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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暝

百坡

二百二十八、

吴恙上岸时大声叫“明甫!明甫!”,浑身淌水,喝令白猴给他拿毛巾、干衣服,把车开下来,他要回基地洗澡。

他往岸上走,走着走着吹几下自己脖上的大铁哨,惊动全库区跟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哨响拉起紧急集合,吐掉哨子反手指我:“九二七顶撞上级,给他记大过,填处分进档案全体宣读。二队拉起来,绕山十公里,下水沿岸线往返一百趟。”

白猴什么都不问,拿笔在纸上唰唰划着记,喊人、叫车,给吴恙拉车门,吴恙临走交代他:“编九二七进乙组,找茬让他走人,盯着看他犯错。”

被架上高台示众时我精神崩溃,下面的人在我眼里看不清轮廓,都是一团团的黑色。因为口鼻丝丝缕缕流血不止,下来后又被带去见军医。

我被打得半...

二百二十八、

吴恙上岸时大声叫“明甫!明甫!”,浑身淌水,喝令白猴给他拿毛巾、干衣服,把车开下来,他要回基地洗澡。

他往岸上走,走着走着吹几下自己脖上的大铁哨,惊动全库区跟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哨响拉起紧急集合,吐掉哨子反手指我:“九二七顶撞上级,给他记大过,填处分进档案全体宣读。二队拉起来,绕山十公里,下水沿岸线往返一百趟。”

白猴什么都不问,拿笔在纸上唰唰划着记,喊人、叫车,给吴恙拉车门,吴恙临走交代他:“编九二七进乙组,找茬让他走人,盯着看他犯错。”

被架上高台示众时我精神崩溃,下面的人在我眼里看不清轮廓,都是一团团的黑色。因为口鼻丝丝缕缕流血不止,下来后又被带去见军医。

我被打得半张脸肿起来,到处青的紫的像开了酱油铺,医生先处理外伤,消毒,而后扳着我的脸左右看看,上手按几下,让人按紧我,拿出了个钩子一样的铁家伙捅进我鼻孔里猛地朝上一提。我脑子里听见骨头错位声,上身像条死鱼一样打挺,疼得叫都叫不出声,眼前有白的黄的火星乱溅。

鼻子滴滴答答又流出大量的血,军医往里塞了几条纱布药棉,用手捏住我鼻梁摇晃两下,撒手再看一眼,说“正了,正了”。

术后军医评估允许我休病假,第一次获准休息二十四个小时,中途强行吃了两次流食。受我连累,同队战友被整惨了,又是越野跑又是游泳折腾了几十里,后半夜下来回营地时一个个都没有了人样,眼看没几个小时又快吹起床哨了。

他们为我受罚,我没脸见人,情绪压抑,想不到别的表达方式,本来还只是窝囊地流泪,结果越来越收不住就哭出了声。

我吭吭嗤嗤动静很大,身边易海平、高明马上坐起来,黑暗里还惊动了好多人,易海平翻身来抱我,高明捂我的嘴,是怕我把宪兵招来。

我哭起来脸上皮肉很痛,越痛越忍不住哭,用这样给惹麻烦的方式乞求战友原谅。易海平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周围有人围过来问小孩,要不要给你叫医生。

我被战友哄着,一度更加止不住,号啕着别的话也不必再多说。

高明说:“土包没事,没事。等出去了咱们才有机会翻身,当上特种兵,杀回来打倒这个土皇帝。“

我一下又有些绷不住,心里明白高明强作嬉皮笑脸,他开玩笑是在担心我,怕我这种精神状态是撑不住了要弃权的征兆。

我一时还说不出话,高明自己先装不下去了,难得这个高高壮壮的内蒙汉子露出点伤感,俯身也来抱我一下:”小孩,坚持住,咱76军来的没剩几个了。刚来时我也没想过这么难,我还以为这辈子最大的苦都在老虎团吃完了。”

我心里压着许多私事,红着眼睛一个劲摇头,倒噎着气咬牙切齿:“我不会走。教官想让我滚我偏不如他的意……班长你放心,死我也要死在训练营,我死了起码能连累教官费劲给我挖坑,然后变成厉鬼,让他们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我话没说完就招来高明喝止,他扬手,作势要打我嘴巴,端着架势:“他妈的收回去,什么深仇大恨,跟一帮畜生犯得上吗?真是什么吉利话都敢讲!不嫌晦气!”

我眼前泪水模糊,绷住嘴,犯着倔,宁可挨打也不收。高明又扬了几次手,最后无可奈何地放弃,改为朝我竖拇指,说“老六连的小子有种”。

云归暝

百坡

二百六十、


当晚在俱乐部,我参加了正式的入队仪式。

那时响箭还施行大队建制,台上三名主官,分别是大队正队长吴恙、中队长褚向贤,和之前在北仑山基地见过一面的政wei陈国焘。台下黑压压一片,坐着刚放下枪还一身训练服的一大队全体,大约是三分之二个连队的规模。

入队仪式很简短,我、高明、易海平分别被点名上去做自我介绍。我排在第三个,总共不到五十个字的腹稿打了几十遍,结果轮到我时又开始耳鸣,发晕,看不清下面的人脸,这一当众讲话就失聪失明的毛病一直跟我到今天。

之后陈zheng委发了一分多钟的言,对我们的入列表示欢迎,平平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最正式的环节是,渗透组长冯成金、突击组长任勇、狙击组...

二百六十、


当晚在俱乐部,我参加了正式的入队仪式。

那时响箭还施行大队建制,台上三名主官,分别是大队正队长吴恙、中队长褚向贤,和之前在北仑山基地见过一面的政wei陈国焘。台下黑压压一片,坐着刚放下枪还一身训练服的一大队全体,大约是三分之二个连队的规模。

入队仪式很简短,我、高明、易海平分别被点名上去做自我介绍。我排在第三个,总共不到五十个字的腹稿打了几十遍,结果轮到我时又开始耳鸣,发晕,看不清下面的人脸,这一当众讲话就失聪失明的毛病一直跟我到今天。

之后陈zheng委发了一分多钟的言,对我们的入列表示欢迎,平平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最正式的环节是,渗透组长冯成金、突击组长任勇、狙击组长贺秉华分别向我们三个授予大队个人名牌。冯成金给我戴上响箭TZ臂章,与训练营的狼头不同,这次是一把拉满的弓弩形状,我自此正式编入一大队一中队,我的名牌制式也与冯成金胸口的一样,不过代号一栏是空的。

之后放了十几分钟短片,关于特战部队历史的介绍,里面有些真实的出任务的镜头,至今还没有解禁,前一年响箭刚改制,我记得片子里代号还写的是东方神剑。

那天晚上,正队长吴恙始终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最后的宣誓,八一和TZ两杆大旗被请出来,仍然是褚向贤站起来给我们领誓。

整个仪式到此,已临近结束,过去三年温习过几十次的军人誓言,又是全文大字写在黑板上的,从“我是中国人民jiefang军军人……”开始,褚向贤说一句我们跟一句,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真的来到一支新连队了吧,我莫名其妙跑了神,最后“宣誓人某某”,我不动脑子地跟着一字不差地喊出“宣誓人——褚向贤”。

易海平和高明都喊对了,当时又只有我们三个的声音,我的错误显得特别突兀,当场一定很多人听见了,因为台上的陈政wei立刻就抬起头,我的血一下都不流了,那几秒被拉得很长。

我内心恐惧,试图错开视线,无意落到了吴恙身上,他抿着嘴,也正抬眼看我。

我沮丧欲死,心里压了块石头,到会餐时仍缓不过来。

那晚是我在响箭的第一餐,既是接风,又逢外训归来,内部改善伙食,吃得特别丰盛,每桌一口大铜锅,丸子、大肉片和牛羊肉卷堆得像小山那么高。

想想上一次吃东西已经是早上的事,还是从车站转运时的几个包子,其实早就饿了,但心里烦着,什么都也吃不下去。

火锅烧着,食堂被蒸得暖烘烘雾蒙蒙的,纪律也散漫,老兵四下乱窜,像会餐似的自由。同一张桌上,我认识了同一个宿舍的另外两位战友,士官彭加麦和少尉谷成祖,后来大队有个笑话是中国有孔子孟子老子孙子,605有金子麦子谷子包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渗透组的人都是闷罐子,桌上一直冷冷清清的,除了冯成金介绍我时,加了一句说,麦子,他也是训练营出来的,彭加麦忽然就乐了,坐直了说妈的,又一个傻子。

我懵了一下,彭加麦问,你知道这儿和训练营的区别是什么吗,而后自问自答:“那时候日子还有个头,现在真进来了就没盼头了,哈哈。”

同桌的几个老兵和他一起笑,气氛倒被调剂得放松了一些,除了突然背后有人居高临下地说话:“小彭,你在盼什么?”

全体当场起立,喊“大队长好”,吴恙顺手拖了把凳子过来,骂“滚蛋”。

吴恙说“坐下,好好吃饭”,拉扯着我的胳膊坐下去,挤在我和冯成金中间,把一大瓶可乐放在脚边,放过了彭加麦,转头问冯成金:“我给你挑的人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大,我一下浑身过电似地,下意识就想往旁边让,然后才发现从坐下时他就一直攥着我的衣服,把我拉得动也动不了。

冯成金没接上话,吴恙忽然又转头看着我,与我对视着说:“冯组长,这个是我亲自去挑的,这一期也是我带的训,老豹子还想跟我抢人,我可是把他完完整整带过来了,交给了你,你要给我好好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专程来办我的难堪,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的脸呼呼地烧起来,吴恙冲我微微笑。

冯成金回答是,队长,吴恙才把头转回去:“我要他今年开始参加保障任务,训练跟不上进度,唯你是问。”

我脑子空空,别的他又说了什么,我已不记得了,直到他放开我,迈步又朝别的桌去,哪边又哗啦啦又站起一大片,又是一片问好,到处不安生。

周围气氛冷下来,大家埋头吃肉,很长时间没再有人开口。冯成金重新坐回我身旁,依旧平平静静,可能是看出我的抑郁,还主动帮我拧了可乐。

他说:“陆百坡,没关系,放轻松,多吃一点,今晚好好休息。”

我沉沉地答是……而后抬起头,看着冯成金,但他没再多说什么。

那天的聚餐吃得很久、很晚,一般连队的电视时间都过了,我一直克制着,吃了个半饱,饮料也没有多喝,饿着肚子上床,鞋子摆正,衣服都挂好,躺在床上,静静地猜我的新单位会王八蛋成什么样。

那是我在响箭的第一晚,熄灯后,天亮前,大队拉动了十四次紧急集合,比我猜得还烂一些。





云归暝

【折枝仙 | 23:59】同袍

前言:

康复训练,借此联文逼迫的机会,写写久违的年良,尽是些流水账,基本无拍,不想和审核搏斗

联文的主题是高岭之花,我自认还是符合主题的。这两个人,大概谁心情不好时谁就是高岭之花

近期我也在回顾原文,其实从开篇奠基开始,无论是《百坡》还是《百年》,大多都是沉郁的基调。唯有这两人相遇后的青春时光,我真切地感到明快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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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 同袍

二排长和六班长相识于禁闭室,但两人的真正友谊,始于一本无穷尽的账目。


【壹】


从报到的那一天起,关于新排长的背景,连中就生出许多猜测。当这人下连一星期,...

前言:

康复训练,借此联文逼迫的机会,写写久违的年良,尽是些流水账,基本无拍,不想和审核搏斗

联文的主题是高岭之花,我自认还是符合主题的。这两个人,大概谁心情不好时谁就是高岭之花

近期我也在回顾原文,其实从开篇奠基开始,无论是《百坡》还是《百年》,大多都是沉郁的基调。唯有这两人相遇后的青春时光,我真切地感到明快的底色


======================


番外 · 同袍

二排长和六班长相识于禁闭室,但两人的真正友谊,始于一本无穷尽的账目。


【壹】


从报到的那一天起,关于新排长的背景,连中就生出许多猜测。当这人下连一星期,新官上任连着烧出菜刀带训、禁闭室捞人、越级举报三把大火,立了威风也挨了打压,临时被撤销排长职务,下放至一线战斗班组,以列兵身份体验基层生活。


这惩罚太轻,上下哗然发觉新排长的后台真和素质一样硬,各种谣言跟着,越发传得没谱。


背后被一百多双眼睛盯着,一片集体孤立中,唯主角无知无觉,一心一意地烦着件私事。


连续三天晚上,熄灯后严良被陆百年堵在厕所角落。


“钱,到底怎么样你才肯要?”陆百年拉扯着他的胳膊,几乎带点愠色,“我不是和你客套。”


严良冷淡地回:“我也不是。”


“老兵,在闹什么别扭?你肯和别人借,为什么偏我不行,就因为我是新战士,六班长拉不下脸吗?班长,我不差钱,钱我有的是,行了吗?”


“……”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地道的好人,总爱在自己面前耍无赖,时时佯装些张牙舞爪的纨绔相,这有什么趣味吗。


陆百年为这会的僵持而惊喜,今天他没再搡开自己,这在他眼里就是有了突破。


“债不能老这么欠着,老人脑子里刚动完手术,哪能让人天天堵上门。班长,你留队不就为了还账吗,“陆百年适时地换了温和的语气,轻言细语地问,“你现在筹了多少,还差多少?我给你两千,够不够?”


严良脸上有火在烧。


陆百年在心里叹气:“咱们记账,算利息,我是要你还的,你不欠我。算我求你了,行吗?”


对面仍然以沉默抵抗,在二排长又无可奈何地要发脾气前,严良终于低低开了口:“我欠你的太多。”


陆百年愣住,怎么没想到他第一句是这个。


严良无法再说下去。陆百年顺着他的目光,侧目看到自己空荡的肩头。下放期间,解除军衔,在部队里,一贯是个辱人的惩罚。


陆百年扭回头,向他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借不借,一个字,别打岔,行吗。”


天底下还有这号借钱如抢劫般强横的人。


严良回避着他的注视,避免被那份热情烧灼:”立字据。“


陆百年惊奇地琢磨了两秒:”班长,你答应了?“


严良仍把头别向一侧,拉扯出些突出的青筋:”我还得慢。“


“我还怕你跑了吗?”


察觉到胳膊被对面松开了些力度,血液终于恢复顺畅的流动,严良默默活动下关节:“陆排长,我一个月工资连津贴二百二十五,每月寄回去二百元,剩下的我每月只能还你二十五,那就是……”


半文盲的六班长,连带着数学同样学得不扎实,在此理所当然地卡住了。陆百年下意识跟着心算一下,总之是个以年为单位的答案。


严良忽然又断续地做了些补充:“……签完志愿以后,我还会多五元班长费,明年军龄奖也会涨……我今年会再立功……”


陆百年心里一咯噔,立刻打断他:“我不差这点,不着急你还。”


严良沉着地回:“立字据。”



【贰】


一式两份的账本立下后的半个月,陆百年结束了处罚期,恢复了排长职务,连带着收到了第一次还款。如约定的一样,信封里装着整二十五元。


“班长,你没有个人开销的吗?”


“没有。”


陆百年想起他搪瓷缸里锋利得能当刀片使的牙膏皮,但没得说出任何调侃的话。


七月公布的新训干部名单,同时有陆百年和严良的名字。


陆百年发觉自己的第一反应是,等多了这几元集训津贴,六班长这月终于能换一支新牙膏了。


带训是项苦差,总是摊派到新晋军官士官的头上。一干老兵被集中起来,按骨干标准,从严从重、高压高负荷地封闭训了一个月,积累了无穷怨气,为即将到来的新训从生理到情绪都做好了充分准备。


回到连队当天,陆百年从枕头下准时收到了新信封,只一摸就敏锐地察觉到比上次的厚,当面倒出来发现果然是有零有整的二十八块五角。


陆百年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你当我是什么,周扒皮吗?”


“我用不到。”


“你放屁,你不抽烟不喝酒,还能不用手纸吗,老兵、过来,你给我演示演示,你平时怎么擦屁股?”


陆百年一时失察,引得宿舍几个人都看过来。


严良无法当众回答这问题,又为他张扬了这话题而恼火。


两人各自生着气,互相闹了几天别扭,后来是陆百年先低头,往六班长的储物柜默默添了些生活用品,但当天就又都被清理出来如数退回。


因这毫不留脸的回复,陆百年真给激得血气上涌,夜里咬牙切齿地盯着上铺,真想趁这会儿给他一闷棍,自己的好心是不是非得变成赔偿金,这人才肯接受。


“二排长。”


冷战期间,陆百年收到来自最意想不到的人的搭话。


因为刚下连时那点过节,列兵李一统对他从来都是绕道走,想想好像是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陆百年抱臂睨着他。


面对曾痛揍过自己的排长,李一统挠头抖腿地装相,多少还有点不自在:“你真想帮班长,得讲究方式方法知道吗……你真以为就你一个好人?班长那号人,他受不了你这样的,但凡他肯让人帮,他的问题早解决了。班长最怕欠人……他觉着最对不起你,你看不明白吗。”


陆百年稍稍放松了站姿。


“想让班长安心,他就得帮你干点什么。”



【叁】


“就这几件吗,还有吗?”


“……嗯。没了。”


严良就点一点头,抱着脸盆离开。


陆百年脸上像火烧,等他一出门,立刻抱出床下另一摞脏衣物,拿上肥皂飞快从另一侧下楼,专程跑了二里路,换到隔壁连队的水房。


陆百年从没干过这等事。


虽然在部队里,新人给老人做“生活保障”是个常见的事,几乎成了传统,但陆百年受不了这套,当新兵时吃过其中的苦,他就不想再把这恶习往下传,以至于敏感到任何麻烦他人的地方,让他都觉得像是欺负人。纵是曾经读到大四的时候,他也从没干过哪怕晚接哨五分钟这种小事。


而今下了连,他居然让个老二期给自己洗起衣服了。


陆百年恨不能参自己一本。


在李一统的指导下,陆百年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才开口,而严良竟然就这么接了。但这并不能以工抵债,因为这在老兵眼里都属于“班长的义务”,绕了这么一大圈,实际只能让严良接受和他共用洗衣粉这样渺小的帮助。


陆百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穷得顶天立地的人。


三个月新训结束,两人间的互助已拓展到洗衣做饭、端茶倒水、跑腿打饭,推拿按摩等等凡此种种的各类私事,严良也作为优秀新训班长受了一次连级嘉奖,但本人并不怎样高兴。


陆百年已学会猜他的心思。大概是因为,嘉奖不发奖金,只给奖状,额外发一支不当吃不当穿的钢笔。


“你真用不上,两块卖给我。”


说来也怪,自从六班长给自己当勤务员,两人的关系反倒越发坚实起来,如今说起这种话也坦坦荡荡了,陆百年不会觉得难开口,严良也没再那么容易脸红。


“一块钱。”


“一块五。行了。别讨价还价,到此为止。”



【肆】


债主很宽容,债户很努力,但离债务还清仍遥遥无期。


2000年就这么来了,这是新世纪的第一年。在荒芜大山里,军人对这一年的感触不如外面世界那么深刻,但会餐和庆祝仪式也是照样有的。


好消息是,两人各自随军龄涨了一级工资;坏消息是日子一年有一年的问题。


陆百年无法想象,这些年六班长一个人是如何扛过来的,家里老人一个病一个瘫,弟妹又一个个长大,到了上学的年龄总要想办法交罚款办户口。


唯独让陆百年欣慰的是,严良总算肯主动和他说这些事。


严良难得地接了他的烟,两个都不会抽烟的人那一晚连咳带呛地报销了一包玉溪。


到了后半夜,陆百年几乎是扼着他的脖子。


“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求你了,行吗,让我帮帮忙,不丢人。”陆百年自认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但总在这人面前说“求”字,“你还得起,你信我。”


陆百年想不到的是,严良很快答了好。陆百年唯恐他是给烟熏昏了头,到时清醒了反悔,天一亮就向连长陈光耀打报告去了邮局,把身家全部掏空化成一张纸汇走才算安心。


好像就是从这一天起,两人间一道本来也不深厚的隔阂也彻底破了。严良每月还是照例把全部工资上交,但需要用钱时也会主动报告。


“这月只还三十”,“这个月我还不了了”抑或是“再借我二十”。


债主偶尔打听些隐私:”干什么用?“


大多时候,严良如实回答他“买信纸”“买袜子”,有一次回答是“少管”,反倒让陆百年更高兴。


“你就该这样,知道吗,良子,你该干什么干什么,用不着告诉我。”


这事陆百年转眼就忘了,而后在那一月,又突然收到了来自严良的生日礼物。


十多斤榆林的小米。严良反复地告诉是自家地里种的,不花钱,又能缓解他的胃病,仍然挨了陆百年一顿老拳。


跟着六班长这一年多,陆百年也养成了抠门的习惯,就是买一管牙膏也得下意识算算克数,陆百年无法接受这可能来自对方家庭口粮的礼物。


直到严良熬出一盆粥,陆百年再发脾气也不可能浪费粮食。凝结出的米油浓稠得糊嘴巴,陆百年喝完一碗又一碗,碗刮得干干净净,而后就倒在桌上埋着脸。


“以后别再干这事了,良子。我真受不了。”


陆百年一副喝粥喝醉了的样子。


严良几乎听出些撒娇的意思,但还没想到如何宽慰他,这人就忽地话锋一转,趁机耍起无赖:“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再给我做一碗面就行……少放辣椒。”


【伍】


后来朝夕相处的七年里,两人间的账目随着账本增增长长,有借有还地记录下去,至于总数是多少,只有严良自己记得请。


幸好当年的账本是一式两份的,陆百年的那一份,差不多在一开始就是一本糊涂账,唯有严良的那份记得认认真真,无论两人的感情如何好,有个数字严良心里总还是记着。


2006年时,六班长升了三期,陆百年在连长位置上已任了三年。这些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大小矛盾闹过,也经历过一两次生死,严良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恨恨一句“我欠你的”。一半是为了泄愤,一半是为了自我和解,无论什么场合,这话抛掷出来,严良自己总能消气。


军营里人如流水,两人已经算共同走了很长一段路,真分别时,理智上都清楚,大江大潮里,相守到这如今就已是眷顾了,不该希求更多。


严良保送士官学校前,休了多年来的第一次探亲假,陆百年开车去送,替他买返乡票时,陆百年对着那士官证的照片看了很久,他抬头再看看眼前的严良,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人已三十岁了。


陆百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跟自己的最后一件事是还钱。


随着各自待遇提高和对方境况改善,实际上两人间已有起码一年不再有金钱往来,陆百年对账本停在哪里已不记得,对严良递过来的不算多的数目,陆百年数也不数,沉默地就接下来了。


陆百年冷不防地问了句:“良子,以后还用得上我吗?”


陆百年没指望得到什么回答,严良是不善言辞的人,他常这么给他使绊子,但今天算是把他自己绊进去了,这玩笑话调剂气氛更伤感。


但严良很快地回答:“用得上。”


陆百年愣愣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我明年结婚,你答应给我来当伴郎,”严良眉头拧起来,表情几乎显出点严厉,“你忘了?”


陆百年呆呆的,反应过来后觉得无比有趣,果然也真开怀笑出声,抖擞得失去了军人应有的站姿,吸引了站台上许多目光。


老班长的实用主义,真的永远是治他胡思乱想的一剂良药。


上车前,陆百年畅快地拥抱严良,锤打他的后背,力度多少有点个人恩怨。


严良默默承受着,忽然又说:“其实我还没还完。”


“什么?”


“还欠得很多。还不清了。”


陆百年听出些颤音,当场想推开他,看一看他的表情,但发觉不知何时已被对方反手搂住,一时无法脱身。


“陆百年。我真走了。陆百年……你多保重。”

云归暝

百坡(番外 · 鲲鹏终章)

番外 · 鲲鹏 · 后记


出于种种原因,再和杨云川见面已是两年后的事了。

一年前杨云川调任某试飞大队,那次自西北来到长沙,给航天学院的师生做专场报告,下来后就被江望潮拉去食堂。

对面的吴恙刚下操课,一身迷彩色体能服,双手搭膝,腰背笔挺,留着学员式板寸,形象标准得该拉去拍征兵画报,起立转体,板正地向他问候“杨队长好”。

杨云川的视线就再移不开了。

江望潮开了很多酒,杨云川高兴,两人都喝多了,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中途大多是江望潮与杨云川说话,说各自调任后的经历与感想,吴恙始终很安静,给两人开酒端菜,不被点名时不会开口...

番外 · 鲲鹏 · 后记


出于种种原因,再和杨云川见面已是两年后的事了。

一年前杨云川调任某试飞大队,那次自西北来到长沙,给航天学院的师生做专场报告,下来后就被江望潮拉去食堂。

对面的吴恙刚下操课,一身迷彩色体能服,双手搭膝,腰背笔挺,留着学员式板寸,形象标准得该拉去拍征兵画报,起立转体,板正地向他问候“杨队长好”。

杨云川的视线就再移不开了。

江望潮开了很多酒,杨云川高兴,两人都喝多了,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中途大多是江望潮与杨云川说话,说各自调任后的经历与感想,吴恙始终很安静,给两人开酒端菜,不被点名时不会开口。

当年那点矛盾,经历了时光,两人已差不多各自忘了,若非江望潮喝得多了,贼不打自招地提起这桩事,恐怕吴恙要再过几年才会知道。

杨云川常想,如果再晚几年,他再大一些,是不是会更好接受,与自己的梁子也就不会结得那么深。

当场两人都顿住,杨云川立刻酒醒了一半。

江望潮仍醺醺的,说,吴恙,他现在很好……在学兵连就提了骨干,明年就能入D……真去了你那边,会比在这更好吗?

杨云川知道,他是动了真情,但这难得的夸奖,结果实在是不好。

将心比心,杨云川感到吴恙的反应其实已不算大,只是当场变脸,甩手离席,撂下两位首长毫无防备,双双僵在原地。据江望潮说,他当晚还失踪逃了夜训,错过点名挨了一次记过,但被问起到底去干什么了,无论如何得不到答案。

杨云川也难得和江望潮发了火,一边肢体拦截阻止他暴起去追捕,一边撂下重话“老二、你他妈的改了你的脾气,是你欠他的”,这次会面不欢而散。

后来,又过了两年,吴恙才肯回复杨云川的信件,接他的电话,而两人真正再相见,又是五年后了。

这次是杨云川去听他的巡回报告。

吴恙离开前,杨云川请他吃饭,这一次是真再无隔阂,能把曾经这疙瘩当件趣事来说。

无论是何等的功臣,在自己面前,关起门总还是孩子,穿着礼服,挂着表彰绶带趴在桌上喃喃地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醉话,显得有点滑稽。

杨云川拉开他的袖口裤管,看报告里提到的那些伤,这一刻真希望那全都是宣传口那群笔杆子的包装。

“杨叔,你真心疼我吗?”吴恙醉眼朦胧,任他摆弄,笑眯眯的,“那你当年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杨云川有一阵没说得出话,很快放弃了检查,抬手揉他的脸:“是……我干嘛没要你呢,我真后悔了。”

“我开玩笑的。杨叔,别这么说,折煞我了,”吴恙把手撤回来,垫在头下,闭着眼摇了几下,“我不后悔。我自己选的。”

云归暝

百坡(番外 鲲鹏)

又屏了,重发。全文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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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了眼表,分针刚走到三十一,江望潮把发烫的皮带抖散,一节一节插回腰间:“一分钟时间洗漱,然后吃饭。”

吴恙没有违抗他,挣着挪着下了床,垂着头拖着脚去了阳台,甚至半途还捡起刚刚被他扫荡下去的枕头——只是过分安静了,让江望潮察觉出些异样——从前挨了抽,无论过程多惨烈,说完了就是完了,之后通常是他叫痛耍宝的时候。

给他盛稀饭时,江望潮分神想了想,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两年前了。

阳台的水龙头被开得很大,等人回来时,江望潮看见他从头发到胸口都是湿的。这张脸显然是被大力揉搓过,沿鼻梁到眼眶红成一片。

吴恙扶着桌子...

又屏了,重发。全文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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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了眼表,分针刚走到三十一,江望潮把发烫的皮带抖散,一节一节插回腰间:“一分钟时间洗漱,然后吃饭。”

吴恙没有违抗他,挣着挪着下了床,垂着头拖着脚去了阳台,甚至半途还捡起刚刚被他扫荡下去的枕头——只是过分安静了,让江望潮察觉出些异样——从前挨了抽,无论过程多惨烈,说完了就是完了,之后通常是他叫痛耍宝的时候。

给他盛稀饭时,江望潮分神想了想,上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两年前了。

阳台的水龙头被开得很大,等人回来时,江望潮看见他从头发到胸口都是湿的。这张脸显然是被大力揉搓过,沿鼻梁到眼眶红成一片。

吴恙扶着桌子坐下,江望潮伸手过去,本意是想关心,但被躲开了。

“哭了吗?”

吴恙仍然低着头,抓起馒头塞进嘴里,闷闷地回答“没有”。

于江望潮而言,这一句已算是在哄他。不领情就算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也不会再做别的安慰。

“这两天把你的事安排了,后天和我回南京。”

吴恙抬头。

“跟我下连队。体验一个月部队生活。”

江望潮发现他几乎显出些凶光,咬着馒头,直勾勾盯着自己。

“我不去。”

江望潮当没听见,继续说下去:“明年考大学,上了军校就是兵了,现在开始按新兵连的标准作息,收收你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不去。”

“那你想干什么?”

“谁说我明年就上学?”

江望潮发觉他已悄悄往后挪了挪,心里觉得好笑:“你上大学,毕业到陈部长那去,你昨天不是答应了吗?”

趁他反驳前,江望潮平和地加了一句:“我不绑你去南京。陆军学校里,随便考哪所,我不干涉,你自己拿主意。”

吴恙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他把馒头凶狠地咬下去,剩下的塞进裤兜,在江望潮诧异的注视下支撑起来,转身瘸着走向大门。

江望潮沉着地坐着,继续吃他的早饭:“上哪去?”

吴恙已在换鞋,手上利索地扭开门锁。

“我不和你去南京。”吴恙半步跨出去,始终面朝着江望潮,是防备他来抓人,“我回朝阳门。我不和你住了。”

是他能给出最严厉的威胁,但只是嘴上逞能,心里还在害怕——原地僵着,这么紧张,分明是等他的反应。

江望潮在心里笑一笑,连头都没抬:“回家让你妈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让她操心。”

这一句对他显然有些震动,尽管人还是跑了,留下一声并不坚决的摔门。

江望潮忽地也有些累,一个人吃完了两份凉透的粥,不脱鞋不解衣地躺在床上。

……你是战斗英雄,大好前途啊二哥,真调去搞教育,你一辈子升不上将了。

不稀罕那个。能照应着他就行。

云归暝

百坡(番外 鲲鹏)

番外 · 鲲鹏 · 捌


北京郊区,复兴路14号。


空军大楼传达室,哨兵拨出电话:“全力以赴歼来犯之敌!……是,报告,南大门有访客,找张修大,张股长……是,明白,请转接。”


在等待的间隙,哨兵朝窗外瞥了一眼,发觉来访外面这人站立的位置已越过禁区线,下意识要提醒,但嘴张到一半,话还是咽回去了。


这时电话里来了回音,哨兵一只眼始终盯着大门,听完后挂断电话,朝外面喊:“不在,你换一个接领人。”


来访者正望着门内那扇彩绘着战斗机群的巨大影壁,头也不回地:“接杨云川,杨参谋长。”


哨兵瞪着眼,把人又从头...

番外 · 鲲鹏 · 捌


北京郊区,复兴路14号。


空军大楼传达室,哨兵拨出电话:“全力以赴歼来犯之敌!……是,报告,南大门有访客,找张修大,张股长……是,明白,请转接。”


在等待的间隙,哨兵朝窗外瞥了一眼,发觉来访外面这人站立的位置已越过禁区线,下意识要提醒,但嘴张到一半,话还是咽回去了。


这时电话里来了回音,哨兵一只眼始终盯着大门,听完后挂断电话,朝外面喊:“不在,你换一个接领人。”


来访者正望着门内那扇彩绘着战斗机群的巨大影壁,头也不回地:“接杨云川,杨参谋长。”


哨兵瞪着眼,把人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来人站姿并不端正,两手撑在腰间,显出些懒散样。


这是他提出来的第三个名字,倒一个比一个级别高,哨兵转头把登记表上地址那一栏潦草的“六里桥7号陆军X区X部家属院”看了一会,认命地开始拨打新号。


“……全力以赴歼来犯之敌!报告,14号大门有访客,找杨云川……请转接。”


哨兵实际是有点紧张。


大门岗是重点单位,门里是首都军区全体高级干部的大后方,要求保障绝对安全。但比起军事区,这里来往事多人杂,访客管理十分麻烦。来的人不好得罪,又决不可错放,往大了是严防敌特破坏,往小了要拦无关人等。这是自己下连的第一个月,很多脸都不熟,门外这小子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冒充军干子弟涮他乱打电话,到时被哪个首长训上两句,保卫部追究起来足以让他在全连挨批斗的,够呛还得背个处分。


那头很快又回了。


“还是不在。”


吴恙把头转回来,一时没有再说出新的名字,哨兵几乎松了口气,但刚呼出一半。


“接周从路司令。”


哨兵骇然地看着他,好在对面忽然又主动改口:“算了。不用了。”


哨兵悬着的心放下来,刚想关心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关系,没想到这人就地转身往外走,这倒是出乎意料,哨兵紧跑两步追出来。


“不进了?”


“不用了。”


哨兵一下对他很有好感。这年纪的小子大多是王八蛋,尤其院里出来的,不像老百姓对卫兵有敬畏,进出和自己家一样,非要闯他还真不好拦。


“同志,需不需要留口信?”


吴恙站住,想了想还是回了句”不用“,照旧双手叉着腰拖着脚沿大路往回走了。剩下一个小时上哨时间里,哨兵总在琢磨这小子的来头,并且尽职尽责地决心下哨后把这情况汇报给班长。


吴恙没想到这层误会。


小流氓的形象并非故意为之,实在是布料磨得疼,得手指勾着裤腰,隔出些空间才能让伤处好过。


沿大路走出二里地,迎面驰来一辆永久13,擦肩而过时两边无意对视一眼,对面急刹,原地一百八十度调头差点栽进田里。


来人惊喜地叫了声:“吴恙!”


吴恙没料到会遇见他,一时应不上这声招呼,但下一句倒是意料之中的——


“——你体检没过,是不是?”杨行宙笑嘻嘻地,“我就说你过不了。”


杨行宙把自行车歪成随时要跑的姿势,预备和他来场追逐战,只要不被追上,最后就能再使那招跑进空军大楼让哨兵拦住外人的把戏……但吴恙仍然原地站着,让他觉得没劲,连带有些不安。


“……怎么了,生气了?”


吴恙盯着他:“杨参去哪了?”


“不知道,这两天见不着他。我妈也回总后了,这个月家里没人管我。”眼看对方没有玩闹的意思,杨行宙兴趣缺缺地下了车支起脚架,“你来公主坟干什么,是不是……”


走近时,杨行宙忽然注意到他的异常,经验丰富地问:“你开张了?”


吴恙下意识转向,试图做些掩饰,但这也是徒劳。早上那顿打半数落在腿上,又是临时跑出来的,原本的裤子短,遮不住,从腿后到脚踝,堂皇地露着大片的青紫色。


杨行宙追问:“江叔回来了?”


吴恙打断这话题:“杨参回家时,你来总后告诉我。”


杨行宙没理:“你犯了什么事儿?”


“……”


纵是从小一起进澡堂下河摸鱼的朋友,吴恙也无法开这个口。


这反应倒让杨行宙更兴奋。


“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和玮姐的事被发现了?”


吴恙怔住。


杨行宙更大声地喊起来:“我就知道!你们的事不会答应、到时你再让周司令知道,他也打断你的腿……”


吴恙忍无可忍喝止“闭嘴”。


杨行宙于是就服从,只是眼睛里还亮着光。


吴恙升腾出复杂的情绪,忽然就放弃了纠正他的念头。


一段模糊得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关系,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首长会是什么反应?这两年多来,他经常想到这个问题。


“杨行宙,帮我给一玮捎话。”


这是个严肃的开头,但之后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吴恙调理着语言:“……你问她。我没验上飞行员,还愿不愿意和我好?”


“你怎么自己不去说?”


“我们打过赌,验不上就不见她。”


杨行宙恢复正色:“你俩真有意思,赌这个,你疯了,你在这事上狂什么?一万个里出不了一个,就非得是你?你怎么不带把枪照着自己脑袋开,赌子弹卡壳?”


吴恙大方地答应:“是,现在我想开了,天底下有意义的事多得是——我要去南京了,你让一玮明天给我回话,只要她愿意等,我休学,明年再去验一次,但到此为止了;她不等,我明年就参加高考,我会考上第一好的军校。反正,我就是最好的,用不着靠招上飞来证明。”


这人语气轻松,但杨行宙听出些决绝的意思,警惕地追问:“怎么,玮姐不答应,你们就到此为止?”


吴恙忽然一阵轻松,笑着点一点头:“我和她就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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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浅抽了顿恙子,了却心愿!心满意足.jpg(虽然被屏得七荤八素……

还差一篇小尾巴,而后准备复健正文了,419高岭之花主题联文,预备更一篇陆百年和年良的番外

云归暝

百坡(番外)

陈国焘没注意到身后这位的反应,仍然看着吴恙:“你想好了?”

“想好了。”

“到底为什么想去?为了有意思?”

“是。”

“什么叫意思?”

吴恙流利地回答:“是去做最苦、最险、最难的事。”

少年人的意气,张扬又洒脱。陈国焘心里一热,他喜欢这幅面貌。

“好,你有志气,凭这句话,我支持你。”

为这一句夸奖,吴恙简直受宠若惊。这是他第一次受到鼓励,来自一个陌生的政工干部。

江望潮脸黑着,但不好发作。

陈国焘拿后脑勺对着江望潮,专注得无知无觉,并未察觉身后升腾的怨气。

“但你想好了,阿恙,躺在你爹的功劳簿上,你要想上陆军学校,都用不着考,将来你下连队,不管走到哪,但凡是有咱老四野的人...

陈国焘没注意到身后这位的反应,仍然看着吴恙:“你想好了?”

“想好了。”

“到底为什么想去?为了有意思?”

“是。”

“什么叫意思?”

吴恙流利地回答:“是去做最苦、最险、最难的事。”

少年人的意气,张扬又洒脱。陈国焘心里一热,他喜欢这幅面貌。

“好,你有志气,凭这句话,我支持你。”

为这一句夸奖,吴恙简直受宠若惊。这是他第一次受到鼓励,来自一个陌生的政工干部。

江望潮脸黑着,但不好发作。

陈国焘拿后脑勺对着江望潮,专注得无知无觉,并未察觉身后升腾的怨气。

“但你想好了,阿恙,躺在你爹的功劳簿上,你要想上陆军学校,都用不着考,将来你下连队,不管走到哪,但凡是有咱老四野的人,都把你当半个儿子看。可要换了地方,到人家那,你就是外人,你六里桥小霸王的名头,到别人那可不好使。即便航校叫你考上了,将来到底是握方向盘,上塔台,还是拿扳手,最后能不能干上飞行,毕了业分到哪、跟什么人、十年二十年以后混成什么样,都靠你自己,你和地方子弟没什么两样——这你知不知道?”

陈国焘绝不拖泥带水地把这番话说完,让江望潮忍不住侧目,简直有些解脱。

这番话江望潮压在心里,隐晦地对吴恙提过,但念及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并无老下属这么的坦荡。

吴恙的反应平淡:“我知道。我用不着靠人。”

陈国焘更赞许地伸了拇指:“好!有这觉悟,是咱们老四野的种。那你就去!将来有出息,全是你自己的,你要是窝囊废、就回四野来,这辈子你叔伯们给你口饭吃。”

吴恙眼睛亮亮的,有力地答“是”。

江望潮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这一对儿的眼神越发变得热络。

“阿恙。你有大志,这没错,但有一点,我得纠正你,”陈国焘伸出三根指头,“你刚才说,最苦、最险、最难,搞飞行的,是占了后两样,但第一个最苦,我不答应。”

“你说最苦,是哪个都苦不过咱们老野的。你这年纪,我懂,我带了十年兵,知道你们小子都爱上档次,爱面子,挑肥拣瘦,追求那些个装备上的高精尖。这没什么错,我当年也一样,分兵就想去摩托连,不爱去骡马连。但我告诉你,搞革*、不分大小,不分高低!咱们党、咱们军搞革命,就是靠两条腿的陆军起家,任你上天下海,真打起仗还是要面对面拼刺刀的。论历史,论精神,论血性,哪个都比不过步兵。”

酒劲渐渐发作,陈国焘脸膛发热,把自己带动得慷慨起来,用拳头在桌上重重磕:“阿恙,我跟你说,现代战争……到现在第四代了……理论发展一百年,地面武装在战场的作用,那是决定性的,这还是国际上的共识。咱们步兵,不靠装备,自个儿就是武器,干的就是流血牺牲的活,别管天上地下怎么热闹,对领土的实际占领——还靠人!何况,咱们自己也在发展呀,九年前,就在北京,国际学院开了个专业叫侦察特战,到现在从理论到实践都成熟了,阿恙,你知道什么是特种作战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崇拜地看着他。

陈国焘又受了些鼓舞:“特殊人才,特殊作用——专门搞敌后作战。打三十年前起,美国、英国都成立了特种作战部队,就连越南都有他们的特工队。我们一直在和他们交流,明年,我们要有自己的队伍……”

江望潮好容易找到机会:“那不就是侦察连?我和他们打过。”

“那个不一样,你懂个屁。”陈国焘朝后一甩手,头也没回,“组建实验就是我们参与的,对印、对越作战的理论,给到内地,现在北京、广东,各有两支队伍。明年,在桂林,我们要建自己的特种训练基地,最好的装备,最大的训练强度,最高的兵员素质,最多的实战机会……这机会他们干飞行的哪有呀……真的,阿恙,我和你保证,再过五年,我们也要往国际上派出自己的特种力量,我们不会坐看台了、我们要下到演习场、下到战场上去……阿恙,就靠你们这代人。”

大概是隐约感到谈话已吐露了些涉密部分,陈国焘大着舌头刹了车,无限温和地看着这小辈。

“……我们上一代把新中国解放了,我和你爹这一代把越南收拾了,大仗打完了,要发展经济的,以后战争什么样,谁都不知道……那是你们以后要面对的。阿恙,刚才我说的,咱们步兵要从头开始,组建一把刀子尖,你说算不算苦难险?有没有意义?是不是有意思?”

吴恙不暇思索,答“是”,连带端起酒碗送过去,陈国焘受用地接下。

“所以,你要真想成就番事业,你来我这里也能成,用不着舍近求远。不过,你赶上好时代,真想干什么,就去。但你得想着,这世上路千千万万,想做好什么都不容易,什么事做到了个极致,那都要克服苦、难、险!干革*,别随大流,别有偏见,别钻牛角尖,执念重了那不是好事,你太盯着目标容易到头忘了本心。”

吴恙目光专注:“陈叔,那要什么样的人?”

陈国焘用手指点他胸口:“我要的人,第一位是忠诚,第二是素质……你,你这样的,我最放心。”

虽然怨气深重,但江望潮也得别扭地承认,不愧是到国防大学进修过的人才,教育工作和理论能力比自己强一百倍,这一车轱辘话,就算写下来让他照着台词都说不出,更别提还能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带感情。江望潮自己是块臭硬石头,从前被人教育不了,至今也不喜欢教育别人,即便是战前动员,他也不爱露面。

饭局到中途,这两人的感情已经发展到找服务员要纸笔,陈国焘留给吴恙自己的通讯地址,兴之所至,又加了三行“压倒一切、坚持到底、百折不挠”的钢刀连战斗口号。

江望潮看得一阵牙酸。

从饭店出来后,胸前后背结了一层汗,到马路上一吹凉风,头顶直冒热气。陈国焘已喝得五迷三道,仍拉扯着吴恙,振奋地说着什么,被结完账出来的江望潮攥着肩章,往公交车站推搡过去。

“吃饱撑了吧,早点回吧。”

江望潮回来时,看见一个人等在路边的吴恙,眼神飘忽,嘴角上扬,显然是还带着些余兴。

江望潮问:“高兴了?”

吴恙脸上红扑扑的:“是……陈首长人很好。我不应该跟您闹别扭,首长别生我气。”

江望潮有些气郁。他感到自己今晚是狠狠吃了瘪,掏空腰包搭桥,老下属竟然还倒戈了,之前通气全成放屁。

“陈参谋长说的,你都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

“那你,什么打算。”江望潮感到自己几乎有点紧张,“愿意跟他干吗?”

吴恙吐词含糊又迷离:“愿意……”

闻着他浓重的酒味,江望潮在心里叹气,架起他一边胳膊:“先回去睡觉……睁眼看路!”


云归暝

百坡(番外 · 鲲鹏)

番外 · 鲲鹏 · 陆


出门前,吴恙与他又闹了一次别扭。

起因是件小事,江望潮洗漱时看见他正赤脚穿凉鞋,顺口训了句“换了。出去见人的,你这什么样子”。吴恙充耳不闻地蹬上了另一只,而后悄无声地出了门。

江望潮刮完胡子时其实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他捧出压箱底的一套干部服,对着镜子郑而重之地挂好了军衔与领章。全军换装后,这是他第一次用到这身行头,从袖口到裤脚都是清晰干净的折痕,江望潮自查自视了一会儿,又把沉重的大檐帽也盖上了。

威武的营级干部半步踏出房门,扭头看见走廊里站姿不大精神的小子,不满意地训:“说没说让你拿东西,听完...

番外 · 鲲鹏 · 陆


出门前,吴恙与他又闹了一次别扭。

起因是件小事,江望潮洗漱时看见他正赤脚穿凉鞋,顺口训了句“换了。出去见人的,你这什么样子”。吴恙充耳不闻地蹬上了另一只,而后悄无声地出了门。

江望潮刮完胡子时其实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他捧出压箱底的一套干部服,对着镜子郑而重之地挂好了军衔与领章。全军换装后,这是他第一次用到这身行头,从袖口到裤脚都是清晰干净的折痕,江望潮自查自视了一会儿,又把沉重的大檐帽也盖上了。

威武的营级干部半步踏出房门,扭头看见走廊里站姿不大精神的小子,不满意地训:“说没说让你拿东西,听完就忘?”

吴恙默默从他身边挤进屋里,弯腰去拎墙边两箱酒,引得江望潮目光也顺便看见他脚上的凉拖,当场又招来另一句骂“刚没说让你换?耳朵塞驴毛了?”

吴恙皱了下眉。

江望潮抬手就掴过去,吴恙只来得及闭了下眼,生挨了这一掌。

“你和谁瞪眼睛?”

挺响的一声,吴恙抬眼看着他,倒也没显出什么情绪:“我不换。”

江望潮还未来得及说话,又看他朝屋里倒退了几步:“你再打我,我不跟你去了。”

江望潮很诧异,但看着吴恙冷淡的眼神,他突然意识到这小子威胁得还真是时候。

对这顿吃请的含义,两人其实都心照不宣。江望潮操着心,正主不领情,这节骨眼上他要真跟自己犯犟,江望潮也想不出办法,这么大小伙子了,总不可能真把人捆了上街。

江望潮不显山露水地认了栽:“把灯关上。走。”


陈国焘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打擂场面。

丰泽园包间,规格很高,头顶挂着时兴的水晶灯,屋里一张大圆桌,气派得坐得下一个排。屋里先到的爷俩安安静静,坐得一个头一个尾,中间隔着三丈远。

房门正对面是江望潮,看见老首长那张臭脸,陈国焘当场也想明白了八九分,边进门边大声嚷着:“两位爷,这是在干什么?打阵地战?”

两人一齐看向他,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靠近门口的吴恙立正,按标准大院子弟的习惯,抬手向这同样穿着干部服的汉子敬礼,但张嘴叫不出名字。

陈国焘不在意,伸手搂他后脑勺,脑袋按到怀里,狠狠揉上几下。只是想起来这小子今年已十六了,不好再搞刮鼻子啃脸逗小孩那套。

发觉手下这人被搞得浑身紧绷,陈国焘就哈哈乐着撒手,顺便把手里拎的东西塞给他:“这么大了阿恙。”

这套过分热情的招呼,唤醒了些遥远记忆。大概是儿时某位给自己当过马骑的叔伯。

但面对这副有些骇人的黑脸,吴恙还是叫不出名,只能带点歉疚地道“首长好”。

陈国焘转脸正了正神色,朝已经立正的江望潮走过去,两人互相行礼。陈国焘叫了声“江连长”,江望潮的表情一下就松动了。

面前这张脸黑红交错,颧骨处盖着一层硬痂,眼角几道褶像刀划得似的深。当年文气彬彬的小伙,显得倒比自己还老十岁,又想起他在藏南这几年的磨砺,如今好像提拔得官职也比自己更高,原本喉咙里那声“小陈”,江望潮一时再叫不出口。

江望潮不擅长表达关心,组织了几次语言,最后憋出句:“你怎么搞的,这几年毁了容了,到时上哪儿讨老婆。“

陈国焘嬉嬉笑笑,拉他胳膊示意入座:“我算好的了。总算没劳动您上狮泉河陵园去看我。”

两人的叙旧很简短,几乎是用汇报的形式,陈国焘把调离越南后入藏的经历交代完毕时,菜刚刚上完。一桌的大菜,酒是用碗装的,陈国焘抽抽鼻子,问:“茅台是这么喝的吗,您发大财了?”

江望潮没理,打岔问他:“这次回来了,往后什么打算?”

“不回了,我身体坏了。他们让我回来做政工。就在步兵学院。”陈国焘很顺畅地把话接下来,“老连长,你用不着开口,我和吴哥一起长大的。阿恙,你告诉我,将来想干什么?你成绩好么,想当兵,还是上学。”

江望潮心里叹气,想想真是自己生分了,一起睡过猫耳洞的交情,没准他比自己还记挂着吴恙。两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对面。

忽然被提到名字,吴恙端正地站起来:“准备上大学。”

陈国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身边人猛拍了下桌子,把他吓一跳。

江望潮喝道:”坐过来!”

陈国焘愣住,看着突然又发起无名火的这位,想起从入席时这爷俩就显出的隔阂,脑子很快转过来了弯。

陈国焘拉出自己身旁的椅子:“阿恙,过来陪陈叔说话。”

吴恙顺从地答“是”,从远离江望潮的一侧走过来。陈国焘隔在江望潮的冷眼之间,拉他坐下,问:“和你江首长置什么气?”

吴恙答不上,是觉得这点琐事说出来丢人,但没想到某些人倒是毫不介意:“他正和我闹别扭。我想你陈参谋现在出息了,想求你办事,趁你这次回京拉他和你见一见,将来把他托付你,这小子不赏我的脸。非得把牛鼻子栓了才拉来。”

听到一半时陈国焘就笑起来,等听完时已经乐得哈哈地仰过去,连带着又拍打了两下吴恙的肩头。

“吴恙……哈哈,吴恙就是这样,他打小骨头硬。哈哈、老连长,你记得吗……当年总后勤那帮人手多黑,尊友为了分房,叫吴恙帮忙给老葛送礼……这小子把烟拆开塞上炮仗……哈哈哈这小王八蛋,那天被尊友揍成什么样儿了,还哑着嗓子喊呢,‘走后门可耻,你怕他我又不怕,咱家就是住大街也不讨葛胖子的好’……”

这段回忆有些久远,但被陈国焘三两句描述得又鲜活起来,江望潮当场也破了功,呛了口酒,咳嗽着笑出声。

吴恙僵着,嘴绷成一线。这故事对在场的主角来说并无任何趣味可言,长辈忆往昔的乐趣,就是捡出小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回味,这些破事如何酒这么值得回味,好像越酿越醇的酒,这也是他不喜欢参加这种叔伯聚会的原因之一。

陈国焘还在笑:“……阿恙,怎么着……今天这酒,给我下泻药没有?”

吴恙硬着头皮接话:“……陈叔叔。不是这回事。不是冲您,今天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出门。”

陈国焘气息理顺了些,接着温和地问:“怎么不舒服?病了?”

吴恙心里挣扎了几下,还是说出来:“这几天参加体检。没休息好。”

陈国焘“噢”了声:“这一阵体检,是征兵的?你去招飞?你想当飞行员?”

吴恙彻底放弃抵抗,点一点头:“是。”

与江望潮不同,陈国焘看上去并无什么波澜,还是笑吟吟的。

“这是怎么,咱们老野出息了,出了个想开飞机。什么时候想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最爱和空院的茬架。”

又是一桩陈年丑事的苗头,吴恙不动声色,把这话题很快地略过:“前年去南菀机场,杨参谋长带我飞了次教练机。我觉得有意思。”

“体检验上了吗?”

吴恙力图让自己显得不在乎:“没有。今天复查,撸下来了。”

“身体有什么问题?”

江望潮替他开口:“没大事,小毛病,他从前发烧落的神经炎,爱头晕。”

陈国焘看出吴恙的消沉,何言细语地宽慰地:“那有什么呢。他们事儿多得很,就当免费检查,能有资格复查,就是身体棒得很,在地面上,你将来打导弹开坦克都没问题。”

吴恙勉强笑笑:“我还是想试试……我想留级一年,明年再报名。”

江望潮诧异地挺直脊背,前倾身体,绕过陈国焘的隔挡,直视吴恙。

“你说什么?”

大概是陈国焘实在很和善,压了一天床板憋出的心思就被这么平淡地吐露出来。

反正已经脱了口,吴恙就铿锵地再说了一遍:“我想留级,明年再报名。”

顿了一会,他又郑重地补充:“首长,没事的,我看过政策,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没有超年龄。”

江望潮哑了。

小尹

百坡百年人物之——拥有我最多期许的百年

想来写一写百年,并借机抒发我对于陆百年同志的理解、恨铁不成钢、殷切期待等一些五味杂陈。陆百年是本文中我共鸣最多的男人,写他的话也最多。

上卷的高潮部分是从陆百年获悉吴恙办完了调训小坡的手续,到小坡被吴恙接离六连驻地。在引用高潮部分之前,先让我总结一个人物小传,并说一说百年给我留下的主要印象。

(下文即将出现大量个人解读和私货,人物属于笔力强健有生活的鹿老师 @云归暝 ,任何误读都属于我)


------人物小传------

陆百年,国防科大94级指挥系本科。父亲是越战老兵,但自小是母亲养大,性格效母不效父。母亲临终嘱托百年要照顾好弟弟,于是一直到离家上大学之前,百...

想来写一写百年,并借机抒发我对于陆百年同志的理解、恨铁不成钢、殷切期待等一些五味杂陈。陆百年是本文中我共鸣最多的男人,写他的话也最多。

上卷的高潮部分是从陆百年获悉吴恙办完了调训小坡的手续,到小坡被吴恙接离六连驻地。在引用高潮部分之前,先让我总结一个人物小传,并说一说百年给我留下的主要印象。

(下文即将出现大量个人解读和私货,人物属于笔力强健有生活的鹿老师 @云归暝 ,任何误读都属于我)


------人物小传------

陆百年,国防科大94级指挥系本科。父亲是越战老兵,但自小是母亲养大,性格效母不效父。母亲临终嘱托百年要照顾好弟弟,于是一直到离家上大学之前,百年基本上都在给弟弟百坡当妈。军校政审遇到父亲老战友江大校,因而整个大学期间被江老师特殊照顾从严从高要求。大四毕业的时候陆百年因不满中规中矩的毕业分配,写了血书(应该也违反了一些纪律?)参与抗洪并落下腰伤,导致一度没有单位愿意接收差点脱离军籍,正逢冲出了亚马逊的师哥吴恙回国,陪养伤陪复健还求爷爷告奶奶折腾出一条让百年去响箭当第一批受训队员(小白鼠)的机会。

百年在特战选训不到一年,练了一身本事也落下一身伤,期间意识到和吴恙在理念上的严重分歧,执意要下基层连队做普通带兵军官。于是扎根野战部队,4年排长1年副连2年正连,就任连长期间兼任全连官兵信任敬重的优秀长官和徇私心软不负责任的宠弟狂魔两个职位,油盐不进不疯魔不成活一意孤行地活在自以为是的为了弟弟好的逻辑里不能自拔,直到被挚友、亲弟、师哥三人瞒着他联手操办完小坡的调训手续。这个隐瞒和决策堪比“众叛亲离”,百年疯狂愤怒痛殴严良,随即在其痛骂下幡然醒悟,在既想多教小坡点东西又想让他享受最后一点轻松时光的纠结矛盾之下,闹闹腾腾累心累身地送走了小坡,甚至这个时候,他还接不住一场正式的兄弟告别。


------我对百年的印象------

陆百年给我留下两个主要印象:一是理想主义书生气,就是文中几次三番调侃讽刺的所谓“学生兵”;二是他是一个格外优秀的指战员,假以时日和成长,未来可成将领。

先说第一点,文中用到“学生兵”“学生”这个词,通常是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官兵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们的讽刺称谓,因为这群学生基本是一群理论巨人行动矮子,不知道啥叫兵也根本不会带兵,到了基层啥都得现学,身体素质差劲还往往少了军人的血气野性,却偏偏衔上高一级可以领导基层的军官,更别提这些人升迁还更容易。

那么陆百年同志是怎样一位学生呢?我猜在人才济济的国防科大里也未必就是数一数二的尖子,但一旦出了校门进了部队,肯定是可以称得上学霸的,聪明,学东西快。能通过响箭的选拔考核,说明能吃苦,身体素质好,意志品质坚强。在响箭特训时,吴恙是这么评价他的:

“军人的底线是义务,上线是荣誉,但我越来越觉得他是荣誉意识淡薄的士兵,不擅长争取不够自信。”
“但是陈队,我要告诉您,他的义务底线极高,高于绝大多数人的上线。他是把理想当成义务的人。”


这些评价里说了两点,我们一条一条捋:
作为士兵荣誉意识淡漠不擅长争取不够自信——说白了就是有点怂有点隐忍,这些在他军校时被欺负的时候有非常精妙的描写:

“你他妈的怎么会卷进这种事儿?我就是牵出去一条狗、它也会叫两声!”
……
“公差、按纪律,不应该这个流程。…… 但不该我出差的时候,那个……那个谁就来叫我啊、他们说陆百年、你明天过来给我搬家,那个谁家里下水道堵了,叫我去通、凭什么。”
……
“他给我一块钱让我给他买五块钱的烟,使唤我一次就是我一天的饭钱。我这个月钱都没法给家里寄了、他们管这叫……保障,什么都得保障、给他们洗衣服打开水是保障,买烟也是保障,去他家属开的店里买东西也叫保障……保障不到位就拿体能罚我成绩压我,我就是狗都不如、狗还敢叫!”
……
“你把我当什么?这种事不跟我说吗?”
“跟您说、有用吗?”
江望潮给噎得差点心梗:“你他妈的……!”
陆百年没躲,江望潮也没打下去。
“教员能欺负学长也能欺负、他们都说这是、是传统。”
“狗屁的传统!”
陆百年的哽咽稍微止住了些。

这段真是极度还原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不良风气,也非常精准的体现了百年性子里其实有一点点软,他对自己要求很高,但是他不与人争,少了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锐利锋芒,欠缺了一些军人身上非常必要的野性和血气。这方面百年的底子本来是比小坡比严良都略欠一些,比他师哥吴恙就差了更多。当然那时候百年还小,后来他去响箭洗经伐髓可以说几乎是脱胎换骨,并且就像当初吴恙所想的那样,百年在响箭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兵。

无论军队是不是最适合他的环境,连队/特战是不是最适合他的岗位,陆百年都有足够的能力做到优秀。能胜任的岗位太多,那么选择就格外重要。对于头脑发达,四肢强壮,意志坚定,胸怀理想的优秀学生来说,永远不能只因为这件事自己能做好就去做它(毕竟很多事他们都能做好),不能因为这个岗位自己能胜任就安定在这个岗位上(毕竟很多岗位他们都能胜任),能做到不代表必须要做,更不代表应该去做值得去做。有了好使的脑子就一定要用起来,这类人最要紧的事情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是能不能(敢不敢)对自己坦诚、认清自己所长所短所想和自己能力价值所在,能不能(敢不敢)克制偏安一隅知足常乐的想法去认真直面每一次挑战,能不能(敢不敢)坚持做正确的事情、为旁人之所不敢为所不能为。在这一点上,陆百年是把“学生”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是满分!


吴恙送百年去六连时提到陆百年选择离开响箭特战,可不是被淘汰下来的。但后面他对小坡说的是陆百年选拔最后分流评估时不合格被退训。具体咋回事等着鹿老师慢慢写,个人猜测是:

陆百年是身体上通过了考核但心理上认同不了所见所闻,于是排斥加入这样的队伍,认同度低,没有归属感。当然他也确实留下一身伤,还因为ptsd后来吃了好几年药。不得不说当时国内整体心理治疗的水平确实差,但可不是一点没有专业人士,而且想一想百年从前是怎么克服的恐高,怎么在连游泳都不会的前提下完成了水上训练,我非常确信,百年如果真心想要留在响箭,坚持服药和心理治疗,ptsd几个月就能好,还能获得创伤后成长变得更加强大。

他想走,就是因为他当时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那个地方的选拔训练非要搞出一套不把人当人看,好像纯粹是为了折磨人恶心人贬损人的办法来践踏尊严,打碎理想。(当然我觉得这一套是有一些道理的,尤其是对于特战精兵、精英中的精英来说,是有一定必要的。具体的理由需要另开一篇长评细说)

陆百年当时未必知道连队里带兵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可是确信,自己既然不认同响箭这一套,那么就不必不情愿的留下来,他去其他地方找到自己更适合的位置就好。陆百年当然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特战队员,但他显然是一个更加优秀的野战部队校官。(一些私心:未来继续加以成长,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说回到“责任感义务底线极高,甚至把理想当义务”,这有什么不好吗?个人理解是现实生活中不是人人的义务底线都有这么高,甚至于大多数人的义务底线都没有这么高。做任何一个行业的理由都有千千万,参军也不例外,当然有人是为了保家卫国,当然也有人只是为了挣口饭吃。百年在这种团体里面,会产生一种鹤立鸡群的不匹配。对这个团体的绝大多数人都好使的制度办法,可能百年会不买账。百年所习惯的对自身的高标准严要求、所秉承的信念、一些他眼里的理所当然,可能其他人难以做到或者未必认可。陆百年在这种环境里需要想的更多,看的更透,而他考虑的更多,顾虑也会更多。

百年是在野战部队,他周围的人大都简单赤诚满腔热血,可以轻易被激起百丈豪情。但百年不会只满足于做其中的优秀一员,他会想怎么能让大家过的更好一些,怎么能再减少一点无畏的消耗,怎么能再改善一点力所能及的条件,甚至可能看起来像是不合时宜的心软,不见得能在用拳头说话(谁强听谁的)的部队里讨得了好,

“正是因为传统……列位都知道,这二十年大纲变化过几次?创破纪录比武初衷是为激励训练和鼓舞士气,可那都是些从摩化甚至步兵时候传下来的科目——完全脱离训练大纲,那些科目和纪录留到现在价值几何,更遑论为了这些让战士受伤流血价值几何。”

“为了适应新环境、我们换装,装备一代代更精良。那么训练上为什么不能换成对战士身体劳损更少的科目,还用二十年前的要求!我不反对竞争,但希望比武项目能逐年调整、随大纲调整,不要死守那未必科学的老一套。”

但陆百年会是部队里事实上最需要的,能看见能顺应军队建设改革的大方向,并愿意在其中为士兵争取到实际利益的军官将领——对百年来说他找到了一个将理想主义一点一点付诸实践的岗位,对组织来说百年是军队现代化建设过程中非常需要的基层一砖。


陆百年是学生兵出身但他有一般学生没有的魄力,他有理想有目标,有见识有能力,看看他当二排长赢得六班信任时的实力,他带六连时的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全连宣誓,全连呼喝,台上的人经受着一轮又一轮质问,陈光耀用重气一次次喊出“陆百年”,一问一答,从连史、连魂直到誓词。这种呼喝震耳欲聋,又加之全连的重压,常逼得没有经验的回答者昂起头颅,青筋暴起乃至破音,但陆百年用了和他类似的发声,于是宿营楼前就有两种浑厚的呼喝相击相撞。

“你单手……步枪射击?”
你要看我单手换弹匣吗?”陆百年一顶卡隼,新弹匣被推进空弹匣掉下来,掉下来被接住,“差点忘了,八一杠……还要拉枪机。”
李一统愣愣跟了一句:“是……八一杠,不能,空仓。”
我还能左手射击,你还想看吗?”陆百年其实没征求他想不想,这一句话说完弹匣又空了,“我还会别的,你还敢看吗?

陆百年跳下战车,捞出一瓶啤酒咬下瓶盖,在桌上重重一磕,白色的泡沫流了一手
“……我们这支功勋卓著的连队最不缺的就是荣耀,所以今晚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一次的成绩,只有这四个月你们吃过的苦我会永远记住,我得敬你们。我知道,六连今天的兵身上流着的依旧是特功连前辈的英雄血,我们的连魂六十年不倒。”
陆百年举起那瓶酒时,用力过猛又洒了小半,他一气灌完那瓶酒时我看得都呆了,我能感到各处压抑的情绪,每个人的兴奋都写在脸上…… 陆百年那一瓶酒灌完,笑着看他的兵,脸上微微泛起红色。 

但百年这样的风采,正文中描写非常少,因为鹿老师挑战了第一人称陆百坡视角行文,而陆百年在小坡面前的表现,混蛋的简直让人没眼看!!!各种徇私各种宽容各种照顾一天三顿都不带重样的!!!


------在带孩子问题上,我对百年恨铁不成钢------

我固然理解这背后是一颗舍不得弟弟吃苦受累的真心,但更多的,是任性自私不放手,不把小坡当成独立个体看待,不教导也不尊重,却活在自己有能力护住弟弟一辈子的幻想里。这种表现丝毫配不上他的学历履历和过往表现!文中从小坡到六连开始的每一次兄弟之间的互动,都写的非常精彩,详细说明了陆百年是怎么花式无条件惯孩子的(我就不摘原文了,比比皆是摘不过来,而且我看着也生气)。

在高潮部分之前,鹿老师每一次写百年百坡兄弟互动,无论百年是叮嘱,是照顾,是收拾烂摊子,甚至是给教训,全部都让我想破口大骂:

陆百年你他妈智商掉线了是吧?!脑子全让狗吃了是吗?!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是连长?!你还有没有点当哥哥的样子?!

你当哥哥是为了护着小坡现在不摔跟头吗?你当哥哥是要教给他怎么才能少摔跟头,以后再摔了要如何靠自己爬起来!

你惯着小坡怕他受伤怕他吃苦怕他委屈怕他一意孤行撞南墙,我告诉你陆百年,南墙摆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人撞的!

你不是最讲究尊重理想、维护尊严、嫌弃吴恙他们是人渣吗?!你以为尊严和理想从哪里来,娘胎里带出来的吗?!扯淡!这他妈是磨砺出来、锻造出来、不断叩问不断追寻出来的!你给过小坡这样的机会吗?你让他为自己的行动负过责任吗?你认真引导过他哪怕一次吗?“到了部队上,就一步也别回头。”这他妈都是你醉酒了之后秃噜的!

你再敢这么胡来我见一次揍一次你知不知道!!!

(但可惜我揍不过他。。。于是陆百年就在弟弟当义务兵的两年里反复胡来。。。)

啊终于借这篇长评骂出来了我好痛快!我对陆百年有很高的期许,看他对待弟弟的方式,我感到百年还不够强大,很多道理他明白,但要是动真格的,也有不少东西他还接不住。说白了就是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做不到。这属于什么问题,能力问题,百年还不够强。我盼望百年能迈过这个坎儿,继续他的成长,我知道他一路走来不容易(百年成长的那个年代,比小坡条件是差了很多的),于是更加盼望他不要就此止步不前,盼望他日后能比现在更进许多步,人生路上,也要冲锋冲锋再冲锋,一步也不要回头。


------处理不好双重关系复杂情感的矛盾百年------

下面我想仔细写写百年在上卷即将结束时的状态,和我对他未来的期许。(以下开始疯狂引用高潮部分输出个人私货)

百年是聪明人,智商情商都挺高。他自己在过去这两年是怎么对待小坡的,他心里是门儿清。他之后也把自己的真实念头给小坡说过。

“严班长说得对,还是我从没把你当军人。如果真是战士要求进步,我出力还不及哪会这样,我一直偏心,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我希望小坡知道,我是怕你吃苦,真以为自己是为你好。”

番外飘摇是高潮部分的炸裂开始。百年知道小坡要调训之后对严良的单方面痛殴,是一种发泄。发泄的不单是被蒙在鼓里的气愤,我觉得还有一层是对自己的气愤,他气自己无法公私分明、无法平衡好对小坡的疼爱怜惜和对他的要求教导。“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百年书念的好,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是小坡眼下面临的得失,那是真的要流血受伤的。百年舍不得,眼前的得失太重,就揪得他不想看长远的利害。结果就是保了小坡两年无忧无虑,却也实实在在地拽停了小坡上进的脚步,百年是恨自己无力又无能。

而严良对于百年的单方面痛骂,只是戳破那层聊胜于无的窗户纸,逼着他直面而已。我不相信严良说的这些道理百年自己没想过,自己不明白。百年就只是犯了怂,他从前一直在允许自己逃避而已。之前两年里严良每一次提起这码事,百年都是胡乱糊弄过去的。既然现在严良已经把话摊开在明面上说透了,那百年就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回避了,他得正视,得直面。索性也借着小坡的事情,百年请严良帮着联系吴恙,此后应该就是恢复了和他师哥的关系。


百年之所以这时候处理不好小坡相关的问题,是他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处理好双重关系(既是上下级,又是亲兄弟),也不足以处理好复杂的情感(一方面希望小坡进步,另一方面又害怕他吃苦)。外人看起来就是既没当好连长,也没当好哥哥,对待小坡没有一以贯之的原则,百年自己心里还很矛盾纠结。处理这种看起来冲突对立的关系情感,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直面一切不要回避,然后往深处挖,找底层共识。

百年在这方面还需要多加练习。所以虽然道理知道归知道,百年被骂醒后真正面对小坡时,他其实还是强撑着去的,一点没准备好去听小坡自己的内心想法。

186章百年去和小坡谈话,最后一次努力让小坡改变想法,不要去响箭。百年其实看小坡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他最后让小坡不要开口,是因为他自己现在根本接不住小坡的心声。我觉得百年这时候的心,简直软的能捏出泪,一腔思绪全在小坡日后要吃苦受伤上面,一想到这里就要慌神,旁的什么也顾不上。

他忽然叫我名字,他叫“陆百坡”如同当头一声呵斥,我面红耳赤抬头,看见他眼中的低落

 “陆百坡,我不想逼你……可你再想一想。我带你见一见他,不用只当着我的面决定,吴首长还有事该与你说。现在不用开口,小坡,先别开口。

当然百年是没有劝动小坡的,要不然就全剧终了……


但此后的百年就有了一些变化,对着小坡也能硬气一些了。这个变化怎么来的原文没细说,个人猜想是,百年和师哥吴恙聊了一晚上,说开了很多话,关于自己的过去,关于小坡的现在和未来。严良的性子比较愣,他大概只会跟百年说要如何正确教导小坡,说他现在做的不对之类。总之是不会和百年聊什么对弟弟的心疼的,百年也不会和严良讲。

很多东西越是憋着就越是个迈不过去的坎儿,一旦能说出来,就不算个事儿了。但百年这一番不知道怎么疼爱弟弟的心情,其实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小坡现在又还混蛋着,根本体谅不到。我觉得百年只有和他师哥去说,甚至于百年和他师哥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要师哥主动来和他提起、引着他说才行。吴恙这个人,心思是极细腻的,对师弟也是极疼爱极关心的,吃饭的时候吴恙对百年说“帮他准备好,知道吗?”这句话可不是单纯的指点百年想着给弟弟打好行李,这就是在提点百年:小坡去响箭受训,身边最能帮到他的可就是你了,你可得收收心思,真的帮他准备好。我相信吴恙是在这个晚上解开了百年过去的一些心结,给了百年很多开解,这位师哥在百年的人生成长路上,也是位贵人来着。(鹿老师您这么擅长写对白,真不考虑来个招待所之夜的番外吗~~~)

(另外百年和吴恙和好参见187章医院食堂里的那顿饭,每句对话都是温情,这章我反复看了很多遍。百年和吴恙的个性与视角都不同,现在岗位也不一样,做的事情更是千差万别,但百年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楞头小子了,分别7年过去,到今天应该是能与他师哥互相理解了。)

于是小坡出院回连队之后再见到的哥哥百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192章百年抓到小坡偷懒,当着全连留守士兵的面儿,连着严良一起训。

195/196章百年质问小坡缺勤,大整顿一样整个连队留守官兵练个半死。

199章小坡气胸在卫生队输液,百年对撒泼的小坡第一次既没有回避哥哥的身份,又没有随便糊弄哄弟弟,百年终于有了公事公办的意思,既没有置气,也没有冷落。百年对着病床上的小坡说:“等你好起来,我会打你。”这可不是为了小坡耽搁病情要打他,百年这是想好了,他要试一试担起哥哥真正的责任来。


200章末,百年开始教小坡地图学。小坡离别在即,百年只能填鸭。

陆百年倒没动手,他俯看着我,说:“没时间了陆百坡。

陆百年大概是答应了,真把笔尖在纸上悬停了一阵才开始画,对我说:“你用心记住。

他当然很失望,从语气我就听得出,他说:“别的事不做了。抄吧,抄一百遍。”

陆百年没查我的罚写,只瞟了一眼就把满桌的草纸一拢扫去一旁。他甚至都不再考问,陆百年指着凳子说“坐”,说“今天教你地貌”。

我刀是扎进去了,可又如扎进棉花里,陆百年仿佛没听到一样轻巧地略过:“回来,教你微型地貌。”

劈头盖脸不明缘由的填鸭式教学让小坡一头雾水,他现在还不知道去响箭要经历什么。不过不知道也好,小坡现在也还没磨练出来,“敢打必胜”的精神,“冲锋冲锋再冲锋”的口号他喊过不知道多少遍,但这里头迎难而上愈挫愈勇的骁勇,他可还没学会。乍一听说吴恙是特战部队的,小坡第一反应还不是一个怂。

一头雾水的小坡学起来不认真,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203章陆百年实在忍不下去小坡的不用心,一顿痛打加痛骂,情绪上头终于是对小坡说了很多自己的心里话:

“我有什么看你不顺眼!我没事做吗、我闲得慌!我是这个连的连长陆百坡,你以为我还能像在家一样围着你转?

 “我做连长也不合格、我还是徇私了你知道吗,丢下那么多正事不做、一百多号人不管,天天做梦都是你将来受罪吃苦我帮不上一把。醒来我就想趁现在多看看你、多教你些东西、用得上时但凡你想得起一句!怎么倒成了看你不顺眼?”

“你非要让劝着、哄着,推着搡着才往前走一步?你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吗?我但凡说一句软话你就没骨头了,要往我身上粘!我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我见不得你哭,你一粘人一撒泼我就心软,咱们两个命里带的!

“良子早提醒过,我非说能把握、扯淡,把握……我放屁!你看现在成什么样了、你把我欺负成什么样了!

“行了,够了。不是冲你。我是恨自己。我把你荒废了小坡。

这对兄弟俩从来没这么交流过,百年这些话背后的两难,小坡这时候甚至未必能全部听懂。但我觉得这是百年迈出的关键一步。有意无意的,他这才是把小坡放在了稍微对等的位置上。成年人的关系就是要彼此坦诚,百年之前永远不对小坡说自己的难处,确实是一种自大,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必让小坡知道。但孩子不是这么养的。越是把小坡当成是大人,越是给他讲自己的难处,自己的需要,小坡才能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中心,才能明白哥哥有哥哥的责任,那么相应的自己也有自己的责任;要成为和哥哥一样的人、和哥哥在一起,就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要接受属于自己的挑战。


204章百年带着小坡出去,实地教他扎点,定路线,跟他说苔藓可以吃。百年想着自己的过去,和小坡即将面对的未来,情真意切又轻描淡写的给小坡说自己的心得,盼着小坡能听进去一两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有一口气在,都能顶过去。

你犯的错误一样。欺山不欺水,欺水变水鬼。将来记住,宁绕山,少泅渡,行军轻易不渡河

他陷进回忆里,轻声细语,话也越发多:“没关系。贪功图快的错谁都犯过。大学时军事地形我念了两个月,驻外实训又二十天,但第一次做尖刀也出错了。夜里把全大队引进采沙河,整夜行军磨了满脚血泡,最后还是迟到误了集合。”

以后我陪不了你,没人像我这么哄着你了,教你一招,那时你要学会自己哄自己。没饭吃时你哄自己说不饿,你刚吃过红烧肉撑得打饱嗝,冷时哄自己不冷,你想自己正穿着棉袄坐在火堆边热得汗往下淌。”

没有过不去的坎,小坡,多苦多难总撑得到下一秒,撑住了一秒就再数一个数,你念一、二、三,数得到三,就数得到五,数到了五就一定数得到十。数六十下,一分钟就过去了,过了一分钟你就撑得住下一分钟。一小时过去了、一天就过去了。

百年的这个经验体会,一方面让我心疼,一方面又让我不满。心疼是因为,曾经生活走到低谷的时候,我也是用这样的方法自我洗脑一样的哄骗着自己一天一天撑下去,再一步一步走出来。我觉得自己和百年有极大极深的共鸣。不满是因为,我期待百年经过这样艰苦的历练,能够意识到,苦难会压垮一些人,但也会给另一些人带去格外珍贵的力量和勇气。他之前“荒废”小坡,我觉得是这一点认识的不够。


205章,离别前夜,百年给弟弟收拾好行李,自己却没睡,看了小坡一整夜。第二天也没给彼此留下告别的时间,只是看着小坡慌乱的被吴恙领走。百年自己就站在原处,目送。

我很喜欢这个结尾章,百年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比自己更强大的弟弟,并且彼此没有告别的安排也非常合情合理:正式的告别,小坡接不住,百年也接不住,就这么分开挺好,各自心中都把当年的彼此记得深一些,重逢也就更有看头了。


下卷在我看来应该会比较轻松,大概会是一个小坡离开哥哥溺爱,全方位接受现实毒打然后逐渐强大沉稳成为一把利刃的故事。这个过程里小坡肯定会越来越能读懂哥哥的。但百年也要在小坡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成长啊,我对百年的期许比对小坡的只多不少,来日兄弟再见时,我期待一个熟练拿捏哥哥、前辈、首长、同袍等各种身份,对小坡既能表达疼爱偏心又能表达激励看重的、更加成熟沉稳的陆百年同志,也期盼他最终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陆百年,我们下卷见!

云归暝

百坡(番外)

番外·飘摇·壹

严良靠坐墙边,将狸花猫抱在怀中,这姿虈势他已学得很熟了。

六连出自杂交,越长大越花得一塌糊涂,满身黑黄斑好像荒漠迷彩,两只雪花白前爪又如戴手套。都说野猫养不熟迟早要丢,但严良不在乎,原也没想养大它拴在连队护院,当年风雨如晦,暴雨砸脸泥污横流,满地狼藉里看见一条命只是想救。

畜虈生知恩,在严良手中一向安生,但这次皮毛上落了烟灰,难得叫着挣了一挣。严良虈知道对不起它,但无心去掸一掸,空咬着滤嘴,倦怠得几乎吞吐不动。

严良把六连叉着前腿擎起来。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狸猫无辜,被提拉得溜长一截,悬在半空愣愣看着严良。两个眼对着眼,却不知道谁比谁更迷...

番外·飘摇·壹

严良靠坐墙边,将狸花猫抱在怀中,这姿虈势他已学得很熟了。

六连出自杂交,越长大越花得一塌糊涂,满身黑黄斑好像荒漠迷彩,两只雪花白前爪又如戴手套。都说野猫养不熟迟早要丢,但严良不在乎,原也没想养大它拴在连队护院,当年风雨如晦,暴雨砸脸泥污横流,满地狼藉里看见一条命只是想救。

畜虈生知恩,在严良手中一向安生,但这次皮毛上落了烟灰,难得叫着挣了一挣。严良虈知道对不起它,但无心去掸一掸,空咬着滤嘴,倦怠得几乎吞吐不动。

严良把六连叉着前腿擎起来。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狸猫无辜,被提拉得溜长一截,悬在半空愣愣看着严良。两个眼对着眼,却不知道谁比谁更迷惑。

对不起,严良又说了一次,这次出了声。嘴边已觉得烫了,严良将六连放开,由它落地自寻出路。

屋里未置烟灰缸,昭示主人并无这等恶虈习。严良只能把烟头按灭在瓷砖地上,再将细灰一点点收拾捻进手心。六连在屋里兜够了圈子,没什么再好视察,灵巧地从一道缝中挤出,倏忽溜出屋门。

严良把那道虈门缝顺手合上了,将自己隔进这是非之地,关门时他也为即将到来的是非一阵头皮发虈麻。那人摔门而出把门锁砸得震耳欲聋,而后去了哪寻仇?就是追到师部也该回来了,何况他知道,凭这人区区一个连长,调走的档虈案必然再也追不回了。

严良不确信该用什么姿态等候发落,在门后空地站了一会,而后本能地收腹张肩。站立是军人的启蒙,老兵从军姿中找回了镇静,并就此维持。他自信所为是出于职责,愧疚只是因为私情。

但人情债难还得多。

陆百年从他坦白第一个字起看出这不是玩笑,而反应比严良想象中更果决,他没浪费时间再继续任何交流,夺门而出做了一切可能的挽回。未经报备公然抛下军务,追究起来单擅离职守就够记一次大过。补救注定落空,但他无法阻拦,直到夕阳西下严良一步未动,老友归来的脚步比任何一次都滞重,推开门两人对上眼,看得出都很累了。

砸上脸的一拳堪称恶虈毒,却让严良落了个心安,他愿意给他些补偿。

血从鼻腔里往下淌,彼此太熟悉了,所以一句话都不需再说,既然伏虈法,严良只用受着他一拳又一拳。

陆百年在他肩头背后落下无数拳虈脚,严良早已倒伏虈在地,钢筋铁骨也受不住这等雷霆,使他痛得要蜷一蜷护住脑后与心窝。

陆百年不大有知觉,心里也毫无怜惜,他将老战友骑着打到自己脱力,问了一句“为什么”。

严良得了一刻喘息,发觉这人是隔了十几个小时拾起了两人一早的对话。喉虈咙里都是血味,严良被压在地上,心里真怀念他的笑脸,不知道将来还再见不见得到。

陆百年本也没想等他回答,驱动一条腿,用膝盖撞向身下人的小腹,已使不出什么力气,只让严良又蜷紧了一些。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背地还有联虈系?严良,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他微微前倾,要让他听自己说话,这一动就发觉得疲惫几乎骑跪不住,不得不用手撑一撑地,“干嘛背着我?”

“……”

陆百年撑着等了一阵,终于发觉这人不是抗刑,只是还说不出话来。陆百年低头看看自己沾血的手背,心里空得无力再行追究。

“……这么大烟味。”

严良双手被扭到背后,发觉这人膝盖压着自己做起了搜虈身。陆百年在他胸口按到烟盒,掏出来已不剩几支,接着翻撩出火机,摸虈到另一侧口袋又搜出一板止痛药。

严良无力反虈抗,闭眼也想得出身后陆百年的眼神,听着他带着奚落的发问:“你早就备好了?”

身上至少压着他一半重量,严良呼吸不顺,但缓了这阵总算嘶哑出得了声:“……你放过自己吧。”

火机响了一次,而后是被呛出的一连串咳嗽,严良心里叹气,当然不指望他听得进去。

“你们都知道了,我找了好多人……怎么你们都知道?严良,只瞒着我?”

“我发的信,段成玉做的审虈查,但没他的事,他只以为是外单位调兵。”听着身后窸窸窣窣,严良身心俱疲,并无心动一动回虈回头,“人事的事……那边直接和团一级联虈系,也知道招惹你会有麻烦……特意说了,交接前不要惊动。”

“他知道会惹麻烦,所以让你挡在我面前?”

“是,”下虈半虈身都没了知觉,陆百年却没有动弹的意思,这么跨虈坐在自己身上大概是比瓷砖地上坐着软,严良也渐渐适应了重压下喘气,“我自愿。”

陆百年没接话。

拳虈脚是两人间的习惯,靠轻重区别性质。大多时候是游戏,间或有些关起门来的体虈罚。但这次大概两人都知道是例外,私人的泄愤,一方施以暴虈力,另一方更多是包容,没有任何人低头,更未必能以和解收场。

云归暝

百坡(番外)

番外 · 鲲鹏 · 伍


六里桥大院,招待所。

铝盒在桌上敞着,饭菜早凉透了。床上有一团不规则的形状,像是盖着死物,自打形成后,除了呼吸起伏就没再发出动静。

江望潮没打扰他,独自吃完了饭,冲了个凉,到楼下遛弯,直到抽完半包玉溪。回来以后屋里还是和两小时前一样死气沉沉,江望潮耐心耗尽,故意摔门,径直走到床边,上手把那团被子撕开。

手下反抗的力气很大,显然是清醒着和他较劲,但未能抵抗得过,被江望潮暴力拖出被窝。江望潮掰着他的下巴,看到一张咬牙切齿的脸。

“干什么呢?”

吴恙瞪着他。

“哭了没?”

“没有。”

上...

番外 · 鲲鹏 · 伍


六里桥大院,招待所。

铝盒在桌上敞着,饭菜早凉透了。床上有一团不规则的形状,像是盖着死物,自打形成后,除了呼吸起伏就没再发出动静。

江望潮没打扰他,独自吃完了饭,冲了个凉,到楼下遛弯,直到抽完半包玉溪。回来以后屋里还是和两小时前一样死气沉沉,江望潮耐心耗尽,故意摔门,径直走到床边,上手把那团被子撕开。

手下反抗的力气很大,显然是清醒着和他较劲,但未能抵抗得过,被江望潮暴力拖出被窝。江望潮掰着他的下巴,看到一张咬牙切齿的脸。

“干什么呢?”

吴恙瞪着他。

“哭了没?”

“没有。”

上下左右看看,除了眼里有些血丝,确实没发现泪痕,吴恙被掐得很痛,上手想把他的手拨开,但被江望潮另一只手按下,反拧到背后。

江望潮接着呛他:“有点出息没有?”

“……”

“把饭先吃了。”

“不想吃。”

“那你想干什么?”

“我累,让我睡会。”

江望潮加了三分力:“行了,起来……”

“别动我!”

手下突然发出一声暴喝,连带着大力挣扎,一时脱离了江望潮的控制。江望潮一下懵了,空气静下来。

江望潮盯着他,少年人脸上也有些怒意,但与前者相比几乎能用稀薄来形容,且在这居高临下的注视中正肉眼可见地消散。

“……我错了,首长。”

这软服得尚算及时。

“我错了。我刚才心里乱,首长。不是对您。我没有上下级意识,以后不会了。”

因为他脸上藏都藏不住的落魄,江望潮心里摇摆了几次,还是选择了克制,开口说话的的声音不怎么高,也不算太严厉:“多大点事?搞得像小媳妇跳井似的,窝囊。你以为你是谁,人家凭什么非得就选你不可?落选的人多了,人人都跟你这副德行,全去跳河算了。”

吴恙没应,江望潮就继续激他:“你是白在这院里活十八年了,外面的标语,去,看看,懂不懂什么是时刻做好准备、接受国家挑选?意思是,选上了要接受,选不上也得接受!噢,我倒有一回跟你一样,那是79年选敢死队,血书遗书我都写了,但没入选,我也难受得一天吃不下饭……”

“首长。”

江望潮看出他不想听,心烦都挂在脸上,但没放过他:“……我们那是牺牲精神,你呢,你现在是什么动机?你是争好事,贪新鲜图威风去了,你削尖脑袋,不就是看人家待遇好地位高?”

随着这冷漠的点评,吴恙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连带着有些凶光,羞恼又要聚集成怒了。江望潮相信,这话要换个人来说,这狼崽子早顶撞了。

“知道你为什么落选么?就冲你这飞行动机,人家就不会要你。”

吴恙脱口而出:“不是!”

“怎么不是?”

“是杨叔害我。”

江望潮不动声色:“凭什么这么说?”

自从军检医院出来,吴恙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归途两个小时,蜷在公共汽车座位上一句不说,江望潮当然知道杨云川把事办成了,但关于过程一概不知。江望潮装出无知无觉置身事外的样子,故意不问,等到现在水到渠成地来套他的话,吴恙可能比同龄人成熟点,但到底是头小狼,眼下江望潮想拿捏他还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让我上了两次转椅,凭什么?航校的人说下来不倒不吐就算通过,杨叔给我叫会诊,说我有不适应症状。”吴恙的控诉简明有力,“他为难我,他知道我得过神经炎,可是我练习了半年、我已经克服了,首长,我得罪杨叔了吗,他为什么临时摆我这一道?”

江望潮没有回应,得不到答案的吴恙,留下一句消沉的结尾:“我要告他。”

江望潮并没在意。

“行了,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现在起来,去把饭吃了。”

吴恙还是不动,江望潮皱眉,又打算上手,恰在这时呼机响了,江望潮掏出来看看,瞟了吴恙一眼,开门往外走,关门前留下句叮嘱:“饭盒接开水烫烫,热了再吃。”


楼外空地,杨云川仰头等着,左右手各拎着一纸包东西,胳膊下夹着个挺大的盒子。

江望潮下楼,为他这副样子笑出声,顺手掏烟往他嘴里塞,被杨云川摆头拒绝,骂“滚蛋!”。

江望潮不恼,把烟夹回耳朵上,嬉皮笑脸地打量他:“怎么,来赔罪?讨好他?”

“我臊得慌!”

杨云川不自觉又往楼上看,江望潮随着他看了一眼:”别想上去了,这小子火气大,你还是躲躲,我看他现在敢放你黑枪。”

杨云川诧异地看着他:“我这是为谁,你有没有点良心?”

江望潮毫无负担地乐着:“带的什么玩意?”

“这包栗子糕。这是航模,竞赛级的,你带给他。跟他说,下个月我带他去南菀飞高教机,你替我哄哄他……”对面这人兴趣缺缺,显然是没放在心上,杨云川忍不住骂人,“老二,你真一点不亏心?”

“亏,我亏什么?”江望潮面色如常,“我还不够给他脸?陪他演这么一出戏。”

杨云川无言以对,他知道这就是这人心里话。这老乡出身很苦,三十来岁,已当了半辈子家长,骨子里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

杨云川在心里叹气,顺手把东西珍重地交给他:“二哥,你不怕他发现吗?”

“你不泄密,谁还能检举我?”

临分别,杨云川还是上手拉着他,把几天来反复想过的话吐出来:“二哥。我不如你,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校,但见的人多一些……搞教育,教育是一辈子的事,和带兵不一样,你不能把部队那套带到家里,”

看着江望潮的冷眼,杨云川只能再斟酌措辞:“……吴恙跟别人也不一样。你知道尊友是什么人,知识分子,主意正得很,他和他老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将来是什么人,你管不了的。”

预料之中的,江望潮厌烦的表情是没听进去,杨云川自觉无趣,自暴自弃地止住了话头:“二哥,你还没孩子,等你生了儿子就懂了。”


回到房间里,江望潮发现一桌饭菜还是没有动,床上那位又用被子把自己盖上了,与外界重新创建了一层壁障。

江望潮没搭理他,把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到椅子上坐下了。为刚才会面的最后一句,江望潮难得有了点别扭。

因为南疆的战事,他结婚很迟,婚后又常年地不着家,八三年老婆怀过一次,可惜后来没有保住。师长都曾关心过他的个人问题,私下问他是不是真和传言里说的,在两山战役时让枪弹子伤了根本。

怎么到哪都有人拿这说事?

在这茬上,江望潮本来很看得开,老家兄弟多,他入伍那年,大哥的儿子都会满地爬了,他生不生,江家都绝不了后。尤其是在战中,每天睡着了能不能活到睁眼都不知道,屋里再留下个小的,不是净给国家添负担吗?

转变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八零年底,第一次休探亲假,跟战友们来首都,尊友从里屋拖出来个跟八一枪差不多高的孩子,挺含蓄个知识分子,一下变得那么招摇,满面红光地大声命令“吴恙,叫人,给叔叔问好”。父子俩长得很像,小子有点怯,一个劲地往老子身后躲,那是江望潮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有儿子是件很受用的事。

江望潮被阳光晒得眯眼,又无端想到,那个同年入伍,新兵连里还拖着鼻涕的陆朝阳,反倒最早当了爹,一晃也十年了。真快啊,陆家的小子,叫什么来着,好像自己还没见过。

忽然身后床板一响,江望潮扭头,发现那位竟然主动下床了:”出山了?”

吴恙简短地回答:“撒尿。”

江望潮坐正回去:“你下午回家换身衣服,拾掇拾掇自己,晚上还得出去见人。”

吴恙把着门,疲惫地回忆了一下,而后皱了下眉。

“不认识。不想去。”

江望潮回复得也毫无波澜:“你敢。”

云归暝

百坡(番外 · 鲲鹏)

番外 · 鲲鹏 · 肆


复检在市郊某航空专科医院。

警戒线外,江望潮陪着吴恙在马路牙上坐着,目送着对面一趟趟公交车到站,陆续下来些学生模样的人,脚刚落地就被等候在路旁的招飞军官问候,接引去进门报道。

江望潮低声对他说:“都是你竞争对手。”

吴恙没理。

江望潮没心没肺地笑一声:“害怕了?”

吴恙目不斜视,但还是被江望潮发现些端倪——这小子紧张时有眯眼的习惯,这小动作会让他显出些凶相。

江望潮还想逗逗他,还没想出词时,吴恙忽然扭头叫了声“首长”。

吴恙看着他,慢慢地说:“如果我真过不了……怎么办。”

江望潮被...

番外 · 鲲鹏 · 肆


复检在市郊某航空专科医院。

警戒线外,江望潮陪着吴恙在马路牙上坐着,目送着对面一趟趟公交车到站,陆续下来些学生模样的人,脚刚落地就被等候在路旁的招飞军官问候,接引去进门报道。

江望潮低声对他说:“都是你竞争对手。”

吴恙没理。

江望潮没心没肺地笑一声:“害怕了?”

吴恙目不斜视,但还是被江望潮发现些端倪——这小子紧张时有眯眼的习惯,这小动作会让他显出些凶相。

江望潮还想逗逗他,还没想出词时,吴恙忽然扭头叫了声“首长”。

吴恙看着他,慢慢地说:“如果我真过不了……怎么办。”

江望潮被他问愣了,一下哑了口。这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撒娇。

初检之后,两人很少谈论招飞的话题,吴恙用满不在乎来表达自信,江望潮清楚他的心思,也如他所愿地用不关心来显示信任。直到前一天晚上,这小子还是照吃照睡,甚至早上还赖了一会儿床,没想到到了这档口,倒流露出了些坦荡的真情。

若是放在平时,江望潮会觉得很受用,但眼下他回以沉默。

吴恙还看着他,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首长,我要过不了,怎么办?”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撒泼了,江望潮心里说,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名是你自己报的,与我也不提前打个商量,先斩后奏时不是挺勇敢的?在四野老子敢让你把团长当马骑,但这是人家的地盘,你想我能怎么办?

江望潮绷着脸,本想噎他一句,但话一出口莫名就变了:“过不了,也带你去丰泽园。”

吴恙也愣了一下,而后显出惊喜。江望潮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眉眼,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这一句哄人哄得很高明,对他来说属于超常发挥。

“首长,你说话算话。”

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江望潮不想和他演这出父慈子孝的戏,生硬地插入另一个话题:“今天晚上带你见个人。”

“谁?”

江望潮兀自站起来,顺手拎着吴恙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南京步院的军事部长。”

吴恙顺从地站起来,被半推搡着朝医院大门走去,扭脸追问:“那是谁,见他干什么?”

江望潮平常地回答:“认识认识。你老汉的老乡。”

吴恙“哦”了一声。

江望潮把他送到警戒线里,身为接引人之一的杨云川迎上来,一脸公事公办,朝吴恙伸手说“参检证件”,而后朝便装的江望潮瞥一眼,凌厉地比了个禁行的手势:“军事地区,无关人员往后站。”


空军医院很安静,几乎只能听到脚步声。经历了淘汰率九成九的初检,来到这里的复查人员个个挺拔,身材匀称,连带着纪律性也好了很多。即便是外科检查,少年人对极其害臊的场面都或多或少有了免疫力,尽力遵照指令跑跳蹲坐,顶多显出些难以掩饰的脸红。

有些格外沉着的人则更突出,尽管不着寸缕,对命令执行得仍然彻底而坚决,从始至终连一点多余表情都没有。绝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表现也会在场的军官们记录在册,为暗中进行的“服从性”“稳定情绪”“良好性格”之类的心理评估提供考量。

杨云川默默在门口观察,吴恙抱着衣服离开时两人相视,吴恙挺俏皮地偷偷冲他比了个V。

杨云川装没看见,侧身挤进门里,堂而皇之地翻看这一队留下的体检表,翻出他的那一份,从上往下看到一溜的“合格”。

杨云川心情复杂。

参加招飞工作的这五年,他第一次收到这种走后门的请求——放屁,这压根不是请求,是那个王八蛋的命令,只提要求、没有贿赂,他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不算违反纪律。

总之是件见不得人的事,让他觉得惭愧。

这半月来杨云川经常为这事失神,有几次他都想去劝说江望潮,尊重孩子的意愿,大不了公事公办么,你爷俩之间的矛盾,你不愿意出头,让我使手段摆平,这算怎么回事?你这土匪没良心,我还有。

招飞工作是一切之始,是空军队伍建设的重中之重,培养一个飞行员,是用等身重的黄金堆出来的。杨云川自己是从最底层成长起来的航空兵,他十六岁以前的理想是当上村里的生产队长,招飞改变了他的命运,从此之后他一直是个很忠诚、很尽职的军人,尤其是加入招飞工作组之后,杨云川严格地遵照“选拔有依据,淘汰有标准”执行工作,招进一个不合格的,对国家是巨大的损失,漏过了一个飞行苗子,可能是更大的损失。公平公正,这是原则,对亲儿子也不会打破。

杨云川心里骂老二啊,你要是真托我走后门倒好办了,老子就名正言顺地把你骂出门去。何况你托我的这事也没有那么好办。

身为组长,对人员去留,杨云川有极高的话语权,但也并不是万能。同样是为了公正,从体检、政审、高考、心理测试、家访……等等一切记录都在册,为了应对每年无穷无尽的参选人员申诉,也是给内部检查留底。

杨云川是个忠诚老实的人,所以尽管嘴上答应了人,但直到现在还在摇摆。


交叉学科检查。

相比初检,复检的流程长了两三倍,几乎每一个科目都有新的落选者,等这半天完全结束,来到这里的人还会再淘汰九成九。

军医经常会说出奇怪的名词。

“玻璃体太长了。”

“角膜内皮有病变。”

“你,关节过屈伸。”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但是一律的冷淡。

相比预检、初检的淘汰者,在往后的流程中落选的打击会更沉重。这世上最残酷的事莫不是给了些希望,再把它打破。“失败是成功之母”,这话对招飞说并不适用,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这可能是他们短暂人生里最灰暗的经历。

军医开口时,待检人大多头脑发懵,只等着屏息听着后半句——

死刑宣判般的“不合格”,或是缓刑的“你先留一下”。

临近十点时,这体验吴恙也领教了一次。

还是在前庭功能检查。

平衡能力,特技飞行的基础,老军医的眼神格外凌厉。

从转椅上下来后,吴恙感到一股酸气冲到喉咙,额前的汗已经渗出,几乎要汇聚成流。

不能吐。

眼前很模糊,视野里有一团影子,大概是板凳,吴恙不能确定自己走的是不是直线,但还是坚定地迈开腿。

好在记忆是对的,惊险地坐下,稳稳地落在了凳子上,没有偏离也没有跌倒。

考验还没有结束,吴恙目视前方,保持呼吸平稳,暗中用指甲扎着自己的掌心。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人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不能被他们看出任何异常,最好连神情变化也没有。

数到第十分钟,军医挑出一张体检表,来回对比了几眼照片,说“其他人走吧。吴恙,留一下”。

吴恙端坐着,依旧保持平静。

大概是被看出了什么,吴恙把指甲掐得更深了一些,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没吐出来”。

好在军医确实没说出别的话。

吴恙知道自己是被延长了观察时间,好在最剧烈的反应阶段已经过去,又过了两分钟,他已经有能力放松下来,目光清澈地回看向主检。

主检是个冷峻的老头,与他对视了几秒,面对这双亮亮的眼睛,表情似乎也有些松动,张口像是有话要说。

吴恙的注意力都在军医身上,不防备肩头突然落下一只手。吴恙惊讶地回头,自下而上看到一身蓝色空军常服,而后是杨云川的脸。

杨云川用手背触碰了碰他的脖子,感到些粘腻,而后对他说:“伸手。”

吴恙没料到这变化,下意识服从命令,右手就被杨云川握住,接触的时刻,对比之下能感受到前者掌心明显的潮湿,这也是眩晕反应的一种。

吴恙浑身有些僵,默默用力想把手抽回去,但被杨云川牢牢攥着。

杨云川看着他,声音温和:“叫会诊。“


云归暝

百坡(番外 · 鲲鹏)

番外 · 鲲鹏 · 叁


江望潮冷着脸,陪着吴恙在北海公园玩了一下午碰碰船。

吴恙勇猛地扭转着方向盘,和湖里萍水相逢的游客较劲,碰撞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江望潮的裤脚,吴恙的白衬衫则早湿透了,熨帖地黏在身上,隐约地透出形状不规则的一片健康的麦色。

江望潮很无奈。他私心是想去王府井逛逛的,他来京时,带着攒了两年的全国票和工资,总找机会想给吴恙买些东西,哪怕他知道在物质上吴恙什么都不缺。老战友定了一等功臣,待遇很好。

船随水波不规律地摇晃,斜刺来的阳光逼得人眯眼,居然生出了些让江望潮很难抵抗的倦意。饱胀,温暖,宁静,在炎热干...

番外 · 鲲鹏 · 叁


江望潮冷着脸,陪着吴恙在北海公园玩了一下午碰碰船。

吴恙勇猛地扭转着方向盘,和湖里萍水相逢的游客较劲,碰撞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江望潮的裤脚,吴恙的白衬衫则早湿透了,熨帖地黏在身上,隐约地透出形状不规则的一片健康的麦色。

江望潮很无奈。他私心是想去王府井逛逛的,他来京时,带着攒了两年的全国票和工资,总找机会想给吴恙买些东西,哪怕他知道在物质上吴恙什么都不缺。老战友定了一等功臣,待遇很好。

船随水波不规律地摇晃,斜刺来的阳光逼得人眯眼,居然生出了些让江望潮很难抵抗的倦意。饱胀,温暖,宁静,在炎热干燥的首都,连骨痛病都一时缓解,江望潮记不清上次这样无病无痛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战争的记忆遥远得也像是上辈子的事。

突然一次剧烈的碰撞,发生在江望潮的这一侧,震得江望潮得用双臂稳一稳重心。

水浪泼得半米高,大半都泼进舱里,这下江望潮一双皮鞋也湿透了。江望潮拧着眉看向来犯者,对面是一个半大男孩,开足了力冲他们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吴恙在湖上结的仇家。

男孩看上去很得意,但脸色在看见江望潮后马上变了,匆匆说了句对不起您,手忙脚乱地操纵倒退,但被水波拥着,怎么也退不远。

眼看着对方那怂样,江望潮抬手默默摸了下自己的脸——这些年他养成了剃秃瓢的习惯,头皮上总堂皇地露着各式各样的疤瘌,休假这段日子又荒于内务,胡子拉碴得倒比头发长了,在京时总遇到人查证件。

虽然有点心烦,但江望潮并无心和一孩子计较,反手拍了下正眯眼看人的吴恙的后脑勺,打断他像在琢磨反击招数的思考。

“小子,回吧。”

吴恙显然给拍得有些痛,抬手揉着脑袋,但很干脆地答应“是“。

上岸一走路鞋壳里还是唧唧水声,踩出一路鞋印,小的倒是无顾忌,手上拎着一双人字拖,赤着脚挺胸抬头在路上走。

江望潮看着他背影,想到话茬说:“吴恙,给你买双鞋吗。“

吴恙扭脸,湿漉漉的头发像刺猬似的炸着:“不用,杨叔这月才给了好几双,航院的学员鞋都带铁板的,质量好,穿不烂。”

“他是他,我是我。你不是还老打球?你上球场总不能穿战术靴。”

吴恙转转眼珠,跳两步到路边摊前站住,眼睛里亮亮地闪着使坏的光,大声地朝江望潮:“首长!你要实在有钱没地花,给我买个冰棍行吗。”

一圈人都看过来。

吴恙嘴里塞着奶油冰棍,始终兜着离江望潮身前两步远,防着那条随时抬起来踢人的腿。

江望潮冷眼瞪他:“吴恙,你是嫌我官小,巴结你不够格,是不是?”

吴恙笑出声:“首长,我真想不到要什么。”

江望潮说不来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堵。

“你就生在北京城么,跟着大人物吃好玩好,见识比我多。我一年见不了你两次,也带不动你了,你想上哪儿、干什么,不用和我打招呼。”

吴恙忽地愣住,站在原地,就被江望潮一步赶上走到并排。吴恙仰头直直地看着他。

“首长。”

但也就空空叫出这一句。

江望潮自觉出无趣。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吴恙不响不动了一会,显出些难得的消沉,让江望潮几乎想开口说点什么来弥补。

“我就想吃。”

“……什么?”

为这突兀的一声,江望潮怔怔地重问了遍。

“我就想吃。等过了复检,我一天想吃五顿。”吴恙看着江望潮,神情认真,并无玩笑的意思,“我想吃丰泽园的芫爆鱿鱼,还想去烤肉宛吃炙子烤肉、西单的栗子糕。等过年去南京,我还想上永和园,您一天给我买一只韩复兴的板鸭。”

江望潮有些懵:“你多大出息。”

“首长只说请我吗?”

对这执着的追问,江望潮和气地答“好”。

“明天就行。”

“不行,复检时还查血,有不合格不让过了。现在我的血是好的,我要养着,”吴恙举出条胳膊,“今天往后,出食堂的我都不吃了。”

江望潮没有回应,伸手把他胳膊压下去,顺便搭上他的肩膀。

吴恙拧着脖子:“首长,到时还陪我去。”

江望潮温和地朝他笑一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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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坡(番外 · 鲲鹏)

番外 · 鲲鹏 · 贰


大灶的火在膛里跳着烧着,噼啪声断续,传来一阵阵枣木香。

江望潮慢慢喝着酒,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小子,被热气熏得脸颊发红,额上汗珠豆大,手上嘴上亮晶晶油汪汪的。

新的烤鸭卷塞进嘴,吴恙终于腾出空抬头,两人对视上,吴恙擦掉嘴边的酱,冲江望潮一咧嘴,大方地站起来弯腰伸手去够他面前的春饼。

江望潮打掉他的手,呵斥了一声“出息”,而后亲自上手把整个蒸笼推到他面前,吴恙边揉着手背,边母鸡抱窝似地揽过来,乐呵呵说“谢谢首长”。

江望潮心算了一下,他这校级干部一年的津贴也就够在北京买十二只鸭子。惆怅之余,转...

番外 · 鲲鹏 · 贰


大灶的火在膛里跳着烧着,噼啪声断续,传来一阵阵枣木香。

江望潮慢慢喝着酒,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小子,被热气熏得脸颊发红,额上汗珠豆大,手上嘴上亮晶晶油汪汪的。

新的烤鸭卷塞进嘴,吴恙终于腾出空抬头,两人对视上,吴恙擦掉嘴边的酱,冲江望潮一咧嘴,大方地站起来弯腰伸手去够他面前的春饼。

江望潮打掉他的手,呵斥了一声“出息”,而后亲自上手把整个蒸笼推到他面前,吴恙边揉着手背,边母鸡抱窝似地揽过来,乐呵呵说“谢谢首长”。

江望潮心算了一下,他这校级干部一年的津贴也就够在北京买十二只鸭子。惆怅之余,转头对桌边的杨云川说:”这小子到了你那,一顿吃掉你一个引擎。”

杨云川乍一被点名,稍微坐直了些,强打精神揉了揉脸,打着哈哈回应:”这伙食标准,是养不起。”

一句玩笑,吴恙突然就停下手:”首长,我可以少吃点。”

杨云川愣了一下,而后夹了块鸭心使劲塞他嘴里。

“兔崽子,还能饿着你!”

“什么时候他成你首长了?你有几个首长?”

杨云川觉得抑郁,招飞工作艰巨,这半个月他睡觉没脱过衣服,初检完了终于得空能歇几天,没想到还得被拉来陪爷俩这场饭局。脚不沾地地换衣服派车安排馆子,不仅只有个过道加塞的座位,上桌没吃几口菜,还夹在中间不做人。

吴恙不顾江望潮的冷眼,认真掰手指头:”一,二、仨……四,四个,算解放路胡司令,五个。”

江望潮现在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进来就跟自己隔着一张桌子坐对面,就是隔着一桌子饭菜不方便抽人。

“王八蛋,净跟外人混,非得上杆子跟人跑呢?上战场也是当叛徒的料。”

杨云川这下坐不住了,瞪着江望潮:”老二,天底下正规军就你老陆一家?”

江望潮毫无愧怍:”老子带着棺材守老山的时候,你在哪?”

杨云川忽然给噎住,想起眼前这人的经历,呛人的词一下全堵在喉咙。

“无论几个首长,最大的就您一个。”吴恙这时候站起来,端起杨云川的酒杯撞向江望潮,”第一个就是您,无论我将来到哪都是您。”

江望潮当然知道他求和的意思,故意晾了他一阵,引起周围来来往往很多目光,但吴恙一动不动坚持着,直到江望潮放下架子,但没端自己的酒,只把他的杯子接过来。

”往后还有复检,别沾酒。”

江望潮一口闷了,一边示威似地瞟了眼杨云川。杨云川又一阵抑郁。

“小子,结账去。”江望潮从兜里摸出票据和两张大团结,想想又加了一张,”再打包一只带走。”

吴恙还没坐回去,动作僵在一半:”首长,我够吃了。”

“你够吃了,我还没够,晚上回招待所当饭。说什么干什么,去,剩下的钱归你。去账台等着,打包好了再回来。”

等吴恙走远,杨云川把椅子往江望潮的方向挪了挪:”你想跟我说什么?”

“老杨,复查别让他过。”

江望潮语气很平淡,连眼也没抬。

杨云川也没什么波澜,沉默着看江望潮拿筷子逡巡着夹剩菜,半天说出来一句:”这事怪我。”

江望潮没理。

“他跟我家小子玩得多,走得近,航空院来勤了,见得多就想得多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在你那没根没靠,到头是个战士,在我那,我让他有出息,我的、他老子的战友都帮得上忙。”江望潮还是没正眼看人,”路给他铺好了。”

杨云川先点头,而后犹豫着开口:”老二,孩子大了……”

“屁。”

“他要和你闹呢?”

“你按流程办么,我又不是走关系让你塞个人进去。”

杨云川翻个白眼,只能又打哈哈:”是,是,坏人我当。”

“离我远了我照顾不上,他就一个儿子。”

江望潮依旧平淡,情绪看不出变化,杨云川只能保持沉默。这个老乡在前线守了八年,一年比一年神经,脾气也变得暴,在这个话题上杨云川不想招惹他。

这档口,吴恙拎着大包小包,快跑着回来。杨云川收起遐思,笑脸侧身迎他:”之前怕影响指标,饮料都不敢喝。这回过瘾了?”

吴恙坦荡地点头:”等定选了,我就喝一筐北冰洋。”

江望潮背对着他,冷不丁问:“要是选不上,你会不会跟今天那号没出息的货一样掉金豆?”

吴恙答得很快:“不会的。”

江望潮点点头,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揉了揉脸,把表情调整得缓和了些:”还想去哪儿玩?走,带我逛逛,消消食。”

云归暝

百坡

二百五十九、


我振奋了一下,很快收拾完毕,和冯成金去到保管室。

库管值日也是个二期士官,冯成金替我去登记,士官拿着证件比,也不说话,反反复复看我几次,我直直地回看他,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当然后来士官还是钻进仓库去为我取清单物品,在他离开的一会,冯成金扭头对我说:“等手续走完,早点把你的衔换掉。”

很快,我陆续领到两季军装、鞋子靴子、生活用品,内裤、袜子四件起发的,每种军装都是两套,外加皮鞋、战术靴子、作训鞋各一双,小件像衣架水壶茶缸手套,大件的如脸盆、背包、甚至连皮箱子都有。

库管老兵来回几趟,打完一页勾还有一页,后面我已经放弃整理了,新箱子套新背包装新衣服,胡乱硬塞,老...

二百五十九、


我振奋了一下,很快收拾完毕,和冯成金去到保管室。

库管值日也是个二期士官,冯成金替我去登记,士官拿着证件比,也不说话,反反复复看我几次,我直直地回看他,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当然后来士官还是钻进仓库去为我取清单物品,在他离开的一会,冯成金扭头对我说:“等手续走完,早点把你的衔换掉。”

很快,我陆续领到两季军装、鞋子靴子、生活用品,内裤、袜子四件起发的,每种军装都是两套,外加皮鞋、战术靴子、作训鞋各一双,小件像衣架水壶茶缸手套,大件的如脸盆、背包、甚至连皮箱子都有。

库管老兵来回几趟,打完一页勾还有一页,后面我已经放弃整理了,新箱子套新背包装新衣服,胡乱硬塞,老兵最后也专门进仓库拖了几个空纸箱子给我。

我心里震撼,但忍住了没表现出来,想着妈呀,真大方,真有钱,当年入伍人武部发到家里的都没这么多。

直到最后终于取完了,冯成金又突然开口对库管说:“侯哥,多余的有没有,再给拿两包裤衩袜子出来。”

两个人像是很熟,“侯哥”脸上不乐意,但还是说“这叫丢的,别搞这么高调”,而后又钻进钻出拎出一袋子。

冯成金蹲下帮我整理,封完一箱子后,起身时像自说自话地说了句:“咱们这里训练比较费衣服。”

我耳朵一直竖着,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问:“师父,我们的训练科目主要是什么?”

不知道冯成金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的,只对我说:“鞋子、裤子在这试一下,不合适就地换。”

我讨个没趣,也不想再问,只好想着反正冯成金没介意我的称呼,那以后我就叫他师父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下成了个暴发户,打背包拎箱子拖麻袋,狼狈又富足,财产充裕得包库里都几乎塞不下。趁这个时候,冯成金开始指导我使用宿舍储物箱和衣柜,大件物品收进楼层中独立的大队仓库,教了我内务标准,顺便转转认了认垃圾间和水房,我上上下下几趟,把个人内务整理干净,收拢,把包装纸烂纸箱收好倒了几趟垃圾,上楼前想了想,顺手把水桶墩布提上楼。

回到宿舍,我默默做起公区卫生,冯成金盘腿坐在空床板上,看了我几眼也没有说话。

我脸上有点烧,边墩地边想冯成金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假积极,这样是不是太装了?但我心里其实没那么想的,我只是觉得,第一天来新单位,老兵亲自给我拎行李倒水,我好歹应该做点什么来回报,不然心里不踏实,并不是要刻意表现。但冯成金知道我这么想吗。

这么晃着神,我坚持着按标准把内务里外整理了一遍。冯成金一直不吭声,也没做点评,直到我最后一遍把卫生工具还回楼下再空手上楼来,他从床上下来,对刚进门的我说:“整理着装,出去走走,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我和冯成金两人成排地走出碉楼,太阳已经歪到西边去了,天气变得温暖了一些,但还是灰蒙蒙的,太阳也不像青海那样清澈,后来北京留给我的印象也总是这种瓦蓝毛玻璃的天空。

冯成金先后带我去逛了下淋浴房、室内训练场、军人超市,这里的供销社就叫超市,外面看着很大,我还挺想进去看看的,不过冯成金都是带我走马观花地到门前过一遍,直到来到活动楼,冯成金才打了个转,登上了几十级台阶,带我走进大厅。

他带我到一间关着门的教室门口,上面写着个很洋气的名字叫多媒体活动室,冯成金指指门:“这个星期有教导员通知你到教室报道,就是这个地方。”

我答是,冯成金顺便又带我往走廊另一头转了转,路过一扇敞开玻璃门,顺口指了下:“这里是机房。”

听到这个词,当时我呆了一下,往里探头一看还真是整整齐齐几排大屁股显示屏。我多长时间没见过这玩意儿了,问冯成金:“我们这里还能用电脑?”

冯成金说:“可以,随便用。”

我又往里看了一眼,几步一回头地跟着他从后门出去了,不过后来我也知道了冯成金完全是信口胡说,这里机房设备配置很高,就是一概没有主机。

后门出去是一条柏油马路,走在路边时,我仰头看行道树,发现每棵都有一个人合抱那么粗。我想,这里树也和六连不一样,高原上树不好活,活下来也长不了那么大,所以道旁大多只有些灌木。

突然传来引擎声,身边冯成金也立刻站住了,我和他一起让到一旁立定立正,目视转角迎面缓缓开来一支车队。

是头尾相连四五辆敞篷车,第一辆开过去时,看到篷布上有很厚的尘土,离近时鼻子里能闻到火药味,身边冯成金突然抬手行礼。

我慢了半拍也跟上了,猜到这可能就是从外训返回的同队战友。这几秒钟时间,刚好能看到第一辆车尾靠门边坐着随车摇晃的人,和他怀里的一杆03式步枪。

车上看到我们的人也抬手还礼,引擎声轰轰隆隆,打破了原来营区的安静。不知为什么,这会我忽然想起冯成金说的尽快换军衔的事,浑身紧了下,徒劳地张肩,往远离车队的一旁侧了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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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重拾起笔,忽然越来越觉得,我的小儿子好可爱啊哈哈


云归暝

百坡

二百五十八、


冯成金把我带回了宿舍。特战大队的生活区一共三栋楼,合围着中间一片空地,私下也被大家叫做小碉堡。

冯成金带我进了正中的那幢,进楼栋口后,阳光一下暗下去,迎面正对着楼梯,每上一层就分岔向两边,右侧上左侧下。

我跟在冯成金身后,上到顶。我一直屏气凝神地想,这里纪律真严明,这么大的营区还这么安静,哪儿哪儿都和没人住一样,结果冯成金一推605的宿舍门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连床铺都是空的,屋里两架床、四张铺,只有一张上铺放着枕头褥子被子,别的干脆全都是光床板。

冯成金把我的行李放在下铺,而后到墙角提起一个暖瓶又转身出去了。

我给丢在这里,不敢松懈,转眼珠子看四周。...

二百五十八、


冯成金把我带回了宿舍。特战大队的生活区一共三栋楼,合围着中间一片空地,私下也被大家叫做小碉堡。

冯成金带我进了正中的那幢,进楼栋口后,阳光一下暗下去,迎面正对着楼梯,每上一层就分岔向两边,右侧上左侧下。

我跟在冯成金身后,上到顶。我一直屏气凝神地想,这里纪律真严明,这么大的营区还这么安静,哪儿哪儿都和没人住一样,结果冯成金一推605的宿舍门我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连床铺都是空的,屋里两架床、四张铺,只有一张上铺放着枕头褥子被子,别的干脆全都是光床板。

冯成金把我的行李放在下铺,而后到墙角提起一个暖瓶又转身出去了。

我给丢在这里,不敢松懈,转眼珠子看四周。

宿舍很大,窗明几净,感觉再来八个人都够住,配置也很高,地板、墙上都铺瓷砖,靠墙一面铁柜,一面带书架的桌子,转角是暖气铁管,天花板吊着一个摇头风扇。

背后门又一响,我站得更挺拔了一些。身后冯成金像在放暖壶,听着又抽出一个马扎,走到我面前啪地甩开摆在空地上。

他终于肯看我一眼,说“稍息,解散,坐下来”。

我还没有坐稳,手上突然又被塞了一个瓷缸。我捧着热水,震撼地抬头看着冯成金,腾地又站起来立正,简直想甩手把杯子从窗户撇出去。

后来过了一年,等轮到我接兵的时候才知道,这是响箭的传统“三个一”,就是给新人提一次行李、倒一杯热茶、暖一颗真心,文明地区搞出来的东西,我从新西兰来的适应不了,哪个不长眼敢让老兵这么伺候,还想不想混了。

冯成金重新说了一遍“干什么,坐下”,而后自己也坐到床架上,双手搭着膝盖居高临下看着我,说:“你从进门眼睛就乱飞,都在看什么?”

我没想到他问这个,一下噎住,脑子空空答了个“报告”就说不出话。

冯成金直接问:“从你进门到这里的路上,一共转了几次弯?”

我想了想,回答:“四次。”

他再问“刚刚一楼墙上的标语是什么?”

我回答:“一切为了打仗,一切为了打赢。”

冯成金可能是笑了一下,但就是一闪而过,我没有看得很清。

“不是看到挺多东西的吗?今天是你来到特战旅的第一天,说一下感受。”

我已经稍微稳定了些情绪,呼吸了一口气答到:“感觉这里的班长们很热情,生活、训练条件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怎么看到人。”

“哦,你报到的时间不凑巧,分队这一星期都在外训练,今天晚上才能回来,我先代表x营一分队的渗透组欢迎你入列。”

见面十几分钟,这是冯成金对我说的第一句欢迎,把气氛缓和了许多,我也心里稍稍安定。

“我姓冯,二马冯,冯成金,是响箭x团x营第一分队渗透组的组长。”

冯成金直接拉起来他胸口的姓名牌给我看。上面除了他的姓名、职务、血型,我瞄到还有一栏“代号”写着猎豹,让我觉得很新奇。

“既然是从训练营出来的,我相信你对特战生活是有体会的,但是你要记住,自己在专业上还差得很远,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下苦功夫,尽快赶上,只有素质过硬才能在一分队呆下去,不然不管你有什么背景,我都不会要你,明白了吗?”

我其实不太明白,说着“是”脑子还在转,我只听明白冯成金以后就是我的专业师父了,别的就感觉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而且我还不太听得懂自己做错了什么。背景是什么,是说我训练营的经历,这也叫背景?还有什么叫呆不下去?怎么熬了那么久,还是没逃得过淘汰制那一套,那我人都来了,他还想我去哪里,还能从北京给我退回兰州去?

“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我说没有。冯成金又看了我一会,问:“你是不是不爱说话?”

我说是,冯成金就点点头:“是个好习惯。”

“十分钟时间,收拾一下卫生,拆包把床铺好。等下去领你的个人物品,再带你熟悉一下基地环境。”

云归暝

百坡

二百三十、

岸上练完展舟和抢滩登陆下水,水上最难的是无动力操舟。

操舟非常考验配合,先学习基本前进、后退和转向,用力不均会原地打转。等掌握得差不多了开始训练,连人带船拉到离岸几公里外地方,而后沿着几个插红旗浮标的标定路线行进。期间教官还会故意制造困难,比如用摩托艇造浪,两个人围着一组人兜圈,船困在漩涡里方向失控,再拼命划都划不出来。或者不配发船桨,而让人用木棍、脸盆等等稀奇古怪的工具,或者干脆叫人趴到船帮上用两条胳膊上阵,说模拟真实的战场环境,最后累得趴窝在船里就剩指头能动,前进距离还不如随水荡开得多。

另一个困难是晕船,好多战友是陆军出身,大船都没上过更何况这种颠得人五脏六腑都成一团的...

二百三十、

岸上练完展舟和抢滩登陆下水,水上最难的是无动力操舟。

操舟非常考验配合,先学习基本前进、后退和转向,用力不均会原地打转。等掌握得差不多了开始训练,连人带船拉到离岸几公里外地方,而后沿着几个插红旗浮标的标定路线行进。期间教官还会故意制造困难,比如用摩托艇造浪,两个人围着一组人兜圈,船困在漩涡里方向失控,再拼命划都划不出来。或者不配发船桨,而让人用木棍、脸盆等等稀奇古怪的工具,或者干脆叫人趴到船帮上用两条胳膊上阵,说模拟真实的战场环境,最后累得趴窝在船里就剩指头能动,前进距离还不如随水荡开得多。

另一个困难是晕船,好多战友是陆军出身,大船都没上过更何况这种颠得人五脏六腑都成一团的小艇。没几趟就犯头晕恶心,脸发白,半途开始哇哇吐,来不及伸头出去的就弄得船舱和战友满身都是,结果往往是一个吐就开始一船人都吐。

晕船不能下船,有人受不了了想往水里跳全都被指着逼回来。没办法了只能互相照顾,重症的换到中间。海勤班长坐镇船尾,我是装甲兵,不怕晕车,症状轻,去船头。

吃饭的灶台修在了离水岸线几百米开外的山坡上,中间一大片石头滩,正好是一次抢摊登陆的距离。每次都在训练中通知开饭,哨响就是宣布一场战斗。

不用排队也不要集合,整个过程按照抢滩冲锋标准,上岸登陆,弃船匍匐前进,最后是一道三五米高的土坡,一天不到就被我们爬秃了。

饭盒不用了,吃手抓饭,山坡上保持低姿匍匐,到锅台前把手伸出去,米饭打在右手,菜在左手,一合捧着往嘴里送。

这边抢到一口吃的,那头队长催人下去集合的训练哨又在响。我也晕船,嘴里泛酸水吃不下,就逼自己吃,攥成一个饭团子啃。

我在这种时候还会想事,我认认真真想这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让人趴着吃饭?每天跑三十公里是练体能,要我扛着船跑操是学习战斗技巧,用脸盆划船是为了模拟战场环境,那我这会儿像狗一样趴着吃东西是为什么?以前教官还会讲一些大话,现在他们已经连大话都懒得编了。但我想不通时会很难过,意志就会动摇,我开始自己给自己想,我听见自己在心里劝自己说这也是战斗技巧,吃饭不抬头就不暴露目标,想出来了我就好受一些,我自己编意义给自己信。

我变得越来越神经质,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主教官时整个人都会绷成一根铁条。会恐惧,也紧张、兴奋,打起十二分精神。吴恙经常找茬,他打谁身边过时谁都怕,我已经到了在他面前刻意表现的地步,只要没被找出事儿、哪怕是吴恙打我身边过压根没看我一眼,都足够让我生出较劲赢了的快感。

有一次夜间训练,他和往常一样在队伍里晃,突然叫我编号,问排障检修步骤。

那一刻我和打了一针肾上腺素差不多,浑身发热,觉得等这一刻简直好多年了。我发着抖,一字不差地把答案讲出来,他目光跃过我,而后走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

水上训练前后持续了二十一天,期末考核结束时又淘汰了好多人,最后几天没看到主教官,收拾帐篷带队离开也只剩白猴。

军车运走装具,早操结束后剩下的学员列队上大巴车。窗户上还是拉着严严实实的帘。

过了鬼门关,阎王殿上还是那几面姓名墙,但坑坑洼洼多了很多缺口,白猴曾经一个月淘汰一半的目标早就实现了。

训练营变化很大,山口停着几台挖机,回来时还在大兴土木,有新挖出的深坑,空地上立起许多新器械。宿舍变化不大,还是几间板房,现在住起来很宽敞,外面遮天蔽日的旗不多了,旗杆和搭线里能露出太阳。

连旗孤零零挂得很高,伸手碰不到,但我还是伸手,光透下来漏过指缝,我想象着抚摸连旗,低头再吻一下。



云归暝

百坡

严良在连队最后四十多个小时,用了半天办手续,一小时收拾东西,四个小时上哨,其他时间都按规定作息。连队里没有什么要送行的气氛,这期间我也只看见陆百年和严良并肩走过一次路,两个人说几句话又分开了。

可能是消息早就知道了,留守的小半个连队照常生活,私下也没人多说多问。

我心里本来有点堵,但到最后自己都没能有什么话说。我和严良睡上下铺吃大锅饭过了七百来天,他是我入伍第一个班长、来部队的领路人,我对他感情是特别深厚,可比我跟他交情深的人多了去了,这十二年光是他带的兵少说就有半个连那么多,想想自己在严良眼里可能也不算什么。

人走人留每年几次,又不是第一年当兵,如果这场面每回都要掉泪,眼睛早也瞎了。...

严良在连队最后四十多个小时,用了半天办手续,一小时收拾东西,四个小时上哨,其他时间都按规定作息。连队里没有什么要送行的气氛,这期间我也只看见陆百年和严良并肩走过一次路,两个人说几句话又分开了。

可能是消息早就知道了,留守的小半个连队照常生活,私下也没人多说多问。

我心里本来有点堵,但到最后自己都没能有什么话说。我和严良睡上下铺吃大锅饭过了七百来天,他是我入伍第一个班长、来部队的领路人,我对他感情是特别深厚,可比我跟他交情深的人多了去了,这十二年光是他带的兵少说就有半个连那么多,想想自己在严良眼里可能也不算什么。

人走人留每年几次,又不是第一年当兵,如果这场面每回都要掉泪,眼睛早也瞎了。

我垂头丧气地这么想着,不知道是真心硬了还是自欺欺人。最后我安慰自己,反正山不转水转,未来哪怕天涯海角我们也都还穿军装。一想严良以后还在部队我会好受很多。留下来,走下去,总不会断了联系,祖国大好河山还能在哪见得到。

严良还用好几个小时陪我加训,虽然我觉得他宝贵的时间不该浪费做这些事,可私心又珍惜与严良相处的这一会,加练体能时就格外用功,绝不愿在这最后一次偷懒。

严良为我数俯卧撑一二一二时,疲惫里是真有点怀念。像我一样从新兵连到下连都没换班长的人可没有几个,两年里恐怕严良这么给我数过几万十几万次吧。从痛不欲生到练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几万十几万个俯卧撑做完了我曾经以为漫长无比的义务服役期竟也将满。虽然如今和新兵连时场景一模一样,但现在我掌根指根已磨出了厚厚的茧,不再会被地上的石子硌痛,一口气一百个,还不用再被严良的大头鞋踩背抬腰。

严良说“起”,我站起来立定,严良问我笑什么。

我没意识到自己在笑,真想什么也不好意思说。我岔开话题问:“班长,你给我个地址吧。将来我好给你寄信。”

严良说:“你拿什么换?”

我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拿什么换都可以!”

果然严良微微笑,下巴一扬对着器材区说:“上杠。一下一个字。”

我到单杠下跃起来就拉了一个,偏头看着严良,结果他说出一个“中”。我一头雾水,又拉了一个,听他说出下一个字“国”,当场差点没岔了气。

“班长你怎么从‘中国’开始!”

“没从亚洲开始,还不够照顾你吗。”

严良开玩笑时和平时的表情都一样,使我也没脾气,老老实实用二十几个引体向上换来了“中国陕西省榆林市佳县木头峪乡木头屿村”和邮政编号。

他问:“北京的地址还要不要?”

我吊着缓了一阵,肯定说要,结果又赔进去几十个向上。

我吊在杠上大喘气,严良看着我说:“还是退步了陆百坡,要补回来的,不能丢人丢到外面去。”

我说“是”,心里真有些惶恐。

“将来要靠自己。外面没人哄着你练了。”

我一下有点脱力,直勾勾看着严良。我想多听严良再说几句话。

但他说“下来吧”。那时太阳已经落山,我和他并肩走回去看新闻联播,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我们穷乡僻壤没有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送一个人又不是大事,所以送严良最后只有陆百年开一辆越野车去送站,而且是一大早天不亮,动静小得没溅起半点水花。

严良卷铺盖时我当然醒了,醒了睁着眼,但是按规定不能出声更不能起床。严良悄无声背起包,一身夏常服,拉杆的皮箱也拎在手里,为了不在瓷砖地上滚出声。

最吵闹的就是六连,严良花了好长时间打了个木板箱,决定把混吃混喝大半年的六连带回老家养,大早上一栋楼里只有连绵不断的猫叫。

我不记得严良有和我说话,或许他用眼神和口型嘱咐过让我躺着,总之我生理性又困又累,看着他背影出门,从头到尾没吭声没出被窝。

凌晨光线不好,又不开灯,搞得我记忆也是昏昏沉沉的。外面有汽车引擎声,窗子里透出点汽车灯的光,除此外再没有别的动静。我竖着耳朵,能听到猫叫声越来越远,听见严良下楼,他放箱子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听得到汽车后备箱盖开了又关。

我是特别迟钝的人,迟钝到万籁俱寂时还未缓过神。外面天光照进来,头顶空床板缝里漏下光,看到那一瞬间像被狠狠扎了一下,心里是空的,把头蒙在被子里,很久都出不来。



云归暝

百坡

二百五十七、

中巴最后驶入了一条土路,吴恙早早站起来,双手扶着椅背站在过道中央,笑容灿烂地望着车窗外。

我来到了最终服役的营地,在河北的交界处,距市区四个小时车程。

这里到最近的县城只有两公里,二百米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直通市区,五公里内两座铁路,甚至军事区的管理也不严格,一步刚踏在土地上,身旁就有一辆民用拖拉机扬着黑烟突突突地跑过。

褚向贤带队,沿着步道行进,身边是高大的行道树,树后一堵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面扎了些玻璃碴,稀松地挂几圈铁丝,营盘对面是一片盖着大棚的农田,里面朦朦胧胧是很有生气的绿色。

这就是我的新驻地了,不荒凉,也不艰苦,与我的想象全不沾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此有些...

二百五十七、

中巴最后驶入了一条土路,吴恙早早站起来,双手扶着椅背站在过道中央,笑容灿烂地望着车窗外。

我来到了最终服役的营地,在河北的交界处,距市区四个小时车程。

这里到最近的县城只有两公里,二百米一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路直通市区,五公里内两座铁路,甚至军事区的管理也不严格,一步刚踏在土地上,身旁就有一辆民用拖拉机扬着黑烟突突突地跑过。

褚向贤带队,沿着步道行进,身边是高大的行道树,树后一堵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面扎了些玻璃碴,稀松地挂几圈铁丝,营盘对面是一片盖着大棚的农田,里面朦朦胧胧是很有生气的绿色。

这就是我的新驻地了,不荒凉,也不艰苦,与我的想象全不沾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此有些失望。

褚向贤起了遍一二三四,转过一个直角弯,呼喊着口令,我正式走进了悬挂着“全军一级训练单位”铁牌的特种基地的大门。

耳边猝不及防响起震天锣鼓声,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而后无比震撼地看着头顶“欢迎战友”的大红幅和路旁厚厚的两堵正在盯着我们齐刷刷鼓掌的人墙,我听到前面高明低声骂了句“妈的、还真拿老子当新兵”。

左右最前排各站了一个班的人,手上哐哐铛铛使得全是正儿八经的器乐家伙,鼓锤都挂红绳,没人拿脸盆凑数。这帮老兵像是专门排练过,敲打得热闹又很有气势,但仔细看一个个又没什么表情。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转运的疲惫一扫而空,为了不露怯,只能更大声地喊着口令,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们大概练习过,吴恙下令立定时,周围的声音像斩断一样齐,一下又腾起肃杀气。道路正中军姿站着三名军士官,个个冻得鼻子通红,齐刷刷向吴恙行军礼,先说“大队长好”,再夸张地大喊“欢迎新战友入列”,但眼睛还是只看吴恙,他们身后的队伍又狮子吼般跟上了一遍“欢迎新战友入列”。

没人教过我应该怎么回应,我就只能还站着一声不吭,任人摆布的感觉很不舒服,感觉是想故意镇我们一回。我起了些叛逆的情绪,偏把头昂得很高。

我扫视着眼前的三名长官,无意中和最中间的一个二期士官对上了眼,他长相最凶恶,特像《智取威虎山》电影里没胡子版的座山雕,让我第一印象很深刻。

我猜到这几人就是以后我们的班长,果然吴恙点到“贺秉华”“易海平”,最左边的老三期就一步跨出来,有几分表演性质地与易海平互相行礼,大声说“欢迎你加入狙击组”。

易海平回答“贺班长,战士易海平向您报道”,他声音宽厚沉稳,没有卡词,话也接得好,我从吴恙的表情看出他很满意,连老三期都松懈下来向他微笑。

我默默想,轮到我我也这么说,一边吞口水一边蓄力,浑身紧绷得直发晕打晃,屏气凝神目视前方,又分神祈祷反正别是座山雕、别是座山雕……但吴恙下一个就点到“冯成金”“陆百坡”,我眼睁睁看着座山雕站出来,我差点没勇气往上迎。

我用力地行军礼,预备回应他的问候,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打照面,又没什么过节,冯成金却对我很冷淡,只向吴恙答了“到”与“是”,和我没有任何交流,连那句例行公事的“欢迎新战友”也没有说。

等高明和他的班长任勇互相行过礼,就算是完成了这个含义复杂的入门仪式,不知道在老兵眼中我们的表现算不算合格。

等待解散带回的时间,我还无法放松,冯成金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我,像要在我身上剜下几条肉,我硬着头皮承受着这种注视。易海平都出列被带出十几米了,冯成金才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是口令“出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上的行李突然被接过去,我没防备,提包就这么被冯成金抢走了,等我反应过来时简直要吓死了,紧跑几步跟上连声说“不用,教官、我自己来”。

冯成金眉头一下皱起来,他一拧眉就更吓人,盯着我,没说话,但足够让我闭嘴撤回手,连带着意识到自己刚刚喊错了称呼。

我就这么冷汗淋漓地跟在他后面,眼睁睁看着冯成金一路替我拎行李,心想完蛋,以后不会好过了。

我是想弥补,脑子转得飞快,但总归是没学过和老兵拉扯那一套,忍着浑身针扎似的难受,就这么沉默着走过半个广场。

我时刻关注冯成金的后背,偶尔抬眼观察基地环境,发现这里面比外部看上去大很多,楼宇大多看着年头很新,都用字母和数字标着号,但我一时找不到规律,建筑排列得也曲曲折折,一眼看不到尽头。

与早已转弯的易海平不同,冯成金带我走上了更远的一条路,途中经过一座巨大的铁拳铜像,底座上写着很长的标语,“拖不垮,打不烂,越战越勇”,第二行是“当先锋,打头阵,无往不胜”。

远离人群后,我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过了几分钟才想到是因为周围很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我熟悉的队列口令声、训练喊杀声,四处都静悄悄,像是没有人的空营盘。

我的新班长冯成金一路不回头,全程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我知道自己应该主动与他说点什么,不说套近乎,也起码是改个口,问候一下新长官,留一个好印象。人情世故这些东西,我心里有,知道应该怎么做,但始终没张开口,我说不来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