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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下）

半小时前，邕圣祐从金在焕那里了解了姜丹尼尔的状况，手术时被意外溅起的血沾到了眼睛，3ml左右，虽说暴露后2小时内就开始吃阻断，但多少也有感染的可能性。

而现在他正站在姜丹尼尔家门前，密码被换掉了，而敲了十分钟都无人应答的门紧闭着。

邕圣祐叹了口气，从门前毯下面找出了姜丹尼尔忘记收起来的备用钥匙。

邕圣祐后知后觉的想，大概他早已经被姜丹尼尔宠坏了。即使是凌晨四点对方也会立刻接通的电话，随口抱怨了重症的工作餐后开始每天收到的便当餐盒，胡作非为也好任性也好，因为知道对方比自己坚强，因为知道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容忍，因为知道会被照顾，所以才变的肆无忌惮，也变的依赖，变的惶恐。

邕圣祐有些模糊的回忆着。他调去重症的第一天，刚接手的病人心脏停搏，多巴胺、肾上腺素轮番给药，心脏复苏做了二十分钟，轮换的住院医都开始出了汗，检测仪上却依旧是绝望的一条直线。做重症的都知道，死亡难以避免，手术医生也好，监护医生也罢，在漫长的时间里都要学会承受，可每当他听到那声没有尽头的心跳检测仪警报，却都依旧会心惊——那条线那么长，长到他都不知到底会通往哪里。

“没有心跳。”

“肾上腺素再给3mg。”

“……邕大夫，心跳还是没有。”

“二十五分钟了，老师，放弃吧。”

放弃吗？邕圣祐也知道，维持了快半小时的心脏复苏早已超过黄金抢救时间，生还几率几乎为零。可从那个时刻开始他才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个执拗的人。他跪在病人身体两侧，恍惚间能看到自己的汗滴在患者的呼吸罩上碎着溅开，手腕因为长时间的按压而变的肿痛，他努力平稳着呼吸节奏，即使眼前已经开始阵阵发昏却还能冷静的对护士下医嘱。现在想来，邕圣祐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患者的脸，只记得那似乎是个年轻的孩子，高中都没毕业的年纪就要遭这种罪。邕圣祐想，快醒过来吧，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长到那根线都不能丈量，可不能放弃啊。他僵硬的移动着身体，对后面的住院医说，两分钟了，换人。

“我来。”

接替他的是在隔壁检查病人恢复状况的姜丹尼尔。

丹尼尔的体力一向很好，邕圣祐也算领教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的交替按压着，直到第四十分钟的时候，住院医说邕老师，呼吸有了，血氧血压也在回升。他来不及松口气，就开始下新的医嘱进行降温、脑复苏，而姜丹尼尔就一声不吭的站在他后面，脱了白大褂，袖子也挽了起来，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才拉住他红肿的手腕，放在手心里揉了几下，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巧克力，剥了包装纸塞进他嘴里，用来缓解他的低血糖。

于是他的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在那个时候突然的松懈了。过去的医疗事故，没完没了的调解会议，家人担忧的目光，同事朋友刻意避之的话题——可他的手腕颤抖着被人环住，将他五花大绑的绳索被人解开，心脏仿佛是在那根无止尽的线终于走到尽头并触地的那刻突然被棉花包围，明明没有被拥抱却也觉得安全。

没事了。姜丹尼尔对他说，手温柔的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刘海。

“深呼吸，我相信你，你看——都会变好的。”

他果然是依赖了、习惯了，所以险些都忘了这位学弟也并不是坚强到完美的人。他常常丢三落四，在学校被教授打趣说可别以后给病人缝合了才想起忘了拿出纱布和止血钳；也常常喜欢一个人逞能，这么笨这么傻，大概会因为害怕别人担心，所以连血检都只会一个人偷偷去其他医院。一个人孤独的呆着，等待着结果，接受着精神的凌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邕圣祐想着。

他安静的进了屋，丹尼尔正坐在紧闭的窗帘前面，戴着口罩，回过头来的时候眼里的慌乱转瞬即逝，“你来干什么？”

“我碰到在焕，他叫我给你带点东西。”邕圣祐将袋子放在地上，鲁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顺着邕圣祐的臂弯蹭进他怀里，坦露着脖子喵呜的叫唤着。邕圣祐一只手挠着猫脖子，用脚尖踹了踹姜丹尼尔的背，“这么多年医算白读了，多大点事，是不是如果没有金在焕你就再也不打算找我了？”

姜丹尼尔没说话，像是默认。

邕圣祐在他面前蹲下，拿起地上扔着的阻断药的盒子，里头的药片已经吃了小半板，“看来也没那么笨。”他笑着说道，伸手去摘丹尼尔的口罩。

“别——”丹尼尔避开了，可面对着邕圣祐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有些尴尬、恼火又无奈，最终垂下了肩膀。

“你是傻的吗，空气接触又不会传染。”

邕圣祐执意的拉开丹尼尔的手，口罩下青年原本还有些肉肉的脸颊因为阻断药药物反应导致的厌食、反胃与乏力而变的消瘦，小下巴尖儿戳着邕圣祐的掌心。在眼角的地方，原本长着一颗性感小痣的地方，几片过敏似的出血红点覆盖了皮肤，一直蔓延了小半个脸颊。

邕圣祐扯了扯嘴角，拿着口罩的手进退维谷的举在空中，攥在手里的那角已经皱了起来。他努力的呼吸，吸进的浑浊的空气全都憋在肺里。

“丹尼尔你听我说……或许只是药物过敏，也、也可能是其他感染——你前几天也去医院上班了吧，说不定是呼吸道病毒感染之类的，总之……不一定是HIV导致的病毒疹……”

太笨拙了。邕圣祐想着。在打开门之前，他反复的心里重复着，不要担心，不要替他紧张，就像是来看望的普通朋友一样，平静的笑着说肯定没事的。可看着姜丹尼尔精神不济的疲惫的脸，他竟然好像全都忘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是怎样的，是不是像一个合格的医生一般的微笑着，姜丹尼尔看到了会不会同往常一样将他的脸颊捏红，说你这副样子家属大概要担心死了。黄旼泫曾说他太敏感太天真，连外表伪装出的样子都骗不了人。即使能做心外最高难度的手术又如何呢，他只是个平常、普通的人，感性又胆小，处事也好、恋爱也好，无论是板着脸专业而冷酷的对家属解释病情，抑或是一句安慰的没事，他都做的太笨拙。偶尔邕圣祐也想，是不是真的像黄旼泫说的，手术刀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纯粹，所以他这种性格根本不适合做一个临床医。

“我知道。”感到两只手指戳到脸上，脸颊被人捏着挤起来，邕圣祐的嘴角被人用拇指按着，轻轻朝着上头拉了拉。

“笑的可真难看，给院长看到又要挨批了。”邕圣祐听到姜丹尼尔的声音，干哑又低沉，像是哄孩子时的苦笑，也像是叹息。

我又做错了。邕圣祐想。

－tbc－

差点忘记了，这几章有部分梗都有借鉴一些医疗剧、手术报告也包括我之前很喜欢的一篇其他圈的文《其实也挺好的》，表达太太，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