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极皓】【重传】好好
一个关于爱和成长的故事
全文ooc
1.4w+
灵感来源:《好好》——五月天
Summary :这世界每天都毁灭一点点,还好,和你看过海了。
00.
坐飞机时总会想起很多过去,在没有网络的空间,高空中不乏将黑暗破开的光浪,张极恍惚地沉坐,合眼在静默里看见那个脸庞。
二十七年的夏天就快过去了,仍然没留下什么痕迹。“覆盖”渐渐成了时间唯一的意义。过往人生中的很多个时刻,张极总习惯轻飘飘地揭过了,像他扔出去的碎纸片,像他揉皱后丢弃的废手稿,像他掸落的不值一提的烟尘一样。
他很少和旁人追忆从前,嘴上说旧事重提...
一个关于爱和成长的故事
全文ooc
1.4w+
灵感来源:《好好》——五月天
Summary :这世界每天都毁灭一点点,还好,和你看过海了。
00.
坐飞机时总会想起很多过去,在没有网络的空间,高空中不乏将黑暗破开的光浪,张极恍惚地沉坐,合眼在静默里看见那个脸庞。
二十七年的夏天就快过去了,仍然没留下什么痕迹。“覆盖”渐渐成了时间唯一的意义。过往人生中的很多个时刻,张极总习惯轻飘飘地揭过了,像他扔出去的碎纸片,像他揉皱后丢弃的废手稿,像他掸落的不值一提的烟尘一样。
他很少和旁人追忆从前,嘴上说旧事重提往往总是不过如此。新朋友都羡慕他潇洒,但他知道又不止如此而己。
在他自己独自成长的几年里,起初觉得日子好苦,像咽不下去的柚子皮,后来又觉得平淡,像久嚼失味的口香糖。
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生选择的分岔路口的时候,在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里。
他在束手无策的、无可奈何的、翻来覆去的焦灼热浪中只能静候着自己的心降落,直至可悲到平静下来的时候。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人。
苏新皓。
张极开口,像水落在水中,没有声响。
01.
回忆里清晰的那天,张极记得已经是深秋了。
秋天的来和去,在南方似乎总是一夜的事,今年的秋天却和新鲜柏树叶的脂香,偶然落在身上飞至脚边的银杏叶一起慷慨地多做了些停留。
苏新皓喜欢秋天,最喜欢秋天的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张极刚刚结束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穿过食堂的前厅,怀里捧着糖炒栗子,带着热乎气还夹杂焦香。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的电话,微风拂过薄衫,脚边堆了一堆枯叶。电话那头,苏新皓没有说话,若隐若现的抽泣声像海浪,让张极在陆地上溺水了。
狂奔到家的时候,板栗被洒得只剩孤零零的几颗,和张极一起局促地站在门口。
苏新皓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神隐入有些长的刘海,只剩眼角残留还没来得及散去的绯红。
张极的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催促的意味。
苏新皓抬头,张极看到他拧成小山的眉头,却非要勾起微笑的嘴角,心里无端的烦躁从细小裂缝开始蔓延。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张极终于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把仅剩的几颗栗子递给他。
苏新皓眼神涣散地盯着他,张极手就这么伸着,固执地把板栗递在他面前,可苏新皓完全没意识到,始终没有接。
“你表白……”
“朱志鑫谈恋爱了。”
颓然地垂下手臂,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张极觉得树木都凋零,红霞也熄灭,一切都在淡淡地死去。
秋天一点也不美丽。
苏新皓说话的时候喜欢微微抬头,对上面前人的双眼,张极总习惯先视线下移盯着他眼下的泪痣,再回移到眼睛。
波光粼粼。
疑心是不是他的命格带有什么爱人的天赋,眼睛总是含情又慈悲的,能装下所有他愿意装下的爱。
会有人不想要苏新皓的爱吗?
朱志鑫真是傻×。
顺着时间长轴向前翻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新皓自我介绍“新月的月,皓日的皓”。至此之后的很多年,张极觉得世界乱糟糟,而苏新皓干干净净的,悬在他的心上作太阳和月亮。
还有朱志鑫,他仨从小在一个家属院长大,院子的南边有株黄叶郁郁金灿的银杏,落叶落坍在地上成了一圈,苏新皓喜欢蹲在树旁拣漂亮的银杏叶,朱志鑫就蹲在他旁边划拉树枝,张极绕树骑着脚踏车一圈一圈滑着玩。
在每天都相同的日升日落里,不知道银杏坠落后又冒出多少轮萌芽,不知道苏新皓年年把做好的银杏书签送给了多少人,不知道张极绕着树转了多少圈。
秋意漫过重庆山岭间薄雾的日子里,张极以为能就这样并肩抵达永恒。
后来苏新皓面对朱志鑫总是红着脸,张极早就看出来苏新皓对朱志鑫的心思,那些单单只是流淌在细碎眉眼之间的,却也能绕成大海的爱,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但当苏新皓终于向张极把心绪袒露,原本以为自己只会了然于心地摆摆手,结果还是在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乱了阵脚。
弦断的那一刻,突然间又想起,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他们俩都考到了朱志鑫在的城市,苏新皓望向朱志鑫时露出的表情,甜蜜的羞怯的幸福。他当时只觉得哥哥好漂亮,那他一定要永远这么漂亮这么幸福。
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决定,张极望着灯光下苏新皓握着自己的手,交错的手掌,掌心的纹路印在一起。
“你打算表白的话,我可以帮你。”
没有回应苏新皓感激的眼神,张极扔下一句去学校取东西就跑出了门。
骤雨的气息才过,远方的天际显出苍然深邃的蓝色,航空障碍灯在远雾中忽明忽暗,张极分明置身于汹涌人潮之中,却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离自己好远。
张极知道苏新皓有着近乎残暴的决心,有着近乎残酷的勇气,有着极度渴望被人爱的孤单。张极全知道,但一句话也没说。他没告诉苏新皓自己有多喜欢他。
张极在更早更早的时候就喜欢苏新皓了,比他喜欢朱志鑫早多了。
掰着手指算日子,想在苏新皓十八岁那天向他表白,后来读懂了他眼波流转下,原来是和自己一样隐晦的爱。
于是日复一日将心意以沉默封缄,成为记忆里随时间慢慢更迭模糊的那些年。
有一天张极半夜里起来坐在阳台上,心平气和地要求自己放弃一些东西。
相机的视频被他导出来,锁在手机的加密文档里,那次爸妈们带着三个小孩去长白山玩。张极隔着屏幕戳了戳裹成小熊的小小苏小朋友,卷发大眼,字句吐出后结冰。
他一边觉得伤感,一边觉得释然,一边说笑,一边在心里落雨。原来那样的冬天也会过去。
那天晚上的眼泪好像没有尽头,就像是在和一个哭闹不休的小孩博弈。苏新皓和朱志鑫都被吵醒,跑到阳台。他胡乱地推开安抚的的手,眼泪流的很凶,声嘶力竭要说些什么,哽咽着只会说“可是”。
可是,可是你不喜欢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话到嘴边,只是一句带着玩笑的“可是朱志鑫你能不能走开”。
朱志鑫翻个白眼,站起来走了。苏新皓以为他的意思是要一个人待着,也打算离开,转身时被风掀起的衣角却稳稳地落在张极手中。
“你别走。”
还没走远的朱志鑫又扭头翻了个白眼,“臭狗死粘人。”
张极想用这一场眼泪,剖开所有蜷缩的欲言又止。但当苏新皓敞开外套把他紧紧裹住,手轻柔地覆上他的手背,坚定握住的时候,像过往每一次在低落时刻都能恰如其分地找到他。
张极触到他干燥冰冷的掌心。又是一个深秋。
“不要感冒,回去睡觉吧。”
所有的情绪戛然而止,不着痕迹地全部消散,他一心想着苏新皓月初的时候才发了场高烧,绝对不能再生病了。
把一脸懵的苏新皓送回房间并且监督他盖好被子后,张极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原来对他的爱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得多。
后半夜辗转反侧,想起文学课上老师讲到台湾作家简媜,她曾说:“虽是凡人,爱若爱到大雪满弓刀地步,接下来就是轻声告别了。”
张极从来没想过离开。对他来说,远离苏新皓,哪怕一小步,都是在误入歧途。
不想只做苏新皓人生故事里潦草几句带过的文字,偏执的配角也行,我们的名字能紧密相连就行。
后来张极在很多个抑制不住心动的时刻,脑海里有尖锐的啸叫,但他把话都斩断,只是轻轻点头微笑,目光聚焦在苏新皓身上,描摹数遍,认真地像在写情书。
无所谓嘛,至少我一直能在你身边。
他又在心中默念,重复了一万次的话。
03.
“你他妈跟谁谈恋爱呢?朱志鑫你有病啊,你找的什么烂借口?”
阳台能吹到晚风,烟灰被弹落在花盆边上,张极隔着烟朦朦胧胧地望着在沙发上坐定的苏新皓,又有一滴泪划过他的脸颊,像星星。
“骂你爹干嘛?什么玩意借口你说啥?”,电话那边朱志鑫嬉皮笑脸的声音。他真觉得朱志鑫算什么,居然让苏新皓沦落到和自己同样自讨苦吃的境地,到底凭什么能无知无觉地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爱,而他拥有的爱从来不是被选中的,而是挣扎着走进去死命不放手。
第一次感觉厌烦,需要那么繁琐地缔结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明白了苏新皓的表白应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堵在了心口。
“别他妈嬉皮笑脸的,你之前搬出去住就是因为你谈的对象?还骗我们说是因为找着实习了。”
“真是因为实习啊,我这两天第一笔工资就要发了,爹拿我的第一桶金请你们吃饭啊,顺便出来认识一下我对象嘛。”
“不来。”
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结果还是来了。
苏新皓从来不会拒绝朱志鑫。
张极进门前拽着他的手,“你非要去自讨苦吃。”
然后就没再放开过。饭桌上的苏新皓仍然面面俱到,热情又体面地聊着天,甚至大方送上祝福百年好合之类的俏皮话,但张极一眼看穿他的难过,始终任由他在桌下紧紧扣住自己的手。
相似的痛苦又生出更深的羁绊,张极觉得比起和朱志鑫,他们俩更紧密地链接在一起。
他甚至没有注意朱志鑫的对象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饭局终于结束,大家挥手道别,转身后苏新皓脆弱的面具破碎脱落,笑容如烟花灰烬般息落,眼泪盈眶。
已经是很深的夜了,苏新皓蜷缩在床上,眼睛疼,鼻子疼,嘴巴疼,喉结疼,肋骨也很疼。张极咋咋呼呼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他犟着抓着两人的手机不放,只能做罢,他们或许都知道症结,类似于爱之类什么的,确实也没法治。
后来苏新皓变得很忙,回家越来越晚,问起也只是含糊地回答。张极就不问了,继续每天留一盏玄关处的灯,睡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直到有一天,仔细回想起来那天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三,苏新皓拿回一张悉尼大学入学许可通知书。
他申请的交换生项目成功通过了。
张极想,原来他对朱志鑫的感情这么重,重到要离开这么远才能不痛,重到抛下我也没关系。
三个人又深又重的爱恨织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途径过去二十年的人生脉络,如今在关隘处霎然分行。
他总是沉默,总是沉默,以致于费尽心机且全意全意能做到的,仅仅是一场放声痛哭而已。张极用小孩捂住脸赖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方式,在心中仪式化地拒绝与所爱的人分离。
把自己缩成一团,他不想在这里,想要回去十三岁,躲在家属院的那棵银杏树下,不要被分别的命运找到。
爱到底是什么呢,是流湿袖口的眼泪,还是默念一万遍我爱你别不要我,到了嘴边却成了祝你前程似锦。
张极看着近在咫尺的调酒师结束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一杯威士忌酸推到他面前。
口腔里充斥着独属于威士忌酸中和的味道,酸甜平衡的美妙让张极很着迷,这在他看来也是一种克制,他奉行的人生哲理。
托着腮打量酒墙的排列,远处的音乐播放器切到方大同的《三人游》,朱志鑫终于到了。
“这么早就出来喝酒啊?”
“你对象呢?”张极把酒单递给他,“情人节你不去约会居然。”
发信息约人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下车发现大街上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时,张极恨不得转身就回家。
情人节啊我约朱志鑫去酒吧干什么啊!
朱志鑫一脸无所谓。
“分了。”
连头都也没抬一下,视线继续在单子上游转。
“不是哥们……”张极真的很无语,“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换了多少个了,有一个谈了超过3个月吗,苏新皓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
朱志鑫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懒得管你,苏新皓今天走。”
“啊?走哪去?”
“悉尼,去读书。”
张极自诩很了解朱志鑫,却也很少看到他流露出像此刻这样苍白的神色,看到他原本轻皱起的眉头在此刻拧成一座山丘。
朱志鑫轻轻嗤笑一声,又重重地叹息一声。眼眸中雾色渐浓,隔绝张极晦暗的探索。他像是被卸了力气一样,用手肘抵住吧台才勉强支撑着身体,肩胛骨一下一下微微抖动。
“好事啊,多好的事。”
张极有很钝的骨头,一直浸没在一种关系里,得到的爱是靠忍耐才扎上了很紧的结,像是在碳酸里沉底的坏牙齿,最擅长用一种痛去压另一种痛,因此变得敏感,对感同身受的痛变得敏感。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张极的眼神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盯着朱志鑫颤动的睫毛。他想这世界里存在太多谎言,拥有和失去,原来掩藏同样一段爱。
“你喜欢苏新皓?你故意躲着他?”
朱志鑫惊慌失措地摇摇头,着急抓住他的手臂,“你别胡说。”
张极更加肯定了,“你喜欢他。”
他很想拽着质问朱志鑫,问他苏新皓这么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但看到他脸上熟悉的空洞,他就看到自己。他们都在爱情里做聋子做哑巴,傻兮兮地装作什么都没有改变,守着无数虚伪的字词,然后自私地许愿什么都不要改变。
习惯于把谎言吐成诗篇,妄想为自己的虚荣与想象求一个团圆。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不要开始。
但这对苏新皓不公平。
张极真切看到插在苏新皓心上的那把刀,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好的爱人,他让爱变成狼狈,但是苏新皓的人生不应该有遗憾,哪怕是走错路,只要是他心甘情愿去走。
朱志鑫絮絮叨叨袒露心声,张极一个字都不想听,他那些瞎费劲的折腾。
有病。
“他晚上8点的飞机,你要是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朱志鑫只是沉默。
张极脸色沉下来,怒火压在嗓子里:“朱志鑫我真的劝你少自以为,你们俩的事凭什么你一个人决定,嘴上说因为太爱他,他妈你最爱的不是你自己吗,你怕什么呢不就是怕万一老死不相往来的时候自己伤心吗,你没看到苏新皓有多伤心吗现在?你凭什么不给他选择又让他难过。”
“你就这么爱人的吗,那你的爱真的跟你人一样垃圾。而且你真觉得稀里糊涂地过去,以后照样是朋友,你真以为你们之间还回得去?有没有可能今天就是苏新皓给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故事定的结局呢,他也不一定会回来吧。”
张极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我再说一遍,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朱志鑫盯着面前的车钥匙,没什么动作。
后脖颈贴的膏药,散出中药熬干后的苦韵,很凉。张极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不明白自己非要对他白费力气干什么。
调酒师把金汤力送到朱志鑫面前,被张极一把端过去干了。
算了,张极叹了口气,在他以为就要这么结束的时候,朱志鑫终于做出孤注一掷的架势站起身,抓起他的车钥匙转身往外跑。
“等一下”,张极追出去,“帮我把这个给他。”
一片银杏叶书签。
“刚来之前随便买的。”
“不然你跟我一起去送送他?”
张极给他来了个肘击,无奈地笑了一声,“快滚。”
朱志鑫拍拍他的肩:“谢了,哥们”,推开门,金色的夕阳洒在他脚边,铺成他行走的路。
张极抬起手腕看表,不过十分钟。
让三个人在无数个夜晚里次辗转反侧的故事,结局原来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落笔了。不过是三个傻子,三个被命运蒙住眼睛的胆小的困兽。
“虽是凡人,爱若爱到大雪满弓刀地步,接下来就是轻声告别了。”
原来是这样。
02.
张极坐公交晃晃悠悠地回家,关门的时候才注意到歪歪斜斜立在鞋柜旁的吉他箱,是他想了很久的那款。
还贴了一张便签纸:小极,补给你的生日礼物,22岁生日快乐。落款处画了个可爱的小蛋糕。
“坦白讲,没有你的22岁我大概很难快乐。”
后来他固执地始终背着这把红木吉他移山跨海,穿过冬雪秋叶,掠过暮鼓晨钟,旧的贴纸卷边泛黄,掉了又贴上新的。
张极在大三开始玩乐队,毕业全职搞音乐。潇潇洒洒剪了个毛寸,参加乐队比赛去了,播出之后,乐队巡演场场爆满,生活也无孔不入地被粉丝侵入,和伙伴一拍即合,跑到国外找找新鲜灵感顺带喘喘气。
在外头的确要轻松自在得多,他出国时期第一次演出来的人其实并不算多,之后和成员们把名声打出来之后,来的人才变得场场爆满。但下了舞台,连去超市都不用戴口罩,毕竟被认出来也只会被要个签名,不会被追着跑好几条街。
墨尔本是他们乐队最常去的城市,Prahran Club的白人老板James喜欢他开的中国玩笑,越来越熟络之后,张极常在这Club义务搓碟,酒吧里的客人叫他“那个长得很帅的中国DJ”。
张极抽空学会了搓碟,音乐方面他天赋异禀,随便学学就搞定,不说技艺有多精湛,就凭他在黑暗中都能散发出迷人又神秘的气场,他排班的场次,酒吧的营业额总是最高的。老板高兴得抱着他亲一口,用蹩脚的中文夸他是招财猫,搞得张极哭笑不得。
他觉得澳洲有种纯粹的浪漫色彩,像过去看的老电影一样,搭讪人喜欢用带着号码的纸条。人气最高的时候,一晚上能装满夹克的两个口袋。张极向来不会拒绝人,但他也从来不打任何一个纸条上的号码,只是有时宿醉醒来迷迷糊糊把衣服裤子随便塞进洗衣机,碎纸就会到处糊在衣服和机筒上。软趴趴的碎纸很难清理,让他叫苦不迭,反复发生几次之后,他决心以后要拒绝掉一些才行,结果后面还搞得好多小女生眼泪涟涟地离开。
老板认识张极已经两年了,见证了他的毛寸长到了及肩的位置,后来就叫他长毛猫。他说我还是喜欢你短发的样子,真潇洒。现在老板的中文已经挺好了。
“潇不潇洒在心,不在形。”
张极一副淡然置之的模样拍了拍老板的肩,结果扭头出门把头发剪短了。
“什么意思?”
张极重新回到店里,白人老板摊着手向他乐队老伙计们抱怨,朝他坐着的方向歪了歪头,意思这人怎么这么言行不一。
下午的酒吧很少有人来,澳洲的夏天天气总是很好,透过店内落地窗阳光洒在张极身侧,他咬着吸管在杯子里晃悠,橙汁已经喝完了,只残存一些在杯底边角里,显着淡淡的黄色。
“不是说了潇不潇洒在心不在形吗,心里放不下,剪不剪短啊都不潇洒。”
贝斯手坐在台上调音,用不大不小张极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说。
下一秒,张极回头赏了他一个白眼。
苏新皓读完一年交换生申请了继续留校读研,之后为了办手续的事匆匆回国了两次,张极都找借口推脱不见,再见苏新皓,继续扮演挚友,心平气和地嘘寒问暖之类的,他自知做不到。心里真正想说的话,之前没说,现在就更不必要说。更何况朱志鑫放弃了自力更生的瞎话,坦然接受现实做起了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有事没事就往澳洲跑,虽然张极没问也没人主动说,但他俩大概已经修成正果了。
最初的那年,日子过得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深夜他常从眩晕宛若被海水裹挟的睡梦中惊醒,冲进卫生间不断干呕,感到头晕目眩,窒息感似深黑色水草将他缠绕,束缚呼吸道,催生莫名的、难以消退的哀恸。
张极闭着眼睛跑了好远,转身时依旧清晰地看到苏新皓离开的那个春天,渗透了他所有爱恨的春天。把日子囫囵吞下去,只在梦里清醒得感知到梗在喉咙里痛苦的核。他总能梦到那颗躯干笔直、高大的银杏树,满树都是金黄的叶子,树背后是十七八岁的苏新皓,他就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周围人提到苏新皓的名字,他却也已经学会收拾好自己失控的表情。
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怨过,他觉察到自己身体里住着一种义务,正如过去所一直坚守的一般,必须站在苏新皓的一侧。
但在张极飞澳洲的前一晚,苏新皓电话里最后说了一句小极你真潇洒呀。伴着电话挂断后听筒传来的电流声,像海浪裹着张极。
在那一刻,他心里突然生出了怨言,讨厌记忆的锚点,讨厌毛衣上有苏新皓同款味道的留香,讨厌记忆里苏新皓常用的每一个语气词,讨厌苏新皓让他和世界、和那么多琐碎的物事缔结关系,然后留他独自坐拥这些遗产。
张极想苏新皓该来看看现在的他,仍然每天过得花枝招展,但这花仔细一看,过赏味期限很久了。一种淡淡的、被风干的死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掉下眼泪。
留他一个人困在原地,还说他潇洒,真是好残忍的天真。
于是老板的一句话,他就怄气一般跑去把头发剪短,像是下决心给谁看看他就要潇洒一辈子。
但墨尔本到悉尼,这个暧昧的不远不近的距离,让张极用存着一些希冀一些念头,这个念头常常只在他脑海一闪而过,复而又沉到最深处,不露痕迹。
就在他剪完短发的那天晚上。
是一个很平常的深夜,张极搓了两下碟没什么心情,酒精也让他头晕,从Club刚出来,就碰到了苏新皓。
酒吧门口总是有人三三两两地吞云吐雾,他隔着模糊的视线,看到了仍然单肩背着熟悉的大包压低帽檐遮住眉眼的苏新皓。
他打着电话,轻巧地从人群中走过。
站在店门口的两三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说笑,酒吧里正热火朝天的音乐清晰地击打着耳膜,马路上时不时有奔驰的敞篷车带着激昂的音乐和尖叫声飞过,但张极置身其中,只是觉得孤单,过往的情绪铺天盖地向他涌来,他久久地看着苏新皓的方向,只是觉得孤单。
疼痛的形状是月牙弯,用指尖在手背上狠压下颤抖,像是盖下一个个红章。胃里的酸水已经决堤。
太过仓促的成长不留情面地日日鞭挞,让张极在后来的几年里一个人辗转徘徊在无数个人生路口,不再抬头看哪个方向能追寻到爱,习惯低头看着脚尖,看着要走的路。当然也遇到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不过是或长或短的停留。苏新皓的名字被藏在了过去,蒙灰,倒也没有消失只是很少提起。
可是望见墨尔本正午的太阳,或者高挂在夜色里难得的满月,张极闭上眼,还是唯独最想念他。
03.
墨尔本迎来了一场寒冬,难得下起了大雪。
今天是去club驻唱的日子,张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马路旁的积雪,才想起他和苏新皓已经分别四年了。
脚上的靴子有点打滑,围巾也有点笨重,走着走着就散开了。张极很怕冷,想起以前冬天出门前,苏新皓总是会仔仔细细帮他围好围巾。
如果在国内的话,冬天是什么样的呢?
借故怕摔倒,紧紧牵着苏新皓戴了手套软绵绵的手踩着落叶和积雪上街,糖炒栗子烤红薯水果摊上的橘子橙子柚子让人觉得幸福。再之后是冒着热气的火锅,苏新皓会慷慨地陪他吃番茄锅,扭头往外看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自己安安稳稳坐在他身边,窗户上的水汽也让人幸福。
绵密的雪色和过往一起像羊绒毯软软地包裹住心脏,张极发出一声叹谓。
对于过去的事自己已经能平静对待,张极对此很满意,自己果然是成熟的大人了。
结果他刚迎着有些耀眼过头的夕阳推开店门,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前一秒还念在心头的人怎么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成熟的大人”立刻慌了阵脚,一个箭步冲到杂货间里躲起来。
“不是哥们”,老板悬在门上的风铃,是张极从国内带回来的礼物,一关一开都叮咛作响。老彭斜背着贝斯走进来,“我给你发消息你没看到啊,苏新皓啊,在那儿呢,你看到没?”
“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来了?他知道我在这儿吗还是偶然来的?”张极着急的时候,总把头发抓得乱蓬蓬。
“我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他就在这儿了,一直抱着个电脑工作看起来还挺忙的,不像没事做来喝酒的人啊。”
“到底啥情况啊?”张极拽着他的胳膊。
“你跟他说的地址?”老彭狡黠地撞下他的肩膀,迎上张极一脸“那对吗”的无语表情,改口道:“也是哈,你有多大本事啊也就喝多了才敢念叨人家名字,人真到你面前就怂了。不是,我没想通,你躲啥呢?”
“什么念叨他的名字,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我靠,合着你每次喝醉都是醉到断片啊,你一喝多就扯着我们聊你哥,有一次在我家喝酒,你还记得吗,你还给他打电话了。”
轻飘飘的结尾,却似平地惊雷炸得张极从沙发上跳起来。
“打电话?不可能啊,我给他打电话干嘛啊我靠”,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查找通话记录,“我手机上没记录啊。”
“你拿我手机打的嘛,你说你不敢打,非要我们打,你说就想听下你哥的声音嘛,大情种”,老彭掏出自己的手机通话记录怼到他面前,显示时间是半个月前,“结果一打通你就把手机抢过去了。”
“我说什么了?”张极双手抱头,恨不得缩地缝里去再也不见人。
“不知道啊,你抱着手机就跑卧室反锁了,我真服了,喝醉了脑瓜子还这么警惕呢。”
“不要啊……太丢脸了。”张极发出痛苦呻吟。
“赵哥给你录视频了呢要不要看。”
老彭调侃着冲他挑眉,他“滚”字冒到喉咙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两人听到老板在外面大喊“掌~机~”。
靠!
张极连推带踹把老彭往外赶:“给James说我今天有事来不了”,只求苏新皓不要和老板一起发现他躲在这儿,“今天就搞那个邀请顾客上台点歌唱的活动嘛,以前不是经常搞吗?”
他双手合十,拜托老彭帮他搞定。
“放心交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张极看着他一幅壮士断腕的决心,自以为很帅地回头瞥了张极一眼,甩了甩根本不存在的刘海,留下一个故作潇洒的背影走了出去。
到底在燃什么??
四周的空气终于安静下来,张极挪了一小步,朝更靠近门的方向,竖起耳朵听。
他想找个时机离开,可心底隐隐被什么牵扯住,自己也说不清楚。
于是悠扬的旋律响起,James上台暖场,顾客哄然一堂,然后是麦克风从支架上被取下来发出刺耳的碰撞音,张极都还没有离开。
于是他听见了苏新皓的声音,听见了他借着酒意才敢袒露想念的声音。
于是三年间的眼泪也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咸涩的心酸在记忆的长河里滚进浪花无影无踪,爱得很深的人离得这么近,张极此刻只觉得一直孤寂躁动的心绪被妥帖安抚,一种围在火炉旁安稳的感觉。
世界被心脏消了音,所有的喧闹都隐去,独留下苏新皓的声音。
“我想点一首Snooze,可以吗?”
好巧。
张极愣住。
“好巧。”他听到老彭的话从麦克风传出。
“什么?”又听到苏新皓的话从麦克风传出。
接着伴奏兀然响起,按下了一来一回的对话,他猜想老彭的表情大概是一脸意味深长地压住嘴角摇头。
“好巧,这是我今天选的开场曲。”
也是他最喜欢的歌。
张极窝在杂货间的沙发角落里,回答苏新皓的问题,声音很轻,甚至盖不过心跳声,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敞开一点门缝,杂货间正对店门,时不时有人推门进店,冷空气连带被卷进来,在屋内绕了几圈变成轻柔的风,轻轻碰响风铃。
苏新皓的嗓音很亮,还和记忆里一样温柔,像缠绵的溪水挽过张极心间。他抬头,风铃在冷风的余温中摇曳,叮咛叮咛咛,此起彼落。他又觉得苏新皓的声音比风铃还清脆。
“I can't lose when I'm with you.”
张极第一次听这首歌,就是苏新皓唱的。
大一时附庸风雅地去听音乐会,和苏新皓一起坐十里地的地铁踩最后一秒踏进礼堂。囫囵吞下这贵重的金属音,音符大概描绘了千言万语,但他俩面对座席的后脑勺们,茫然四顾。后来偷笑着牵手悄悄跑出礼堂,出门左转俗不可耐地进了ktv。就是在那次张极第一次听到这首《Snooze》,不合时宜想起老彭那几个哥们在偶然见过一次苏新皓以后,扯着他说你哥真可爱嘿,像美羊羊!
当时张极只说滚一边去,后来觉得苏新皓圆溜溜的眼睛,还真别说,真有点像。于是那天唱了五六七八遍《你的微笑》,恶作剧地把歌词中的“你”全部唱成“美羊羊”,美羊羊美羊羊美羊羊……
“有美羊羊的世界神魂颠倒。”
苏新皓一次次佯装生气来打他,张极贱兮兮地躲开然后继续。
那时候觉得就这样也足够了,至少能借着玩笑表达爱意,是他含蓄浪漫里的一招险棋。
其实还有很多客观意义上浪漫的事。爬到城市最高的山上等日落,坐在路边小店里长谈倾通宵,沙漠里载着他开摩托时忽然翩翩落在肩头的一只蝴蝶,在老家的院子一起看星星看悬得极高的中秋月亮。
一缕一缕交叠在起织成一张柔软而坚实的网,站在它面前,当失去重心时可以随意向后仰,被回忆拢住的时候,张极总是感到幸福,那是他的乌托邦。
“Long as you dreamin' 'bout me, ain't no problem
I don't got nobody, just with you right now
Tell the truth, I look better under you
I can't lose when I'm with you”
“只要仍能和你在梦中相会,就不是问题
我没有任何其他人,身边只有你
实话告诉你,和你一起我才会更好
当我与你一起时,我战无不胜”
歌词契合心声,以为会慢慢忘掉的东西,就这样在这首歌里一直存活,思念从开始耳机里的单曲循环后来变成他的五线谱、吉他上的和弦以及间奏里的叹息。在歌里一次次想起爱他的每个瞬间。
门“咔嗒”一声被大大推开,James兀自闯进他的视线,不再容他神游,直接把张极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掌机,你怎么栽遮里了?”
老板的中文说得很别扭,但每次见到他都很兴奋地说“让我们讲中文”。
“苏新皓呢?”
“随啊,刚刚唱根儿那位吗,he已经走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光从路灯流泄下来,铺满街道。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零度的墨尔本,迎着刺骨的寒风狂奔在路上。
因为老板最后那句——“他已经粘须来了one week,原来是在等你。”
“Left!”老板激动的叫喊,被推门而出的张极甩在身后。
比电影还要电影的是,墨尔本雪夜的街道上突然奇迹般涌现的烟花一片片炸开,交汇时的光亮照亮他奔跑的身影。
冲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张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雪堆里,后悔不该装酷,只穿了件大衣就出门。到第三个路口,他惊奇地看到了一家卖烤红薯的小店,他在墨尔本三年从来没发现过,还偶尔担心苏新皓在悉尼能吃到他最爱的烤红薯吗。在第五个路口,围巾已经完全松了,岌岌可危地堪堪只是挂在他脖上,干脆扯下来,后颈立马冒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想着如果能追上苏新皓,能不能让他再给自己系下围巾。跑到第六个路口,他一身酸痛,却没抱怨了,还对上帝发出最深切的赞美,他看到了苏新皓。
红方格围巾松松散散的搭在他的肩上,背着亚麻材质的布包,于斑驳光影中隐去一半侧脸,微微翘起的睫毛连同着那双深沉的眼睛,让张极猛得呼吸一滞。
这几年,只在梦里才离他这样近。
张极恍恍惚惚站定,完完整整地看了他一遍又一遍,他好像瘦了,脸上的线条凛冽许多,也白了些。
曾经也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所有彩排的台词都抛之脑后。还在恍惚着就听见自己已经脱口而出的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新皓看着他,他也抬头不回避,眼神缠在一块,几乎找不到线头的那种。胃里有小蝴蝶在扑朔,忍住想要吻上那颗好久不见的漂亮眼角痣的冲动。
“小极。”
他弯着眉眼,嘴角也挂着笑意,黑夜霎时明亮起来。
“嗯”,张极淡淡回了一声,喉咙轻跳一下,“哥,你怎么来墨尔本了。”
“哥”字说得很别扭,从牙缝里挤出来,以前那么多年他也没叫过几回“哥”。
知道他是为了表达亲近,苏新皓笑意更盛:“你不是打电话说想我吗?”
身体里的多巴胺在潮涨,胃里的蝴蝶更猛烈得翻腾。
“哥,我喝多了。”
“哦,所以你不想我?”
张极急需一支烟,微颤着手摸了摸放烟的左胸衣袋,除了急升的心跳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有些尴尬地把手绕到后颈挠了挠头发,他尽量保持镇定的表情。
“那天真喝多了,不好意思啊大半夜打电话吵到你了吧,除了……呃,我还说啥了啊我一点不记得了。”
“没说什么了,别担心,没打扰到我。”苏新皓很会拿捏人,有的放矢,轻柔的话抚平张极紧张揪起的心。
“其实我是来送喜帖的”,下一秒变魔术般手心翻出一张系着粉色丝带的信封,“别误会啊,是新航结婚。”
张极接过轻飘飘的喜帖,这大可不必需要他亲自来墨尔本等一周非等到能当面送到他手上。跋山涉水不远万里送来的,不只是一封喜帖。
张极心里高兴,像是听到了细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万千朵花在一瞬绽放,天地间都是花开的声音。
他明白了苏新皓没有骗他,就是因为自己的那通电话才来的,因为说想他所以就来到身边了。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街上行人错落,车流与鸣笛被掩埋,好似纷飞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张极走进一步,终于伸出手臂紧紧揽住了苏新皓,拥抱的体温越过寒冷,贴在他耳边,张极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苏新皓,我想你了。”
04.
婚礼在九月,定在美丽的云南丽江。
飞机划破云层,机翼轰鸣声中,张极想起过去,想起他们也曾笨拙地许下极度不严谨的承诺和青涩的要求,信誓旦旦要永远陪伴彼此。
但又都是这场失约比赛的始作俑者,默契地弄丢对方,任由思念漂浮在稀薄的空气中,越挤压越厚重,就是迟迟不肯放思念一条短暂的生路。三年里的很多个瞬间,张极觉得自己好像是丢了一块儿的拼图,不再完整不再被人全心呵护。
以前他总是着力去雕刻每个遗憾交错的眼神,编成晦涩的文章,爱就扭曲变形,成一把刀,让他精疲力尽。
后来,他慢慢的不再那么执着于寻找意义,只想把爱拿出来晒晒太阳,潮湿发霉的心散发出暖烘烘的气息,沾上阳光的味道,才发现爱能带给他的比想象中更多。
他清楚没有人完美如圆月,可也期望爱来填满自己的阴晴圆缺。于是在难过时也偷偷默念过苏新皓的名字,也开始期盼能在意想不到的一天再次遇到他。
墨尔本街头停下狂奔的脚步,迎面撞进苏新皓双眼的那刻,心倏地腾空起数万只惊醒的飞鸟,掀起一阵再不会回头的狂潮。
他还是那年许下承诺的苏新皓,张极还能闻到他身上与那时一样的笃定气息,为这一眼,全然忘却一切攀过的遥遥山峰,和趟过的灼灼海水。
张极坚信他就是自己那块儿丢失的拼图。
飞机在夜间落地,廊桥在黑暗里寂静,命运让他相信爱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宿命,那就认命,大跨步迈进这个早来的秋。
这个季节的丽江舒适到让人幸福,抬头是暖阳,迎面是风拂过薄衫。但举办婚礼实在是很麻烦的事情,苏新皓作为伴郎忙得焦头烂额。
张极只和他打了几次照面,他就又步履匆匆忙去了。
但怎么没见朱志鑫人呢?
夕阳在遥远的天际铺开,与远处的山峰相接。婚礼结束后,终于能歇口气的苏新皓坐在湖边的断崖上,叼着一根香烟,一个人发呆。脚下,是一片完整的蓝色,湖水在微风下一遍一遍的洗刷着两岸的枯木。
张极有些害羞,安静地来到他身边。太阳在身后,苏新皓抬头,把身边的捧花扔到他怀里,他诚惶诚恐地接过。
“送给你。”
“你抢到的干嘛给我。”
挨着他坐下,手臂紧贴在一起。
“你拿还是我拿不都一样”,苏新皓扭过头看他,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眼神。
“朱志鑫呢?”
张极硬着头皮询问,他知道很突兀甚至有些冒失,但这始终梗在心口的黏糊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口香糖,不扯下来就让人一直难受。
结果苏新皓一脸云淡风轻,无所谓地摆摆手,“估计在哪个欧洲小镇晒太阳,他现在环游世界享受人生呢。”
“你们……”
“没在一起过,我想他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追逐爱的感觉。”
苏新皓说完这句话,张极才恍然意识到他一直以来才是那个最潇洒利落的人,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勇敢的。
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们安安静静坐在余晖中,阳光的温热蔓延全身,如同躺在湖光里,眼看着湖天一色,雪山、枯木、天空、一朵云、一样样从身上流过去,张极轻轻哼起歌来。
双臂交叠枕在脑后,两人像是小孩躺在草坪上看风筝的姿势,旧日往事就是那被拉拉扯扯着的风筝,此刻他们地把互相缺席的过去几年浓缩在字句中,试探着漫长岁月中对方已经改变的地方。
苏新皓从口袋里拿出那片熟悉的银杏书签,被专门打了个小孔,用细线穿起来做成了挂饰。
“我一直挂在车里,看到它就想起你,有时候难过躲在车里哭,就感觉你陪我身边安慰我。”
他拿起来在张极眼前晃了晃:“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我送给你的。”
听到他的话,张极心里一片柔情。
“不是,”苏新皓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喜欢银杏叶吧?”
天黑之前最后的一线天光在他身后,模糊的逆光里隐约看到十四岁的苏新皓穿着校服站在班级门口等他放学。
张极复述起苏新皓曾经说过的话:“你说银杏叶寓意坚韧和沉着,夹在书里,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就看一眼,然后告诉自己不要退缩不要放弃。”
“我就知道你记得,所以你才会在我走那天送我这个。”
“那段时间决定去悉尼我其实很纠结,导师一直在帮我争取这个名额,我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但是没想到你那么伤心,确实是我说得太突然了。”
“直到那天到机场了,我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想着就算不去交换生项目,我也能去一个好学校读研的。我当时想那要不就不去了,结果朱志鑫就把这个礼物送来了。”
“我一瞬间就有勇气了,知道你的意思,你叫我往前走叫我不要回头。”
张极拿过那片银杏,指腹轻轻摩挲着塑封上的些许划痕。爱一个已经前程远大的人,唯一能对他说的话就是前程似锦,即使当时痛心不舍,即使自己困在年少时重庆城重峦叠嶂的山路里迷路了,他也想让苏新皓义无反顾地出走,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他就知道,苏新皓能懂自己笨拙的表达。
流亡的爱被认领,突然感觉时间的空隙被填满,就像两个人从来没有分离过,仍然血肉相连渡过了这四年。
感慨得心里泛酸有点想哭,幸福的感知却先行一步让他笑了出来。
接着苏新皓话锋一转:“其实你那天打电话还说了其他的话。”
“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张极睫毛轻颤。下一秒他听见了“我爱你”三个字。
脑中闪回的片段开始掉帧,太过强烈的冲击竟然让他回想起了些许。面对类似这种赤裸裸的境况,张极总是习惯性逃避,一而再再而三地撤退,但此刻面对苏新皓,他决定忘掉感受,失去目标,让想象中那个他眼里的自己,代替真实的自己。
张极不擅长选择题,也坦然承认短暂人生里的分岔路他算是都失败地走上了错误的那条,它不停地错轨,偏航驶向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可即便他愚蠢、无知、怯懦,也有人愿意为他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
他把银杏叶拿在左手,又放在右手,翻来覆去,想着银杏叶的另外一个寓意——永恒的爱。他告诉自己命运辗转伏笔,终究把自己引向他,那就不要怕,去爱。
于是张极坚定地望向苏新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像是隔着小小的迷雾探望彼此,如树木之间拱守的寂寞。
张极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老实说,我暂时还不太清楚我对你到底算不算爱,但我知道一点,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张极,我也很想你。”
“这就够了,哥哥。”
探身抱住苏新皓,张极悄悄亲吻了他的发梢。
学会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比流星还要璀璨。
冒着掉眼泪的风险,也要用一生去记住一颗流星,要学会爱和拥抱,不断复习幸福的程序,别害怕谁先离席。关于我们,这故事是上上签。
【皎皎新月‖左新房】让我降落
他如新月般皎洁。
上一棒:@-南芥-
下一棒:@追风芽蓝雾
|娱乐圈AU|破镜重圆|8k+
|bgm:薛之谦《像风一样》
“你像风一样。”
—
“左老师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筒被抵到嘴边,左航也只是叹了口气说还有什么想听的。
新的选秀节目请他当导师,却没想到舞蹈组请的是苏新皓,对上那道视线的时候猝不及防,两个人同时挪开视线,在镜头前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节目组觉得抓住爆点,剪辑的...
他如新月般皎洁。
上一棒:@-南芥-
下一棒:@追风芽蓝雾
|娱乐圈AU|破镜重圆|8k+
|bgm:薛之谦《像风一样》
“你像风一样。”
—
“左老师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筒被抵到嘴边,左航也只是叹了口气说还有什么想听的。
新的选秀节目请他当导师,却没想到舞蹈组请的是苏新皓,对上那道视线的时候猝不及防,两个人同时挪开视线,在镜头前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节目组觉得抓住爆点,剪辑的时候长镜头慢镜头一起来,播出的时候倒添了几分暧昧不清的意味。主持人大约是初出茅庐,端着摄像机的手还不稳固:“那左老师对我们同行的另外几位导师有什么看法呢?”
左航笑起来,眉梢挂了点锋利,坠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他说:“没有看法。”
练习生们对规矩不了解,摄像机咔嚓一声,就哄闹着涌到节目的角落打闹,连苏新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都没发现。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回头,一声惊呼,三十几号人瞬间静下来。苏新皓倚着门,黑色机车服被挤起褶皱,明亮的眼扫过在场的人,很轻地笑了出来。
“不用害怕,我就来看看。顺便通知你们,明天分组最好不要迟到哦。”
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他叮嘱完就转头,目光略过角落里的足尖,苏新皓一怔,随后又仿佛没看到般大步走出去。
节目组准备了三组,Vocal组,Dance组以及创作组。导师要提前熟悉曲目,苏新皓迈进房间的时候环视一圈,还没来得及问候就听到身后传了熟悉的声音:“抱歉,来晚了。”
他掉过头,左航的帽檐压得很低,黑色鸭舌帽把脸挡的严严实实。苏新皓笑着回他:“没关系,我也来晚了,左老师也去看学员了吗?”左航怔了怔,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抬起眼:“苏新皓,好久不见。”
摄像机的红点还在闪,其他的导师都坐在座位上装哑巴。
苏新皓先挪开视线,嗓音平静:“…听歌吧。”
—
选秀他很熟,从选手做到导师。现在没多少人记得他参加过的节目,不算小的作坊,水花却不大,但也算圆了那年揣着梦想的他的愿望。百十来号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大通铺,左航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苏新皓。那人顺毛头站在他面前,唇红齿白的,问他要不要做隔壁床的舍友。左航鬼使神差地答应,铺床的时候才想起,他原本有约的。
回过神来想去打点,直勾勾地撞上苏新皓的眼神,笑眼弯弯。
“我跟你朋友说好啦,他有人管,你别担心。”苏新皓笑得灿烂,说:“我就是奔着你来的,我认识你,左航。”
前十八年当惯了地下rapper,说话总带着不见血的锐利,左航张张口,最后只是道谢,说多了又变成刺人的刀子,还是闭嘴来得痛快。他轻咳一声:“你呢?”
苏新皓一怔:“嗯?”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苏新皓,”那人朱唇皓齿,脆生生地应他,“我叫苏新皓。”
当天深夜躺在床上,苏新皓盯着床板问他:“你不想知道我怎么认识你的吗?”
左航翻了个身:“你想说自然会说,不用我问也会说。”
“我听过你的原创。”
他翻身回来,苏新皓的眼神很认真,用的是陈述句:“左航,要不要合作。”
“左老师?”另一位导师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声,左航悠悠然回神,笑得很平和:“抱歉,张哥,刚刚走神了。”苏新皓瞥了他一眼,举起手里的牌子:“这首歌舞蹈组要了。”
左航看到苏新皓牌子上的歌名,胸口像有蝴蝶在冲撞,有什么东西在凝聚,又碎开。台上的人挑着眉头,眼神在两人中间流转,他问苏新皓:“有什么理由吗?”
“适合跳舞。”苏新皓干脆利落。
张哥啊了一声,说,可是节目组预备把这个给Vocal组打样,苏新皓神色不动,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左航出声,他语调轻快的像带了钩子,勾出一点点回忆来。
“我也觉得适合跳舞。”
他好像在说给台上的人听,又好像在说给身侧偏过头去看不清神色的人听,只有左航自己知道,他是说给多年之前那一对合作伙伴听。苏新皓盯着手上套着的皮筋出神,全当不懂左航的弦外之音。张哥见状笑起来:“既然他们组的导师没意见,那就给你们了。”
选歌的环节更像是比谁咖位更大的无声较量,苏新皓数次举着牌子挣来了舞蹈组的两首歌,就算他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新秀,鱼龙混杂的声色场里也轮不到他做主。
而左航不像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边场,他一眼瞟过去,好像看见当年坐在角落吞云吐雾的少年。
选到最后一首歌,左航终于举手,张哥的眼神跟过来,左航却直勾勾盯着苏新皓,“苏新皓,要合作吗?”剩下的人被问得面面相觑,导师带队哪有什么合作一说。
回答他的是苏新皓缄然的沉默,他等了半晌,才听到苏新皓叹了口气。
“不要。”
“为什么不要?”
苏新皓急切得快要站起来,左航撇过眼去,少年人的傲气驱使着他不肯回头:“我都没听过你的原创,万一不符合我心意那我就亏了。”本以为会得到义正辞严的反驳,可苏新皓却弯下腰,很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你出来,我弹给你听。”
深夜的琴房里当然没有人,苏新皓深呼吸,触到琴键的那一刻,世界在他手中永恒。左航闭上眼,听着流泻出的琴声,跟着哼起调子,苏新皓琴声戛然而止,他抬眼望过来,明亮得灼人:“这下不后悔了吧?”
他努力举例说我既会跳舞又会原创,一点都不亏啊,左航永远记得苏新皓自信的模样:“我就是这么多人里跳舞最厉害的。”少年总是敢说最字,即便把自己架到最高处也不畏惧。左航轻咳一声。
刚刚的刁难似乎有些多虑,他觉得面上有点过不去,于是揉了揉发烫的脸,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苏新皓瞬间高声欢呼,被闻风而来的选管怒斥一通,第二天又被拎到一百多个人面前当反面教材。左航握着拳堵着嘴憋笑,直到苏新皓蔫着脑袋下来之后才安慰性地凑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苏新皓的心情总是过渡得很迅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要折磨自己。他认真道:“咱们明天就开始合吧,争取在节目结束前做出来。”
左航有点想点烟,但想到镜头还在,又双手抱胸站好。他看着C位动作僵硬的男孩,是初舞台时自我介绍以一串英文开头的大少爷,据旁边的导师说,是毕业于哪所知名大学。左航低下头揉着后颈发笑,选唱跳爱豆现在还要看学历了吗?旁边的导师一愣。
“毕业于那里说明你适合搞学术。”苏新皓接着左航的话头慢条斯理,他笑起来温软,说出的话却如刀刺,“不会唱歌跳舞,这就是你的初舞台,我想给你的一定不是A。”
台上的人憋红了脸,手抚着自己贴在身上的A,最后也只是鞠了一躬。苏新皓又手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面色也沉下去,左航知道他快要失了耐心,于是干脆利落地下定论。
“希望你能从F班努力到A班,”左航拿起话筒,“下一位。”
是龙盘着,是虎卧着,来了选秀实力才是通行证。
现在他站在C位,却依然没比初舞台进步多少,黑马逆袭的人设谁都爱看,却不是谁都担得起。左航按停了伴奏,沉默着看向局促的练习生们。摄像机一点一滴地记录着,pd在一旁提醒他不要过火。
黑白拼接色的帽檐还是下压着,左航的咬字分外清晰:“我从选秀起来的,所以不用想着蒙我,你蒙不过我。我知道每天深夜都在跳舞很累,也知道只能睡三四个小时是多痛苦的事,但在这里,你就是没天理。”
他顿了顿,“拼命是唯一的道理。”
他当然知道苏新皓为什么会对初舞台的表现那么在意。实力可以改变,态度显而易见。
当年苏新皓的初舞台,是他拿起话筒问老师愿不愿意看一看他的加试,才换来的评级A。左航记得他站在人群里看到苏新皓冷静的神情,还有细微颤抖的手。
他跳起舞来像天上的月亮。皓,这个字真是衬他,天上皓月。左航听着背景音乐,看着那人舒展身体,划出美丽的线条,导师席上安静下来,最后的动作定格在仰头的一霎那,左航的呼吸随着音乐顿下来。
最后响起一声鼓点,伴着苏新皓轻声的哼唱,像离家的孤雁叙述离情,导师看着苏新皓,一时间居然连要问什么都忘了。好半晌后才问他,练了几年舞蹈,学的是什么舞种,为什么要来参加节目。
刚跳完舞的人胸膛起伏,喘息着,眼神酝酿着直白的野心和清澈的欲望:“想出道,想站在舞台上。”
所以后来在大通铺里,他才同意苏新皓的请求。
左航这样想着。
他其实也有蓄谋,他欲擒故纵。
“这里是这样,看清楚了吗?”
苏新皓的额头上滑落一滴汗,身旁的少年点点头,咬着下唇继续跳起来。苏新皓找了个角落,手撑着地板坐下,眼看着镜子里的人来了状态,从wave到ending都行云流水,他眼睛骤然亮起来:“对!”
练习生听见他的赞扬,反而紧张得转过头。一句苏老师在嘴里滚了几趟才喊出口,“我,我怕我跳不好。”刚刚跳完舞还不稳的声线,简单不过的白T恤套在身上,苏新皓看得恍惚,他眼里淌出柔和的光:“相信自己,”他说,“你一定可以,只要你相信自己。”
“光说这话可没用。”
他偏过头,看到倚在门口的左航。苏新皓微微一怔,很迅速地略过镜头笑起来,指着门口的人说:“我当年就是这么安慰他的,你看,他出道了吧。只要你努力了就没什么后悔的。”他没有说一定出道,练习生的眼神闪了闪,微妙地掺了点不甘和钦慕。他恳切地弯下腰说:“谢谢苏老师,我一定努力。”
左航就那样看着,苏新皓就这样笑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按照导演组的心意叙旧,只是即便不叙旧,他也没离开。他看着练习室里的两个人汗流浃背,苏新皓明明是导师,却总喜欢不停地上手示范,恳切到不像是在带学生。两道身影莫名重叠到一起,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左航终于等到Ending pose。
他看着苏新皓背过身去。
“你又骗人了,”他声音很轻,“你当时可不是那么说的。”
“你要是没出道我就不出了。”
左航漫不经心地停下拨弄吉他的手,一个眼神慑得苏新皓噤了声,不知道跟谁赌气似的扭过身。上下铺的朋友跑来跟他说听到几句不该听的,苏新皓兴致勃勃地盘问起八卦,却被那一句“左航是二十六名”惊得定在原地,小腿像灌了铅,一步都走不动。
“别说气话。”
左航又拨弄起琴弦,看不清神态,手劲轻得都听不清弹的是什么和弦。苏新皓皱着眉头,执拗地看他:“是气话,但我是真心的。”
“你出不了道那是他们的问题,才不是你的问题。”
是谁的问题重要吗,左航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他定定地点头,继续和起苏新皓的钢琴。手下的旋律轻快,他曾拿这个打趣苏新皓说:“跟你一起之后我都变成幼儿画风了。”
但此时此刻的幼儿画风却莫名添了萧瑟的悲情。
明明来之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刻真到来的时候依然是无措的。鼻腔酸涩到哼不出调子,左航咳嗽几声,却更像是欲盖弥彰。他慢吞吞地抬眼,看见苏新皓掉下眼眶的一滴泪。
“左航,”他咬着下唇,眼睛水汪汪的,“歌还没写完呢。”
白天大家忙着在镜头前打打闹闹,或者去练习室里彼此扣细节,于是创作的时间总是在深夜。此时此刻还有刚洗漱回来的练习生,摄像机也对准过来,这一段会被播出去,然后剪辑一出兄弟情深。苏新皓觉得胸腔压了沉重的巨石,他拼命把眼泪逼回眼眶,吞了一口眼泪后问左航:“歌名想好没有?”
“嗯。”左航半眯着眼睛笑,“就叫落不下的鸟。”
为什么,苏新皓擦了擦眼泪。
左航没什么犹豫地开口,“我是那只鸟。”
苏新皓回过身,眼神还是很恳切:“但我当时也真的觉得你可以啊。”
“我只是担心。”
左航往前走了几步,无奈道:“是,只是担心。”
那段时间的人像是突然开了窍,有的没的都要cue一句左航,身边的人怼他让他收敛点,苏新皓却坚定地一次又一次说出那个名字。到最后,左航听到苏新皓喊他,竟然听出命中注定的意味来。节目组的pd怪喜欢这个小孩,小声问他不怕挨骂吗?苏新皓眼神漫着坚定地答。
他说左航一定会出道,我也会,我们一起。
刚刚的练习生突然折返回来,练完舞还没歇息,跑得面色泛红,一口气接不上,扶着墙差点摔倒。左航忙伸手扶了一把,少年摇了摇头挥开他的搀扶,很小声地说:“苏老师昨天哭了。”
左航轻缓地收回手,再没看过去。
苏新皓的眼神慌了一瞬。
“可能……是因为我们表现不好,所以我想跟苏老师说一声抱歉。”
“…不是,”苏新皓艰难的组织措辞,“我只是,我回忆起我当年……的一些事。”苏新皓攥紧手,逼出点不真实的痛感。
少年垂着脑袋,真的不是因为我们吗?
“真的不是因为你。”
苏新皓好说歹说地把人劝走,转头就看到左航按熄了摄像。闪烁的红光微弱下去,好像越来越窒息的空气。刚刚关掉的音响不小心被碰开,轻快的鼓点又响起来。
“你是无归期的风。”
“我是落不下的鸟。”
苏新皓咬紧牙关,眼前却还是浮现出叼着半根烟,背对着摄像哼歌的左航。而他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左航面前放出手机里的Demo,脑子生锈的左航怔愣着问他手机哪来的,而他狡黠地笑起来:“我藏的呀。”
“你还会藏手机?”左航伸手把烟拿下来,调笑一样的语气。
旁边的朋友哄笑起来,他们围在一起堵着摄像头,给中间的两个人空出一方天地。吉他的弦音轻缓,和着Demo唱成一曲不落幕的歌。苏新皓闭上眼,跟着伴奏打响指。练习室里回荡歌声,他们却仿佛都被拽回那个悠长的,却也短暂,闷热,躁动,青涩的夏天。
节目组为什么选这首歌显而易见,苏新皓走过去再一次按停音响。
这次轮到他开口。
“左航。”
“十九名。”
苏新皓一时间怔住,他猛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轰隆隆地炸响了烟花。旁边的好多人被他扒开,他冲到左航面前恶狠狠地把人抱住说我早就知道,木制的板凳砸在地上,又被他不小心踢开。他感觉到背上不停地有人抚摸,有人挤上来说没事了,还有的人也拥抱上来,体温一个比一个高。而左航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说别哭啦。
“我不是还站在这吗?”
苏新皓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每一次公布排名他们都背好了自己的行李,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他也慌乱,也担心,但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想把这团行李扔到地上,然后环场跑一圈告诉全世界,他会和左航一起出道。苏新皓感觉眼泪不听话地流,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鼻头哭得通红,只剩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航。
苏新皓胡乱地说了很多,最后只是吸了吸鼻子,“左航。”
他眼角的眼泪伴着笑容撞进左航眼里,余下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左航都知道。
“会的,”他也闭上眼睛,悄悄抹掉那一点湿润,他压下刚刚不敢表现的酸涩和认命,终于松了口气:“我们一起出道。”
旁边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千劝万劝地把这两道缱绻的目光拉扯开,苏新皓被按回座位的时候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砰砰乱跳的声音好像要撞出来,不知是为了他还没公布的名次还是左航刚刚轻声细语的安慰。
导师看着眼前的一幕笑得平和,手里的卡片一张张读完。有的人哭得比苏新皓还大声,最后被一口面包堵住悄声说进了决赛还哭,有的人沉默地拥抱,像在告别那个再也不见的夏天。幸运女神似乎终于降临,眷顾苏新皓一场。
“苏新皓。”导师的声音很响亮,带着点骄傲,“第二名。”
他再一次怔住,身旁的人跳起来抱着他祝福,庆贺,他却被涌出的眼泪模糊得压根看不清人,后方那道炙热的视线看得他心脏又乱跳,他瞪大了眼:“我吗?”
“是我?”
导师似乎没见过这样迷茫的他,觉得可爱:“是你。”
在大通铺的几个月的回忆突然潮涨一样涌来,他的鼻头又酸涩起来,他低头凝望胸前别的铭牌,也终于生出要到站了的坦然。左航在他身侧安静地站好,鼓掌声轻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公布完三公排名后就要准备出道夜,每个人都豁了命地练。苏新皓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回床上。左航戳着他的腰问他:“怎么不说话?”
“我其实,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左航又翻身过去,“怕你出不了道?”前地下rapper吊儿郎当地笑,却难得带了安抚和温柔的情绪,苏新皓摇了摇头,他锤了下乱糟糟的床,军绿色的被子被揉成一团。苏新皓想说,我还怕出道之后我们不能一直走下去怎么办。
可这话说出来总带着点过分的未雨绸缪。
算了,苏新皓团着一口气用被子捂住脸,有些事他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左航是落不下的鸟,那他就是送他翱翔的风。风过无归期,也无声。
学员们的三公舞台很精致,左航和苏新皓坐在台下听着身后猛烈的声潮,难得相视一笑。
他们的出道舞台也轰轰烈烈,左航凭着一曲Rap杀进决赛,投票一路高升,卡了出道位。苏新皓身边的人都拍着他说没白花力气奶人,被苏新皓不服气地呲了回去。
“左航本来就该出道。”他在心里默念,嘴上却知道这话不该说。
追梦的人没什么高低之分,他私心里再觉得左航天下第一,面上也不能显。那道追光追着左航往前跑,站在台子上的人似乎朝着他咧开一个笑。
苏新皓过往总是说左航明明长得很可爱,却偏偏要装凶,每一次都被按在床上,等到黑瞳沉沉地盯着他要他再说一遍,苏新皓就服软一样笑出月牙眼,哎呀,左航。
这人受不了他撒娇,总是红着脸又松手。
回忆杀最杀人。
创作组写了首回忆曲,说是要给在训练的日子一个交代,后台里悄悄探出一堆脑袋,又被推了回去。明明是回忆曲,却写得欢脱,鼓点一下接着一下来,直到最后一句。C位的少年放下吉他站起来,跳出初舞台时的Killing part,所有人初舞台的动作都被改编,融进最后的Ending。彩带飘飞,苏新皓拿起话筒,却觉得眼眶湿热,时隔多年,他还是会为不舍流泪。
出道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他们辗转在各大会场。
出道前夜没说出的话竟然也失了再次开口的勇气。苏新皓泄气地想,或许就是这样的,有的人就是不会陪你到最后,你也没有去拉住他的勇气。三公时的拥抱太炙热,快要把他心里那条警戒线烧掉了。
他无数次观察左航的笑意,温和而有礼。除了在选秀期间偶尔会看到他卡在角落的烟灰,以及被烟雾遮挡的双眼,苏新皓从没见过他过分的失态。团综正在拍摄,举着相机的小哥一愣,苏新皓的眼神那么真挚热烈,一时间竟然让他不知道要对准谁。左航不经意地举起手里的棒棒糖递给苏新皓:“这糖给你,看了半天了吧。”
不是的,苏新皓想。
他低声道:“我在看你。”
左航转过去的瞬间很干脆,似乎没听到他这声刻意的呢喃。
他看着苏新皓握着话筒讲话,声线细微的打着颤,左航太了解他了。苏新皓总是这样,以为自己的戏演得天下第一好,却总是忘记收敛那些过于炙热的视线和对他直白到不掺杂质的好。左航听着他越来越要带上哭腔的调子,默默端起话筒接过话头。
当年苏新皓总是抹着脸说大男人哪有这么多眼泪,而左航也总是坏心眼地弯下腰,对上隐藏起来的目光逗他,那现在谁在哭啊。被追的满场跑之后才承诺似的跟他说:“以后你哭了我给你接话,行不行,保证不被看出来。”
“谁要你接啊!”
左航笑起来:“你啊。”
他们其实从没走远。
节目组的画面切到两个人身上,奔着若隐若现的默契和暧昧氛围来。
左航讲话后的苏新皓一言不发,沉默到了终于要下台。两个人并肩向前走,谁也不肯先开口。苏新皓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解散演唱会,十一个人围成一个圈,在后台自由自在地打闹。他们都知道那是最后一场演唱会,所以分外珍重,连话筒都不舍得摘下。
左航难得主动扯住苏新皓的袖子,问他:“要不要抱一下?”
苏新皓一怔:“好。”
团员们视若无睹,各自扎成堆在镜子前拍照。那天晚上,官方最后发出的最后的拍立得,那张半数人都在的合影里,背景有两个模糊拥抱的身影。
那些越界的情绪都被消解在那天晚上。左航见面时说的好久不见也对,解散后所有人都各自聚过餐,唯独他和左航,狗仔从来没有爆料过。粉丝总是说聪明人聚餐是不会被拍到的,殊不知是各自心怀鬼胎,所以从来不敢在私下再见一面。出道那夜,其实左航先掉了眼泪。
那道光追着他,直到站在台上的时候,苏新皓朝他挥手。
他始终坚信苏新皓能出道,即便如此,在听到第二名的时候也还是松了口气。他静静地看着苏新皓致谢,鞠躬,这次爱哭的家伙憋得很好,他却感觉掌心滴下一滴潮湿。他垂眸看,自嘲地笑,苏新皓说他唱情歌的时候像爱情骗子,其实他才是爱情骗子。
他觉得自己是爱情傻瓜。
不自觉中变质的感情让他模糊了界限,他早就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就在默念喜欢他。
他的呢喃他也听到了,但他没勇气面对。他们约定好要星途坦荡,于是他转身转得比谁都倔强。
“苏新皓,”左航站定脚步,“我还想和你合作一次。”
苏新皓不回头,声音却哽咽:“我不要。”
左航很久没有这么坚定,却一开口就砸得苏新皓头重脚轻。他轻声地,出口却不是告白的话,他哼着那首落不下的鸟,又像是哼给自己听。苏新皓撸起袖子,转身晃起他的肩膀说你不许唱,眼神漫着水汽,磨着后槽牙问他:“要说你早不说,等这么久干什么?”
“我迟到了。”
苏新皓的眼泪又漫出来,鼻腔酸涩,他骂他:“神经病啊。”
左航由着他骂,眼角贴着妆造的亮片被打湿:“飞得有点累了,我准备降落了,可以吗?”
从春天到冬天,从学员到导师,从在台上流泪到在台下哽咽,他们拥抱彼此,也拥抱那个不敢倾诉的自己。左航那滴眼泪时隔多年,最后还是掉在苏新皓掌心。
左航叹了口气,似是还要流泪,最后又笑起来。
他说:“苏新皓,我要降落了。”
END.
—
|选秀期间左新房的四件小事
1.想家
苏新皓想过,如果不行的话要怎么办。节目组办了奇怪的小游戏,苏新皓难得摆脱非酋拿了第一,电话接通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刻,苏新皓还是很不争气地想哭,他小声地说,妈妈,想你啦。
左航就在旁边看,他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苏新皓捏着鼻子和家人打电话。五分钟过去之后,他才低着头从节目组那边回来,头发上的旋看起来很乖巧。左航递给他一张纸,问他怎么捏着鼻子。
“捏住了就不会被听出来了。”
深夜的,自然的气息从窗边溜进来,苏新皓的头发又长长了点,昨天刚做的发型已经压塌了,导师过来看他们情绪怎么样,左航不动声色地把苏新皓的眼泪都挡在身后,笑着把那些寒暄挡回去。那一刻,苏新皓很感动。
老师走了之后他才很小声地扯着左航的袖子说:“谢谢你。”
2.注意身体
左航其实没那么喜欢抽烟,只是前几年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掉。他结束练习后洗了洗脸,就去到最靠墙的那个角落,他知道摄像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总要留点最后的隐私。火苗很微弱,看着烟雾一缕缕飘出来,左航很突兀地笑出来。
“你干什么?”
他回头,看见苏新皓背着手站在身后,眼里带着逼问的意味。他把刚点燃的烟又掐灭,总共不到一分钟,双手投降一样地朝苏新皓真诚反省:“下次一定经申请。”
苏新皓叹了口气。
他知道左航写不出来旋律和歌词的时候总是压力很大,也知道他们搞说唱的或许原本和练习生的习惯不同,但他还是难免担心。看着左航真诚的眼神,苏新皓一句重话也没法说,最后也就是咬牙切齿地甩手。
“注意身体吧你。”
3.一定要说你
第三次公演的时候苏新皓拿着话筒发言,所有粉丝都举着灯牌盯着他,他本来应该说请为我们加油,请记住我是第五号苏新皓,但聚光灯打向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休息室里笑得痞里痞气的左航,浅灰色的美瞳带上之后更像混血了。话筒平静地向下传递了他带着笑意的喘息。
“希望大家能为我们投票!我今天的妆造是不是很好看?”他佯装不满地叹了口气,“但左航说我这个发型不好看,你们一会记得看看他的,替我嘲笑嘲笑他啊。”
休息室里笑起来,队友悄悄凑过去说这发型多好看啊,你就祸害人家小苏吧。
左航笑着说他可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
4.关于初吻
其实进来选秀的时候大部分人年纪都不大,左航和苏新皓都算年纪小的,十八九岁。一群男生围在一起悄悄聊初吻的时候,左航毫无征兆地红了脸,一向牙尖嘴利的人住了声,周遭的人迅速捕捉到不寻常的气息,抓着这个点调侃左航。被同样围在人群中央的苏新皓却生出了一点点细微的酸涩。
左航一看上学的时候就是很招喜欢的那种,恋爱肯定没少谈。
苏新皓不服气地笑了左航两声,就推开散了的人群回床睡觉。边走还边嚷着困了困了,左航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思绪飘回那个深夜。
他的小舍友睡得四仰八叉,迷迷瞪瞪,而左航实在是没忍住,趁着没开灯低头轻轻碰了碰。
那是初吻。
—
我亲爱的小苏,很希望你不必做永远翱翔的飞鸟,但我知道你渴望展翅高飞的力量,那我希望,在渺渺宇宙中总有一片陆地或孤岛供你歇脚。十六岁是新的起点,我真心诚恳地祝你,努力拼搏的同时要永远快乐,遥望天空的同时也能感受到爱与被爱的勇气。
十六岁,请你一直做快乐信号。
【极皓】倒数三个数
*誓死不弯妻管严x管天管地小辣椒
*追妻火葬场,全文5.7k
*灵感源自小苏的“321”
01
我和苏新皓彻底决裂了。
他是我妈闺蜜的儿子,我俩打襁褓里就认识,熟得不能再熟。生日差了二十来天,他自说自话自封我哥,偏偏又是个爱操心的主,于是我莫名其妙被他管了二十几年。
小时候管学习管早恋,长大了管饮食管作息,快奔三管抽烟管喝酒。
总之,管天管地。
那帮狗东西没一个不拿这事调侃我,说人家都是青梅竹马,就你俩搞特殊,竹马竹马。张峻豪推来一杯Dry Martini,笑得眉飞色舞:“你们那叫嫉妒,嫉妒咱极少有漂亮男老婆。”
后劲十足的特调被我一口闷,我...
*誓死不弯妻管严x管天管地小辣椒
*追妻火葬场,全文5.7k
*灵感源自小苏的“321”
01
我和苏新皓彻底决裂了。
他是我妈闺蜜的儿子,我俩打襁褓里就认识,熟得不能再熟。生日差了二十来天,他自说自话自封我哥,偏偏又是个爱操心的主,于是我莫名其妙被他管了二十几年。
小时候管学习管早恋,长大了管饮食管作息,快奔三管抽烟管喝酒。
总之,管天管地。
那帮狗东西没一个不拿这事调侃我,说人家都是青梅竹马,就你俩搞特殊,竹马竹马。张峻豪推来一杯Dry Martini,笑得眉飞色舞:“你们那叫嫉妒,嫉妒咱极少有漂亮男老婆。”
后劲十足的特调被我一口闷,我说去你妈的男老婆,老子直的,笔笔直。
话音刚落,余光就看见苏新皓摸索着进了酒吧,他生得白嫩还幼态,刚进门便吸引了一众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裤子越穿越短,衣服越搭越亮,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晓得给谁看。放下酒杯,刚起身,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朱志鑫把我摁回卡座:“粉衣服那位是你朋友吧?我去把人带过来。”
“谢了啊,兄弟。”
我隔空敬了他一杯。
都说人不可貌相,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没想到还挺热心。热心肠是余宇涵发小,常年定居国外,最近刚回国,估计国内朋友不多,所以老跟我们几个出来混。
我迷迷糊糊看过去,他替苏新皓挡掉搭讪的人,又绅士地领着他朝这边走来。
难得见苏新皓如此腼腆乖顺的一面,呦嚯,改好海归男这口了?
02
“张极!”
人未到,责备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习以为常翘起二郎腿,单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脑袋。
“酒量明明不好,都说了别喝洋酒别喝洋酒,怎么偏不听?一会儿回去又要抱着马桶吐,我这次再给你煮醒酒汤名字倒过来写。还有啊,阿姨给你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她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赶紧跟我回去……”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今儿个必须好好治治他这臭毛病。
“苏新皓,你丫从小到大管我管上瘾了是吧?”看他深呼吸不讲话,我继续火上浇油,“知道你不喜欢女人,那我提个建议,既然爱管就赶紧找个男朋友,带回去关上门慢慢管。”
“我这群兄弟哪个不是钻石王老五,有中意的不,有的话苏哥哥请随意。”我笑容嘲讽,话里有话。
他握紧拳头,双目猩红:“三。”
“二一,我替你说行了吧?”我指着出口方向,不屑道,“慢走不送。”
他拎起桌上的冰桶朝我泼来,冰水掺杂着尚未融化的冰块,砸得我生疼。朱志鑫看了我一眼,连忙追着他跑出去,我招手示意酒保再上一排深水炸弹。
“别怪我没提醒你。”余宇涵伸出一只手又缓缓弯曲指关节,“我那帅逼发小,弯的。”
深水炸弹和多米诺骨牌原理类似,碰倒第一杯,剩下的便接二连三往下倒,喷涌而上的气泡容不得半点踟蹰,我一杯接一杯喝了个烂醉。
我拍着桌子大声嚷嚷,苏新皓谈恋爱就没心思管我了,这是喜事,接着喝!
03
“帅帅怎么好久不来咱家?你是不是又惹人家生气了?”
我指指没有声音的头戴式耳机,想以此逃避这个话题,可惜我妈不是吃素的,一巴掌差点没把我的头也拍下来:“问你话呢,之前出去鬼混都是帅帅送回来的,上次那俩酒鬼谁啊?醉成那样了还对着空气投篮,我都没敢让他们进屋。”
“又不是小时候,天天来咱家干什么?”我戴上耳机,挥手示意她出去。
房间重回安静,只剩下我漫无目的敲打键盘的声音。
苏新皓早把我删了。
其实第二天酒醒后,我就非常没有骨气地写了篇小作文,密密麻麻都是我不要的自尊,诚恳道歉的同时也向他表达了本人对于适度管控的渴望。多大人了,你要管,至少在外边给我留点面儿是不是,什么三二一的,有必要吗?
删删改改斟酌许久,我满意点头,按下发送键,提示发送失败。
揉了揉太阳穴,我掏出手机再次点开他的头像,朋友圈背景换成了他和朱志鑫的合照,之前还是我家那头猪来着。
进展真快。
要说心情有什么特别大的起伏倒不至于,我说过,他对我而言仅仅是一个爱管闲事的邻居,不存在什么日久生情的小说情节。
我只是觉得这人挺笨的,容易被骗,再说他俩才认识几天?这就在一起了?谁知道朱志鑫人品怎么样,明明看面相就……不像个好东西!
04
“喂,余宇涵。”
“说。”
“你发小,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校草榜卫冕大TOP,家里无敌有钱,有个靠谱能顶事的哥,所以这人从小就活得自在,喜欢男的,心里住了个白月光……”
“停停停。”我听得直皱眉,“什么白月光?男的白月光?”
余宇涵在电话那头,用力锤了下自己的腿:“啊呀忘记告诉你,他和他初恋谈了好多年,出国那阵都没断,可惜一场意外,苦命鸳鸯阴阳两相隔。家里人就安排他回国,让我们都陪着开导开导,总之是个痴情种,他对你哥感兴趣也是因为他俩长得实在太像……”
我哪还听得下去,差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服了,就知道苏新皓这傻子又被人骗了!
一连试了十几个APP,连音乐软件都发了私信过去,好家伙全部拉黑,丫躲债呢?我踩了双拖鞋,夹起啵啵,急匆匆往隔壁楼赶,密码摁到第六遍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小极?”
“阿姨,我找苏新皓。”我尴尬地挠了挠脸,“密码换了哈。”
阿姨看上去比我尴尬,她点点头,说帅帅没知会你吗,他连工作都辞了,陪小朱那孩子飞国外散心去了。
“他自己也打算趁这段时间静一静,听小朱说是感情上的问题,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孩子大了总爱往心里藏事儿,还是小时候实诚。”她揉着啵啵的屁股,一脸惋惜的表情。
苏新皓哪来感情上的问题需要静一静?他和朱志鑫不也才刚开始吗?
我心中焦躁不安,和阿姨道了别,整一个敢怒不敢言的状态,您老人家是真不怕亲儿子被骗到国外割腰子对吧!
05
我从余宇涵那里要来了朱志鑫国外的住址。
本以为这小子会漫天要价敲诈我,没想到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张极,朱志鑫是我知根知底的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更何况苏新皓拉黑了你又没有拉黑我们,他天天搁朋友圈活跃着呢,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对啊,他家里人都不担心,我到底在瞎起劲个什么玩意儿?
“谁不知道苏新皓从小就是个爱操心的主。”他接着说道,“可是长大后,除了你他还管过谁?他喜欢你人尽皆知,那你呢?”
我不知道。
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抱在怀里很舒服;我喜欢新鲜感,素昧平生却能一见如故;我喜欢温柔又好脾气的人,苏新皓平时少“啧”我几下都谢天谢地……
显而易见,我是不可能喜欢他的,不是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到当我看见他挽着朱志鑫的手臂,二人有说有笑,举止亲昵地漫步在那座繁华而古老的城市街头。
呼吸瞬间凝固,我僵在原地,怔怔望向他们,捧着热可可的双手突然不受控制,开始剧烈颤抖。
热饮撒在手背,烫得我浑身一激灵。
苏新皓率先发现了我,他睁大眼睛,牵着朱志鑫朝我走来:“小极?”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嗨,我是来道歉的。”
06
语无伦次讲了一堆毫无逻辑的话,苏新皓或许也没在认真听,他摆摆手表示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只是让我以后少喝酒少抽烟,毕竟对身体不好。
“你陪他散完心还回去吗?”我低头绞着衣角。
他淡漠的态度格外陌生,陌生到让我觉得此时此刻,有人正扯着我的五脏六腑,血淋淋往外边生拉硬拽。
“再看吧。”苏新皓把炸鱼推过来,“我挺喜欢这里的。”
这鱼在我嘴里味同嚼蜡,还没我自己捣鼓出来的油煎带鱼好吃,我崩溃地捂住脸,我说苏新皓,和我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太他娘难吃了。
“我和帅帅喜欢在家做中餐,味道蛮好的。”朱志鑫朝我笑了笑,“晚上去我们家吃顿家常便饭吗?”
心脏疼得直抽抽,一口一个家的,真把自己当男主人了?你俩在大不列颠领证了请问?
吃过晚饭,我借口舟车劳顿想早点回酒店休息,朱志鑫洗碗去了,苏新皓独自把我送到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叫Uber。”
我假装倒腾手机,不敢抬头看他。
“我知道老管着你,你心里肯定不服,所以我也要道歉。”他伸出手轻抚我的头,两串眼泪掉落得格外唯美,“可能我妈就是这么管我爸的吧,看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总以为爱情不过如此,却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一环,他们之间本身有爱。”
“小极,我曾经想过一万次放弃。”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07
没等苏新皓迈开第一步,我从背后死死抱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年幼时的我是个大哭包,摔疼了、琴没弹好、其他小朋友抢我玩具,我都能哭上半宿。每当这时,只比我大了二十来天的苏新皓就像天神降临人间,替我声张正义,小大人一样有模有样地安慰我。
他是我无所不能的帅帅哥哥,他是比奥特曼还厉害的存在。
长大后,在朋友们窸窸窣窣的揶揄声中,我猛然间意识到,我的神好像喜欢我。
这种巨大的身份落差,再加上苏新皓老妈子一样表达爱意的方式,病态恶趣在我内心深处蔓延。我不停换女朋友,再带到他跟前炫耀,他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受伤与不甘,让我如同上了瘾般回味无穷。
余宇涵说得一点没错,他的喜欢人尽皆知,而我只管钓着这尊爱神。我任由他对我好,甚至和他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玩得再疯再癫,只要他倒数三个数,我就立即收敛。
把推拉玩到极致的人,是我,欺骗他坚持了那毫无意义的一万次的人,也是我。
可不知从何时起,虽然不愿承认,我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我想我大抵是遭了。然而不等我理清这团乱麻,完美的第三人又掐准时机,从天而降。
多年前亲手开的枪,多年后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说我求你了苏新皓,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和我回家吧,随便你怎么管,不用倒数三个数我都听你的,你别和朱志鑫在一起好不好,我一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连喘一口气都疼得快死掉了。
他轻轻掰开我的手。
他说张极,但你明明知道,我早就这样疼了好多年。
08
那天晚上,我在异国他乡失去了所有理智。
“苏新皓,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你打我骂我用刀捅我都行,但你不能……”我跪在那扇大门前,双手敲到几乎失去知觉,“不能再也不管我了。”
可他铁了心不想见我,我无助地用额头一下下砸门,嘴里不停念叨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开门的人是朱志鑫。
我依然跪在原地,鲜血顺着额头滴滴答答,我挺直了腰背,说出的话却卑微到尘埃:“你能让苏新皓出来见我一面吗,见完我马上滚。”
他只是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回去吧张极,他已经睡下了。”
我捏着那块熟悉的手帕,我想,这应该是苏新皓送来的,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我曾经口无遮拦地嘲笑他,我说你这人怎么娘们唧唧的,哪有男人随身带手帕的,娘炮啊。不想没过几天,我就在学校篮球场被撞了个狗吃屎,伤口触目惊心。
苏新皓神色慌张一路小跑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又麻利地替我包扎好伤口。
“这破布干净吗你就往我伤口上包?”
“不干净行了吧,我擤过鼻涕。”他压低自己的帽檐,蹲着身转过去,想背我去医务室。
“不用,我自己能走。”
“上来,今天没心情骂你。”
我撇了撇嘴,假装看不见他噙着泪花的眼眶,赶在“三”之前趴了上去。
一路上,我们前胸贴后背,距离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闷出的淡淡体香,心跳莫名乱了节奏,我伸出手指用力抹掉他脸上的泪痕:“你哭什么哭啊苏新皓?你的鼻涕水很有可能已经附我伤口上了知道吗,该哭的人应该是我!”
他终于笑出了声,用力掐了把我大腿上的肉,疼得我哇哇乱叫。
手帕洗净后我拿去还他,夕阳西下,天边晚霞衬得他的脸颊也红彤彤的,他问我:“你想要这块手帕吗张极?想要的话就拿去,上面绣了你名字的缩写。”
我当然知道,我洗的时候就看见了,可我震惊之余,还满脸嫌弃:“天哪,你用绣了我名字的手帕擤鼻涕?恶心人也不带这样吧?”
我把手帕扔还给他,我说我才不要呢。
时间线拉回现在,我苦笑着摊开手帕,一针一线、工工整整的ZZX,终是把讽刺效果拉到了最满。
来自身与心的双重折磨,我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
09
再次醒来人在医院,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被我妈一耳光扇清醒了。她边哭边骂我,人在身边不珍惜,人走了追悔莫及,还玩自残把她吓得个半死,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说是啊,我就是有病,苏新皓不要我了才开始后悔,早干嘛去了。
我妈哭红了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休息,便拿着手机走出了病房。看她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我把头埋进被子,泣不成声。
余宇涵不经吓,见我躺病床上半死不活那样,一股脑儿把事情全交待了。
原来苏新皓并没有和朱志鑫在一起,两人只是各取所需。
朱志鑫是他报复我的一枚棋子,而他用那张像极了朱志鑫爱人的脸,陪他周游世界,完成他和他初恋未完成的遗憾。
再后来,苏新皓主动把我加了回去,我知道他只是碍于我妈的面子,他从来不会为难长辈。我太过了解他,所以直到最后,还是很无耻地利用了这一点。
我每天都会给他发些碎碎念的话过去,或者拍几张照片,总之什么都有。他从来不回复我,但是没有关系,我早已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开聊天记录,一个人也能细细回味好久。
偶尔思念成灾,需要尼古丁或酒精才能度过漫漫长夜,我就点开他的朋友圈,用指尖一遍遍描绘他灿烂明艳的脸庞。
我等啊等,不知等了多少个日夜,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
他说他要走了。
正值酷暑,烈日当头,我站在小区门口,浑身上下都是被吓出的冷汗。他准备去哪里?他是不是再也不想回来了?他真就打算惩罚我一辈子吗?
“张极。”
我转过身,一脸愕然。
“过来拎箱子,累死我了。”苏新皓见我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双手叉腰,中气十足,“大热天的能不能别磨磨唧唧?赶紧的!”
我提着俩西瓜闷头冲过去,张开双臂,恨不得把他彻底融进血肉,再也不分开。
“你好狠的心啊苏新皓,要么不回消息,要么回个炸药包。”我又哭了,喜极而泣那种,“我这几年戒烟戒酒,每次瘾上来的时候就翻翻你的照片,结果发现啥都挺好戒的。”
结果发现,他的爱,才是我怎么戒也戒不掉的瘾。
“戒了就好。”他轻抚我的头,好在这次是笑着的,“哥哥回来了,这次不准再气哥哥了。”
我反手抹了把脸,摇摇头,一脸坚毅地捧着俩西瓜和所有行李,生怕他会反悔似的,急匆匆刷卡进小区。开玩笑呢吧,这回必须把你宠上天,甚至不给你倒数三个数的机会!
10
“张极!”
“欸在呢,宝贝你说。”
“我昨晚和你说,遛狗的时候把湿垃圾一起倒掉,你是聋了吗?”
我在游戏里刀光剑影、叱咤风云,眼睛死盯着电脑屏幕,脑袋侧过去回道:“我马上我马上。”
“啪。”
苏新皓一巴掌拍在房门上,手臂上青筋暴起:“三。”
我委屈地指了指游戏界面,这场战役事关全人类命运,我万不能临阵脱逃啊!
“二。”
我委屈地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虽然自己都觉着恶心,但事在人为,万一呢?
“一。”
我直接弹射起步,冲进厨房拎起湿垃圾就往外跑,我把叼着牵引绳、摇着尾巴兴冲冲跟出来的啵啵踢回屋里:“我去倒垃圾了老婆,有什么快递需要我一起带上来吗?”
【热带宇林】在落日之前找到我
[图片]
-热带宇林6.10联文 10:00p.m.
-在落日之前找到我
-内容虚构,与现实无关
-Sir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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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走,就算我的爱和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
一、
在真正进入社会之前我一直都对自己报以极高的期望,比如说多少年能够实现财务自由,多少年升职到某个位置,多少年功成身退满世界漫游。我一直坚信着这一切能够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夏天过去是秋天,秋天过去是冬天那样地顺理成章。
但现在我正蹲在茶水间的角落,俨然没有期望中那么的自如。弄洒的水湿在瓷砖上,明晃晃地...
-热带宇林6.10联文 10:00p.m.
-在落日之前找到我
-内容虚构,与现实无关
-Sirius
__________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和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
一、
在真正进入社会之前我一直都对自己报以极高的期望,比如说多少年能够实现财务自由,多少年升职到某个位置,多少年功成身退满世界漫游。我一直坚信着这一切能够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像夏天过去是秋天,秋天过去是冬天那样地顺理成章。
但现在我正蹲在茶水间的角落,俨然没有期望中那么的自如。弄洒的水湿在瓷砖上,明晃晃地映出我憔悴不堪的脸,我强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生怕回到办公间时被同事看出自己的力不从心。这才是第一步,我对自己说着,作为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曾经抱有无数幻想的我决没想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上级的冷言,零零碎碎的杂活总和通过不了的方案打败。英雄应当鲜衣怒马死于战场,而不是被生活消磨志气和眼光——我听见十来岁的自己这么骄傲地说着,内心几欲崩溃。
算了,哭就哭吧。我自暴自弃地这样想着,泪水好像兵士听闻号令般急不可耐地出征,霎那间就攻下了无数座城池。
忽然我听见清晰的开门声,就像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一个高瘦英俊的男子闯进了我所在的房间。我顾不得什么体面,抬眼狼狈而怨怒地盯着他,他也仓皇无措地和我对视,那张好看的脸上浮现出很可观的抱歉。接着他转身离开,并轻轻将房门带上。我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被吓退回去的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人除非不哭,但凡一哭起来眼泪就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我一面抽抽着鼻子一面好笑地在心中计算着自己的泪水已经足够灌溉多少草坪,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听见开门声。
但这一次我能支起头来抵御外敌,而是任凭自己脱力地靠在沙发侧面,像一尾开膛破肚的鱼。直到那人的影子已经几乎将我笼住,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我眼前,我才抬起下巴来看他,还是那个英俊的男人。
其实我早就单方面认识他,他叫周柯宇。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张惊世骇俗的脸,更因为我自入职以来就听到的不少关于他的流言。他的表情平和而冷然,却忽然变魔术似地将什么东西递到了我的眼前。
是一支冰淇淋,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依旧微微地冒着白烟。我看着冰淇淋,忽然地有种想笑的感觉,并且真的笑了出来。大概是看见我破涕为笑的样子,周柯宇也含蓄地笑,我能看出他腼腆的脸上有一种释然般的快乐。
谢谢你,我对他说。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把冰淇淋吃完了,周柯宇端着杯水在沙发上陪我坐着,他沉着头微微地笑,说不用谢,我只是在做林墨曾经做的事情。
林墨是谁,我并不知道,他似乎也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
我想起那些关于周柯宇的流言,比如他的父亲曾经金融犯罪,比如这件公司的董事长其实是他的大哥。这些都曾经让我先入为主觉得周柯宇会是一个可厌的纨绔子弟。但今天我真正认识了他,却觉得大约也并非如此。
人总是会因为一些小小的东西就感动得要命,我不能否认周柯宇的那支冰淇淋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东西。它很甜,凉丝丝的,当然没法盖得过我心头的苦楚,却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其实自己还想爬起来再坚持下去,为这些平易的幸福。
周柯宇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水喝净,而后将它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我忽然看见他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于是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恭喜你啊!”
“恭喜我什么?”他似乎被我吓到了,但依旧彬彬有礼地看着我。我连连在心中道歉,并慌乱地答着他,我说看样子你已经订婚了。
他愣了一下,而后短促地哦了声,便伸出手摩挲着那枚戒指,陷入了沉默。说不准是错觉,我总觉得周柯宇脸上的神色并不是羞涩,也不是甜蜜的喜悦。他像是把浸在一种液体的回忆当中般的,用那种迟缓而温柔的动作把自己努力地拉回现实之中。
周柯宇始终不言语,我便慌了神,无所适从地胡乱张望着。我忽然看见他衬衫领口间的一条细细的银链,耷在锁骨上,悬吊着一枚与他手上分明成对的戒指。
他身上可能有个不那么快乐的故事。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愣怔怔地紧盯着那一抿子银光,心中不是滋味。
“回去吧。”周柯宇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所至,于是不自然将领子拢了拢,把那银光藏了起来。我连忙点点头,心中却对自己没有分寸的行为感到懊悔。所幸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冲我道了声别,便走出了房间。我也紧随其后地整顿好了心情,逃也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须臾就是三个月过去,我眼见着窗外腾腾的暑气变为一场暴雨后难掩的清寒。这其间我自然也常见周柯宇,他也总是含着笑朝我打招呼,手上也戴着那枚戒指,脖子上也吊着那条银链。我没再敢贸然地问关于那对戒指的事情,即使它已经在我心头膨胀成一团棉花般的疑惑,直到这天,我实习期满准备离开公司的前一天。
我约了周柯宇吃饭,他看上去有些惊讶的样子,问我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机会不邀请玩得更好的同事来。我强拽着他到餐厅坐下,才磕磕绊绊地朝他解释,问他是否还记得那支冰淇淋。
他立刻笑了,笑得既无奈又好看,但立马表示自己理解我的心情。
“因为我当时就是这么感激林墨。”他说。
林墨到底是谁?一杯酒下肚,我壮着胆子这样问他。周柯宇也喝了些酒,便毫不扭捏地把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那条链子扯出来给我看:“就是这枚戒指的主人。”
哦,你的爱人,我说。
“不,不是。”周柯宇朝我摆了摆手,“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他,他也没说过他喜欢我。”
那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啊?我仰着脖子又喝了一杯,笑得有些断气。
“在玩捉迷藏。”几杯酒后周柯宇才又回答我,他眼睛红红的,将自己俯在餐桌上,咕咕哝哝,“林墨说他会在日落之前找到我。”
二、
可能你也听说过很多关于我的传言,比如我的父亲曾经牵涉一起金融犯罪。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大四,临近毕业。在这之前父亲一直是我的偶像,虽然我们并不常见面,但我却一直一直地仰慕着他。他是生意上的人,在我印象当中就像一名水手般地坚强无畏,在商海中乘风破浪。大概每个男孩都有些崇拜自己的父亲,但我是真的立志要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偶像在自己面前一夜倾塌,就像一棵树在我眼前一夜枯死般的难过。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事发后我的哥哥和母亲告诉我,其实这件事与我全没关系,与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关系。因为母亲早因一些端倪而和他离婚了,我呢,在法律上也早就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了。
你会觉得我孩子气吗,林墨也这么觉得,但对我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其实我根本不害怕去面对所谓的一夜赤贫,面对所谓的从优渥风光一下子变得狼狈不堪,这些我都不怕。对我来说可怕的是,忽然得知其实只有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由长兄和母亲所打造的乌托邦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崇拜的那个人并不值得我崇拜,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生活和家庭没有我自己认知到的那样美满幸福,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年我22岁了,还被所有人当成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瞒着,保护着,而且竟然还长久以来地因此而沾沾自喜。
我忽然很想把自己藏起来。
正好是毕业季,我就借机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关进了学校的一间资料室里,开始废寝忘食地做论文和设计。从初春到夏天,时间似乎对我来说失去了意义,只是变成了手机日历上不断跳转的数字。资料室里阴沉沉的,许多无人翻阅的书籍在昏暗之中熬成了一种很陈旧的味道。我把自己一头扎进这种味道里面,倔强地不去想别的事,变成一块木乃伊。
还是到了答辩的那一天,我鼓足力气完成了流程,而后仍旧习惯性地回到那间资料室。房间里满地都是我的资料和草稿,陈旧的味道还氤氲着,木头地板暗森森的。我关上门,连开电灯的力气都没有,筋疲力竭地躺在了地板上。那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不能再躲下去了。
可我总嫌自己躲的时间还不够。你听过鸵鸟的传闻吗,它们在遇到敌人的时候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堆里,而我就这样把自己埋在漫地的雪白的打印纸里,对着黑暗做梦。但我又想起其实这个传闻是假的,就感觉到一种很难描述的悲伤,原来我比鸵鸟还要懦弱。
然后林墨就来了,他那天特好看,虽然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随随便便,但还是特好看。你知道吗,林墨的皮肤特别特别的白,比故宫城墙上的雪还白,可他的体温却是男孩子独有的那种,抱在怀里一定是温温热热雪雪白的一团——我跑题了吗,对不起,讲到哪儿了——林墨来了,他哐地一声把资料室的门踹开,然后大大咧咧地把我从资料堆里挖了出来,递给了我一支冰淇淋。
在此之前我不认识他,在吃那支冰淇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说他知道我叫周柯宇,他叫林墨。
林墨林墨,我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了好多好多遍。林墨身后大门敞开着,夏天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我们涌过来,还有他身上好闻的水果味道。当我吃完那支冰淇淋,对他感激地笑的时候,林墨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夏天来了。
我也不明所以,只是学着他的口吻,说林墨来了。他皱着眉纠正我是夏天来了,可我那时候莫名其妙地很固执,非要说就是林墨来了。
他说我跟小孩一样,烦死人了。虽然这么说着,可我却看见了他含笑的双眼,便也发自内心地跟着他笑了起来。林墨像一个魔法师,发传单一样地向我分发着快乐,我在他面前似乎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永远地相信他能带来我翘首以盼的喜悦。
我忽然很想无理取闹,就对他说,带我走吧。这话对于第一次相遇的人来说是不是有一点轻浮得过了头,但我潜意识地觉得林墨不会拒绝我,他就是那样的人。我不知道这所学校有那么那么多门为什么林墨偏偏踢开了我的这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出现的时候手上还刚好拿着一支冰淇淋。但既然这一切发生了,我就觉得这是天意,命运派了林墨来救我,所以我就很得寸进尺地真的把他当作带我离开泥沼的缆绳。
你问然后?然后他说,他刚好要去做一次为期一年的毕业旅行,下午就出发,想来的话就随便你跟来。我当然跟着他,虽然一年这个跨度的确是有点让我惊讶。我也曾经问过林墨,这种选择会让他错失最好的应届生身份,他真的没关系吗。那时候他笑得很无所畏惧,对我说没意义的东西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呢。现在想来他原来早就对我暗示过结局,只是怪我太信任他的洒脱,而忘了他努力掩盖的伤感。
还是让我再喝两口酒再讲吧,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我会为你买一支冰淇淋了,那天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几年前的我自己。你那会儿是不是感觉事情都糟得不能再糟了?我觉得这种想法很正常。往后回忆的时候再云淡风轻都不代表你那时候的难受是虚假的,不值当的,后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是因为你已经变得更坚强更厉害了。当然也要谢谢你,我总算知道了林墨当时究竟抱以怎样的心情。
干杯,庆祝你的成长,也庆祝我的成长。其实我一直没觉得酒很好喝,到现在也没觉得。但是那个夏天吧,我和林墨喝酒的时候,就觉得酒这个东西还是很管用,至少让人变得钝钝的,可以感觉不到难过。
林墨当然不喝酒,他只是看着我喝。盛夏的晚上,我和他在成都街边的大排档,吃小龙虾和烧烤,他不喝,也不拦着我喝,在那边吃东西吃得笑嘻嘻。我心里总还是有一点不好受,就想起喝酒来,林墨就看着我,往我嘴里塞东西吃。我也没注意,注意到的时候我看见他拿起一根烤串,自己咬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塞到我嘴里。酒精让我迷迷糊糊,所以我还是接着吃了,全然没意识到这样其实有些暧昧——但如果林墨只是把我当成不期而遇的朋友,两个男人之间也没什么可暧昧的。
然后我就不想喝酒了,我想看着林墨,他真的特别好看。我靠在塑料椅背上看着林墨,林墨他也不理我,继续那套流程。我晕头转向地吃完了他塞给我的所有食物,到后来他好像上瘾一样地把我当成小动物来喂,这当然不是很好受,但那会儿我觉得林墨高兴的表情实在可爱,便一直顺从着他。
手上什么都不做还是让我有一点烦躁,所以我就剥虾来给他吃。当然我是没有勇气喂到他嘴边的,就把虾肉都堆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他玩着玩着就停下手一口气给吃了,像只猫一样。
我表述能力实在有点不好,再喝点吧,可能多喝一点我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顺顺溜溜地讲出来。总之,他玩到最后桌子上几乎什么食物都没有了,就把赠的一小碟子炒豌豆往我嘴里塞。那玩意特小,他手上又没准,我就经常要咬到他的手指。林墨每次都有点生气地把手指往我袖子上抹,就大概这个位置,他指甲偶尔划到我的胳膊,让我很想抓住他的手狠劲地捏一捏来惩罚他。
你怎么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变态一样,不,你现在不明白,但可能很快就明白了,你喜欢上一个人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不太好描述,但至少是在知道必须分别的时候会为他而哭吧。
林墨现在去哪儿了?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在玩捉迷藏,他会来找我。
别说我幼稚,幼稚的明明就是林墨。他特喜欢玩捉迷藏,走到哪儿都喜欢用这个游戏来搞恶作剧。我记得在西安,那会儿是春天,我和他无所事事地在路上溜达。西安路边的槐树特别多,长得好的能有一抱那么粗,一串一串白花开着,投下细碎的光影。林墨本来走在我旁边的,却忽然就不见了,他是我的人,我当然尽起责任去找他。
那会儿林墨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走路没有以往那么轻快,也经常嚷腿痛,所以我下定心思往近的地方去找。找啊找啊,果然在一群老爷爷的象棋桌后面找到了他。槐树枝子的光影柔柔地投在他的脸颊上,林墨在那里一面看棋一面揉腿,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疼。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捉迷藏找到他。以往林墨总是躲在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到最后总是我发消息认输,他才高高兴兴地跑出来骂我是个傻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在此之后我们只有这一场捉迷藏,他说由他来找我,至今也还没分出胜负。
我说走吧林墨,找个地方坐一坐。他很倔强地说不要,我之后回想起来那种神色其实包含着一种悲伤。不过我那时候不觉得林墨会悲伤,所以自然也没在乎,这份满不在乎让我后悔到了现在。
他拉着我去隔壁卖玩具和小玩意儿的摊子上,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陀螺,要分我一只,我就也买了另一种花色的两只,与他交换。摊主是个爷爷,看着我俩笑,他说这俩孩子傻了,一人买两只不同样子的不就行了,倒来倒去多不趁手。被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们有点傻,但林墨笑嘻嘻地顶他,说你不懂我们之间的爱。
说这个字我还是会有点脸红心跳,真不好意思。我知道他说的当然不是那种爱,林墨很喜欢用夸张的字眼来描述事情,比如说我们一起打游戏,我给他买新皮肤他就会说周柯宇我好爱你。比如说我们秋天去海边玩,我给他捡了他手指着的那只很白很白的贝壳,他就也会说周柯宇我好爱你。再比如说呢,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北京,我带他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外面下大雪,他是南方小孩很少看见下雪,我陪着他在那里看着,他也会忽然说,周柯宇我好爱你。
说久了我也会觉得,林墨会不会其实也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但我到最后也没敢去确认,因为他是林墨,是一个自由到了极致,漫不经心又古怪的男孩子。他说爱我时候的神情和任何时候都一样,逞着那副我很熟悉的笑脸,让我我不敢信他真的爱我,始终不敢。
搞不明白,我央林墨带我去旅行时的厚脸皮哪儿去了?其实我该恬不知耻地认定他爱我,至少给自己一些宽慰。可面对林墨时我又会不敢这么做,他的眼神清澈得让我生怕在其中看到一丝厌恶。我想我那种别扭的把戏太过于可笑,他一定不会稀罕。
哦,你说陀螺。我当然是陪着他像傻子一样地蹲在公园的井盖边玩了一下午,一般都是他赢,但偶尔也会有我赢的时候,那样他就会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直到他赢了为止。
玩够了他把四只陀螺都收到自己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然后把他的两只给了我,把我的那两只塞进了自己的包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己的那两只上面划痕太多了,不喜欢了。我笑他像个小霸王,他也不生气,反而告诉我我以后一定会谢谢他。确实如此,如今我看见那两只陀螺就会想起林墨的笑脸,想起那个春天我们纠纠缠缠反复几次的交换,和他带给我的全部快乐。
对,被你猜到了,林墨他生病了。和他旅行的一年里,我发现他时常腿痛,到后来痛的时候甚至没法蹦蹦跳跳地走路。我还笑他缺钙,给他买牛奶喝,结果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要我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生了很久很久的病。
原来这次旅行对于他来说压根不是什么毕业旅行,而是趁着还能自由活动,再多看一看世界的旅行。
在海边的时候倒还好,他能跑能跳的。虽然那时候已经不是夏天了,但海边终究还是很热,林墨穿着短袖短裤在沙滩上疯跑,我不是很擅长运动,就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他耷拉着嘴很不满意,于是趁着我坐在沙滩上休息的时候,把我的拖鞋抢走埋了起来。
我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蹲在沙滩上挖起洞来找我的拖鞋,他就在旁边用我挖出来的沙子堆城堡玩儿。结果挖到日落,林墨的城堡搭了好多个,我也没找到我的拖鞋。林墨抱着胳膊说没办法了,找不到了,回旅店再给我买一双,我说我光着脚走回旅店有一点太疯狂了。
你猜他怎么做了,你肯定猜不着。林墨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他的想法谁也猜不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让人特别着迷,我在他的眼睛里望啊望都望不见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觉得我的生活一直以来虽然说不上循规蹈矩,但总是很平常,即使有刺激的东西也压根来自于物质或者别的什么。可林墨不一样,他让我发疯,因为他自己就是疯子,是新鲜的集合体,所以我真的喜欢他,一想到他就觉得人生还是有很多奇迹的那种喜欢。
我怎么老是跑题,真对不起。我说到林墨做了什么——他把他的拖鞋脱了,让我穿。你说你猜到了?不可能,你绝对没猜到后来他跳到了我背上,让我背着他走。
我背着林墨,沙滩在我眼里摇摇晃晃的,林墨的身体也是摇摇晃晃的,他轻得像一团光那样,身体很纤瘦,在我背上只占据了很窄的一块。走到旅店的时候我把他卸在房间里,他忽然跳起来给我戴上了一串海边买的花环,翘着大拇指说我体力不错。我看着林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有点高兴,却又在心里有点什么别的念头。
他见我没说话,就又主动找话题。我俩老是这样,经常是他主动来聊天,其实我也有很多想和他聊的话,可总不知道怎么开口好。你说,他是不是偶尔也会因为我感觉到很累,但我只是太喜欢他,所以容易变得斤斤计较。林墨问我,落日时候的海边是不是特别好看,我点点头说是的。
我对那天的景色没什么印象,这一点林墨大约至今也不知道。自从他跳到我背上开始,我就只顾着好好看路了。林墨很轻,真的很轻,但在我背上却像责任一样重。我忽然想起了我哥,他小心翼翼地瞒着我,是不是就像我背着林墨,拥有一个最温柔的负担。林墨说那天的夕阳绚烂得像油画一样,沙滩上所有人都在驻足观赏。我想,我哥也应该好好看一看路边的景色,其实他比我也大不了太多。
那天晚上我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旅行结束就会回家。撂下电话我冲到了林墨的房间,他在阳台上看风景,我不管不顾地把头靠在他怀里哭了好久好久。夜风咸咸的,不知道是海水的味道还是眼泪的味道。
我哭到睡着,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和林墨纠缠在一起,别扭地坐在阳台的地板上。林墨也睡着了,他的呼吸有一点重,大概是没喷鼻炎药的缘故。我想从他胳膊里钻出来,去给他拿药,却不小心把他弄醒了。林墨难得地没什么起床气,他半睁着眼睛,问我现在快乐吗,我看着他的脸,诚心诚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笑了,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继续睡着。我把他抱到床上,坐在他旁边看了他好久好久。
林墨总是这样,能够很精准地感知到我的求救。但是他需要救援的时候,我却从来都没有察觉得到。就像第二年春天在西安我找到他时,他分明在伤感,可是我却不知道。
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我把林墨带回了北京,就住在我的房子里。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我俩一起出去采购。他的鼻炎在干燥寒冷的地方会变得严重,出门前我就拿了一条又长又厚的围巾,一圈一圈地系在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嘴巴鼻子都捂得严严实实。林墨在围巾里闷闷地笑,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老头子过分操心的老太太,我也跟着他笑。走在雪地里,他的头发很快就被大雪染白了,我们真的像是一起变老了。但那时候我觉得林墨一定是最好看的小老头,他变老了也一定特别可爱,戴上假牙蹦蹦跳跳地带我去吃冰糖葫芦。
小时候我希望快点长大,长大后我希望慢点变老。可那年冬天我和林墨一起淋了雪,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期待一个能和他共同渡过的晚年。
那天回去的路上,因为怕打滑,他一直拉着我的胳膊。下雪的时候世界会变得异常的安静,因为雪会吸收声音。一阵风刮过来,雪片飞舞得很放肆的时候,林墨转过头来对我说了点什么,但我没有听见。
我问他说了什么,林墨笑着摇摇头。回到家里他黏在我身后看我做事,忽然又对我说,下雪的世界真的好安静,像坏了一只的耳机。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比喻,林墨是一个天才艺术家,我是他的头号粉丝。
结果在敦煌的时候我真的弄坏了一只耳机。那是最后的夏天,我和他坐在戈壁滩上,看一丛一丛的骆驼刺,和白色的三叶风车。他给我讲很多的故事,关于丝绸之路,关于西域古老的传说。入夜的时候戈壁滩上很冷,我带了一件大大的外套,披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那里的星空离地面很近,云暗下来的时候星光就格外夺目,好像在我们头上悬垂着,缄默不语。他讲着讲着就累了,靠在我胳膊上盯着夜空发呆,我也陪着他发呆。忽然命运般的,一颗星子剌破了夜,拖着长长的锋芒往远空奔逃,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流星,惊讶地啊了一下,和林墨异口同声。他赶忙坐直了起来,双手合十地许愿,我就也闭上眼睛,祈祷可以一直和林墨这样在一起。
其实那时候我心中一直盘算着一件事,关于我喜欢林墨的事情。我们约定好的一年旅行就要到期了,可是我还不想离开他。
祈祷过后我看着星空,星空也看着我,林墨的头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沉下心来问他,小少爷,和我一起去看极光吧。我经常会开玩笑地喊林墨少爷,因为他身上总有一种要人惯着的小脾气。旅行的间隙我们会窝在旅馆里打游戏,他时常极任性地指挥我选英雄,不拿够多少个人头不许吃饭。于是拜他所赐,我学会了如何拿瑶妹抢人头。他擅长作弄人,偏偏我也很擅长被他折磨,但其实我不讨厌这样。
林墨没回答我要不要一起去看极光,而是反问我,想不想知道他刚刚许了什么愿望。我当然想知道,但又怕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踌躇着。林墨说没关系的,因为他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是什么愿望呢,我问他。
林墨说,我希望周柯宇长命百岁。
我说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玩。
可是林墨他笑着对我摇头,说你千万要比我活得更久更久,千万要比我活得更充实更快乐,千万要活到一百岁,然后永远记得我。
他说,因为他活不了多久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的腿痛并不是一种小小的毛病,而是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的恶魔。
“和你在一起了一整年,有时候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你想,如果你真的长命百岁的话,那我就足足能占有你人生的百分之一啦!百分之一很长的,就像捉迷藏当鬼的时候数的一个数那样,长得让人觉着不耐烦。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还不够,因为你数过了我这个数,还要再数上几十个和我没关系的数字。
可是周柯宇,我想让你剩下的人生都牢牢地记得我这一百分之一。”
林墨说完这样的话,就跳起来拉着我在戈壁滩上跳舞。我们都不太会跳交际舞,互相踩着脚笨拙地跳着。我的外套滚在地上,耳机盒被磕开,一只耳机飞了出来,但我不在乎,我和林墨都不在乎。戈壁滩上的石头很硌脚,透过鞋底也让我的脚发痛,可是这种痛比起林墨一直忍受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俩跌跌撞撞,好多次几乎摔倒,随着起起伏伏我看见远处的地平线,吞没所有的星。最后他实在痛得没法忍受,我们才再次坐了回去,他缩在我怀里帮我检查着那只飞出来的耳机,一边轻轻地吸着冷气。耳机终究是坏了,林墨把它插在石头缝里,像一支白色的花。我扶着林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它好几眼,但愿它像林墨的生命一样能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说我会陪你一起回家的,你住进医院,我就天天给你送饭。但林墨说不,他要我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他说生了像他这样严重的病,最后大家都会因为治疗的缘故变得很丑很狼狈。他说我可以看见他笑也可以看见他哭,看见他苦恼或者愤怒,但绝对不能看见他狼狈,绝望。
他真的要赶我走。
为这件事情,我对他发了火,也第一次对他怒吼。有好几天的时间我们都互不理睬,各玩各的。虽然我一直窝在旅馆,哪儿也没去,没有林墨在旁边我哪儿都不想去。林墨给我订了好多次机票,都被我执拗地退掉。我说,我不想离开你。
但有一天他忽然给我发消息,说周柯宇,你要把我们最后的时间都用来吵架吗。
接到短信的那天晚上,我实在无法睡着,便偷偷溜进了林墨的房间,坐在床边对着熟睡的他发呆。他睡觉不老实,不是用被子蒙住头,就是四仰八叉地把被子踢掉。我悄悄帮他把被子掖好,看着他露出来的那张全无防备的脸,忽然觉得心酸。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小声对他说,少爷,你不要我了,我就走吧。
第二天我当着林墨的面,订了回北京的火车票。他有些惊喜,高扬着两条眉毛,一边主动地帮我收拾背包,一边嘴里碎碎地念叨着一个人坐火车的注意事项。
我说林墨,别说这些,我都懂。他忽然停下了往我背包里塞东西的手,迅速地拉上了拉链,接着像一场暴雨般地冲过来拥抱我。
你要好好的,他说。我说我会的。
最后的那几天,我们像不知疲倦一样地疯狂地玩闹着。去莫高窟,去攀西部明珠,去鸣沙山,月牙泉。林墨说月牙泉边的沙子会唱歌,于是便表演给我他偷偷学到的敦煌舞。他腿痛得要命,还偏偏要往沙丘上跑,最后只有我把他背下来。我背着他,看着满地的黄沙,心想如果一抬头是那片海那片落日该多好,那时候时间还算得上早,我可以更加珍惜他。
林墨趴在我的背上,像只小动物。我知道他哭了,因为我的背后忽然湿湿凉凉的。一阵风吹过来,卷挟着黄沙,我希望林墨的泪水能随着风滴在月牙泉里,这样我就可以再千遍万遍地来看它。
但他从我背上跳下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喜笑颜开了,还热热闹闹地问我要不要去爬嘉峪关。我说不要,那是长城的最后一关,一切都会结束的。林墨摸了摸我的额头,对我翻白眼,说周柯宇你真是魔怔了。然后他就光着脚跑到浴室里冲澡,一边还唱着歌,很努力地唱着歌。我几乎感觉他舍不得这一天,所以要用唱歌把精力全都用尽。
就好像到了明天,今天的一切便全会死去。
分开的那天,林墨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夏天的日落总是很晚,他顶着红彤彤的夕阳对我挥着手,要我快走,我舍不得。林墨忽然对我说,来玩捉迷藏吧。
我说好啊,让我来找你可不可以。他摇了摇头,告诉我,这次一定要由他来找我。他说,周柯宇,你找了我一路,这次就让我来找你吧。等我病好就来找你,所以你要记得我,一定一定要牢牢地记得我。
我没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走过去把林墨一把抓住,然后第一次亲了他。他的嘴唇很冷,很柔软,双臂斗争一样地撑住了我的胸口。可我比林墨力气大得多,渐渐地我感到他不再挣扎了,而是将手臂环住了我的后背,想把我揉进他骨髓里一样地回抱着。那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舌尖咸咸的,嘴唇被不知道我们谁的泪水湿润着。结束时林墨捂住了我的眼睛,帮我揩掉了脸上的泪痕,笑着说我太没出息,可当我再睁开眼看见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睛也分明红红的。
你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找到我,我对林墨说。
为什么一定是日落之前呢,他当然这样问我。
我对他笑,虽然大概笑得很难看。我说因为日落后我要带你去看极光。
林墨点了点头,伸出小指来和我拉勾。我和他念完拉勾的儿歌后,迅速地把手抽了回来,然后背起包朝他招招手,转身离开。我必须这么做才行,勾他的手指就让我想要牵他的手,牵他的手就让我想抱一抱他,这样下去就会没完没了,我就会永远也离不开林墨。
所以我躲进了候车室,隔着绿褐色的玻璃窗偷偷地看他。林墨揣着兜站在原地,望着安检口的方向,站了很久后他忽然蹲下,抱着膝盖哭了起来。我没哭,我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硬得像石头,只是有一种想冲出去拥抱他的欲望,可我没那么做,我知道林墨不愿意我这么做。
太阳渐渐沉了下去,林墨终于也站起了身,他背上包朝反方向走。我紧紧着他像一棵过于纤细的树般的背影,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记住所有与他有关的画面。
我想我选择火车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可以不那么快地离开这个地方。
那年从敦煌到北京只有一趟列车,需要坐上整整两天一夜。近破晓时我登上了车厢,把自己蜷成一团随随便便地睡了。铁轨上马蹄一般的动响,好像须臾就能到千里之外,在一个不太清切的梦里我有如触雷地惊想着,会不会一辈子都不能再离他这么近了。于是我翻身坐起,抓狂地往窗外看,所幸还是那片戈壁滩,骆驼刺野蛮地丛丛长着,天边也堪堪泛白罢了。
我就这么靠着梆硬的隔板坐着,隔着玻璃向外望,巨大的烟囱喷薄着成团的烟雾,和天边明度不高的云块几乎相连。真正天亮时车厢里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天南海北我听不懂的语言。忽然有乘务员推来银光湛湛的手推车,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大排塑料盒子盛着的香梨,粗韧的青皮上缀着密密匝匝的小点,又野蛮又可爱。
看到它我才想起自己喉头冒烟般地渴,于是便买了一盒,保鲜膜下覆盖着一大一小两只。我下意识地将那只小的,丑的拣出来啃了,而后便对着漂亮的那只大眼瞪小眼,好像在想“你怎么还在这儿”。反应过来之后我攥着那只梨蒙在被子里不受控制地流泪,因为我忽然想起原来林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这一路总是纵容着他的小脾气,他不在之后我真的要用很长时间来习惯。
回程的火车上一路断断续续地放着梁静茹的《丝路》,我听着那首歌,就想起和林墨奇迹般的一年。车窗外仓皇的戈壁滩逐渐变成了绿洲,我穿过一片又一片葱郁的山谷,穿过黄河,看见天鹅自湿地上扑簌簌飞起。这节车厢仿佛一日之内穿越了四季,我也从古老的传说当中回到了熟悉的人间。可有人回不来,林墨回不来,他把我赶走了,却一个人永远地留在了故事当中。
我和林墨一起走过了很多的地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每次遇见交叉路口我们都会走向同一个方向,所以我真的一度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地老天荒。可直到林墨要我离开,我才明白原来没法和他天长地久。
那只梨我没有吃,就这么带回了家,放在桌子上。我总觉得林墨可能明天就会回来,那时候我就可以拿这只梨来给他解渴。我等了一天,两天,很多很多天,北京的空气很干燥,梨变得皱皱巴巴的了,可林墨还是没回来。后来我觉得它实在熬不住了,就丢进了垃圾桶里,可放过那只梨的桌面上,却始终留下了一圈淡淡的茶褐色痕迹,怎么擦也擦不掉。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在这两年里我从来没有打听过任何关于林墨的事情,也没有联系过他,林墨好像雨滴进湖里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当中。我怕我去打听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告诉我林墨已经不在了,打破我所有的幻想。
只要我没有听到关于林墨已经死去的消息,那在我的意识里他就永远地活着。林墨一定在治病,或者已经治好了病,在赶来找我的路上,只是北京太大了,他忘记了家要怎么走。再糟糕一点,也可能他已经治好了病,但没来找我呢——不,不可能,我们拉过了勾,他一定会遵守诺言。
你看这封信,这是回到北京后我在背包里发现的,是林墨写给我的,我一直没拆过,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上。请你帮我看一眼吧,我一直不敢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是啊,我真的有点太懦弱了。明明很喜欢他,可就是说不出来,总觉得对他的感情没法用语言来表达。如果能顺利地说出来的话,我好想告诉林墨,我不怕看见你狼狈或者绝望,我想和你一起经历所有的一切,所以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面对。带我走吧,就算所有我们对明天的幻想都被打破也好,我不想和你分开。
带我走吧。
但我没能说出来。我总是用一种别扭又含蓄,古怪得让人讨厌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情,林墨会明白吗,我不知道。
我说要带他去看极光。
传说中看到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理应幸福的人。
其实我想说的是……林墨,请让我给你幸福吧。
三、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答辩室外,我已经休学了一年,来办理退学手续。
我听见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周柯宇。他真的是一个让人感觉讨厌的男生,长得高,又很帅,唯独看上去不快乐。可我呢,只有快乐,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能吧,我是有一点嫉妒他的。我想起自己雪片一样的病历单,把周柯宇这个名字在心里又重复了好几次。我想,周柯宇,你又凭什么不快乐呢。
所以我决定把他从这样的悲伤当中救出来,就当是我为这个世界最后做的一点好事。
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约定好做一场为期一年的旅行。那一年的夏天我们去了成都,夜宵和麻将的城市,离我的家乡很近;秋天去了连云港,看了海,吹着海风唱歌;冬天去了北京,在他的家里过了个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忽然说想要去西安,他就乖乖地陪我去;而当夏天再次来临,他问我要去哪里,我想了好久好久,说那就去敦煌吧。
真的了解之后,我发现周柯宇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既幼稚又傻气。坐在成都的大排档上,他为他家里的事情难过到酒不停口,我不愿意喝酒,觉得那东西又辣又苦,没什么好的。但他就这么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像一条不是很称意的小狗。我小时候肠胃不好,深知胃痛起来有多难熬,见他一口菜也不肯吃,便有些着急,胡乱地把自己咬过一口的东西往他嘴里塞。
他真的吃了,无知无觉的。我突然觉得这个人挺好玩的,于是就一直这么我吃一口他吃一口地喂他。周柯宇可能也发现了,于是便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我笑,他真的很帅,虽然比我差点,但依旧是那种能让所有人折服的帅气。我把一桌子烧烤都塞进了他的嘴里,而他呢,手脚不太利索地帮我剥虾。我痛快地吃着一整碟剥好的虾肉,觉得这个醉汉还是有点用。
喂他炒豌豆,他也乖乖地抻着头来吃,难免咬到我的手,我就要作势生气地在他袖子上抹。一来二去还好,最后的一次他忽然捏住了我的手,凑到嘴边很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嘿嘿地对我笑。
我说,周柯宇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周柯宇没理我。他肯定是喝醉了,甚至于断片了,不然不会第二天看到我的时候眼里一点愧疚都没有。他大概不知道,被他抓住手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阔别已久的温暖,它好像提示着我,这个人应该爱你。
周柯宇喜欢我吗,那时候我还说不准,因为我们之间的很多事都是由我主动的。包括带他四处地玩,提出各种小游戏,或者开玩笑也好吵架也好,几乎都是我起头的。周柯宇是我最忠实的践行者,无论我要做什么他都会陪着,所以我经常趁他喝醉了骂他是个最傻最傻的傻瓜,可同时又感觉难过,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很想他主动喜欢我。
但后来我就满意了,因为我的愿望达成了。别看周柯宇一天天沉着脸,好像没什么表情波动似的,但他的喜好却表现得很明确。那是在海边,有一天我和他在沙滩上散步,我看见远处的海浪下有一块白得惊异的贝壳,于是就央他给我捡来。
我自己当然能捡到,但我就是想要折磨一下他,让他为我跑一跑。周柯宇不假思索地小跑过去,帮我捡了回来。他捡到贝壳之后很欢快地转身,举着贝壳对我得瑟地笑,那时候我就确定他喜欢我了。没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的眼神,我看到了他喜欢我。所以我迎上去接过贝壳,假装开玩笑,实际发自肺腑地说,周柯宇我爱你。
我经常说我爱你,但周柯宇没有一次相信,他总觉得我在开玩笑。他给我买新皮肤的时候我会说,在背后推我荡秋千荡得很高很高的时候我会说,在跳楼机往下坠落的时候我会说,他给我剥了一袋子糖炒栗子的时候我也会说。我会在下第一雪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因为传说中一起看过初雪的人可以厮守到老,我也会在摩天轮顶上偷偷地对他说,据说那里是最接近幸福的地方。
在遇到周柯宇之前我没有这么多迷信,但遇到他以后我就开始想要顾及这些了。我的生命只剩下很短很短的一截,所以必须小心翼翼才行。我不想任何事夺走我和他之间所剩无几的快乐。
某次在西安,我们坐在泡桐树下喝茶。那种花香得很肆意,样子却算不上非常好看,我捡来一大把,在桌子上摆画玩儿。周柯宇忽然问我,以后的春天是不是还能和我这样悠悠闲闲地呆在一起。
那是五月,立夏前的最后几天,春风吹得我有点得意到过头,所以我不知好歹地说,是呀。但其实那时我的腿已经一天比一天地痛了,偷偷吃下的药也没让它有什么好转,我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答应他任何事的资格,我骗了他。
我不怕死,春天是一定会结束的,就像我们每个人都一定有一个终点。我只想在春天结束之前和周柯宇一起,再跳一支又一支的舞,唱一首又一首的歌,去一个又一个新的地方,而不是毫无意义地感叹春天就要结束了,浪费自己宝贵的生命。
但我知道周柯宇一定怕我死,而我呢,最怕周柯宇从此以后忘记我。
现在我坐在旅馆简陋的小书桌面前,给周柯宇写一封信。几分钟以前他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就坐在我身边好久好久。我不想拆破,就装睡给他看,可心中却总是清醒的,有一种想要睁开眼拥抱他的冲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柯宇忽然摸着我的脸,对我轻轻地说,我不要他了,他就走吧。
他走了,我立马就坐了起来,总觉得这房间太窄,空气也太闷。明明周柯宇说的是实话,是我不要他了,是我不想他见证我走向死亡,可为什么被他说出来时……我还是会那么难受?
记得看到流星的那天,我拉着他在戈壁滩上跳舞,他的舞技真的很差,像一个四肢不协调的,眼睛红红的长颈鹿,几乎要把我的鞋子踩破。可是我愿意和他这样跳舞,一直一直地跳下去,跳到银河里去,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星球上去。
他是一个最傻最傻的傻瓜,即使生气到了极点,也是红着眼睛大喊我的名字。笨蛋,迟钝的受气包,我不在了你可不能再被别人欺负。
我说,自己对着流星许的愿望是要他长命百岁,其实我撒谎了。我真正想要的,是周柯宇永远幸福快乐,无论活多少岁数都好,我要他永远也别再露出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副神情。可流星大概没能听得进去,我还是让周柯宇难过了。
我很慢很慢地写着这封给周柯宇的信。周柯宇,我想告诉你,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忧虑这场别离。我想告诉你我说过的爱你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可是你怎么就老不相信。我想告诉你,我如何一边担心着你不爱我,又一边担心你会因爱我而受到伤害。我想告诉你,周柯宇,花谢了还会再开,可是明天的花与今天无关,你走过很多的路之后,一定别那么轻易地忘了我。我想告诉你,我有多么多么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和你一起看过的人和事,更舍不得你。
我走了之后,你要用多久来习惯?
要等够多少个无望的黄昏,你才会明白呢?这个叫林墨的、忽然闯进你世界的人,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说要带我去看极光,我真的很想去。可能他没听过,但我却知道一个和极光相关的传说。听说,看到极光的人都是上天钦定的应该幸福的人。
我给他的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想法越来越多,可最后落到纸上却也只剩下了一句话。我想了个恶作剧,把那张写了几个字的信纸包在很多张空白信纸里,一齐厚墩墩地塞进了信封。这样他一定觉得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信,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请把幸福带给我吧。”
四、
周柯宇喝醉时塞给了我一封信,我带回家后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拆开,而是第二天跑到公司找到他,还了回去。
我说我绝对不会看林墨给你的信的,但是我有一种直觉,他一定在信里给了你一个答案,关于你们的爱情。
他还是那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接过了信封,在手中摩挲了很久,然后问我,他该不该拆开来看。
如果我是林墨的话,一定希望你能看到我最后写的话。我这样笃定地回答他,然后抱起自己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公司。
我们保持着很浅的联系,偶尔关心一下近况的距离。慢慢的,关于他和林墨的事情也几乎在我脑海里没什么印象了,虽然当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隔着一张餐桌和周柯宇哭成了一团。
再想起来的时候,是看到了周柯宇发的朋友圈。一张配图,短短的文案,颇有他的风格。
图片是一张空荡荡的信封,厚厚的信纸散落在旁边,看不清有什么内容。我知道,原来最后周柯宇还是看了那封信。
他说,我想投降了。
这五个字倏忽击中我的心头,给我以无法比拟的震撼到了。我回忆起周柯宇为我描述的那个少年,白皙的皮肤纤瘦的身躯,永远笑着,得意洋洋的,脑子里塞满奇奇怪怪的想法。
忽然我的余光瞟见路口有一个少年,给我以一种纯白色的印象,像极了林墨。我慌忙转头去看,却发现那个转角分明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只有几只麻雀站在邮筒上没完没了地吵嘴。
——大概是错觉。绿灯通行的提示响起,我把手机揣进了口袋,让他们的故事在我的世界中就此告一段落,随后便朝路的对面走去,融进了人潮之中。
文末bgm:梁静茹 《丝路》、吴青峰 《带我走》
你会在歌曲中想起他们的一生,像火车路经冗长的隧道,你在漆黑的玻璃中偶然看到了,无可回头的片段光影。
——————————
感谢阅读,彩蛋是一篇很长的创作谈。
擦擦眼泪,接下来还有两篇文章,愿大家都能够享受今日。
爱你们。
【宇林】春天在车厢里
5000➕,视角比较奇怪,来自野生周润发(?)
1
这是我搬来这里住的第三年,楼上搬来一对新住户。
搬家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之所以注意到他们,绝对不是因为我太无聊。那天傍晚我照常在吃饭时胡思乱想,奶奶用筷子敲我的头叫我别发呆赶紧吃,这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我扒拉完最后几口饭,趴在阳台往下看。
鸣笛声是一辆小货车发出来的,难怪这么刺耳。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穿了一身黑衣服,戴了口罩,看不清长相,但一举一动都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当初爸爸妈妈把我和奶奶送来这里,三轮车两趟就送完了我们的行李。爸爸说这里虽然旧但宜居,离学校也近;妈妈说我可以...
5000➕,视角比较奇怪,来自野生周润发(?)
1
这是我搬来这里住的第三年,楼上搬来一对新住户。
搬家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之所以注意到他们,绝对不是因为我太无聊。那天傍晚我照常在吃饭时胡思乱想,奶奶用筷子敲我的头叫我别发呆赶紧吃,这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我扒拉完最后几口饭,趴在阳台往下看。
鸣笛声是一辆小货车发出来的,难怪这么刺耳。副驾驶上下来一个人,高高瘦瘦的,穿了一身黑衣服,戴了口罩,看不清长相,但一举一动都好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当初爸爸妈妈把我和奶奶送来这里,三轮车两趟就送完了我们的行李。爸爸说这里虽然旧但宜居,离学校也近;妈妈说我可以在这里认识同龄人,结识新朋友。说完这些,他们就踏上了呜呜叫的列车,去大城市打工了。我成了留守儿童,奶奶成了留守老人。我每天趴在阳台看楼下,只有大大的榕树笼罩着石板凳,奶奶和她的同龄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打牌。
那个高个子帅哥是我第一个看到住进这里的年轻人。该叫他叔叔吗?毕竟我只是一名小学生。叫他叔叔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因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甚至有点像高中生。但他实在是太高了,像姚明一样。这是奶奶用的形容词。我们这一代人其实已经不兴用姚明来形容一个人高了。
我如愿看到他摘下口罩后的长相,是在他搬来的几天之后。那天我在小区对面的超市买棒棒糖,看到他在买烟。我想我同桌追的那些星跟他比起来真是一般般,她贴在书包、饭卡上的贴纸,上面的人都没他看起来有感觉。
我认识他后有一次问过他,你是什么明星吗?他想了想说,不是的,还反问我说你觉得我很帅吗?我会在这时候诚挚地点头。这时候,就是这个时候,黄其淋会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那我呢?我帅吗?我跟他比谁更帅?”
我不回答,黄其淋就穷追不舍,直到我说“你帅你帅”,他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揉我脸蛋的手,对周柯宇做一个得意的鬼脸。
然后周柯宇看着他,无奈地笑笑。我也不再关心他们是不是大明星,大明星又不会陪我玩。
黄其淋是在周柯宇后面几天搬来的,就是我在超市撞见周柯宇买烟的第二天。那天周柯宇其实并没有买烟,他在烟柜面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换成了几根棒棒糖。
我记得很清楚,黄其淋搬来的那天也是晴天。周末的日子,我一早被楼下大爷晨练的声音吵醒了,不过我也习惯了,况且春天的早晨其实还不错,院子里的三角梅到处蔓延开来。我趴在阳台吃刚蒸好的包子,迷迷瞪瞪背书的时候,又看到那辆小货车开到了楼下。
这次没鸣笛了。车上下来的是两个人,高的那个一边伸手去接矮一点的那个,一边对他说:“上次司机开进来的时候突然按喇叭,我感觉好像惊醒了一片森林,树上的鸟全飞起来了。”
矮一点的那个就是黄其淋。他下车的时候也戴着口罩,但我看见他一边笑眼弯弯地听周柯宇说话,一边把手递给他。风吹得树叶乱摆,树上的鸟又飞起来几只。我想这下糟了,这个小区里一下出现了两个帅哥,我有得忙了。
2
我说我有得忙是有原因的,我想和他们交朋友。我喜欢班里的一个男生,但他好像不喜欢我。我的人缘不算太差,但除了在学校的时间,没有人能听我诉说我的烦恼。
有一次同桌在看小说,跟我们说,这个小说里的角色好傻,“为什么他要一直坚持呢,让自己过得看起来这么惨,爱情让他失去了好多东西,明明还有其他人其他事可以让他不孤单嘛。什么忠贞不渝从一而终,都是狗屁。”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忠贞不渝,都是狗屁。不要小看小学生的爱情观。
我不敢说话。我是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来的转学生,见到那个男生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他。现在都已经四年级了。
“你只是一个小学生,想这么多干嘛。”
熟起来之后黄其淋总是对我说这句话。我不讨厌他说这个。因为每一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趴在阳台闷闷不乐。他好像发现了阳台对我的意义,这里是我孤独的瞭望塔。小学生也是会有烦恼的,应该不比大人少吧。我今天确实有了新烦恼,我听坐我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说,我暗恋的男生喜欢隔壁班的班花。什么嘛。
“又怎么啦你?”黄其淋吹吹手里的热茶,戳了戳我的脸,示意我回答。
我不回答,他也就不问了,站在旁边抚摸盆栽里的叶子。
“……忠贞不渝很俗吗?”我顺着他的手指看那些叶片上延展的脉络,憋了半天,问出这句话。
黄其淋哈哈大笑。
“你再笑我下次就不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了!”我羞得面红耳赤。
“好,好,我不笑了。你只是一个小学生,想这么多干嘛呀?”黄其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不过呢,既然你提问了,作为一名成熟的男性,我有义务解答你的问题,”他坐得端正了一些,清了清嗓子,
“嗯……它一点也不俗气,它是很宝贵很难得的。爱一个人就是要忠贞不渝,不然应该不能叫爱,只能叫一时兴起。不过呢你只是一个小学生,一时兴起地去喜欢就够了,慢慢来,不用急着去爱别人……”
“什么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的,少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小学生失恋了你哄啊?”周柯宇从门框后面探出头来,“吃饭了啊。”
噢对,从我下定决心跟他们做朋友开始,现在已经是奶奶跟邻居出去玩会把我扔给他俩照顾的关系了。周柯宇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也不叫周柯宇,他说自己叫丹尼尔,但黄其淋总是叫他周柯宇,时间长了,我们都知道他其实叫周柯宇了。
我蹭饭也蹭得理直气壮,因为他俩刚搬来的时候,我的奶奶热情邀请过他们来家里吃饭,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3
说起做饭,又想起来伤心事。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又在发呆。周柯宇跟黄其淋一开始在剪刀石头布决定等下谁去洗碗,但是出了三次还是平局,黄其淋求神拜佛祈祷下一把一定赢,周柯宇捏捏他的脸说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孩子。我被他俩打闹的样子逗笑了,但笑完又开始难过。见我一直不说话,两个人对了对眼色。
“别愁眉苦脸啦。待会儿想不想出去玩?”
“对对,你作业不是写完了吗,陪我们一起去玩嘛~”
我也不记得我回答了什么,总之就是变成了这样,我现在跟周柯宇和黄其淋一起坐在地铁上,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
“我们平时没有事的话,就会来坐地铁。从上车坐到终点站,从来不看下一站是哪。中间如果发现哪一站景色很好,我们就下去逛一逛。我第一次跟他来坐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坐到了终点站,再坐回来。我以前没坐过空中的地铁,那天觉得好新鲜。”
“如果是坐2号线的话,要挑周末,傍晚的时候人没有那么多,一定要坐这边的位置,可以看到……你看!”
我顺着黄其淋的视线抬头。
大片大片的云被染成了粉紫色的棉花糖,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于是又给那些棉花糖撒上了金箔。我坐在周柯宇和黄其淋的旁边,懵懂的小学生模样,三个人都染上了霞光,彩色的斑驳流动闪烁,周柯宇牢牢牵着黄其淋的手。
这一节车厢空空荡荡,我的头突然被周柯宇用手转向了另一边。我听到他说“未成年人不宜观看”,然后从车窗的倒影里偷看到周柯宇亲吻了黄其淋,像我曾经撞见我的爸爸妈妈,像任何一对爱人一样。等我挣扎着把头转回来,只看到黄其淋熟透了的脸颊,比晚霞还要红。
我假装没有看到刚刚的一切,继续专注地看窗外的棉花糖。
“怎么样,景色还可以吧?”黄其淋终于从长久地羞怯中开了口,对我眨眨眼。
“有什么烦恼现在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或者你可以告诉你眼前的夕阳。”周柯宇也对我说话。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
“我想爸爸妈妈了。”
我只说了这一句。我才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早上看到周柯宇在厨房笨拙地切菜,黄其淋给他系围裙的样子,一下子就让我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思念的闸一打开,就很难停下来。
4
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值得关注,所幸我没有经历校园暴力,也没有遇到过变态。我独立自主,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在学校好好读书,在家做孝敬奶奶的好小孩,顺顺利利成为了一个初中生,生活里多了很多试卷、习题,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念父母了。他们上一次回来,妈妈惊叫着说我怎么长大了这么多,我比划比划我的脑袋和她的肩膀,还好吧,应该不至于长成姚明。爸爸送给我一台手机,说我是大孩子了,记得要多多懂事,好好照顾奶奶。
我心想奶奶过得可快乐了,每天跟院子里的爷爷奶奶一起唱戏跳舞,现在还多了两个新伙伴。
周柯宇和黄其淋依然住在我家的隔壁,他们看起来快乐不比我奶奶少,谁让他们不用读书呢,真烦人。院子里有一个小台子,逢年过节,大家会聚在一起庆祝。老年人争奇斗艳,吹拉弹唱全都有人会,广场舞整齐划一,水准看起来不比春晚差。
自从周柯宇和黄其淋搬来,这个小台子就又多了很多新节目。黄其淋唱歌可好听了,他在台上唱歌,我们都听得陶醉,周柯宇坐在台下看着他一直笑,我却捕捉到他里星星闪闪的泪花,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下一秒周柯宇就被黄其淋起哄上去跳舞。他们还一起演舞台剧,霸王龙和青蛙的儿童故事。夏天的时候,他们从家里搬来一个投影仪,周柯宇把白色的幕布一拉,黄其淋就变幻出那些彩色的画面,我们全都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挖西瓜,吃冰棍,一边看露天电影。
院子里的居民们一开始可好奇了,他们像我当初一样发问:“哎呦这俩小伙,长得这么好看,又能唱会跳的,是不是哪里来的大明星啊?”
黄其淋这时候跳出来说话了:“哎呀,我们是以前那个,那个老剧院的演员,可惜后来剧院拆了,要建高楼大厦,我们没地方住啦,就搬来这里了。”
老年人们听完也纷纷说:“也是哦,哪有大明星会来住我们这里的旧房子,大明星都赚大钱,去大城市里买别墅住。”
周柯宇又说:“我觉得这里住着挺好的,很舒服。”
5
我其实也觉得这个旧旧的小院很舒服,起码在他们来了之后是这样的。然而秋天的夜里我的人生经历了又一次危机。我早早地洗完了澡,打算看一集电视剧就睡觉,想象着明天黄其淋会放什么电影,迎来的却是晴天霹雳。
黄其淋敲了敲我家的房门,我打开门,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外,乌云密布,看起来像小学时愁眉苦脸的我。
我们坐在院里的石板凳上聊天。
“我们要走啦。”
“去哪?”
“还不一定呢。不过确实该走啦。”
“你们去玩吗?居然不带我,好过分哦。”
“不是的啦,”黄其淋看起来有点于心不忍。
“对不起哦,我们要搬走了。”
周柯宇也点了点头。
我站起来说,你们又不是我爸爸妈妈,要搬走就搬走嘛,道歉干嘛,怎么了嘛。又不是没有手机没有交通工具,以后你们苟富贵勿相忘,听到了没有。
我前几天就猜到这件事了。手机的使用方法我掌握得很快,我有了各种各样的社交软件账号,慢慢地也懂了班上同学说的那些好笑的梗。前两天我要搜一个英语单词的意思,打开搜索栏的时候,旁边跳出一条娱乐新闻,花边的框框,加粗的字体,图片上是熟悉的街道和熟悉的人。
醒目的标题上写着“爆!前男团某两成员先后宣布退出娱乐圈,背后原因竟是??”
我一眼就看出来,图片上走在一起的两个人是黄其淋和周柯宇。我想都没想就叉掉了,但查完单词,我还是忍不住去搜那张图片上的人的名字。
林墨,周柯宇。
难怪周柯宇要说自己叫丹尼尔,黄其淋也从来不说自己还叫林墨。难怪他们年纪轻轻却愿意住在全是老年人的旧居民楼。他们用小货车上的行李填满房子的架势,看起来是打算隐姓埋名定居于此一辈子。
我想起来小学时同桌的发问,为了爱情付出这么多代价,值得吗?
他们就是大明星。他们即将离我远去。
我说我不要你们的联系方式,中学生很忙的,没时间去找你们玩。我也不要去送你们,我讨厌离别的场景。
过了几天他们就真的不见了,只留下那张白色幕布和投影仪。我趴在阳台看远去的车,转过身哭得稀里哗啦。
后来我遇到过陌生人拿着摄像机来这里到处拍,被我和院里的大家赶跑了。我再没见过黄其淋和周柯宇。我也不愿意再去网上搜索他们的消息。
再过了几年,城市规划建设,说我们这里是危楼,旧建筑,要拆掉,建成新公园。给了我们一笔不算少的拆迁费。
我读高二的时候,爸爸妈妈也回来了,他们还算幸运,抓住机会赚到了钱,连着之前的拆迁费,我们一家搬到了繁华的新城区。
我跟我的童年、我的阳台、我暗恋过的男孩、我在院子里看到的三角梅以及我的青春正式说了再见。
6
像大部分人一样,我的手指上有一枚从小写字练出来的茧。高考过后我填了另一座城市的大学,那里也有空中的地铁,他们叫它轻轨。
我从大学顺利毕业,找到了工作。还算不错的工作,比如今天我照常来上班,老板说明天是假期,今天可以提前走。
这是傍晚的时分,夕阳难得的美丽。上轻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多年前的那个游戏,不看下一站是哪,坐到终点站,看一路的夕阳,然后再回家。我决定今天这么干。
下一站到了,人群熙熙攘攘下去,又零零散散上来,像海浪一样反复。隔着人群,我看见一个人牵着另一个人上来。他们上来,站在透明的窗边,站在夕阳的面前,门里灌进来一些风,把他们的衣角吹起来,霞光给他们镀上一层金粉色。他们不看下一站是哪,他们只牵着手,笑眼弯弯地看着对方聊天。像那年我趴在旧院子的阳台,看他们从货车上下来的时候一样。
四周的植物蔓延生长,我决定不惊醒这片森林。
【年年有鱼天天过年24H/11H】诚意
元旦快乐!
今年也是爱喻黄的一年!
诚意
八点不到,酒会上已经来了不少人,衣香鬓影,西装革履,三三两两举杯聚在一起。
黄少天进门后端了杯酒,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低调得很,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凑上来敬酒搭话,他喝了几杯后,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大厅。
虽然举办这次酒会的品牌方和蓝溪影视没有合作关系,但是黄少天这几年势头很好,话题不断,拍的几部剧都是大红大紫,很快就跻身一线,正红的大明星,前途无量,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这种场合黄少天一向不爱去,经纪人徐景熙知道他的脾气,只是和他提了一嘴,他也没放在心上。
黄少天跟的剧组昨天才杀青,人还没回G市,他第一次拍电影,跟着剧组在山里窝了有...
元旦快乐!
今年也是爱喻黄的一年!
诚意
八点不到,酒会上已经来了不少人,衣香鬓影,西装革履,三三两两举杯聚在一起。
黄少天进门后端了杯酒,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低调得很,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凑上来敬酒搭话,他喝了几杯后,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大厅。
虽然举办这次酒会的品牌方和蓝溪影视没有合作关系,但是黄少天这几年势头很好,话题不断,拍的几部剧都是大红大紫,很快就跻身一线,正红的大明星,前途无量,自然也收到了请柬。
这种场合黄少天一向不爱去,经纪人徐景熙知道他的脾气,只是和他提了一嘴,他也没放在心上。
黄少天跟的剧组昨天才杀青,人还没回G市,他第一次拍电影,跟着剧组在山里窝了有一个月,因为是荧幕处女作,虽然是个配角,黄少天也格外上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整天摸爬滚打的,拍完整个人消瘦不少。
徐景熙看着他降下来的体重,操着老妈子的心,虽然平时一直注意控制饮食的量,但是怎么说这次回去也要好好补一补。
有好吃的黄少天当然高兴,不过他现在更想吃点别的。在剧组呆得地久了,面对的都是一群糙老爷子,急需洗刷一下身心。
黄少天没什么偶像包袱,又玩得开,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上至导演演员,下至场务后勤人员,很快就熟了,仅有的几个场务小妹也成了他的粉丝,没事都来找他唠嗑。
聊天时免不了向他打听娱乐圈的八卦,他上一部剧是和苏沐橙演的,老套的感情问题永远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话题,黄少天很懂分寸,说话一套一套的,处处是梗,其他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话题九转十八弯早不知拐哪去了。
有一个小妹是苏沐橙的粉丝,听说苏沐橙要出席附近的一个酒会,问他去不去,能不能帮忙要个签名。
黄少天这才想起来,酒会地点和剧组定的酒店不远,反正也没什么事,正好泄泄火。
从洗手间出来后,黄少天没急着回去,拐到阳台抽了根烟,晚风很凉,把他身上的酒气吹散了点。一根烟抽完,黄少天觉得有点没意思,刚刚在酒会上呆了有一个小时,虽说是呆在角落,他也把整场的人看了个遍,美女和小鲜肉都不少,却也没一个能让他提起兴趣的。
黄少天寻思再回去喝一杯就开溜算了,回到大厅后,刚拿起一杯酒,就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苏沐橙叫了一声黄少。
黄少天和她碰了一杯:“苏妹子怎么现在才来?”
“路上有点堵,”苏沐橙眨了眨眼,笑容很甜:“好久没见你了,拍什么去了?”
“老魏的新戏,昨天刚刑满释放。”黄少天开玩笑道,他倒是没忘记给场务小妹要个签名,拿出张便签纸递了过去。
苏沐橙两下子就签好了,抬眼看他,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对了,你要换东家了?”
“什么?”黄少天皱眉,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蓝雨要收购蓝溪啊,你不知道?”苏沐橙本来还想找他打听打听新老板,结果黄少天一脸状况外的样子。
前段时间,娱乐周刊就刊登了相关消息——蓝雨传媒继承人,喻家的公子,全权接手收购一事。
只不过当事人刚从国外回来,现在还没在媒体前露过面,一点风声都没有,神秘的很。
他们聊了会儿的功夫,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不少人,可能来了个大人物,黄少天也没在意,还在想着收购的事。
黄少天窝进山里拍戏的这一个月,基本没和外界联系过,徐景熙也没和他提过,估计是怕打扰到他。
虽然蓝溪影视出了一个黄少天,可是独木难支,旗下的艺人都没有几个能拿出手的,近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而蓝雨传媒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家大业大,收购蓝溪影视只是时间问题,不知道现在谈到哪儿了。
这么大的事情都没人告诉他,说不生气是假的。黄少天皱了皱眉,抓起桌上还没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
黄少天在原地坐了会儿,刚刚一直在附近逗留的几个叫不出名字的艺人好不容易等苏沐橙离开,正巴巴着想上前搭话,瞧见黄少天不虞的神色,一时间又不敢上来了。
余光里瞥见来来回回的脚步,黄少天心里更加烦躁,刚一抬头,看见了大厅中央的一圈人,眼睛亮了亮,琥珀色瞳孔迸出一丝光彩。
知名导演,当红小花,还有些眼熟的二三线演员,引起黄少天注意的是正和导演交谈着的男人,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得人身形修长,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颇有些禁欲的味道,又笑得很温柔,是一种令人沉醉的多情。不得不说,是他会喜欢的那类。
黄少天撑着下巴,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这个男人面生得很,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心里漫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难道是新人演员?
就在他愣神的几秒间,那边的人好像注意到他了,含笑点头,手里的酒杯在身前转了一圈,最后微微一抬,好似与黄少天隔空相碰。
很难说这个举动没有其他的意思,成年人的世界里简单直接,欲望没有必要多加遮掩,既然双方都有那么点意思,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顺理成章。
黄少天又端起一杯酒,抬眼看过去,嚣张地笑了一下,这杯喝得有点急,今天晚上他也喝了不少,杯子放下来的时候还有点头晕目眩,好在不上脸,旁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对。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胶着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在勾引谁。
喻文州侧头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放下酒杯,又看了黄少天一眼,唇边挂着浅笑,率先离开了大厅。
既然不是大门,离开的方向也很好猜。酒会举办的地点是在一家保密性足够好的酒店一楼,上面就是休息的地方,都是圈子里的人,无论谈什么交易,各种意义上的方便。
黄少天还在回味那人离开前留下的笑容,嘴里还有酒液的清香,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引起了他的性趣。
既然对方邀请的姿态做得这么足,黄少天不是个扭捏的人,看对眼了自然不会压抑自己,他抓了抓身前的领结,从另一侧走了出去。
电梯间只站着一个人,看见他过来的时候,面向他笑了一下。新人演员想要的无非就是资源,直接一点可能就是找导演、制片人,或者傍个金主,既然找谁不是个找,自然是要找个好看的皮囊。黄少天心里好笑,那人也算是有眼光,知道他是最帅的。
黄少天有一张少女杀手的脸,即便不求什么,圈子里想爬他床的也不少,不过他手里也有资源,从不亏待一夜情对象,所以他眼光高,挑得很。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只当是做个交易,各取所需,对方最好一点其他的心思也不要有。
美色误人呀,真是太久没发泄了,黄少天心里开始蠢蠢欲动。他快步过去,先一步跨进了电梯间,门缓缓闭合。
黄少天微微俯身,手指碰上了楼层按键,若无其事地问:“几层?”
“八层。”喻文州笑了一下,嗓音低沉,听得人耳朵酥麻。
“哎好巧呀。”黄少天说着站直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正好碰到喻文州的胳膊,后者也没回避,两人的视线黏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酒味儿,还有点似有若无的男香,勾得人心里发痒。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空气升温的速度也很快,好在房间离电梯间不远,只有几步的距离,就这几步两个人都嫌太慢,几乎是房门刚打开,黄少天就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拥抱,亲吻,交换彼此的气息。
刚刚在远处看着,原以为这人只是精瘦,黄少天的手从喻文州衬衫下摆滑进去,竟然摸到了腹肌,手感还挺好,没忍住多摸了几下,他一直也有在健身,只不过练不出这样子,现在新人硬件都这么好吗。
少天,满意吗,眼前的人眉梢微微扬起,气音从相碰的唇间溢出,黄少天耳根一热,又凑了上去,堵住对方接下来的话。
黄少天没想到对方的吻技这么好,被亲得五迷三道,也没注意到对方的称呼有什么不对。
从玄关到床上,衬衫西裤扔了一路,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几乎算得上坦诚相见。黄少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又是亲又是摸的,早就起了火,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压在喻文州身上。
等到手指碰到身后某个地方,黄少天一颤,猝不及防酒醒了一半,一把扣住对方的手,眼睛瞪大,“等等!你…你?我…”
黄少天不傻,这是撞号了。
“怎么了?”喻文州咬了咬黄少天的耳垂,濡湿的舌尖滑进耳窝,低低的声音响在黄少天耳畔,仿佛敲在心上一样。
“你说怎么了!你不会是想睡我吧?拜托,我看起来很像下面的那个吗!而且你搞清楚我们的身份好吗?现在是我潜你~我——靠…”他推了推喻文州,眉毛纠结地皱在一起,想要起身拉开点距离,身下人突然掐了掐他的腰,黄少天一下子软了半边身子,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像是撒娇。
“放轻松。”这种时候黄少天还那么多话,还都不是他爱听的,潜?喻文州蹙了下眉,相贴的温度太高,他一时间也没有分出心思细想。
身下的小动作一直不断,被伺候的感觉很好,黄少天刚刚清醒没多久,在舒服的抚慰下又快要陷进去,颇为恼怒地瞪着喻文州。现在的新人都这么厉害胆子这么大了吗,大言不惭理直气壮地睡他!他虽然对上下没有很所谓,这种事也就是为了爽,只不过之前的床伴都是有求于他,自然默认他在上面。
算了,现在也不可能停下,身上心里全是火,而且难得碰到一个这么合他胃口的,黄少天还真舍不得放走。
“你最好很行,不然换我来!”黄少天故作凶狠地说,一口咬在了身下人的脖子上,转而化为热情的吻。
会让你舒服的,喻文州笑了笑,温柔地吻住他。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过分的契合让两个人都有点失控,在浴室清理完后,喻文州把黄少天抱回床上时,后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别说,是真的爽,怪不得遍地飘零,黄少天迷迷糊糊地想着,暗暗发笑,只是今晚脸部肌肉使用过度,最终也没笑出声。
既然睡都睡过了,黄少天可不会赖账,趁着还有最后一点意识,连忙摸过手机打开工作用的vx号,点开二维码,轻声嘟囔:“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本子,过两天发你……”
几乎是刚说完就两眼一闭,手机也从手里滑落到床上,喻文州扫完二维码,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他被潜了哦。
飞机第二天下午落地G市,黄少天打开手机,发现有人加他,昨晚困得神志不清,竟然给成私人号。给都给了,黄少天皱眉看了两秒,通过了好友申请。
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简笔画的鱼,有点像小孩子画的,黄少天点开大图,竟然越看越觉得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
他点开聊天框,本来想说点什么,打出来的字删删减减也没有发出去,他连人家名字都忘了问,一时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什么,总不能真的跟人家说你技术不错我还挺满意的要不下次再约不过我要在上面?
对方倒是先发来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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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这什么表情?黄少天回味了一下,莫名脸红了。
刚拍完魏导的戏,徐景熙本来给他放了一周的假,黄少天才歇了两天,就接到消息说蓝雨已经确定收购蓝溪,相关事务均已谈妥,喻总裁届时将会召开新闻发布会。
黄少天正看着娱乐新闻,徐景熙就打电话来说现在在他家楼下等着,让他赶紧下来,送他回公司一趟,去见见新东家,他的合同也快到期了,顺便谈下续约的事。
对于蓝溪的艺人来说,蓝溪被蓝雨收购似乎也不是件坏事,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其实大部分十八线开外的艺人都知道,蓝溪最有价值的就是黄少天,其他的都是凑数附赠的,这可能就意味着,即便合同还没到期,他们可能都会被开掉。
黄少天也很清楚,公司里有的小辈蛮有天分的,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机会和资源,所以不红,都是一个公司的,有的还和他交情不错,去的路上他还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和新老板交涉,探探新老板的想法。
结果刚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时,黄少天的脑子一下子变成空白,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难以置信地说:“你…你你怎么在这?不是吧!”
对方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微微一笑,和两天前发给他的表情包如出一辙,“少天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喻文州?”
喻文州笑眯眯地点头。
所以…他睡了他的新老板?好吧是被睡,黄少天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突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这也不能怪谁,他都没搞清楚对方是谁,就上赶着去睡……
“你叫我来干嘛?”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眼神复杂,思绪一时间混乱无比。
喻文州递过来一份合同,是关于续签的,合同上列了很多条条框框,黄少天草草翻过,最后一页上写的签约金高得离谱,黄少天都要感叹一句蓝雨果然财大气粗!
虽然但是,他的思维还是不受控制地拐往其他方向上,黄少天惊疑不定地问:“你不会是想…包养我吧?”
“嗯?”喻文州本来还在解释合同上的陈条,被黄少天一句话逗得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黄少天,视线露骨得让黄少天怀疑自己现在就像没穿衣服被看光了一样,虽然确实已经被看光了。
黄少天一下子站起来,“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你在做梦!你别想了!就算你技术很好也不行!当然我没有夸你的意思…反正不行!”
“哦?看来少天对那晚很满意咯。”黄少天的反应极大程度上取悦了喻文州,眼前的人着实像一只被惹急的猫,虚张声势,可爱得紧。
黄少天因为站起来的缘故,整个人高出一截,俯视地看着喻文州,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桌子后面,喻文州收进衬衫下摆的腰。
喻文州还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子上,仰头看着他,隐没在没扣上第一颗扣子的领口里的锁骨一览无余,大约是想到了某些画面,黄少天的气焰瞬间矮下来半截,耳根隐隐发热。
靠!黄少天在心里大骂,喻文州这是在色诱他吗!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发红的耳垂,脸蛋粉了一片,隐约能猜到黄少天在想什么,所以说到底是谁想多了啊。喻文州笑了笑,拿过抽屉里的剧本递过去,“这里有几个本子,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这熟悉的话语让人脸疼,气势先弱了三分,黄少天瞪他,“你…你你你想潜我?”
喻文州无奈,“想什么呢,如果少天这么喜欢金主包养之类的戏码,我也可以满足你。”
“那这是什么?”黄少天心跳快了几拍,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指着桌子上的剧本,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喻文州气定神闲地说:“作为诚意。”
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谈了什么,黄少天光顾着看人的脸和腰了,被勾得五迷三道的,哪里还记得谈了些什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黄少天才反应过来就这么签了卖身契,他把门用力一甩,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黄少天忍不住舔了舔后槽牙,被这处啃咬过的白皙脖颈又浮现出来,靠,都怪喻文州!没事笑得这么好看干嘛!
蓝雨出手大方,给的资源都是大制作。黄少天前段时间之所以接魏导的电影,是有那么点转向大屏幕的意思,偶像剧拍多了,难免困宥于同一个类型。喻文州给的这几个本子,难得角色有趣,很有挑战性,黄少天有点心动,跃跃欲试。
他在家呆了一天,把这三个本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其中两个都是下周进组,争取今年年末拍完,大家还能赶回去跨年,还有一个是明年才开拍,不着急。
最后他接了王导的电影,男主已经定下来了,是业内公认的的影帝,黄少天给影帝作配,让徐景熙联系完导演后,没两天就进组了,比开机的时间早了好几天。
平时假期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黄少天突然这么积极,徐景熙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又惹什么事急着躲人去了,毕竟有过前科。
黄少天家里之前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世伯家的女儿,碍于家庭压力,两个人只好试试,后来女方过于侵占他的私人时间和空间,一有假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和他在一起,结果黄少天连假都不休了,两个人实在不合适,分手闹得也不愉快,他直接关了手机火速进组。
本来徐景熙只需要做好经纪人的工作,不需要过分管着黄少天的私事,只是两人合作好几年了,早就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这次会问黄少天的反常,徐景熙也是关心他。
黄少天不满地捶了一下徐景熙,说哪这么多事,我本来就是这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啊,我这么敬业还不好啊。他眼睫一垂,掩住了翻滚的情绪,某人成天在他面前瞎撩,似乎是要把金主包养的戏码贯彻到底,黄少天这些天心跳加速的频率大幅度提升,自己都觉得不妙,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
拍摄地点在B市影视城,好在这次不用窝在山里,伙食也好了很多。
王导要求高,对镜头和演员都很挑剔,好戏多磨,进度一直拉不上去。虽然不是男主,但是黄少天的戏份不少,刚开始的时候一天要NG个十几二十次,和对戏的前辈道歉的同时,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再加上自己的领悟与不断练习,加深了对人物的理解,慢慢地NG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状态好还能一条过。
现在距离十二月底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剧组照这个进度,勉勉强强能够赶得上跨年。
蓝雨影视内部的跨年晚会都要提前准备,黄少天也收到了徐景熙的消息,不管怎么样,当天晚上他是一定要出席的。
黄少天回了一句知道啦,转而打开与喻文州的聊天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来B市那一天,让落地了给他发个消息,注意安全。黄少天还抱怨了跟个老妈子似的,到底受不受用就不知道了,反正还是乖乖地回已经进组了。
转眼都快半个月了,黄少天忙着拍戏没顾上,结果喻文州也没再联系他,花边新闻倒是整出来几条,蓝雨总裁与嫩模深夜携手酒店……
黄少天退出微博,扒拉着两人的聊天记录,又生气又难受,心里酸酸涩涩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要躲着人的是他,人家现在不联系又觉得难受的也是他,黄少天都快把自己搞得精神分裂了。
不知道是不是打开聊天框的次数太多,被对面的人看见了,半个月停滞不前的聊天记录竟然往上滑了一格。
喻文州:想我了?
滚滚滚谁想你了!我拍戏很忙的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想你!喻大总裁日理万机,还有时间分心来管我这个小明星,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喻文州:少天,好好说话
喻文州你大爷,什么叫好好说话?怎么就能这么气人?黄少天果断把手机往床边一扔,决定再也不要理喻文州了。
第二天是下午的戏,也只NG了几次,黄少天下戏回到休息室,徐景熙给他拿水去了,他刚转过身,就觉得眼睛有点疼,睁不开,好像有根睫毛掉进去了,黄少天扶着门框,喊了几声徐景熙。
很快走来一个人,扶住了他的肩膀,黄少天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徐景熙怎么好像变高了一点?他也没细想,拉住徐景熙急切地说:“快快快,我睫毛好像掉进眼睛里去了,快帮我吹吹,疼死我了!”
徐景熙很快托住了他的脸,另一只手拉开他的眼眶,轻轻吹了吹。
黄少天闭着眼缓了缓,往休息室里走了两步,冲身后人伸手:“水。”
徐景熙听话地把水放到他手边,黄少天一握,还是温的,不愧是贴心小棉袄啊。就在他喝水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伴随着徐景熙的大喊:“黄少,怎么了?你刚刚喊我干什么?啊…喻总您怎么来了!”
黄少天一呛,弯下腰来咳嗽,徐徐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了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喻文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少天还有什么吩咐?”
黄少天被呛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探班。”喻文州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前几天不是还说吃不惯吗?带你出去改善一下伙食。”
他这么一说,黄少天就想起来之前发了个朋友圈,配图是剧组的分发的午饭,北方偏咸,他口味其实偏淡,确实不怎么吃的惯,不过那条朋友圈配文挺正常的,早就听说了xx菜只是一直没吃过这次有机会尝尝云云,也不知道喻文州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去!谁吃不惯了?我吃得还挺好的啊,不是很喜欢当金主么,你带你小情儿去,别扯上我,谁爱去谁去。”黄少天梗着脖子说,转身就走。
喻文州一把拉住他,失笑:“哪来的小情儿,我身边有谁你还不清楚吗。”
“喻文州你别招我!”黄少天甩开他的手,看见喻文州的笑就烦,他对着别人是不是也这么笑?王八蛋!
“少天,这么大一顶锅盖下来我可不敢接。”
喻文州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把黄少天扯怀里了,他挣了挣,徐景熙早就自觉地离开了休息室,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武力悬殊有点大,也没个人帮他,黄少天只好放弃挣扎。
事情解释起来也很简单,喻文州刚刚回国接手蓝雨,要交接处理的事情很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有各种应酬,那个模特也是蓝雨旗下的,宴会上喝多了,在酒店门口没站稳,喻文州扶了一把,被蹲守在外面的狗仔拍到,换个角度就成了亲密搂抱。
喻文州抱着人好一顿哄,黄少天依旧不看他。怀柔不行,只能来点强硬的了,喻文州用力掰过黄少天的下颚,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黄少天躲都来不及,被亲到大脑缺氧,腿软地差点站不住,靠着喻文州才没有倒下去。
喻文州的手抚上黄少天的脸,温柔地抹掉他唇边的晶莹,眼神很深:“刚刚就想亲你了。”
“你…闭嘴!”黄少天大口喘着气,热度从耳根指直烧到脸颊,不用想也知道红透了,再不去还不知道喻文州要做什么,虽然嘴上依然说着不去,身体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喻文州走了,黄少天暗骂一声自己,黄少天你堕落了!喻文州不过说了两句好话,怎么就这么开心?余光瞥见喻文州的脸,靠,笑个屁啊!
吃完饭后喻文州把黄少天送回剧组订的酒店,呆了一会儿就走了,明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喻文州晚上就得赶回G市,走之前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让他好好吃饭。
黄少天撇嘴:“这么忙还来探班,什么毛病。”
喻文州无奈地笑:“我怕我再不来就要被某人判无期徒刑了。”
“行吧行吧,你快点去机场,别误了航班。”黄少天把人往外推,关门前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嗯,喻文州眼中泛起些许波澜,总算是把人给哄好了,可以安心地离开。
之后两人在vx上聊些有的没的,都是些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黄少天把片场发生的趣事讲给喻文州听,喻文州这次回得积极。
紧赶慢赶,黄少天的戏刚好在元旦前一天杀青,下午的时候要和整个剧组一起吃个饭,他订了晚上五点的票,不出意外的话刚好能赶上蓝雨内部的跨年晚会。
某人说要来机场接他,黄少天说不要,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助理,你接什么接,不会真要当我金主吧?
喻文州:^^
喻文州:注意安全
黄少天:知道了,我这边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起飞,可能还会提前到
意外之所以称为意外,就是因为来得猝不及防,突然下了暴雨,航班延误,黄少天呆在候机室,手机玩到没电,雨势仍然不见小。
他打了个盹,再次醒来已经晚上十点了,打脸打的太快,这回还真的要失约,都不一定能赶得上。
飞机落地G市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黄少天打了个呵欠,眼珠浮上一层水光,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车外飞快掠过,投下斑驳变换的光影。
助理问了一句是直接回公寓吗,黄少天反应了两秒,慢慢地转过头来,叹了口气说回蓝雨吧。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还好没让喻文州来接他。
晚会应该早就结束了,他现在回去,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仿佛变成一记惊叹号,重重地砸在黄少天心里,让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两分。
即便到蓝雨也应该快要凌晨三点,约莫是不会有什么人了,没有到场算是天气的意外,徐景熙也不会多说什么。他现在赶回去,又是在干什么,这到底能不能算是失约,可是喻文州又没有明确说过要等他,兴许人已经回去了呢,黄少天的手指搭在车窗上,陡然生出些寂寥与怅然来,心烦意乱得很。
漆黑的夜色里,蓝雨双子大楼上的logo显得更为明亮,黄少天站在大楼外,值勤的保安看见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反应很快地放了行。
只有一楼大厅有微弱的光,黄少天没开灯,一路摸到了演播厅,演播厅几乎占据了半层楼,因为足够大,蓝雨平时有什么内部活动都会在这里举办,走廊外面堆了不少礼盒彩带,都是晚会没用完的。
演播厅的大门没有关紧,门缝里也没有露出一丝光,黄少天站在走廊上,周围很暗,安静得过分,他其实没有来这里的必要,此时此刻,这个事实却无比清楚地诉说着某些呼之欲出而他躲避不及的某些东西。
想转过身,腿脚却不听使唤,不能移动分毫,黄少天仿佛变成了上了发卡的提线木偶,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移动,他推开门,穿过通道,把这一切归咎于身体的本能,就可以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然后命运收了提线,黄少天站在通道出口,像是被魔法定在原地。
舞台前的大荧幕上正在播放着类似于电影片尾的致谢名单,黑色的幕布上滚动着白色的字母,光很暗,只能照亮前面三排中间一圈的座位。黄少天绕着圆弧形的过道往前走,渐渐地能听见舒缓的音乐,声音太小,远处根本听不见。
那不是魔法,黄少天终于绕到了台前,看见喻文州。
少天,喻文州叫他,声线慵懒,像是刚睡醒,眼里漾着笑意:“你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黄少天皱了皱眉,坐到座位正对着的舞台上,是一个能够俯视喻文州的高度。
“我觉得你会来,就在这等你。”喻文州说话很轻,笑又很静,荧幕上一圈黯淡的白光打下来,光影绰约,衬得人皮肤很白,轮廓更深了一点,像一副蒙尘的油画,黑灰调,只有笑是明亮的。
是吗,黄少天看得都有些失神了,心口又传来熟悉的感觉,下意识说:“我觉得你会在,所以我来了。”
心有灵犀的感觉实在太奇妙,黄少天晃了晃腿,好不容易将漂浮的感觉拉下来,开口的时候才发现声音有些发紧:“你等了多久?”
喻文州笑了笑,“刚醒没多久,听完片尾曲,你就来了。”
喻文州说完后站起身,带着黄少天走出演播厅,顺手提过桌子上的塑料袋。黄少天还没反应过来,一路直升的电梯就将他们带到了顶楼。
顶楼天台上有个小花园,盆栽上挂着装饰彩灯,一闪一闪的,是小朋友会喜欢的欢馨和漂亮。
黄少天终于找到机会,指着喻文州刚刚提上来的袋子,凑上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本来应该看烟火表演的,不过有点晚了,过节总要有点氛围吧。”喻文州打开袋子,拿出一把塞在黄少天的手里,“这是今晚没用完的仙女棒,还剩下不少,勉勉强强也可以看作一个人点燃的小型烟花吧。”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个?幼不幼稚啊,粉丝知道都要幻灭的……再说了你不是人啊?什么叫我一个人?”黄少天嫌弃地说,弯起的眼睛满是笑意,确实很开心,他已经很多年没玩这个了,竟然还有些怀念,怀念一并逝去的纯真岁月。
喻文州顺着梯子认错:“是是是,我陪你一起,两个人。”
仙女棒燃起的火花粼粼灿灿,在空气中划出落拓的弧线,又很快燃尽。
美丽的东西总是易逝。黄少天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难免会被气氛带动情绪,只是还没来得及低落,喻文州已经点燃了下一根,于是绚烂的火花再一次亮起。
火花给喻文州描上璨金色的下颚线,黄少天不用特意去看,都知道对方脸上的笑意有多柔软,人总是很容易沉湎于这样的温柔。不清不楚了几个月,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喻文州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却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黄少天低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喻文州笑了笑:“我在追你啊。”
什么?黄少天转过头去,抬眼看向喻文州,后者的表情很认真,不似作假,这真是…这真是……!
这场长达几个月的拉锯战竟以最简单明晰的结局呈现在他面前,黄少天想笑,又必须得控制面部表情让他看起来并没有显得很高兴,仿佛一切他早已经知晓,主动权仍然握在他的手中。
黄少天故意偏过头去,撇撇嘴,语气里仍然难掩欢欣:“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
喻文州也笑:“少天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呵,明知故问。黄少天捶了他一下,四目相对间,黄少天突然抓住了喻文州的衣领,贴上去,来了个突然袭击。
那一点温暖的触感转而就消散在冷空气中,黄少天还未来得及退后一步,喻文州迅速拉过他的手腕,用力一带就把人搂在了怀里,怀抱太亲密,夜里的风也钻不进去。
温度渐升之际,喻文州稍微松开了些,环着腰的手摸上了下颚,黄少天被迫仰起头来,天边的云层好似遮住了月亮,没有洒下一丝清光,比夜色更暗的影子很快贴了上来。
唇齿厮磨间,呼吸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空气变得温暖潮湿,那点热度怎么也用不完似的,反而愈燃愈盛,黄少天整个人都变得发烫,突然被推进指根的圆环的冷硬触感更加明显,金属冰凉的温度让他心惊。
“这个诚意够不够?”喻文州的眼睛里浸润着一抹浮光,湿润而多情,声音仿佛沾染了无边夜色,显得格外缱绻。
黄少天不答,拉过喻文州的手,嵌入五指之间,用力扣紧,笑容熠熠,这是他的回应。
END
沁野
#不成熟的双向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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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有女朋友了。
张佳乐单脚翘在课桌下面的横杆上,上身往后仰去,肩背紧紧靠住黄少天的课桌,露出有点八卦的表情:“什么情况?”
黄少天的一道解析几何题做到一半,闻言也没抬头,铅笔在题目给出的图上画了好几道线,交叉在一起,看得人心烦意乱。
前桌还在晃来晃去,等着从他这里听点什么内幕。此时正是大课间,周围吵吵嚷嚷,好几波人凑 I在一起交流着昨晚的试卷,期间有几个人准备跑过来要黄少天的答案,见他闷头做题也不好意思打扰。
“你俩不是兄弟吗?” 黄少天少见地沉默了,张佳乐这时候才觉得惊讶,“他没和你说这事儿啊。”
有什...
#不成熟的双向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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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有女朋友了。
张佳乐单脚翘在课桌下面的横杆上,上身往后仰去,肩背紧紧靠住黄少天的课桌,露出有点八卦的表情:“什么情况?”
黄少天的一道解析几何题做到一半,闻言也没抬头,铅笔在题目给出的图上画了好几道线,交叉在一起,看得人心烦意乱。
前桌还在晃来晃去,等着从他这里听点什么内幕。此时正是大课间,周围吵吵嚷嚷,好几波人凑 I在一起交流着昨晚的试卷,期间有几个人准备跑过来要黄少天的答案,见他闷头做题也不好意思打扰。
“你俩不是兄弟吗?” 黄少天少见地沉默了,张佳乐这时候才觉得惊讶,“他没和你说这事儿啊。”
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谈个恋爱吗,早恋在学校里算不得稀罕,小树林里的情侣一抓一大把。黄少天拿出一本英语习题,翻到昨天折页的地方开始写起来,平静地说:“我是他弟,又不是他妈,谈恋爱需要和我说?”
其实就算阿姨知道了,估计也不会说什么,黄少天想。学校里不许早恋说到底就是怕学生成绩下滑,将来会后悔。像喻文州这样的优秀学生,怎么可能分不清主次,更何况阿姨那么温柔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发脾气。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两个喜欢的人呢。
也对,张佳乐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翘着腿小幅度晃了一下,身体彻底坐正前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黄少天的桌面。摊开的习题上,一道题的答案从B改成A,他收回目光,黄少天又将A划去改成D。
上午很快就过去,吃完饭后回到班上又是一阵喧嚣,热闹劲儿一过,便只剩下沙沙的书写声和外面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陆续有人趴下来午睡。
太安静了,上课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整个上午黄少天都努力让自己变得忙碌,一科一科作业轮流写,就没有时间分神想其他的事情。此时此刻思绪得了空,那股后劲立马涌上来,黄少天才觉得有点茫然,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什么。
这颗心在水里泡得太久,他一直忘记捡起来,此时才裂开一条缝,流出酸软的水。
黄少天没忍住,抓起水杯从后门出去就爬上了四楼。当初喻文州转学过来插在了二班,黄少天在八班,他俩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三楼。
没成想一上来就看见了喻文州,他靠在班级后门,和外面的女生说着话。黄少天虽然想上来看看,却并没有做好见喻文州女朋友的准备。他愣了一瞬,在楼梯口干站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可惜喻文州没有给他退回去的机会,他笑着叫了他一声:“少天。”
黄少天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冲喻文州摇了摇自己的水杯,仿佛有了这个理由就能抵消那丝心虚,“三楼水箱坏了,我来倒水。”
喻文州点头表示知道了,出水口出热水的时候容易溅出来,你小心一点。
正是午休时间,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三个人。虽然喻文州和女生刻意压低了音量,还是有几个关键词飘进了路过的黄少天耳朵里。
情侣们约会都是那么回事儿,看电影,逛街或者一起吃个饭。喻文州周六要出去和女生看电影,黄少天走了一下神,痛感立马将他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果然,手背上溅了几滴热水,他抬手抹去,才发现皮肤已经被烫红了。
校园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排一排高大的香樟树,不知名的花香,明亮宽敞的建筑,胶红色的跑道,还有说说笑笑的少男少女,到处洋溢着青春的味道。这样一个安乐乡里,那么多人来来去去,朝夕相处,指不定两个人哪天就看对眼了。
黄少天不是没想过喻文州会谈恋爱,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距离八月份才过去两个月的时间,快得……就好像喻文州在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他的立场。
已经被拒绝过一次,黄少天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断然不会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可自己主动招来的和别人突然给你心上扎一刀的感觉不一样。
他站在原地有好一会儿没动,紧紧握着水杯,手背隐隐有青筋跳起,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儿。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黄少天想,喻文州不过是轻轻向前拨了下指针,加速了进程。喜欢喻文州的女孩儿很多,也许他也只是在某个恰当的时刻,对上某个人时,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
而那个时刻,发生了什么,黄少天是不知道的。
喻文州是高一下学期才转来的,转学生在安逸的校园里向来都是引起学生们饭后谈资的存在,更何况他是个帅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一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无非就那么三种,长得好看的,成绩拔尖的,打架厉害的。喻文州一个人就占了两项,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见了谁都会笑一笑,简直就是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连张佳乐都知道,这种类型的男生最招女孩儿喜欢。学校里大把女生喜欢喻文州,下课时他好几次撞见有女生把喻文州叫出去,然后眼眶通红地离开。甚至会有人因为他们是兄弟的关系,拜托黄少天递情书。
其实黄少天在学校里也挺受欢迎的,和谁都玩得开,性格开朗阳光帅气的男孩谁不喜欢,不过和他玩得好的女生们,特别是学姐总喜欢把他当弟弟。
黄少天开玩笑说:“我哥有什么好,都喜欢他?你们怎么都不看看我呢,我是长得不帅还是成绩不好啊。”
“黄少,不一样…”女生有些欲言又止,“你也挺好的,就是、喻学长那样的,他对你笑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和他谈恋爱…”
黄少天点点头,说行,那我帮你把情书送到,成不成可不关我事儿啊。其实他都懂,喻文州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遇上了很难不让人动心。那个女生说得没错,看见他笑的时候,黄少天心里就像有只猴子在不停地挠,忍不住就想亲一亲他。
看他拒绝过太多次,黄少天本来以为喻文州是一心想着学习,读书期间不考虑谈情说爱的那类人,不然高的矮的,可爱的清纯的怎么没有一款他喜欢的?又或者是……不喜欢女的?
这念头在黄少天心里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掐灭。即便黄少天把它放在暗无天日乌云密闭的罐子里,名为喜欢的种子还是抽芽拨枝,撕开皮肉破开筋骨,鲜血淋漓长成一片,又痛又爽。
倒完水走回来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黄少天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犹疑,最后还是穿过几个班朝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二班的后门虚掩着,在黄少天经过窗户的时候彻底被人拉开,喻文州捧着一盒蛋糕递到他面前,包装精美的盒子有一面是透明的塑料壳,可以看到里面的芒果慕斯。
“我看你中午没吃什么就走了,等会可能会饿。”喻文州轻声说,对他笑了笑,“垫垫肚子?”
黄少天看着蛋糕盒子,一阵无名火起,这盒子他看着眼熟,分明就是刚刚那姑娘给喻文州的,黄少天眼皮一抬,表情冷了下来,心说你什么意思?可嘴上却只是短促地叫了一声:“哥。”
我记得你挺喜欢这家的蛋糕,喻文州还是微微笑着,目光从半垂的眼皮里落下来,“怎么了?”
蛋糕是一回事,送蛋糕的人又是一回事。我喜不喜欢你不知道?黄少天简直要被气笑了,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喻文州明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仍用这副无奈的语气安抚他,搞得好像他黄少天才是任性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少天。”他这样叫他的时候,漆黑的瞳仁就像一潭幽深的水,穿堂而过的风都吹不起一丝涟漪,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就像在那天晚上的客厅,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霹雳啪啦地响,黄少天刚刚度过他的十七岁生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原本的聚会取消,他忙着处理手机里不断跳出的信息。
张佳乐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恭喜你又老了一岁,黄少天笑骂着回他,俩人一来一去,不一会儿表情包刷满了整个屏幕。兴奋的空档里黄少天突然觉出一丝索然无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喻文州。
茶几上摆着一个大蛋糕,是他爸因为出差没能陪着黄少天过生日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订的,家里没开灯,烛火摇摇曳曳,被偶尔漏进来的一丝冷风吹得东倒西歪。电视机不知道开了多久,背景音在风雨声里显得异常模糊,喻文州倒是看得很认真。
难得家里两个大人都不在,黄少天偷偷拿出他爸珍藏的酒,喝得迷迷糊糊,此时脑子已然有些不清醒。晃动的烛火太过微弱,朦胧地照亮着一小块地方,一会儿亮一会暗,他看着喻文州的侧脸,光影落在他身上,显得温暖又美好。
少天,喻文州偏头看过来,很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黄少天一个没藏住,就说了出来。他等了半天,心痒又心慌,摸不准喻文州是个什么态度。
大概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喻文州才回答他。
喻文州说,不行。
或许只有几秒,只不过对于黄少天来说却足够漫长,指尖变冷也是一瞬间的事,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是酒精麻痹了大脑,他的思维也掉了线。
等到心跳回到正轨,黄少天将杯里最后一点酒喝干净,轻轻说了一声哦,漫不经心的样子简直让人怀疑刚刚表白的还是不是他,随后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了闭眼,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周五下午放学后,喻文州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把湿漉漉的雨伞靠在墙角,正在厨房做饭的喻妈妈听见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天呢?”
喻文州看着伞尖下凝成的一滩水渍,没有抬头:“我走的时候没有看见少天,我以为他会比我先到家。”
往常两人都是一同回家的,只是最近次数少了佷多,喻妈妈叹了一口气,问他:“吵架了?”
“没有。”
“外面雨那么大,也不知道小天有没有带伞...”
喻文州拿着书包袋子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放下,他拿起墙角的伞,撂下一句我出去找找,出门去了。刚走下楼梯,拐角处正好碰到走上来的黄少天。黄少天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浑身湿透了。
黄少天没看喻文州,也没说话,侧了侧身想避过他走上去,喻文州挡在他面前,不让他过去。
楼道里的感应灯有些年头了,不再那么灵敏,刚刚亮起来还是因为喻文州的开门声响,现下没有新的吵闹的声音来源,又灭了。
黄少天又往上走了一步台阶,挡在前面的身影还是一动未动,黄少天皱起眉头:“你干什么。”
手还未来得及抬起就被人攥住了手腕,喻文州的手热而干燥,很用力,黄少天挣脱不开,暗暗骂了一句,两人拉扯着撞上楼梯护栏,哐哐当当一阵响。
灯亮了。
灯光从喻文州身后打过来,黄少天整个人被罩在喻文州投下的影子中,他抬起头,整个人突然哑了火。
“怎么没打伞?”喻文州的声音沉沉,眉眼也沉沉,这让黄少天感到有些许的害怕,不自觉想要退后一步,但是他被喻文州拉着,迈不出步子。
黄少天一早就说了不和他一起回去,下午最后一节课课前,喻文州就送了一把伞过来,他现在是要兴师问罪了。
黄少天抿了一下嘴唇,说:“...借给同学了。”
喻文州并未放开他,问他哪个同学。
哥,黄少天喉咙动了动,嗓子里滚出一声笑,眼神冷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啊?
黄少天洗完澡出来后,喻妈妈叫他下来吃饭,桌子上摆着的都是他爱吃的,黄少天没什么胃口,喻妈妈却不停地给他夹菜,他一边说谢谢阿姨,一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多吃一点。
最后还是喻文州拦住了喻妈妈继续夹菜,黄少天抬头看向喻文州,喻文州也看过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喻妈妈见状,语重心长地开始劝解:“有矛盾就要好好沟通…不要一声不吭,闷在心里偷偷生气…不沟通问题怎么能解决呢。文州,你是哥哥,要让着点小天,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这次两人倒是异口同声了。
回到房间后,黄少天拿出了学校发的练习卷,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曲起,卷子搭在膝盖上,提笔写了起来。
隔壁房间的灯光穿过没拉紧的窗帘缝映在玻璃上,细长的一条光路,黄少天微微后仰,盯着那条纹路出了神,卷子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
窗户突然被人拉开,窗帘被风吹得卷了出去,蓝色的布纱上下翻飞间,喻文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怎么突然拉开窗户,也不知道他要干嘛,条件反射一下子跳了下来,将窗帘一拉,整个人退了好几步。干完这些后,黄少天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喻文州莫名其妙,他心虚个什么劲?
有了这么一出,卷子是写不下去了。
黄少天关了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几次后,任命地睁开了眼睛。
他侧躺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窗帘。外面时不时传来过往汽车的轰鸣声,随之而来的是朦胧光晕,映亮了窗帘上的花纹,深夜里,像是时不时开出的花。
在安静的,半窒息的夜里,他想起和喻文州的第一次见面。
那段时间他一直都不高兴,原因是黄爸爸说要带一位阿姨回家,虽然说是阿姨,黄少天当然知道,他爸是给他找了个后妈。
带回来之前,黄爸爸就和黄少天提过很多次喻阿姨,打算温水煮青蛙,先让这个儿子心理上熟悉,再多接触接触,一起吃几顿饭,让他生理上熟悉。
搬家那天,黄少天站在窗边往下看,搬家工人将大大小小的行李从车上往家里提,院子里的女人盘着发,笑得温柔又漂亮,站在他爸爸身边,两个人就是一对璧人。
黄少天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看到他爸爸笑起来时眼角丛生的皱纹,这些天来的怨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气也气不起来了。黄少天整个人焉焉的,就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耸拉成一团。
他的目光睃巡一圈,这才注意到小区门口还站了一个少年,身量很高,穿着白衣黑裤,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插在兜里。
黄少天之前就听他爸说过,喻阿姨有个儿子,比他大半岁,但是他没见过。之前几次吃饭的时候,喻文州人在学校抽不出空来,这次搬家也是赶在他放假的时候才搬的。
这位以后就是他名义上的哥哥,黄少天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想起前几次吃饭时的缺席,觉得这人看起来挺傲的,肯定不好相处。
黄少天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打定主意不给人好脸色看,虽然暂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想要他这么快服软是不可能的,毕竟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人又不是他。
就在他心里打着算盘的时候,楼下的少年似有所感,抬起头来看向他这边,眉眼一弯露出粲然笑意,黄少天心里咯噔一声,面部表情都僵了一瞬。
这算什么?示好吗?
轻易地接受别人的示好他做不来,下人脸面的事他更做不来,左右是要住在一起的,他躲着还不行吗。
后来一段时间里,黄少天都尽量避开喻文州,不打算和他有过多的交流接触,黄爸爸和喻妈妈看在眼里,都以为两个人处不来,明里暗里做了不少思想工作。
少年气性大,忘性也大,本来也没有什么天大的仇怨,更何况喻文州确实不是黄少天一开始想的那样,反而很好相处。少年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也多,慢慢地两人也就玩在一起了,关系好起来的时候更是形影不离。
黄少天的困意很快涌上来,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头也一阵一阵地发疼发晕,很多画面在脑子里飞速闪过,他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不对劲的呢?
高一下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班长过生日,打算把班里人都约去KTV好好玩一玩,最后来得也就十几个男生,大部分人都说要好好复习而推拒了。
十几个男生在KTV里鬼哭狼嚎,台上的几个人一边抢着麦,一边嘶吼:“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实在是魔音贯耳。
闹到最后,大家都没力气了,瘫软在沙发上,组队打游戏。点了还有剩下的几首歌,没人唱,包厢里一时间只剩下伴奏声和游戏音效。
黄少天刚好坐在点歌台旁边的沙发上,看到下一首是英文歌,不知道谁点的。前奏一响起来,他就觉得熟悉,这首歌他曾经在喻文州的手机里听过,当时他还找了很久。
他没有上台拿麦,就坐在一角的沙发里,看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歌词,轻轻哼了两句。
闹过三巡,众人又转战至第二个场子——私人影院,又走了一波人,剩下的只有六七个人。本来黄少天也打算先回家,班长拍着他的肩,神神秘秘地说别走啊,待会儿有好东西看。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班长珍藏的岛国动作片。片子质量很高,灯光,氛围都很足,女主角的声音婉转,轻哼都带了点旖旎的味道。
黄少天刚刚在回消息,他哥问他在玩什么,他摸了摸鼻子,心虚地回看电影。害怕他下一句问看得什么电影,黄少天飞快地打字,不说了啊电影开场了,随机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一抬头,大屏幕上出镜的是男性的一只手。片方应该是在找演员上花足了功夫,连出境的手都很好看。腕骨突出,手指很长,黄少天无端地想起喻文州来。
想起喻文州削苹果的时候,鲜红的果皮在修长的手指间穿过,衬得一双手更加好看,骨节匀长,好像呼吸间都带有了回忆中的苹果香气。
邻座的同学发现他在走神,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压低声音说:“不是吧,黄少?!这种极品你都没感觉?”
黄少天笑骂了回去。
那同学又靠过来,表情笑得有些欠揍:“欸…你不会是…喜欢那个吧?”
“什么那个,哪个啊?”黄少天狐疑。
“就那个啊!…同性…”他说得很轻,本来也就是开玩笑,没打算当真,又和黄少天瞎聊了两句,才转回头去继续看着屏幕。
黄少天心里的异样感并没有因为对话的结束而终止,反而蓬勃生长,蔓生至他的整片胸膛,顺着咽喉向外,抽枝生芽。
低低的喘息声是天边飘渺的歌谣,暗红的灯光如水流过,晃动在果盘里莹白的果肉上,晦暗,模糊,暧昧不清。
淋了雨,吹了风,第二天黄少天醒来的时候,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头疼,喉咙也疼。
他趿拉着拖鞋下楼,家里没人,喻阿姨昨晚说过出差,他爸更是忙得不见人影,黄少天叹了口气,生病了连口热粥都喝不上,惨还是他惨。
黄少天站在饮水机旁,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还没有完全清醒,也没注意到玄关传来的开门声。等到喻文州把热气腾腾的粥端上桌时,他这才看到人,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止不住地咳嗽。
慢点喝,喻文州温声说着,走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黄少天反应都慢了半拍,微凉的手背搭在他的额头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生病的人四肢极其不协调,他一个没站稳就坐在了地上。
刚刚的咳嗽还没完全止住,逼出了一点泪花,他抬起头看着喻文州,眼睛红,鼻子也红。
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喻文州心里轻叹一声,伸手拉他起来,黄少天避开了,突然问:“你不是去看电影了吗?”
没有,喻文州皱眉。
“女朋友呢?”黄少天不依不挠。
“没有。”喻文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湖面上突然拔高的小山,他又说:“没有女朋友。”
喻文州蹲了下来,这下子黄少天不用仰脸看他了。他们一下子离得很近,喻文州身上还残留着一丝混着南瓜粥的油烟气,这是能让黄少天心软的味道,他决定原谅他三秒。
“那蛋糕呢?”黄少天有时候说出的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张佳乐听见他说蛋糕,会觉得他想吃蛋糕了或者他要吃蛋糕。可是喻文州之于他,就像个游戏高手之于俄罗斯方块,在不断下落的方块中,一眼就能找到最契合的那一个。
喻文州伸手拭去他眼角的那点泪花,温声说:“那是给你买的。”
那个女生是蛋糕店店长的女儿,喻文州之前总是去店里买蛋糕,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成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传起来的。
黄少天只知道冰箱里总是有新鲜的蛋糕,还都是他爱吃的口味,却从来没有思考过是谁买的。
现下知道了原委,他知道自己这两天过分任性,又有些委屈,也没推距喻文州放在他的腰间的手,手心的热度隔着睡衣传到皮肤,给黄少天一种被温暖包裹的错觉。
别哭,喻文州将他抱起来,吻了吻他发红的眼尾:“我喜欢你啊。”
黄少天更难过了,又不完全是难过。
我是真的喜欢你。喻文州说,那天你喝醉了,我怕你清醒过来后会后悔,我不想你不开心。
黄少天又笑了,不明白好好的表白,怎么弄得像是分手一样。他说,喻文州,我没有在开玩笑,也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还是很哑,却又带着少年一往无前的倔强,不容动摇。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喻文州也看着他。
黄少天的眼里总是存在着一种纯粹赤诚的天真,热烈灿烂如同盛夏般的情感,让喻文州无法移开视线。
喻文州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碰到了垂在身侧的黄少天的手,软软地没什么力气,他微微用劲握住了他,随即与他十指相扣,温柔又坚定地说“好”。
我们是怎样守住这个爱的秘密呢?
我们以眉传话,
以眼聆听。
fin.
喻黄/到灯塔去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全文2w
尝试一下意识流开车,结果失败了
pb部分论坛见
到灯塔去
1
夜里有个病人情况忽然恶化,几名主治医师紧急商讨,最后决定安排手术。
喻文州刚从手术上下来,喝了两口水,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等在值班室门口的小徐给拉到了一楼的接待室,一边下楼一边说:“喻医生,有两个人找你,你刚在手术,没好打扰,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听说是保密单位的…”
徐景熙说到这看了喻文州一眼,发现他脸上并无表情波动,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倦意,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他实习期一直跟着喻文州,两个人也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爱你对峙过绝望 不肯哭一场
全文2w
尝试一下意识流开车,结果失败了
pb部分论坛见
到灯塔去
1
夜里有个病人情况忽然恶化,几名主治医师紧急商讨,最后决定安排手术。
喻文州刚从手术上下来,喝了两口水,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等在值班室门口的小徐给拉到了一楼的接待室,一边下楼一边说:“喻医生,有两个人找你,你刚在手术,没好打扰,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听说是保密单位的…”
徐景熙说到这看了喻文州一眼,发现他脸上并无表情波动,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倦意,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他实习期一直跟着喻文州,两个人也算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犹豫了几秒后,担忧和关心占了上风,“喻医生,你最近没遇上什么事吧?”
喻文州笑了笑,宽慰了一下徐景熙。他每天就是医院和住处两点一线,还经常加班,能遇上的最大的事可能就是医患关系紧张。他也不知道,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来找他,喻文州玩笑地想,总不可能是梦里做的吧。
房间里坐了两个人,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下意识往这边看过来,和喻文州对上了视线。
这两个男人面目普通,四十多岁,几乎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长相,穿着打扮也都是丢在人群里转眼便忘的类型,只是一瞬间望过来的眼神颇为凌厉,像是盯住猎物的鹰隼。喻文州往里走了一步,那种压迫感瞬间消失,换为普通的打量,两个人也站了起来,大约是知道他们身份的缘故,房门被关上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喻文州笑了一下,主动开口:“请问你们…”
话说至一半就被其中一个男人打断,“你就是喻文州先生吗。”
虽然加了一个疑问词,但是语气很笃定,分明没有要人回答的意思,喻文州便也没开口,等他继续说下去。
“喻医生你好,我们是黄少天的同事。你还记得黄少天吧?他说你们是高中同学。我们今天过来,是有件事需要找你确认一下。”
大约是太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喻文州都有点恍惚,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几乎有些不受控制。有多久没有看见他了,八年吗,喻文州想,或许更久。
回忆像蒙了层纱,什么也看不清,喻文州一瞬间甚至想不起来黄少天的模样,鼻尖却隐约闻见染发剂的刺激味道,还有挥散不去的花露水味。虽然是初夏,夜里依然露重,胳膊泛上凉意,喻文州记得月亮很圆。
“到灯塔去。”黄少天说。
那灰白色的灯塔,矗立在远处朦胧的烟光雾色之中。*喻文州在心里默念。他看向黄少天跑去的方向,夜色深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有。
可能思绪确实凌驾于时间之上,喻文州横跨了好几年的光阴,再次回到这个房间时,他们话音刚巧落下最后一个字。
喻文州说:“我是少天的同学。你们想找我确认什么?”
“黄少天同志的遗体。……”
后面的话喻文州听不太清了,他跟着这两个人走出急诊大楼,外面在下雨,三个人也没打伞,一路急匆匆向地下室走去。喻文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声还是心跳声,轰隆隆一阵,震得耳膜生疼。
喻文州不是第一次来到医院的太平间,他还是实习生的时候,有几次陪着家属来过,有的家属号啕大哭,有的家属默默流泪,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对于死亡,会下意识地悲伤、哭泣,可是当死亡每天上演,甚至成为了常态,再丰沛的感情也会有枯竭的那一天吗。喻文州不知道是不是见过了太多死亡之后,自己的心慢慢就冷了,即便对于生命依然敬畏。
喻文州站在担架旁,看着他们把白布掀开。
躺在那里的尸体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了,身体大部分被灼伤,一团焦黑,碳化得很严重,只有右手手臂算是唯一完好的部分。
然后他们说这是黄少天。
喻文州的目光一寸寸梭巡,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很难把这具尸体与记忆中鲜活的人联系起来。
男人又说:“你确定他是黄少天吗?”
喻文州抬眼,一瞬间竟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人站在同伴的身后,直直盯着喻文州,目光烁烁。
喻文州轻声说:“是。”
“你怎么确定的?”
“少天高中时和别人打架,对方拿了刀,伤到他右手食指,刀口很深。”
那人向外轻轻拨了一下手指,果然看到一个浅浅的小疤。男人一直紧绷的脊背似乎松塌了一下,然后看向喻文州。
“谢谢。”男人拍了拍他的肩,“你别误会,他在爆炸前救了两个孩子,他是英雄,今天找你确认,是怕出了差错。”
喻文州哑着嗓子,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逼问:“为什么找我?”
这次是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男人走了过来,“少天说的。”
喻文州侧了下脸,“什么?”
“我们每一次执行任务都要提前写好遗书,少天写的收件人都是你的名字。”
这一次喻文州沉默了。
黄少天的父母早已过世,遗书还能留给谁呢?喻文州几乎是有些茫然地问自己。
喻文州其实不太记得黄少天家搬过来的具体日子,那时候喻文州的爸妈还没下班,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写作业。
隔壁很久没人居住的房子哗啦啦地响,掀起遍地尘灰,喻文州莫名想起会专门制造出声响来骗路过小孩的怪兽屋,好奇又紧张,作业都没法好好写了。
没过多久,隔壁的院门打开,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脸蛋灰扑扑的,看见坐在门口的喻文州,眼睛一亮,咧嘴笑起来,一巴掌拍在喻文州的作业本上,凑上来问你做紧勿野呀!
喻文州看见他缺了一个的门牙,说话还漏风,一下子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黄妈妈一边大喊天天,一边推开了院门,看见蹲在门口的两个小家伙,把他们俩都领了回去。
两家就做了七年的邻居。
后来一起上学时再提及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黄少天老不乐意,认为这是他的黑历史,他那时候上树掏鸟窝,没踩稳摔了下来,磕到了门牙,谁成想还没长好就搬家了。
喻文州推着自行车走在黄少天旁边,也不说话,只是笑。黄少天见他不搭腔,手肘曲起,给了他一下子!
喻文州弯着眼睛问:“少天,你觉得哪次能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黄少天一下子跳上喻文州的车后座,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起来,我们俩在郑婶儿店里一起吃早餐那次?不行!我第一次去你家吃饭那次?我们去游泳那次?我带你逃课那次?不算不算……他列举了很多个第一次,几乎是有些苦恼了。
喻文州把书包反背在前面,一步跨上了自行车,载着黄少天冲下斜坡,沿途的风吹起两个人的蓝白色校服外套,像鼓起的风帆,又像张开的翅膀,下一秒就要一起飞向远方。
黄少天的笑声擦过喻文州的耳畔,很快在风里散去,他大声说:“文州我想到啦!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网吧玩游戏!”
喻文州当然记得,他玩的是术士,还不是很熟练,慢慢跟着指示做任务。黄少天玩的是剑客,上手得很快,已经可以独立击杀一些低级的BOSS了。喻文州正做着任务,不知道怎么就引起一群小怪围攻上来,单独几个他还能对付,数量一多起来,就没办法了,蓝条和血条掉得几乎一样快。他眼看着手底下的人物血条快见底,黄少天突然杀了出来,满屏幕充斥着银色剑光。
喻文州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下来,坐在他旁边的黄少天眼睛亮晶晶的,朝他灿烂地笑了一下:“别怕呀,有我在!”
黄少天拍了拍喻文州的背,笑嘻嘻地说:“就那次吧,算我们第一次见面!”
喻文州笑了笑,突然提速,两个脚蹬转得飞快,经过一片土疙瘩时,黄少天一下子没坐稳,身子往前扑,下意识抱住了喻文州的腰。
好像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喻文州都以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奔赴不同的远方。
远方没有硝烟,没有失联,但是有手术刀。喻文州在大学里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的时候,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在他家里做饭。
黄少天拿起菜刀,在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喻文州手里拿着没沥干的青菜,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刀尖锋利,刀口不认人。他不知道黄少天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但是这样的动作黄少天做起来确实很熟练,他最终也没有问,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说少天,小心点。
黄少天侧头看过来,眉间眼底都是笑,灿烈的日光从窗外洒下来,刚好罩住了他,笑容因此显得极为明亮,他笑着说了一句冇事啦你唔好担心。
但事实是,命运的分岔路口出现在高一那年。
那一天下午,他们正在上英语课,窗外蝉鸣四起,吊扇呼啦啦地转,英语老师念着听不懂的句子,一切都让人昏昏欲睡。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让全班人精神一震,班主任面色严肃地站在门口,招手喊了一声黄少天。
喻文州从三楼的窗户向下望去,一片叶子忽然落了下来,擦着他的脸落在课桌上。喻文州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没有看见楼下匆匆跑过的身影,蓝白色校服外套灌满了风,像一只飞起来的鸟儿,消失在层叠掩映的绿叶间。
黄妈妈出车祸了。每天晚上站在院门口喊天天的女人,温柔地对着喻文州笑的女人,鲜活的面孔变得灰败,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
黄少天自始至终都很沉默,喻文州背着两个人的书包,跟着黄少天走出医院。不知道晚上几点,月亮似乎躲在云层里,四下里寂静又漆黑。
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喻文州喊了一声少天。黄少天没回头,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静静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少天“嗯”了一声。
这里的路灯前段时间坏了,喻妈妈在院子外给他们挂了一盏灯,灯光不甚明亮,但刚好能照亮家门口这几步路。
喻文州走到他旁边,看见黄少天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掉得无声无息,顺着下巴流进脖子里,打湿了一片领子。
黄少天抬起脸,眼珠子泛着一层濡湿的薄光,说文州,我没有妈妈了。
喻文州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人揪紧,攥得他呼吸不上来,压迫感挤压着肺部里最后一丝空气,剥夺生的希望。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疼,也会有窒息的感觉。
喻文州抱住黄少天,说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妈就是你妈妈。
那天晚上他让黄少天去他家睡,黄少天摇摇头,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对他说谢谢,然后给院子落了锁。喻文州不知道黄少天有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才发现窗帘没有拉上,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清冷的薄光,像黄少天落在他肩膀上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喻文州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一片晨雾中,黄少天家的院门口台阶上坐了一个人,周围落了一圈烟蒂。喻文州定了定神,认出了这是黄少天的爸爸。
黄少天搬家过来好几年,他只见过黄爸爸两三次,突然出现,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又突然消失。黄少天从来没有主动谈起过,他也没问黄少天他爸爸是做什么的。
黄爸爸坐在门口,吸了一口手中的烟,烟雾融化在晨雾中,一瞬间模糊了视线。黄爸爸看到喻文州后,立马掐灭了手中的烟,站起了身。
眼前的男人面庞沧桑,仿佛一下子老去很多,侧脸上蜿蜒了一道疤,并不显可怖,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熠熠,如黑暗中燃起的篝火,滚烫而热切。
喻文州喊了一声叔。
黄爸爸挤出一个笑来,“小喻啊,是上学去吧?”
喻文州说:“我来看看少天。”
“没事儿,你别担心少天,他这几天不去学校了,你快上学去吧,不要迟到了。”
喻文州沉默了一下,走过了黄少天家门口。
后来的几天,黄少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喻文州也不能常常见到他,黄少天家里进进出出了一些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喻文州站在自家院子口望过去,似乎能在那些陌生人身上看出某种相似的、隐秘的、却又说不出来的特质。
一道墙仿佛把两个世界割裂开来,喻文州站在墙的这一边,平静宁和,而墙的那一边,发生着不为人知的变化。
黄爸爸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院门半开着,黄少天走了出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的眼眶还是很红,看见喻文州时,眼睛亮了一亮,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似乎是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嘴角怎么也弯不起来,落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喻文州忽然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来,眼睛和心一起浸在水里,湿润又模糊,怎么也看不清那个笑容。
也许两家大人暗地里达成了某种约定,喻文州的父母将黄少天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热情地邀请黄少天住过来。黄少天多数时候还是住在只剩下一个人的房子里,黄爸爸没有再回来过。偶尔有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找过黄少天几回,喻文州听见黄少天喊他魏老大。
高三那年冬天,魏叔风尘仆仆地敲开了黄少天家院门,把一个盒子交给了黄少天,他们一起去了黄妈妈的坟前,把盒子埋了。
黄少天上过香磕过头后,又在坟前站了很久,脊背挺得笔直,夜风簌簌,单薄的身影岿然不动,仿若一块肃穆的石碑。
黄少天回来后,还是和以前一样,过去了的事就算过去了,他从来不会让自己苦恼,该吃吃该睡睡,每天和喻文州一起上下学,放学后照例逗逗对门家李大爷养的小黄狗,还要和喻文州说很多话聊很多天。
高三学习压力大,离高考不到一百天,桌子上的习题与试卷堆得越来越高,黄少天还是有很多话要说,下课的时候抓着前桌郑轩从天南聊到海北,昨天晚上的月亮圆不圆,最近游戏里出来新活动,街对面新开的火锅店又贵又难吃……
黄少天的头发很蓬松,棕色的发丝细软,被阳光一照显得粼粼璨璨,整个人看起来明亮又温暖,他还是会笑,只是眼睛里好像消失了最初的热切,只剩下一层薄冰般锋利的光。喻文州知道,在那个夜晚,黄少天的一部分被永远地丢弃在那里。
2
喻文州把今年攒的调休全用上了,足足有一周的假,用来处理那具遗体的后事。
在外奔波的几天,不知道他是不是过于敏感,总觉得有人在跟踪窥视他。对方很谨慎,每一次快要跨过那道线时,就立马收回去,留出一定的余地来让他以为那些黑暗里的视线不过只是错觉。
喻文州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交际圈子并不广泛,对方显然不是为了他而来,只是因为他和黄少天有关系。
这种监视直到骨灰下葬那一天,大概是“审查期”过了,他发现自己还蛮有那种自娱自乐的心态。
喻文州想了很久要在碑上写什么,那具遗体不是黄少天,他不会把黄少天的名字写上去。遗体的主人不知名姓,仍然是个英雄。
那就写——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人们在悲伤的时候会忍不住哭泣,这种行为转移到老天爷身上,大抵就是一场绵绵细雨。
那次一起来找喻文州的两个男人只来了其中一个,打着一把黑伞,胸前别了一支白玫瑰。他弯下腰把花放在墓前,站得笔直,右手五指并拢,手掌伸平举至眉骨,是一个标准的敬礼,随后静静默哀了三分钟。
男人对着喻文州说谢谢。既是为了黄少天,也是为了这位无名英雄。他拿出一根烟,夹在指间,点燃了却没有抽,风停了以后,红色的火星慢慢黯淡下来,男人说:“我叫方世镜。”
喻文州点头,想说你们不是不能随便说出名字吗,后来又觉得没必要,便只静静地看着细如薄丝的雨雾。
方世镜看向他,“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喻文州叹了口气,“少天在哪?”
“不知道,我联系不上他。”
“你们内部出问题了吗?”
“怎么看出来的?”方世镜有些诧异。
“那天另外一个人问我的时候,你一直看着我,不就是想让我承认这是少天吗。”
“是出了点问题。”方世镜叹气,“不然不会找一个局外人。只有确认少天已经身亡,对方才不会继续追着他。”
方世镜又说:“你和少天关系很好吧?”
“做了七年邻居的同学关系,好多年没见了。”
“后来没有联系过吗?”
喻文州摇了摇头,似乎是笑了。
方世镜不由得侧脸看他,也许猜到喻文州在想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实质性安慰的话,只好说:“干我们这一行,一辈子能穿警服的机会也没几次。我们有组织纪律,不能随便拍照片,也不能留下任何影像。*
“少天很优秀,是我们插入敌人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们必须很小心,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有可能毁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结果,他不和外界联系,希望你能理解。”
喻文州低声说:“我知道。”
方世镜这回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好像什么都知道。”
喻文州笑了笑:“可能很早以前就做好接受的准备了吧。”
很多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喻文州就知道的。
记忆里的夏天似乎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暑气,日头很大,就连街边的大树都被晒焉了。他们穿着白背心,坐在郑婶儿店里喝糖水,郑轩特意搬出一个大电风扇,呼啦啦对着三个人吹。
郑轩问:“你们志愿打算填什么啊?你们关系这么好,肯定会填在一个城市吧…”
黄少天靠在塑料椅背上,动一动都要流出汗,他抹了一把额头,无力地拉长了语调:“不知道——还在想…文州你呢?”
喻文州正在擦桌子上溅出来的水渍,听见黄少天的话,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担架上苍白的黄妈妈,想到黄叔叔脸上的那道疤痕,想到那些在黄家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陌生面孔……他把桌子擦干净,纸团扔进垃圾桶,慢吞吞地回答:“学医吧。”
黄少天抬眼看过来,和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胶着、黏连,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开来。
微风骤起,吹散层层碧波,绿叶间漏下的斑驳光影也跟着转移,一块日光从黄少天的额头流转至发尾,喻文州得以看清他眼底闪烁的微光。黄少天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他问喻文州为什么,喻文州反问你呢,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黄少天先移开了目光,转头去问郑轩:“郑轩你呢,你志愿填什么?”
“我啊…”郑轩叹了口气,“工商管理吧,以后直接回来继承家族企业算了。”他说着指了指自家店铺。
“真好啊!”黄少天感叹,“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们这些老同学打折啊!”
喻文州淡淡笑起来。
直到快要去领取录取通知书,喻文州都没有问过黄少天的志愿。黄少天不说,喻文州便觉得,未来那样不确定,他们也许还会有同一个远方。
上大学以后,喻文州很少会想起从前,医学生的课程繁忙是出了名的,他还加入了校学生会,手头里的事似乎总也闲不下来,人一旦忙起来,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喻文州把假期销了以后,生活又回归到以前的两点一线。天气很好,上午查完房后,喻文州得空去楼下抽了支烟。
从血检科拿着资料正往普外大楼走的徐景熙眼尖,喊了一声喻医生,似乎是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惊讶地问了一句您也抽烟啊。
喻文州笑了笑,说偶尔会来一两根。
徐景熙摸了摸口袋,竟然掏出两颗糖来,隔空拋给了喻文州,喻文州一把接住。
手中的烟快要燃尽,喻文州掐灭后扔进垃圾桶,转过身一看,楼下栽的一排白色月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花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眼前忽然就出现了放在碑前的那只白玫瑰。他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把冰冷冷的石碑和黄少天联系起来,也想象不出二十七八岁穿着警服的黄少天,眼前满是穿着蓝白色校服外套,笑着喊他文州的少年。
喻文州叹了口气,跟着人流重新回到普外大楼。
大概两个月后,方世镜又来了一次医院,给喻文州留下了一个木盒子,说是黄少天的东西。
喻文州打开盒子,盒子底下放着一件崭新的警服,几枚红色徽章,一张泛黄的照片——高中毕业合照,一些剪报——喻文州曾经发表在杂志期刊上的文章,还有一沓从未寄出的书信。
喻文州的手指划过信封开端,那里落了两个字--文州,端正、刚劲、不偏不倚,像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每一封开头都是如此。黄少天从来不会写这样的字,作业本上几乎都是连笔字,笔走游龙,他说这样看起来很潇洒,后来就成了习惯,这样的字更像是喻文州会写的。
他的手指顺着笔迹写过,好像能看见黄少天坐在桌前,喻文州在心里问,少天,你写信的时候在想什么。他最终没有打开看,轻轻地合上了盖子,放在书柜上方。
喻文州自认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这几个月来,想起以前、想起黄少天的次数几乎快超过了以往八年的总和,他看着窗外的月亮,久违地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
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出现的,不知道从某一天某一刻起,这份感情打破了平衡的两端,逐渐向一方倾斜,没有一个确定的日子和时刻,认识黄少天的每一天每一刻似乎都成了可能。
于是看向对方的目光里不免染上了自己过于浓墨重彩的心情,不过大部分时候喻文州都能掩盖得很好,只会偶尔露出端倪,打球时露出的一截劲瘦的腰,写作业时微微前倾的脖颈,接过作业本时压在课桌上的手腕,掩盖在宽大校裤下面的脚踝,还有看见他时倏然明亮的眼睛,关于黄少天的一切,太令人着迷,轻易就能让他丢弃理智。
想念是倒流的心动,在不知道多少年后,喻文州再一次被困在了感情的迷宫里,只是再没有当年的期待和忐忑,没完没了地想起蝉鸣永不停歇的夏天。
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晚上,黄少天和喻文州沿着陵江散步,那一天的月亮也很圆,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把这座安静的小城照得很美。
大概是体质原因,黄少天很招蚊子,每次回来胳膊小腿上全是红红的包,夏天闷热,他又不肯好好穿长袖长裤,出门前喻文州只好给他上上下下喷了一遍花露水。
夏天天黑得晚,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有些微薄的天光,等到他们走到江边,天已经完全黑了,桥上的路灯早早亮起,许多散步的大人,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一群群结伴而行。
黄少天说:“文州,你知道陵江上有一座小岛吗?”
陵江是熙城里最大的一条河流,穿城而过,在喻文州的印象里,似乎是很长很长,流经其他城市,然后汇入大海。
黄少天指着江面,“听说岛上有一座灯塔,真好啊,我就想做一个守塔员,每天登上去两次,日出前和日落时。”
这么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到要去做一个这么孤独的职业,喻文州看着黄少天被月亮镀亮的侧脸,头一次看不懂身边这个人。他想象不到那个画面——黄少天孤身一人坐在瞭望台上,一天可能都不会说一句话——黄少天身边,欢乐都是流动的,从来不缺朋友,永远热烈明亮。
他们沿着江边走到桥洞口,黄少天忽而停下了脚步,他拉着喻文州靠在桥柱上,抬手比划了一下,兴奋地说:“这样看月亮又大又圆!”
喻文州学着他的样子看过去,因为有着横梁的阻挡,视野里只剩下了一轮圆月,似乎确实比平时大了很多。
两个人挨着身体凑在一起,喻文州忽然意识到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够感受对方呼吸间的热气,发丝触碰着彼此的脸颊。黄少天上午的时候把头发染成了黑色,洗过一次后还残留了些染发剂的味道,喻文州就在染发剂的刺激性气味混合着花露水的清香里,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黄少天忽而一动,似乎是要扭头,喻文州清晰地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柔软擦过了他的唇角。
你是吗?黄少天在他耳边问。
黄少天的嘴唇颤抖着,自顾自地说:“我不是。”
喻文州的心猛然骤缩,被这三个字砸得头晕眼花,他一把抓住黄少天的胳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黄少天为什么要说他不是?
难道少天有喜欢的人了?喻文州一下子冷静下来,在脑海里审视黄少天的人际关系网络,一遍草草过滤下来,一个可以怀疑的对象都没有。不可能,他每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和黄少天在一起,如果少天喜欢上别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么少天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
喻文州转过脸,鼻尖擦过黄少天的,这下子他们又看着对方的眼睛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是。”
黄少天一下子笑出了声,“那就好,既然我们都不是……”
黄少天凑上来,温热的唇碰上他的。
他们亲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是亲不够似的。
喻文州按着黄少天的双手,牙齿磕碰牙齿,舌头黏连舌头,既然他们都不是,怎么能吻得这样火热,这样难舍难分?
这太可笑了,他们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他们一路踏着月光回家,黄少天在自己家院门前停下,喻文州猜到他有话要说,也跟着停下。这一带的路灯还是没有修,只有喻妈妈挂在院门外面的一盏灯,一只飞虫用力地撞上去,一次又一次,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触碰不到近在咫尺的光明,黄少天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声音低哑:“文州你明天别等我了,你先去学校拿通知书吧。”
喻文州问:“你什么时候来?”
黄少天说:“我可能会迟到。”
喻文州看着他,“你会来吗?”
黄少天低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喻文州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不管你要去哪里,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却连一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恍惚中,喻文州好像听见了黄少天说会。
黄少天食言了。
既然他们都不是,也就不会有什么负担,不会有一个关于漫长等待的约定,他们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向自己想要的远方。
活了二十多年,大半夜不睡觉,睁着眼睛都能陷进回忆里,这还没做梦呢,要是真做梦了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黄少天只会向前走,他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明白。喻文州失笑,黄少天还没出面,自己就已经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明明什么都没开始,怎么就这样难过呢。
他摸出手机给郑轩去了一条消息,周末回熙城一趟。
3
喻文州和郑轩都不是在本地念的大学,拿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才知道两个人竟然报考了同一个城市,学校都位于大学城,离得也不远,偶尔会出来约个饭。毕业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只是默契地没有再提黄少天。
郑轩毕业后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经常加班,周末聚餐的时候都能看见眼底乌青,憔悴不堪,对于平时把“压力山大”挂在嘴边的人这回是真的压力山大了。虽然薪资丰厚,个人时间被压榨得实在有限,郑轩干了一年后就辞职了,后来在一家实业公司上了两年班,觉得这种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实在不适合自己,遂回了熙城继承自己的家族企业。
喻文州在规培的时候,郑轩的餐饮店搞得如火如荼,都已经在熙城开了一家分店,还有继续发展的势头。
喻文州的父母在他大三的时候因为工作调动,搬去了另一个城市,逢年过节也都不在老家,老宅空着,喻文州回去的次数便少了很多。他上次回熙城,还是郑轩新开了一家茶馆,让他回去捧个场。
熙城这两年变了很多,据说是顺应上面发展政策,起来了很多新兴企业,城市绿化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喻文州从车站出来,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路边有辆车朝他打了一个双闪,车窗降下,郑轩冲他招了招手。
看来确实赚了不少,都换新车了,喻文州难得有心思同郑轩开玩笑。
郑轩挥手求饶,无奈地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今天我还得去相亲。”
喻文州有点惊讶,他记得郑轩有一个谈了很久的女朋友,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见过面,是一个性格随和的姑娘,两个人谈了也有好几年,喻文州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但是婚姻这种事也都是说不准的,他只好问:“阿姨安排的?”
“嗯,”郑轩点点头,“我和璐璐分手之后,我妈就一直很着急,老觉得我没人要,都快急上火了。
“本来都已经见过家长了……唉,不知道怎么说,她妈妈那边不同意,说不希望女儿嫁得太远。”
他们的大学在一个很发达的城市,和熙城这座小城市确实没法比。喻文州大概明白其中的意思,这种无奈又是没办法说得清,郑轩是想要留在这边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和父母决裂吧,过不到一起,说到底可能还是欠缺了一点缘分。
缘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喻文州是不信的。
“你呢,还没找一个?”郑轩问。
这回感情压力给到喻文州这边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会吧……你们医院不是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吗?”郑轩咋舌,“你也太难追了!”
刚刚还说着不信,喻文州拋出没有缘分的时候依然面不改色。话题三言两语揭过,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喻文州在外面等郑轩停车的功夫,人行道路灯转绿,两边人流涌动。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总想起旧事,他都觉得自己有点魔怔,斑马线上走过去的人,高高瘦瘦,背着双肩包,黑色棒球帽帽沿下面露出一截棕色的发尾,侧脸的弧度都是令人屏息的相似。
“欸……文州,你看什么呢?”郑轩拍了一下喻文州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你觉得那个人,像不像少天?”喻文州迟疑地说。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秒,那个人走到了街对面,侧过身来,一转过去,就不像了。
郑轩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说了一句压力山大,其实他心中有很多疑问,问起来怕是没完没了,为什么黄少没有和你考一个学校?当年你们关系这么好,老同学都想问一句是不是一对儿啊?黄少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然而喻文州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我很想他。”
郑轩的茶馆选址不错,闹中取静。前面是一个欢乐小镇,有不少惊险刺激的玩乐项目,平时人流量很大,基本上都是年轻人结伴休闲;后边是一个公园,前身是一个晚清富商的私人花园,1969年才对外开放,公园那一片是居民区,平时有很多大爷大妈打太极。
他们从园里穿过去,能看见好几对新人拍婚纱照,女的一袭旗袍,坐在镂空花木窗下,男的一身黑西装,站在身后,双手搭在新娘肩上,约莫是走的民国风。
七走八拐后,才到了正门。
郑轩领着他去了二楼的包间,茶具已经摆好,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明前黄山毛峰。才刚生火,郑轩就被店里的服务生叫走了。
包间里窗户大开,可以看见公园里的樱花树,粉彤彤一片,还有管弦类乐器的声音飘进来,断断续续,演奏者并不熟练。
鸟鸣声、谈话声、笑闹声、乐声混杂成一片,不显闹乱,反而有着令人舒心的惬意。喻文州接着煽炉、温壶,动作驾轻就熟。
郑轩回来的时候,茶香氤氲一室,喻文州倒了两杯茶。
“真不好意思,出了点事,还让你一个客人沏茶。”郑轩讪笑。
喻文州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没事,已经解决了。”郑轩一坐下,整个人就靠在椅背上,两个人倒上第二杯,才开了话头,“你怎么突然想起回熙城了?”
喻文州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如果不是那块碑还在墓园里立着,方世镜给他的那个属于黄少天的木盒子就在书柜上放着,他自己都觉得整件事挺不可思议。
郑轩继续说:“欸……我看你心里像是藏着事啊,正好我最近进修了一下心理学,你说说看,我说不定还能给你支支招。”
喻文州笑着看他一眼,四两拨千斤回道:“你怎么会去进修心理学?”
得,又被喻文州打回来了,他这抓重点的能力一般人还真比不了,郑轩无奈地笑了一声,“压力山大……就前阵子不是分手吗?我妈怕我落下心理阴影,抓着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还别说,我以前是不信的,聊聊天怎么就能治疗了,去了几次后发现真有那么点道理,有个词不是叫断舍离吗,该断还是得断。”
但有的人有的事哪是这三个字就能说得清的?长在胸腔里连在肋骨上,喻文州一个外科医生手里拿着手术刀,都找不到地方开个口子,稍微动一动,筋骨连着皮肉,一片鲜血淋漓。
他挑着捡着说了:“我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你给我解解?”
郑轩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喻文州淡淡说:“你知道陵江上有一座岛吗,我梦到高中时,我和少天喝了酒,坐船到湖心岛,当我们要返回的时候,风停了,我们回不去,被困在岛上。”
大概安静了三四秒后,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痴线!”
只不过喻文州依然是云淡风轻的,郑轩则是恨铁不成钢的。
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对方,凝滞的空气总归是又缓缓流动起来。
吃完饭后已经是傍晚了,喻文州的父母不在熙城住,老房子空了这么久,不用想也是积了很多灰。郑轩让他去他那住,喻文州笑着拒绝了。
周边的变化确实很大,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块地种上了说不出名字的鲜花,黄色的,小小一朵,迎着晚风摇曳。
回家路上迎面撞上了对门家李大爷,喻文州记得他养的狗两年前过世了,是寿终正寝,喻文州帮着埋在他家院子里。只是李大爷近些年来记性不好,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表现,不记得很多人很多事,或是记忆还停留在很多年以前。
比如每天傍晚记得要出门遛狗,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就自己出门了。
比如看见喻文州,总以为他还在读高中,要说一句“小喻,放学了啊”。
喻文州笑着叫他李爷爷。
“怎么今天没看见小天啊?你们平时不是一起回家的吗?”
“少天今天值日,要晚点才回家。”
“小喻啊,你过来…”李大爷招了招手,喻文州只好凑上去,看见老人四处望了望,要附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喻文州弯下了腰,老人压低了声音问:“小喻,你老实告诉爷爷,你是不是和小天吵架了?”
“我不会和少天吵架。”
“那为什么小天一个人坐在你家门口,不是你们吵架了,你把他关在门外吗?”李大爷强调:“还是两次!我让这傻孩子到我屋里去睡,愣是不去,说坐在门口舒坦。你们要好好的啊,不要吵架。”
喻文州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他站在自己家门口,没有进去,又走到黄少天家门口,坐在台阶上,点了一根烟。
李大爷说的日期时间颠倒混乱,完全没有可参考性,但事实如此,黄少天这几年确实回来过两次,然而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家门口。
喻文州几乎是气笑了,黄少天你有本事蹲在我家门口没本事来见我是吧,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你。
他不记得坐了有多久,一盒烟已经见底,周围落了一圈的烟蒂,天边泛起鱼肚白。
李大爷早上推开院门,看见他时吃了一惊,“小喻啊,你怎么坐在家门口呢?”
喻文州弯了一下唇,“我和少天吵架了,他不让我进门。”
“这怎么行,小天那孩子在哪呢?我去和他说说!”
“不用了爷爷,我就坐一会儿,少天马上就给我开门了。”
目送着李大爷的身影走远,喻文州才站起身。冷静了一晚上,喻文州的脑子也清醒下来了,最开始的那股子劲儿早就烟消云散,说到底,他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他不能以自己的个人意愿要求黄少天做任何事。
4
回到医院以后,日子又开始泛善可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奇奇怪怪的人再找过喻文州。后来他又打开过几次木盒,把那些信拿出来,只看过信封上面的“文州”,便再没有下文。
今天与昨天的区别,可能在于多做了一台肠梗阻手术,而今天与明天的区别,可能会是少做一台急性胆囊炎手术。
三伏天里,出门一趟都得流一身汗,新来的实习生卢瀚文拎着两大袋子的冰饮,敲各个科室的门挨个送进去,有医生打趣说小卢真懂事,卢瀚文摸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是喻医生请大家吃冰啦!
等到喻文州再回来的时候,等在办公室的护士就拉着他往外走,“喻医生,有一个病人非要找您!
“一个小时前出了车祸送过来的,被车碰了一下,只有胳膊腿儿轻微一点外伤,嚷嚷着说头疼。”
喻文州无奈地笑:“这种情况看内科,做个头颅CT,看看有没有脑出血,找我做什么?”
“我们也是这样说的!结果他又嚷嚷心疼,非要找您!”
“那送去心外,心电图和彩超做了吗?”
“做了!”
喻文州接过病历单和超声检查报告单。三尖瓣可见轻度返流信号,余无异。室间隔与左室后壁二者呈逆向运动,左心功能未见明显异常。
“心脏没问题。”喻文州跟着护士走到了210房,顺手翻开病历单。
患者姓名:流木。
年龄:27岁。
靠窗的病床上依墙而坐的是一个年轻人,不停地和床前两个护士说话,语气热闹活泼,哪里像是一个病人。两个护士挤着眼看向对方,可能是招架不住了,抬眼一看见喻文州,高兴地喊了一声喻医生,立马跑到了病房门口。
听见她们喊喻医生的声音,年轻人转过头来。
大概不会再有比这一幕更令人难忘的了。
一片日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仿佛凭空出现的太阳,在琥珀色的琉璃里闪烁,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轻松的笑容挂在脸上,明亮、锐利、意气风发。
喻文州没来由地觉得,那些他想象不出来的、他未来得及见过的,全都在他面前了。
这就是二十七岁的黄少天。
夏天真的来了。
喻文州走到病床前,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病人仰起脸,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狡黠,对他吹了个口哨,末了还眨了眨眼。
门口瞬间响起一片吸气声,护士们捂着嘴巴,悄悄话还是从五指间露出来,飘进了两位当事人的耳朵里--
“天呐天呐!他们俩是不是认识啊?”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对喻医生吹口哨!”
“我听说心外的xx好像一直在追喻医生,原来其实是性别——”
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完,喻文州回过头,笑得如沐春风,三名护士立马关上门,蹭蹭蹭地跑了。
没把刚刚的小插曲当回事,喻文州真是实打实地问诊来了,他将检查结果递给病床上的年轻人,“不用担心,应该是睡眠不足引起的神经性头疼,多注意休息就行,心脏也没问题。你的身体很健康,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喻医生,我也不想的!没机会,而且睡不着啊……”
喻文州面不改色:“那我只能建议你去神经外科。”
黄少天:“……”
黄少天:“喻医生你怎么这么冷漠,你还是不是外面公告栏上贴着的那个温柔可亲白衣天使了。”
喻文州微笑:“不好意思,麻烦把温柔可亲后面的名词去掉。如果需要白衣天使,您可以按一下床头柜旁边的按钮。”
黄少天:“……”
到底还是黄少天先沉不住气,努着嘴低下头,抓着喻文州的白大褂低低喊了一声文州,眼睛湿漉漉的,哪里有刚刚古灵精怪的样子,“你是在气我骗你吗?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找上你,对不起我没想过——”
喻文州摇了摇头,温和却坚定地打断了他:“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跟你生气,出现这样的意外你也没办法,但是少天,你回过熙城两次,却不来找我,我还不能生气了?”
黄少天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喻文州会知道他偷偷回过两次熙城的事情。在外面的这些年,不想家是不可能的, 有一次出任务的地点离熙城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太近了,他实在没忍住,偷偷买了张票赶回去,一路上做梦似的,走到家门口才真正清醒过来,想见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这里。
喻文州说地这样轻描淡写,偏生他又无法反驳!怎么敢来找你,怎么敢来见你,怕你身边早已有了意中人,怕你忘了我们那些年。
刀刃上舔血都比这好对付!
黄少天很久都没有说话,喻文州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运气不错,一直到下班都没有新的病人再送过来,喻文州顺顺利利地打了卡就往外面走,路上碰到中午的那位护士,一起下了楼。护士说210房的那位病人在你离开后就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喻文州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其实这样才是生活的常态,黄少天突然出现,他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多情绪都是脑子一热直接蹦出来。喻文州都有点惊讶,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却在面对黄少天的时候直接回到了当初意气用事的时候,说是意气用事也不太准确……喻文州忍不住叹了口气,穿过回廊,想着黄少天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夏夜的风都是暖的,喻文州走出普外大楼,还有很多同事来来往往,看见他偶尔招呼一声下班了啊,喻文州一一回应。他看见白色月季丛前站了一个人,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他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
黄少天笑了一下,“好巧哦喻医生。”
该生的气已经生过了,这样灵动鲜明的黄少天就站在面前,怎么可能不心软,喻文州压下心里的那点动容,“等了多久?”
黄少天一脸毫无所谓的样子,“没多久,就随便逛逛。”
医院有什么好逛的?多少人想避还来不及,喻文州忍不住想笑,转念一想黄少天大概等了有两个小时,带着对方往外走,“走吧。”
“欸欸欸……去哪?”
“我住的地方。”
“嘿嘿…”黄少天笑得更开心了,“我刚还准备说身上的钱都贡献给你们医院了,你作为上了宣传栏版面的医生,这不得以身作则一下,接济接济病人!”
“少天……”喻文州无奈地笑。
喻文州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初为了图方便买的,上下班都很轻便,两室一厅的简单户型,不大也不小,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玄关处摆了一个长方形的玻璃鱼缸,有几条小金鱼贴着缸壁,似乎是在打量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黄少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你还养了鱼?”黄少天兴致勃勃地说,弯着手指要逗一逗这些小家伙。
嗯,喻文州笑了一下,“本来是想养只猫或者养只狗的,但是工作忙,怕顾不上,所以换成了鱼。”
黄少天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左看看右看看,喻文州随他去了,去厨房里做饭。葱姜爆开的香味很快飘出来,黄少天还在客厅里,时不时问一句这是做什么用的,喻文州在脑海里过一遍所有家具的位置,要想好几秒才能回答,黄少天很快回一句知道啦!
黄少天的声音很轻快,喻文州忍不住微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两个人还是邻居,笑笑闹闹上学的日子,满是轻松与安逸。
吃过饭洗过澡之后,才发现竟然已经十点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能折腾到这么晚,喻文州身体里的时间作息表好像一下子全部停摆了,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客房没来得及收拾,还好主卧的床足够大,喻文州从客房的柜子里搬出一床新被子,回到卧室的时候黄少天已经躺下了,趴着睡的,脸埋在枕头里。
喻文州叫了一声少天,让他翻过来睡。黄少天几乎是下意识地弹坐了起来,眼睛睁开,抬眼看见是他后,身子一软又趴了回去,不情愿地哼唧了两声,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来,眼睛已经闭上了。喻文州才发现刚刚的那么一小会儿时间里黄少天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喻文州既不愿想黄少天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也不愿想黄少天说的没机会是什么意思。他关了灯躺下来,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其实根本没睡着。黄少天的呼吸很轻,但很近,喻文州不敢翻身,怕吵醒他,只能慢慢地侧过头。
因为刚刚趴着的缘故,黄少天前额的碎发竟然有一半翻了上去,露出额头,喻文州看清楚了,额角有一道疤,三公分长。也许被子下的身体里有更多类似的痕迹,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喻文州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5
喻文州第二天早上去上班前,在桌子上留了早餐和小纸条,如果冷了就热一下再吃。黄少天睡得很熟,他走的时候没忍住多看了一分钟。
路上的时候还在想,下班的时候买点排骨吧,他不知道黄少天的口味变了没有,只能按照以前的喜好来。
一到了医院,开始忙碌起来,就没有这么多功夫想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黄少天的幸运值加成,一连两天都顺顺利利地正常下班,喻文州踏出医院的脚步不免变得轻快。
进了小区后,望见自己家的那扇窗户一片昏暗,没有开灯。喻文州不太记得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回去的了,短短几步路像踩在云上一样,站在门口才回过神,拿出钥匙开门,两次才对准锁孔。
客厅里有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飘过来,喻文州一愣,原来电视还开着,黄少天窝在沙发上,闻声转过头,“回来啦。”
喻文州的心这时候才落回实处,五感一下子涌回了身体里,打开客厅的灯,才看见茶几上摆了一个木盒,黄少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方竟然把这个都给你了……”
嗯,喻文州笑了一下,“怎么了?”
“文州……”黄少天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犹豫的神色,近乎于紧张,“那个…你没看吧?那些信……”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种意义上的看,”喻文州发现自己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黄少天看起来更紧张了,脊背都绷直,喻文州只好收起玩笑,安抚道:“我没看内容。”
“那就好那就好…”黄少天嘀咕着,放松了身体,似乎是觉得自己反应太过,又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魏老大吧,非让我写!”
黄少天刻意地漏掉了遗书这个关键词,喻文州也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黄少天平静地讲他这些年去了哪里,讲他的任务,他的同事--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刚毕业,青涩得不得了,最想去的地方是青岛,成天说要看海。
黄少天顿了一下,三四秒后才开口,后来真的去了,再没回来,他一直说想顺着洋流再看看这片土地,我们就把骨灰拋在了海里。不敢去告诉他家里人,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身体不好,一听说这件事就急得晕倒了。
还有魏老大,两年前突然就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嘛,我们都不相信他会——黄少天迟迟不愿说出那个字,沉下了眼,凌厉如刀锋。
黄少天说文州,你知道我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吗?训练的时候,我每天都要路过纪念馆,魏老大带我进去过两次,我记得很清楚,正门大厅里有个展柜,里面挂着一件警服,胸前挂满了勋章,但是没有名字,应该是保密的。*
魏老大就问我怕不怕,隐姓埋名十几年,生无名死无碑。
怕什么,我爸也是这样过来的。
黄少天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好像又回到当年第一次穿着警服的样子,对着国旗举起右手:“我宣誓…我们愿牺牲一切,用忠诚、进取、精干、慎独、奉献,用青春和智慧、热血和生命……为国家而战,为人民而战……”
黄少天讲了很多很多,关于自己却很少很少,过得怎么样,遇到什么危险,多少次命悬一线,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只字不提。
喻文州记得,黄少天以前说想要做一名守塔员,每天看日出、日落。但是他却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灯塔,以一种坚定、热烈、不容拒绝的方式,在黑夜里源源不断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光明。
喻文州想,那么少天,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守塔人。
后来的夜晚变得混乱,月亮的影子在窗帘上摇晃,同无边夜色糅合扭曲在一起。
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怎么亲都不够。
窗帘拉得很紧,空调开得很低,热意还是不可避免地漫上来,从心里、眼里、紧紧相拥的身体里。
没有那一层布料的阻碍,喻文州终于看清楚了,黄少天身上大大小小的浅色疤痕,最可怖的是背上的一道,从脊椎一路延伸到后腰。
大概是注意到喻文州长久的静默与注视的目光,黄少天不在意地笑了两声,“很可怕吧?”
喻文州只是摇摇头,抬手细细抚过那道疤痕,在他的手放上去的一瞬间,黄少天脊背猛地绷紧,条件反射快过思维,下意识就想给背后的人一个过肩摔,不过手臂一动就反应过来,慢慢地放松下去,肩背泛起细微的颤栗。喻文州就这么亲了上去,呢喃问:“疼吗?”
“早就不疼了。”黄少天想了想,才说:“五年前的事了,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把别人车前盖都给砸塌了,当时还觉得蛮对不起这位无辜的车主兄弟。”黄少天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可能那些经久的苦痛和同伴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只是那道伤疤在喻文州心上无情地碾压过去,疼痛从心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喻文州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切口太大,又是在最致命的地方,出血引起术后感染并发症,局部颈前张力变高,导致气管压迫,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黄少天感受到了喻文州手指的颤栗,拉过他的手掌紧紧握住,五指扣紧,无声地安抚他。
四目相对看过去,两个人是真的变了很多,各自都褪去了青涩的皮囊,被时光推向成熟,成为别人口中无坚不摧的大人;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看向对方的眼中,升腾起熟悉的热望,都是十八岁那年,未曾说出口的感情。
黄少天思考猫和人的关系(论坛)
爱若执炬迎风,炽烈而哀恸,诸般滋味皆在其中。
喻文州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叫做《夜晚的潜水艇》,主人公幻想出了一艘属于自己的潜水艇,和他的潜水艇一起经历了很多冒险,他最后在遗书中说:深蓝色的背景中央,有一片更深的蓝,那是我的潜水艇,它行驶在永恒的夜晚。
紧贴着的肌肤下,是热、是爱、是心跳。
四下静谧,喘息声被无限放大,喻文州紧蹙眉头,额角的细汗顺着脸庞落下,在黄少天的眉骨上绽出一朵水花。喻文州亲上去,低声呢喃着黄少天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那艘潜水艇,永远地悬停在我深蓝色的梦中。”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喻文州这样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他是害怕的、忐忑的、不确定的,黄少天出现的这些日子太像一个美梦,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亦或从未清醒。
然而此时黄少天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推着他起伏不定,双手紧紧抓住喻文州,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吐露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
他们一起停泊在江流中央的孤岛,没有风,月亮挂在蓝丝绒般的夜幕中,两个人躺在细软的草地上,沉沉地陷进了那个深蓝色的梦中。
第二天是周末,喻文州难得睡了个懒觉,怀里温热的触感与咫尺间的呼吸让他有种安心的幸福感,最好永远不用醒来。最后还是肚皮间不受控制的声音控诉着饥饿,两个人相视一笑,慢吞吞地爬起身去超市。
黄少天看见零食就走不动道了,硬是要把所有口味的薯片都塞进购物车,转过下一道货架,又兴致勃勃地塞了一些膨化食品,和旁边拉着妈妈大喊妈妈我要这个就要买这个的小朋友没有什么两样。
喻文州扶住车沿,防止堆得太高的东西落下来,无奈地说:“少天,你买的太多了,等下我们还要吃饭的。”
“没事啊,多屯一点正好不用出门啦!”黄少天高兴地说,又转到了盛放速食产品的货架,拿了几盒自热锅,又拿了一桶鲜虾鱼板面,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他要出远门,然而喻文州却在这些不断扔进购物车的零食中感到轻松的愉快,这意味着黄少天大概吃完这些前不会再离开。
“再来一桶吧,鲜虾鱼板的。”喻文州说。
“嘿嘿,正合我意。”黄少天满意地笑。
推着购物车去结账的时候,黄少天身影一动,快速地在前台货架上拿了个不起眼的东西,喻文州也没看清是什么样的,就已经被放进了购物袋中。
往超市外走出了两步,喻文州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下:“你拿的那盒有多少个?”
黄少天脸一红,诚实地说:“不知道,没太注意。”
“要不……再拿一盒吧?”喻文州真诚地建议,“家里的昨天晚上好像用完了,考虑到…”
黄少天顿觉不妙,几乎要跳起来,空着的那只手试图捂住喻文州的嘴,声音若蚊蚋:“靠靠靠,喻文州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要买你自己去买……”
喻文州也不躲,弯着唇笑,在黄少天捂过来的掌心轻轻舔了一下,黄少天显然没有想到,愣在当场,耳垂漫上红晕,飞速放下了手,气呼呼道:“我不管你了,我要走了我要回家!”
喻文州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紧不慢地跟上黄少天的脚步,也没有走在身边,黄少天疑惑着回头一看,发现喻文州走在他的影子旁边。因为喻文州落后了一步,他的影子显然比黄少天更加高一点大一点,虽然不足以密不透风的屏障,可以把黄少天的影子罩在其中,但是可以为身边的人挡住往来的风。
黄少天还以为他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争高低,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幼稚啊!”
喻文州也不说话,只是笑。
黄少天在喻文州这里只住了半个月,却总让人觉得像是把一辈子都过完了。有过争吵——今晚吃什么,有过赌气——今晚做几次,更多的是依偎在一起,牵手、拥抱、接吻,每一分每一秒,快乐漫无边际。
一个平平无奇的徬晚,喻文州回到家,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一遍,属于黄少天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黄少天来的时候本来也什么都没带,稍微收拾一下,房子里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
那个木盒子还是放在书柜上面,喻文州没有打开看,那两个字——黄少天写在信封上的“文州”——后来在喻文州开的处方单上出现了无数次。
书架第二层上放着一本书,摊开的那一页夹了一片银杏叶,成为了整间房子唯一的漏网之鱼,黄少天大概也没注意到这本书。
喻文州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把书收起来放好,任由它摆放在那里,与整洁干净的房间格格不入。似乎这样,有个人总要回来,拿起这本没看完的书,把剩下的故事看完。
可能是明天,可能是下一个盛夏。
END
注1∶“那灰白色……雾色之中”出自弗吉尼亚·伍尔芙《到灯塔去》
注2/3∶来自安全研究公众号第570期漫画图说国安
呼叫黄少天[喻黄黄喻无差]
呼叫黄少天
*大家淘宝节快乐。
*以及光棍节快乐。
“地面控制呼叫剑圣,呼叫1443,地面控制呼叫剑圣,144310060921,地面控制呼叫剑圣。”郑轩松开了按钮,“还是没回应,亚历山大啊。”
“第几天了?”喻文州坐在他旁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咖啡杯,他刚从会议室出来,接近48小时的不眠不休,他疲惫得一目了然。
“9月28号...
呼叫黄少天
*大家淘宝节快乐。
*以及光棍节快乐。
“地面控制呼叫剑圣,呼叫1443,地面控制呼叫剑圣,144310060921,地面控制呼叫剑圣。”郑轩松开了按钮,“还是没回应,亚历山大啊。”
“第几天了?”喻文州坐在他旁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咖啡杯,他刚从会议室出来,接近48小时的不眠不休,他疲惫得一目了然。
“9月28号有一次很勉强的信号接通,大概持续了三秒……”郑轩翻着记录,上面大片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写着同样四个字。
“呼叫失败。”
“我知道那次。”喻文州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马克杯,体会着从杯壁传来的温暖,仿佛这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杂音,干扰,电子噪声,什么都有,我听了好多遍……”
“声波分析的结果快到了。”郑轩点出一个网页,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咔嗒咔嗒地按着键盘刷新,“技术分析部的那帮皮猴怎么回事,效率越来越低,上午还跟我说吃饭之前能看到,现在都快吃晚饭了,亚历山大,队——”
就在他扭头征求喻文州的意见时,看到对方歪着头微张着嘴睡着了,于是从善如流地闭了嘴,放轻了动作咔嗒咔嗒继续按着键盘上的某一个按钮。
喻文州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和泡在热水里的感觉一样,温暖在他的骨头缝里来回游动,他试着唤醒自己的四肢,却觉得自己比平时迟钝了一百万倍,思维断断续续的,直到他闻到熟悉的味道。
“……你别说,我来猜。”喻文州闭着眼睛,使劲抽了抽鼻子,“家常茄子,土豆牛肉,紫菜蛋花汤。”
他知道黄少天总喜欢从食堂打了饭,坐在他旁边使劲吹着气诱惑他,尤其是在他熬夜之后,后来两个人甚至还玩起了游戏,猜菜色,输了的人请客。
“你说什么呢,队长?”郑轩推了推他,“刚从食堂打的,吃不吃?”
喻文州睁开眼睛,晃了晃有点沉的脑袋,还没从刚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反应过来。
对啊,怎么可能是黄少天,黄少天现在在遥远的宇宙里,通讯信号时好时坏已经有挺长时间无法正常联系了,怎么可能坐在他旁边一边吃着食堂的饭,一边让他猜这次是蚂蚁上树还是麻婆豆腐。
“不吃了,回去睡会。”喻文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吃了再睡呗。”郑轩端着个饭盒,一边往嘴里面扒着饭一边说,“吃饱了好睡……操,技术部的竟然让我再等半小时,等待真是折磨人,压力山大。”
喻文州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饭盒,忽然拉开了椅子又坐下来,用筷子扒拉着菜,果然是家常茄子和土豆牛肉。
“汤我放散热口那儿了,保温。”郑轩叼着筷子,双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最近的补给还不错,鸡蛋不是合成的,吃起来没有橡胶味。”
“这几天的数据分析报告我再看看……”喻文州端着饭盒,一边扒着饭,一边看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分析报告。
喻文州快吃完的时候,郑轩“咦”了一声,点开一个界面,“队长,分析部的语音分析报告。”
“听听。”喻文州放下了饭盒,按下控制台上的功放键。
黄少天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掺杂了宇宙级别的杂音,技术部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给出了失真的片段,黄少天的声音像是被金属擦过一样。
“通了没,通了没,听到了?磁暴!我觉得要一个月,其他都还好,别——”
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得异常干脆,信号被突然掐断。
“一个月的磁暴……亚历山大。”郑轩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这次抗不抗得住。”
“没问题。”喻文州笑了笑,“我们得相信少天。”
他说:
“再听一遍。”
喻文州把自己摔到床上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嘴里是刚吃下去的饭留下的味道,他跟自己说,抓紧时间睡几个小时,然后就该忙了。
“蓝雨计划”是喻文州目前为止所主持的最大的一个项目,在经历了萧条期后,人类把目光投进了所知甚少的宇宙,资源的竞争从这一刻开始变得赤裸裸,谁拥有更先进的技术,谁就拥有先机。而“蓝雨计划”公布时,吸引了全球的目光,一半敌视,一半质疑。
当这个风险和机遇共存,甚至某种程度上看来风险更大的计划召开记者发布会时,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迫不及待地抛出了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而所有的问题都指向同一个质疑:
“蓝雨计划最终能否成功。”
关于合理性的质疑可以用理论和数据来反驳,喻文州有条有理地反驳,关于可行性的质疑让他迟疑了一下。
“什么意思?”
提问的记者以为抓到了喻文州的破绽,滔滔不绝起来。
“据我的了解,这一次的行动风险极大,对宇航员的要求极高,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操。”黄少天小声说,刚想打开话筒,就看到喻文州伸手拦住了自己。
“别急。”喻文州说,“我还有话要说。”
他环视记者群,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说,“关于人选的质疑,不如请大家都一起提出来吧?”
像是收到了鼓舞,提问的记者一下子变多了,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情。
喻文州认真地听着提问,不时点点头表示已经接收到了信息,甚至还记了简单的笔记。黄少天就坐在他身边一副按耐不住想发言的样子。
记笔记的空闲喻文州偏着头看了一眼黄少天,黄少天正保持微笑在桌子底下对着记者比着中指,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膝盖。
“大家提出的问题都很好,接下来我将统一进行回答。”喻文州站了起来,习惯性抹了下衣摆,“下面为大家介绍本次行动的航天员,黄少天。”
黄少天站起来,微微欠身,对着某一台摄像机眨了眨眼,像是参加发布会的偶像演员。
他当然是个偶像,年轻的宇航员,而且长着一张亲切多过于英俊的脸庞,他说的话你总觉得洋溢着热情活泼的光芒,他好像永远充满了能量,活泼开朗而且值得信任。
“大家都知道,黄少天,是目前最适合这个项目的,也是最好的宇航员。”喻文州毫不掩饰他的自豪和信心,“这是我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佳人选,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坚信如果是由黄少天来执行这次任务,一定会获得成功。”
喻文州的话看起来有点霸道得没道理,可记者仔细想了想,好像又像那么回事儿,刚才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这项任务的不确定性,理论超前,宇宙环境复杂,可能遇上的问题各种各样,万一宇航员没办法做出最佳的反应,就会面临失败。而黄少天,拥有着极佳的危机反应能力,简直就是为了这样的任务而存在的。
如果是黄少天的话,好像就会成功,不,应该是一定会成功。
喻文州冲黄少天笑了一下,对方冲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里闪着光。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飞船了一次不可预知的大规模恒星活动,黄少天,代号剑圣,和地面控制失去了联系,长达十天。
短暂的信号传递后,又是长得难以忍受的静默。
喻文州没完没了地和各种专家开着讨论会议,他听着一个又一个提案建立又被推翻,没人拿得出最可靠的计划,没人敢说自己的方案百分之百可行,漫长的静默期,喻文州过得十分不好。
郑轩始终靠在控制台边上,维持着一定频率的呼叫,懒洋洋的,整理的记录完整清晰。
“队长。”这是从第一次合作就留下的后遗症,不好好称呼负责人,反而是亲亲热热地叫队长,从上到下,从黄少天开始。
技术部的宋晓拿着一张打印纸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主控制台旁边没有喻文州的身影,只有郑轩例行公事地在呼叫黄少天。
“队长呢?”
“睡觉去了吧,刚才吃饭都差点把饭吃鼻孔里。”郑轩不负责任地造着谣,“走了两三个小时了。”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一个能稳定通讯的方法,”宋晓眼睛里布满血丝,“你说我们是现在就把队长叫醒,还是让他睡满六个小时。”
结果是喻文州没有睡满六个小时,灌了咖啡之后就坐在控制台前,看着郑轩向宇宙中发送信号。
几个小时之后,从宇宙的深处,传来了黄少天的声音。
“喂,听得到吗,听得到吗,这方法不错,哎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申请个专利什么的?”
郑轩说,他这辈子都没像那时候那么想念黄少天那个话痨。
“听得到。”喻文州坐在控制台前,声音清晰。“不过按照行为守则,再重新打一次招呼。地面控制呼叫剑圣,呼叫1450,地面控制呼叫黄少天,145010061549,地面控制呼叫剑圣。”
“黄少天收到,黄少天呼叫地面控制。”那时还留在控制室的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吹着口哨。恢复通讯是最好的消息,劫后余生一般的,令人感到乐观的,根据以往的经验,恢复通讯往往是情况转好的标志。
“黄少天,把最近的记录数据传一份到这里,保持通讯频率,有变化及时通知。以后会有相应的延迟,但不会影响文档的数据传输,下面由数据分析部的李远和你直接连线。”喻文州按着通讯按钮,红色光在他的指尖停留。
那之后喻文州依然有开不完的会,讨论如何在这种不完整的通讯条件下,对飞船参数掌握不全面的情况下,制定出一个稳妥的,回收载人舱的计划。
而黄少天在积极配合的同时,也接到了新的修订过的数据收集计划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观测任务,按时通讯,汇报工作。
不过每一次对接的时候,喻文州都会在场,时不时和他聊两句。
“祖国人民是不是正在热烈地期盼着我的回归。”黄少天听起来心情不错,状态应该也不错,喻文州想。
“是啊,庆功会的规格直逼国宴,宣传部在列媒体的单子,特别长。”忽然想起来什么,喻文州笑了笑,“好像他们印了一套有你头像的T恤,下周送过来,我们先人手一件。”
“我是不是英俊非常?”
“是啊,等你回来给我签个名。”喻文州说,“下面开始吧,工作汇报。”
“啊一想到我出舱时的欢呼声——哦好,工作汇报。”
喻文州心里咯噔一声,延迟,终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日子平稳进行了下去,黄少天按照日程表上勾得那样准时出现,像是这一次活动也无比顺理,他会按着日程表出现,最后按照日程表回来,嘲笑所有人身上印有他头像的T恤。
“黄少天呼叫地面控制。”
“地面控制收到,地面控制呼叫黄少天,参数,日期,好。”郑轩点头,把频道交给了喻文州 。
“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今天可以完成吗?”
“可以。”黄少天的声音在停顿之后响起来,没有一丝的犹豫。
“开始。”喻文州点头。
“……我希望,我的牺牲不会停止我们追求科学的脚步,我个人的牺牲微不足道,通向终点的路上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失误。请大家不要对蓝雨计划失去信心,我相信我的同事,战友和朋友们,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他们。同时我坚信,我们终将战胜今天所遇到的一切困难,虽然我个人看不到这触手可及的胜利,稍微有些令我沮丧,可我从未对此失去过哪怕一秒的信心。我爱我所钟爱的一切,追求我所追求的目标,我从不后悔,也无怨言,最后衷心地祝愿,人类进步,科学发展。”黄少天把语速降下来,所有的句子都听起来诚恳又深情。
“写了多长时间?”喻文州笑着问,“你不会进舱的时候还带了小抄吧。”
延迟,延迟越来越长,喻文州攥着拳头看着信号监视器,他默默地在心里读秒,十,十一,比上一次通话又延长了几秒。
“可不是,我带了两份呢,就跟以前写入党申请书一样,如果党组织接受了我怎么样怎么样,如果党组织没有接受我,我就继续努力。”黄少天的声音比起上一次联络更加难以听清楚,时远时近。
“希望这份用不上,王大眼给我看过,说我有长命百岁的面相。我说队长,你们可得加油啊,我这么整天在天上晃荡着,也算是浪费国家资源吧,快把我弄下来。”
“优先完成探测任务。”喻文州笑,“然后再说把你弄下来的事情。”
“咳咳哈哈哈哈。”黄少天的笑声几乎是紧跟着喻文州的声音响起来,“我猜队长你肯定让我先完成任务。我觉得这次的数据还是挺有用的……”
黄少天汇报中途顿了一下,大概是听到了喻文州延迟了的打趣,他说,“看,我没猜错吧,队长等我回去你得请我吃饭。”
喻文州说:“好,吃食堂。”
黄少天接着说:“不能吃食堂。”
延迟像是不曾发生在他们之间一样,他们照样可以隔着时间对话,分秒不差。
“情况不太好……”开会时徐景熙一次比一次表情凝重,“理论上现在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可通信还保持着,”李远点了点手上的通讯报告,“不是还在定期汇报工作吗,是不是可以稍微乐观点。”
“通讯啊……”郑轩挠了挠头,趴在会议桌上,“压力山大……”
“说白了吧,”徐景熙忽然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要是换了别人,大概一个月前我们就可以直接放弃了,就是因为是黄少天在操纵,躲开了一部分宇宙射线,谁知道后面还跟着一次躲都躲不开的超新星爆发辐射影响,说实话,我对现在竟然还能保持通讯都感到庆幸。电子流,粒子辐射,高温,辐射元素,所有的不利因素都叠加在一起,飞船早就偏离我们能控制的范围了。”
其实所有人对现况都心知肚明,正是因为还保持着不甚畅通的通讯,就好像所有事情都有转机,热切又提心吊胆地期盼了许久后,有人站出来明确地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接受失败的事实吧。黄少天呀,不会再回来啦。
“开始准备收尾吧,”喻文州说,“呼叫频率增加一倍,时刻做好通讯中断的可能,尽量多地收集数据。通知宣传部,之前给他们的材料可以准备用起来了,这段时间会比之前更忙碌,大家再坚持一下。”
而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控制台上再也没有响起过黄少天的声音。
郑轩的通讯记录又被鲜红的“呼叫失败”占领。
六天,在上级决定终止“蓝雨计划”之后又过了六天,原来时有时无的通讯信号,如今只剩下了宇宙中永恒不变的背景杂音,嗞——嗞——嗞啦——。
“总得有人来说这句话……”喻文州盯着屏幕,耳机里传来长久而不变的宇宙背景噪音,“黄少天,代号剑圣,永久失去联络,呼叫24870,487011020930,蓝雨计划终止,负责人,喻文州。”
他摘下耳机,听到控制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按下控制台上的呼叫按钮。
喻文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平静地走出控制室。
接下来的几个月,喻文州作为“蓝雨计划”的总负责人,出席了大大小小的听证会,做了无数次报告,接受来自不同组织的质疑和慰问,他说抱歉和谢谢的次数几乎一样多,而无论谁似乎都希望“蓝雨计划”能够暂缓。
喻文州是唯一的反对力量,他坚定得像时间流逝一样不可逆转,他要继续“蓝雨计划”。
一年之后,“蓝雨计划”重新上马,这次选定的新宇航员,是黄少天在训练营的师弟,比他更年轻,各项指标更加优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有同样的代号——剑圣。
“年轻人真厉害,”郑轩和喻文州站在发布会的角落里窃窃私语,郑轩看着坐在发布席上得体地笑着回答各路记者提问的卢瀚文,皱着眉头说,“这么大场面,我都要紧张,可他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压力山大。”
“所以我看宣传部的意见还是挺正确的,”喻文州还在调整领带,“先让新人给我铺铺路,营造了良好沟通氛围我再上场。”
半年后,重新启动的“蓝雨计划”成功发射了载人航空舱,几天后卢瀚文从太空发来工作报告,向祖国人民问好,航空舱参数一切正常。
又过了大半年,探测任务圆满结束,载人舱成功回收。
卢瀚文成为了年轻人的偶像,这次的成功又唤醒了大家对科技的信任,对宇宙的向往,一时间“飞向更远更深的地方”,成为了时髦的口号。
一切都和喻文州在重新启动“蓝雨计划”时所做的承诺和预测一样,人类不会停止对科学技术的追求,也不会停止飞向宇宙尽头,对未知世界的渴望是永恒的驱动力,我们终将走向更远更好的未来。
卢瀚文的最后一场庆功会留给了控制指挥室,年轻人和所有人握手拥抱,语气诚恳地道谢。
“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孤独,哪怕有再多的任务也没用。”卢瀚文坦诚地和所有人分享他在宇宙里的感受,“每次觉得还和这个世界有联系的时候,是定期收到呼叫的时候。”
年轻人的眼睛里发着光,“我觉得这辈子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是——”他看着喻文州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地面控制呼叫剑圣,地面控制呼叫卢瀚文。”
会场里发出善意而默契的笑声,喻文州举着杯子说,“我可以给你录音,你当做来电铃声或者闹钟都可以。”
发布会结束之后,喻文州一个人留在了会场,他嘴角挂着笑容,坐在控制台前,透过玻璃窗看夕阳落下,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从脚踝漫上,淹没他整个人,随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播放器,摸索着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黄少天有一段没有公布过的,最后的录音,在他牺牲后的时间里,喻文州听了无数遍。
这是一段效果糟糕的录音,黄少天的声音被拉扯,折断,磨出粗糙的痕迹,然而喻文州听得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像是从前做听力题一样,每一次他都全神贯注地辨认着杂音和干扰中,黄少天的声音。
他觉得,这段录音,从一声叹息开始的。
这也许是喻文州的错觉,因为理论上,在那么严重的干扰之下,他应该无法听清楚录音中的叹息才对,而喻文州却坚持这段录音开始的几秒钟安静的声音是黄少天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出来,这是黄少天在说什么重要事情前习惯性的,重整旗鼓的长叹。他闭着眼睛,仿佛黄少天就站在他对面,鼓起胸膛,肩膀耸起又降下,也许还会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他说:
“再见啦,我爱的一切。”
天文馆弧形的穹顶。
钉在一起的论文。
漫天的星光。
通过耳机传来的声音。
宇宙尽头。
印有自己照片的T恤。
蓝色的行星。
空调口的空气。
一瞬间失重。
食堂单调的菜谱。
欢呼声。
做完分析的瞬间。
在延迟里说我爱你。
科学进步。
颜色渐变的天空。
测试结果满分。
喻文州。
“地面控制呼叫黄少天。”喻文州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嗓音却和平时一样温柔。
他按动按键,切换了另一段录音。
“黄少天呼叫地面控制。”那是黄少天第一次上天,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地面控制呼叫黄少天。”喻文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回应着耳机里传来黄少天的声音,从第一次到每一次到最后一次。
其实自从喻文州成为总负责人之后,就很少直接和黄少天对话了,只有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才会重新站在控制台前,而这么说起来,除了黄少天第一次上天,“蓝雨计划”就是他们直接对话时间最久的一次任务。
喻文州又放了一遍黄少天的秘密录音。
“再见啦,我爱的一切。人类要进步,科学要发展。我爱你啊,喻文州 。”
喻文州跟着说,“我也爱你,黄少天。”他的头深深地埋下去,手里握着小小的播放器,仿佛那是他所有力量和勇气的源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喻文州呼叫黄少天。”
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回音。
喻文州不死心地又说了一遍:
“呼叫黄少天。”
依然没有回音。
如同被宇宙吞噬一般。
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杂音。
“——嘶——”
完。
2013年北京时间11.11日9:00
你不知道的事【喻黄】
【喻黄only】
【虐文、开篇就be】
【自设病喻,慎入】
碎碎念:认认真真写的打戏没人看不开心了,发篇刀子
38岁这一年,黄少天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喻文州。
这张信封很薄,上面的字很少,但或许是承载了黄少天前半生回忆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自认为已经淡忘的回忆此时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噬,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的烙印在他以为早已愈合的心伤上,尘封了十年的痛苦夹杂着恍然大悟的喜悦,向他涌来,将他淹没。
他从来没有...
【喻黄only】
【虐文、开篇就be】
【自设病喻,慎入】
碎碎念:认认真真写的打戏没人看不开心了,发篇刀子
38岁这一年,黄少天收到了一封信,署名是:喻文州。
这张信封很薄,上面的字很少,但或许是承载了黄少天前半生回忆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些自认为已经淡忘的回忆此时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噬,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的烙印在他以为早已愈合的心伤上,尘封了十年的痛苦夹杂着恍然大悟的喜悦,向他涌来,将他淹没。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收到这样一封信,在自己38岁生日时,收到那个已经去世10年的人写的信。是的,蓝雨战队队长喻文州,殁于2028年春,那个带领蓝雨再一次夺冠并且刷新了荣耀记录的男人,刚刚过完自己28岁生日,就这样突然的与世长辞,留给所有人无尽的遗憾。
而这场谋杀的元凶,居然是他家族的遗传病史。
没有人知道喻文州家族有一个遗传病,这病是隐性基因,平时不发作,而且传男不传女,他家所有的男丁都活不过30岁,他爷爷,他父亲,都没能熬过去,他也一样。而在这之前,一切都那么有序的进行着,甚至蓝雨成员刚帮他们队长庆祝完生日,却紧接着就迎来他的忌日,这种落差无疑是令人更加难过的。而其中哭的最惨的,就是副队长黄少天。
喻文州和黄少天关系很好是众所周知的,毕竟蓝雨的这两位正副队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是如影随形。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黄少天爱着喻文州,从在青训营的时候就爱着了。
少年人的喜欢总是纯真且激烈的,甚至会有些与众不同。都是十五六岁的光景,彼时的黄少天无疑是这些人中最为耀眼的,除了他那叽叽喳喳小话痨的性格,令人挪不开眼的还有那天赋异禀的技术,无论是手速还是技巧,他的成绩都高的出奇,简直可以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而喻文州呢,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他引人注目的也是成绩,但是和黄少天截然相反的,他是因为垫底,毕竟在蓝雨青训营中不到200的手速也是难得一见了。
不过黄少天却一眼就被喻文州吸引了,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和别人都不一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吸引着自己。年少的人总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亲近之情,就像是一些男生喜欢抓心仪女孩辫子一样,总是喜欢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吸引对方注意力。
黄少天也是一样,明明可以大大方方上去认识的人,他偏偏不能好好说话。往后余生每每想起,他都会有一些自责。
那时候为了吸引喻文州的注意,黄少天像一只花孔雀一样拼命在他面前展示自己,少不了一些炫耀的言论,可是喻文州都无动于衷,甚至有一丝厌恶,毕竟黄少天的炫耀对垫底的他来说都如同芒刺在背,效果自然是适得其反,甚至喻文州开始刻意避开黄少天。
再后来,为了引起喻文州注意,黄少天甚至给他起了“吊车尾”这样的外号,他只是想让这个冷冰冰的家伙能理一理他,却不知道这样只会让对方对自己更加疏离。
后来的黄少天想起那时的自己都觉得可笑,自己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明明那么喜欢人家,却偏偏要欺负人家。
青训营的那段时间对于黄少天而言无疑是最快乐的时光,一群为了同一个梦想打打闹闹的少年人聚集在一起,虽然训练很辛苦,但是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当然这其中最有趣的,当属调戏喻文州。
喻文州可能不知道,诸如食堂里看似不经意的偶遇,都是黄少天演练过无数遍的剧本;看似带头欺负他的黄少天,却背地里为了他跟别人打架;还有那无处不在仿佛永远说不完的垃圾话,都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他们就这样各自成长着,顺利完成青训营的考核,正式成为蓝雨战队的一员。
18岁那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魏琛突然退役,喻文州成为蓝雨的接班人,黄少天成为了他的副队,他们有了更加密切的交流,最后在第三赛季他们以剑与诅咒打出最佳配合,一举成名。黄少天很高兴,他和喻文州还有很多个属于蓝雨的夏天。也是这一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喻文州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太阳的温度是藏不住的,黄少天的爱意也是,他本来就是小太阳一样热情的性格,在终于明白自己心意后,就大大方方去找喻文州表白了,后来过了许多年,他都还记得当时心跳的感觉,感叹自己当时的大胆。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喻文州明显是吓到了,然后礼貌又不失风度的拒绝了。毕竟谁突然接到一个欺负自己很多年的人的表白,还是同性,都会惊讶的吧。
不过黄少天就是黄少天,即使被拒绝了,也要坦坦荡荡,难过的自己消化了一宿之后,我们小太阳又恢复了元气满满,被拒绝一次怕什么,来日方长嘛,所以后来的几年,黄少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跟喻文州表白一次,虽然每次都是被拒绝收场,但是他依旧乐此不疲。
直到喻文州出事的前几天,他28岁生日的时候,黄少天还在和他表白。
“队长,10年了,我都表白第82次了,你还是不同意嘛,你看外界都在组咱俩的cp诶。”这些年黄少天的脸皮已经修炼到可以让他说这些话跟说今晚吃什么一样自然了。
“首先,还是很谢谢你,少天。”喻文州还是像第一次拒绝他时一样温柔。“不过,少天值得更好的人。”还是这句说了82次的话。
“哎呦我说队长,你能不能换句台词,我都能背下来了,每次都是什么值得更好的人,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人啊,就算是敷衍我也用点心好不啦。”可能是听多了拒绝的话,黄少天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句话难过了,反正这么多年喻文州一直在自己身边,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喜欢的人,那一直这样下去不也挺好吗,自己就这样炽热的爱着他,给他表白一辈子。28岁的黄少天真的这样想。
“可是我终究不能陪你一辈子啊,少天,你值得一个能用一生去回应你的人。”突然,喻文州一反常态的补了一句新台词。
“嘿这句话新鲜,怎么你想退役了?没关系就算退役了我们还都在G市啊,你退我也退,咱俩退休后还是能一起啊,你不答应我也没关系,我就这么烦你一辈子,看你怎么找媳妇儿。”那时的黄少天嬉闹着,并不能明白喻文州话里的含义。
如果早一点明白一切,自己一定不会只跟他表白82次那么简单,管他愿不愿意,强行抢回家再说。这是后来黄少天无数次在喻文州墓前哭诉的事情。
谁都没有发现,从第14赛季开始之前,喻文州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了,27岁,距离30岁明明还有3年,可能是由于这些年过于辛劳,他的症状比预期来的要早一些。医生说他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还好,来得及,还来得及打完今年的联赛,来得及为蓝雨部署一切,来得及再听几次他小太阳的表白。
是的,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也像他爱他一般爱着他,只多不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喻文州也不知道,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已经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了。后来他苦练术士,也是为了和黄少天的剑客打配合,如他所愿,他们打出了最完美的剑与诅咒。
黄少天不会知道,喻文州有多少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回应他的爱意,像黄少天那样大胆的抒发自己的情感,可是他不能。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终究是无法陪黄少天走到最后。
与其结局两败俱伤,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希望。
他以为拒绝之后黄少天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就会放弃,只是他低估了这位的爱意与毅力,整整给他表白了十年,这十年他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那温暖的爱意,然后再残忍的拒绝,享受这片刻偷来的幸福。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见过他母亲深夜一个人对着父亲照片痛哭的样子,他不想黄少天也变成那样,他的太阳,不能因为他的离开而陨落。
喻文州28岁生日那天,蓝雨的伙伴们帮他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会,而他的小太阳,又进行了第82表白,那一刻喻文州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到了靠药物硬撑的状态。
可能是生前最后一次听到黄少天说爱他了,这一次喻文州听得格外认真,似乎是想把这份热度带去冰冷的棺材中陪自己长眠。
总得给小太阳留点什么吧,不过,不是给现在的他。
喻文州撑着最后的精神写下了一封信,一封留给38岁黄少天的信,那个时候自己走了应该有十年了,黄少天估计也能够走出悲痛,拥有全新的人生吧。这封信应该交给谁保管比较靠谱呢?
就由王杰希保管吧,这个人做事一向缜密,口风也严,适合当这个保密人,想到自己这位多年的宿敌兼老友,喻文州笑了,这家伙真有够惨的,自己死后都得麻烦他。
再后来,奇迹没有发生,喻文州就这样突然又彻底的离开了,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离开也彻底带走了黄少天的心。
“这是10年前他交给我保管的,让我一定在你38岁生日的时候交给你,然后要不要看全凭你自己选择,我的任务完成了。”王杰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当时跟我说,不知道38岁的你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已经有了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如果你已经忘了他,就让我把这封信烧掉。可是你这么些年都孑然一身,甚至放弃了一切荣誉委身于蓝雨青训营当教练,一呆就是10年,应该是还没忘了他吧,那有些事情,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是啊,我怎么可能忘了他,虽然他从来没爱过我,但是这依旧不妨碍我爱了他20年啊,他留了什么话给我,不会又是来拒绝我的吧。”黄少天自嘲道。喻文州当初突然离世给他的打击太大,在医院躺了很久才缓过来,然后就直接宣布退役来到了青训营,因为这里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他要守着这份回忆度过余生。
“我来看看他说啥······”突然,黄少天的声音戛然而止,双手微微颤抖,接着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后,又是一阵疯狂的大笑,如果此时有人路过,肯定会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王杰希没有说话,默默地捡起那张飘落的信笺,上面整齐的小楷如同他主人一般清秀:
我爱的人,早在18岁就爱过我了,所以我不遗憾没有看到38岁、48岁甚至88岁的他爱我是什么样子,我只遗憾,我对他的爱,只能埋藏在28岁。
【黑遍全联盟】国家队的英文名
【已授权给神之领域剧组制作广播剧】
国家队觉得,既然要出国打比赛,那大家也需要一些洋气点的英文名。
张佳乐:“喻文州直接就叫Suer好了,苏er。”
方锐:“喻文州既然是队长,那就要首先拿出点霸气来,不如再加上霸,叫SuBaer好了。”
孙翔震惊地:“啥?!SBer?!傻逼er?!”
喻文州:“……”
脑内提示:您已把孙翔拉入“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的分组名单。
周泽楷纯真善良地看着喻文州:“没有英文名,喻队起。”
喻文州和蔼温柔地回看周泽楷:“那就叫Gay吧,意思是愉悦的,小周喜欢吗?”
王杰希:“我有英文名了,不用给我起,直接跳过就好。”
叶修:“叫什么,Jessica?”
王杰希:“……”
王杰...
【已授权给神之领域剧组制作广播剧】
国家队觉得,既然要出国打比赛,那大家也需要一些洋气点的英文名。
张佳乐:“喻文州直接就叫Suer好了,苏er。”
方锐:“喻文州既然是队长,那就要首先拿出点霸气来,不如再加上霸,叫SuBaer好了。”
孙翔震惊地:“啥?!SBer?!傻逼er?!”
喻文州:“……”
脑内提示:您已把孙翔拉入“一定要好好的教育一下”的分组名单。
周泽楷纯真善良地看着喻文州:“没有英文名,喻队起。”
喻文州和蔼温柔地回看周泽楷:“那就叫Gay吧,意思是愉悦的,小周喜欢吗?”
王杰希:“我有英文名了,不用给我起,直接跳过就好。”
叶修:“叫什么,Jessica?”
王杰希:“……”
王杰希:“叫King,谢谢。”
喻文州:“叫Eye是吧?我知道了。”
王杰希:“……”
王杰希:“o_0?!”
张佳乐:“黄少天那么烦,叫他Balabala好了。”
方锐:“哈哈哈哈哈哈巴啦啦小魔仙黄少天全身变?”
黄少天:“我靠你们都给我走开好吗,本剑圣那么帅,去你们的Balabala!”
张佳乐:“不叫Balabala难道叫Bilibili吗哈哈哈。”
黄少天:“Bilibili是什么鬼啊那你为什么不叫Acfun啊,我说你们……”
喻文州义无反顾地打断了黄少天:“那就叫Giligili吧,就这么定了。”
黄少天:“?!”
苏沐橙:“我觉得我就叫Orange什么的也挺好的呀。”
方锐:“我觉得你可以叫,Niang Xi Pi De,Ba Lao Zi De Yi Da Li Pao Na Lai(娘希匹的,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来)!”
黄少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沐橙:“……”
方锐:“……苏妹子,轻一点,别踩了,疼,疼,疼疼疼疼——”
张佳乐:“事先说好,不准给我起Flower之类的!!!”
叶修:“别闹,Second。”
方锐:“别闹,Second。”
喻文州:“别闹,Second。”
孙翔:“别闹,SBer。”
喻文州:“……”
脑内提示:您已把孙翔拉入“我数到三你给我狗带吧”的分组名单。
孙翔:“我……”
喻文州:“你叫Axiba。”
孙翔:“我……”
喻文州:“你就叫Axiba。”
孙翔:“……”
方锐:“我叫Evildoer,中文意思是妖孽,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文化!”
苏沐橙:“我只遗憾为什么韩队长不来,这样他就可以叫Chang Kong Ling Xia Yu Nie Bu Sheng(长空令下余孽不生)了。”
方锐:“……亲队友?”
苏沐橙:“你给我起Niang Xi Pi De,Ba Lao Zi De Yi Da Li Pao Na Lai时怎么没想着我们是亲队友?”
方锐:“……”
喻文州:“叶神,你要叫什么?”
叶修:“不急不急,等你们都填好了我再看看。”
最后,冯主席看到这群人交上来的资料,仿佛看到了终极。
叶修:Father of the God
喻文州:God of the World
周泽楷:Gay
王杰希:Eye
黄少天:Giligili
肖时钦:Ci Chu Cheng Zhao Guang Gao
楚云秀:Beautiful
苏沐橙:Cute
张佳乐:Second
张新杰:Wo Bu Ren Shi Zhe Xie Ren
李轩:Li Lei
孙翔:Axiba
唐昊:Hong Huang Zhi Li
方锐:Evildoer
冯主席又想象了一下之后世邀赛中解说的场景。
“现在上场的是Ci Chu Cheng Zhao Guang Gao(此处诚招广告),这是一位来自中国吃土战队……呸,来自雷霆战队的选手……”
“Wo Bu Ren Shi Zhe Xie Ren(我不认识这些人)抄起十字架就朝着日本队的术士头上砸了过去……”
“阿西吧,原来是Axiba选手!!!”
“Hong Huang Zhi Li(洪荒之力)选手根本克制不住自己,冲上去就开始怼……”
“啊,原来是埋伏着的Giligili!这时Eye也从天上飞了下来!Giligili Eye完成了一次合作!看那里,Giligili Eye!看这里,Giligili Eye!干得漂亮,Giligili Eye!Giligili Giligili Giligili,Eye Eye Eye Eye Eye……”
冯主席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终极。
【喻黄】Summer
退役旧梗。看不太出来的双向暗恋。
在黄少天还在役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退役之后是什么日子;他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也许是久到他已经鬓生白发、颊有皱纹的时候,他才能忘却荣耀这款游戏。
他退役那天,发现自己也还年轻。
28岁,换什么行业也算是正值当打。黄少天潇洒地把夜雨声烦的账号卡交给下一任号主,对方是不折不扣的剑圣粉丝,接过账号卡的时候还在哭,像是自己退役了一样。
也许以后再提起“剑圣”后面跟着的就不再是黄少天了。他乐观地心想,但永远会是夜雨声烦。
喻文州则正如论坛各位所预测的一样,他的手速没什么退步空间,反倒是战术经验随着年纪倍增,奇诡的...
退役旧梗。看不太出来的双向暗恋。
在黄少天还在役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退役之后是什么日子;他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也许是久到他已经鬓生白发、颊有皱纹的时候,他才能忘却荣耀这款游戏。
他退役那天,发现自己也还年轻。
28岁,换什么行业也算是正值当打。黄少天潇洒地把夜雨声烦的账号卡交给下一任号主,对方是不折不扣的剑圣粉丝,接过账号卡的时候还在哭,像是自己退役了一样。
也许以后再提起“剑圣”后面跟着的就不再是黄少天了。他乐观地心想,但永远会是夜雨声烦。
喻文州则正如论坛各位所预测的一样,他的手速没什么退步空间,反倒是战术经验随着年纪倍增,奇诡的风格让众人越来越吃不消。
黄少天退役那天,喻文州还是队长。他接过黄少天的合同,对他说,退役快乐。
其实也没有那么快乐。
结束自己职业选手生涯的第一个星期,黄少天挺不适应的。没有喻文州叫他起来他还是养成习惯在九点钟就爬了起来,妈妈奇怪地说“还以为你得睡到大中午”。他起来对着电脑发呆,发现自己手上居然没有一张账号卡。
哦,退役了,没有训练。黄少天心安理得地刷论坛,自得地看大家对他的不舍以及对初代剑与诅咒的怀念……什么鬼啊他才刚刚退役好不好怎么就出二代剑与诅咒了!
黄少天愤愤不平,简直跟自己老婆被抢了一样。他愤怒地点进那个贴子,楼主故意把名字取得跟黄少天被ntr了一样,进去一看是真情实感的蓝雨粉在难过。
他动动手指,退出了那个贴子。
有点无聊。以前怎么没觉得上网这么无聊。他叼着根冰棍翘起二郎腿,想想自己以前上网都干些什么。一般是在常规训练的间隙见缝插针地看八卦,点进去的贴子包括但不限于“王杰希是不是能安稳退役了高英杰已经是好大儿了”“李涛你叶神下次世邀赛还会不会仰卧起坐”“剑与诅咒老夫老妻日常不看血亏看了高血糖”……最后一个纯属他无聊点进去看,看完直呼大家真会磕。
然后大多数时候会因为看得太起劲被喻文州发现训练摸鱼,最后额外加训。说是加训也是队长陪着,一定要说的话倒像是队长副队长在训练结束之后还窝在训练室过二人世界——用cp粉的话就是这么说。
黄少天嗦完一根冰棍,确定自己以前训练摸鱼最快乐的时候还是胆战心惊怕被喻文州发现和发现之后额外加训的那几分钟时间。
下午五点半,喻文州给他发来了消息。他问黄少天吃饭没。于是黄少天想起这时候该是蓝雨吃晚饭了。蓝雨食堂开餐时间很准,晚饭提供时间是五点半到七点半,过时不候,但也许能蹭到健康宵夜。
以前还在青训营的时候和赛季打比赛的时候,经常一泡训练室练图就是一整天,练完十一点想下楼去食堂吃宵夜,食堂工作人员都拖地了,一边念叨他们要健康作息一边给他们做吃食。
喻文州口味比较清淡,黄少天口味则偏重。他忽然想起以前他趁喻文州不注意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了一口放在辣锅里烫的肥牛,对方懵着就顺势咽下去,而后开始咳嗽,白净的脸红了一片,连喝两三口水,最后无奈地瞥了黄少天一眼。
黄少天从卧室探头喊妈吃饭没啊,他妈妈没好气地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饭还没煮呢!于是他如实回答,一字一句地打回去,还得念叨出声。
我妈还没煮饭呢……
喻文州给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黄少天都能想象出来他脸上是什么样的笑容。他说,他们准备再做一组训练再去吃晚饭。接手夜雨声烦的男孩和他磨合并不是特别好,还得锻炼熟练度。
黄少天于是大言不惭地开启吹牛式回忆往昔,说那他真是太过分了,和我们队长这种“交际花”都磨合不好,想当年他和喻文州可是蓝雨双核剑与诅咒老夫老妻式搭档……
他猜喻文州应该笑了?有些时候他真痛恨信息交流,看不见对方的脸,让黄少天有些不虞。
和喻文州聊了会天,那边要继续训练了。他放下手机,脸上还挂着笑。两分钟之后,他就再一次意识到:他真的退役了。
夜雨声烦的使用者不会再是他。
和喻文州在场上搭档的不会再是他。
和喻文州有着“剑与诅咒”名号的不会再是他。
正式退役第一天晚上,黄少天罕见地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张被自己握在手里从网吧拿到战队最后又递给新人的账号卡,想起那个坐了十来年的座位,想起夏天时的阳光和树影,想起那个摆放在训练室展示柜最中心位置谁都能一抬眼就看见的冠军奖杯。
和那个坐在角落座位上,一抬眼就看见的沉稳背影。抬起头的时候,对方眉眼弯弯,恰如当年。
黄少天退役的第三年,喻文州也离开了赛场。
蓝雨的队服仍然穿在他身上,不过是最后一次了。索克萨尔的接班人早已找好,同样是下一任队长。
新旧队长都坐在新闻发布会现场。黄少天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队长。年逾三十,他笑起来一如往昔。说话和以前一样打官腔,大意就是“我很好蓝雨也很好谢谢大家关心”。
黄少天听得忍不住笑。彼时他已经拥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咖啡店老板兼咖啡师。蓝雨那边有联系他要他回去做青训营教练,黄少天原本犹豫了一下,但对方又说位置永远给他留着。
人生短暂,总得有些新尝试嘛。于是他暂时拒绝了蓝雨的邀请,放手玩了两年。他远离了联盟,远离了赛季,论坛上提起他的人越来越少,贴在公交车上的海报上夜雨声烦的装备换了个样子,黄少天不戴口罩坐地铁,认出他的人都变少了。
咖啡店人比较少,黄少天于是心安理得地看新闻发布会。他戴上耳机,听见记者向喻文州提问:“马上就要退役了,喻队有什么想说的吗?”
提的什么问题,黄少天心想,喻文州最会答这一通套话了,每天打八百个腹稿不重样。
但他看见屏幕中央那的人犹豫了。喻文州抿了抿嘴,又笑了,又有些难过的样子:“……我很留恋荣耀,更留恋蓝雨。”
“蓝雨是一支很好的队伍,以前如此。”他顿了一下,“以后更是如此。希望大家也能继续期待蓝雨。”
黄少天听得有些怔愣,不知道喻文州嘴里的以前具体指的是什么时候。刚刚退役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荣耀好像会死,两个月之后他的作息就调整了过来,两年之后训练室的样子已经在他心里变模糊。
发布会开到一半,来了新客人。黄少天顺手拉起口罩手机放到一边问她要什么,就见一身白领服饰的女生看着他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犹疑着喊了一声:“……黄少?”
黄少天有些惊讶,但没拉下口罩:“啊,是我。”
她于是笑了。她化了精致的妆,笑起来却像个小女生。她盯着吧台安静很久,忽然开口道:“黄少,我真的喜欢蓝雨很久。”
黄少天听着,没开口。
女生要了杯卡布奇诺带走,又说:“刚刚开始看比赛的时候我还是高中生……当时一直和姐妹妄想复刻剑与诅咒——呃,我是剑客,她是术士。然后失败了,大家都说我俩是低低低配版。”
黄少天没笑,只是给她做咖啡。
对方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只是恰好碰见了,就聊上两句:“……你退役的时候我读大四,正面临着手忙脚乱的毕业论文和‘毕业即失业’。”
卡布奇诺做好,女生提在手里,最后讲:“夏天真的是离别的季节。你退役的夏天,我发现我的青春也在那个月结束了。”
对方最后笑了一声,对他道了句谢,转身走出店面的时候背影坚定。
黄少天瞥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手机,发布会直播已经结束,停在无聊的页面,说着“主播去换女装了请耐心等待”的搞怪话。
他息屏,看向窗外的时候意识到:现在也正值盛夏。
喻文州的退役,意味着曾经的第四赛季“黄金一代”通通落下帷幕。
他们有个小群,苏沐橙爱玩,在群里提出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大家本来关系也不错,黄少天临时决定歇业三天出去团建。
也顺便跟喻文州见个面。
曾经在队里的时候,他俩一天见十次面平均一次俩小时,唯一不见面的时候可能是在睡觉,因为得闭着眼,即使如此一睁眼看到的人可能还是喻文州;结果退役之后他和喻文州的视频从一天两次到一天一次到一周一次。
直到喻文州退役,黄少天已经足足一个月没和他视频过。
喻文州以后是得去联盟总部工作,早就透露出了这消息,冯宪君着实挺喜欢他。如果异地了他俩能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
幸好他这次在群里点了头。
毕竟是喻队退役,大家顺水推舟说要来G市玩,顺便来看海。黄少天没事干,努力尽东道主之谊,结果被大家在群里说这么积极揽事的真不像是黄少天,给你家队长点事做吧。
黄少天说我比他退役得早G市摸得更熟好不好,喻文州出来回了个微笑。
黄少天:……
怎么有点吓人。
他久违地想起以前偷吃了最后一份白斩鸡回头看见喻文州就站在身后的感觉。
群里哈哈大笑,黄少天于是顺便找喻文州私聊。他俩一商量想去的居然是同一个海滩。黄少天没去过,只是看不少人种草;一问才知道蓝雨去年夏天团建去的是那里。
黄少天顿了很久,没回复。
“我们也去一次吧。”喻文州打了电话过来,语气很轻,“好不好?”
G市的夏天热情似火,大家被烤了个要死不活。换以前黄少天肯定窝在空调房里不肯出来——实际上他这次出门两分钟之后也后悔了,汗流浃背地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出来玩。
他站在楼下等,等喻文州来接他。早在第六赛季夺冠的那个夏天喻文州就抽空去考了驾照提了车,黄少天其实也不是不能开只是懒,他拎着行李箱站在楼下大汗淋漓。
车子开到面前摇下车窗的时候,黄少天驾轻就熟地拉开后面的车门先放行李再自己坐到副驾驶。喻文州没有开口,听他念叨。念叨夏天太热的天气,念叨喻文州怎么来迟了两分钟。
喻文州和他开玩笑,说,故意来迟的,就是为了看看我们的剑圣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还是水做的。
黄少天恼羞成怒,可惜喻文州现在是司机,不好打打闹闹,不然一定要挠他痒痒。
“水做的黄少天”这个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还是青训生,训练室条件也不太好,空调总是坏,风扇效果不大。黄少天怕热得不行,每次就见他把短袖穿成无袖露出自己两截精瘦的胳膊,甚至都晒出色差了;汗几乎没停过,早上和下午穿的一般不是同一件衣服。
大家于是开玩笑,黄少天你是不是水做的啊?怎么每天流这么多汗还没脱水?
黄少天不服气地回答,我这是在流汗排毒,你们懂什么!
不过现在车里空调倒是很足,上车没十分钟黄少天汗就停了。他偏头用眼角余光瞟喻文州,对方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看上去不太像30岁。
偷看什么?喻文州笑,眼睛却还看着路,我变帅了吗?
厚颜无耻啊队长,黄少天自然而然地就这么喊他了,我发现我走这几年你是不是学会了我的垃圾话啊,今年半决赛你在公屏里打的那几句是不是学的我啊队长……
他们聊天,笑闹,就好像从前一样。
好像喻文州还是队长。好像黄少天还是副队。
好像他们还在蓝雨。好像他们还亲密无间。
夜晚大家聚在沙滩上聊天,忽然不知道谁提了一句现在都不打游戏总该能喝酒了吧,楚云秀马上接上“喻队不准推辞啊你去联盟是去当文职的可不要继续打游戏”,喻文州无奈笑笑,大气地举起酒杯先自罚一杯。
以往——指的是黄少天还在役的时候,因为退役之后的事情他也不了解了——黄少天是会给喻文州挡酒的,虽然其实要喝的也就只有那一个浅浅的杯底。喝酒喝多了容易导致手抖影响操作稳定性,黄少天常常说“我们队长的手速可不能再退步了啊”然后抢过喻文州的酒杯一口喝完那最多十几毫升的酒液。
也因此,黄少天其实从没见过喻文州喝酒。
他好奇地端着酒杯斜着眼看喻文州。对方的脸掩在澄黄的酒液后,黄少天看不太清楚。
他喝完一杯后苏沐橙又出新主意,说光喝有什么好,还不如来玩游戏,输的人喝。
然后虚虚指了指黄少天和喻文州,义正言辞地说,不准代喝!
黄少天嘻嘻哈哈地回她,开什么国际玩笑,在场没有人会比我更想看见喻文州喝醉好不好啊哈哈哈……
喻文州无奈地笑了一下,嗔怪似的看他一眼。
黄少天和他对视,又迅速收回眼神,喝了口酒缓和自己的心跳。
幸好晚风比我的心跳更吵。黄少天心想,不然我怎么解释。
不过也是不争气,喻文州笑一下就跳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好跳的,讨厌死了。黄少天怨自己不争气的小心脏,喜欢喻文州也不能这么容易就心跳加速。我真爱他。
苏沐橙提出的游戏仍然是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大家对此嗤之以鼻,她和楚云秀却说老套无所谓好玩才要紧。秉承着要玩就挖点八卦的原则,抗议无效,他们一行人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在黄少天印象里喻文州打牌技术一流,就连摇骰子的运气都好到逆天,曾经和喻文州一队的他往往能沾点好运。可惜好像上天也知道他俩现在已经双双退役成了没啥关系的两个人,愣是让他一点运气也没分到。
第一场肖时钦是最后的赢家。对方推了推眼镜,抱歉地笑了一下。黄少天嘴快地说选真心话,他就随手从惩罚牌堆里抽出一张。
大家都看着那张牌。
牌面上几个大字,“说出那个ta最让你心动的瞬间”。
这题目好像超纲了。大家笑着喊说肖时钦手气不行得重抽,在场的谁不是母单solo这种惩罚牌不是瞧不起人嘛。
黄少天却咽了咽口水,又喝了口放在旁边的酒——他喝下去才发现是酒不是水。
然后他说:“干嘛啊?我回答。”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喻文州也看着他。他们坐得很近,大腿挨大腿,他偏过头低下眼来的时候像是要亲吻。
可是黄少天又知道他只是也在好奇。
他又泄气了,随口讲:“算了,我喝酒。”
“什么鬼!”苏沐橙大喊,“说八卦说一半,黄少你不道德!喻队你快管管你家副队长!”
黄少天已经自暴自弃喝下一杯酒,心想这要是说出口喻文州不是分分钟解码是谁了吗。喻文州仍然用那样柔软温润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什么都了解,又什么都不点明。
喻文州笑着说:“算了吧。少天都不说,我又能说些什么?”
没意思没意思。楚云秀鄙夷地说,玩不起是不是?
最受不得激将法的黄少天都闭麦了不回答。大家也觉得逗着没意思,赶紧开始下一局。
第二局黄少天没输到最后,输到最后的是苏沐橙。她一脸无所谓地选了真心话,喻文州则随手抽了一张。
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很好回答,“最开心的瞬间”。苏沐橙顺口就说了世邀赛冠军。黄少天于是也想起那一个夜晚,他们和美国队最后对打,对方的元素法师最后倒下的时候他们这边所剩的人也寥寥无几——夜雨声烦残血,索克萨尔已经牺牲,沐雨橙风也只剩半管血。
他摘下耳机,听见场上爆发的欢呼声。起身、转身,旁边座位就是喻文州。他一言不发,抱住喻文州,没哭却眼眶通红。
没什么爆点的答案让大家颇感无聊,马上又开了一局。黄少天第二个把牌出完就开始袖手旁观,看见喻文州手牌还剩一堆。
事实证明对方这局手气真是烂到没边了,居然输到最后。黄少天目瞪口呆,同时又遗憾自己居然没第一个赢这样就能问队长问题了。
楚云秀抽了张真心话,让喻文州自己翻开。
喻文州翻开,牌上的字又一次让大家陷入沉默:谈谈自己初吻的感受。
“搞什么啊你们蓝雨……”李轩感叹,“一个两个的,很难不怀疑你们庙是有点恋爱buff在身上的好不好。”
苏沐橙玩味地笑:“喝,还是答?”
黄少天原本想大约是要喝吧,谁知道喻文州却低着眼睛笑了一下,讲:“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有对象了?黄少天愣了,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谈恋爱了为什么没和他说……他怎么就有对象了?
大家纷纷起哄,喻文州不紧不慢:“他喝醉了……就亲了。没别的感受,酒味不太好闻,但嘴唇很软。”
他的回答很平淡,黄少天却不知作何感想。大家都起哄,苏沐橙追问是谁是谁,喻文州神秘地说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楚云秀忽然讲:“男的女的?我们认识吗?”
黄少天不由得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篝火下喻文州似乎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回答她:“暂时是秘密。”
有了喻文州的惊天爆料这游戏一下子推到一个小高潮。很快黄少天再次输掉游戏,他看着喻文州说要大冒险,于是喻文州给他抽了张大冒险出来。
牌上写:和左边的人玩pocky game。
左边的人就是喻文州。
李轩说喻队你真会抽,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谁的惩罚。
对啊,对谁的惩罚呢?
黄少天咬着pocky,火光明灭下对方的眉眼好像暗藏心事。离得最近的那一刻他感觉好像触碰到了对方的嘴唇,带着酒气。
……酒味不好闻,但嘴唇很软。
咬断pocky之后,他忽然想起喻文州这句话。
对方察觉到他的眼神也偏头看他,笑的时候眼角有些红,可能喝得有点多。
虽然说是输了才喝,但实际上兴致到了或者渴了也会直接端起酒杯喝酒。黄少天没注意,但今晚估计是喻文州喝得最多的一天。
玩到很晚才各自回房间,喻文州倒也没醉到人事不知,并且他酒品很不错,要不是黄少天发现他死拽着自己不肯松手都没发现这人喝醉了。
喝醉了也不讲胡话。黄少天想套他两句话也套不出,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于是黄少天最后只能泄气地往床上一倒,负气地心想以后都不管喻文州了。
他们准备在海边玩三天。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有乐队来海滩公演,肖时钦和李轩结伴去潜水,苏沐橙和楚云秀在酒店里结交了新朋友,最后只有黄少天和喻文州来看了乐队表演。
乐队的歌很轻快,歌词却听着有点感伤。黄少天远远看见那边海滩穿着泳衣玩水的女生,想起以前夏休期他和喻文州往往最晚回家。宿舍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人,黄少天就成天穿着大裤衩跑来跑去,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晚上睡觉和喻文州挤一张床,厚颜无耻地说是为了节约电费,他们两个什么关系,何必睡两个房间开两台空调?
对啊,什么关系呢?
傍晚的风吹过从他和喻文州之间穿过,他觉得自己现在和对方隔得极近又很远。他伸伸手指,抓不住喻文州。
夏天要结束了。
他忽然开口:“队长,你知道我初吻什么感觉吗?”
喻文州穿着宽T恤大裤衩,闻言侧耳听他说话:“嗯?”
“酒味不太好闻,但嘴唇很软。”黄少天说。他看着喻文州。
“抄袭啊?”喻文州打趣他,对方戴着个大草帽,裸露出来的皮肤仍然白净,“黄少没点自己的感想?”
又顿了一下,他才状似轻松地讲道:“即使是同一个吻,少天也不能这么敷衍我吧?”
黄少天听见自己心中巨石落地的声音。他看着喻文州垂在身侧的手,隔了一会儿又问他:“为什么要再来一次?”
喻文州也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眼神柔软,被掩在草帽的阴影下:“不和你来一次的话,会觉得很遗憾。”
他们站在混乱的人群中,被推搡被拥挤,肩膀挨肩膀,手指贴手指,却不曾动一步。
喻文州勾住他的指尖,摸到手心里的汗。他轻声讲:“上一次我躺在摇椅上看见夕阳,忽然想起来你,觉得你会很喜欢。就想要和你再来一次。”
“仅此而已吗?”黄少天回他。
“还有很多。”喻文州说,“那时候往右边再走远点还有户人家,家里养了只白猫很可爱,想让你看;烧烤辣椒很足,想着你肯定喜欢吃;早上九点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事要做,想到十点才知道是该喊你起床。”
夕阳落幕,余晖洒在海面上,碎金一样漂浮游荡;舞台上乐队换了歌,鼓点更轻快了,有海浪的味道,只是良久没听见人声。黄少天握住喻文州那截指尖,说:“所以想和我来吗?”
“嗯。”喻文州说,“少天呢?”
黄少天慢慢笑了一声,却答非所问:“回去之后去我那里喝咖啡吧,免费。”
喻文州笑他:“会不会做生意啊剑圣,你这不是倒贴钱亏本了嘛。”
“毕竟人物特殊嘛,”黄少天很难得用这种慢吞吞的语气,“老板娘,全场免单。”
喻文州于是侧头看他。
“要当吗?”黄少天说到一半声音小了,他罕见的不自信,横越在他和喻文州之间的是性别、是异地,是大家的眼光和不能结婚生子的现实压力,“……我的老板娘。”
喻文州只是看着他。
尴尬的沉默。黄少天刚刚张口要说什么,喻文州低下头亲吻他,带着海风咸湿的味道。和夕阳橙红的光影。
周围人爆发出一小阵欢呼声,而后演变成带着善意的打趣声。
乐队的歌还在唱,台下的人还在吻。
而他听见歌声在耳边轻轻飘荡。
“I travel all the towns,
from a star.
Idol's falling down,
into the past.”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姐姐抱怨着替他提了一个行李箱下了大巴车。那是黄少天第一次踏进蓝雨青训营的大门。
在门口他看见一个男生,穿着干净,皮肤素白,看着他笑了一下,日光与树影打在他秀致的脸上。
黄少天紧张又兴奋,反而发挥失常,只也对着那人笑了一下。
在夏日的蝉鸣与空调噪声里,他听见魏琛的叮嘱,拎包入住了青训营宿舍,在训练室角落看见门口对自己笑的男生。于是他拉了拉旁边的人:“那个人叫什么啊?”
男生的回答在回忆里被无限拉长。黄少天眼中还含水,看着面前亲吻他的人。
“他叫喻文州。”喻文州低着眼,语气缱绻,“是你的老板娘。”
夏天也是相遇的季节。黄少天心想。
FIN.
歌词来源于橘子海《夏日漱石》,是写这篇文的bgm,不过本人写得没什么味道很烂就是了,,最后写成了流水账。以及坐地铁要记得戴口罩不要学黄少天,全职高手位面没有疫情。
想写但是没法写进去的是第一首歌我脑海中是《想去海边》,那句歌词是“能不能和你竭尽全力奔跑向着海平线,余晖消逝之前都不算终点”。
想了很久还是放出来了,之前明明记得自己前几年就写过这个梗但是翻了lof半天发现没有,又想起自己喜欢删旧文,,本子上初中写的手稿都还存着,就当是一篇新文吧!
还是希望能喜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