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睹过雪光
*朱苏
*伪现背
*OOC 全文3.2w+
1.
朱志鑫二十五岁这天,跟了三个月的剧组终于正式杀青。
刚过零点,山上的夜黑得像会沉下来,左航从车里探出颗头,摘了口罩笑眯眯道,队长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朱志鑫回挺好,他小外甥十岁生日家里人也这么给他讲的。
每当这时候他都羡慕搞音乐的,队里其他几个人开始接外务以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点开群聊就是哀嚎惨叫声一片,他现在候场间隙已经能跟匹马一样站着睡着了,左航竟然还有时间跟到外地来给他过生日。
组里在清点道具,左航看看还没撤走的大灯,说我给你照张相再走吧。
朱...
*朱苏
*伪现背
*OOC 全文3.2w+
1.
朱志鑫二十五岁这天,跟了三个月的剧组终于正式杀青。
刚过零点,山上的夜黑得像会沉下来,左航从车里探出颗头,摘了口罩笑眯眯道,队长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朱志鑫回挺好,他小外甥十岁生日家里人也这么给他讲的。
每当这时候他都羡慕搞音乐的,队里其他几个人开始接外务以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点开群聊就是哀嚎惨叫声一片,他现在候场间隙已经能跟匹马一样站着睡着了,左航竟然还有时间跟到外地来给他过生日。
组里在清点道具,左航看看还没撤走的大灯,说我给你照张相再走吧。
朱志鑫配合的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凌晨的风干冷又刺骨,吹得他鼻尖和眼眶都泛红。这部戏里穿的基本是私服,米驼色的长风衣,上镜却不耐寒,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去跺脚。
左航举着手机,恍惚间好像透过镜头回到过去,看到了还在十八楼里的朱志鑫,鲜活明快,会张开嘴大笑,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眼泪,有点孩子气的朱志鑫。
从前每年过生日朱志鑫都会发很多照片在微博上,出道后的第一年生日他说什么都不愿再拍,工作人员劝不动,只好拿之前的库存去糊弄粉丝。后来左航去房间找他,说我给你照一张吧,不发出去留着看看也好。离这天正式过去还剩下十五分钟,朱志鑫看了眼表,这次没有再拒绝。
于是左航成为了第一个被朱志鑫允许记录下他十九岁样子的人,尽管这张照片实在算不上好看。他不懂构图,镜头里的朱志鑫也在敷衍着高兴,耷下点眼皮,背景是被台灯照得昏黄的宿舍墙壁。三个要素全这么完蛋,最后成片像从早期物料里随手截出来的。
这就算开了个头,之后每年左航都在朱志鑫生日那天为他照张相,一年一年照下来,左航忍不住想朱志鑫怎么能一点都没变呢。
二十来岁是走上坡的年龄,当然不能是变得更老,但也不好再祝他更年轻了。因为朱志鑫神奇地永远处于一种半凝固的姿态,有着轮廓却做不到定型,像是一团雪白的蛋清。
最早出现在镜头他就已经是棵小树、青涩但快要长开的样子,以为会比所有人更快结束养成,多年以后大家都开到鼎盛,他却像进入漫长的休眠,偶尔添上几片叶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仍在充盈树冠,更多时候,好像已经把这段过渡误以为是生长期的终点。
其他队友都一个个转型,只有朱志鑫成为了养成系真正意义上的标本。他还是会在儿童节收到粉丝托经纪人转交的毛绒玩具和立体绘本,在公司的新年舞台上表演节目,和很多五六七代的小孩站在一起,出挑却不突兀,同他们一样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他让热衷于陪伴又不舍得他们长大的人感到安心,像枚刚破茧的蝴蝶制作成的标本,含苞待放的永生花,在荧幕里十年如一日出演没有吻戏的少年,保留下那个时期独有的漂亮和锋利。
左航说不上来这样到底好还是不好,但朱志鑫的确是自愿的,他好像对继续长大这件事毫无意向,却又很矛盾地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开来。
面对镜头他还是会大大方方笑出一排牙,也还是会和粉丝分享自己在吃草莓味冰淇淋。和他开玩笑他照样会回嘴,喊他出去玩他也都答应。但是队友录vlog的时候他不会再捣乱入镜,群里消息刷一天他能一句都不参与,吃饭的时候他不再看蜡笔小新,下了舞蹈课也不会嚷着要喝碳酸饮料。
走出来的是朱志鑫,不是十八楼里总是被快乐环绕着的阿志。
要不然总说人不能往回看呢,一看就想这么前的事去了。左航眨眨眼,按下快门,定格住迎来二十五岁第一天的朱志鑫。
身后有收工的场务经过。灯灭掉一盏,连着脚跟的影子愈浓,朱志鑫皮肤白,挨冻了泛上层薄豆沙,眼底像有滩积水,泛着凉凉的光。
或许鸡蛋清也好,长不成的树也罢,没有结果的事情才引得人前仆后继,恨不能浇灌更多滚烫热烈的爱意。左航突然很能共情起所有爱他的人,朱志鑫有这样一张脸,挨冻那点苦都不忍他受,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他输呢。
照片里的他是枚小瓷像的模样,被碎发磨去些脸上的棱角,光的、滑的,让人心都软成滩化开的雪糕。
左航拿在他眼前晃晃,有点想让他夸的意思。
这不得发条微博,生日碰上剧组杀青,多吉利。
说着说着就噤声了。
朱志鑫的账号很被动,发什么都要经过公司同意,现在除了广告和剧宣,其他的内容几乎全是工作人员的手笔。
不光账号被动,人身自由更被动。
行程安排里写了要进组三个月,公司点了点休息日,把人连哄带骗叫回来长江国际。为了攒够素材提前三个月他就已经在吃自己的生日蛋糕,一录录十几条物料。朱志鑫已经累得要死,员工还在担心衣着会穿帮,一边给他做发型一边劝,你t恤外面多换几件外套。
队里其他人的合约都陆续到期,只剩下他和张峻豪,私底下张峻豪没少问朱志鑫到底和公司签了几年,语气十分忿恨,“你这行程谁看了不说一句吸血压榨,狗公司掉钱眼里去了啊,我俩联合去把公司炸了算了!”回回朱志鑫都随口糊弄过去,他不敢说那个数字,怕张峻豪听到真的一怒之下跑去炸了公司。
还是得念着公司点好,今天老板突然发消息说给他腾了两天假,不知道是看在他累死累活了三个月的份上,还是单纯想和自己报个平安——我虽然掉钱眼里去了但还没被钱淹死,你再接再厉。
接下去没安排,两个人在地图上搜附近还开着的夜宵摊,左航突然把手机一放,说我们去首尔吧,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提议去菜市场买两颗白菜。
朱志鑫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盯着屏幕的眼神敛了敛。
“你刚喝了两轮来的?”
左航咧开嘴笑笑,也不反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一提我倒还真挺想的,到那儿了找个地去。”
“我没空,换个别的。”朱志鑫想也不想就回绝,“再说现在哪买得到机票。”
左航没再搭他的话,耸耸肩膀,往椅背上一靠,重新捞过手机,仿佛也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提。
不一会儿朱志鑫的手机上弹出来两条订票成功的信息,提醒他两小时后登机。看清那几个字后他深吸了口气,抬起手使劲压了压眼睑。
左航不等他发作,拿话堵他,“往返的都订好了,不耽误你工作。”
“你抽的什么风?”朱志鑫皱了皱眉,“我明天回北京,行李都在酒店里。”
“已经叫你助理收拾好了,在后备箱里。他们这会儿估计刚上高速。”左航吊儿郎当地拍拍他,装作没看见那张黑下去的脸,“要么跟我去机场,要么你现在下车——不过什么时候能回去就不知道了,现在肯开上山的师傅怪少的。”
朱志鑫正点开打车软件,闻言停顿下来,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故意的吧?”
“怎么会?我说要带你去放松一圈,确认完不是黄赌毒,他们二话不说就把东西放我车上了。”左航眨了眨眼,这个表情他做起来无辜又狡黠,显然很懂得怎么合理利用自己的脸蛋。
“说实话你都不会觉得累的吗,队里所有人就数你行程排最满。大家不在群里说,其实私下里聚的时候没少提起。难得公司肯撒会儿手,去没那么多人的地方待两天不好吗?就当是陪我。”
不得不说,左航很擅长鼓动人心,一番话说得恳切。
朱志鑫沉默了一会儿,摁掉手机已经黑下去的屏幕,再开口时只剩下了一句话。
“为什么是首尔?”
“你觉得呢?”
左航似笑非笑地反问。
时间拨回十几分钟以前。
上车时左航把手机交还给朱志鑫,不知道误触到哪,屏幕开始用一种近乎掠出残影的速度开始倒带滚动。
那只是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一秒、或者两秒,太快,记不清了。总之是两个人动作都停滞下来的一瞬里。
照片倒带完了,自动跳转回第一张放大。
左航垂眼扫过屏幕。
2019年 韩国 首尔
苹果系统的实况,他照着几个字能毫不费力回想起那段时光。
他们首次去往南韩,不存在竞争关系,也没有紧张的训练,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次轻松诙谐的异国旅行。
朱志鑫接过手机,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手上姿势有些许变扭,张开了包裹住整个屏幕。动作生硬,有种理直气壮的心虚。
一双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从指隙间跑出来。
左航没吭声,轻轻扯起嘴角。
有必要吗?
阔别已久,但他还没到认不清人的地步。
那的确是苏新皓的眼睛。
2.
出道七年,队里忙前忙后的人也越来越凑不齐。
他们已经过了搭伙过日子的阶段,在各自的领域单打独斗,靠一些没用的默契喊着单飞不解散,五六周年的演唱会却连连缺席。
当然今年突然又要办了。
时代峰峻这个公司最擅长的就是强行煽情,哪怕他们早在五年以前就先后搬离了那幢别墅,也要想尽办法让大家看起来好得如胶似漆。
于是临近周年演唱会,每个人的邮箱都收到了一份问卷。
建立起联结的第一步是回首过去,朱志鑫盯着屏幕上的字眼发呆,一整面全是有关于练习生时期的问题,好像在试图唤醒他们曾经在风雨飘摇里抱团取暖的记忆。
端端正正出现在最上方的第一条是:会觉得出道以前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吗?
这不废话呢吗。任朱志鑫性格多温吞平和,此刻也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
他还记得以前自己有个写日记的习惯,长大一点后变成手机上的电子备忘录,那段时间每天都在高频重复同一句话,“放老子出道。”
策划组的目的原来轻而易举就达到了。他们养成系的过去是摆在架子上的劣质手翻书,几句话轻飘飘一吹,就能自动哗啦啦像走马灯一样开始闪烁播放。
那段时间大家军心涣散,因为公司告诉他们承包出道战的平台谈妥又黄了。
于是几个人每天结伴去公司吃点外卖再睡个午觉,练几遍动作永远做不到位的舞,等下午四点的专车回去宿舍,打一通宵的游戏,周而复始,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微博上纷纷唱衰,指责他们是废掉的一代养成系。
朱志鑫时常觉得困惑,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地步。
十二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来到公司,从路过工作人员频频回头打量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惊艳,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老板私下里约谈他,拍拍他肩膀说好好练,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小孩。
——直到今天朱志鑫都把它当成句恭维话,自己素人上楼,站在中间这位置全凭背地里一刻不敢松懈的拼命。非要当真的话,老板口中的潜力也许是指他那张颇有星味的脸蛋。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时候的朱志鑫点头照做。好,要努力,要听话,要记得工作人员的每一条叮嘱。以为六年后的自己已经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然而现实过分残酷,十八岁过去大半,他连这栋楼都还未曾踏出去半步。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不该因为路上拦住自己那个星探的三言两语而信以为真那个肥皂泡一样的美梦。他们这些人名气不大,却因为师兄的光环而不得不承载太多期待,以及一些毫无边界感的窥探。
他小心翼翼地扮演好自己,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小孩,一只勇敢追梦的小珍珠鸟,每个眼神都落在恰当的地方,比起唱跳需要刻苦训练才能立住跟脚的中心位,他演戏的天赋仿佛与身俱来,镜头底下总有一副最讨喜的模样。毛茸茸的动物幼崽,渴望用柔软袒露的肚皮换以爬向更高处的天梯。
如果可以,朱志鑫情愿自己永远不出差错,做所有人眼里的完美预备役偶像,可他蜜糖的外壳包裹了一颗敏感的玻璃心脏,随着出道的计划一次次顺延,越来越濒临极限,随时要崩裂成一地冰花。
彻底压垮他的稻草是某天早上为了驱逐私生失手砸碎的车窗。骨节之下结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时,他转头看向助理,眼底流露出久违的无措。
这个意外像一管打进人潮里的兴奋剂,大家蜂拥而上,如同鲨鱼嗅到新鲜的血液。
手机对着他拍个不停,朱志鑫低垂下眼皮,像个没有人气的仿生木偶,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了胸腔里有东西砰一下爆破的声音。
事情很快发酵上了热搜,朱志鑫没胃口吃饭,中午借口给家里打电话要来了手机,一个人蹲在楼道里偷偷翻看微博上的评论。
苏新皓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捧着自己的餐盒在旁边贴着他坐下,把绿油油的沙拉划分出一半,然后态度强硬地把筷子往他手心里塞。
朱志鑫看着苏新皓,眼睛一眨不眨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不等苏新皓开口他就又自顾自回答了。
噢,不好好吃饭跳舞会没力气。
这对苏新皓来说根本不算个问题。朱志鑫一边往嘴里送菜叶,一边有气无力地想。苏新皓无论对自己做什么目的都有一套顺理成章的逻辑,单纯地为他好,单纯地想他开心,单纯地把他当成朋友。
机械地咀嚼完那半盒沙拉,朱志鑫打了个冷冰冰的嗝,砸了砸嘴。不知道苏新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一年四季都吃这种反人类的东西生活还有什么盼头吗?
他觉得苏新皓一定丢失了感知幸福的能力,而现在自己也被传染了。嘴里经久不散的蔬菜汁液的气味就是不幸的证明,他尝试用舌头搅动了一下口腔,油醋汁的酸涩激活过来,在他嘴里跳起了绝望的华尔兹。
朱志鑫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趁着苏新皓要把饭盒从他膝盖上挪走时,顺势呜呜哭倒在了苏新皓的大腿上。
他有好多委屈闷在心里,遥遥无期的封闭训练,公司开出的空头支票,无处不在的隐秘镜头,还有快要从手里溜走的C位…现在借着这盒难吃的蔬菜,像是抓住一根系着洪水猛兽的牵引线,一拉一扯,伪装出来的坚强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坍塌成废墟。
苏新皓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裤,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粘满了湿乎乎的眼泪和鼻涕,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无处安放了许久,最后还是落在了那颗毛乎乎的后脑勺上。
他果然是压力太大了。苏新皓捋着一簇朱志鑫的头毛默默地想。他不是感觉不到,明明从小就是最好的朋友,朱志鑫却在跨入成年人行列的倒计时里和他逐渐有了隔阂,这种变化很细微,虽然两人还是面对面的聊天,却不会再无话不谈了。
苏新皓不知道朱志鑫为什么和他疏远,但是现在这样哭倒在自己面前,好像小时候一样。他一向乐于担当照顾别人的角色,于是不再纠结朱志鑫突如其来的转变,只是一个劲摸他脑袋。
那边朱志鑫把眼泪流完了,依然不想从苏新皓腿上起来。他觉得苏新皓身上总是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和那群练完舞臭烘烘的同事不一样。他有时候趁着苏新皓洗澡会把脸埋进他换下的衣服里吸一口气,汲取那些布料里残留的味道,那是种闻到就会双脚离地变成一只氢气球的神奇魔力。
现在他压在苏新皓的大腿上,那股香气又萦绕在他鼻尖,熏得他晕乎乎,贴着面颊的那块肌肤被闷出了一层薄汗,他鬼使神差嘟了嘟嘴,碰到大腿内侧软绵绵的腿肉。
痒。苏新皓腿一松,朱志鑫的头就从岔开的腿隙里往下掉,苏新皓赶忙用手托住,老老实实地把两条腿并好,又不放心地把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往里推推。
朱志鑫鼻子酸酸的,把手环过苏新皓的腰,脸颊使劲蹭他被卫衣裹得软乎乎的小腹,声音小小的。你怎么总能托住我。
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素人小孩,站在教室门口紧张地绞着衣摆,半天不敢踏足。苏新皓随着音乐甩臂踢腿,像颗闪闪的小行星,发现自己在镜子里偷看就咧着嘴冲他笑,热情地走过来要拉他一起。
朱志鑫连连摆手,面对不解的眼神,磕磕巴巴解释自己没学过跳舞。边说边尴尬地埋下头去,心里有点忐忑。自己什么都不会,跑来当练习生是不是奇怪?
没想到对方呼出一口气,拍拍他。你早说嘛,我可以教你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目光兴高采烈地投射到他身上。
他又想起第一次站到中心位的时候,自己紧张得手脚打抖,面对台下的质疑摇摆不定着退却,被身边的人不容置疑地抵住脚跟,把他推回原本的位置上。
苏新皓在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很温柔很坚定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位置,你应得的。
还有参加家族运动会的时候,他那会儿有个跨代的师兄做营业对象,蒙眼环节两人被分到一组,上场的时候师兄和队友的cp粉立刻心急火燎地开始发作。
刺耳的声音在视觉被蒙蔽时无限放大,他被动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难堪地呆滞在原地手脚冰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骂得快要死掉了。
然后有人冷静地拉起他的手,说别怕。
是苏新皓。朱志鑫最熟悉的声音。
十指相扣那一秒他心脏开始重新运作,身体回温,血液循环,他抿抿唇角,在黑暗里被牵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苏新皓在,他什么都不怕。
他撇下去的嘴角,他抬不起的脑袋,他摇摇欲坠的眼泪和千疮百孔的玻璃心脏,就算他碎掉,他摔倒,他掉进黑洞里一万零一次,全都有那双紧贴时掌纹走势都熟悉的手会捧起他,托住他,亮起回航灯一遍遍找寻他。
苏新皓一定能找到他。
张峻豪被曝出谈恋爱的那天晚上,朱志鑫一个人骑着电瓶车去兜风,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开,绕了几个弯后停在了工地上,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回去接着念书的可能性。
他不怕挨骂,也不怕吃苦,他怕的是这些年的努力最后全部变成徒劳的无用功。
同事接二连三被曝出性质恶劣的瓜,他自认为问心无愧,却也被近墨者黑的言论缠身。他要求澄清,被公司轻飘飘堵了回去。
“你们这群人现在哪一个没有黑料了?现在光澄清你的不就是坐实了别人的?等几天吧。”
朱志鑫坐在板凳上,细数自己从小到大无数在等待中度过的漫长岁月。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吵架,他那时连路都走不稳当,总在男人怒气冲冲要离开时冲上去抱住他的裤腿,像个小拖把一样被拖在地上甩来甩去,哭着央求别丢下他和妈妈。
一个冬夜里他跑得太急,还没碰到那片衣角就滑倒在地上,男人摔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他额角蹭破一大块皮,流了好多血,妈妈给他上药时他抽抽嗒嗒地问爸爸还会回来吗,妈妈说会的,他就一直等。
等到他能跑能跳了爸爸也还是没有回来,不过他已经明白离婚是怎么一回事,也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妈妈很忙,陪他最多的是客厅那台小小的电视机,儿童频道总是插播一些题目很弱智的有奖竞猜。
有次奖池里出现蜡笔小新,于是他鼓足勇气照着屏幕上的数字拨通了电话,答对全部问题后心满意足地开始等待,最后等来的是那个月末妈妈痛心疾首放在他面前六百块的话费账单。
后来他上小学了,隐约开始明白好多需要等待的东西都象征着一种欺骗。然后在放学路上遇到自称星探的人,问他你想做练习生吗,成为大明星就能挣好多好多钱。
第一年他警惕自己栽过的跟头,扯着谎胡编乱造。结果第二年他又看到那个人,他也在等待自己。朱志鑫想,他好真诚,妈妈照顾自己好辛苦,这次他填下了正确的电话号码。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太多,等待过程一如既往的漫长。今年他十八岁了,练习时长六年半,已经错过养成系最黄金的阶段,仍然没有出道,却迎来人生中另一个很关键的分水岭。他和老板说自己想回去考试,他高三了。
等暑假一出道就会有新的合约。老板不咸不淡地问。你现在走,是不想赚钱了吗?
其实去年老板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又一次留了下来,他太想赚钱了,想给家里买大车子大房子,想带妈妈过上好日子。
也想和苏新皓一起出道。
等待本身就是一场薛定谔的谎言,哄着所有人在无限延伸的时间轴里透支美梦。但苏新皓是休止符,是氧气罩,是马拉松的补给站,是现实抡圆胳膊给他一拳后从天而降的那一颗糖。
也是他每次掉进黑洞时寻找他的那盏回航灯。
朱志鑫眨眨眼。看到苏新皓打着手电筒朝他走来。
你怎么一个人啊。苏新皓拿手电筒照他。
朱志鑫鼻子酸溜溜的,挪了挪屁股想给他腾位置,但这把椅子实在小得可怜,于是干脆外套一卷坐到了地上。
“多脏!”苏新皓急得去拉他。
夏天蚊子多,他的手电筒又忘记关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上已经堆起大大小小两排蚊子包,苏新皓一边拉朱志鑫一边还要抽出手去挠,忙得四肢打架,险些就要摔倒。
朱志鑫赶紧伸手稳住他,一把将苏新皓按到凳子上,自己坐到他脚边,摸索着往鼓起的地方一个个地掐十字。
苏新皓被蚊子叮老实了,从裤兜里掏出来两个橘子,慢吞吞地剥,开始没话找话。
“朱志鑫,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其实也没指望朱志鑫会说点什么,事实上这句话他已经问了千百万次了,每次都是那几句搪塞人的答案。朱志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介意别人发现他的难过的那面,却很介意别人知道他难过的原因。可能是过早定下的番位给朱志鑫带来太多无形之中的压力,他已经没办法像小时候跟苏新皓坦白自己不会跳舞一样痛快暴露自己的软肋。
但是苏新皓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问题,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说,不过没关系,等你想说了再说给我听,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朱志鑫安静得像在放空状态,只有往腿上一个又一个磕着指甲印的动作没停,告诉苏新皓,他在听。
“我只是觉得,”朱志鑫斟酌了一下措辞,“我有些焦虑。”
他严谨用词,这种心里没底、呼吸困难的感觉大概是叫做焦虑,并没有严重到影响睡眠的程度,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自己支撑住自己。
但苏新皓在,他不介意外放一点自己的情绪。
“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啊。”苏新皓替他加油打气。
橘子瓣喂到嘴边,朱志鑫张口咬了一半,酸得牙软,连连摆手示意。
苏新皓看着朱志鑫痛苦的表情将信将疑,把剩下那半丢进嘴里,酸涩的果肉在唇齿间爆开。
“这么酸你也不说!”苏新皓跳起来控诉。
朱志鑫盯着他的手,难以置信地开口,“我都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吃的还是自己咬过那瓣。
“因为我要听你说啊,你说的我才相信。”苏新皓又浮现出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情,像一只打开蚌壳盛情邀请他参观表里的雪白贝类。
苏新皓的世界很单纯,他拥有最幸福最完整的童年,这些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天然释放的善意和脚上几千块的球鞋里就能看出来。他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永远热烈、永远直白、永远不假思索地对喜欢的人示好,被爱浇灌出的灵魂是装在匣子里闪闪发光的宝藏。
所以现在苏新皓希望的是朱志鑫可以敞开心扉,但朱志鑫的思绪已经飘到其他层面,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好,也强迫自己过单向逃离,他对苏新皓的喜欢不是只想和他做朋友。
“怎么办啊。”苏新皓苦恼地看着手里还剩大半的橘子,“不吃又浪费,拿回去给别人?”
说着又掰下来一瓣,特别勉强地拿到嘴边,表情已经开始痛苦面具。
朱志鑫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个中午,苏新皓分给他难吃的蔬菜沙拉,油醋汁的味道让人崩溃,那个拥抱却带有香气,包裹他擦去好多眼泪。
现在嘴巴里也有同样刺激的味道,橘子是罪魁祸首,酸得舌尖都发麻,却也是苏新皓带给他的、指使他迈出那一步的小狗铃铛。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它变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什么呀?”
他吃掉那瓣橘子,站起来吻住了苏新皓。
3.
“所以你和苏新皓真的在一起过。”
左航搅了搅杯壁,在咖啡腾升起的雾气里眯起眼,尽管这件事在七年以前他就知道。
朱志鑫点了点头,侧过身问旁边的乘务人员要热水喝。
两人已经坐上直飞首尔的航班,朱志鑫头疼得厉害,用水送了两片药后陷在座位里沉沉睡去。
他歪着脑袋,卸妆湿巾擦拭后的面皮薄得透亮,连黛青色的毛细血管都能看清。
左航盯着朱志鑫的脸庞若有所思,猜测他突然的倾诉欲因何而起。
毕竟这七年以来,苏新皓的名字几乎被列为队内禁词,尤其不能在朱志鑫面前提及。
还记得最早的时候他们录制一档综艺,节目组为了制造爆点,整期的话题都在给他们连环下套,朱志鑫作为队长,当仁不让地四两拨千斤化解。
最后想到刚结束不久的出道战热度还没过去,主持人心一横,问他们对选手苏新皓的退出有什么看法,毕竟当时他票数名列前茅,离开是否另有隐情?
朱志鑫脸色一瞬间难看得可怕,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和稀泥,后来还是左航结束后跟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这一段才没放出去。
但现场的工作人员看在眼里,回去后还是嘴巴漏风,说朱志鑫听到前同事的名字闹了黑脸,于是网上越传越离谱,说朱志鑫是皇族,和苏新皓不对付人家才没能出道。
队里大家都打抱不平,朱志鑫因为苏新皓的走都伤心坏了还胡说八道,只有左航沉吟不语。
不对付是假,因为他才没能出道是真。
录制出道战时左航和他们分到一个大套间,朱志鑫和苏新皓的房间相隔一个厕所,而他的房间最靠近阳台。
在此之前他从没怀疑过同事之间会存在不正当的关系,他们一群人虽然被公司强制营业,但相处多年,私下都清楚彼此什么德行。
这里是少林寺,但直男从不抱怨环境,他们中好几个都有过素未谋面的网恋女友,公司睁只眼闭只眼,叮嘱最多的是悠着一点。后来有张峻豪的翻车之鉴,大家都心照不宣提了分手。
左航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过同事那几头猪跑。所以当他在朱志鑫脸上看到那种隐约却难掩的幸福神情,很难不和同事恋爱时的死样联系到一起。
有时候他痛恨自己的过分敏锐,总在身不由己撞破一些知道会变短命的秘密。就像现在他和朱志鑫和苏新皓住在一间屋子里,很多事情就变得想忽视都难。
他们是从小结识的关系,幼齿年龄被公司赶进同一个羊圈,再怎么渐行渐远都有知根知底的基础在,维系着一种谁和谁不对劲了一下子就能察觉到的心灵感应。
他能看到朱志鑫在客厅靠着苏新皓点外卖,能看到两个人在洗手间刷牙时若有若无交叠在一起的背影,还能看到舞台结束后苏新皓跪在沙发上替朱志鑫轻轻摘去脸上的亮片。
这些都是发生在镜头以外的事,却比他们按照公司剧本刻意营业的每一幕都更加动人,像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产生的亲昵。
左航不得不疑心起一件他先前从未设想过的事,他们这些人里是不是真的像粉丝所臆造的那样,偷偷藏着一对真情侣。
像为了印证他的设想才发生的,有天夜里他鬼使神差想要开窗透气,然后看到了阳台上的两个身影。
房间的窗户正对阳台,视野绝佳却掩人耳目。他放慢了脚步,原本要扳上防开扣的手停顿一瞬,在下一秒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月色偏心,两张侧脸得天独厚的雕刻精细,棱角分明如荆棘蔷薇的朱志鑫,还有轮廓纤薄得像玉兰花瓣一样的苏新皓。他们逐渐靠近,在夏夜的虫鸣声里闭上眼睛,睫毛轻颤,嘴唇轻轻碰到一起。
他们在阳台上接吻。
后来左航无数次回想起那个画面,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那是他们两个人吗。朱志鑫,和苏新皓?
怎么敢的啊,干一件这么容易留下把柄的事。
苏新皓姑且不说,朱志鑫他太了解。因为熟悉那副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什么都想要的模样,他们都是这代养成系里的平民,有最渴望出类拔萃的野心。
这一幕如果被谁看到,难保不会留下证据用作要挟。出道名额就这么几个,朱志鑫和苏新皓这样的竞争对手,自然能少一个是一个,有机会同时挤走一双,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撞上的好事。
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平时再惺惺相惜也要趁火打劫,三代之所以被粉丝戏称为大逃杀,是因为已经被公司虚耗了太多年华,没有回头路,必要的时候绝对心狠手辣。
他抱着侥幸心理在白天检查了阳台,四个角落里并没有摄像头,终于松下一口气,不知道是替谁。
这口气还是松太早了。左航后来这样想。
那时他们出道战的录制已经接近尾声,节目播出后反响不错,所有人心态也随之放平。
一个下雨天,大家陆续来到舞蹈教室准备上课,老板突然新建了一个群聊,聊天框里加载出来两张图片。
他点开来看,是成团夜的策划书,白纸黑字,一整页的条例,昭示着这一天终于要来临。
手指划过屏幕,下一张是参与的人员名单。
朱志鑫,张泽禹,张极,左航…童禹坤。一共十一个人。
却没有苏新皓。
左航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放大又多看一遍。结果依旧。
没有,真的没有。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
镜子里的人零零散散,教室空旷得不像话,视线漫无目的地扫,最后在边缘里找到角落的朱志鑫。
那一刻两个人的视线相撞,朱志鑫木然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出奇。
要出道了,多振奋人心的一个消息。朱志鑫本该喜形于色的脸上却覆着层吹不开阴霾,和左航在镜子里长久地对视。
他一定也看清了纸上的名字。
也一定比自己先知道了什么。
左航觉得自己出于同事间的关心也该走上前去询问,可在身旁张极朝着朱志鑫的方向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左航下意识扯住了那片衣角。
人高马大的张极冲势过猛,左航一下子反被带倒在了地上。面对那双藏不住事的眼睛,左航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用力做出来口型。
别问。
左航的第六感一向很准。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别问。
哪怕他知道苏新皓没出现在这张名单上,和朱志鑫有脱不开的关系。
回宿舍的路上他发消息给苏新皓,没有收到回复,又打过去电话,十几通也无人接听。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努力回忆今天早上是否有什么细枝末节被自己所忽视,明明昨天下午还好好的,苏新皓还和大家在一起看上次公演的录制舞台。
左航带着一脑门胡乱的思绪回到宿舍,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拧开那扇门时却还是忍不住空落落一阵。
苏新皓已经不在了,房间收拾一空,干净到从未有人住过一样。
左航走进去,坐在那张已经没有被褥的床板上,默默思考这件事情的性质,真的有严重到这一步吗。
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明明距离出道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左航想起几年以前公司给他们录制自我介绍,其中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想做练习生。
好傻的问题啊。他这样想。
真的好傻,想成名,想赚钱,还能为什么,不是为了这些,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受罪?
大家那时候童言无忌,在镜头前大放厥词,一门心思地搞怪,连说为了守护世界和平的都有,最后什么都没剪进正片里。
上个月他们录制单采,这个问题又一次被搬上台面,这回大家已经知道什么叫立人设,什么叫恶意剪辑,有些说为了证明自己,有些说是从小就喜欢。
终于轮到苏新皓,他刚练过舞的脸红扑扑,在镜头面前喘了几口气才平复好呼吸。
因为热爱舞台。
苏新皓擦了一手汗,笑着这样说。
左航不知道怎么,眼前又一次浮现小时候那次录制的画面。
也是苏新皓,在镜头面前郑重其事地说,因为热爱舞台。
天啊,这样真的好傻,比这个问题本身还要傻。左航想起苏新皓那张严肃的脸,还有挺得笔直的背脊,在推搡着笑作一团的大家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认真又滑稽。
可是也真的好厉害。
那个小小的苏新皓和现在坐在镜头面前的苏新皓竟然重叠到一起。他们任何人的答案都是加工后的香精,只有苏新皓不是,他从始至终都捧着一颗真心,那是他最最纯粹的愿景。
无论是幼崽时期的苏新皓还是长大以后的苏新皓,属于他的那份答卷从来都没变过。
他是真的热爱舞台。
左航回过神,朱志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房间,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低头摁着手机。
没忍住瞄了一眼,界面是和苏新皓的聊天框,密密麻麻的果绿色气泡,挤满了整个屏幕。
没有人回复。
他们所有人都联系不上苏新皓了。
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苏新皓离开宿舍的画面被蹲守在楼下的私生拍到,推着好大的行李箱,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粉丝极度崩溃,在微博问责官方,之后又闹到公司楼下,热搜挂了整整一周,直到成团夜那天才勉强压下。
那也是左航最后一次看到苏新皓的脸。
导演没有提前告知的环节,在全部表演结束,公布成团人员以前,大屏上猝不及防出现了苏新皓的脸。
“大家好呀,我是苏新皓、小苏。”
身旁的人已经忘掉职业操守,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左航想起上台前老板发给他的消息,提醒他多注意旁边的朱志鑫,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话里的含义。
“相信大家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走的消息了,没错,我已经回家啦。”
苏新皓挪开一点镜头,身后是疫情那会儿打视频电话出现过的背景,很熟悉的陈设,比公司宿舍要温馨得多。
“我呢。”他停顿了一小下。
“我想我没有做好出道的准备,可能比起大明星,我还是更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每天跳跳舞练练琴,平凡简单地过每一天。”
左航想苏新皓可能已经练习了很多遍这段话,他说得很顺畅,一点也不为难,如果不是知道他有多渴望站在台上发光发热,自己简直要信以为真。
“来杭州以后的每天我都在纠结,因为等节目播出以后可能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哈哈,这样说有点自恋,你们不要笑我。”说完自己先笑了。
“做练习生的时候我也会这样觉得,有些人总是等在宿舍楼下,还会跟到学校和家门口。其实我觉得平时、还是要把时间多留给自己,对吧?我知道喜欢我们的人都挺忙的,工作啊上学啊…总之有很多事要做。”
“我们都会觉得有压力的,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这些更像在替站在台上的他们说,而不是已经做回普通人的自己。
“所以跟家人还有公司商议过后,我还是决定退出了。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我的抗压能力还是有待加强。”
他摸摸鼻子,又笑了一下。
“用这样仓促的方式和大家道别,真的很对不起,这几天大家都很担心我吧,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动力。”
说完这段话,苏新皓深吸一口气。
要结束了吗?左航在心里猜测。
然而预想的黑屏没有到来。苏新皓凑近了一些,样子不再官方,像以前他们视频通话时那样,几乎可以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
“接下来这些话讲给我的兄弟们,my bro!”
“这些年和你们在一起特别特别特别开心,哈哈。我们一起练习,一起骑行,一起打篮球,一起去旅行…哦,还有一起摔跤,在酒店玩捉迷藏。这些记忆我都会好好珍藏,你们也会的,对吧?”
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有点绷不住,“等一下噢我鼻子有点酸…”
下一幕衔接得有些拙劣,镜头里苏新皓眼眶泛红,明显是已经哭过,再开口的嗓音也像堵着坨棉花。
“我就不说太多了,有机会一起吃饭,你们请我。”他俏皮地开起玩笑。
明明这些天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他。
“最后祝成团的伙伴们都红红火火,没成团的呢,发展也越来越好,做什么都顺顺利利。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左航扭过头看朱志鑫,最后那句是他十八岁生日会时苏新皓写在信上的话,并不像种巧合。
果不其然,身边那位的眼里已经蓄起泪光。
“再见啦大家,再见。谢谢!”
苏新皓对着镜头挥挥手,然后起身退后了些,弯腰鞠躬。能清晰地看到低头的那一瞬跟着掉落什么,晶亮剔透的一闪而过。
画面戛然而止。
左航没忘记老板的告诫,第一时间去关怀身边的朱志鑫,其实也用不着自己操心,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在线,此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好像成团夜也没那么难忘,他后半场的注意力都被苏新皓的那段VCR带着跑偏,主持人开始公布出道成员的名单时才回过头来凝神细听。
七个人的团,自己中位出道,算在意料之内。
然后终于念到朱志鑫的名字。
遥遥领先的票数,象征着第一名,C位和队长。
朱志鑫终于如愿以偿,哽咽着落下眼泪,面朝所有人鞠躬。
五光十色的彩带漫天飞舞,粉丝在台下高声欢呼。
他好像终于找到可以宣泄情绪的理由,抛卸掉所有伪装,在一片喧闹里哭得像条缺氧的鱼。
尽管左航知道这不是喜极而泣,是竭斯底里的悲伤。
4.
朱志鑫睡得不太好,一路上接二连三的做梦。
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苏新皓,两个人在首尔的街头上乱逛,苏新皓给他拉羽绒服拉链,发现被摄像头对准后凶巴巴跺脚,拉着他扑向始作俑者,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一会儿是长大后的苏新皓,还是在首尔,两个人去江边看雪景。苏新皓在地里画画写写,划圆弧的笑脸,完工后转过头来看他,眼底有冒不完傻气。
也有第三视角的画面,看见另一个自己正在床上睡觉,天微微亮,苏新皓推着行李箱,朝他挥挥手臂,做了好多遍再见的口型,然后一步步走出了房间。
好奇怪,明明知道是在梦里,朱志鑫却难受得厉害,拼命试图发出声音,让苏新皓可以转过头再看看自己。
永远记得那天,工作人员叫他们出去谈话。绕过平时常用的小房间,走到底,是老板的办公室,来杭州后新建的地方,之前还没有来过。
那扇门很重,推开的时候朱志鑫撞到胳膊,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苏新皓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知道我叫你们来干嘛吗?”
两个人互相看看,摇了摇头。
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何况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是吧?”坐在椅子上那位点点头,往抽屉里翻了翻,甩出一叠照片。
朱志鑫的心情顿时降落到冰点。
照片很模糊,但不难分辨出是谁的脸。堆在一起好多张,拥抱的,牵手的,压在最上面的那张,两颗头贴在一起,俨然是在接吻。
“我电脑里还有视频,你们想看吗?”
房间里静得可怕。朱志鑫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表情,只好垂下头去,老老实实准备受骂。
“你们在跟我开玩笑吗?”男人的手指叩了叩桌面,“下周都要出道了,男团成员?”
碰撞声有规律地响起,敲得朱志鑫胸口越来越沉。
“这些照片花多少钱买的,我说出来让你们心里有数。”男人比出个手势,往前伸了伸,“六百万。”
“你们两个人工资有这么多吗?”
当然是没有的,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朱志鑫不合时宜地腹诽,不然他妈早该住上大别墅了。
男人并不介意没人搭话,拿起桌子上的照片,夹在手里歪着头打量。
“我平时让你们互相带着搞捆绑那套,不是让你们假戏真做的。不说是因为觉得大家心里有数,你们是要出道的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用我提醒吗。你们倒好,娄子捅到我面前来了!”
他音量逐渐拔高,语气鄙夷。
“尤其是你,朱志鑫。家里情况用不用我说?不做练习生你能像现在这样赚那么多钱?你妈这个年纪能在家里不上班?你走了多少捷径啊,还不知足,年前还跟我说要回学校。”
男人发出一声冷笑,多不屑啊,资本主义最擅长的戏码,轻而易举就把人的自尊碾在脚底下踩。
“不关他的事,是我找的他。”
清亮亮的声音响起,切断了男人单方面的谴责。
朱志鑫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自己身前苏新皓,少年人发育得并不宽实的后背,不退不避的姿态,像棵沙漠里的白杨。
“你不用这样。”男人显然不吃这套,表情轻蔑依旧,“不管谁主动的,这件事得有人担责。”
他眼神逐一扫过两个人,落在苏新皓头上。
“那就我来承担。”不等他说,苏新皓忽视掉朱志鑫的反应,主动开口。
男人露出满意的神情,“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行,这件事我们一起——”朱志鑫急切地表态。
“你?”坐在椅子的人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你能承担什么?被爆出去的后果,还是这六百万?”
朱志鑫被堵得没了声音,却依然执拗地望向他的眼睛。
“这件事怎么处理我已经决定好了,苏新皓,”男人扬了脑袋,言简意赅道,“你今晚收拾下东西,回家吧。”
轻飘飘就落下了一记惊雷。
“为什么?!”朱志鑫情难自抑地拔高声音。
苏新皓怎么能走?他明明就是已经内定的人选。
他脑子嗡嗡地响,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只能语无伦次地认错,企图让对方改变主意。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严重,我们以后都不敢了。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求您了,肯定有其他解决的办法,能不能别让苏新皓走,拜托您,别让他走。我们会分手的,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别让他走,行吗?”
朱志鑫急红了眼眶,最后那两句话是挤着嗓子说出来的。可还能怎么办,他实在没有其他用作保证的东西了。
“你还想有下次?”男人好笑地看一眼他,“你问问小苏,他不走的话还能怎么办?你走?”
朱志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他当然可以走,可是接下去呢?后果他承担得起吗?
他该怎么和妈妈解释,怎么保证她以后的生活,又怎么和妈妈说明自己离开的原因?
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对方已经接着往下说。
“违约金不需要你们赔付,但买这些东西的钱我也不会承担,你们两个人自己商量。”他指指那叠照片,语气放缓了一些。
“这件事就一个解决方案,其他的都有风险,出道以后影响更大,所以我才现在就把你们叫来。”
“我能买下这些东西,难保别人手里没有其他的,到时候再爆出什么,就把事情推到走的人头上,说是被强迫的,为了话题度摆拍。”
仿佛早已经过构思,打字机一样冷冰冰地往外吐,男人语气平直,仿佛感受不到描述的对措有多残酷。
“所以这个人走了以后,要和所有人切断联系,签完竞业协议,直接消失在大众视野。”男人意有所指,冲苏新皓扬了扬下巴。
“出国,对吧?这样假设爆出那些事,对自己的影响也能降到最小。”而且短时间能保证两个人不再偷偷见面。
“至于你呢,”他把视线对准朱志鑫,“也要付出代价,出道以后得和公司延长合约,这件事情后续我会继续跟进,能处理掉的东西我会处理,但人力物力不是免费的。”
朱志鑫终于反应过来,叫他们来前所有事情就已经被安排好了。他们的处罚,去向,要付出的代价。现在说的这些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知道了。”
苏新皓好久没有开口说话,这一句又唤醒了朱志鑫的坚持。
“不行!”
朱志鑫赶忙出声,想要再做争取,却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自己还能说点什么。
而苏新皓已经不再打算多做停留。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男人应允,“去吧,之后签署的复印件我会寄到你家里。”
苏新皓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朱志鑫急急拉住他的衣袖,却立刻被另一只手掸落了。
这也是苏新皓那么多年里,唯一一次主动甩开了他的手。
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坦荡。笨蛋。糊涂鬼。你个神经病。
骂到后来,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要走。
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朱志鑫流干了自己所有的眼泪。
“为什么不再争取一下?你不想和我一起出道了吗?”
苏新皓被问得好无奈,他看着捂在被子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朱志鑫,觉得房间布满了潮气。
别哭了好不好。他把朱志鑫从被子里剥出来,用手指蹭去朱志鑫挂在腮边的眼泪,蹭完一边还有一边,觉得自己像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
朱志鑫扑上来抱住他。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哭傻了。苏新皓被撞得差点翻倒在床上,接住他的脑袋,有点懵地想。朱志鑫长得好快啊,什么时候力气已经比自己还大了。
是你饿得太瘦了。朱志鑫反过去把苏新皓背对着圈进自己怀里,比划两个人的手腕给他看,苏新皓的手小小的,指肚粉嫩圆润,像小女孩。
你才像小女孩!苏新皓听得想打他。
朱志鑫又惆怅起来,他摸摸苏新皓的脸。你回去以后不用减肥了,多吃一点,你不要再吃蔬菜沙拉了。
苏新皓被朱志鑫忧郁蘑菇一样的神情逗得笑出鼻涕。行吧,其实他哭得不比朱志鑫少,有个鼻孔到现在还没通气。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朱志鑫又说,我舍不得你。
“我也是。”苏新皓把手放到身后,摸到朱志鑫高挺的鼻梁,顺势点点鼻尖,被朱志鑫哼哼着叼在嘴里磨了磨。
“你是小狗啊。”他抽回手。
朱志鑫摇摇头,“我是猫咪,你才是小狗。”
想了想又补充,粉丝说的,你像马尔济斯。
绒毛球一样的小体犬,跑起来就变成蒲公英,脸短短的,眼睛圆圆,越看越觉得贴切。
然而这个话题总是延伸到让人伤心的地方。
“粉丝、粉丝想你出道。”朱志鑫又开始掉眼泪。
苏新皓也被带得难受起来,如果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当然也不愿意这样走掉,辜负了好多喜欢他的人。
“不过老板说会把这次打投的钱还给粉丝的。”他尽量往好的说。
“可我也想你出道。”朱志鑫哭得更凶了。
“怎么办啊苏新皓,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那天不在阳台上亲你就好了,到底是谁拍的啊?”
朱志鑫的哭法很招人疼,呜呜咽咽的,嘴唇水光潋滟,让他想起以前公司让他们读的小王子绘本,里面有朵娇气的玫瑰花。
苏新皓没办法了,转过去和他面对面,腿打开了挂在朱志鑫的腰上,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好羞耻的姿势,平时朱志鑫让他这样他都不干的,现在为了哄好他,苏新皓豁出去了。他捧起朱志鑫那张湿得像回南天的脸,一下一下亲,小声喊他宝宝。
朱志鑫的哭得面颊红彤彤,也分不清是憋的还是羞的。然后耳垂也红了,那好吧,应该是羞的。
他把苏新皓推倒在床上一通乱啃,最后两个人并排并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苏新皓。”他喊。
“嗯?”苏新皓应了一声,有点昏昏欲睡。
“我舍不得睡觉了。”朱志鑫叹一口气。“明天醒来你是不是就走了。”
“可能吧,你不要睡懒觉。”
“那我能送你去机场吗。”
“不可以,你明天要去上课。”苏新皓提醒他。
“那你到了要记得告诉我。”朱志鑫摇摇他手臂,“你别听老板的,要和我保持联系。”
“好,我听你的。”苏新皓捉住胳膊上那只手,顺着指隙穿过,轻轻扣在一起。“睡吧。”
“苏新皓。”朱志鑫又喊了他一声。
“又怎么了呀。”苏新皓的眼皮渐沉,还是努力地回应他。
“你喜欢我吗?”朱志鑫问。
“我爱你。”平时不好意思说的话,借着困劲稀里糊涂告诉了他。
朱志鑫开心地滚了两下。
“苏新皓。”他滚完了又喊。
“……”
这次没有人理他了。
“你会出国吗。”朱志鑫开始自顾自地说话。
“我还是不想你离我太远,那样见面会好麻烦。”
“不过你去的话也可以。首尔好不好?那里有很多舞室,而且冬天会好漂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在江边打雪仗,那个时候你在雪地里写字,我用手冰了你一下。”
“好奇怪,你穿的是黑衣服。”
“但我觉得你也像朵雪花。”
他絮絮叨叨的讲,身旁已经传来绵长的呼吸。
“苏新皓。”他又开始叫这个名字,紧紧握住那只软得像没骨头似的手,反复摩挲那根潮湿的生命线。
“你别离开我。”
5.
朱志鑫是被左航拍醒的,看见递到面前的纸巾才反应过来什么,抬手摸上自己脸颊,果不其然碰到一手咸湿的水渍。
“我睡了多久?”他接过纸巾,若无其事地问。
“快三个小时。”左航深深看了他一眼。
一阵颠簸后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着陆,朱志鑫揉着僵硬的后颈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压抑太久还是着陆在了回忆中的城市,他突然很想问问梦里的苏新皓,为什么那天走的时候不叫醒自己。
漫步在首尔的街头,朱志鑫看着路边两旁的植被,风吹起卷曲的落叶,眼前还时不时闪过几间熟悉的店面,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
太久没有进食,他的胃口变好一点,在店里吃下一整碗芝士年糕。然后碳水化物的作用开始起效,回到酒店后朱志鑫连澡都没洗就扑倒在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眠质量显著提高,他没有做梦,再醒来时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朱志鑫坐起来揉揉眼睛,左航在看手机,见他醒来催他收拾下自己,一会儿出去喝酒。
“你找好地方了?”朱志鑫活动了一下筋骨,酒店床铺太软,躺了几个月的房车后座和露营帐篷,这会儿反而很不习惯。
“接你前就想好去哪了。”左航意味深长。
合着这是早就计划上了。
朱志鑫坐在卡座里,死死盯着门口进来的身影。
半小时前他还在吐槽左航找的什么地方,落座后打量一圈四周,环境普通,装修偏复古,这样的酒吧国内一抓一大把。
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中心位置有个围起来的唱台,上面有架与环境并不相符的翻盖钢琴,纯白色,看起来更像一件艺术展品。
翻遍了酒水单才勉强勾出来杯威士忌,送上来后朱志鑫喝了一口就放回桌上,心疼起自己的两天假期。
氛围一般,酒水更一般。
然而看到推开门进来的那个人,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朱志鑫终于知道这个酒吧不一般在哪。
身后的陈列柜里挤满了五颜六色的酒瓶,身前亦是一片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而他穿行在灯红酒绿之间,却好似搬进高高象牙塔上。
香水味的空气,烟草的迷雾,热烈又旖旎的情欲漩涡,通通与他无关,连溅起的春光都沾不上他分毫。
是苏新皓。
朱志鑫几乎要喘不过气,抓着沙发扶手,指尖都要陷进皮里。
在这里放置钢琴的用意有了解释,酒吧播放的音乐中断,全场安静下来一瞬。
苏新皓坐上琴凳,双手架上黑白键,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优美的旋律从指尖下流泄而出。
交错的灯光时不时打在那张过分清秀的脸上,苏新皓身上套着白色镂空的毛衣,没有任何纹样,干净得晃眼。
像一捧反季节出现的细雪,降落在樱桃梗上的霜花。
“行了,”左航终于看不下去,拿胳膊肘碰旁边的人,“眼珠都快黏他身上去了。你要真有这么想,上去打个招呼很难吗?”
朱志鑫默默收回来视线,拣起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酒,低头闷了一口,“你怎么知道他在这?”
左航指指角落,“几个星期前那人和苏新皓表白了,被录下来发到了社交网站上,我刚好刷到。”
朱志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五官深邃的年轻男孩,有点像混血,倚在墙上,捧着束玫瑰花。
他回过头,神情闪烁,“成了?”
左航摇头。
朱志鑫于是嗯了一声,不再发表意见。
“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左航饶有兴致地掏出手机。
朱志鑫不理他,继续喝杯子里的酒,看样子要把装聋作哑的本事发挥到底。
“那好吧。”他遗憾地叹气,把手机屏幕亮在他面前,“骗你的。”
手机里播放着一段视频,那个混血样子的男生抱着和今天一样的玫瑰花,在演奏结束后递给苏新皓,全场尖叫起哄,男孩说了些什么,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砰。酒杯摔在地上,炸出一声清脆的响。
台上的苏新皓终于朝这边看了一眼。朱志鑫赶紧按住左航肩膀,两个人一起弯下腰去,手指胡乱地把鞋带拆了又解。
左航被按得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桌角,他吃痛地叫出声,张嘴就要骂人,“不至于吧你…”
后半句话堵在嗓子眼,没说下去。
朱志鑫的手不动了,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玩笑开过了。
左航看着定在那像遭了雷劈的朱志鑫,后悔自己不该给他看那个视频。
地上的玻璃已经收拾干净,左航帮他重新点了一杯酒,抬起头发现朱志鑫还是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扒着他肩膀把人推回沙发上。
“你干嘛不自己去问问他?”视频里苏新皓根本没答应啊。
朱志鑫不说话,顺着左航的力道陷进沙发里,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两条腿还是那样岔着,衣着光鲜,样子也并不落魄。
但左航突然就觉得,朱志鑫看起来挺累的。
这种累和他平时跟没日没夜跑行程的累不一样,是由里往外渗的,骨子里的疲惫。
左航不禁想起出道战刚结束的时候,那时候的朱志鑫和现在一个样子,浑浑噩噩持续了好几个月。
他们成团后没立刻离开杭州,留下来和制作人对接新歌的拍摄内容。老板抠门地锐减房租支出,把楼上楼下的人都喊到同一个套间里挤。
一共五个人,其实挤挤也够用。他那间房不小,于是理所当然添了张床,塞进来个朱志鑫。
其实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安排,朱志鑫在这里本来就有自己的房间,干嘛也跟着搬来搬去,不过朱志鑫不说,他也不多问了。
那段时间朱志鑫状态真的很差,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差,相反他几乎每天都在把自己往死里折腾。跳舞练歌不停就算了,东西还越吃越少,一天三顿全是蔬菜沙拉,黄瓜甘蓝西红柿,折磨自己似的打开盒子就干呕两声,没半个月就瘦成灾区里的难民。
照理来说,这种不要命的活法应该累得他晚上倒头就睡,可是左航频频撞见他起夜。不是去上厕所,人一拐就拐进阳台。
房间里视野很好的那扇窗户再次派上用场,他睡眠浅,头两回被朱志鑫吵醒的时候难免怨气冲天,结果走到窗前一看,朱志鑫在阳台上拿着手机敲敲打打。
左航觉得这扇窗户简直应该被颁发二十一世纪诺贝尔和平勋章。他透过那扇窗看清朱志鑫的手机屏幕,不是在打字就是在拨电话,相同的是对面永远没有回音。
于是被搞得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每天夜里准时准点被朱志鑫吵醒,再准时准点走到窗前看他捧着个手机,在阳台上一坐坐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们回北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朱志鑫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左航习惯性地跟着走到窗前。
有一点值得说的是,这扇窗户不但偷窥效果好,窃听能力也很强。这个优点一直都在,但由于平时朱志鑫电话里的忙音响得太过千篇一律,他听到麻木才自动忽略不计。
然而这次传出的动静和往常不太一样,他听见那个机械女音说,您呼叫的该号码是空号。
那晚朱志鑫没点开微信,坐在那拨了一整夜电话。
左航看看阳台上那个间隔能钻头熊出去的围栏,生怕朱志鑫腿一伸就蹦了下去,惶惶不安地陪着熬了一个晚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困到几近昏厥。
在一片哈欠打出来的泪眼朦胧里,左航看见阳光打在朱志鑫的脸上,暖融融的,把他照得好累,好憔悴,像晾在杆上一件滴滴答答淌水的衣服,指尖沾上去,能捻出一手的酸辛。
一心求死大概也就这样了。但朱志鑫显然不敢死,他就拖着这副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跟大家回到了北京。
踏入二楼熟悉的那片区域时左航觉得朱志鑫快要碎了,苏新皓显然没回过这里,因为沙发上橱柜里全是他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
左航跟苏新皓咕在茶几玻璃板上的贴纸小人大眼瞪小眼,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朱志鑫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搬进苏新皓原本的房间里,早上抱着苏新皓的毛绒玩具不离手,晚上还要枕着苏新皓留下的枕头睡觉。
有天张峻豪心血来潮把楼里的床品全拿出来洗了一遍,以为自己是田螺姑娘,没想到意外cos了神偷奶爸,他永远忘不了朱志鑫回来时那个要杀人的眼神,被吓得发誓再也不碰那个房间的任何东西。
喝酒真的会误事。左航是被服务生摇醒的,看看眼前空旷到就只剩下勤勤恳恳拖地阿姨的景象,尴尬得想打个地洞钻下去。
自己在外面睡过去了竟然也不管管。左航刚要扭头兴师问罪,结果脖子转了一百二十度,发现一起来的人不见了。
“那位客人早就走了。”服务生看出他的用意,用翻译软件跟他传达。
这人死哪去了。左航无语,揣起桌面上的手机正打算起身离去,一块微信收款码的立牌挡住了他的去路。
哦哦,还没结账。左航尴尬笑笑,把手机拿出来付款。
结果人脸没扫开,嗡嗡震动了两下,他又改用密码,还是错的。
不是吧…
他那颗还没清醒的脑仁终于恢复运转,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和旁边叩着桌子以示催促的服务生又笑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可笑得出来的。
左航吞了一口唾沫,用树懒的速度,缓慢、从容地把手机翻到背面。
看到少女心的蜡笔小新壳子时他笑容终于碎在了脸上。
朱志鑫,你他妈赶着去投胎是吧?
6.
“朱志鑫。”
苏新皓终于装不下去,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在酒吧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坐在角落里的两人。明星和普通人到底还是有壁,再昏暗的环境里都照样出众得打眼。
起先以为是巧合,但越看越觉得怪异,两人不但没和他打招呼,还跟贼一样躲着怕他发现。
现在又尾随了他一路。
朱志鑫嗯了一声,慢吞吞从阴影里挪出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闷闷道。
“刚进酒吧。”苏新皓看他一副蔫样,忍不住想笑,嘴角两边撑起小小的括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藏挺好的,打碎了杯子还蹲到桌子底下,干嘛要躲我?”
朱志鑫鼻子一酸,“明明就是你在躲我。”
躲了这么多年,又不许他忘掉,一次次反复无常在梦里出现。
苏新皓于是讷讷地不说话了。
朱志鑫又问,“你过得好不好?”
好老套的寒暄啊,苏新皓噗嗤一声笑出来,于是朱志鑫也尴尬地笑笑,是哦,好老套。
“好的,我过得很好。”他眨眨眼睛回答。
苏新皓又骗他。
朱志鑫看着弯下腰在鞋柜里找拖鞋的苏新皓,有点难过地想。到底哪里好了,这么小的客厅,比当时公司分给他们住的宿舍还小。
苏新皓塞过来一双拖鞋,好像读出朱志鑫的不开心,虽然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还是放软了语调,哄人一样对他讲,“我一个人住,没有多的拖鞋啦。”
男朋友也没拖鞋穿吗?朱志鑫看看手里毛茸茸的卡通拖鞋,连接的地方有点脱线。默默把这句话吞下去。
可能人家还没机会来,自己是第一个,这么想又有些高兴起来。
“平时别人来都只能光脚的。”苏新皓再接再厉,强调他的特殊对待。
朱志鑫的嘴角立马放下去了。
苏新皓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看起来更不开心了?顺着他的视线环顾一圈,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担心没地方睡觉?”
其实没想把朱志鑫往家里带的。
主要是走着走着就到小区里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上去把人扔在楼下啊。想着朱志鑫过来玩应该订了酒店,提出要帮他打车。
我也不知道酒店在哪里,出来太急就拿错手机了,这是左航的。朱志鑫表情特别无辜,边说边人脸识别给苏新皓看,打不开。
就差在脖子上挂个求收留的牌了。
苏新皓只好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我凑合一晚?
要的要的。朱志鑫点头如捣蒜。
人就这样被自己带回家了。
现在看朱志鑫板着一张脸,苏新皓又开始思考要不替他订个酒店。然而朱志鑫已经穿上那双拖鞋,一路摸进卧室里去了。
苏新皓跟在后面,见他打量着那张床不出声。呃,是有点小哈。
“我睡沙发。”两个声音叠在一起道。
苏新皓想的是尽地主之谊,朱志鑫想的是前任避嫌,虽然并不怎么情愿。
谁让人家现在有了男朋友。他在心里直叹气。
苏新皓小鹿一样眨巴眨巴眼睛,去给朱志鑫拿睡衣。
厕所比想象中还要小,狭仄的空间里几乎站不下第二个人,不过苏新皓也没有要留下一起洗簌的意思,替人挤好牙膏就走了出去。
“我没有多的牙刷,你要是介意可以直接用漱口水,在洗手台下面。”苏新皓这样说。
朱志鑫不介意,他甚至因为这句话多刷了三十秒的牙。
淋浴架上很整洁,摆着苏新皓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朱志鑫挤出来用,凑近闻了一下,淡淡的花果香,像小女孩会用的款。
因为总是东摸西看,他洗得比平时都要慢。关上淋浴器时隐约听见外面有开门的声音,朱志鑫忍不住胡乱揣测一通,脑内浮现苏新皓男友来访而自己被扫地出门的景象。
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朱志鑫打开门,发现外面黑漆漆一片。
停电了吗?可是浴室明明还亮着。
然后他发现苏新皓蹲在茶几前,背对着自己,边缘溢出一圈暖黄色的光晕。
听到响动,苏新皓转过头,轻轻眯起眼,挤出盈盈的两颗卧蚕,冒着柔软的稚气。
“怎么办,你的牙好像白刷了。”
好奇怪,朱志鑫平时并不活络的脑子,竟然一下子接收到这句话的含义,轻浅的呼吸声里,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朱志鑫朝着苏新皓一步步走去。
随着距离逐渐缩短,视野越过苏新皓的头顶,在他的身后的茶几上凝聚。
那里有一个已经点好蜡烛的生日蛋糕。
“给我的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不然呢?难道我记错啦,今天不是你生日?”苏新皓把打火机放下,拍拍手站起来,表情狡黠。
朱志鑫极力抑制着那股冲动,拉过苏新皓,将他轻轻圈起到自己的怀里,小心到像要捕获一只兔子。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没关系的,不是多越界的行为,朋友之间也可以拥抱。朱志鑫一边漫无目地的寻找借口,一边试着收紧手臂。
他没有被推开。
苏新皓任由朱志鑫无意识地施加压力,下巴顺从地垫在他的肩膀。
没人出声,拥抱的时间得以被无限延长,眼见蛋糕在火光里快要融化,苏新皓才扯了扯他的衣摆。
朱志鑫配合地松开怀抱。
苏新皓拉他坐下,嘴巴跟着嘟嘟,示意朱志鑫快吹蜡烛。
“要许个愿哦。”他提醒道。
许什么?朱志鑫已经很久不做这样的事。遇见流星,一年的伊始,睫毛落在脸上,攀行至山巅的庙宇,小时候想要的没有一件实现,长大后再难把希冀寄托给神明。
但苏新皓亮晶晶的眼神太让人为之动容。朱志鑫还是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心里拼命在想许什么愿望许什么愿望。
人是不可以太贪心的。
最后一根蜡烛摇曳着要熄灭的那一秒,他匆匆划掉刚才所有设想。
蛋糕是苏新皓买的,蜡烛是苏新皓点的,这个愿望应该和苏新皓有关才更好实现。
所有光源消失的瞬间,朱志鑫注视着苏新皓隐没在黑暗里的轮廓。在心里说:
——我希望二十六岁的生日还能和眼前这个人一起过。
他呼出最后一点气。
苏新皓兴致高昂地小声欢呼,趿着拖鞋跑去开灯。
“你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朱志鑫看着手指勾了一坨奶油做势要往他脸上抹的苏新皓,往后仰了仰脑袋。
“什么?”苏新皓注意力不在他的话上,脱口就问,反应过来又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捂他嘴巴,“不能说会——”
“不会不灵。”朱志鑫接过他的话,“和你有关的。”
你能帮我实现。
“我能帮你实现吗?”苏新皓挥舞着手上的奶油,凑过来契而不舍地继续,单手撑住沙发,丝毫没注意到两个人越发危险的距离,自己已经快要跌进朱志鑫的怀里。
他自己走进圈套,像一条即将咬上鱼钩的鱼。
“嗯,可以。”朱志鑫的手虚虚拢在他腰侧,脑袋陷进沙发靠垫里,已经没有再退避的余地。
“我的愿望是——”朱志鑫看着他的眼睛。
“像从前那样过一天。”
朱志鑫到底还是将哄小孩的把戏当真,没有说出真正的愿望。
但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个愿望太不切实际,好像宽泛又很出格。从前那样,从前哪样?像恋人一样的相处,放到现在真的合适吗。
他希望苏新皓不会拒绝,宁可把它当成是恢复亲密无间的好友关系,就算是曾经一起出现在镜头下的同事,两个人去唱歌去跳舞去打篮球去…
“好。”
但是苏新皓说好。
没有问像哪样,只是立刻答应他,好。
那点奶油终于落到朱志鑫的鼻尖,不等他行动,苏新皓已经自己松开那只撑在沙发上的手,掉进朱志鑫的怀里,像朵从树上飘下来的花,羞涩抖落了满身的馨香。
朱志鑫几乎要淹没在这片花海里。
“我答应你。”
他听见苏新皓小小声说。
7.
那真的是很幸福的一天。
早晨朱志鑫从卧室那张小床上醒来,按掉响完了两首歌的闹钟,押平旁边被压出一条褶皱的枕巾,仿佛还带着苏新皓脑袋蹭过的余温。
因为昨晚那个愿望,他得以和苏新皓挤在了一张床上。空间太过狭小,两人只好面对面的侧躺,朱志鑫缠手缠脚,把苏新皓裹在怀里捂了一整个晚上。
朱志鑫一想到苏新皓就没了起床气,马不停蹄地要去穿衣洗簌,抓紧时间啊抓紧时间。
今天太阳很好,客厅没有安窗帘,清亮亮的光铺满了整间屋子。苏新皓在厨房煎午餐肉跟荷包蛋,问他要全熟还是溏心。
朱志鑫小狗一样跑过去,哼哼着不回答,只顾着捣乱,把苏新皓身上那件围裙的蝴蝶结解开又系上。
苏新皓给朱志鑫找衣服穿,秋冬的外套宽松,两个人身型其实大差不差,只是朱志鑫多出一点边缘,他之前拍的那部戏需要减重,肌肉跟着掉了不少。
苏新皓捏捏他手臂,说你回去记得多吃点。
朱志鑫瞥他一眼。“几年前我也这么跟你说来着,你听了吗?”
苏新皓不乐意了,把衣服卷起来指指小腹。看到没?六块。
皮肤白得晃眼,朱志鑫嘴上说看不清,手指划拉着来回游移,被苏新皓一手拍掉,骂他流氓,走开啊。
闹了半天才出门,苏新皓柜子里一水浅色系,自己穿白色羊羔毛,给朱志鑫一件呢大衣,羊角扣的,一套上比大学生还大学生。
“好青春啊。”苏新皓由衷感慨。
朱志鑫看看苏新皓那张犊羊似的脸,摸摸他脑门。“你也不赖。”
大明星还是要佩戴口罩的,苏新皓作为随行,跟着又体验了一把练习生时期的待遇,两个人走在街上,身后时不时传来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苏新皓已经完全掌握这边的口语,凑到朱志鑫耳边复述给他听。
“她们在猜我俩是SM还是JYP的,夸你气质好呢。”苏新皓在口罩后面笑,眼睛弯出一副讨喜相,又惹来几声惊呼。
这个就不怎么好翻译了。苏新皓脸一红。说的是他俩好有CP感,能不能嗑一口呢。
逛完一整条街的服装店,又到了饭点,苏新皓和朱志鑫对着手机上的测评犯难,有点拿不准去吃老店还是新开的网红餐厅。
最后路过一家马卡龙色系的店面,苏新皓扯着他走不动道了。
门头是鹅黄和奶油蓝的,台阶上还站着一只穿毛线背心的萨摩耶,看见他们兴奋地凑过来哈气。
你的应援色诶。苏新皓蹲下身,捞着小狗的爪子和它握握手。就这家好不好?
推开门才发现里面装修更可爱,随处可见蝴蝶结和小熊贴画,连餐盘上都有精致的花草图案,更像提供给女孩子喝下午茶的地方。
座位上也确实是女孩子居多。看见他们进门小声地窃窃私语,有帅哥诶。
朱志鑫局促地扯扯脸上的口罩。苏新皓立刻安抚他。“没事啦,放心,韩国爱豆很多,不会像国内那么狂热的,你看。”说着就先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我就说那是苏新皓!”有人激动地喊。
苏新皓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完蛋!
“我现在不做练习生啦,不能给你签名,合照也不可以——对不起哦,对不起对不起…拥抱可以,嗯!对,他是朱志鑫,拜托不要和别人说见过我们哦,谢谢你!希望你天天开心!拜拜!”
好不容易解决完麻烦,苏新皓凑过去小声抱怨,“平时都不会有人认出来的,肯定是你太显眼!”
朱志鑫无奈,“你自己说没事。”
“我怎么知道会那么巧!”苏新皓气得直跺脚。
下午的活动被迫取消,两个人匆匆打包了午饭,不敢再到处乱跑,夹着尾巴回到苏新皓家里窝着。
“你什么时候回去?”苏新皓盘腿坐在沙发上,撑着脸问他。
朱志鑫想了一下,“六点还是七点?差不多这个时间。”
苏新皓点点头,“左航联系过你吗?”
“联系了,到时候直接去机场汇合。”一想起他在电话里气得骂人都在抖的声音他就觉得滑稽。
朱志鑫手舞足蹈和苏新皓解释,这人跟他出来就带了个手机,和服务生纠缠到大半夜,最后让人家搜自己的百度百科再留了经纪人电话才放他回去,连打车钱都是借的。别说边乐得直不起腰。
苏新皓听完立马哒哒哒跑去卧室,往他那件换下的外套里塞纸币,塞完拍拍口袋的一侧,叮嘱道,“你记得待会儿从这里拿哦,打车去。”
朱志鑫看着他那副操心样,单边挑了下眉毛,“嫖资啊?”
苏新皓扑上来殴打他,你以为你是谁呢!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苏新皓说我们看场电影吧,朱志鑫点点头,眼见他噌噌爬到沙发上调试投影仪,打算给自己也找点事做,“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趟楼下的便利店?”
苏新皓应一声,“帮我带盒口香糖,其他的都行。”说着腾出手指了指茶几,“拿我手机付,密码是原来那个。”
——原来哪个?
朱志鑫抱着一篮筐东西排队结账时才想起句话。
苏新皓换过几次密码,他一连试了好几个,都不对,只好先从队伍里出来,再错一个要三分钟才能解锁了,他急得冒火,想抓起头发把自己从便利店甩飞出去。
最后心一横,输入自己的生日,指尖在圆键上颤得打抖,敲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几乎屏住了呼吸——
手机跳入了主界面。
他手一软,觉得脑子在嗡嗡地响。
兴许只是用习惯了,兴许只是懒得换,兴许…朱志鑫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兴许苏新皓还对他留有旧情。
他觉得应该抽自己个嘴巴打醒这种无凭无据的妄念,苏新皓那么真诚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三心二意,自己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去揣测他?
可是万一呢。他抑制不住自己起伏的胸腔,里面好像关着一头张牙舞爪的野兽,叫嚣着要破开自己的那扇顽固驻守的囚笼,那道鲜红刺目的警戒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盒口香糖放回货架上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把手移向下面那个包装相似用处却大不相同的东西。
朱志鑫拿了一盒润滑套。
回去路上他的心一直狂跳,想着把这盒套放在最上面还是埋进中间,还有怎么解释,说自己看走眼拿错了?那到底是结账的时候发现还是路上才发现,还是等他问了自己刚发现…
太烫手了,在袋子里拿起又放下,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趁着还没到家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直到在苏新皓家门前站定,他把那盒东西塞进了自己口袋,决定把它的去向交给命运,如果苏新皓没发现,一切就悬崖勒马,如果苏新皓发现了…他也不知道,苏新皓或许会问他,或许不会,那又是很多个不同走向的结局,太多分叉路,未知的东西他一般不敢细想。
但苏新皓翻零食的时候没发现要的口香糖,还是问了他一句,口香糖呢?
他想自己这时候把东西甩到苏新皓跟前说自己拿错了,只有这个,苏新皓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嘴巴比脑子更快。
我忘记了…朱志鑫含糊着语气,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想去摸那个兜,指尖刚勾起又瑟缩着收回,里面装着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他忘了自己刚才手是怎么放的,好像放在哪都不对,手在膝盖和臀部建立的沙发凹陷里反复来回地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怪异。
苏新皓看向他,疑惑的语气。你抽烟吗?
朱志鑫已经神经紧绷到一种极限,苏新皓说一句话他就大惊小怪地震颤一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解释一下买错东西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听见苏新皓的问题很快愣住了,扬起脸看他。什么?我不抽啊。
“那这是什么?”
苏新皓的手伸过来,隔着衣服的绒面布料碰到那个盒子顶出的轮廓,四四方方的角。
朱志鑫的呼吸一滞。
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错得离谱,人在这个时候是根本没法说出话的。
后来很多次朱志鑫都在试图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记忆。他记得苏新皓把那个东西拿出来以后放在了茶几上,什么都没说,投影仪开始运作,在白墙上打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之后的画面就扭曲成了一团打湿的油彩,每一部分的颜色单拎出来都饱和鲜明,相互联结的部分却一笔带过,变成了幻灯片里的转场帧,朦胧晦涩的文艺电影。
下一幕他们在沙发上拥抱,苏新皓被他往身上按,起初僵硬的躯体在安抚后松懈着投降,像点燃后软化的蜡烛,淌乳白色的眼泪。
苏新皓分开在自己两侧,无师自通地塌腰,所有行为都得到默许,他在昏暗的环境下把头埋进那片细嫩的皮肉,鼻尖和嘴唇溢满了馨香,他像是嗅到了早春的气息,冒绿尖的小叶茉莉。
他们喘息着厮磨彼此的耳廓和脸颊,大西洋暖流淹没不冻港,坠入绵绵悱恻的雪水池底,几乎就要捏化那块碎冰。
苏新皓望向他的眼睛纯净透亮,在斑斓如同肥皂泡的噪点流转下变成玻璃糖纸,闪烁到灼烧他的心脏,他说,你会记住我吗。
你会记住我吗。
电影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尾声的,朱志鑫去捞过那个盒子的举动变成永恒的暂停键,纸壳尖角碾在手上的钝痛唤醒他最后的良知,他大梦初醒般起身,替苏新皓抚平那片掀起的衣角。
我得走了。他不敢对视那双眼睛,胡乱用纸巾擦拭着苏新皓身上的狼藉。
然后他匆匆穿上衣裤和外套和鞋袜,逃亡般离开了这个前一刻还漂浮着暖香的房间。
到机场的时候他的心还在砰砰狂跳,自己一念之差,险些把苏新皓拖拽下万劫不复的悬崖。还好一切及时制止,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左航已经在登机口等他,两个人一起经过安检,朱志鑫把手上的东西传送带,包括那件匆忙间错拿的外套。
呢大衣的口袋过浅,里面的东西在减速台上滚落出来。
左航盯着那个塑封完好的纸盒,直直朝他看过来,目光锐利又饱含深意。“你没有戴?”
朱志鑫听得眉头直皱。你说什么呢。
左航替他把盒子推回衣服口袋。那这是什么?
朱志鑫被问得不耐烦。没有做,中途停下了。
“…你说什么?”左航眼里的笑意消失了,停顿下一刻,沉着嗓音重复那句话,试图再次确认。
“中途?”
“嗯,差点就害了他。”朱志鑫回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听完朱志鑫的陈述,左航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等寄存完行李,左航拽着朱志鑫直奔洗手间,手劲大得过分,朱志鑫被拽得步伐踉跄,忍不住骂,“你有毛病吧多大人了放水还要人陪——”
眼见面前的人关了门又拨下反锁,他总算觉得有点不对。
“你干嘛?”
他话音刚落,脸上重重挨了一拳。
8.
左航是个很能藏住事的人。
十八岁成年的那天他就吃过一次袒露真心的苦,从此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他恨不得跟岳飞一样纹到背上,就是把骨头敲断碾碎了也得记得怎么写又怎么贯彻。
他们做这行的口风一定得紧,不然容易混着混着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混没了。
有些事不能说,有些事要在合适的时候说。
比如他小时候扔石头这事,这事儿其实属于前者,最好一辈子都别提,那时候他犯了糊涂,所以下场惨烈。
但有两件事他很确定,是到了合适的时候得说的。因为这两件事的秘密不属于他,属于另外两个人。总有一天,他要还给那两个人。
他们一个叫朱志鑫,一个叫苏新皓。是他的现队长和前同事。
左航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关心这两个人,对他们的感情比较复杂。一会儿觉得自己像旁观者,一会儿又忍不住介入其中。
这些年尽管没人和他串供,他却早已经靠着细枝末节把这两个人的事都推了个大概。
如果给朱志鑫和苏新皓写本书,扉页大概要有这么一段话:
年少时情深意重,一个要强,一个天真,两人春心萌动,老板棒打鸳鸯,于是一个如今封心锁爱,一个从此杳无音讯。
挺戏剧的哈,但艺术来源于生活,他俩真实的狗血剧情要是拍成电影自己都得搞个投资方当当,包赚的。
现在说回他一直在等合适时候说的这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自己干的,在七年以前。
是有关于他给朱志鑫拍照的。
那时候他们刚刚成团,前期和师兄一样,发展得很糊,又闲又赚不到钱,于是队里的大家都偷摸搞点自由职业做做。
毕竟他们老板真的很小气。
张峻豪去当游戏陪玩,装低音炮装得嗓子卡痰;张极做的吃播,没俩月重了十斤;穆祉丞兼职cosplay模特,这个最惨,给人家拍的女装照片被扒出来放到网上。
反正各有各的翻车方式,最后只有左航在行业链顶端屹立不倒,他觉得自己这个赛道真是选对了。
他干了什么呢,他背着所有人在互联网上乔装时代峰峻的内部人员。
其他说自己是内部人员的都只敢放点小道消息,他不一样,他卖照片和视频。
这个事儿挺危险的,抓到不但老板会让他赔死队友也得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殴打一顿。但架不住赚得多啊,楼姐太有钱了,他卖的又是一手独家的,而且不是私生视角,因为镜头里的人即使发现自己被拍了表情也十分安详,有时候还会互动几句,左航会把自己的对话部分做消音处理。
总之他真的很有商业头脑,这项业务特别受欢迎,迅速累积起一批固定客源。
干了几个月,朱志鑫生日那天微博上就有个人私信自己,说现在想要一张朱志鑫的照片,正对着镜头的。
这挺困难的,因为那天朱志鑫心情很差,连工作人员都不让近身,但左航还是去尝试了一下,结果一天快结束的时候真让他给拍到了。他私信回去,问那人还要不要,对面秒回了,发给他一串账号。
他很有反侦察意识,特地点开首页看了一眼人家的IP地址,在首尔,于是放心拿自己小号添加了。
那张照片拍摄非常随意,他特地解释了一下真不是物料里截的,可以拿去比对,对面都不带犹豫的,立马转了11190过来。这尼玛是真爱粉啊,左航都没想到随手一拍值这么多钱,高高兴兴把照片去了水印发原文件过去,和他说下次有需要再来。
人还真有需要再来了,一年一回,只在朱志鑫生日这天来,要一张他的照片,左航也没在平台上刷到有谁放出来,感觉是收了私藏的。
两年以后大家都赚上钱了,先后搬离合住的地方,左航于是在微博上宣布自己已经从时代峰峻离职,以后没照片视频卖了,但跟那个人偷偷私发了一条,说你还是可以找我。
一交易就是七年,哪怕后来朱志鑫的未公开拍立得都奔着十几万去了,他这生日独家照片还是当年的要价,卖出感情来了真是。
第一件事到这儿算结束,这是瞒着朱志鑫的事,自己每年赶去给人家过生日拍照片,是为了卖给粉丝的。
但那一万多块对他来说早算不上什么了,他也还是夹带私心的。
第二件事真提起来,其实和第一件事得连在一块,只是他知道得晚,大概是一年多前。
那天他刷ins,鬼使神差就刷到了一个酒吧的营销视频,封面里的身影白白瘦瘦,莫名有些像苏新皓。
结果他点开一看,发现还真是。
视频里有个小卷毛,面朝苏新皓,捧着束玫瑰花。红色的,俗气。
左航觉得苏新皓适合茉莉、山茶、香水百合那一挂的,这人显然是不懂,苏新皓多白月光一个人啊,你送人家蚊子血,真没品。
吐槽完看了眼IP,怪巧的,也在首尔。
左航照着底下评论七拐八拐了一轮,还真让他找到了苏新皓的账号。主页没发过自拍,全是在分享日常。
一开始左航还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本人,漫无目的翻到最底,突然瞳孔一缩,眼神死死钉在了一张照片上。
伴随着脑内响起的一阵轰鸣,左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是跟他买朱志鑫照片那个人的微信头像。
一滩枕头上的水渍。
当年的通讯设备闲置太久,左航摆弄半天才成功开机,他抖着手点进微信输入账号密码,等待间隙一度抑制不住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
页面加载完毕,他凭借记忆一路下划到熟悉的风景头像,苏新皓的用户早已注销,两人的聊天记录却被有意保存。
ins那张照片的发布日期是24年7月。
和苏新皓开始不回消息的时间正好重合。
没有那么巧的事。苏新皓就是跟他买照片的那个人。
左航因为一个视频忙活到半夜,拽着一点蛛丝马迹,竟然无意发掘到背后的惊天秘密,心情五味杂陈。
两件事被他串在一起,在心里堆积了大半年。
朱志鑫一直没走出来的状态他看在眼里,苏新皓买照片的行为又侧面反映出人家念念不忘。
于是就有了左航在朱志鑫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把人带去首尔的计划,他把这次行动称之为必有回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重金贿赂了苏新皓驻唱那地的老板娘,骗苏新皓加了个微信小号。
苏新皓的朋友圈比社交账号多一些内容,还有上班的打卡照,左航摸清楚了规律,一三五七晚八点,得来全不费功夫。
到了朱志鑫生日那天,一切顺利进行,成功把朱志鑫拐到首尔,哄着朱志鑫进到那家酒吧,然后见到了七年未见的苏新皓。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自己一句玩笑被朱志鑫当真,苏新皓压根没答应那个男的表白,但朱志鑫竟然深信不疑到什么都不问,骗人家谈了一天恋爱又丢下人家跑了。
他觉得朱志鑫真有病,苏新皓也真傻,这次必有回响计划的那个响变成了他脑子里的水在响。
回去那趟飞机的休息室里他把朱志鑫揍了一顿,他简直无法接受,最后毁了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随口捏造的一句谎言,他恨透了自己的多嘴也恨透了朱志鑫的懦弱,他哑巴了吗,他为什么不问啊。
那两件原本打算告诉两人的事又被迫搁置下来,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他老老实实当个看客,或许有些事情真的得看看缘分,命里没有的,那就是没有。
左航没想到这天来这么快,在朱志鑫二十六岁生日的凌晨。
这次苏新皓找他找得尤其早,往年都在上午八九点,今天零点刚过一刻,消息就来了。
不过这次不是来买照片的。
“照片以后不用帮我拍啦,我谈恋爱了,男朋友不让^_^”
一股子娇妻文学味,要是别人这么说左航肯定恶心得要死,然而一旦知道对面是苏新皓,他就觉得可以理解。
谁让人家要的照片上是他初恋对象。
左航登陆那个去年用过的微信小号,点开苏新皓的朋友圈,看到他十分钟前刚更新了一张合照,旁边是那颗熟悉的卷毛脑袋。
左航有点无语,没想到那个卷毛穷追不舍的攻势居然真的奏效。
但照片里的苏新皓笑得很开心,和卷毛一起朝镜头张开手臂比耶,像在什么热带岛屿,身后是一片很蓝很蓝的海,他俩赤脚踩在礁石上。
苏新皓身上的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倾身向前,快要飞起来的样子,却并不害怕跌倒。
因为他看起来很安心,也很勇敢。
平心而论,这个卷毛真的没有朱志鑫帅。但左航突然觉得,也挺好的。
玫瑰也挺好的,多热烈的爱。
苏新皓这样好的人,就该这样热烈的被爱。
左航觉得是时候了,自己要把那两个秘密交还到他们的手里。
他登上那个用来交易照片的微信,发给苏新皓的消息很简短。
他说,苏新皓,希望你一直幸福,一直被爱。
那边回过来一个笑脸,外加一条语音。
听筒里传来苏新皓的声音,生脆清亮,一如年少。
你也要幸福哦,航酱!
左航没有再回复。他不知道苏新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他和苏新皓,他们应该都不会再用那些小号了。
然后他切回大号,点进和朱志鑫的聊天框,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9.
朱志鑫一直以为自己人生中最惨痛的苦果已经在十八岁时噙着泪吞下。
那年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望出道,每回在公司和那个自己营业过的师兄擦肩而过都唉声叹气得不行,两个人同龄却跨代,相差几个月却好像差了十座庙的气运,人家已经当上谋男郎了自己连这烂尾楼都还没闯出去。
后来他终于得偿所愿,在无数个年度颁奖盛典面朝观众鞠躬的时刻,脑海里却总会闪过苏新皓等在台下候场,朝着射灯张开五指,眼睛盛满星光的模样。
从首尔回来后,他开始频频做一个背景相似却走向荒诞的梦。
梦里没出道的人变成了自己,在陌生城市的每一个街角偶遇苏新皓的巨幅灯牌和应援海报。
不甘在心里蔓延,他想到自己还在工厂上班的母亲和半道陨落的辉煌梦想,违背公司合约出现在苏新皓的巡回演唱会上,发疯一样爬上舞台抢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将自己所遭受的不公传遍场馆所有角落。
面前打扮得像童话里小王子一样的苏新皓惊慌失措地望向自己,他恶劣笑了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苏新皓的唇角。
醒来后他满头大汗地喘息,从未如此痛苦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这些年根本错怪了苏新皓和自己断开联络的用意,他不是为公司所妥协,是在委曲求全地放过自己。
那枚苦果被一口口吞下,果核却在心底生根发芽,在时间灌溉下和血肉脉络相互缠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永远学不来苏新皓的无私和坦荡。
也永远没办法像苏新皓爱你一样去爱苏新皓。
朱志鑫开始频频走神。
接受采访时,他会想如果换成苏新皓站在这里,被问到刁钻问题会怎么应对,和自己一样圆滑打太极吗,还是直接瞪着眼睛说你这样很不礼貌。
演唱会彩排时,他会想如果换成苏新皓和这个女伴互动,应该要在表情管理下很大功夫,毕竟他俩排练双人舞时都总一对视就笑场。
穿着高定走上红毯时,他会想如果这件衣服在苏新皓身上是什么样子,他腰细,背也薄,这个版型应该要配根皮带,勒起来才好看。
他年少时的恋人,他丢失的月亮,有多在乎生命就有多在乎舞台的苏新皓,原本也会拥有这些时刻的。
可他在十七岁那年用近乎祭献的方式放弃梦想,换以朱志鑫的一路风光。
“我和你说话呢,鑫鑫?”
朱志鑫回过神,有点无奈地看着手机里的女人,“妈,说好几次了别再喊这个小名,我都快二十六了。”
“那又怎么了?再大也是我儿子。”女人撇了撇嘴低头摸牌,瞟了眼兴奋后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喊胡了胡了。
“行了。”朱志鑫看了眼他妈那红光满面的样,忍俊不禁,“你和朋友好好玩吧,我先忙了。”
那边没回话,镜头一黑声音也远去了,朱志鑫听了半天反应过来,他妈是把手机揣进兜里忙着收钱去了。
朱志鑫一抿嘴角。
平心而论他真的该知足。
现在他妈名下五栋楼,荣升为重庆市中心最年轻有面的包租婆,还有专职司机,二十四小时待命的那种,只要她愿意,去买两片菜叶子五百里的路都能坐着保时捷挎着爱马仕去。
一开始当练习生不就为的这个,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他已经做到了。
他今年二十五岁,明天就二十六了。按他们老板的说法才活了人生的三分之一不到点,剩下的时日还有四分之一要留在公司打工。
二十年啊。朱志鑫挂了视频通话,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
张峻豪最常问他的那个问题,跟公司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答案就在这里,这合同的时效才发挥了一半都没有,等到期自己都得步入中年人行列了。
明年张峻豪也飞了,这下真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了。
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一点也不想反抗,把自己的青春签卖身契一样全部留在这栋楼里,每天像骡子一样累死累活,能让他顾不上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一年以前他还挺羡慕左航那么闲,然而真的跟左航闲得没事去韩国溜达了两天回来他心境彻底变了。
有些人生来就享受不起清闲日子的,他是条劳碌命,他认了。
那天挨了一拳后朱志鑫彻底懵了,不明白左航打他的用意,然后左航问他。
“你那天跟着苏新皓出去,看没看见他手上有束玫瑰花?”
这两天的记忆太深刻了,朱志鑫脑子都没转一下就脱口而出,“没有。”
左航紧了紧手臂,忍着没抡下去第二拳,他难得如此失态,此时努力收复情绪,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苏新皓没收那束花是什么意思?他带你回家是什么意思?他有男朋友怎么可能让你碰?你把他当什么人?”
一个个问题砸下来,烟花一样炸开在朱志鑫的脑海里,但成分并非五彩炫光,而是一团昏腥血雾,他突然开始感到眩晕,脚步虚浮,几乎要把全身的重量依靠在背后那堵墙上才不至于跌倒。
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错得多么离谱的事。
回程的飞机上朱志鑫困意全无,胃里不停翻江倒海,短短的三小时里他跑了十几趟厕所,吐到后来胃里没了东西,只能呕出来墨绿的胆汁。
胃真的是情绪器官,他明明已经不会落泪,悲伤却被这些呕吐物出卖得一览无余。
左航终于不忍,叹着气开导。好歹人见到了,大不了明年再来。
朱志鑫脸色青白,哽咽着有气无力地问,你觉得他还会想见到我吗。
这样一个人,明明比自己小,却永远毫无底线地一次次迁就他。怎么会真的那么傻,什么都不点破。自己给的他都愿意接受,无论是眼泪还是拥抱,不确定的关系还是越界的亲昵,甚至连伤害也照单全收。
他想起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自己关上那扇门前刻意忽略掉的视线,他怕多两眼自己就忍不住回去继续刚才的行径。
现在知道了真相,他终于可以回望那双眼睛。
剔透的,无波无澜,可是又好破碎,他能瞥见缝隙里无声往外冒的泪意,蒸腾着扑上眼睫,一簇簇被打湿,蝴蝶翅膀似的轻轻翕动几下。
好像记忆里的告别都是如此,不管先行一步的人是谁,苏新皓永远毫无破绽地温柔以待,极力维护那份体面,让两人都不至于难堪。
和苏新皓分别的那晚在他脑内逐帧回放,自己当时一个劲沉溺在两个人不会分别的假象,却唯独没有给到苏新皓一个有期限的承诺。
他在公司的掌控下如同一叶浮萍,没有积蓄和自由,更没有与之对抗的底气。
他害怕苏新皓谴责他的无用,更害怕苏新皓嫉恨他的好运,凭什么一个光明正大留下,而另一个被逼得人间蒸发。
可苏新皓早就清楚,所以没有朝他伸手。他什么都不要,不要未来,也不要补偿。
在办公室说出愿意承担而自己沉默的那一秒,苏新皓早已看破两个人命定的结局。
朱志鑫在生日这天的凌晨收到左航打来的一通电话,开篇还是老掉牙的那几句祝福。
正准备道谢,他说今年就不过来给你拍照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都已经这样问了,朱志鑫清楚左航的习惯,不会讲的事他不这样问,而没到时候的事他也不会讲。
一步步倒推,他静静地等待,是到了一个尘埃落定的时候,左航要主动和他说一些事。
其实那次去首尔时他就隐隐有种预感,左航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并且快要和他摊牌。但是他被那句话激得乱了方寸,之后则已经错过对的时间,他觉得左航给了自己那一拳,就不会再给他想要的答案。
然而一年后的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左航说要还给他答案。
因为等你照片的那个人现在不需要了。他在听筒里说。
多含糊的一句话,明明他听得云里雾里,心脏却好像比大脑先有了答案,胸口那块地方开始收缩绞紧,呼吸变得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于是左航开始娓娓道来,对他讲述起自己这七年的看破不说,那个首尔的账号,两个人的交易,最后说到苏新皓和小卷毛的合照。
朱志鑫默不作声地听,觉得每一个字落进耳廓就转化成难以理解的样子,他要用很久去分辨,又或者他真的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他以为苏新皓对他的好竟然还不是全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新皓又以他不知道的方式爱了他七年。
现在他终于知道,却是在苏新皓彻底松开手的时候。
左航还在那头接着说。
我总觉得这些事情要在合适的时候讲出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得到的太多了,如果要添上这份才值得你去跨出那一步,那我情愿一辈子都不和你说这些,苏新皓偷偷买你的照片却不联系你这个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要的是你遵从内心,而不是让你知道他多爱你。
左航问朱志鑫知不知道苏新皓那个头像的含义,描述完枕头的样式和颜色,朱志鑫回想了一下,那好像就是他房间的的枕头,苏新皓拍的是他眼泪打湿的枕巾,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在睡梦中哭过。
可苏新皓会记得他的每一滴眼泪。
最后左航说,你知道吗朱志鑫,我觉得苏新皓现在很幸福,他和我说希望我也幸福,你也要幸福,别再为难自己。
还有,下次去爱的时候,勇敢一点。
10.
朱志鑫从机场出来,被室外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今年的北京入冬特别早。
公司又给他批了两天假,不过这次是他自己提的,老板也不会总是突发善心。
他原本订了去首尔的机票,在休息室里等着登机,然后左航打来一通电话,告诉他两个秘密,以及苏新皓谈恋爱了。
朱志鑫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挂掉以后跑去厕所,像去年左航揍他的时候一样锁了门,眼泪淌了满脸,哭得像防空警报。
或许他应该感谢左航,不然得等他人到了首尔敲开苏新皓家里的门,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和房间里的卷毛打一架。
又或许连这个设想都是多余的,他可能根本敲不开苏新皓家的门,左航说他们那张照片看起来像在外面度假。
他想起自己去年的生日愿望,和苏新皓一起过生日,他原本要去亲自完成的。
朱志鑫收起思绪,一步步地走,拿伞面挡刮来的风,突然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从伞沿下飘过来,落在衣服上。
朱志鑫低头看,白色的,晶润莹亮,带着凉意化开在纤维上。是细密柔软的雪粒。
——下雪了。
朱志鑫看着顷刻之间纷纷扬扬下大的雪,那年夏天他趁苏新皓熟睡说出的那句——你也像朵雪花。
多年以后竟然得以应验。
虽然上天会错意,没有把苏新皓带到他面前,却让北京送给了他今年的第一场雪。
朱志鑫放下伞,任由雪籽落了满脸,沾湿睫毛,大片的白色模糊住视野,他干脆阖合眼皮。
耳边呼呼的风声里,视觉被剥夺的那瞬间,他好像看见苏新皓那张白得净妍的脸,对着他笑,轮廓像沾了雪的枝桠。
他突然遗憾没有和苏新皓好好的告别,脑海里回忆起他们的小时候,没有分别的那七年。
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苏新皓教自己跳舞,手扳着他的肩膀。
想到在重庆坐轻轨,苏新皓买了冰淇淋,把第一口让给他。
想到有一次访谈,苏新皓聊到自己,在镜头下一颗颗地掉眼泪,他后来才读到那句话,爱的本质是心疼,几乎毫不费力就回忆起这个时刻。
想到去海南的那次,他们一群人玩闹,苏新皓被他带得摔下泳池,腿上被刮了血淋淋一道,他愧疚得要命,苏新皓还反过来安慰他。
想到在工地的那个夜晚,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吻了苏新皓,他没有推开,生涩地回应,那天晚上真的好长,长到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能和苏新皓接这样的吻。
想到谈恋爱被公司发现的那天,苏新皓挡在他的身前,自己真的很没担当,让苏新皓为两个人的错误付出如此代价,太痛也太沉重,比自己失去得更多,要抛弃梦想背井离乡。
想了好多,最后他想到苏新皓买的那七张照片,他一个人在首尔,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做了好多年第一个见证他长大一岁的人。
或许苏新皓真的是片雪花。
总是义无反顾地为自己兜底,自己却从来都没能伸手接住他。
朱志鑫扔下伞,转头朝机场方向跑去。
他已经和苏新皓最爱他的时候失之交臂,不想再胆小的逃避自己的真心。
他要用苏新皓花了十四年教会他的勇敢亲口说一句对不起,还有一句迟来的——
我爱你。
如果那片雪花还愿意听。
Kun × K |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宵
是我疯批了,穷极无趣只为给自己祛魅
觉得困对其他女孩估计心里是有给自己划线的,但对k这种就估计还挺放松,放松到以致于当k开始在节目里有不那么boylish的一面展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互动就emm我突然被蛊到
凡柯be预警
年末的颁奖典礼上,他再次见到她们。
最佳女子组合,然后是一个舞台。她们组合还有两个月就要解散了,代表团体发言的短发女孩较节目里出来时气质柔和了些许,她今天做了个湿发造型,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一双有点伤感的眸子,声音仍然是镇定而有力的。他在台下的艺人席,位子离舞台隔得不算远,能看清舞台上被聚光灯照...
是我疯批了,穷极无趣只为给自己祛魅
觉得困对其他女孩估计心里是有给自己划线的,但对k这种就估计还挺放松,放松到以致于当k开始在节目里有不那么boylish的一面展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互动就emm我突然被蛊到
凡柯be预警
年末的颁奖典礼上,他再次见到她们。
最佳女子组合,然后是一个舞台。她们组合还有两个月就要解散了,代表团体发言的短发女孩较节目里出来时气质柔和了些许,她今天做了个湿发造型,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一双有点伤感的眸子,声音仍然是镇定而有力的。他在台下的艺人席,位子离舞台隔得不算远,能看清舞台上被聚光灯照得闪闪发光的女孩们。
她们都蜕变得很光彩了。
不再看C位发言的女生,视线却飘到队伍最边上那个女孩身上。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不会有人知道他此刻像上课时不好好听讲却偷看邻桌女生的坏学生。有一点越长大越幼稚,小孩子心性在莫名其妙的场合冒头,越是无趣越要找点不为人知的刺激。他很久没见到她了,她头发留得长了些,虽然不过堪堪过耳,于她却几乎迤逦得有点拖沓,卷了很妩媚的弧度束在耳后。唇上涂了很艳的颜色,印象中这样的颜色在她身上很少会出现,有点刺到了他。整个团的造型是白色基调,她也不例外是一身白,上衣裹得很密不透风,下面却只搭配了齐腿根的热裤,一圈裙摆般的细纱很烂漫地垂落,细细地缀着珠片花瓣,不至于裸露得太过。女明星穿高跟鞋与礼裙出席盛宴是惯例,她脚上是一双在他看来很糟糕的高跟鞋。白色缎带缚在细细的脚踝上,鞋跟细高,很漂亮但很糟糕,他猜她估计也这么觉得。
一只话筒自席间适时递到了他身边,他接过来,话语间很滴水不漏。“我曾经有幸担任节目pd,也是种特殊的缘分吧,一路以来目睹着你们的成长,也觉得满开心的……”视线依次扫过台上所有女孩,最后一刻目光与她相对。她面上终于露出一点伤感的笑意,对他微微颔首。看得出来她心情不算好,一点笑意也勉强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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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柯燃心里发闷,总觉得有很不好的预感。组合表演结束,她们回到圆桌,桌上的一瓶红酒几乎被她下意识地倒去了半瓶,连带着脸上也烧了起来,好在被粉底遮去了七七八八。晚会进行到后半,她有点受不了了,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有股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她有点慌,可能太久没沾酒,反应来得有点过分了。赵小棠问要不要陪她,被她摇摇头拒绝了。快步走出大厅去找洗手间,想要抠着嗓子吐出来才好。外面温度比大厅低些,她不自觉打了激灵。到洗手间时终于头晕恶心得有点站不住,她靠着墙边滑了下来。保洁阿姨正休息着被她吓到,慌张过来问姑娘有没有事,她紧紧闭着眼睛摇摇头。
她不想回组合的公寓那边了,平复下来之后出了洗手间。右转就是逃生通道,推开厚重的门躲进无人的楼梯间,她给林凡去了一个电话,打算晚宴过后去找林凡。林凡接起来语气很无奈,说她在机场,一会飞首尔。
几乎不知道该问为什么去首尔还是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和林凡冷战好长一段时间,Roy不久之前和公司解约回国了,fanxy red在没有陆柯燃在的情况下做了一次三人回归,反响并不够好。这个组合内忧外患,有太多摇摇欲坠,已经在解体边缘,或许终于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才是解脱。Shawn留在公司solo,林凡多数时候留在内地活动,出过一首单曲,有一些小成本综艺和一些本子在接触她。单打独斗的时候到了,想要在国内占有一席之地,韩国公司提供不了多少助力。
陆柯燃颤抖地问她,大过年的你去韩国干嘛,去解约吗?
她不知道那么难的时候都走过来了,才一年半的光景,她和林凡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好像之前做过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以至于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却觉得可笑,一面又很难以置信。林凡语气软了一点,叫她柯柯,她说我知道国内也有一些公司在接触你,这些公司都比tov好太多了。有时候也为自己想一想吧,你还要去韩国发展吗?你还要……还要拖着我们几个吗?
陆柯燃挂了电话。这是2022年的伊始,她今天想在林凡那边过夜的。她饿得要死,好想吃林凡做的蛋炒饭。她已经想好要向林凡服软撒娇,她好想和林凡快快乐乐地滚作一团。回过神来才觉得脚踝痛极,是在来洗手间的路上扭到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狼狈至此,默默地把手机收起来,弯下身子开始解高跟鞋的缎带。感觉身体里的血都慢慢凉了下来,手抖得不听使唤。视线很模糊,眼泪涌出来。她光着脚缩在墙角小声抽噎,感觉面上冰凉湿漉,桃红雪白的膏脂都被冲刷得干净。
女明星,滚吧,她不要做女明星了。女明星没有这么丑陋又狼狈的。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小道缝隙。陆柯燃慌张地抬头,一个穿黑西装个子很高的男人站在门后。视线很模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刚刚隐形眼镜被揉掉了,也不清楚是谁在那里,她难过又羞怯地想死。
“柯燃?你还好吗?”
已经开始迈步打算顺着楼梯下楼,却被狠狠钉在那里动弹不了了。
她知道是谁了,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啊?不,不太好吧……”她惨淡地笑了一下,又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好奇怪,他在此刻此地的存在使命运透着一种扭曲与荒诞,好像她连悲伤也不能够了。
陆柯燃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塞到她手里。是一张素白的手帕。
离了暖气的楼道太冷了。她穿得单薄,擦拭眼泪的手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蔡徐坤观察她,感觉她脸上有一种不是对着他生出的倔,这种倔意的指向在别处,他几乎可以猜得到。
空气安静,她根本不与他对视,哭得发麻的脑子里感觉不到尴尬,但还是觉得是否应该说点什么。没有想起来可以叫前辈之类的,只是问他坤坤…学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好像不管是学长,还是pd,这些称呼都已经过了时宜。于是意识到的时候哽了一下,问得很含糊,轻飘飘像一片落不了地的羽毛。听他说,我正巧在旁边吸烟室看到你过来,看上去不太好,有点点担心。
坤坤学长。有些话好像借着一点醉意就破罐子破摔地讲了,她轻轻说,我觉得好没意思,我好对不起你。那年明明是你我才能出来的,可是……她哽住不说了。我真是像条死鱼。
“很累吧。”他柔声问她,像以前在节目里那样一直都是很柔和的样子。其实也不是问。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好像又要陷下去了……这一次要沉得更深更深,我,”她感觉自己像是有点过呼吸,她捂住鼻子努力作深呼吸,整个人站不住又要往墙上靠。脑子里乱糟糟的,回响着全是林凡最后的话。林凡说,分开来吧。
分开来吧。她降落在另一个人的怀里。
蔡徐坤在这个时候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往她身上披,然后拥住了她。她的生命里此前没有这样的男性存在,她没有试过在难过的时候被一个男性以过分亲昵的姿态安慰。她的女孩已经退场了,她猜她留不住林凡。也不害羞或者是怎样了,她太虚弱了,很需要一点温度和安慰,这时如果是别人的话估计很糟,但出现在这里的居然是这个人——蔡徐坤没有与她的命运留下过多交集,但对她来说很珍贵也很重要,就奇迹般地……也还好。乱糟糟的,就这样吧。
她认命地在他怀里哭了一小会儿,像只脸皱起来的小猫。眼泪渐渐止住了,呼吸平复下来,体温也被捂热一些。她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这才开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从他怀里退出来。她仰头看他,蔡徐坤头发留得短而乌黑,样子愈发成熟,显得很可靠又安全。她哑着嗓子问他,“外面会有人吗?”,问完之后又觉得是个颇没有水平的问题,只好找补,“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的。”
他挑眉看她,“你脚还好吗?是不是扭到了?”
“……”陆柯燃无言。白色缎带缀水晶的高跟鞋早被踢到一边,他弯腰替她捡起来提在手里,另一只手主动挽住她,“没关系啊,我扶你回去。”他轻轻歪了下头,很轻松的样子,“没关系的。”
“谢谢……坤坤学长。”
她最后也没想起来叫前辈之类的敬称,像赤脚小美人鱼走在冬日冰凉的地面上,擦干了眼泪整理好发型,被身侧的男人扶住往回走。推开楼道门的时候居然差点撞了上去,蔡徐坤及时拉住了她。她有点羞赧地笑笑,“刚刚隐形好像被揉掉了,有点看不清。”
“你近视啊?多少度了?”蔡徐坤陪她慢慢地走,一边问她。
“600多吧。”
“这么高啊,”他笑,“那你现在看得清我吗?”
陆柯燃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他,视线好像对上了,但其实也朦朦胧胧,像隔着雨雾看花。她默默收回视线,拽紧身上的西装外套。“嗯……还好吧。”
什么都看不清,真好。他们走到有工作人员的地方了,不少人用极惊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陆柯燃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也疲惫得懒于理会,脚踝还隐隐地痛,她偷偷瞟了一眼蔡徐坤,只觉得他看起来好坦然。
“柯燃你其实……女孩子气一点的确蛮好看的。”他讲的话意外地很素,在挑拣着适合的词句,语气有点回到那年他们在长隆的感觉。明明比她们都小,但已然是很成熟的样子,安抚女孩们的情绪,也尽力讲一点道理。“可是柯燃,其实……如果穿不惯高跟鞋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的。如果真的很累的话。”
她看着路已到尽头,演播厅的大门将要推开,是另外一个世界,“可是我现在还没得选。”她声音很低。
在一种怅然的沉默里蔡徐坤一路把她送到她那一桌,直到她落座。
他最后说,“我还是想解释一点。自始至终都不是我,柯燃,你能出道全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没能帮你什么。”
蔡徐坤陆柯燃的名字当晚就并列上了热搜,挂着当晚姿态亲昵的照片与当年“师生情谊”盘点的长微博在各营销号间轰轰烈烈地传了一阵,最后也没了声响。蔡徐坤工作室第一时间出了声明,澄清当晚情况。根本也不需要多编造什么,事实的确只是陆柯燃扭了脚而蔡徐坤路过顺便扶了一把。蔡徐坤作为曾经节目的pd也作为前辈,这样的举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粉丝控制住各处评论,蔡徐坤一次绅士之举不该接受无端猜测,两方各自独美勿cue云云。
更阻挡大众绮丽遐思的是陆柯燃身上一直有的性向疑云,几乎让这桩绯闻不告而破。
两个月后the9举行了告别演唱会。公寓终究人去楼空,北京于陆柯燃来说是一座空城。她在国内找了下家,终于下定决心飞去韩国与公司解约。新公司待她不错,虽然不是大公司,但各方面自由度都很高。各种繁琐手续交接,与新工作人员之间的磨合,要忙的事情太多。疲惫而充实,几乎不再有机会去想别的事情。
等忙过这一阵之后2022年都已过半,她在炎夏里从费沁源那里听到了一个让她如坠冰窟的消息。林凡前段时间遇到一点麻烦,和之前参与过的某个节目组闹了一点纠纷,对方手里握着一些东西,想要为难林凡。但幸好问题已经基本摆平了,叫她不用太担心。
蛮奇怪的,林凡出事她居然还要从别人那里听来不确定的消息。她心里有不安有烦闷,自己又去打听了一点,结果知道了更令人惊诧的事实。帮林凡摆平问题的法务团队还蛮厉害的,在业界算得上是很顶级的那一档。很梦幻,说实话不像是林凡能请得到或者愿意请的。
事情还没结束。没过两周,团队通知她说,帮她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行程,叫她一定认真对待。
是蔡徐坤的mv拍摄。女主。
有太多不妙的地方了。疑窦丛生,整个人都觉得好压抑。陆柯燃面色沉沉,并无经纪人所料想般情绪激动。她问经纪人,姚姐,我可以拒绝吗?在看到经纪人几乎是受到惊吓的脸色之后,说出去的话瞬时之间就觉得没了意义。她改口,没有,没事,挺好的。
但说实话,面色仍不好看。
经纪人劝她,是不是不想接演戏的工作,还是不太想卷进蔡徐坤这种永远的话题焦点。好像不管陆柯燃是哪种想法她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来劝慰她,叫她想开点,开开心心地接受这份工作。
“你年纪不小了,又确实不是唱歌的料子,公司的确对你很宽容,但我们事前已经谈好了你以后的规划,演戏是条必不可少的路子。现在有这么好的跳板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陆柯燃咬紧了嘴唇,直咬得纯色发白。她问姚姐,那为什么这种顺理成章的跳板会出现呢,为什么这种好事会落到我头上呢?对方就没有提什么要求吗?
你自己权衡吧。姚姐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这边开始与蔡徐坤团队对接。mv脚本发过来,连带着蔡徐坤的微信也推给了她。近乎两年过去了,她第一次拥有了能与这个人直接对话的通道。可是为什么是她呢?她为什么要平白承受这个人这么多好意,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做,好像一直感谢都感谢不完,还是莫名就欠下了这么多还不清的债呢?为什么当事人还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一般这么清白无辜呢?为什么他明明还比她小三岁,他们之间却永远都像当年的pd与练习生一般,隔着某种无法跨越的阶级关系呢?
下了通告的夜晚她开始看手机里的策划文件。原来蔡徐坤不会出演这次的mv,整个故事讲述失恋戏码,是女孩子的独角戏。mv走复古港风,参考资料里有《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之类的电影。拍摄地定在香港,会有霓虹灯火,有旧街巷与坡道,地下隧道的风和咸湿浪潮。这些场景里需要一个短发的女孩,要兼具一种硬质与脆弱气质的,看上去很暧昧有情节的,很少年气的女孩。
她给那个刚通过好友申请的头像发消息:我倒也不是什么女孩了吧。姐姐还差不多。同时截了一段策划发给他。
对面的顶流好像被噎到了,显示了半天对方正在输入也不见发来什么消息。
陆柯燃有点自己对自己置气,同时催生出一种单方面想要挑破脓创的心情。她很直接地问他,方便语音吗?
通话请求拨了过来。蔡徐坤那边在放一支很舒缓的钢琴曲,只是音符走向低低的。她听了一点觉得耳熟,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然后想起来是《情书》里的配乐。
反而是蔡徐坤先开口。他问,柯燃,怎么了吗?
她没有办法了。她闷闷地问对面年纪比他小三岁的男孩,你上次不是说你没帮我什么吗?这次算什么呢?她察觉不到,落在对面人耳朵里,有一点娇气。
对呀。蔡徐坤很耐心地说,像在哄她。其实真的没什么……我考虑了一阵,你知道我对自己的作品有要求的,你真的很合适……但也不要有什么压力……
那林凡的事情呢?
对面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无言了。
我到底……陆柯燃心里很难过,她问他,那我能做点什么呢?好像我做什么都还不起了。
柯燃……对面被她打断了,陆柯燃有点颤颤地问他,你是来我这里做什么慈善的吗?以前录节目的时候你总是cue我鼓励我,我也知道你去过后期那边,编剧姐姐没忍住和我说你希望他们能把我的故事线剪进去不要删掉,说你尝试着和节目组沟通过很多,说你很好也叫我不要放弃希望……最后我终于出道了,可是我好像有点太辜负你了,我做的一点都不好……你对我真的没有什么责任的。你没必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的……
她一口气讲了很多,言辞很生硬,但语气像被清酒泡过的梅子,又酸涩又软。讲完觉得很锥心但也有种尘埃落定,好像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蔡徐坤反而在对面笑了。怎么这个时候他反而有点调皮又有点感伤,他说,你看,你当然有能做的事情。……我怎么,我真的好卑微啊。他笑了,你愿意来拍我的mv我就很开心了。我知道我不能强求的。
强求什么?陆柯燃的声音自电波那一侧传过来。
就……柯燃,我好像还是没办法忘记你。他听见自己说,即使你根本不喜欢男生对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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