后，他们匆忙赶回寻觅自己亲眷。

 

见此惨状，痛骂出声。

 

焰姝听不得难听话，大怒要杀这些多嘴多舌之人。

 

后因神尊斥责她才委屈答应，可以原谅这些粗鲁的凡人，不和他们计较。

 

只要他们将那些浇灌的金水凝结后，散落的小金珠都找出来，就能离开。

 

「这么简单的小事，尊上也不为我做主吗？就捡几颗金珠子而已，而且，他们凡人不是最爱金子吗？」

 

几颗？

 

这些金珠子凝结成珠，私下散落，有的还牢牢焊在碳化的尸骨上。

 

剥离时，甚至要拆解自己亲友的骨殖。

 

法术片刻能得的事，但凡人却要穷尽一生！

 

沸腾的火在心口灼烧！

 

我闭了闭眼，压下情绪继续看。

 

画面中，哀嚎颤抖哭泣的人群上。

 

焰姝在撒娇。

 

「我给尊上的东西，就像尊上的心意一样，不能一丝一毫流落在外。」

 

神尊叹气：「真拿你没办法。下次，不能这样了。」

 

「遵命。」她露出明艳的笑。

 

「真讨厌多嘴的人。还记得以前我殿中那个自以为美貌的小仙婢吗？也是来自永州呢，跟这些人一样多嘴，爱骂人，还骂阿焰是毒妇呢，骂了好些难听的。您以前问过她名字那个！还记得吗？神尊？」

 

「不记得了。」

 

「这些恶毒的人呐，神尊不记得最好。」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焰姝跟上了神尊，却回头给了火犼一个冰冷的眼神。

 

火犼舔了舔嘴巴，看着眼前人群，主人不喜欢舌头，它就按照她的意思，吃了这些两脚羊的舌头。

 

这样，再也不会有人告状多嘴了。

 

我结束窥视，睁开眼睛，冷笑出了声。

 

大娘一下惊慌，回头看那火犼，火犼正盯着我。

 

它舔了舔嘴。

 

我也舔了舔嘴。

 

我问大娘：「想吃烤肉吗？新鲜切片那种。」

 

大娘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大概是觉得我疯了。

 

火犼是神兽。

 

我进来的时候身上连个武器和鞋子都没有。

 

只要火犼按住我，下一刻，尖尖的爪子就可以勾出舌头吃个痛快。

 

其他的人都察觉到动静。

 

一个个呆呆转头看着我。

 

这时一个老者忽然瞪大了眼睛，他啊啊向着周围人激动叫起来，连比带划指着我，又指着天。

 

有明白过来的人，跟着激动起来。

 

他们的口型无声，却一个个叫着我的名字。

 

殷华。

 

有人眼里是眼泪，有的是愤怒，有的是茫然，还有的是慌张。

 

但不约而同，他们都在让路，让开让我退路。

 

这一刻，他们都只想我快跑。

 

火犼是火中生出的兽，它周身炽热如熔岩，不焚不灭。

 

在他们看来，我显然不是这巨大神兽的对手。

 

我没有动。

 

火犼扑过来的时候，它盯着我新长出的舌头和头。

 

一面张大了嘴。

 

在它将要扑倒我面前的时候，我抬起手按向后颈。

 

大概以为我要投降受死，有人恐惧闭上了眼睛。

 

就是这时！

 

我伸手从脊背，猛然拔出锋利的脊骨钉。

 

炽热的白和血一样喷涌，如同热刀切蜡！

 

拔剑生死！

 

切割！

 

破肚！

 

火犼扑空回头看我的表情还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

 

下一刻，它的肚皮翻开，里面的东西如同烈火一样滚下来。

 

它低头要逃。

 

而我已反手扣住了它的破皮边缘。

 

它表情一瞬露出惊恐和讨饶。

 

我笑了笑。

 

手收紧，就像捶打一块巨大的面团，将它牢牢抓住，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是空中的结界！

 

尘土飞扬，金珠震动，弹起，扑面而来的金珠，都是焰姝落下的！

 

密闭的结界是最好的熔炉，眼看着结界出现丝丝裂痕。

 

可惜，火犼已经顶不住了。

 

它的皮被我彻底剥了下来。

 

将那炽热的皮毛扔下，我走到了鲜嫩的兽肉旁。

 

它还向我垂死龇牙，我伸手抓住它的牙。

 

火犼眼里露出一丝恨意和恶毒，它的牙齿是全身温度最高的地方。

 

莫说凡人，就是寻常仙子碰到也会被重伤。

 

但是它不知道，我手上的温度更高！

 

只是一捏，那牙齿变成了碳化的齑粉!

 

火犼死了。

 

我用骨剑将肉片好，骨头剔出，放在那融金的大鼎上，一片片铺开。

 

再往大鼎下加了两根火犼的骨头，肉熟了。

 

我让他们一个个上来领肉。

 

「它吃了你们很多东西，现在也该还回来了。」

 

吃过肉的人，舌头慢慢生了出来，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方才那个最先认出我的老者是我邻居。

 

出事那年他年方四十，如今已白发苍苍。

 

他巴巴看着我，下一刻。

 

他跪了下去，声音却带了浑浊的哽咽。

 

「这些年，仙子……一定过得很难吧。」

 

我想问他可会怨我这些年没有管过他们。

 

毕竟，我受了永州城那么多香火。

 

「仙子是从永州飞升的仙。仙子是什么样的品行难道永州人会不知道吗？永州城灭，仙子怎会袖手旁观？但仙子一直没出现，后来，那焰姝逼迫我等为奴，我就想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仙子纵然飞升，但上面还有仙尊，仙圣，神尊——能回来，就好。」

 

场上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他们看着我有些褴褛的衣衫，微红的赤足，毫无钗环的长发。

 

方才那个大娘将自己的鞋子脱给我。

 

「仙子，穿这鞋，快些走吧。那个焰姝仙子很厉害，那吃人兽说她是金乌转世，这世上唯一的太阳神女……我们惹不起的。」

 

这是焰姝真能给自己脸上贴的金。

 

若不是我被打下赤渊时见过真正的金乌之力，也见过她喝醉时的火焰真身，还真能被她骗过去。

 

「神女？」

 

他们都点头，要我一起跑路。

 

跑？跑到哪里去？

 

「你们以为，吃了火犼，还能跑吗？」

 

我慢慢睁开眼睛：「而且，该跑的也不是我们。」

 

我站起来，脊背早已恢复如初，站在炽热发红的兽骨上，我弯腰向大鼎。

 

「仙子！小心！那火是三昧真火……」

 

我已素手从大鼎捞出还在融化的金，金光闪闪如同丝绸发带。

 

在我手中瞬间成型。

 

这些金子，我全部均分成块，送给了他们。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里只有老人没有小孩。

 

他们抹着眼泪说。

 

当日焰姝说永州城的仙婢女工针黹功夫好，缝制的天衣好看。

 

便将所有小孩带走，专门训练来为自己缝制天衣，以备大婚。

 

是的，在搞死了这么多人后。

 

焰姝要开开心心准备历劫成神后嫁给神尊了。

 

只因她即将是这世上唯一的的至阳神女。

 

是最能匹配那极寒冥冰之身神尊的存在。

 

是死了一些人。

 

她毫无心理负担，也不怕神尊生气，就像人不会因为自己宠物弄死了一窝蚂蚁酒搞死自己宠物。

 

但，我们不是蚂蚁！

 

我一路上了九重天，昔日的威压如今在我身上就如同蛛丝一样轻轻被抹去。

 

金殿前的洗髓池仙雾飘飘。

 

曾经靠近都觉难受的天堑如今如闲庭信步。

 

我刚刚踏上云梯，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是我重生的赤渊！

 

因为焰姝要晋升为神女，而神女必须要经受住赤渊的太阳真火的检验。

 

所以今日九重天特意重开赤渊，诸仙无论谁只要从赤渊上走过步神阶，就有成神资格。

 

但明眼都知道，这资格是只给焰姝准备的。

 

现场都是各种吹捧声。

 

我刚要去看个究竟。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

 

是个相识的女仙。

 

她看见是我，满脸惊慌：「殷华，你怎么来了？」

 

「你是……来找焰姝求情回九重天的吗？」

 

我说我是来让焰姝向我求情的。

 

那女仙满脸震惊，叫我不要说胡话，如今的焰姝经过和神尊的双修之后，已是天界数一数二的高手，况且即将成为神女。

 

神女？若这种人凭借姿容就能主宰众生，那这修仙，不修也罢！

 

女仙左右一看，挡住几个探寻的目光，小声道：「历神大典就要开始，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今日来讨好她的人的很多，趁着她心情好，还没发现你……」

 

这女仙的真身是一朵霜花，禁不得火。

 

我截下一根头发给她护身：「这根头发你留着。」

 

正说着，前面一阵喧哗。

 

求焰姝的人果真多。

 

连北海水君都来了。

 

当初他为永州城说话得罪了焰姝，后说送的生辰贺礼赤晶成色不够，让北海火种一夜枯荣，三年不得春，成了极寒之地。

 

今日三年之期正好已到。

 

他是来求情践诺的。

 

但焰姝哪里这么好说话。

 

她说除非现在给上北海所有龙族的逆鳞，不然此事不得商量。

 

但逆鳞才是龙族命门所在，拔之元气大伤。

 

「当日你不是说我行事乖张么？怎么，为永州城求情慷慨激昂，现在变哑巴了？告诉你，你就是拿十个种引灯来也没用，这赤灵火除了我，寻常焰火根本点不燃。」

 

她歪头向周围仙子：「你们可知，那永州城何等可恶，神尊下凡历劫，他们不但苛待神尊，还用凡女勾引神尊，差点毁了神尊劫数呢。我不过是为神尊名声着想略施薄惩这些凡人，他倒显上自己了。」

 

其他仙子纷纷附和。

 

北海水君低声又忍辱说了许多好话。

 

焰姝不为所动。

 

我随意抬手，那水君手里捧着的聚火塔便猝然燃了起来。

 

众人一怔。

 

焰姝一瞬间转过头，待看见我。

 

不由又惊又怒

 

「是你？你来干什么？你怎么出来了？」

 

「贱人，定是今日我要晋神，让赤渊打开，让你这个贱人趁机跑出来。」

 

其他想要拍马屁的立刻蹙眉看着我。

 

她上下一打量我：「不过，你还真是命大，看来神尊的九转神恩丹果真有用。不过，我想要你死，还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你来做什么？」

 

我看着她：「听说你要成神，我是来送礼的。」

 

说罢，我扬手，那火犼的皮毛扔到了她面前。

 

焰姝一瞬脸色大变：「找死！」

 

她的长剑还没拔出来。

 

「焰姝。」神尊的声音忽然传来。

 

仙乐一瞬静默。

 

高高在上的尊位出现了柏苍神尊的身影。

 

焰姝脸上的恼怒之色淡了数分，生生憋了回去：「贱人，等本尊一会晋神成功，再来清理你。」

 

其他狗腿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

 

她身后的金殿中间，封印的赤渊完全打开，白银一样的火光汹涌翻腾。

 

整个金殿即使有结界保护，但温度也一下提升了不少。

 

场上好些人议论纷纷。

 

「我听说赤渊吞噬一切，从无活物能出来，所以专门用作净化镇妖之所。那焰姝真的能成吗？」

 

「怎么不能？仙子得神尊支持，早就定好的事，不过是走个过场。」

 

「焰姝身上火力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极品炽蓝呢——我听说，那火能融化一切，我猜这就是金乌之火。」

 

我看着指尖一抹紫到极致的白光。

 

这万年，赤渊从未诞生过生命，所以，众仙估计已经忘了，最纯正的金乌之火是什么样了。

 

按九重天规矩，需诸仙先赤足走过这赤渊，获得太阳神力的认可，便能进入晋神之路。

 

金殿上，万众瞩目。

 

今日的盛典因焰姝的身份和神尊的面子，宾客如云。

 

众仙都在等着这万年第一大桩事。

 

——第一个即将被直接被任命的神女。

 

此刻，焰姝脸色非常轻松，估计她看到我的出现，以为神尊的九转神恩丹十分有效。

 

自己也可以如法炮制。

 

她身上的天衣华丽无比，上面细密的针脚，只有最小的手才能做到这程度。

 

靠着身份和靠山，她真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就连成神都可以像蝉蜕一样轻松。

 

但她不知道。

 

赤渊很深，深不见底。

 

越往下，越是沸腾。

 

那可是九金乌被射落后殒身埋葬的地方。

 

连神魂都会被焚烧。

 

当初，直到我爬上来，裸露的白骨还在生长血肉。

 

成神，那是千锤百炼，百炼成钢。

 

她注定，失败！

 

眼看她和几个仙子走入了结界，我也凝神跟着走了进去。

 

火光瞬间隐没我气息。

 

「真是找死啊，看到人家焰姝仙子可以，自己也好意思去。」

 

「听说是永州城的余孽，这凡胎就是贪心！」

 

「真可惜啊，长得倒是挺清丽脱俗的。这赤渊下去，再无机会起来啊。」

 

几个女仙失败后惨叫退出。

 

那滚热的火光随着我靠近，如同看到亲人，激动莫名，不断升腾。

 

他们却以为是焰姝。

 

「还得是焰姝仙子啊！」

 

「这可是三界唯一的蓝火啊，早该成神了！」

 

「神尊就是太严格了，我看赤焰仙子天赋极高啊。」

 

「对啊，这区区白火肯定不如蓝火啊。」

 

蠢货，这白光只是看起来是白色，按照火的温度，从黄色到红色，再到蓝色，最后到紫色。

 

但紫火一旦开始燃烧，修为不够的看起来就是白色。

 

神尊也是满脸微笑看着焰姝仙子。

 

结果下一刻就听见一声突兀的惨叫，焰姝仙子的一只脚已然变了色。

 

上面赫然露出了森然白骨。

 

她愣了一下，慌忙退回来。

 

察觉众人正在看着她，她立刻说。

 

「不对，肯定是刚刚进去的姿势不对！」

 

她换了脚重来。

 

下一刻另一脚也被烧得只剩下白骨！

 

场上狗腿子们鼓励的话再也说不出。

 

焰姝满脸震怒看向礼官仙。

 

——按照约定，礼官仙精心选了赤渊最温和的部分。

 

但她不知，方才我进入赤渊时，顺手在赤渊中搅了搅，让热度翻涌上来。

 

「九转神恩丹呢！」焰姝第三次尝试前，脸色已难看到极点。

 

一个小仙婢送去，她接过瓶子，先倒了一颗。

 

接着又一颗，最后索性将所有的神丹全倒了出来。

 

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此时边上的众仙已经开始悄悄议论了。

 

焰姝耳朵尖，听得真切，她愈发着急，紧紧抿着嘴。

 

她吃完了丹药，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然后又向神尊笑了笑。

 

这一回，她踏上去的瞬间果然稳稳站住了。

 

众人跟着松了一口气，连她也露出了笑脸。

 

下一刻却看她脸色，越来越严肃，最后彻底忍不住，惨叫一声。

 

刹那她身上所有灵力被点然，浑身着了火。

 

一般来说，像焰姝这样的火行女仙本身温度极高，根本不可能再被燃烧。

 

但她此状。

 

说明赤渊并不认可他！

 

焰姝顿时慌张起来，剥开灵力断了火：「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火行女仙啊，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封印错了！」

 

负责封印的仙官额头冒出了冷汗：「仙子明鉴，这已经是最旁边最边上的火温度也是最低的，没错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问题？」

 

焰姝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羞怒之下，这一掌之下用了十成仙力，挨上仙魂必定受损。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尖叫一声，被烫得尖叫起来。

 

火缭绕我们。

 

在她身上蔓延。

 

但在我身上毫发无损。

 

便是瞎子也看出端倪来。

 

「怎么回事？这仙子不是已经没了吗？怎么赤渊之火对她毫无影响。」

 

北海水君站了起来：「难道这位仙子才是神女的转世？」

 

「但她只是永州城一个凡胎肉体修行的，怎么可能呢？」

 

神尊在听到永州城时就看向了我。

 

焰姝大声尖叫：「不可能！怎么可能！神尊，她不可能是神女！」

 《听止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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