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藕饼】兰烬潮生(5)贪海疑城番外
《贪海疑城》番外,魔童藕饼甜蜜大婚,封神藕饼且做且恨。
魔童世界:“相思海”章,恩爱无间备婚小珠子
封神世界:“离恨天”章,不识六欲藕x慧极必伤饼
“我拐你、抢你、娶你全不是规矩,这会儿你跟我讲规矩,是不是有点晚呐小灵珠?”
【相思海/伍】
重霄之上,云楼宫一片人仰马翻。
吉时尚早,天宫司仪们不料两位三太子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手忙脚乱,銮辇未及迎香,礼官高呼列位,散花小童与奉盏仙侍撞成一团,司仪们你推我我推你,商量着该如何重排礼次,活了上千年,没见人结过这么乱的婚。
哪吒抱着敖丙冲上鸾台,对正在发疯的礼官们一竖掌:“慢着,先喘口气。”
这时他又不急了,让人牵了飞天...
《贪海疑城》番外,魔童藕饼甜蜜大婚,封神藕饼且做且恨。
魔童世界:“相思海”章,恩爱无间备婚小珠子
封神世界:“离恨天”章,不识六欲藕x慧极必伤饼
“我拐你、抢你、娶你全不是规矩,这会儿你跟我讲规矩,是不是有点晚呐小灵珠?”
【相思海/伍】
重霄之上,云楼宫一片人仰马翻。
吉时尚早,天宫司仪们不料两位三太子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手忙脚乱,銮辇未及迎香,礼官高呼列位,散花小童与奉盏仙侍撞成一团,司仪们你推我我推你,商量着该如何重排礼次,活了上千年,没见人结过这么乱的婚。
哪吒抱着敖丙冲上鸾台,对正在发疯的礼官们一竖掌:“慢着,先喘口气。”
这时他又不急了,让人牵了飞天猪去装扮,慢条斯理地帮自己和敖丙整理衣冠,津津有味看仙侍们鸡飞狗跳,缺德得跟不是他俩成婚似的。
他在喜服下悄悄捏敖丙的手:“那人是不是踩着咱们猪了?猪兄看起来很想给他一下的样子。”
亭午既过,礼官终于整齐礼次,忙不迭整襟传号,帘幔徐展,引新人入堂。
司仪抬袖,高声如钟:
“一拜天地——”
鸾笙乐起,玉磬并鸣,敖丙依古制深礼,哪吒极其敷衍地一折,借着衣袖掩映托住敖丙肘弯,占他半身之力,不许他真拜到底。
敖丙未及下拜便被稳稳扶回,愕然抬眸,正撞入哪吒未及敛回的灼灼目光,少年心事未遮,藏不住的爱意从眼角直漫出来。
敖丙耳尖红透:“你专心些。”
哪吒声音低低:“你太好看,谁专心得起来?”
“二拜高堂——”
哪吒这回规矩俯身拜得整齐,可方一挺身,便往敖丙身侧挪了半寸,假作整理冠服,指尖却似状无意滑过他手腕,指腹轻轻一按,又在他掌心蜷了蜷。
敖丙耳后薄红漫至后颈,敛容正色,侧首避视,束发玉簪带出一道莹光。哪吒趁机握紧他手腕,往怀里带了半寸,扇着长睫,在他鬓边私语:“再躲我,我就要亲你了,说到做到。”
司仪在旁听得清清楚楚,一激灵,生怕他们再出花样,抢声高唱:“夫妻对拜——”
哪吒一拜到底,旋即探臂抄腰将人横抱而起,红袖翻卷,佩环泠泠,垂首就是一吻,满殿神仙哄然,哪吒朗笑,抱着人肆意转了一圈。
敖丙只来得及抱紧他脖颈:“大庭广众,不合规矩……”
话音未落便被哪吒又啄了啄唇,眼角眉梢尽是飞扬得意:“我拐你、抢你、娶你全不是规矩,这会儿你跟我讲规矩,是不是有点晚呐小灵珠?”
雷震子率先鼓掌,杨戬黄天化随即敲盏击盘拼命叫好,镂檀玉殿哄声四起,敖光见小儿子被魔丸当众抱得转圈,竟一个阻拦的都没有,一口郁气悬于胸臆,转头怒瞪李靖。
笑声鼎沸处,华盖星君半倚檀几,看魔丸抱着新郎往堂外冲,唇角挑了挑,想起当日他在自己星宫里一句一个小灵珠。斜睨身侧,如日之烈的中坛元帅面上神情五谷丰登,看上去十分牙疼。
以这人架子比命重要的德性,估计是觉得颇为丢脸,还因为同一张脸无法置身事外,感同身受地一起丢脸。
哪吒没能抱着敖丙冲出礼殿,未行至阶前便被一干好友拦住:“不依不依!时辰还早,哪有新郎不陪宾客先溜了的道理!”
哪吒警惕地抱紧敖丙一侧身:“你们不许闹喜,我陪你们喝。”
昨日玩得尽兴,现在天光尚早,他心情大好,念着亲朋们鲜少这样齐聚,难得没有由着性子强闯,放下敖丙,牵起他的手,陪众人笑闹着打起圈来。
三巡五巡,哪吒不肯让人分忧,执意代敖丙劝盏。一圈敬下,殿中都是他赤袍回旋的光影,累了便让敖丙静坐休息。小龙在座上眼随人转,哪吒每饮几杯,总会飞身归座,低头贴耳一句“等我”,顺势偷吻鬓角。敖丙笑着替他扶正发冠,再松手让他去闹。
火烛灯花倾明,少年笑意盛春,龙子眉目含情,天地人神俱在,映不入彼此相视时的眸光盈盈。
华盖星君心中涌起些酸涩祝福,再侧首时,发现身边这人终于绷不住冷肃,偏过头,冲殿外长霞,淡而又淡地笑了一笑。
【相思海/陆】
钟鼓渐歇,云楼宫喜宴已至酣处,宾客们笑语喧阗,酩酊之际难免有人好事,端盏重问起元帅星君来历:“我见两位上仙与三太子们容貌肖似,举止投契,敢问是哪家亲缘?”
此言既出,满殿仙神皆回首,目中尽是好奇之色。
哪吒正挽着敖丙与人谈笑,闻言刚欲开口,就听得有相熟旧交高声笑唤:“李天王当年膝下只三位麟儿,怎的今日令郎令婿身边竟多出两位‘兄长’?当初魔丸,不会是双胞胎吧?”
此言一出,哪吒与中坛元帅齐齐色变。眼见一句不明内里的玩笑就要激怒全场脾气最坏的两人,在后筵陪宾客的李靖忙整衣而起,他一贯是个周全人,举杯圆场道:“诸位有所不知,元帅与星君乃另世哪吒敖丙。太元圣母娘娘曾邀中坛元帅暂驻此界,与我家人有过一面之缘。此番缘法未断,特意请来观礼。”
殿中宾客闻言恍然,纷纷举盏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位气度不凡,风仪照人,原是另世三太子,那便不奇怪了。”
满殿笑语纷纭,杯盏叮当不绝。中坛元帅微一颔首,回酒饮尽,神色依旧冷峭;华盖星君则起身磬折还礼,眼角眉梢衔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清意:“列位客气,星宫清寂,难得热闹,得以来此共襄盛礼,是我二人之幸。”
席间笑浪渐歇,宾主各转话锋。李靖站在筵前,袍袖下手指无意识搓了搓,虽然对当初错认儿子时的真情流露有点尴尬,还对天宫杀爹客莫名的恨意心有余悸,但他一向是个老好人总兵,念着既然儿子邀请了那来者都是客,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原则,整了整衣襟,硬着头皮擎盏上前:“之前同元帅多有误会,幸甚释怀,此番承蒙元帅屈尊前来参加犬子婚礼,李某敬您一杯。”
中坛元帅看着他的脸,有点手痒。
堂中正帮敖丙挡酒的哪吒循声回头,牵住敖丙的手犹未放开,谈笑着饮尽杯中酒,眸光却如新刃乍出于匣,透过杯沿,始终望向这边。
华盖星君一眼便看出元帅眉间寒锋峙空般的煞气,不动声色踩上他乌沉沉的靴面,狠劲儿一碾,意思是千万管住你那张一开口就能惹毛在场所有人的嘴,也管住手。
“小朋友婚礼,别找不痛快。”他噙着清雅笑意,唇瓣翕动,语声丝丝缕缕压在两人袂间:“冤有头债有主,纵有千般不忿,归家再向真元凶理论去。”
他幸灾乐祸地看不可一世的中坛元帅深吸几口气,捏住桌沿,缓缓起身,与没托塔的李靖碰盏,一仰而尽,落杯时唇线绷如薄刃,面色冷峻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起杀人。
华盖星君乜斜着他,只觉这场景真有意思极了,应该邀他那厢所有同僚共赏。尤其是二郎神那伙子人,估计能当堂笑死在殿上。
他乐不可支地看这人一言不发地坐下,伸手自斟,仰头又灌一杯,借酒压火,看起来十分心意难平。
华盖星君单手托腮,悠悠问:“这是人家喜酒,你做什么搁这消愁?”
“好喝不?好喝找他们讨个方子,回去酿?”
“稀奇啊,如今天帅都学会敬长尊贤了。我看那位将军为人不坏,你要不再同他喝两杯,改口认个‘叔父’?”
中坛元帅头也不抬,冷冷道:“你再说。”
华盖星君喜滋滋啜一口酒,闲闲倚上椅背:“我闭嘴,但我高兴。”
他眼尾漫弯,眉下似漾着一弓初月,指尖拨过酒盏,再斟满一杯,向他推去,看他一饮而尽,似有风月随之倾入心头。
他明白这根藕尚能端坐席间,没有掀案而起、当殿械斗已是天大的自持。身负杀劫的灵珠子性情冷厉,孤戾重如厚雪压枝,动辄折骨,如今竟能因不愿扫人喜气而强捺脾性,确实稀奇。
华盖星君眸中情愫如流萤过隙,只低头拂袖间轻轻一闪,便融进满堂烛影。
——他终究还是愿意与李靖碰这个杯。
可惜啊,某人还没发现自己方才气昏了头,拿错了杯子。
华盖星君笑意盈盈,盘算着调谑的词句,准备等这人意识到时再行发难,明眸悠游,在堂中漫无目的地顾盼。
直到司仪唱名礼单,殿中红绸揭开,他眼神一滞,笑意未敛,一方檀匣直直撞入眼帘。
沉润錾金,形制规整,正是他们送出的那只。
华盖星君指尖一松,玉盏触桌,眼中再无喜色。
【相思海/柒】
大雁放生之时,漫天霞光正好。
云楼宫前列阵鸣钟,两只云雁振翅腾空,结伴直上九霄。仙众目送,掌声雷动,唏嘘称羡。
华盖星君目光随那对褐羽飞出云外,不知最终落入哪一片青苍。许久,他收回视线,垂睫轻笑了下。
它们即将怀抱整片天空,也不必与爱侣分离。
他也即将拥有整片沧海,沧海里没有良人。
华盖星君几乎能想象魔丸会怎样珍而重之地将那臂钏戴在灵珠小龙身上,说着他教的漂亮话,然后接一段自己荒唐得动人心魄的情话。
——君心似水,长流吾怀。
华盖星君低头一笑,有些河川只能寂寞地流向瀛海,没有人阻拦。
檀匣在书橱搁了很久,只是他从未想过其中装着什么。这样好的做工,这样好的寓意,臂钏代替情人的手隐密地触碰身体,龙逐莲波的意境亲昵如一句贴身爱语,但灵珠龙子身边已经有数不清的意中人的倾心馈赠,穷尽天工的臂钏只怕抵不上心上人亲手系上的红绳。
而他绝无仅有的一件——旁人因他送到那人手上,终究到不了他的手里。
即使进献的人存了狎昵心思,为天帅准备件好佐风月的贴心物,方便他逗弄冷淡美人时增情添趣:机栝一扣,即将人锁在身边,再逃不脱。但只要李哪吒愿意亲手为他戴上,他就想要。
什么狎昵心思,夜夜温存,情动的不过他一人而已。
华盖星君微微阖眸,掩住水意,偏过头,一丝目光也不想落在身边人上,怕此刻的难堪与不胜被他看去。
再怎么提醒自己沤珠槿艳不必多怀*也拦不住心动,现在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中坛元帅没怎么在认真观礼,看似神游物外,实则余光一直留意身侧,防备这伶牙俐齿的家伙再吐出什么讥诮话头奚落他。此时也被唱礼吸引,目光落上檀匣,出神。
当初他收到臂钏,心念一动便留下,却拿不准送这寓意暧昧的贴身物是否又会招致一通冷语,始终束之高阁。从人间回来后,这东西简直成了个冒犯人的烫手山芋。他殿里已经有太多蒙尘的物什,只此一件,希望有个好结局。
主家的酒终于行至席前,同属龙族,敖丙感受到华盖星君龙筋渐愈,向他道贺,眉目间尽是真心的欢喜。一旁的哪吒却觉察中坛元帅有何处不对,狐疑地上下打量,刚欲开口,被对方刀横风雪般的眼神挡了回来。小新郎不服气地偏头去看敖丙,见小龙略一摇首,只得悻悻一嘁,唤人去后间取物。
他将一只红绸罩住的笼匣往案头一搁,神采中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
“小爷我大人有大量,谢谢你参加我们婚礼,之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我俩不但不同你计较,还有礼物送你。”
(未完待续)
这就是元帅与星君思维的差别了,当元帅还在想星君会不会因为“莲拥龙水在怀”隐喻和臂钏的贴身冒犯人的时候,星君已经一眼就猜到物品的来历和进献人的弦外之音,然后悲哀地发现,即便是这样,他也很想要。
不过东西确实是顶好的东西,是否有“弦外之音”完全看礼物收赠双方,如果元帅真的送给星君那就只有爱重毫无狎昵,小珠子们更是仅有甜蜜,甚至对于小珠子们来说这都算不上什么很特别的东西,我有想过灵珠饼饼的房间大概会有个高高的橱柜,里面放满了吒儿送的东西,两个人闲暇时便会贴在一处,一件件看这些礼物,历历细数与之相关的回忆。
P.S. 《封神演义》里说哪吒莲花化身无魂魄,就设定成不识六欲,或者说对六欲比较迟钝。仙神既然能辟谷,那rou欲感觉和食欲也没多大区别🙈,他目前情感需求比欲望需求高得多,所以双修的时候可能真的很敬业,所以龙龙气死了(。最后让龙龙来慢慢教会元帅欲望不也很香么0v0
[Appendix]
*号处有诗词古文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可以的话,还请大家多多点点小蓝手,感激不尽🥰(为老坟头拉了这么久磨,给个机会嫖它一把)
【哪吒/敖丙】莲心龙魂 08
自哪吒拿出那莲子,敖丙便知,所谓“修行有碍”、“命中有劫”,不过虚假托辞罢了。若真为修行进益,哪吒又何必做出拿莲心为他铸魂这般自毁根基之事?
如今他孤注一掷,问出此语,看似晏然自若,实则心底一片茫然,即...
自哪吒拿出那莲子,敖丙便知,所谓“修行有碍”、“命中有劫”,不过虚假托辞罢了。若真为修行进益,哪吒又何必做出拿莲心为他铸魂这般自毁根基之事?
如今他孤注一掷,问出此语,看似晏然自若,实则心底一片茫然,即便他已七情俱全,却也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何种答案。
但只要哪吒回答——
哪吒却没有回答。
敖丙看他面上复又恢复平静,负手而立,昂首向上望去。
“敖丙,”哪吒唤他的名字,“你可知这九天之上有何?”
敖丙耐心回道:“仙界天庭。”
“天庭之上呢?”
“星辰,虚空。”
“你久居仙宫,可曾想过,天的尽头有什么?”哪吒问他。
敖丙道:“这和我所问有何关系?”
哪吒笑道:“我能历九世轮回,以九转莲心为你铸魂,所为者,又如何用一两句话便能说尽?”
敖丙便不再作声。
“自封神之战后,我隐遁山林,后来踏入至圣之道,的确遇到过修行关隘,”哪吒道,“我应人间杀劫降世,兴周讨纣,可功成之后,我却看不清我的道了。我心有桎梏,便想看一看,何为天之尽头?”
敖丙听到此处,不禁问道:“你看到什么?”
哪吒道:“我踏入虚空,超脱三界之外,方知这浩瀚星空中,尚有三千小界。”
敖丙道:“天外有天,想来并不足为奇。”
“岂止于此呢?”哪吒摇头,“虚空之中,无有时间,前后纵横,千千万万年,皆在一眼。那一眼,我在无数他方世界中,看见了我。”
敖丙微微敛眉,听得不甚明白。
“有如佛家护法者,护持佛家弟子,有如玉皇驾下大罗神仙者,入凡降妖伏魔,”哪吒道,“怒杀九龙者有,生擒恶父魔龙、囚之于海滨之下者有,原为神仙、犯下过错下凡赎罪历劫者有……三千世界三千道,哪一种为天地至理?何为我?何为哪吒?”
敖丙不觉震动,若是初见之时,哪吒以此问他,彼时敖丙定然无法理解,可如今轮回八世,便是他也曾有疑问,前身后世,何为真?何为幻?
两人不约而同默然一阵,之后敖丙涩然开口:“那方世界,可有敖丙?”
“有,”哪吒回道,“皆死于我手。”
敖丙只觉周身发冷,他想问者甚多,却再开不了口,那方他不曾见过的天地,仿佛某种终不可破的宿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这渺小存在。
他看向哪吒,似乎有些明白哪吒之前所为,在他不过窥得天道一二便心生退避之意时,哪吒仍旧不减昂扬之态,试图挣扎,抑或……反抗。
“那么,”敖丙低下头,“之前所问,到底为何?为何找我,为我铸魂?”
“我曾在封神台见过你一面,”哪吒道,“那时便看出你魂魄不全,后来确定了一些事……我找你,是为了一个契机。”
“你仍有所保留。”敖丙道,语气却毫无波澜。
哪吒并不否认,转而道:“我之前欺你瞒你,是为尽快铸魂,因我时间不多了。”
哪吒说:“我快入魔了。”
九天之上,不见日月,只有稀微星光,柔和相照。
敖丙看着哪吒转过头来,目光湛湛,在这星光下宛如火烛一般,他从来都是由哪吒想到火,哪吒一看他,那火便直直烧到敖丙的心里,令他头昏目眩,手指微颤。
“入魔?”敖丙问。
他一时疑心这又是另一个谎言。
然而哪吒仿佛知他不信,伸手牵起他一方衣袖道:“你可入我心魔幻境。”
敖丙迟疑一瞬,终究忍不住并起双指,点上哪吒额心。
哪吒闭目凝神,放松心识,敖丙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闭上双眼。
再睁眼,所见竟是一片赤红,敖丙眨了眨眼睛,方见得这片神识之境竟是一片血海。一人怒发冲冠,持枪立于半空,脚下登有两转火轮,其下血海滔天,百妖痛吼,万鬼惨嚎,更有碎骨支离,残肢断臂,沉浮其中。
敖丙见了,恍惚如见当初忘川之景,然而眼前比之忘川,却是血腥可怖百倍。
“哪吒……”敖丙已然认出,那半空如杀神一般的,便是哪吒的神识。在他与敖丙谈笑自若之时,神识深处竟牢牢压制如此刻骨深沉的杀意。
敖丙疑惑,哪吒既无魂魄,本就得天独厚,又何来心魔相扰?
正疑心时,便见赤色褪去,整片天地换做惨然之白,仃立之人茫然抬头,但见眉目怒横,双唇紧抿,展眼望来,纵是知晓他眼中无人,敖丙仍被激起一背冷汗。
不多时,震天嘶喊声再起,妖魔鬼怪宛如新生,向着哪吒蜂拥而去,入魔之人化现三头八臂,法宝凌空击下,直打的众妖魔脑浆迸出、筋断骨折,却是杀之不尽,随后再次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如此反复三次,神识之境重归寂静。那混天绫忽地越空而来,缠在敖丙腰间,将他拉至哪吒身边。
敖丙右手背后,捏住法诀,一面观察哪吒情状,见他双目冰冷,神色漠然,心中不知是惧是忧。
哪吒开口道:“你来了。”
敖丙松了口气,知他已恢复神智,便问道:“为何会入魔?”
哪吒道:“因我生执。”
敖丙问:“何种执念?”
“这不重要,”哪吒道,“我要你进入,是有些话,须得在如此境中方可言说。”
敖丙难免讶异:“为避谁耳目?”
哪吒不语,只伸指向上一指。
天道。
敖丙欲言又止,踌躇一阵后,咬牙道:“说吧。”
“先前在外面,未和你分说明白,”哪吒道,“我知你心中疑惑,现在便问你,你点化仙身,位居华盖,可曾与其他神官有所来往?”
敖丙道:“不曾。”
想了想又道:“我主孤独,原就需众星避之,你应是第一个主动拜访之人。”
却是牵扯至今,其中纠葛纷杂,更难言说。
哪吒道:“这便是了。你曾问我为何是你,我便答你,只能是你。”
“封神之战后,我遇修行关隘,你可知我为何忽然好奇天之极处?”哪吒道,“因我忽然发现,诸天神圣,皆在慢慢隐没。”
“隐没?”
哪吒道:“我修行有碍,自然先去找我师父,然而却不见。所有仙者,皆不见踪影,我多方寻找,终得蛛丝马迹,才发现了一件事。”
他低声道:“自我归山后,这方世界便陷入停滞。”
敖丙震惊道:“那岂不是……岂不是甫一封神……”
“你说,”黑发赤目的杀神深深望进他的双眸,“封神之‘封’,到底为何意?”
此言宛如惊雷乍响,敖丙听闻,双手一颤,喉头发紧,却又强抑下去。
“为何,如此?”敖丙喃喃道。
哪吒道:“你之前观轮回之云镜,便如此理。你观云镜,便是分身一世,岂知你我又何尝不是云镜中人?”
敖丙只觉所闻如梦:“难道一切皆是虚妄?”
“我曾观凡人百世,也曾一眼看遍三千世界轮转,”哪吒道,“方知世上哪有神仙,不过凡人信之则有。千年香火不断,百世信众芸芸,方才有了我们。不然为何说仙人仙人?终究由人而生罢了。”
“可即便是终将消亡之物,也有奋起一搏之决心,无论是人是仙,终究不能让他人决定你我生死,哪怕是所谓天道。”
敖丙再想之前,若有所悟:“所以你找到我。”
“我找到你,”哪吒点头,“我曾试探过,发现你前尘已忘,也就是说,你对这方天地毫无认识,也即‘无知无觉’。我曾去往凡间,凡人与你一样,毫无异状。可见只有这高高在上的仙界,因窥破这方世界终将消亡的天机,才被天道抹除。”
敖丙道:“我便是那‘契机’。”
哪吒道:“是。我见了你,便想出为你铸魂之法,你是被天道抹除之下存留的影子,我为你铸魂,生得血肉凡心,便能破此局。我能撑持至今,原是因我无魂无魄,此念一起,便入执,那天道何其狡猾,心神不稳,心魔便生。”
敖丙闭目,平复气息,随后睁眼道:“那我再入轮回,铸得最后一魂,是否此事便成?”
哪吒摇头道:“铸魂一事,借由轮回,原是不可能之事。若我身死道消,你便是最后的仙人,如何修得魂魄?我只有以莲心助你,实则是孤注一掷。”
敖丙想起数次轮回,哪吒分身皆是结局惨烈,便道:“是因天道?”
哪吒道:“不错。第一世,因我助你,便沾了因果,第二世那道人便是前世农人的轮回,第二世时,我那仙草原是他的因缘,但他指点你,便被你吞了去。”
“你第一世助我,是为试探天道。”敖丙肯定道。
“一切皆在天之下,”哪吒轻声道,“我知天道默许我散去莲心,因为……”
“因为这样一来,你便会迅速入魔,”敖丙接道,“所以,这最后一魂,即便是我愿入轮回,天道也决不会放任。”
敖丙忽然笑了一下:“我今日方知,从始至终,你与天对弈,而我为棋子?”
“非也,是我为棋子,”哪吒说道,他向着敖丙伸出手来。
“敖丙,你可敢与天对弈?”
【藕饼】锦绣前程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电影线,HE,与天斗。1.7w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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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哪吒回来了么?”
太乙在诛仙柱前抬头,柱上盘踞着一条小白龙。那还是条幼龙,却已是造化钟灵,甲光粼然,龙目湛湛,被一道狰狞疤痕蜿蜒割开的脊背秀峻如云山。
可他没机会再长大了,抽了龙筋的龙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太乙真人踩着碎鳞,站在小白龙淌下的血泊里:“还不曾。”
“莲花三太子随姜尚出西岐,破三十六路征伐,已擢升先锋官,战功勇名,彪炳宇内。”
小白龙不由笑了,目光盈盈,眼底尽是神往。他声音清越,吐字却有...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电影线,HE,与天斗。1.7w字全文完。
微博同名@兔洛琳,番外沉醉东风请见微博置顶传送门
【零】
“哪吒回来了么?”
太乙在诛仙柱前抬头,柱上盘踞着一条小白龙。那还是条幼龙,却已是造化钟灵,甲光粼然,龙目湛湛,被一道狰狞疤痕蜿蜒割开的脊背秀峻如云山。
可他没机会再长大了,抽了龙筋的龙能活到如今已是奇迹。太乙真人踩着碎鳞,站在小白龙淌下的血泊里:“还不曾。”
“莲花三太子随姜尚出西岐,破三十六路征伐,已擢升先锋官,战功勇名,彪炳宇内。”
小白龙不由笑了,目光盈盈,眼底尽是神往。他声音清越,吐字却有些含混,听去像含着什么东西:“我一直在等他。”
“他不会回来。”太乙盘腿坐在猪上,静静同这条重伤垂危却不肯解脱的小龙对视:“他已经不记得你。”
小白龙眸中神光光恍恍惚惚地暗淡下去,如同罡风过处一尾不堪摇的孱弱风烛。可那点飘摇烛火终究寂寞而倔强地亮着,小白龙张开口,口中有一点樱色。这一次太乙看清了——他衔着一枚左旋的海螺。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昔日的龙三太子轻声说,端然而静,乖巧得一如往昔堂前行弟子礼。他眼瞳莹润,目光悠悠然落在极远处,映照着天河里的星星:“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壹】
数载前,天劫后。
可怜太乙三花聚顶被一道天雷削了个干净,还要骑着猪为两个孩子四处寻找重塑法身的材料。魔丸灵珠却是在社稷图里逍遥自在,图中哪吒早已玩熟了,成日拉着敖丙嬉闹。偌大幻境只有他们两人,流风过处,影皆成双。
偶尔敖丙也会教他些新奇玩意儿,哪吒自小不怎么出李府,社稷图中又只能见到敖丙一人,自然他教什么就是什么。比如臭棋篓子申公豹的首席大弟子教昆仑第一臭棋篓子太乙真人的徒弟下棋,哪吒还以为撇去申公公,敖丙棋技三届第一。
输了一晚的哪吒空出一只手挠头:“我可以悔棋么?”
敖丙笑得如沐春风:“你这局已经悔到第十六次了。”
他话音未落,哪吒五只胳膊已经开始行云流水地提子,也不知道要悔几步:“债多了不愁,多悔一次不多。”
灵珠依然笑得温雅纵容:“你悔棋归悔棋,把偷的子放回去吧。”
“还有,都答应你悔棋了,等会继续下的时候,可以不拽我尾巴了吗?”
哪吒两只胳膊枕在脑后,咬着草茎望天哦了一声,伸手又捋了把手感颇好的小龙尾才恋恋不舍收了手。敖丙悄悄把尾巴收回袍摆下,玉琢似的脸上依旧端方镇静,龙角尖儿却已然红了。
一晚棋下得热火朝天,哪吒输急了眼,干脆现了法身以示认真,鏖战酣处六只胳膊忙得不可开交,一手执子一手扶枰一手挠头,另有三臂不忘偷子、捶桌和揩油。敖丙倒是气定神闲,颇有几分任尔三头六臂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气度。可他架不住哪吒闹起人来蛮不讲理又强词夺理,说自己法身都都被看光了,敖丙也要给他瞧瞧漂亮尾巴。
龙三太子被磨得无奈,板着白壁样的脸儿不假辞色,一截明如练的粼粼长尾却自桌下悄声探了出来,在哪吒脚踝上不轻不重地一扫,旋即又远远逃开。
敖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听他的话,他对这个天命里另一半的魔丸从来没有办法,几分情难自禁的纵容,几分心绪莫名的悸动。
哪吒五只胳膊一起挠头,冥思半响,终于收了法身,投子认负。他一掀幻术变出的棋枰,躺倒在山石上晃着腿看天:“你又赢啦!没意思。有什么想问小爷的,问吧!”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连赢一夜的敖丙低头,很认真地掰着手指:“你是陈塘人士,李家三子,父系总兵,母亲殷氏,幼时……”
“停停停停!你查户籍啊?你有妹妹要嫁给我啊?”哪吒心头冒火,抱着火尖枪翻身坐起,迫到敖丙身前,满心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郁:“翻来覆去都是这些问题,那换小爷我问你好不好?”
他解了乾坤圈禁制,已然比敖丙高了,欺近的时候,颀长的身影几乎能将敖丙整个人笼在其下:“我问你,天劫时你为什么要救我。”
两人间不盈寸,近得呼吸相闻,敖丙望着他,龙角尖稍的红一点一点蔓延到耳根,却是咬着唇笑了:“你一晚上又是偷子又是悔棋,是不是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我答过你: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见哪吒一探手又要揪自己领子,敖丙忙一把握住哪吒腕上乾坤圈,急道:“不用在说我傻了。我早说过,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哪吒被他握住手腕,不退亦不进,黑瞳神色晦暗,只照着灵珠眼睛。
敖丙被他看得心虚起来,微微垂头避开他的视线,垂落的手指在身侧空空握了握,似还有热度残留指腹,一路烫到心尖。
他等得心都慌了,哪吒也未发一言。流风来来去去,似乎吹散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敖丙还未回神,哪吒已俯身在他角上亲了亲。
亲完一把抱过龙尾,往脑后一垫,悠然自得地睡去了。
他睡得逍遥自在,敖丙却是慌了神,尾巴这般被人抱在怀里枕于身下,走不开,亦离不远,只能跪坐在一旁,看哪吒舒舒服服翘着腿,枕着他从不示人的尾巴午睡。
敖丙犯了会儿愁,被日光晃的炫目,便顺手摘了片莲叶遮在哪吒头顶,不让正午日头晒在他脸上。
他看着荷影垂落,落在哪吒眉目英挺的脸上,不由抿着唇笑了笑,忽然想在他身边一同睡去,不问外事,忘却明天。
敖丙抱着龙尾小心翼翼地和衣卧下,不让它惊动哪吒睡眠。两人近在咫尺脸对着脸,共享头顶一片小小荷叶。灵珠阖了眼,睫羽一颤,忍不住又睁开。
他目光垂落,瞥见哪吒腰间小袋挂着了线,那从不离身的护身锦囊开了个小口,露出海螺的一角尖尖。
【贰】
重修法身道阻且长,图中寂寞,两人修炼闲暇便一同瞧月瞧海瞧星星。哪吒枕着手臂,抬头看星垂穹庐笼盖四野,声音困惑:“敖丙,你为什么总在看星星?”
敖丙托着腮,有些出神:“山河社稷图中星野瑰奇,我从没见过,想记下来,日后讲给父王叔伯们听。”
哪吒打了个哈欠,一引混天绫,红绫匹练般展开,化作个载着他们荡荡悠悠的秋千:“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东摆西凑乱七八糟。还是月亮好,和外面一样又大又圆。”
他伸手框住月亮比了比:“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如今人不见人,连月亮看的都不是同一个。”
敖丙低下头:“可我家人却是连外面的月亮星星也看不到的。”
哪吒听出他语气低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敖丙话音未落,魔丸啪的一声变作盒月饼跳进他手里,还给自己捆了个同心结:“怕什么,等我们重修法身,就带着风火轮去东海瞧瞧,不但请他龙王老人家看月亮,还给他尝尝陈塘关的点心。”
敖丙忍着笑,抱紧点心盒,认真道:“龙族百鳞之长,我们虽是妖族,但不吃人的。”
哪吒索然无味地坐回秋千另一侧:“没劲,小爷还想吓吓他们。”
他侧过头望向敖丙,目光中褪去玩笑意味,一厘一毫尽是认真:“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我陪你回家如何?你陪我天雷里走一遭,有什么事我也断然不会让你自己独抗。”
“你那法宝碎了,咱们一起想法子陪一件;你家要你封神登天,我们便一同建功立业;你要为亲族伸冤,我也一同陪你找神仙老儿们理论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月野下,哪吒黑瞳中似藏着淬火的枪尖,他对敖丙说的话,句句算数,一诺千金。
敖丙十指在衣袖下悄悄握紧,他望着唯一会为他着想的朋友,目光深深,尽是说不出口的万语千言。
许久许久,他才开口,声音轻轻:“没关系。这些都是我使命所在,我该去承担的。”
他抱着膝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哪吒,忽地笑了,眉眼间鲜见地露出几分柔软的孩子气:“不过你要一起去龙宫看看,也是可以。”
“他们会喜欢你的,你像太阳。”
哪吒像太阳。
起于旸谷、归于虞渊、亘古不易、泽被万里,让所有生灵共沐其中的太阳。
当日陈塘关上火莲焚天,煌煌然如东暾。
幼时他灵珠托生,是东海底唯一自由的生灵,所有的叔叔伯伯都在等他长大,一点一点看他从壳中不足丈余的灵慧幼龙长成翩翩少年,不光为了龙族等待千年的转机,更因为他是死寂天牢里仅有一丝生气。
他是自由的,昔日的血战三千里的苍龙们看着他自海天间潇洒来去,依稀便是从前的自己夭矫于天际。
每次敖丙同师父出东海修炼回来,荒冢般的天牢总有几分热闹生气,叔叔伯伯们争相问他地面上的事。他们问草木葳蕤,问明月潮生,问重峦碧水,问这世间再平凡不过、他们却只能在梦中一见的景色。
然而问得最多的,还是太阳。
他们被困在天牢海底,看不见太阳。
龙族和天日间隔着天令,隔着他们的功勋,隔着千重锁柱,隔着深不见底的缥蓝海水,一层又一层地滤过光。
百鳞之长们自海底向着东方仰首,三千尺太长,入目只有无尽波光。
【叁】
哪吒并不懂敖丙千回百转的心思,只知道日后灵珠要做什么自己陪着他做便是。但敖丙夸他像太阳,太阳是重要且讨喜东西他还是知道的。转念再一想,这世间比太阳更厉害的东西好像也不是很多,一时间更是得意,很有些飘飘兮登仙的意思。
他受了夸就要表现,有想法立刻付诸实践。要为灵珠讨说法,首当大事便是好好修炼重塑法身,拎着枪说话才硬,有功业便有话语权。
敖丙还在出神,良久等不到哪吒回答,转头一看,只见哪吒头上祥云一片,人都已入定了,顿时哭笑不得,只能下了秋千盘腿坐在哪吒身边。
自从进了山河社稷图,敖丙便发现哪吒打坐时有个很坏也很邪行的毛病,就像午睡一定要枕着小龙尾巴一样,缠人无赖,心安理得。入定之时敖丙只要一离开他立刻就醒。反之灵珠在身边,且不知山崩于前海水倒灌会如何,反正敖丙怎么捏他的脸都没有反应。
真不知这是混元珠的奇妙天性还是他故意。
可敖丙对哪吒从来也没有办法,只跪坐在他身边,灵珠气息纯和,默默在一旁为他护法。闭目的哪吒敛去了平素的顽劣嬉闹,眉目深挺,刀锋般抿起的薄唇透着股英气。而这英气里又蕴着三分桀骜,一如他的火尖缨枪,不惧神佛。
敖丙凝视着他刀雕而成的侧脸,忽然想起灵珠现世后那一道打向哪吒无可转圜的天雷,激灵灵轻轻一颤,心底满是酸楚涩然。他想,我怎么能让他死,换自己的锦绣前程呢?
他们该是一起的,天生如此,失了谁都是活生生剖去一半。
哪吒教过他,若是命运不公,就和它斗到底。
这个世上,定然还是有天理的罢。若是没有,他们就一起斗一个出来。
念及此处,再无可惧,背负无数的龙三太子唇角忽然泛起个安恬宁和的笑。这一笑如冰河乍破,生机过处尽是杏花雨杨柳风。他心中安定,悄悄握住哪吒的手,有几分甜蜜地想,山河图是化外之境,他们的约定连天地诸神也窥探不能,只有风知处。
【肆】
两人日复一日在社稷图中苦修,可惜铸基塑身一事非朝夕能成。世间事不待人,过个几百年再重回人间,只怕烧纸都赶不上热的。两人勤耕不辍却进益缓慢,急在哪吒心间,愁在敖丙眉头。
又一日,消失已久的太乙忽然骑着猪大喜奔入,手拈一片荷叶手舞足蹈:“娃儿,你有救了!”
“这仙藕千年化生,灵根天成,邪祟莫侵,是塑身的最好材料。你快随我去乾元山闭关,仙藕灵气自生,还能中和你那与生俱来的魔丸戾气。”
哪吒当即警觉,一握敖丙的手,扬首问道:“我有灵珠在身边,还要什么仙藕灵性抑制魔气?我若走了你们打算将灵珠怎么办?有这等法子,为何不让他先去?”
敖丙大急摇头,生怕他冲动之下怠误天赐良机,急急抓住他手腕:“我不要……你先随真人去罢,我总有办法的。”
哪吒不答话,只径直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太乙看着双手紧握的两个孩子一眼,一瞪眼:“锤子!那要得个铲铲!小娃儿们不知世事口花花,龙身修炼何其不易?人间早也等不及。譬如你爹娘,纣王残暴嗜杀倒施逆行,施炮烙设虿盆,如今忠臣良将日益凋零,你躲在山河图中,又要谁来看护他们?”
说罢眼望流云,很昧良心地补了一句空话:“何况天尊总有办法复原灵珠。”
他开口提及李靖殷氏,一下便捏住要害关节,又补了对灵珠的承诺。哪吒抓着敖丙的手,一时有些踌躇,但下意识想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还是趁热打铁为敖丙讨个具体法子的好。
倒是敖丙开口劝解,捏了捏哪吒手心,安然道:“真人一诺千金,我们放心便是,不急这三五载。等我修炼好了,我去找你。”
哪吒依然蹙着眉,敖丙把他拉去一边,促膝一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太乙看着他那混世魔王样的徒儿坐在敖丙身边,耐着性子听他一句句说话,眉峰时展时攒却从不打断。两个人殷殷切切亲亲热热,像枝头两只幼鸟簇在巢里的嘁嘁喳喳着互相梳理羽毛,纯然是发乎本真的好,不由太息,没忍心告诉他们东海早已经反了,此时是万不能放敖丙这个未禀在册的龙太子暴露世间的。东海反叛一事直达天听,他力有不逮,只能尽力保全两个好孩子。
也不知敖丙当日安抚了哪吒些什么,哪吒最终竟答应先同师父去乾元山,太乙大喜,拎着酒葫芦纵猪先去准备,给他们留下点话别的时光。
两人在山河图中最后的时日,哪吒拉着敖丙坐在树枝上,一同看旭日红彤彤地跃出山峰。
哪吒靠着树干,赤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火尖枪,望着重山叠嶂出神:“小灵珠,你修行好后记得要来找我。”
说完向敖丙眨眨眼,黑瞳里不无得意:“你不是说我像太阳吗?我随你去东海,让你们龙宫千尺水深也有皦日东升。”
敖丙再次领略到了魔丸打蛇随棍上的厚脸皮,这人真是顺杆就爬攀藤上瓦,给他根绳索只怕能一路上到天上去。
可敖丙却笑了:“好。”
说完也有些出神:“不知道战后天庭会封我们作什么。只愿能赦了我家族,擢我去做颗星星。”
他融冰般的瞳子里神光浅浅,空濛地照在天际:“我想做颗星星,自由自在。父王抬头,随时都可以看到我在那里。”
“龙族会有一颗自己的星星。”
他望着天际,哪吒的目光却只在他眉眼间。龙族的小太子在天光下笑得憧憬,微熹晨光栖落侧颜,映得他眉目昳丽,半是暧暧半是明。
他忽然把敖丙抱在怀里,抵着额头,在他龙角上亲了亲,重复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师父说藕身空心,免不了忘尘忘情忘却什么重要的事。我把心放在你这,等我醒转回来,你还给我,告诉我往日的事,我们再一同去建功立业。”
“封神也是可以升星的。将来我是天将,你是星星。”
未来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晰、前所未有的近,他能看见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他的锦绣前程里一定会有敖丙。
已然高过灵珠的哪吒搂着小龙,看他冰蓝的瞳子里神光怔怔,低低笑了笑:“敖丙,再陪我踢一次毽子吧。”
他还有很多话不曾说,那就等归来再说罢。
封神登天后,他们会有长长久久的一生,与天共老。
哪吒取了毽子,牵着敖丙的手自枝上跃下。
在遇到敖丙之前,他从未这么酣畅淋漓地游戏过。
敖丙灵珠天性,又被教养得水魄松风,举手投足自有其温雅从容,便是踢毽嬉戏也是矫若游龙回雪流风。但哪吒是懒得想去想什么辞藻夸他的灵珠的,他只觉得敖丙踢毽子的样子很好看,踢毽子的身法很好玩,能接住他陈塘关第一帅的毽子,本领也自然很不凡。总之从头到脚都好,好得叫人想和他踢一辈子毽子。
说来他连敖丙在海边抱孩子的模样都见过了,哪吒不无得意地想,全然忘了他把人在陈塘关上捆了个双喜临门的事。
两人玩到酣处,哪吒回风一脚,却是将毽子踢上空中,敖丙刚要飞身去接,就见毽子砰的一声,自头顶炸出一簇花焰。
山河图中四季如春,此刻却随着那声锐响,纷纷扬扬下了一场瑞雪,铺满两人双肩。
敖丙伸指,发现那雪却是杨花拂面,星星点点。
他只记得哪吒顽劣,一使障眼法他的屁股就要倒霉。却不知他看了什么话本子,能想出这一出幻术飞花作雪。
飞雪逆空间,哪吒笑嘻嘻地握住敖丙的手,将一枚海螺塞进他掌心,还要要顽劣地学他的话,说只要吹响这海螺,我必千里来相会。
敖丙脸颊发烫,白壁样的脸差点又红成一块很好看的海鲜。他张口欲言,忽而唇上一热,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印在唇瓣间。
敖丙怔怔地睁大了眼,睫羽轻颤着。漫空扬花飞雪,哪吒眉目含笑,消失在空中的身影如一缕墨迹化入水中。敖丙伸手去握,能抓住的只有掌心的海螺。
海螺被捂得温热,熨帖着手心,似有一颗心在其间轻轻跃动。
“小灵珠,等我。”
【伍】
回社稷图接走哪吒时,太乙发现他的好徒儿失了一缕魂魄。
他再三瞥了遥遥站在海岸边的敖丙几眼,终究没说什么。倒是哪吒魂不守舍,一副剩下的三魂六魄也齐齐丢了才好的模样,看得太乙怒其不争,恨不能赶紧把这瓜娃子塞进莲藕,将他空脑壳儿好生捶打捶打把水倒光。
魂魄收入宝莲前,哪吒频频回望,素来桀骜的眼瞳中第一次有了祈求之色:“师父,答应我,我不在的时日里,帮我看护好灵珠好么?”
太乙坐在猪上倒酒,闻言斜睨他一眼:“才几天就果不离枝瓜不离蔓的这么上心……他是你什么人啊?”
哪吒不理话里的讥诮,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瞳光烈烈,如透三秋:“他是我至亲至爱!”
好歹将这大爷哄进宝莲,太乙真人心力交瘁,回想起两个孩子依依惜别的模样,不由有些心酸。
他喟叹一声,一拍猪的额头,揭开酒葫芦:“猪,你讲做风火轮有个爪子好,红扯扯悬吊吊,还不如做头猪舒坦,想喝酒便喝酒。”
说着自饮一口给猪灌一口。那猪不负众望地嘁出酒水,甩头鄙夷地翻了他一记白眼。
太乙也不恼,哈哈笑着,抬头往那渺渺九天看了一眼,念及龙族反叛,战事之酷烈,如今还不忘利用这灵珠魔丸,不由得嘿然哂笑起来:“神仙。嘿嘿嘿嘿……神仙。”
他在坐骑臀后掴了一掌,带着宝莲直没九天云烟而去:“是神仙呐!”
烟云之下,便是陈塘。东海千里,血如残阳。
【陆】
山河图中时无寒暑,便是千载弹指也如旦暮。自哪吒走后,山河图中无人探访,敖丙日夜修行,偶尔拿出海螺一看,眉眼间笑意融融,再不觉时光难捱。
哪吒会来接他。
他这般笃信着,哪吒那一缕神魂早已融入骨血。他们自鸿蒙开天辟地以来便是一颗两仪天成的混元珠,相依相伴了这么长的岁月,痴痴缠缠,拆解不开。
哪吒从未对他食言,他信他不会食言。
又不知过了光阴几许,山河图却是换了天日。敖丙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昏昧阵法中,眼前是师父申公豹的脸。
他刚要开口,忽地发觉自己嗓音锵然有金石之声,敖丙惊奇回首,却见龙身在他昏迷中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已然重塑。他缓缓盘桓,烛火下鳞光濯濯,通身并无半分不适之意。引颈清啸一声,水魄风魂自在牵引,造化钟灵,又是那条夭矫漂亮的小白龙。
申公豹负手立在一旁,看敖丙打量着新身躯,满眼新奇,像只扑镜好奇的糯白猫咪,又想起初见时他不过一条丈许的破壳小龙,乖乖蜷在波水中,不觉也有了几分慈爱之色:“徒……徒儿,可还满意?”
敖丙落地化作人形,落落疏朗,神清骨秀,作揖行礼道:“多谢师父。”
申公豹大是满意。自陈塘关一劫,他游说龙王联手海底妖兽和西海龙王抗击天庭,自己则改投通天教主门下,行走人间襄助纣王。而今西岐势力渐长,自得哪吒加入后更是烈火烹油,眼见殷商就要砸锅,申公豹忙不迭趁太乙外出盗了山河社稷图,以借灵珠之助。
他如往日般拍着敖丙肩膀,循循诱道:“徒儿啊,当日你在陈塘犯下大错,辜负亲族厚望,这次龙族倾力救你,可莫再糊涂,三日后随我去西岐战场,会一会那打头阵的太子先锋。”
见敖丙目现疑惑,申公豹俯身,笑容意味深长:“是你的旧相识,哪吒。”
敖丙像是被当胸锤了一记,几乎站立不稳,猛然抬头,手指在衣袖下微微发抖:“哪吒?哪吒是我好友,他答应重修法身就回社稷图找我,他怎会……”
申公豹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抬袖一拂水镜:“自己看罢。”
水镜中烟云沆砀,一条西海黑龙御风而起直冲天际,攒射的箭矢擦着鳞甲溅出四散火星,却半点也阻不住他去势。黑龙奴电而行冲散天兵,烈烈咆哮着如入无人之境,追随其后的黑龙们亦是士气高振悍勇无惧,一时间天兵阵脚大乱,溃作一团。
敖丙只死死盯着天际一点红光,那火光来的好快,飒沓如火流星经天而行。人影未先至,烈焰已横空。敖丙瞳孔震颤着,亲眼看见一截雪亮枪尖自黑龙鳞下穿胸而过,血溅长空。
握枪的少年凌空而立,足下踏着烈焰风火,丰神俊朗,眉目似旧。他偏着头,看那濒死吃痛着翻滚挣扎的黑龙,如同看一只垂死的牲畜。
他手腕骤然发力,枪身拧转,已搅碎龙心,那黑龙死蛇般直直坠往沧海。长笑声中,火流星再起,脚踏风火的少年战神杀入龙群,鲜血泼天而起,烈焰隔着水镜灼烧着敖丙瞳孔,像是看到魔神亲临。
他浑身都在抖,抖得握不稳水镜边沿,抖碎了水中魂牵梦萦的身影。
身后申公豹扶住他双肩,悠然叹道:“哪吒?他早将已你忘得一干二净。”
“徒儿啊,莫天真了。世人成见如山岳,山岳之重,岂能轻易?灵珠魔丸,只能存其一。如今他们选了魔丸走那封神登天的坦途,你是便是弃子,爱你护你的只有师父亲族。当日东海龙族予你万龙甲,如今又倾全族神魂助你重活。你父王尚在征战四海,你要叫他灰心失望,叫龙族永生没于东海,世世代代不见天日吗?”
“时至今日你还想着那魔丸,糊涂!你们的大好前程,从来有你没他,有他没你!”
他言至激动处,已然显了豹相,字字炸如惊雷,炸得小龙太子几乎心神俱碎。
苍白十指痉挛着绞紧,他无意识地低喃着:“父王……哪吒……”
“我要去见他。”
他要去找哪吒。
他的心还在他这里,无论血海深仇还是兵戈相向,他都要先找到他,与他了结。
哪吒在西岐。
他一手提装着大料的青铜釜*,一手抱狗,口里哼着打油诗踢开院门,风风火火地呼朋引伴:“快快快,我终于把三眼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偷来了。咱们赶紧洗刷干净炖一锅!”
雷震子大惊,扑上来就想解救哮天犬于危急:“你疯了!杨戬宝贝这狗宝贝得跟眼珠子似得。你可以骂他三眼,但你不可以说他的狗丑!现在你居然还想炖它!你……”
哪吒抵住手舞足蹈的雷震子的额头,伸手将他推开了些,嘁地一声把哮天犬放回地上,掏出几根从厨房里偷来的猪骨头扔进锅里:“急啥。小爷我就是想吓吓他,叫他总不跟小爷试手。是兄弟的有肉同享,今晚叫他来吃火锅。”
雷震子心道杨戬回来找不见狗,又听到你要请他吃肉,这火锅他是万万吃不成了,定然当场提着三尖两刃刀来踹锅,遂了哪吒试手的心愿。
他虽叹气,却也不去苛责哪吒。西岐自得他加入,如有神助。这魔童虽生性顽劣,倒也义薄云天,他们同袍义笃,早已亲如异姓兄弟。
哪吒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他儿时在陈塘人憎狗嫌,除了父母家丁,无人待他亲厚。如今拜别爹娘,到得西岐,却仿佛到了另一个家,有兄弟,有朋友,恣意嬉闹,胡作非为。
想到此处,哪吒的心却忽然抽痛起来。曾经也有什么人,待他是不一样的。
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要保护他。
那人是谁?他想不起来,莲身藕躯的三太子的心好似被生生剖去一半。
哪吒盯着滚沸汤水,眉宇间攒起几分厌色,杀伐戾气顷刻间便重了起来:“这几日我陪你们在西岐。希望那天尊老儿坐下金仙莫要再来烦我,我只答应征讨暴君,他们要镇压龙族,自己战去。”
雷震子奇道:“怪哉! 龙族与截教沆瀣一气,有何分别?这世间还有哪吒不愿除、除不掉的妖?”
哪吒不理他话里揶揄,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没有。只是我总觉得我屠龙,有人会伤心。”
他想不起谁会伤心,只知道自从醒来,心里便空落落,丢了什么重逾性命的东西,不知该去何处找寻。
【柒】
敖丙没能去找哪吒,他甚至没来得及见父王一面。
龙族哀兵举义背水一战,本就有死无生,而海底妖兽两面三刀,说是襄助龙族共击天庭,实则被囚多年,跟龙族血海深仇,若是眼见不能成事,只怕会当即倒戈叛乱,把仇人生吞活剥。
他记挂亲族,更不愿助纣为虐进犯西岐,便恢复旧日打扮,本披白袍掩去龙角欲去寻哪吒做个了断,意外惊闻东海龙族一再溃退,已然被天军列阵围困东海之上。
那日东海百里风雨如晦,霹雳阵云绝天海而起。龙王遥遥望着巍峨如立垣的天丁天兵,满心举族玉碎的凄怆悲绝。
后悔赴死举义吗?不后悔。
他只后悔千年前信了天庭空口白牙的漂亮话,信他们海清河晏共享太平的空诺,带着全族投了死局。
他们是妖族,生来就是。天宫许下的海清河晏太平安宁,没有他们的位置。
敖广回首,东海龙族骁勇英烈,眼中尽是相似忿色,不见恐惧,不为瓦全。龙王哈哈长笑,不再去等王妹引西海援军的那一线渺茫希望,百龙齐齐仰首,向着东方扶桑发起最后一次冲锋。
哪怕被炎阳灼成枯骨,哪怕被天矢射得残破,也好过囿于牢底,不见日光。
苍龙们直迎箭雨,咆哮着冲向太阳。
他们的自由,他们的天日。
他们在海底蹉跎的、荒芜的时光。
一千年那么长。
【捌】
天阵的东方守将若有机会重回当日,定要质问广目天王:都说东海龙族已尽困阵中,怎么还会有一条破空而来将他们揍得落花流水的小白龙?
西方守将若有机会从头来过,也必定一同悲愤诘问:都说西海龙族早已溃不成军,那龙公主引来的,难道都是阴兵鬼龙?
十二金仙们心很累。西岐大乱斗,朝歌是敌营,截教不好与,妖孽又横行。自从混元珠现世,山野人间麻烦不断,坑多的像是雨后泥地里的鼹鼠洞,敲下一茬又冒一茬。
本来灵珠被盗已经够祸事了,不想祸兮福所倚,一道天雷下去,换了藕身忘了前尘的魔丸到是更好用些。岂料刚开心没几天,这灵珠又活了,历过天雷能把混元珠一半威力发挥个十之七八,拳打功曹,脚踢揭谛,一双大锤轮转如飞,将天兵们当鼓皮捶。你说你生的这样好,用兵器能不能斯文些?
四方天将苦不堪言。有机灵如太乙者,早想起昔日被混元珠对脸痛殴的情形,死道友不死贫道,当即闪身后退,暗中一脚,将同门黄龙真人踢下云头去建功立业。
东海打成一锅粥,他却在云上远目注视着敖丙,目光中隐有担忧。
天宫在东海设下重围,纵灵珠动天之能也只有一人,妖兽尚在骑墙出工不出力,西海残部的援军也寥寥无几 ,龙族这一时反扑只是靠出其不意。不多时天军稳住阵脚,果然立刻重新结阵,开始合围分化切割战场。敖丙奋力鏖战,却离他父王越来越远。
百年后,陈塘关茶寮里还在说这一日:那东海上六月飞霜,烟波涌沸,卷浪成雪,横峙苍天,一白袍人同云间神将斗在一处,身姿落落流风回雪,却是比神仙还像神仙。
待到日薄西山,妖龙们尤在负隅顽抗。一白鹿童子落于白袍人身前,揖道:“天君有请。”
有言道:围师必缺,穷寇莫追*,龙族哀兵绝境,正应避其锐气分而化之。 见童子将白鹿引至白袍人眼前,十方天兵不再对群龙赶尽杀绝,改为结阵合围,枪指苍龙,弓如满月。箭在弦上,万双眼睛注目着两人一鹿,童子已然倒头再拜道:“天君有请!”
真正的骑虎难下。
有人看到白袍人伫立良久,终是颓然将武器化入虚空,转身遥遥朝那龙族宼首拜了三拜,跟着童子没入云中。
【玖】
云端之上有七十二宝殿三十三天宫*,紫气东来,赤霞金光。敖丙孤身拾阶上天陛,一身白衣尽是血迹,却走得坦荡从容,如月出空山,清风修竹,依然是那个在海边相救女童的翩翩龙太子。
他跪于殿前,天君问他,你可知罪。
“我不知。”
“但我恳请天地仁心,赦我亲族。”
司命星官闻言在云后暗笑:不认罪却领罪,这小龙儿还真是傻的可爱。等你领罪伏法,给你命簿里添上几笔,横竖都是罪业累累。
千年前大笔一挥,天牢成了龙宫,典狱长便是龙王,天宫的许诺可从没半点错。
龙三太子睁着双至纯至善的眼:“我奉还灵珠,前事一笔勾销。天兵天将,不得藉此伤东海龙族一鳞一须。”
有人教他,若命运不公,便和它斗到底。
那人的脸好像又在眼前,敖丙眼里有破碎的笑意。他隔着衣襟握紧海螺,尖尖一角几乎将他的指尖割破。
所有的不公,到他这里为止。
得到许诺时,敖丙笑了,灵珠清澈的瞳子能照朗朗天日,却映不清重云雾罩下的巍巍宫阙。
被缚于诛仙柱上时,敖丙轻声问:“我能见哪吒一面么?”
司刑星君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不发一言。
他被抽了龙筋,整个天宫都在等他阖眼,他却忍着日夜煎熬,拼命守住一口真元。
只有太乙来看他,目中尽是痛色。他告诉他,哪吒藕身重塑时被炼去了部分记忆:“仙界有令,灵珠和敖丙,在魔丸面前都是不许提的禁忌。他不记得你,否则拼死也不会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你要活,天尊尚在闭关,无人能左右你的元神。他有神魂在你身上,你活着,挨过此劫,灵珠魔丸聚首之日,他自会想起一切。”
“哪怕借作兵解,也要守住元神不灭。师伯保你们青山流水,必有相会。 ”
小白龙便笑了,他应一声,轻轻衔住海螺:“我会一直等,他的心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往后刀钩钉凿,鳞落甲碎,敖丙都在剧痛中沁着冷汗,苦守最后一点清明不褪。
甚至被剖到心的时候,龙三太子婉约的双眼都未曾闭上。
他只望向东海。
风里有螺音低回,你曾说海螺声起,千里相会。
哪吒,哪吒,我吹起这海螺了,君胡不归?
随着幽蓝瞳孔褪去了最后一点火光,那妖龙双眼终于阖上。一枚灵珠自印堂上悠悠浮起,似一颗剔透的心在轻轻跃动。
司命官捧着灵珠犯了愁,天君望一眼银汉,淡淡道:“升他去做华盖星罢。”
混元本是一体,灵珠魔丸相合威力剧增。可现下魔丸已然可控, 灵珠靠近反会扰他心神横生枝节。不若让灵珠作了星星,叫魔丸看得见,又离得足够远,催逼潜力却不生变数。哪日魔丸用废了,还能起用灵珠取代。
一石三鸟,算无遗策。仙官奉承完,却又现愁色:“那东海逆贼……”
天君冷笑:“妖孽宵小,负隅顽抗。天兵不得伤龙族又何妨,封神榜上还未登仙籍者大有人在。差人传令,驰援陈塘。”
西岐月下,哪吒手握火尖枪,将一纸调令绞得粉碎。
杀龙,杀龙,一帮腌臜混沌不知是开不动弓了还是提不动刀了的天兵龟儿子,就知道请他去杀龙!
西岐的少年战神搅碎调令还不够解气,回身一枪劈断巨树,看那巨大枝干砸的四分五裂,心底灼天的烦躁才些微平复。
他不能不去,令中一笔一划写得清楚,东海惊涛,首先淹的便是陈塘。
他不能不理这骨肉至亲的故乡。
【拾】
当日眼见爱子被带走,敖广痛不可遏,也曾招集残军试图冲阵。天军严防死守滴水不漏,龙王几乎嚼碎银牙,无奈龙族死伤惨重,只能潜回海面,抓紧最后的时间休养整饬。
一日午后,但见海水沸涌,有人在空中叫阵。敖广本不欲理,突然听闻海上喊的是“西岐先锋哪吒来战”,龙王一声霹雳长啸,目眦欲裂,率众破水而出。
只见半空中哪吒黑瞳中赤炎烈烈,火尖枪扫过一道扇弧,正将一妖兽穿心而过, 下一刻枪尖莲花烈焰怒放,立时将妖兽烤了个透熟。
哪吒随手将焦尸抖下海去,肩扛长枪,懒洋洋地对着藏在礁石后的妖兽们伸出根小指:“你们东海岩浆下所有妖孽贼寇的本事加起来,也就这么一小截。”
说罢想了想,又掐出一截指尖:“除去龙族,剩下的分这么点儿都算抬举你们!”
此言一出,东海阵中顿时炸了个沸反盈天。众妖虽然惧他如鬼神,却也不甘受此折辱,妖兽们还未反应,咆哮声中,一苍龙已直往他枪尖而去。
哪吒挑眉一笑,焮赩再起,火尖枪锋虚晃,却是绕过苍龙,直取右翼妖兽。他乘着风雷烈焰杀入妖兽阵中,如同沸铁入膏腴,一切即融。妖兽们只顾四散奔逃,哪吒长笑,也不理奔袭的群龙,火尖枪混天绫齐出,只掩杀溃逃妖兽,东海之上,如有两轮烈日当空。
枪锋进退诡谲,刺击如骤雨如疾风,却有意无意,尽数避开青龙。
不知为何,莲花太子重活一遭,斩妖除魔是天道使命,从不手软,他却像亏欠了什么似得,独独不愿与龙族开战。
哪吒在妖群间纵横往复,他血液如沸,他心中空空。他枪尖鲜血淋漓如雨,却不敢去看那一双双激愤龙瞳。
哪吒处处容情,龙族却也没有怕死的种。长啸声不绝于耳,火尖枪熛焱到处浪卷塞空,敖广亲自阻住哪吒去势。他龙爪过处尽是霹雳雷电,同莲花三太子火雨狂风地斗在一处。
妖兽们如蒙大赦,一头扎入东海没命地遁逃。群龙亦是精神大振,正要结队为龙王掠阵,火云中却忽闻一声叱咤,龙王扫尾荡开追缠而至的混天绫,下一刹那,电光横空。
龙王竖鳞片片炸起,火尖枪锋色如霜雪,破烈焰携狂风,凝在苍龙眼前。
炙浪熏得敖广几乎睁不开眼,待到瞳孔渐渐聚焦,他看见哪吒长枪横指,枪锋不过咫尺之遥,凝在眼前。
西岐的少年战神用尽全力握紧枪柄,他的枪依然很稳,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颤抖,他在何处见过这一幕?
龙王须发皆张,眼中尽是奇耻大辱,暴怒咆哮道:“你为何不刺?”
哪吒听得这句话,却如同被三昧真火烫了一般,当即倒纵避开,脸色惨变, 几乎连火尖枪都抓握不住。
你为何不刺……
有谁?有谁曾这样问过我?
他茫然四顾,干涸的眼眶中露出惶惑的神色,刀刻般的英挺容颜上却是一片木然。红莲烈焰不知何时尽数熄却,暴雨冲打着火尖枪,顺着枪锋淋漓滴落。
敖广看着这孤悬天地间骤然失魂落魄的杀神,刹那间灵光电闪,似有所悟,龙瞳中的光彩却颓然灰败下去,像个一瞬苍老的父亲。他盯着哪吒眉心魔丸印迹,喉间是压抑的低吼:“你可还记得我儿敖丙?”
哪吒霍然抬头。
敖丙?
敖丙是谁?
他下意识望向天隅。长天阴云万里,不见星空。
【拾壹】
阐教碎嘴的小仙们私下议论,总说魔丸重活于世,莲心藕身,是天生将神,无畏无惧,不知疼痛,世间欲求,不为所动。
只有哪吒自己知道,他不能看星空,尤其是紫微垣。每每望见,无情无欲的莲花三太子都会疼得弓起身,疼的四肢百骸都觳觫起来。
紫微垣有一片寂寞星辰,华盖孤高,皎皎濯濯,在天之一隅自明自熄,凝望时如星夜下惊鸿一瞥的温柔眼波,过目又像一闪即逝的萤火。
哪吒握着枪,浑身上下疼得似要淌出血来。他摊开捂在胸前的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茫然地想 ,怎么只有心口不痛?
天神太子空空地叩着胸口, 他已经没有心。
他的心和一缕神魂寄托在一枚灵珠上,变成了星星。
天际观战的太乙遥望群龙中如失魂魄的徒儿,长叹一声作孽,挥手向天际抛出一页符纸:“风火轮,去接他们吧,接他们回家。”
那符箓乘着风悠悠飘过风雨,落入风火轮赤炎,一闪而没。
原本黯淡的风火轮焰光十倍百倍怒涨起来,如有灵识般引着哪吒向天柱而去。哪吒也不违逆,只拼命偏头向紫微垣方向看去,要透过重云,找一片星星。
风火轮在天柱前落下,自哪吒足下脱出,变回只憨态可掬的猪,趁着哪吒只顾仰头看小白龙发怔的当口,搓云在鼻腔扫了扫,嚏地一声,前程往事尽现空中。
天雷中,有人在他头顶张开万龙甲,对他说,不傻,谁和你做朋友。
社稷图里,有人握着海螺立在岸边,痴痴地目送远风。
诛仙柱前,小白龙衔着海螺,细细的身躯上尽是伤痕,向师父一句一句探听他的消息。
他伤的那样重,抽筋碎鳞,有死无活,却依然睁着双映日新雪般的眼睛,固执地说,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我要还给他。
敖丙一直信他,信他会回山河图,信他会陪他去东海,信他不会让自己一个人。
他食言了。
哪吒陡然一声痛极的长啸,爱恨痴嗔、五蕴炽盛,碓磨锯凿、锉斫镬汤*,人间地狱所有苦痛,他在弹指间尝了个遍。
半只脚已入仙门的魔丸向着小白龙伸出手,触及下颏的时候,一枚左旋海螺静静落在手中。
“只要吹响这海螺,我定千里来相会。”
“小灵珠,等我。”
刹那间枯木春芽白骨花开,前尘往事七情六欲刀劈斧凿似的嵌回这具藕塑的躯壳里,四肢百骸具是肢解般的痛。哪吒痉挛地握着海螺,望着柱上阖目的小龙,柱下的血,茫然地想,他的灵珠被抽筋剥鳞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痛。
定然不止,这点疼比敖丙受的苦,只怕如礨空之在大泽,稊米之在太仓*,他受的是更酷烈百倍千倍的折磨。
灵珠一生良善,他们怎能这样对他。
他们凭什么!
【拾贰】
直到被谪去作个土地公,看守诛仙柱的小仙也不敢再提当日之事半分。
他只记得那魔童腾风火而来,周身尽是血腥杀伐之气。小仙们除了私逃报信,只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看那魔丸向着柱上的灵珠伸出手,乾坤圈在腕间急振。他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眉目温柔,声如丧钟。
一小仙大着胆子支起耳朵,他听清了,魔丸念的是: “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
“急急如律令!”
追魂般的令咒甫一落地,烈火遽然腾起,层层将灵珠魔丸裹于其中。诛仙柱锁链尽断,小白龙落在哪吒臂弯间化作人形,颜如玉琢,水魄松风,天际华盖星熄灭,龙族小太子失却血色的唇莹润起来,显出渥丹般的光彩。
与此同时,乾坤圈铛然落地,炎阳烈纹爬满魔丸肩背,天宫之上,火莲盛开。
火莲一起,天宫戄然振动。天界太平太久,十二金仙在下界封神战场打的一塌糊涂,神仙们习惯在人间赶妖驱魔搅风搅雨,万不料今日祸起萧墙,忙一面遣差云仙请天尊出关,一面调兵遣将,将灵珠魔丸团团围住。
哪吒正把拦在陈塘方向的守兵一枪一个地扫飞,忽见祥云遮空,各路天神乘坐骑纵瑞兽,呼啦啦飞鹰走狗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嗔眉怒目,大有同仇敌概此獠当诛之势。
哪吒定睛瞧了瞧黑压压一排坐骑,笑了,伸手抚过敖丙长发:“我懂了,生在你们的地界,就是祥瑞灵兽,而生在那苍莽山海间的动物,最好识相点别开灵识,开了灵识,便是妖,便要除,都是命。反正说来说去,命由你们来写,自然都是你们的道理。”
他摇头笑完,将敖丙护在怀中,沉下脸,枪尖扫开一道弧线:“好狗不挡道,今日小爷要带灵珠回东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天兵哗然,一功曹仗着护教伽蓝六丁六甲皆在身后,壮着胆子跃阵而出,指着魔丸喝道:“龙族窃了你灵珠命运,使得陈塘惶惶,你父母不得欢颜。天庭替你惩处妖邪,点你做西岐先锋,你不知感恩,莫非还要为这妖孽邪祟功业尽毁?”
哪吒抱着容颜如旧的灵珠,六臂法相尽显,正将他仔仔细细护在怀中。闻得此言,不由得纵声狂笑起来。那笑声,天柱动摇。
原来天庭许给他们的锦绣前程,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而映出那镜花水月的,还要用他至亲至爱的血。
他冷笑着,枪尖指着巍巍仙阙,淋漓尽是鲜血:“我是魔丸,他是妖孽。我们都不干净,总归做不得你们眼中不染纤尘的神仙。”
“谁他妈稀罕做你们的鸟神仙!”
长笑声中,风火轮腾云破空,哪吒枪势如龙,撞入十方天将阵中。
功名如浮云,仙籍做烟灭,混元珠生于天地千万年,要什么天庭来认他们封神登仙。
天生魔丸如何?妖孽邪祟又如何?
他偏要同敖丙,不错过,不放手,不忘情,不参透,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拾叁】
这一战直打得蓬壶摇荡,阆苑倾覆,火莲烈焰已烧透十二重天。
混元珠洪荒神物,如今灵珠魔丸契合一处,仅有几百上千年道行的神将们不敢撄其锋芒,只欺混元珠虽天生神力,哪吒毕竟还是藕身凡胎,卯足劲以多欺少,要一拥而上刺他几个透明窟窿。
哪吒在重围里左冲右突,身上尽是伤痕,怀里灵珠的脸颊却是不染鲜血。
火尖枪饮饱了血,哪吒手心满是汗渍血迹,滑腻的几乎握不住枪身。他抱着龙族的小太子半步不退,枪尖一一扫过畏不敢前的神将们的脸:“你!你们!”
“当初你们对付不了混元珠,就炼化我们,一道天雷妄图把我劈死,还要将灵珠收为己用。”
“现在灵珠托生在你们忌恨的妖族身上,就把他抽筋剥鳞。更欺我瞒我,要我一生为你们卖命。”
“这天地间一切都要为你们所用!不屈服的都赶尽杀绝。”
“这就是天理!这就是神仙!”
出关赶来的天尊遥遥听得那魔丸的浴血叱骂,摇头叹道:“冤孽,冤孽。”
他看着火光重围里紧拥一处的两个影子,手中的符箓忽然就有些扔不下去。
哪吒却不理有何援兵,纵使三清齐至亦是无惧。他只管带着敖丙杀出重围,混天绫如赤霞如长虹,火尖枪似惊龙破长空,迫得天兵天将节节败退,一路向陈塘方向突围。
握枪的胳膊灌铅般的重,可怀里的灵珠好轻。当日陈塘关上,敖丙化作条小龙在冰盖上连踩带蹦,逼得他显了法相方才托住,哪吒还有些发愁地想,他这么重可如何是好,幸亏六臂法身还能抱的动。
恍惚又看到当日小龙太子茫然无辜的眼神,陷在他燃起的红莲烈火中不知所措。哪吒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呢?小龙傻乎乎的,跑都不会跑,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至纯至善,本能地去信这世间都是和他一样好的人。往后可得一直陪在他身边,只能有自己才能欺负他。
他已去过东海,东海的青龙们真漂亮,雪鬣苍鳞,雷霆万钧。敖丙尚是幼龙,长大后会和他的父王一样威风吗?
不过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小灵珠。
他们还有好多事没做。
还没有牵着灵珠的手走过陈塘长街。
还没有和他一起看过李府春暖花开的时节。
娘亲会用雉羽扎五彩斑斓的毽子,入冬时会鞣制暖绒绒的风领,他一件,自己一件。
鏖战太久,眼前蒙蒙然尽是血色,哪吒却在笑,有些恍惚地想,他还没见敖丙穿过红衣。
他们不拜天地,也是要拜高堂的。
这么久了,小龙想家吗?
海畔有夕阳熔金,雉鸡尾的毽子凌空扬起,你说我吹海螺,你必然千里来相会。
如今春逐东风海上来*,陈塘关里柳花开,你赠我的海螺声再起,我们该回家了。
天君远远望着天兵们重整包围,车轮混战着欲将少年杀神压退,一颗坠悠悠的心终于落回腔内。那魔丸藕身显然有极限,继续轮番战下去,拖也能拖死。
只盼着龙妖灵珠莫要突然睁眼。
正得意间,东方却倏忽风雨色变,一驻守东海的小仙浑身被雷劈过也似,连滚带爬地扑到銮驾前:“陛下!魔丸临阵而走,天师力战不支,龙族贼寇已经打上来了!”
天君仙风雍容的脸登时变成了个紫薯。袖手一旁的天尊长眉轩起,如今箭在弦上,不得容情,挥袖间丹炉内三昧真火已熊熊燃起。
方要拈一个困字诀,天命有兆,天尊心头倏尔一跳,探手入乾坤袋,发觉闭关时丢了一样法宝。
不必掐算已知内贼,天尊抬眼,远远瞧见自己那最是玩世不恭、最为油滑世故的徒弟远远拿着一册牒书,正静静看着他。
太乙衣袍凭风,惯常沉湎酒气的脸上神情罕见的清正肃穆:“师尊,我知我辈合道成圣,所求不过太上忘情。可这世间自有无畏无惧不信神佛的情种,还是莫赶尽杀绝的好。”
他手中牒书平平无奇,然而仙神皆知天尊有两件可上天入地、追古溯今的法宝。
上下四方,山河社稷图为宇,古往今来,日月四时牒为宙*。
太乙被削了三花聚顶,此刻站在云头,形容却是前所未有的渊渟岳峙:“师尊,循道不贰,天不能祸。混元存本真,东海有功德,纵使是妖,被迫至绝处亦生义愤。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不给两个孩子、给这天宫一次机会?”
“你乃化外之人,纵使日月四时牒洄源溯昔,也不会忘记今日灾变。有回首之日,还请记得,人没了活路,便不会苟活。再莫把人逼到山穷水尽处。”
天尊皱眉不语,座下云仙已然断喝:“住手!即使你窃了日月四时牒,也没有能力发动!”
太乙退开一步:“我不行,他们可以。”
他扬手,传音四野,声如洪钟:“徒儿接着!”
哪吒一枪震退持国天王,飞身接住。他握紧灵珠的手,眉心印记赤红欲滴,四时牒朦朦然似笼着一层血气。于此同时,一缕至清至正的蓝光,在魔丸怀中悄然燃起。
敖丙在他胸口轻轻睁开眼睛。
混元珠元神合一,四时牒书页无风自动,呼啦啦千载日月翻涌。其威其耀光侵日月,照的一圈神仙个个面如土色。天尊却再不停留,一甩袖,指间掐算着,转身重修封神榜去了。
外围天兵众仙百相惊慌失措。而在白光中央,哪吒却盘腿坐了下来,任光华将他们吞没。遍身浴血的魔丸含着笑握紧小龙太子的手,如昔日一般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灵珠,这次我们一起走。”
“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
敖丙霍然回首,火尖枪如惊虹,凝在他眼前。
他回到了陈塘关上,哪吒的脸映在瞳孔间,咫尺之遥,却险些相隔忘川黄泉。
炙浪扑面,烫得龙瞳中茫茫尽是水雾,敖丙知他刺不下这一枪。就像四时牒送他们从头来过,他依然会握哪吒的手,张万龙甲,与他天劫共进退。
可这次自己再也不要他的心了,他们的心已经相守相成了千万年。
哪吒是他挚友,是他至亲至爱,是他命中倒影,是他一半魂灵,他们的手握在一处,六合四海再无可怖。
这一次他们要一同归家,一同修炼,一同斗出个天理,一同游遍锦绣人间。
天庭许的封神登仙不过一纸笑言,是魔是仙,他们自己说了才算。
霹雳云聚,天雷声动,灵珠衣袂飘舞,闯入阵中。
哪吒握他手时,敖丙望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
他是他的锦绣前程。
【尾声】
千年后。陈塘。
世事更迭,阊阖宫阙里换了几道主人,长街那点繁华烟火气却蓬勃如野草,春风吹又生。手艺人在小摊前捏着面人儿,歌楼上丝竹声声,小二在店前支起酒招风旗,而茶馆先生正拍案说到一卷惊奇处:
“话说戮魂幡现世,万鬼齐哭,要将那灵珠罩入阵中,却被乾坤圈打了个星飞云散。莲花太子的乾元藕身正是天生克星……”
那先生说得跌宕,台下鼓噪叫好声不绝,银角子铜板儿掷了一桌。人群外一游侠儿打扮的少年牵着个秀逸公子,立在角落静静地听。讲到精彩处,公子笑了,悄悄在游侠儿脸上啄了一口:“评书里夸你呢。”
游侠儿抚他长发,道了声彼此,借着衣袖掩映,牵着公子下了楼。
两人并肩走在街头,春雪如飞花拂面,两人都围着厚厚的风领。风领毛色雪白,更衬得小公子容颜雪雕玉琢。他眉目昳丽,却生了对龙角在额间。
长街熙熙攘攘,行人似早已对龙族熟若不见,无人以异色侧目。更有卖糖的孩童扑到敖丙膝下举起手:“哥哥,你生得真好看,送你一串糖葫芦。”
公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捏出只雪塑小狗放在她手心,趁着小孩惊喜之际,悄悄将一角银子放入她袋中。
哪吒噙着笑,一手牵他,一手握着对丑丑的面人。两个小人儿一高一矮,均是单腿扬起,一枚毽子落在足弓。
远山上是三太子庙,香火袅袅,供奉着守护陈塘世世代代的魔丸和灵珠。城里一对丰神俊秀的少年们肩并着肩,踏着春雪慢悠悠地走,两双脚印蜿蜒迤逦,一路纠缠到长街尽头。
有小孩儿童言无忌,指着两个仙人似的背影,牵着母亲衣角仰起头:“ 娘亲,他们好像庙里的人呀!”
-Fin.-
[appendix]
*参考了电影背景和封神背景,私设纯属瞎掰。请勿较真。
*结尾是全新的开始。可以看作走了物归原主的世界线,也可以是其他HE的可能。尾声算是我的一点寄托,希望故事最后龙族能沉冤昭雪,能在人间自由行走,有功业者可以像其他神祇一样受世人感念,受香火供奉。
他们是彼此的锦绣前程。
*日月四时牒是我杜撰,看电影的时候,想到《尸子》中那句话,既然山河社稷图可以代表空间,那也当有一个对应时间的法器才是,于是对仗山河社稷图起了这个名字,是个不严谨的私设,没有考据。四时牒发动后能记得往事的只有天尊和混元珠夫夫。
*文中有星号处是古文诗词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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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汉】换乘恋爱
设定为社会认可任何性向恋爱正常。
没换乘,纯恋爱。
0
规则:
1.录制过程中,遵守保密协议,不能故意向他人泄漏需要保密的讯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的X是谁,直到答案揭晓。
2.录制过程中,不能与节目内或外的任何人发展为恋爱关系。一旦发生不能隐瞒不报。且非特殊情况不能中途退出。
3.录制过程中,请适当保证共同居住房子的整洁,尊重他人隐私,尊重节目设定,禁止一切意义上的暴力行为。
4.录制过程中,平均每天在宿舍的时间大于等于八小时,且请尽量保证每天都能和其他嘉宾一起享用晚餐。
5.录制过程中,请记得喂养一楼客厅内的金鱼。
——以上。...
设定为社会认可任何性向恋爱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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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录制过程中,请记得喂养一楼客厅内的金鱼。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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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次录制在雨天,盛夏内破天荒很冷的雨,气温骤降。助理临时给他拿了一件毛衣开衫,可还是冷。尹净汉哆哆嗦嗦的在车里困觉,他闭着眼睛,没有完全睡着,隔着窗子能听到雨声,不是很吵,却窸窸窣窣的,持续而稳定。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感觉自己快要感冒了。
录制的地方是一个露天的咖啡店,在一家很老的咖啡馆的天台上,盖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雨棚,灯光打的很亮,是暖色的,看上去有一种让人产生错觉的温暖感。他走过去的时候怀里揣了三只暖宝宝,其中有两个其实已经有点儿要凉了。助理没来得及给他换新的,他走上楼和熟悉的的pd打招呼,然后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这是他退伍一年后的上的第一个综艺节目,pd是当年帮了他很多的前辈。公司最近一直劝他重新开始上综艺,他也一直逃避这个话题。直到上个月,有天跟代表应酬的时候喝多了,代表第无数次地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就说,您随便给我安排吧。什么综艺都行,我知道我一直不上综艺对公司也不好。
隔了一周,他收到了节目邀请,导演和作家全部相熟,一看就是代表用了心思给他开了绿灯。
只是没有想到,是一个这么特别的综艺。
手里最后一个暖宝宝也失去温度的时候,崔胜澈从楼梯走了上来。他打了一把黑色的伞,雨雾很大,尹净汉有点看不清他,只能看到有人由远及近。
看得见黑发微长;再走近,熟悉的眉眼这才如同水墨画渲染开来一般从视野尽头显露出来。
“冷吗?”
在尹净汉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的时候,他首先听到了崔胜澈的声音。
这是一年来他听到崔胜澈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尹净汉仰起头,果然看到对方皱起了眉头。
崔胜澈收伞立到桌子旁。再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尹净汉的手指。
从认识他起,崔胜澈的手就一直是暖的。只不过尹净汉的手太冰了,猛的被他碰到,甚至被烫的打了个哆嗦。
可这样也足够他回神了。稍长的刘海有些挡眼,他抬起眼,看到那双熟悉的、深邃的、睫毛像是雏马一般浓密的眼睛。
“嗯。”
他懒洋洋地捏了捏崔胜澈的手指。
“有点冷呢。”
尹净汉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还好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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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公寓那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的天气,晴朗的像是天空永远不会被云朵沾染灰白。刚来的女孩子看上去年纪很小,二十多岁,显然是认识他的。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有问他是不是那个电影刚刚拿了大赏的演员,尹净汉点头,看到对方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倒是很像自己家里那个也总是咋咋唬唬的妹妹。尹净汉被她感染得也笑,于是问了她的名字。对方答“秀美”,“秀丽的秀,美丽的美”。连名字也和妹妹相似。再聊,就又来了几个人。男女都有,见了他无非也都是问他是不是尹净汉。他们都会提到他刚刚获奖的那部电影。话题是相同的,尹净汉感觉自己有点像答记者问,有人问他您这样的名人来参加节目也没关系吗,他想实话实说“公司让来的,不来也不行”,就听到又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他抬头,崔胜澈走进来,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微笑着对所有人微微鞠躬。
“我去,”尹净汉听到秀美小声道:“两个名人都在这里呢。”
跟崔胜澈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有聊,在那个中看不中用的雨棚里,录节目,聊节目,聊其他人,包括节目播出以后的观众们,看到他们两个过来会有什么反应。尹净汉握着刚做好的热可可垂眸,指尖冻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崔胜澈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喝了一口热饮料,然后笑着望向自己。
“突然把你拉来参加节目。”尹净汉看着他,轻声道:“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崔胜澈愣了一下,也笑了:“反正是工作啊。”
说是应该很难被人猜到他们之前是一对,之前倒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朋友,但大众也就仅知道朋友为止。“如果要猜的话,感觉会先猜男女cp。我听说性别上是故意凑了对的。”尹净汉搅了搅吸管道。崔胜澈就问他:“你害怕很快被发现吗?”尹净汉闻言歪了下头,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啊。”
“但大概率会猜是我们两个分别和之前的女朋友过来吧。”尹净汉想了想,感叹道:“之前我们的私生活被保护得真好啊。”
“没法不好啊。”崔胜澈就笑了:“之前我和你在一起呢。”
尹净汉也笑,终于舍得看他,道:“也是哦。”
那场久别重逢的戏码看上去稍微有些失败,他们好像没怎么聊过去,最多的是聊最近都在做什么。他最近在跟电影宣传,就是那部得了奖的电影。崔胜澈就说自己在写歌,他们公司又要出新团了。
然后相顾无言。崔胜澈一直看着他,他一直看着吸管。饮料马上就见底了。导演不得不喊停,最小的忙内pd跑上来问他们,能不能聊点情感话题,比如两个人怎么相遇,又为什么分手。然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拒绝。
参加节目的底线是不过多暴露隐私,毕竟两位都是很有名的人。忙内导演求助一般地回头看那些假装不知道内情的前辈们,顿时有种自己搬了石头砸脚的错觉。
可请这两位来参加节目,他们的收益实在超过损失。崔胜澈没说话,他一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尹净汉看了他一眼,适时开口解围:
“不过我们会叙叙旧的,”他没有看coups:“辛苦你了。”
忙内导演顿时向他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于是只好这样继续拍。饮料喝光了,尹净汉把手指藏在袖子里。崔胜澈问他:“还冷吗?”尹净汉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我感觉我要感冒了。”尹净汉轻声说。
时间回到第二次见面,入住当天,崔胜澈进门。他跟所有人打了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到尹净汉身边。
“很早就来了吗?”崔胜澈低声问他。
“没有很早。”尹净汉垂下眼,没有看他,却忽然道:“coups呀——”
“嗯?”崔胜澈回头看他。
尹净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3
发烧三十八度五。做完自我介绍以后各自回房间收拾东西,尹净汉就窝进了床上。他的行李没收,就放在玄关,卧室里暗暗的,他没开灯,刚刚和节目组交涉,说能不能给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他感冒了,怕会传染。于是临时把一个储物间改造成了他的屋子。目前还没装饰好,只有床和架子,临时架的仍有拍摄死角的摄像机,洗手间要出去和外面的宿舍共用。
尹净汉想了一下,觉得太冷了,有点怕出去洗澡。
听到有人推动行李箱的声音,然后门被叩响。尹净汉在心里说了“请进”,就见对方真的推门进来。来人不说话,一手一个他的行李箱,按理说很重,但对方看起来却并不费力。
崔胜澈把他的箱子放到房间里侧摆好,然后犹豫了一下,默默蹲到了他的床边。
“吃药了吗?”
“嗯。”
“怎么搞的,”崔胜澈的眉毛再次拧起来:“昨天见面以后着凉了?”
“可能吧。”尹净汉的嗓子都哑了。他咳嗽了一会儿,崔胜澈给他倒了杯水。尹净汉却摇头。崔胜澈就把水放在他的床头上,然后拉过被子,把他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那你睡吧。”崔胜澈说。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再次慢慢地将尹净汉包围:“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尹净汉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底下,忍住自己想要留他的冲动,“嗯”了一声。
要在这间房子里住两周,每天都有新环节。晚饭的时候大家还有些尴尬,尹净汉硬撑着去了,多穿了一件外套,但还是冷的微微打颤。但他看上去一点事情都没有,即使嗓子有些哑,却还能温和地开几个适当的玩笑,提了几个游戏,很快就让场子热了起来。
他吃的很少。饭后去参加另一个匿名的聊天环节,他们的自由度很高,节目组的剧本只写了一个大纲,其他的靠嘉宾自由发挥,这会儿正一个一个过去录制。尹净汉晕乎乎地打算找点水吃药,路过的秀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看到他的脸色却吓了一跳。
“没事么?”女孩儿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胳膊:“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嗯,没事。”尹净汉摇了摇头。发烧好像更严重了,他的眼圈甚至微微发红:“你去做什么?”
“我要洗澡。”秀美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吧。”
“不用。”尹净汉下意识说。
他闭了闭眼,又无奈的补了一句:“你知道coups在哪么?”
整个节目上下只有尹净汉叫崔胜澈coups。那是他之前的艺名,做演员之后已经好久不用。不过大家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当年很有名的竹马艺人,一起练习,一起出道,后来又一起入伍,一起退伍。少说也有十几年的交情,甚至跨年发的家族合照里也总有对方。
崔胜澈来厨房的时候正看到尹净汉吃药,几颗不同颜色的药片被他一股脑塞到嘴里。他就皱眉,没在摄像机面前遮掩自己的行为,走过来直接探手摸到他额头。
手下烫的吓人。尹净汉没动,甚至乖乖的闭上了眼。
“严重了吗?”崔胜澈的手慢慢划过他的脸。尹净汉这才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头发柔软的贴在鬓间,整个人特别像依赖人的幼兽。
“好像是。”尹净汉轻声说。
“过会儿能送我去趟医院吗?”尹净汉看着他:“悄悄去……我不想被拍。”
崔胜澈顿了一下,笑了:“没想过我会拒绝吗?”
尹净汉也笑了:“嗯。”
他眼眶真有点红,皮太薄了,又白。现在发烧可能快四十度了,眼睛热得发疼。崔胜澈想,下午就该带他去医院了,下午去的话,现在不至于变严重。
有人走过来了,尹净汉听到脚步声,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了下来。
“净汉哥还好吗?”是一个小男生,比他们两个都小五岁左右,过来冰箱找冰淇淋吃,一边说:“……下一个是你去录呢,pd说如果看到你的话就提醒你去聊天室。”
“嗯,我知道。”尹净汉对他点了点头:“谢谢你。”
“那一会儿停车场见吧,”他站起来那一刻,崔胜澈在他耳边说。“你录完,去找我。”
尹净汉没站稳,身形晃了晃,崔胜澈握住他的手腕。握住的时候就是一惊,立刻皱起眉。尹净汉倒是借着他的力量稳住自己了。他很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他:“谢谢。”
崔胜澈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松手,手掌从小臂摸到他的手指,然后轻轻捏了捏。
开的是节目组的车,为了避免品牌争议,节目组有在录制期间给每个人配一辆赞助商的车。上车以后尹净汉就没什么意识了。空调没开,盛夏的炎热终于在皮肤上显现出实感。他用安全带把自己绑在副驾驶上,然后一直在打盹。这是感冒药的副作用。崔胜澈要时不时拉他一把,才能避免他撞到车窗上。
到医院,戴口罩和帽子,然后下车。崔胜澈没有再保持距离了,下车以后直接去拉他,手掌甚至比正在发烧的人还热。
尹净汉这才发现,刚刚全程没有开空调,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醒了吗?”崔胜澈却没在意,锁上车,看他,无奈道:“跟紧我啊。”
尹净汉揉了揉眼睛,兜帽把他的脸遮了大半,闻言点点头,“嗯”了一声。
4
打完针回家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在喝酒,楼下能听到楼上的吵闹声。崔胜澈把他送回房间。临睡前又测了一次体温,三十七度,算是有所好转。崔胜澈看着他钻进被子里,只露一张脸看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棉絮包围。
这是节目录制的第一天。崔胜澈去摸他的手,尹净汉很快回握他。
黑发散乱的泼在雪白的床单上。
崔胜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顿了足足两拍,然后很慢很慢地舒了一口气。
“你等会打算上去跟他们一起喝酒吗?”
“可能会去吧。”
“少喝点,早点休息。”尹净汉看着他:“今天谢谢你。”
“嗯。”崔胜澈拍了拍他还粘着医用胶布的手背:“快点好起来吧。”
尹净汉入睡很快,那天晚上他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梦到他们之前做练习生的时候,他发烧,coups也是像这样带着他去看医生。要避开人,所以每次都是很晚才去。上午还好的病情被拖到晚上,他每次都会去打一针,当时觉得点滴瓶特别慢,他就会让崔胜澈唱歌给自己听。
醒来的时候是上午,有人敲他的门。他迷迷糊糊的去开,看到了在门口的秀美。
“要不要吃早饭。”女孩儿是节目里他前期的官配,眼睛大大的,很可爱:“感冒好点了吗?”
除了昨天晚上值班的导演,没人发现他们昨晚去了医院。尹净汉点了点头,默默把手背上的医用胶布撕掉,然后问:“吃什么?”
“简单地煮了点面。”秀美说。尹净汉跟着她走出去,就说:“那我先去洗漱,洗完过去找你。”
他洗漱要用外面的洗手间,房间里两个人还在睡,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水龙头洗脸。
好像的确不发烧了,他觉得没有昨天那么难受,用毛巾擦脸的时候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然后是熟悉的嗓音轻声道:
“是我。”
coups轻声道:“不要被吓到。”
尹净汉动作一顿,他慢慢睁开眼,崔胜澈刚好把自己的手掌覆到他的额头上。
“好点了吗?”崔胜澈说。
“嗯。”尹净汉看着镜子里的他:“我吵醒你了?”
“听到声音就醒了。”崔胜澈的头发乱糟糟的,靠着洗手台看他,“去吃早饭吗?”
“要去来着,”尹净汉说:“秀美煮了面呢。”
他们都知道秀美是他的官配cp,听到这个名字后崔胜澈果然挑眉。尹净汉立刻笑了,崔胜澈也笑,眼神亮亮的,盯着他,好像能下一秒就把他吞吃进肚子里。
尹净汉还是没忍住,凑过去,用手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麦克风。
崔胜澈知道他是有话要说,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麦关掉,就听尹净汉眼睛亮亮的,小声问:“吃醋吗?”
没想过他会说这句,可说完尹净汉就已经把麦克风打开了。崔胜澈好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眯了眯眼,握住他揪自己头发的手腕,然后下意识看了眼他手背上已经很小的、看上去已经快要愈合的点滴针孔。
“去吃饭吧。”他没有回答,而是说。
“一起去。”他舔了舔嘴唇:“我也想吃面了。”
今天的环节是分别约会,崔胜澈跟昨天和他搭过话的短发女生赛车,尹净汉带秀美去游乐园。游乐园也是常和妹妹去的地方,尹净汉一直不太怕这种游乐设施,不恐高,不怕鬼,而平衡力强,即使做一些很刺激的项目也不容易感到晕眩。
秀美倒是有点弱,从过山车下来以后就白了一张脸,尹净汉等她缓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划掉了计划里后面要玩的大摆锤,改而换成带着她去吃了冰淇淋。
算是很愉快的约会,是周末,又是和一个叽叽喳喳的很有活力的小姑娘。他们几乎把游乐园逛了个遍,秀美一直在对他提问,问他的朋友,问他的工作,问他身体好没好,问他为什么会感冒。尹净汉很有耐心的一个一个回答,T恤罩在他身上,把他衬得好薄,秀美皱起一张脸来,说:“哥哥你真的好瘦啊。是因为做演员才这么瘦的吗?”
“不是,”尹净汉轻轻帮女孩儿把脸上吹乱的头发拉开:“是因为不好好吃饭才这样的。”
结果晚上秀美逼着他多吃了好多东西,尹净汉本来有点感冒没有胃口,但还是顺着女孩的意思吃了进去。他想起妹妹之前说他“一直都没法儿拒绝女孩子”,于是无奈地反思自己好像真的是。
家里有妈妈也有妹妹,都是对他很重要的人。跟崔胜澈在一起之前,朋友一直说他估计会对将来的女朋友百依百顺,因为是一个太会珍惜对方的人。他那会儿甚至有想过,将来如果结婚,一定要一个女儿,他喜欢女儿,如果没人拦着的话,他应该会把她宠到天上去。
没想到后来会跟coups谈恋爱。更没想到这一谈就是十年。没想到自己人生中大概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更别提还是女儿。
秀美在吃饭,坐在他对面,眼睛亮亮的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尹净汉回过神,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我真的吃不下了,”他柔着声讨价还价:“……我们打包回去好不好?”
5
游乐园距离市中心很远,回途也要两个小时。秀美在后座睡着了,尹净汉帮她盖好毯子,尽量让自己把车开的稳一点。
那天他们应该是最晚到家的约会组合。秀美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下车,尹净汉把她送到卧室门口,说如果吃夜宵的话可以出来,今天有人去做蛋糕了,做了很多,还带了很多甜品回来。秀美睁不开眼睛地点点头,他就笑,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找药吃。
他今天出门忘记带感冒药了,现在又有点要发烧的迹象。尹净汉倒了一把药片在手里,心里盘算今晚如果再发烧的话,要不要再去医院打一针。
他很讨厌生病,讨厌病恹恹的自己,一旦受伤或者生病就总是希望自己快一点好。
不过心急的结果总是适得其反,幸好去厨房找水吞药片以前被人拦住。是一个熟悉的人,尹净汉不得不把手里那把药放下,看到scoups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怎么一下子吃这么多?”
“……中午忘吃了来着。”
崔胜澈要被他气笑了:“中午没吃,晚上多吃就能补回来吗?”
尹净汉说不过他。他看着coups的脸,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沮丧感。
“我想快点好。”他感觉自己又有点发烧了,头痛。他开始想自己那天下雨的时候就应该多穿一件的,多穿一件就不会感冒了。崔胜澈看着他皱眉,手掌再次不客气地覆住他的额头,尹净汉闭了闭眼,睫毛划过他的手心。
“等下跟我再去打一针吧。”崔胜澈能感觉到手下逐渐炙热的温度,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真的是……”
尹净汉睁开眼睛看他:“什么时候啊?”
“你要洗澡么?”崔胜澈说:“我随时都可以。”
“秀美说一会儿夜宵要叫她呢。”尹净汉就说:“我把她叫起来,我们就走吧。”
崔胜澈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问:“今天约会开心吗?”
“挺开心的。”尹净汉揉了揉眼睛:“去了游乐园呢,就是之前经常带秀彬去的那家。”
崔胜澈眯了眯眼睛,没回话,而是说:“你看上去好累啊。”
“是吗?”尹净汉把药分成一次份吃了,含糊不清地说:“你今天玩得开心么?”
“还行。”崔胜澈却换了话题:“你去叫秀美吧。”
“我在停车场等你。”
5
隔天手上的针孔变成了两个,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被另一个不和他们住在一起的嘉宾发现了,对方很严肃地表示你这样不能沾水。尹净汉被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腕查看,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是针孔。对方没回答,坚持地去拿医药箱里的胶布为他贴上。
尹净汉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开玩笑道:你是医生对么?对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竟然“嗯”一声,承认了下来。
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参加晚上的酒局了,住宿嘉宾几乎每晚都喝,但他每天晚上都在医院。崔胜澈倒是每次都会去喝一会儿,但主要是陪大家,不怎么说话。这些年他的话好像越来越少了,尹净汉记得他之前是个挺话痨的人。他带着贴好胶布的手去洗漱,看到床上鼓起的那一小团。
还在睡。尹净汉动作放轻了一些,开始想他们昨晚到底喝到了几点。
今天大家都有工作。家里只有他和崔胜澈闲着,崔胜澈在睡觉,尹净汉去客厅喂金鱼。节目组的金鱼好像只有他在养,饵料好像有点不够。他蹲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头顶一沉。
“吃饭吗?”崔胜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而后有人蹲到他的身边,默默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净汉啊……我好饿啊。”
尹净汉笑着拍了拍他揽住自己肩膀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去吃宿舍附近一家很好吃的寿司,找了很里面的位置,制作组一人给了一个自拍摄像机才出门,结果刚上车尹净汉就又睡了。迷糊间能感觉到身旁的人帮自己放下了座椅靠背,他翻了个身,手摸过去,而后被人攥紧。
只不过醒的时候手上什么都没有。崔胜澈在停车,他整个人被裹在一个巨大的毯子里。刚醒的人冒了一身薄汗,感觉自己整个人昏昏沉沉,崔胜澈看到他睁眼,就笑,问:“睡得好吗?”他揉揉眼睛,点头又摇头。
两个人今天都不太修边幅,卫衣短裤,崔胜澈的头发乱糟糟的,就用帽子包起来。店长认识他,进门还打招呼,引他们去里面的位置。尹净汉小声问他,是你朋友吗?崔胜澈就说,是我小学同学。你见过啊,入伍前聚餐的时候。
尹净汉愣了愣,才说,“哦”。
他们好像一直没有提到一些关键话题。比如为什么分手,比如这一年来有没有谈新的恋爱,比如分开的军队生活如何。全程吃饭都在聊些有的没的,尹净汉天马行空,崔胜澈又特别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吃到一半聊苏子叶争议,一边笑一边吵,吵到一半崔胜澈忽然说,你手怎么回事,昨晚我记得你把胶布摘下来了啊。
尹净汉就把早上的事和他讲了。崔胜澈挑了挑眉,没有追问下去。
“今晚好像得去跟大家喝酒呢,”尹净汉就说:“……不知道会不会醉。”
“别勉强自己,”崔胜澈给他倒了杯茶,随口说:“想去就去呗。”
6
回去的时候听说有人吵架了,闹得很僵,客厅里像是空气都在静止。两个人刚回家,都有点没搞清状况,尹净汉不自觉地看向崔胜澈,两个人对视,他张了张嘴,口型是“怎么了?”崔胜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又拍了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
然后各自回去收拾,换衣服,制作组有人来找,说是要确认他们出去吃饭的镜头。那台手持摄像在崔胜澈那儿,尹净汉就先回房间换衣服。秀美在露台哭,他想了想,就走过去。没想到女孩儿看到他以后哭的更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尹净汉拍了拍她的后背,才听到秀美断断续续地说:
“哥,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
尹净汉愣了愣,想到了一张这几天一直跟自己没有什么交集的嘉宾的脸。
他陪了她好一会儿。秀美的情绪好一些了,但还是闷闷不乐的,索性开始好奇,鼻音很重地问他为什么会来,又为什么分手,前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些尹净汉都答不出来,他就笑,说,“是啊,为什么呢?”脑子却开始断断续续地想今天那家日料老板的脸。
他跟胜澈入伍前的那场聚会,他的确见过他,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一家日料店。崔胜澈带着他过去吃饭,揽着他的肩膀给他介绍说,这是我小学同学,最近在开日料。日料老板愣了一下,就笑,说,这就是净汉吧。
“老听他提起你。”当时的日料老板说:“终于见到真人了。”
算来今天应该是他们三个的第二次见面。日料老板看上去没怎么变,套餐一如既往给他们上了情侣款,说是经济实惠,有厨师的拿手菜。崔胜澈笑着骂,真的假的,你小子不会坑我吧。老板说,你都带净汉来了,我怎么可能坑你呢?
像是崔胜澈根本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跟他已经分开,像是仍然默认他们还是一对,像是过去的一年从未分开。
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们已经分开了吗?
尹净汉想。
就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样。
晚上喝酒的时候秀美就没来了,其余人都坐在一起。今天有的人有单独约会,所以回来的很晚。下午吵架的人在天台和解,好像不大顺利,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表情都很僵,阳台的门开了,冷风很快灌了进来。
崔胜澈就在这个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他刚刚接受完采访,脖颈后侧香水气味若隐若现。尹净汉仰起头看他,听到对方问:“晚上记得吃药了吗?”
“嗯。”尹净汉被冷风吹了一个哆嗦,抬眼看他:“吃了啊。”
崔胜澈“嗯”了一声。
他坐下来,默默在抱枕背后摸到尹净汉的手,然后不动声色的把他完全冰凉的手指放到自己手心里。
酒局进行了蛮长时间。尹净汉中途有点困了,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所以没有提出要去睡觉。崔胜澈看着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右手轻轻的回握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放开,偶尔变换姿势的时候会捏一捏,崔胜澈松开他,他用右手拿酒杯,然后把左手伸给他,让他重新握住。
崔胜澈就握住他。另一只手更是冰凉,他下意识皱眉,两只手一起把他的手合在手心里,然后伸出其中一只探进他的袖口里,摸上他的小臂。
只碰了一下,尹净汉立刻抬起右手,轻轻拍了他一掌。
崔胜澈被抓包,却没觉得尴尬,笑着凑近他,问:“怎么了?”
“老实点。”尹净汉没有躲,呼吸裹着草莓味的烧酒气味:“你干什么呢?”
“给你做暖手宝。”崔胜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楼客厅的灯光太碎了,他的眼睛亮亮的,却莫名看上去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问:“……我不能碰你吗?”
尹净汉抬起眼皮看着他:“不能。”
崔胜澈:“啧。”
尹净汉:“不喜欢的话就松开。”
“我不松。”崔胜澈移开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他拿起尹净汉的酒杯把剩下的全部喝掉,然后说:“你很冷吗?要不要再盖一层毯子。”
尹净汉摇头。他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coups,又挪了挪,把额头抵到他的肩膀上。
“我困了。”他轻声说。
崔胜澈非常没出息地心跳空了一拍,低声问他:“你要在这里睡吗?”
尹净汉再次摇了摇头。
沙发的另一侧是今天吵架的两个人再次为了今天吵架的事情争论。剩下的几个人也醉了,有人下楼去倒水喝,有人去拿小吃,整个客厅里嘈杂而安静。
崔胜澈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半杯半杯地喝酒。他的右肩完全没动,因为尹净汉靠在那里。
“你等会把我带回去吧。”过了一会儿,尹净汉才再次睁开眼睛,轻声说:“不是现在,过会儿……等大家都混乱的时候。”
崔胜澈觉得自己的胃缓慢的燃烧了起来,嗓音因为喝过酒而变哑了,眼睫垂下来,问他:“现在不行吗?”
“不行。”尹净汉闭着眼睛说,可能真的是因为困了,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得制造这么个镜头呢,我都好几天没来晚上的酒局了,再这样下去秋勋感觉会抓狂。”
郑秋勋是他们节目主pd的名字。崔胜澈笑了:“这么关心自己的分量吗?”
“怎么说也是工作呢。”尹净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的很慢,但还是回答道:“……还是我老板把我塞来的……你不是也知道吗,我退伍以后就没有参加过综艺节目了。”
崔胜澈当然知道,但他故意说:“我怎么知道?”
尹净汉头都没抬:“那你现在知道了。”
崔胜澈笑了,没有立刻接话。尹净汉依然靠着他,有人过来聊天了,问了一些七零八碎的问题,是有关秀美的,还有他们今天的约会,猜他的前任是谁。尹净汉终于直起身子了,他回答问题的时候看上去滴酒未沾,笑着问“你觉得会是谁呢”,而他真正的前任就在他身边。沉默的,毯子下轻轻揉捏他的手指。
来搭话的人走了,尹净汉再次恢复没骨头模式。崔胜澈回过头问他:“今天的约会怎么样?”
“很好啊。”
崔胜澈眼睛都不眨地换了话题:“所以兵役结束后为什么没有参加其他的综艺节目。”
尹净汉望着他:“因为不想去。”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尹净汉没说实话,崔胜澈也知道他没说实话。
过了大概一分钟,崔胜澈忽然笑了。
“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去吧。”他握住尹净汉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闭了闭眼睛:“净汉啊……我喝多了。”
他体温很高,隔着一层皮肉的心跳快的惊人。
尹净汉没想出怎么答话,是说“好”还是“要不换我把你送回去”,崔胜澈就凑过来,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是一个别扭却亲昵的拥抱。那一刻时间停滞,尹净汉的呼吸顿了顿,只感觉自己被他的香水味包围。
二楼客厅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混乱的酒瓶东倒西歪,只有摄像机如实记录着一切。尹净汉突然沉默下来,他的手还被崔胜澈捏在手心里,这个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呼吸也是热的,泛着酒香气,诚实而直白的打在他的侧颈上。
“出去玩的时候别那么开心。”他听到崔胜澈轻声说。
尹净汉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像是几天前白天那样慢悠悠地问他:“吃醋吗?”
出乎意料地,崔胜澈点点头,“嗯”了一声。
7
崔胜澈像是跟他的那位短发小姐相处的很好,两个人都有互选出门约会,连续数次,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晚。秀美开始试着跟前任联系了,尹净汉最近在和前几天为他的点滴针孔覆上医用胶布的医生约会,对方面对他总有些拘谨,尹净汉觉得很好玩,对方会考虑到他感冒刚好而挑选咖啡店或者手工店,画沙画,一画就是一个下午。
晚上大家又聚餐,发匿名消息。尹净汉一直是胡乱发的,发完了以后查看邮箱,确认过几天自己即将上映的电影的宣传日程。
而后感觉到身旁的沙发微陷,熟悉的人坐了过来。
约会的人都回了,晚上出去玩的人也都回来了,楼下乱糟糟的,有人去洗澡,有人在煮东西吃,有人去接受采访。像尹净汉这样闲着玩手机的人不多。崔胜澈身上有股凉气,像是刚从外头回来就过来了,但没有开灯,就借着楼下的灯光坐到他身旁。
“回来了?”尹净汉揉了揉眼睛,仰起头问他:“……累吗?”
“嗯。”二楼休息区除了他们俩没有别人,崔胜澈干脆靠着他,脑门儿在他肩膀上蹭:“……累了。”
尹净汉顿了一下,因为他感觉到崔胜澈的手放到自己腰部,然后微微收紧。
“今天,”他没有躲,也没有拍开崔胜澈的手,而是想了想,想出了一个话题说:“……宇勋提到你了。”
宇勋是他约会对象医生的名字。崔胜澈闻言果然有所反应,他抬起头,眼神亮亮地,望着尹净汉。
“嗯?”崔胜澈笑了:“说什么了?”
尹净汉就笑了。他们离得好近,感觉再偏一偏头就能亲到,可谁也没躲,更没有人怕自己会被楼下的人看到。
“他说,猜不出我的X是谁。”
尹净汉眨了眨眼,眼神从崔胜澈的嘴唇扫过,然后看向眼睛:
顿了顿,才道:“……说,总不可能是你。”
崔胜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笑,闻言问:“为什么不可能是我?”
“我也不知道。”尹净汉的声音轻轻的,感觉有种能把人哄睡的魔力:“也许是觉得我们太熟了?做不出恋人那种事。”
崔胜澈非要刨根问底了:“我们做不出恋人那种事啊?”
尹净汉“啧”了一声,无奈地看着他。崔胜澈就笑了,重新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楼下有吵闹声,似乎谁煮菜摔碎了碗,惊呼声和笑声交杂。
“干嘛成天总粘着我啊你。”尹净汉就在这片杂乱里说:“你不是出去约会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发现什么?”
“发现你是我的X。”
“可我累了,不想见别人。”崔胜澈的声音闷闷的。
尹净汉低下头看着他的后脑勺,非常无情地说:“那就回去睡觉。”
崔胜澈:“睡不着。”
尹净汉:“为什么睡不着?”
崔胜澈:“想你。”
尹净汉:“……”
崔胜澈像是猜到了他的沉默,就笑了,手上抱的更紧,懒洋洋地问他;“不问我为什么想你?”
尹净汉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顺下他的话说:“你为什么想我?”
“因为我想不通。”崔胜澈这才回答。
他起身了,眼睛直视着尹净汉的眼睛,不允许他有半点逃离。
有人在问还有人要吃饭吗。有两个人来到了楼梯口,但脚步声就在楼梯口为止,一个人问:“楼上有人吗?”另一个人说“没开灯,你看到净汉哥了吗?怎么感觉好久没看到他了。”
可楼上的谁也没管这些声音。尹净汉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的摸索着手机壳的边缘。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跟我分手。”
楼梯口的人走了。崔胜澈抬起手,把他鬓角的头发别到他的耳后,然后轻声说:“我没有做错事情,当然,你也没有。”
尹净汉看着他,他的心跳顿了好久好久,手心里浮了一层的汗,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紧张。
“为什么兵役一结束,你就说要跟我分开?”
崔胜澈轻声说,表情很平淡,却让人感觉到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难以遮掩的失落和委屈:
“我很想你啊。你难道不想我吗?”
尹净汉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现在他的心跳又太快了,快到他难以呼吸。他又开始想那些一年前他反复的希望自己忘掉的事情,可那些事情在此刻的崔胜澈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什么时候愿意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崔胜澈没有逼他回答。他凑过去,像是安慰一样的抱了抱尹净汉,然后亲吻他的额头。
“愿意的时候告诉我,”
他说:
“我会来的。”
8
尹净汉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兵役那几年他过的并不好,身体问题在恶劣条件下加剧,他一直在生病,生病这件事本身阻碍了他融入集体,等到痊愈后已经为时已晚。他是个名人,名人就要在集体生活里付出代价,这是他一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事情,可没想到来的这么急,连让他的呼吸的余裕都没留一点。
然后就是反复的生病,小病不断,从身体到精神。他几乎被搞垮了,情况最差的时候试过自我了断,然后看妈妈和妹妹在自己的病床前哭成泪人。
所以他真的不敢联系崔胜澈。怕他伤心,怕他和自己遭遇相同,怕添乱。他那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迟早有一天,不是高烧导致休克,就是自己结束自己。有的时候在病房里疼的睡不着,他会听崔胜澈之前的采访,听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笑,正襟危坐的回答问题。他听到了也会笑,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好像自己状态也还好,至少能撑到去看第二天的太阳。然后去网上搜索,自己的名字和崔胜澈名字,能搜到好多合照。
是在有天状态特别差的时候提了分手,他发过消息,然后拉黑了联系人又扔掉了手机卡。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在重症监护,医生告诉他他昏迷了一个多月,他头痛欲裂,却怎么也不记得自己具体发生了什么。
记得自己提了分手。记得提前三天的时候告诉经纪人,如果自己出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胜澈和家人。记得自己在浴室里划破手腕。
都不记得疼,再醒来,就是这里。
经纪人是真的听他的话,直到他从鬼门关救回来才告诉了他的家人。那段时间周围人小心翼翼的眼神让他觉得无所适从,妈妈问他:“想要好起来吗?”他想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这期间之中他完全没有联系过崔胜澈,从分开到两地服役后生病开始,一直到分手后的治疗。除了不知道如何解释,他也是不想让崔胜澈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模样。
尹净汉是一个对自己的美认知的非常透彻的人——他不接受自己不美的模样,更不希望自己不美的模样被崔胜澈看到。
如是过了一年。郑秋勋说要办一个新综艺,要请过去的恋人参加节目。恰巧他状态好转,老板劝他去参加综艺。他早就认识这位导演,于是约出来喝了一次酒,在酒局上说,我可以来,帮你做宣传,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想要跟他和好。”
梦醒。床边有人半蹲,尹净汉回过头,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紧握,被棉被蹭到胳膊肘的白色棉质睡衣松垮的堆在臂弯,他愣了愣,还没有清醒,先看到了崔胜澈通红的眼睛。
他心里一紧,崔胜澈握住他的手,颤抖着把他的手心放到自己的脸旁。
纯白的被单上,青年清瘦的胳膊上伤疤纵横,显得狰狞而刺目。
尹净汉愣了半晌才回神,他翻身过来,刚醒的头发乱糟糟的,崔胜澈又来帮他别头发,可是手还是发抖。尹净汉就笑了,自己默默扯着袖口,用衣服把自己胳膊上的刀疤掩盖上。
“我还想呢,”崔胜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地说:“那么怕热的尹净汉,怎么夏天也一直穿着长袖。”
尹净汉清了清嗓子,故意逗他:“不是说没有看过我的物料吗?”
“怎么可能不看啊。”崔胜澈无奈地看着他。
他凑上前,轻轻掀开尹净汉的袖口。这一次尹净汉没有再阻止他了,他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然后低下头,仿佛虔诚一样的亲吻它们。
“宇勋说让我对你再好点呢。”崔胜澈说:“他是我舍友来着,他一早就什么都知道。”
“嗯。”尹净汉歪了歪头,随口说:“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在军队的时候,他做过我的医生。”
崔胜澈听到这话又是一顿。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尹净汉顿了一下,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就笑,回握他的手,无奈地说:“不要什么事情都心疼啊。”
崔胜澈摇了摇头,他忽然落了好大一颗泪珠,却没有说话。尹净汉惊讶的用他没有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帮他抹脸上的泪水,崔胜澈忽然压过来,扶住他的侧脸。
他很轻很轻地亲吻他,仿佛自己力度稍大就会把他弄碎,可还是一下一下地、仿佛自己放开他的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9
一整天,崔胜澈推掉了所有的行程,只跟在尹净汉身边。看着他泡麦片,切桃子,然后出门闲逛。尹净汉在前面走,稍稍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脸,有点像很久之前,他们刚刚在一起的那几天,又要躲开狗仔,又要一起出去玩,被人拍到逛街,被人感叹感情好。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是一对,这种猜测随着时间经过甚嚣尘上,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需要回应,因为不回应就是回应。两个人都在上升期,无法承受公开恋爱可能带来的负面结果。再加上当时兵役内部对这种事情暗暗地很排斥,也是怕一旦公开,两个人到时候都会受到攻击。
但现在时代在变化了。同节目另一对女孩子正在逐渐了解的过程中,人们不再把这件事情当成罪过。
尹净汉的脚步慢了慢,崔胜澈走近他,轻轻扶住他的腰。
“怎么了?”崔胜澈问他。
“石头剪刀布,”尹净汉眯起眼睛,指向一边的小店:“输了的人去买冰淇淋。”
崔胜澈跟他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从来没有赢过。他任劳任怨地去了店里点了双拼,然后一手一个地推门出来。尹净汉就在原地看着他,微笑着的,衬衫挂在他身上,看上去能把他淹没。
“你冷么?”崔胜澈没由来的问了他一句。
“不啊,”尹净汉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冰淇淋,又说:“……真乖,我们走吧。”
崔胜澈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句话了。他就笑,跟着尹净汉亦步亦趋。衬衫的袖子没有挽起来,尹净汉一口一口吃冰淇淋,崔胜澈忽然握住他的手腕,然后慢慢去找他的手。
尹净汉从来不会拒绝让他牵,之前是,现在也是。他牵住了,晃了晃,然后用另一只胳膊把人揽到自己身前。
手下的腰薄得像一片纸,用用力就能摸到肋骨模糊的形状。尹净汉早就对他这样的亲密行为习以为常,他们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走在大街上,尹净汉剥开冰淇淋的包装纸,递到身后,崔胜澈摇摇头,轻声拒绝说:“太甜了。”
他最近在戒糖,吃一点甜都觉得齁。尹净汉非常理解拿回来自己吃。崔胜澈亲了亲他耳垂,低头嗅他身上的味道。
然后很轻地、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
/
回去的时候顺路买了鱼食。家里最近都没人,大家都出去约会了,就算不约会的也不会呆在家。尹净汉去喂金鱼,那几条鱼像是已经认识他了,看到他来就扑腾着游到水面,崔胜澈看着他撸起袖子,把饵料洒进鱼缸,左手手腕层层叠叠的伤疤,有的很淡了,有的看上去依然惊人。
他控制不住地走过去,没有用力地握住尹净汉的左手腕。尹净汉没看他的表情,以为他只是过来粘人,顺手在他刘海的地方揉了揉,笑着说:“你也饿了吗?”感觉到手下的脑袋摇头,然后吻就落在了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才回头,右手还保持着喂鱼的姿势,左手被人拉到面前亲吻。崔胜澈是低着头的,他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可他大概能猜到。
手背湿乎乎的。崔胜澈帮他擦了擦,尹净汉蹲下去,笑着用手指去蹭他的脸。
“干嘛活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尹净汉的声音很轻:“……我到现在还需要哄你吗?”
崔胜澈摇头又点头。他笑了笑,但比哭还难看。
尹净汉倒是被逗笑了,说了一句“哎一古”。崔胜澈眨眼,掉落下来好大一串泪珠。
尹净汉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在一起的时候崔胜澈也不常哭,哭也只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吵得时候不会哭,尹净汉一直觉得他们吵架很好笑,因为一般都不要因为什么正经原因吵,他给崔胜澈的备注里没有写樱桃emoji要吵,崔胜澈熬夜到早晨十点然后直接去了拍摄现场要吵,喝酒喝到胃痉挛了也要吵。吵架之后冷战,再见面的时候有些尴尬,白天像是两个陌生人,崔胜澈却会在夜里来找他,钻到他旁边,低声问:你怎么可以真的不理我。
他睡得正迷糊,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拍拍怀里的人说别闹了,我好困。崔胜澈立刻抓住机会问:我们不吵了好不好。他说好。然后觉得冷,就往崔胜澈怀里蹭了蹭,嘴唇贴到他的颈窝,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味。
其实崔胜澈身上本身一点味道也没有,尹净汉一直觉得,他身上的味道,都是这么多年用了品牌方寄的香水混出来的。但很好闻,木质香居多,不是甜的,甚至还有点苦。
但很厚实,像堵不会倒塌的城墙。
他好久没见过崔胜澈哭成这样了。尹净汉蹲下来,跟崔胜澈蹲在一起。手腕上的伤疤什么时候的都有,有的是好多年前的,有的是最近的。他心理问题一直挺严重,有些恋痛,医生说他会不自觉的从痛觉中寻找存在感,这是件需要改正的习惯,但他一直没改。
但现在,他看到崔胜澈这么哭,却又忽然觉得,改了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些伤疤,因为它们看起来并不美观。伤口是在出现的那一刻最漂亮,他很白,手腕也细,血色能衬得他的皮肤更漂亮。但伤口结痂后就变暗了,会增生,像是一块刻在身体里的墓碑。
所以他平时并不会去看它们。他用袖子藏住,眼不见就可以当作没有。
而现在,崔胜澈在亲吻他的伤疤。
尹净汉再次觉得崔胜澈像只小狗。喜欢咬,喜欢亲,喜欢用嘴唇感知事物。他的头发长了,看起来毛茸茸的。尹净汉用另一只手轻轻扯,崔胜澈仰起头,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
“疼不疼?”小狗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
尹净汉顿了一下,摇摇头,笑了。
崔胜澈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好想要把他揉碎,又好像不舍得把他揉碎。尹净汉再次嗅到了崔胜澈身上的味道,依然是木质香,却比之前更苦。
“想哭就哭吧。”尹净汉摸了摸他的后脑,轻轻拍了拍:“有那么难过吗?你之前还说完全没有注意我。”
崔胜澈死命点头又摇头。尹净汉又笑了,他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不知道是觉得可爱还是幸福。他好久没有接受过这么结实的拥抱了,最近就算拍戏也是他去拥抱别人。金鱼在水缸里快乐地翻腾,它们注视着这对怪异的大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尹净汉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不知从何而来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委屈了很久了,只是因为在他委屈的时候崔胜澈都没有在他身边,所以他主动忽略掉了那些感受。
手背上还有打针留下的针孔,尹净汉看了几眼,轻声说:“你说,我怎么这么爱生病啊。”
崔胜澈稍微跟他分开。尹净汉就笑,眼睛弯弯的。崔胜澈却没有笑,他看着他,皱着眉的,眼睛里除了他以外啊什么都没有。
尹净汉笑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浑身发抖。
在他发抖的那一刻,崔胜澈就吻上来了。
10
做的乱糟糟的,一塌糊涂,在房子里的监控死角,连一个录音设备都没有。门关着,尹净汉困的连翻身都做不到,他觉得很热,痒痒的,膝盖窝有汗滑落。
崔胜澈把他抱进被子里,重新穿好预防着凉的睡衣,然后自己也钻进被子,抱紧了他的腰。
几乎是一瞬间坠入梦境。四年间,尹净汉从来没有睡得这样好过。
醒来听到客厅里很吵,人好像都回来了。这是他们在民宿的倒数第二天,大家都很不舍。尹净汉翻了个身,久违的酸痛感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他感觉到自己的耳尖一点一点变热,然后伸出手,去找手机。
床头柜摆着糖,是秀美送的。他剥了一颗吃进嘴里,甜的发腻。
制作组的消息是一个小时提前来的。他的随行pd发的是接下来的流程,最后一天恋爱对象的互选,今晚就要做下决定。
他没有犹豫地发了结果过去。然后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拜托对方找一段之前的内容剪辑到这里。
再然后,他给崔胜澈发:我饿了。
五分钟后就有人推开房门。他正在工作,回今天一整天的未读消息,检查工作通告。看到来人的时候抬了下眼,崔胜澈没有打搅他,自顾自掀开被子过来,看着他打字,然后问:“在吃什么?”
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听尹净汉的回答,而是过来接吻。糖果的甜蜜迅速从一方的唇齿流窜到了另一方,尹净汉忍不住笑了,在亲吻的间歇说:“你不是戒糖么?”,崔胜澈摇头,盯着他的嘴唇回答:“这个不算。”
“你真的是……”尹净汉避开他的吻笑了:“饱暖思……”
崔胜澈的眼神暗下来,手顺着衣摆摸进去:“思什么?”
尹净汉没有阻止他的手,他干脆丢了自己的手机,舔了舔唇。
“我。”
他笑着,近乎恶劣地说:
“你饱暖思我。”
崔胜澈其实挺经得起他勾的,怎么勾都能忍,从前坐一趟车的时候尹净汉能把两条腿都搭到他身上去玩手机,下车后崔胜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的出席活动。
这是节目录制现场。他们已经破了一次戒了,尹净汉知道,不论是职业素养还是崔胜澈本人的工作原则,都不会再破第二次。
所以他听到这句以后就笑了,尹净汉跟着他一起笑,崔胜澈低下头,把脑袋埋到他怀里,蹭了蹭。
“我也饿了。”崔胜澈说:“可也想你。”
这是回他那句“饱暖”。尹净汉笑了,揉了揉他的发尾,问:“你想吃什么?”
“起床吧。”崔胜澈就说:“我想吃海鲜面了。”
不约而同选择回了彼此的情侣,不约而同地发送了对方的名字,然后牵着手去吃夜宵。
“我明天要去输液。”尹净汉一边吃面条,一边说:“……然后要去看心理医生。”
崔胜澈的动作顿了顿:“我送你。”
尹净汉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嗯~我说了就是为了让你送我来着。”
崔胜澈就笑了,转而问他:“你要多久去看一次医生?”
“体检两个月一次。”尹净汉就说:“心理医生是每周。”
“行程表发我……”崔胜澈张了张嘴:“……算了,我直接向你经纪人要吧。”
尹净汉就笑了,不说话,看崔胜澈把排骨挑去骨头以后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看着他皱起来的眉头。
“多吃点,”崔胜澈说:“不知道还以为谁饿着你了。”
尹净汉的尾音拖得很长,慢悠悠地说:“是我饿着我自己呀。”
“现在有我了。”崔胜澈不为所动:“都吃,吃不完不走。”
尹净汉:“反正我吃不掉你也会帮我的。”
崔胜澈无奈:“所以让你尽量啊。”
“感觉我会比你早死很多。”几乎要全部吃完的时候,尹净汉忽然说:“下次把体检报告拿给你看,我身体很差,这几年一直在生病。”
崔胜澈没有接话,他低头吃面。尹净汉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想让你回来的时候我也有考虑过,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我还是想要自私一点。”
“所以,我要提前和你讲好。”他举起杯子喝了口酒,很平静地继续说:“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比你走的早。你就去喜欢一个新的人。我大发慈悲的允许你了。”
听到这句崔胜澈才笑了。他偏过头,去桌上拿自己的酒杯,碰尹净汉的。
“先好好活着。”他挑眉,像是根本没在讨论什么死生大事:“跟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因为我会让你幸福。”
尹净汉笑了:“我知道啊。”
“所以别去考虑以后。”崔胜澈望着他,说:“没有如果。”
其实他想说的是,即使有一天,你先走掉了,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会让你在我的怀里离开,这样,再然后的事情,你就管不着了。
其实崔胜澈想象不出有那一天。他甚至连考虑都没有办法考虑,他只是冥冥地觉得,自己大概率,还是会跟他一起走。
最后一次节目录制是个大晴天,辽阔海场内海天一色,蜿蜒的沙滩如金色纽带一般蔓延开来,像是一个没有拆封的礼物。
尹净汉是粘着点滴胶布来拍的节目终场。终场终于换了场景,不过依旧是咖啡馆,晴天,漂亮的明亮布景,让人有种置身梦境的错觉。
他走去,崔胜澈等在那里。
这是没有任何争议的互选,两个人在看到彼此的那一刻都笑了。崔胜澈今天早上陪他去输液然后过来拍摄。尹净汉开小差地想,五分钟前崔胜澈还往他袖口里塞了两只暖宝宝,说注意点,别再感冒了。五分钟后却在这里装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过。
但工作还是要做。
他坐到他对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朝他伸出手。
崔胜澈立刻就握住了。
其实早在那天和老板聚餐以前他就有考虑过这个节目。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也一直都有在关注崔胜澈在做什么,工作如何,在休息还是在准备拍摄,有没有新的伴侣。
发病的时候,他会用这些东西把自己捞回来。
连续一年的矫正和治疗,心理测试终于显示他的状况恢复了普通人水平。那天他想了很久,才拨通电话,打给了节目的制作组。
可以来参加节目。可以免费的作为节目的话题。可以保证能用自己的名气把节目炒热。
前提是,他要请来一个人。
他想跟他重头来过。
但他不知道崔胜澈也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知道他生了病,虽然不知道生病到什么程度。他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因为他怕自己的出现会打破尹净汉珍贵的自尊,他怕自己会伤害他。
但其实崔胜澈也等不了那么久。一年为期限,如果尹净汉这次没有采取行动,他是真的会忍不住重新闯入对方的生活。
同意参加节目拍摄。同意以自身名气把节目炒热。同意一切节目需求,甚至为此推掉了很多原本的行程。
他想见他。
他想接住他,他想照顾他,他想让他知道,自己非常愿意跟他重头来过。
尾声:
规则:
1.录制过程中,遵守保密协议。不能告诉对方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选择你。我是为你而来,我的眼里没有出现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2.录制过程中,不能告诉你我其实都有关注你。不能告诉你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单身,没有伴侣,不能告诉你我知道你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打高尔夫。
3.录制过程中,适当保证共同居住房子的整洁,尊重他人隐私。不要在我开口前问我我不想回答的问题。要等,等待我会开口。等待我会承诺。等待眼泪像珍珠。等到拥抱。等待说“我依然很爱你”。
4.录制过程中,平均每天在宿舍的时间大于等于八小时,要一起吃早餐和晚餐,要聊天去总结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坐在一起的时候要牵着手,一起喝酒,喝完了去吃夜宵。
5.录制过程中,请记得喂养一楼客厅内的金鱼。
这是一个圈套,是不平等条约。
可惜没有人会计较这些。
——以上。
END.
感谢阅读。
【澈汉】Kidult
/现背6k,一发完
“所有人都知道,酷普斯喝了酒以后,会变成小孩。”
回宿舍快凌晨一点,大家都没睡,门口蹲着小美国人,在收拾堆积成山的外卖盒子,分类垃圾,明天好让保洁阿姨扔掉。崔胜澈进屋的时候看到他背影,白色T恤,反戴的棒球帽,还有银色的包耳耳机。就摸了把弟弟的头。小啵立刻仰起头,好像有点被吓到,看到他,才把一侧耳机摘下来,无奈地说:“哥,回来了?”
“嗯。”
“喝酒了吗?”
“嗯。”
崔瀚率就笑,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还像是八年前那个坐在练习室里等着哥哥们带着自己去吃饭的小孩儿,问他:“没醉吧。”
“还行,有点儿。”崔胜澈看......
/现背6k,一发完
“所有人都知道,酷普斯喝了酒以后,会变成小孩。”
回宿舍快凌晨一点,大家都没睡,门口蹲着小美国人,在收拾堆积成山的外卖盒子,分类垃圾,明天好让保洁阿姨扔掉。崔胜澈进屋的时候看到他背影,白色T恤,反戴的棒球帽,还有银色的包耳耳机。就摸了把弟弟的头。小啵立刻仰起头,好像有点被吓到,看到他,才把一侧耳机摘下来,无奈地说:“哥,回来了?”
“嗯。”
“喝酒了吗?”
“嗯。”
崔瀚率就笑,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还像是八年前那个坐在练习室里等着哥哥们带着自己去吃饭的小孩儿,问他:“没醉吧。”
“还行,有点儿。”崔胜澈看着他,眼神软了软,蹲下来帮他把垃圾都压进袋子里,问:“……看到净汉了吗?”
“在楼下?”崔瀚率把垃圾袋系好,说:“……不知道睡没睡呢,你要过去吗?”
“我没床铺。”崔胜澈理直气壮地说。
他前一阵搬家,房间空下来,这些天被他们堆了一些杂物。但其实楼上也有能打铺盖的东西,枕头被子一应俱全。崔瀚率没有戳穿他,就笑,崔胜澈揉了把他的脑袋,小啵耳机里依然流淌的音乐时隐时现。
/
所有人都知道,崔胜澈喝了酒以后,容易变回小孩子。
这几天他一直没回宿舍住,哥哥来首尔,他搬去跟家人一起。过几天要赶行程,为了出行方便,这几天才搬回宿舍。赶巧今天哥哥的朋友休息,他跟着一起去吃饭,喝了好多酒。他们家人都挺能喝,又是混着喝的,坐计程车的时候感觉胃烧着疼,暖得发烫。
他给尹净汉发消息,对方半晌没回。
再然后,他就来楼下了。
晚上的时候净汉有直播,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乱糟糟的,背景倒是干净,只是看上去晚餐不那么可口。他吃饭一直不太积极,吃的也不香,像是什么都不大合他的胃口。但崔胜澈能看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看了十五分钟的直播。桌上跟哥哥和哥哥的朋友喝酒吃饭,手机播到直播界面,就那么放着。
他听不见声音,但只是看着尹净汉的表情,就能知道,晚饭真的是很不合他的胃口了。
输密码进门,家里倒是安静,李知勋跟权顺荣好像还没回,胜宽回家了,说要回去休息,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家里就很安静,跟楼上他刚刚放东西时候听到李硕珉跟李灿洗漱和崔瀚率听音乐的嘈杂截然不同。
客厅的灯甚至没开,厨房的灯亮着,锅被使用过,还没有来得及清洗,再然后是餐厅。
餐厅亮着灯,能听到有人吃东西的声音。
崔胜澈走过去,正好看到尹净汉把啤酒瓶子打开。
“……回来了?”尹净汉看到他了,愣了一下,问了跟刚刚崔瀚率一样的问题。
崔胜澈同样“嗯”了一声,默默走到他身后。
然后他低下头,抱住了他。
/
所有人都知道,崔胜澈喝酒以后,会变成小孩子。
他身上酒气不浓,像是被过路人弄翻了烧酒,但只是打湿了放在桌角的手帕,用清水洗过,可酒香还是缠绵的不肯走。胃已经不痛了,像是已经习惯默默消化掉了那些苦涩的饮料,尹净汉搅了搅碗里的面条,侧过脸的时候嘴唇扫过崔胜澈的脸颊,索性就在上头亲了一口。
很顺便的一个吻,然后回归正题,问:“要吃点么?”
崔胜澈笑了,摇头,也侧过头亲他。只是喝多了酒没法儿瞄准,就亲到了尹净汉的眼皮上。尹净汉闭了闭眼,才听他说:“……有那么难吃吗?”
“什么?”
“我看你直播了。”
尹净汉愣了一下,才无奈地说:“嗯。”
“放的时间久,面条都黏在一起了,也不冷,温乎乎的,什么味道都没有。”他说:“……后来都扔掉了,所以就光聊天来着。”又问:“你不是去吃饭了吗,还有时间看我直播?”
“反正看了。”崔胜澈晃晃悠悠的,抱着他站不稳。尹净汉用没拿筷子的手去扶他,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我给你发消息了。”崔胜澈就坐下,然后说。
尹净汉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刚刚。”
“我没看到……直播完手机没电了。”
“我猜到了。”崔胜澈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碰了碰他刚刚开的啤酒瓶,拿起又放下:“你干嘛自己喝酒啊。”
因为晚上吃面,面有点辣,就想吃点解渴的东西。但是尹净汉觉得这么解释太麻烦了。崔胜澈晕乎乎地看着他,除了每天刚睡醒那几分钟以外,他好久没有看到队长这么迷糊的样子了。
尹净汉就觉得好笑,摸了摸他的脸——烫的。崔胜澈歪了歪头,靠在他的手上。
“真可爱。”尹净汉就笑着说:“……感觉像年下。”
“什么年下。”
“你啊。”
“我?”
“嗯。”尹净汉忍俊不禁:“叫声哥来听。”
崔胜澈就看着他,表情很严肃,有点儿撅嘴,没说话。
“怎么了?”尹净汉就问他。
“我才是哥。”
“我知道啊。”
“我们是同岁朋友。”
“我知道。”
崔胜澈不说话了。尹净汉知道他在耍酒疯,用一种很粘人也很可爱的方式。他就继续吃饭了,挑面条,喝啤酒。崔胜澈就看着他,他坐着也晃晃悠悠的,尹净汉一边吃,一边有点担心他会倒下来。
“你之前,”崔胜澈忽然说:“还叫过我欧巴呢。”
/
他提起了一件好久以前的事儿,那是在尹净汉还留着及肩长发的时候。他那会儿头发最长的时候能到后背中间,化点妆就很像女孩儿了,去健身房或者练习室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慢慢地就不去了,会不自在。
崔胜澈知道了以后也不去,跟他一起在练习室锻炼,一起减肥,一起去汉江边骑单车。他们在桥下吃面包,崔胜澈有的时候甚至会主动帮他扎辫子。扎的不怎么好,松松垮垮的,发圈偶尔会因为马尾绑的太松就弄丢了。弄丢的话,艾斯酷普斯就会主动帮他买一条新的来。
他知道崔胜澈喜欢自己长发,他也知道,挺多朋友都喜欢自己长发。
那天崔胜澈跟人家打起来了,在后台。本来是开玩笑的,二十岁的男生开玩笑,跟一个别团的成员。对方要碰他的头发,碍于人情世故他没能拒绝,发丝被捏在对方手里扯到头皮的时候后脊背都僵硬,隔壁芒叉的哥哥看到了就走过来,应该是要帮他解围,尹净汉捏了捏手指,听到对方戏谑地说:“呀,你能叫我一声欧巴吗?”
他真的愣了好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可其他人都期待地看着他。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让他脊背发凉,好像对方还称得上像样的容貌忽然在那一秒变成烂泥。
反应过来的时候崔胜澈已经冲上去了。他打的很凶,一下就见了血。自然有人拉架。崔胜澈没有一直打下去,但眼睛都红了,忍的脖子上的青筋全部凸出来。就在邻座休息的周宪冲过来把他整个人拦下来,险些没拦住,崔胜澈回过头,尹净汉的眼神都是懵的,猛然跟他撞在一起。
Scoups一言不发,推开拉架的哥哥,一把攥住尹净汉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被叫来的成员们很快赶过来,好多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问尹净汉,尹净汉也摇头,说没什么,就是一点儿小争执。崔胜澈就坐在他身边,他一直不说话,整个人像是被人侵犯了领地的小狮子,就只死死牵着尹净汉的手,甚至在发抖。
成员们更是不明所以,尹净汉对他们摇摇头,说别担心,快去准备吧。然后轻轻地拍队长的手背,安抚的,一下一下的。
那天直到行程结束回酒店以后崔胜澈都没怎么开口讲话,经纪人要问他一下关于晚上后台争执的前因后果,对方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公司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才能处理。尹净汉只好先回去洗漱。他那天太累了,洗好以后就不小心睡着,醒来的时候看崔胜澈已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T恤沾了一点水,他怕打搅尹净汉休息,把卧室的灯关了,就借浴室那一点光把上衣脱下来。
“干嘛那么生气。”尹净汉歪在床上,看着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被子笑了,嗓子哑哑的,故意逗他:“……欧巴?”
崔胜澈动作一顿,闻声看向他。
他在背光处,尹净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动作顿了顿,就朝自己走过来。
崔胜澈碰了碰他的头发,为了组合能博得一些话题度而留到及肩的、漂染过很多次的长发,没有打理的时候就像枯草一样散落在枕头上。尹净汉垂下眼看着他,崔胜澈忽然低下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
他用手指顺了顺尹净汉的头发,然后低声说:“对不起。”
尹净汉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摇摇头,笑着的,崔胜澈俯身,紧紧地拥抱他。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自己耳侧,少年人赤膊的体温滚烫,尹净汉能感觉到他在亲吻自己的发丝。
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今天受到的所有委屈烟消云散。
/
“再耍酒疯,我下次要改宿舍密码了。”
时间回到跟哥哥喝醉后回宿舍的夜晚,尹净汉端起碗喝汤,然后去喝啤酒。
他喝的也很快,几口就让一瓶见了底。崔胜澈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趴到他的膝盖上。
“我要去刷碗。”尹净汉推了推他,说。
“明天刷。”
“我明天不想刷。”
“我明天刷。”
尹净汉就笑,“这可是你说的,我录音了哦?”
崔胜澈就抬起头,整张脸都红红的,气鼓鼓地看着他。
尹净汉就笑了,抬手挠了挠他下巴,自言自语道:“真的很像年下啊。”
崔胜澈重复了一遍说::“我比你年纪大好吧?”
“好。”尹净汉看了眼表,“你先去洗吧。我刷碗。”
“知勋要回来呢,看到厨房这么乱会很心累的。”他说。
崔胜澈还是晕乎乎的,闻言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洗漱去了。
/
所有人都知道,队长喝醉的时候,会变成小孩。
李知勋跟权顺荣是一起回家的,从公司去健身房,运动结束后一起回家,看到门口有双队长的鞋也习以为常。厨房里喝水漱口的天使背后粘着的那个,不用问他们都知道是谁。权顺荣过来找水果吃,看到崔胜澈以后问“coups哥喝酒了?”净汉看向他,“嗯”了一声。
然后别别扭扭地背了个人回卧室。他卧室里甚至都有崔胜澈打地铺常用的褥子,他把被子枕头安置好,然后把人丢进去,给他盖被子。
尹净汉有的时候还蛮喜欢这个样子的崔胜澈的,很乖,很听话,很可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有点儿粘人以外哪里都很好。安置好这一切后他关灯,感觉到自己血液里的酒精似乎也在升腾,右手习惯性挡在额前,另一只手搭在床边。
就感觉到有人牵住他的左手,握紧,捏了捏,然后凑过来,亲吻他的手心。
崔胜澈就这样莫名奇妙的亲过来,尹净汉把右手抬起来,刚好能捧住他的脸。
他们在黑暗中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吻。
“晚安。”净汉闭着眼睛,抹黑摸了摸崔胜澈的脸。
后者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歪头,在他手掌里蹭了蹭。
/
崔胜澈喝醉的话,会变成小孩子。
只是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挺不容易喝醉的。平时喝了点酒最多觉得晕,这种晕,也是让人很舒服的晕。他喜欢脸颊热起来的感觉,心情变好的话,甚至还会故意撒娇。
可那不叫醉。尹净汉每次被他从酒局一路粘着回宿舍的时候,感受他在自己颈窝里安静而灼热的吐息,拉着他去洗漱,帮他把刘海挽起,却能无比清醒的在自己胳膊上的刀口要碰到水之前握住自己的手腕。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崔胜澈就看上去没那么醉了,眼神亮亮的,可里头好深,尹净汉会摸他的脸,笑着轻声说:我就知道你没喝醉。崔胜澈低头吻他,闻言笑了,低声说,哪那么容易喝醉啊?
但正经不了多久。他喜欢撒娇,喜欢整个人窝在床上看尹净汉忙活。尹净汉喝酒其实蛮容易晕的,但不容易醉,走路会踉跄,有的时候看着他装醉之后会来气。尹净汉一生气,崔胜澈就笑,他喜欢尹净汉骂人的样子,也喜欢跟他没有缘由地吵,吵完一起乐,好像是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游戏。
/
算命说崔胜澈会谈一个年上。那会儿还是在泰国机场附近,经纪人去办手续,他们几个人自由活动。算命的就是纯泰国人,交流不太通畅,用翻译软件磕磕巴巴打下这句话之后崔胜澈盯着尹净汉笑,尹净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不在房间里面停留,出门,去买芒果。
说他会谈一个年上,姐姐类型的人。说他在亲密关系里会喜欢撒娇。崔胜澈追出来看着他买西瓜汁喝,看着他习惯性的多买了五杯打算分给队友。他那会儿头发短短的,手肘瘦到锋利,崔胜澈忽然问他:你在生气吗?尹净汉立刻回答:没有。
可他好像的确在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好像是那个时候开始,崔胜澈喝醉的时候,他就喜欢逗着他叫自己哥。可惜崔胜澈是个不大容易醉的人,每次就抱着他的腰,不说话,不肯叫,说我比你大俩月呢凭啥我叫哥。尹净汉推他,推不动,队长的力气太大了,勒得他胳膊疼,路过的金珉奎一脸“你们在做什么”的表情路过,问净汉:你们在打架吗?
阿尼。尹净汉放弃挣扎,肩头被咬住,崔胜澈的头发蹭的他耳朵痒。尹净汉喘着气,很冷静地说:我打不过他。
那天晚上倒是真的让崔胜澈叫哥了,在夜里,来挤他床铺的队长,被他翻身的声音吵醒。尹净汉问他要不要起来喝点水,崔胜澈摇头,尹净汉要坐起来,崔胜澈却收紧手臂,直接把他拉回到自己怀里。
就这会儿跟他叫了“哥”。尹净汉愣了一瞬,立刻感觉到面皮烧了起来。崔胜澈好像知道他害羞,故意跟他咬耳朵,一连叫了好几句,蒙在被子里的,除了尹净汉谁也听不见的。尹净汉觉得热,去推他,可他抱得好紧,尹净汉还是推不动。
就听身后人忽然顿了一下,笑了,叫他:“努那”。
心脏顿了一下,然后极速地跳动起来。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因为这么一句话而爆发,手比脑子快的去捂崔胜澈的嘴。捂住了,才回过头,平时伶牙俐齿的一个人,此时回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说了一句“你真是”,却怎么也憋不出下文。
崔胜澈就看着他笑,轻轻吻他的手心,忽然没由来地说:“你原来很信这个啊,我以为你不信呢。”
尹净汉顿了顿,看着他蹭到被子里抱住自己的腰,像是在听那里的心跳,又隔着睡衣薄薄一层布料亲了亲他的胸口,不动了。
尹净汉沉默了一会儿,手放下去摸他后颈的碎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
隔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快下午了,崔胜澈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肿的眼睛都睁不开。尹净汉破天荒还在睡,只是换了间衣服,T恤短裤,露在外头的小腿跟崔胜澈大臂一般粗。崔胜澈猜他是早起吃完饭过后回来睡午觉来了,他看了他一会儿,蹭到他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又抻开被子,给他裹上。
盖被子的时候尹净汉好像有点被他吵醒了,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被空调吹的冰凉,崔胜澈握住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不是太烫了。尹净汉翻身朝他这儿挤,他就搂住他,掩不住笑地轻轻晃他,说,我饿了。
他连说了三遍,叫净汉的名字。尹净汉被他烦的要命,闭着眼睛伸手去捂他的嘴,崔胜澈不躲,反而咬他的手指,尹净汉被痒到反而躲了,崔胜澈就在他耳朵边吹气,贴着他的耳廓,低声说:
“姐姐……”他是故意的:“快起来,我好饿。”
尹净汉抖了一下,几乎是立刻醒了。眼睛睁开了,迷茫而怨恨地望着他。
崔胜澈笑的够呛,尹净汉真心实意地问他“你是不是有毛病”,结果崔胜澈笑的更厉害了。他过来咬尹净汉的肩头,像是养成了好多年无法改掉的戒断反应,尹净汉绝望地看着天花板,一边为自己泡汤的午睡惋惜,一边无语地说:“起开,我要叫了。”
“我又没用力。”
“你还十八岁吗?青春期?磨牙爱好者?”
崔胜澈才不管他说什么:“嗯。”
尹净汉却笑了,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们两个挤一个宿舍的时候,一张单人床挤他们两个人,不过好在那会儿他们都小,没有生病,没有哪里痛,也不会害怕变老。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尹净汉把他的头发搓得起了静电,才终于舍得松手,妥协一样地问:“待会儿想吃什么?”
/
崔胜澈喝酒的话,会变成小孩。
因为尹净汉会让他变回小孩的。
END.
为什么我们都应该看芭比:平权与黑色幽默
“所有重要的工作都由女性担任,所有社会资源都被女性掌握。芭比们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们的存在消除了片中现实世界里女性主义和平权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至少她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电影《芭比》中,首先响起的声音是旁白,带着讽刺以及幽默,介绍芭比世界。这种黑色幽默,贯彻了整部电影——它嘲讽父权制,嘲讽芭比世界的脆弱,嘲讽美泰公司高管的惺惺作态,也嘲讽电影艺术本身。当经典芭比的饰演者玛格特坐在地上哭泣”我不漂亮”的时候,它以另一个维度揶揄道:“制作方,如果要让观众相信这句话,就得换个人来演。”它以另一种视角告诉人们,没有什么是正确的,即使是这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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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电影之前,有......
“所有重要的工作都由女性担任,所有社会资源都被女性掌握。芭比们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们的存在消除了片中现实世界里女性主义和平权道路上的所有障碍。”
“至少她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电影《芭比》中,首先响起的声音是旁白,带着讽刺以及幽默,介绍芭比世界。这种黑色幽默,贯彻了整部电影——它嘲讽父权制,嘲讽芭比世界的脆弱,嘲讽美泰公司高管的惺惺作态,也嘲讽电影艺术本身。当经典芭比的饰演者玛格特坐在地上哭泣”我不漂亮”的时候,它以另一个维度揶揄道:“制作方,如果要让观众相信这句话,就得换个人来演。”它以另一种视角告诉人们,没有什么是正确的,即使是这部电影。
在看电影之前,有许多朋友都向我推荐它——其中有女权主义者、关心女权的人,以及对此不感兴趣的人。我也看到了许多帖子,例如电影刚开场半个小时,便有父亲带走了自己的孩子,诸如此类。所以在看电影前,我对《芭比》的评分是7,一部合格的商业片,借用女性主义,但是又比乱用的好得多。
但是看完,我觉得自己可以给它9分。剩下的1分,是因为作为商业片,它必须兼顾的大众化以及片面化。与其说它是一部女权电影,不如说,它是一部平权电影。
并且,是一部温和的平权电影。
它不仅思考了女性需要什么,女性的内斗,男权社会的压抑,同时也涉及了男权内部的压迫,男性需要什么——以及,我最喜欢的黑色幽默。它所有的讽刺都是轻巧的,因为我们确实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在笑过之后,我们才意识到危害本身。
当经典芭比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她进了两次监狱。狱警对她的评价,既和芭比口中的潜在“暴力”照应,也和片子后半部分格洛利亚的话相吻合。当女性穿得太少,人们说她轻浮;而当女性穿得太多,人们说保守,或者故意遮掩,引人遐想。
“你要为男人而美,但不能过度,让男人有非分之想,或者让女人有危机感。”
更巧妙的是,现实中的拍摄和这一段出现了重合。女导演格蕾塔说:“每个路过高令司的人都会跟他击掌,夸他穿的帅。而路过罗比的人,只会上下打量她,然后继续往前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男性在想什么,女性又在想什么?或许我们心中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当我们在讨论穿衣自由的时候,我们捍卫的究竟是什么?
芭比被年轻的女性萨沙认为,芭比让女权运动倒退了五十年。这个观念,是目前国内大部分女性的想法——不接受完美的女性,因为完美的女性让女性无法做自己。但是,原因真的应该归咎于芭比,“完美”女性的化身吗?
这一段是在影射女性内部的压迫。这个命题延伸开来,还可以讨论许多子命题:对于娼妓的蔑视,对于性感女人的第一想法,“绿茶”“白莲”等称呼……它探讨的是女性内部的厌女,因此更为隐蔽,难以发现。
先前和一位学姐探讨过,我们都认为,中国的女权运动只进行到第二阶段。女性普遍认为,穿运动鞋、裤子,或许就是一种反抗。但是这样的认知,实际上也是一种厌女。我是自己,因此我可以穿所有我喜欢的衣服,成为我想要成为的模样。我可以穿高跟鞋,我也可以穿运动鞋,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西方掀起的第三波女性浪潮理念。虽然第三波女性浪潮以解构的姿态带来了许多问题,但是原始的思考路径或许可以带给我们启发。
在芭比拯救芭比乐园的过程之中,格洛丽有一段长达三分钟的独白。这一段独白,刚开始有些生硬,我甚至觉得它带有说教意味,但是听到中间,我却为之打动。因为它真实,因为它扯开了那一层遮羞布——或许导演的这个处理,就在于直白地说。
“这太困难了,处处都是矛盾。”
“到了最后,你不但做错了所有事,而且所有的错都怪在你头上。”
乍一听有些危言耸听,但是着实如此。当某位名人爆出不好的事情,人们会立刻联想到地下情人;人们义愤填膺地批判小三,男性却永远隐身,让一群女性撕逼,最后再说一句“真是不体面,不理智”;千万个偷拍狂没有被处决,一个女性犯错便挂在热搜上一个月,连小学抄作业这种事情都扒出来……再往前推,红颜祸水,妖妃亡国,什么都是女性的过错。张薇事件,我现在说,以后依旧会说。因为这是一场狂欢,一场大型猎巫行动。她有错,她应该受到审判,但是网暴她的人,一样错得离谱。
不是说,每一个偷拍狂都需要被网暴一个月,中国也没有这么多热搜供那些人。或许一天就可以把未来十年的量都用完吧。我希望,人们在遇到自身受到损害的时候依旧可以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力,而不是反复质疑自己,最后便宜了加害者。
结尾处芭比的母亲走出来,告诉芭比她未来的选择。这一段我认为是电影的点睛之笔,因为它告诉我们,世界糟糕透顶,但也很幸福(联想到老友记第一集莫里卡对于瑞秋的欢迎)以及女性可以成为任何模样。我喜欢的女团G-Idle最新的一张专辑,我个人觉得没有Nude那么让我惊艳——是的,女性任何模样都可以美丽,但是,我们也有不追求美丽的权力。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我是否美丽;我不需要我告诉自己,我很美丽;我是我,仅此而已。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个人依旧肯定,Queencard的概念远超于kpop。
再来谈一谈肯。《芭比》对于肯的处理超出了我的预期,虽有不足,但是可圈可点。肯在现实世界受到了尊重,于是他认为“男人和马统治一切”,并且想要找工作。但是却四处碰壁,因为男性高管告诉他,他们需要博士生。在肯反问这不是男权社会的时候,高管微微一笑:“现在贯彻得很好,隐藏得更好。”
芭比乐园的管理者是男性,公司管理者全部是男性,男性贩卖芭比,来打造一个female agency,二十年前有一个管理者,或许有两个,便已经足够,已经政治正确。如果把这个公司延展来说,它可以影射许多东西,许多政策。
先前有看到关于男女工作的帖子下面,有许多评论都在用“女性天生……”“女性的生理结构”来说明女性不适合做某项工作。但是很讽刺的是,这个也是一个谬论。因为基于最新的科学家调查结果,女性的理性思维天生并不比男性差,女性的骨骼肌天生并不比男性弱,女性并不是软绵绵的一团。所以这样的言论,是一种男权社会下的洗脑包。
朋友向我透露过,芭比利用男性缺点,分解男性内部的那一段很好笑,但是我属实没有想到那么真实、可笑。当所有的肯说出“Let me show you”(来,我来教你)的时候,电影院全场爆笑。我身边的男性几乎都说过这句话,几乎都试图在教会我做什么事情,即使我和他根本不熟,他也急于教会我什么。那种语气,上下的调幅都让我觉得,太真实了。
但是肯也是可悲的,因为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将这部电影称之为平权电影,因为它也在告诉男性应该成为怎么样的自我。或许是被男性社会排斥的艾伦(象征意)还是一大群的肯(模式化的男性,突然想起了韩男),都是男性的悲哀。我一直觉得,女权运动与其说是女性的解放,不如说是人类的解放,因为它同样将男性从男权社会解救了出来。当然有一部分既得利益者是不会同意我这番话的。
片中的“Say I”,就是电影的主题。
我是我,仅此而已。
电影中我还特别喜欢的便是对于美泰公司的处理,它象征着消费主义。它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金钱,因此是肯还是芭比根本不重要。方块状的办公环境象征着对劳动者的圈驯,满公司都是无性别厕所,根本不用卡就可以出去,人们却被困在上班打卡处。我几度以为高管会改变,但是他向我证明,可能资本家就是那样。
当他感动地说着“我也是母亲的儿子,姨妈的侄子,妻子的丈夫”时,心里毫无触动(突然想起了打英辩时的话术,或许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辩驳方式);最后力图还原芭比世界,又在听到普通芭比可以赚更多钱时立马松口,实在是滑稽。
美泰公司并不是一座公司,而是这个世界的缩影。
诚然,《芭比》作为商业片,有些地方处理得没有那么好,例如很多处我认为可以再深入的地方蜻蜓点水地带过了,忽视了“性”以及“生育”。但是,这样也足够了。因为会有人发现这些小小的坑,然后顺着这些脚印走下去。
这个世界不可能是美好的。
但我们可以无限接近美好。
【澈汉】冰杯
/现背,一发完
/看得开心
“我说到做到。”
——闹别扭来着。
晚上去吃天妇罗,东京有名的店,配寿喜锅。好几个人一起去的,他,一起打游戏的圆佑,约了明天踢足球的硕珉,被硕珉拖出来的洪知秀,以及被洪知秀拖出来的文俊辉。今天有小部分人去看摩天轮了,不在酒店,还有部分人去看了美术馆。李知勋坚决不出酒店房门,崔胜澈出门的时候去看了他一眼,他好像还在睡,房间里昏暗温暖。队长就没叫他,帮他点了一个半小时后的送餐服务,然后跟吃饭的人一起离开酒店。
净汉距离他很远。他一直牵着文俊辉,藏在毛衣里的手指握着文俊辉的胳膊,又拉上他的手指。全圆佑跟......
/现背,一发完
/看得开心
“我说到做到。”
——闹别扭来着。
晚上去吃天妇罗,东京有名的店,配寿喜锅。好几个人一起去的,他,一起打游戏的圆佑,约了明天踢足球的硕珉,被硕珉拖出来的洪知秀,以及被洪知秀拖出来的文俊辉。今天有小部分人去看摩天轮了,不在酒店,还有部分人去看了美术馆。李知勋坚决不出酒店房门,崔胜澈出门的时候去看了他一眼,他好像还在睡,房间里昏暗温暖。队长就没叫他,帮他点了一个半小时后的送餐服务,然后跟吃饭的人一起离开酒店。
净汉距离他很远。他一直牵着文俊辉,藏在毛衣里的手指握着文俊辉的胳膊,又拉上他的手指。全圆佑跟着崔胜澈落在队伍最后面,他昨晚通宵了,才醒不到半小时,此时握着可乐看天。
今天下午下过雨了,半个小时前刚刚停,赶上晚霞,云霞红紫一片。
全圆佑呵了一口气,推推眼镜随口问,哥,你觉得晚上还会下雨么?
就听崔胜澈盯着尹净汉的背影说,呀,圆佑啊,净汉好像跟我生气了。
全圆佑:“……”
“净汉哥生气么?”
全圆佑用余光瞟了眼崔胜澈的脸,又看了眼距离不远走在最前面的尹净汉:
“为什么,他不是不怎么生气么?”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崔胜澈皱着一张脸说:“他已经一整天都没理我了。”
/
好像的确是挺长时间没吵架了,不过好像他们也不怎么吵架。尹净汉是个不大容易生气的人,他最多失望。但崔胜澈反而更怕这些——生气的话起码可以发泄也可以和好,可如果尹净汉对他失望了,他要怎么办呢?
他是一个很怕尹净汉对自己失望的人。
饭店在酒店附近,走路可以到,安在巷子里,看上去安静而精致。客人不多,店面很小,今天只是他们就已经快要把餐厅塞满,包厢里人挨着人,竹席一样的坐垫靠在一起,文俊辉想要坐在尹净汉身边,被全圆佑眼疾手快的拉住,然后把崔胜澈推了进去。
文俊辉一脸茫然,尹净汉没说话,也没抬头,随手翻菜单,看着密密麻麻的日文复习音节。
然后,熟悉的香水味落在身边。
崔胜澈坐进来,他下意识找到尹净汉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后者没有抗拒,甚至还习惯性的轻轻捏了捏。
但他还是坚持不看他,侧脸很固执的盯着手里的食物书。洪知秀在点酒,问清酒要什么口味,杨梅还是青梅。尹净汉仰头和他说要后者,然后再次错过身旁人可怜巴巴的视线,落回到桌面上。
崔胜澈忽然就什么也问不出了。本来想问的:“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怎么不和我讲话”“昨天彩排的时候摔那一跤疼不疼”全部出口转为内销,只有手心微凉的触感真实可感。
他就没有问他。而是低下头,嗅了嗅他的发丝,然后隔着衣服,很轻的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
这家清酒也是特色,会制作像杯子一样的冰块,倒上酒,无数个小冰杯就会浮起来。这小东西很好玩儿,像是在大玻璃杯里放了无数个小玻璃杯。崔胜澈把自己的杯子拿给尹净汉,后者自然而然的用没有被他握住那只手倒酒。
饭间也就闲聊,谈下次回归,谈巡演,谈想要的曲目,谈家里的小狗,谈休假的时候跟家人出去吃东西,结果闹了肚子。菜上齐以后自动拍照片发成员群和各自的家人,崔瀚率发消息,说看摩天轮回来了,求打包,想吃蟹腿。李硕珉就问他,要不多带点回去。
崔胜澈没说话,他回头看尹净汉,终于跟他对视。
对视一秒,两个人忽然都笑了。
“打包十四个吧。”崔胜澈靠上他的肩膀。尹净汉捏了捏他的手,替他说:“……还有工作人员呢,多的话也吃得完。”
李硕珉点头。尹净汉用吸管去喝杯子里的酒,浅褐色的液体下降了一小截。
“好喝吗?”崔胜澈问他。
“嗯。”尹净汉就说:“甜的。”
“但你别喝太快。”崔胜澈闻言去拿杯子,他就很快又补了一句:“这酒度数很高,感觉很容易醉人呢。”
“明天不是没事吗?”
崔胜澈笑了,他不用吸管,仰头咬了杯子里的一块冰,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贴着他胳膊:
“我哪那么容易醉。”
明天的确是公休,歇一天,后天回国。尹净汉就没说话了。他又喝了一口,青梅的味道很浓,酸甜的,甜大于酸,酒精的味道聊胜于无。
崔胜澈就咬他,牙齿碰上他拿酒杯的左手腕。尹净汉立刻拍了他一巴掌,他躲开了,然后错过尹净汉的手,又咬住他的肩膀。
肩膀不大好碰到,尹净汉甩了甩,没甩开。洪知秀在这个时候问他主食要面还是米饭。他就没工夫对付崔胜澈了,说自己要米饭。崔胜澈咬着他的肩膀哼了一句,尹净汉就又说,要两份,coups和我要一样的。
拿着菜单做翻译的洪知秀看了他们俩一眼,露出了一副“你们俩能不能行”的表情。
文俊辉:“你刚刚说他们俩吵架了?”
全圆佑:“……嗯。”
文俊辉看着趴在尹净汉耳边说小话的崔胜澈:“?”
全圆佑:“……………”
/
“你今天怎么了?”
崔胜澈在他耳边轻声道:
“……对不起。”
尹净汉愣了一下,用吸管摆弄冰块的手微微一顿:“你干嘛说对不起?”
“不知道。”崔胜澈蹭了蹭他,声音闷闷的,说:“就是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如果不开心是因为我,我先道歉。”
崔胜澈去摸他的手。尹净汉的手有些冷了,是刚刚握着冰杯握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也是因为我没有好好照顾好你的情绪,我也需要道歉。”
尹净汉就笑了,他很慢也很轻地,像是逗刚学说话的小孩多说几句一样重复道:“你为什么要一直照顾我的情绪啊?”
崔胜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啊。”
狮子座的逻辑有多简单:为他喜欢的人,他可以没有原则,可以没有理由,也可以没有逻辑。他其实挺少这么鲜明的表白,因为平时总是害羞。尹净汉看了他一眼,崔胜澈的眼睛弯弯的,没有任何除了尹净汉以外的其他人。
尹净汉就笑了,他把视线放回到面前的杯子上,用吸管轻轻地戳里面的冰块。
“你看,”他说:“里面的冰块也是一个一个的小酒杯。”
崔胜澈没有说话。
尹净汉就又说:“我今天想要喝醉。”
“我醉了的话,你带我回去吧。”桌子底下的手终于回握住崔胜澈。他侧过头看着队长,眼睫毛微微下垂。
崔胜澈不知道为什么微微皱眉,但是笑了。
他点了点头,趁他们在角落里,很快速地亲了一口眼前人的侧脸。
/
尹净汉昨天摔跤了,彩排的时候,直接从延伸舞台摔了下来。
摔得很重,但幸运的是并没有摔伤。胳膊肘青了一块,医生来检查了他的腰跟腿,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就是走了一会神。想前几天跟蔡亨源吃饭,对方说,玟赫入伍了。
他就想,自己会和崔胜澈一起入伍么?
会分到一起吗?会分开吗?会不会很长时间不见。
应该会和成员很长时间见不到了吧。
再然后就摔了,头脑空白了一瞬间,下一个意识是手疼。成员乌泱泱的涌过来,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是scoups。
他下意识说:“我没事。”就看到崔胜澈皱起眉。他摸了摸他胳膊上的手术疤,然后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膝盖和后腰。
成员们聚集起来了,医生和导演也跑过来。可崔胜澈挡住他们。他安静地蹲在尹净汉身边,尹净汉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台这么迅速的跑了过来。
“不怕。”崔胜澈握了握他的手,给医生让位置:“你不会有事的。”
尹净汉没有说话。他看着崔胜澈所有动作,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其实是真的离不开他。
他是个挺容易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人,恐慌和不安都容易让他变得焦虑。饭桌上他一个人就喝了一整瓶清酒,文俊辉想拦,崔胜澈摇了摇头,口型是“由着他去”。
于是,尹酱就可以放肆的喝酒了。他喝的晕乎乎,脸颊红红的,看到谁都笑。歪头倒在崔胜澈的肩膀上,被后者揽住了腰。
“喝够了吗?”崔胜澈轻声问他:“我带你回去了?”
尹净汉点点头,感觉呼吸灼热,迷迷糊糊地说:“走吧。”
“抱我走。”他补充说。
崔胜澈顿了一下,抱住他,然后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
当然没疯到一直抱着他回酒店,门口打了辆车,崔胜澈把他抱进去,然后给他系安全带。李硕珉跟全圆佑送他们一直到门口,说到地方了给消息,崔胜澈点头,让他们慢慢吃,顺便把打包给成员的蟹腿带走。
酒店挨得特别近,到了以后把蟹腿丢给啵哝让他们自己分。小美国人很惊讶地看着队长背上的尹净汉,睁大眼睛道:“净汉哥喝醉了?”崔胜澈嗯了一声。崔翰率耸耸肩,又说:“好少见。”
尹净汉好像等烦了,像练习生时期做过无数次那样咬他的耳朵边,崔胜澈“嘶”了一声,把他背紧。
他带他回自己房间,烧洗澡水,要客房多送一份洗漱用品。然后回头,看到尹净汉在地上坐着玩手机。
他就走过去,酒精也稍微有些迷了他的眼,让他觉得脸颊红红的净汉特别可爱。
“为什么不开心?”他蹲下来,问酒鬼。
“我要跟你吵架。”尹净汉放下手机,宣告说。
崔胜澈挑了挑眉毛:“吵吧。”
尹净汉憋了一下,好像就那么一瞬间,他的酒醒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吵不起来。”
“怎么吵不起来?”崔胜澈坐到他面前。
即使旁边是床,再旁边是沙发座,但他们都坐在地上。尹净汉看着他,他的鼻尖也有点红红的,但是在笑,眼睛弯的,像是盛了一湾水。
崔胜澈握住他的手腕。手腕外侧是昨天摔青的地方,他帮他搓了搓,尹净汉“嘶”了一声,崔胜澈就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旁,用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干嘛打我?”崔胜澈故意说,像是他们每次没话找话的时候那样。尹净汉惊讶地睁大眼睛,崔胜澈又握着他的手拍了自己一下,然后把他手握成拳,砸到自己的胸口。
“呀,尹净汉。”
崔胜澈顿了顿,他用尹净汉的手掌贴了贴自己的脸,然后笑着说:
“……现在可以吵架了。”
后者被他搞懵了。尹净汉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来。他伸出两只手一起捧住了队长的脸,为了凑近崔胜澈,他甚至跪到了地板上。酒精让他的行动变得摇晃。然后他凑近他,手下的皮肤柔软光滑,胡茬生了薄薄的一层,崔胜澈看着他笑,他也笑,摸了摸眼前人的下巴,凑过去,亲吻他。
“……这样也吵不起来。”尹净汉含着他的嘴唇。亲吻间隙很快地说。然后继续亲他:“别逗我行么。”
“你不是不开心吗?”崔胜澈握着他的腰捏了捏,他的后背靠在桌子腿上,有些硌,但他没有移开。
“也没有很不开心吧。”尹净汉终于放开他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自己好像彻底醒了酒。崔胜澈看着他胳膊外侧一层青色皱眉,尹净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故意说:“……昨天真的快摔死我了。”
“所以上升降舞台为什么溜号啊?”崔胜澈总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跟他生气。尹净汉没说话,他就又感觉自己说话重了,摸了摸胳膊,补了一句:“……还好没摔伤。摔伤了怎么办呢?”
尹净汉顿了一下,笑了,看着他:“再绑着石膏公演呗。”
崔胜澈一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的要揍你了”的表情。尹净汉就呵呵得笑。他站起来,把coups也拉起来,然后重新把自己挂到他身上。
崔胜澈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尹净汉是个不大经常主动对他做肢体接触的人。夏天来了,他总嫌崔胜澈身上太热,但是今天他不知道他怎么了。
而今天如此反常的尹净汉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闭上眼睛想: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也许明年这个时候,他要好几个月才能见coups一次了。
他忽然咬了崔胜澈一口,用了力,应该很痛。崔胜澈叫了一声,在他后背拍了一掌,力度不大。他就笑,但没松口。
想到刚刚去饭店的路上,他拉着文俊辉的手,听他说,中国最近很流行一种说法:对喜欢的人的时候,总喜欢对他做点儿什么。咬他,掐他,摸摸他。
他就想,那艾斯酷普斯还算喜欢我挺久了的。
“还咬吗?”崔胜澈忍不住说,“呀,你这样我明天要穿高领了。明天都快四十度呢。”
尹净汉垂下眼,把脸埋在他怀里。
“我醉了。”尹净汉轻声说。
崔胜澈愣了一下。
“我们最近都别吵架好吧?”尹净汉继续说:“嗯……还有,你最近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好吗?”崔胜澈笑了。
“再好一点。”尹净汉说。
崔胜澈拍了拍他后腰:“好。”
“说到做到?”
“我说到做到。”
尹净汉被他逗笑了。“好酷啊。”他故意说:“艾斯酷普斯。”
“没有你酷。”崔胜澈看着他头上的小卷毛。
“把手给我。”
他说:
“我带你去睡觉了。”
/
与此同时,还在天妇罗点里的文俊辉忽然伸出手,掐了身边人的大腿一把。
全圆佑:“?怎么了?”
文俊辉继续回头跟洪知秀聊天:“没怎么。”
全圆佑:“?????????”
END.
【佑灰】感冒
/现背,小甜饼
“无法掩饰的:爱、喷嚏与贫穷。”
五月,首尔一连下了五天的雨。
天气一下子就冷了,很冷,甚至冷的让人想要把冬天的毛衣都拿出来裹到身上。公司的走廊总像是弥漫着一层春日里驱散不掉的水汽,前几天天热时候在练习室挂着的短袖还没来得及收,旁边就又挂了几件厚厚的夹克。
伞收起来。文俊辉打了一个喷嚏。
他最近在减肥,一边运动,一边不吃任何东西。昨天气温骤降,电话里夫胜宽说哥你今天去健身房吗,记得多带件衣服,今天好冷。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别担心,我带了件外套来着。然后撂下电话,开始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短袖短裤发......
/现背,小甜饼
“无法掩饰的:爱、喷嚏与贫穷。”
五月,首尔一连下了五天的雨。
天气一下子就冷了,很冷,甚至冷的让人想要把冬天的毛衣都拿出来裹到身上。公司的走廊总像是弥漫着一层春日里驱散不掉的水汽,前几天天热时候在练习室挂着的短袖还没来得及收,旁边就又挂了几件厚厚的夹克。
伞收起来。文俊辉打了一个喷嚏。
他最近在减肥,一边运动,一边不吃任何东西。昨天气温骤降,电话里夫胜宽说哥你今天去健身房吗,记得多带件衣服,今天好冷。他犹豫了一下,说,好,别担心,我带了件外套来着。然后撂下电话,开始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短袖短裤发呆。
想到了冷。来的时候蹭了经纪人的车,下车那一刻打了个哆嗦。但没想到,会这么冷。
回家的时候他靠走路,雨没停,他向教练借了伞。挺大的一个伞,他托着,右手拎着被汗水浸湿的短袖,身上穿着自己带的另一件短袖。耳机里还放着歌,是他自己的歌,他想把旋律刻进脑子里,所以会一直听。风吹过来,甚至有些刺骨。
有人在他身边停下。黑色的摩托车,皮衣看起来挺厚。文俊辉以为是什么路人,没打算理他,拿伞遮住自己的脸接着走,就听音乐外,对方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唤他:
“文俊,”是全圆佑的声音:“……不冷吗?”
文俊辉脚步一顿,抬起伞看到他的脸。
就一下子蔫了,忙不迭地点头。
最后是穿着全圆佑的外套回的宿舍,那衣服挺挡风,穿着以后暖和了好多。他穿上,但没有扣扣子,跨上摩托车后座环抱身前人。全圆佑最近健身效果卓越,肚子上的肌肉不用用力就能摸出形状,他觉得挺神奇,低下头靠着他,手上抱的紧了紧,全圆佑咬了咬牙,笑着“呀”了一句,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拿到自己的腰上放好。
然后车子启动。文俊辉问他,“你不冷吧?别衣服给我以后你回去感冒了。”全圆佑摇头,脱下一侧手套握住他的手。
文俊辉的手指冰冰凉,他的手指是热的。
文俊辉这才放下心来,摩托车的引擎声太大了,他回握,表示自己听到了。全圆佑就重新戴上手套,把车子启动。
文俊辉靠着他。他感觉自己晕晕的,有点冷,又好像不大冷。
他拧了拧眉,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感觉自己要感冒了。
/
健身房距离宿舍很近,一公里不到的距离,车子刚开就已经到了。他这车一直停地下车库,跟崔胜澈那辆车做邻居,文俊辉晕乎乎的下来等他放车,看着他把头盔也丢到车座上,黑色的短袖紧紧的包着他的大臂,寸头,可眼镜上起了雾,所以看上去有点滑稽。
文俊辉就笑了,抱着胳膊,说:“我还是不太能适应你这个发型。”
“为什么?”全圆佑锁了车向他走来:“不适合我吗?”
“适合。”文俊辉弯着眼睛看他:“就是好久没看到你这么短的头发了。”
“是吗?”全圆佑说。
他又摘下眼镜了,一只手来扶文俊辉的脸,另一只手捏着起了雾的眼镜的腿。后者像是被风吹懵了,好难得地没有脸红,而是看着他,直到他朝自己凑近。
全圆佑把眼镜摘下,然后凑近。文俊辉仰头。像是讨要一个顺风车的报酬,他很轻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回来以后各自洗澡。文俊辉用自己的浴室,全圆佑用scoups的浴室。今天约了跟队长打游戏,他白天去了趟公司,晚上回家直接来他们这儿。家里没什么人,有几个今天有约会,跟家里人出去吃饭,有点人干脆不在首尔。艾斯酷普斯还没醒,全圆佑直接进他房间的浴室了,洗好出来,队长睡的还很熟,他就走去客厅,看到厨房里文俊辉晃晃悠悠的做沙拉吃。
他最近在吃药,不许吃饭,只能啃草。全圆佑就皱眉,走过去,看着碗里那绿油油的一坨。
“晚饭还沙拉么?”全圆佑问他,眼睛眨了眨,盯着他可以算得上锋利的手腕骨:“……我怎么感觉你都快要瘦没了。”
“还好吧。”文俊辉笑了,揉揉眼睛:“要变漂亮才行啊。”
“你还不够漂亮吗?”
文俊辉理所当然地说:“再瘦点会更漂亮吧。”
全圆佑皱了皱眉,他走的更近,摸了摸文俊辉的胳膊。
“干嘛?”小猫不解地看着他。
全圆佑没摸出来个所以然,又伸出手,摸到了他衣服下摆里面。
经过高强度训练后的肌肉分明,手感不是一般的好。只是全圆佑不是为了占便宜来着。他的手挺热,可文俊辉更热。全圆佑就皱眉,捏着他的手腕把人拉过来,自己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文俊,你发烧了。”
全大夫最终给出诊疗结果:
“家里温度计在医药箱里吗?”
文俊辉傻了两秒,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摸不出来,一边回答道:“没有……”
“我们这儿没有医药箱,医药箱在净汉哥那里。”他看了眼手机,上头有尹净汉十五分钟前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的短信:“我很烫吗?”
全圆佑点点头,文俊辉自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感觉出个所以然,就说:“……要过去拿么?他在家呢,说要吃小番茄来着,我还想一会儿洗好给他送过去。”
全圆佑这才注意到水池里还有文俊辉刚刚放盐水泡好的一小盒小番茄。
全圆佑:“……你就惯着他吧。”
/
最后还是全大夫去拿了温度计,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尹净汉也跟着过来了,一来就用手去探他的额头。文俊辉正在吃草,很无辜的看着他,被二哥哥掐了把耳朵说“咋这么可爱”,一边拿了测温计,在他额头上滴了一声。
三十八度五,不算太严重。
在真正的权威面前,全大夫是插不上话的。尹净汉挑了几个药给他,不多,三四粒,然后催他多喝点热水早点睡觉。文俊辉还在啃草,一边啃一边点头,全圆佑觉得自己好像没事做了,就顺便帮他把小番茄洗好放到碗里。
睡了一天的队长终于被他们吵醒起床,门口有响动,是一起出门吃饭的胜宽和Joshua回来了。
人多,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崔胜澈要吃晚饭,问尹净汉怎么过来了,晚上吃什么,能不能一起。小boo过来看文俊辉,问他今天有多穿一件衣服么,今天可冷了,文俊辉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点头,全圆佑看了他两眼,没多说什么。
好在小boo没有追问,过来蹭了一颗小番茄,就回屋洗澡去了。
“俊尼感冒来着,”等胜宽走了,净汉才说。他应该是听出来了文俊辉不想让胜宽担心的意图,抱着胳膊笑着看文俊辉:“发烧呢。一会儿我们去我房间玩吧,让他早点休息。”
“你发烧了?”洪知秀刚换好衣服,拖鞋毛茸茸好的,走过来跟尹净汉一样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搞的?”
“穿少了。”小文老老实实地认错说。
洪知秀脸上果然浮现出那种“怎么这样”的表情,文俊辉就看着他笑,那碗草终于被他啃完了,刚洗好小番茄的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全大夫又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碗,开始集中处理碗槽里没来得及收拾的厨具。
尹净汉拎着俊尼给洗的小番茄以及队长回去吃饭了,洪知秀打算去睡会儿,家里再次安静下来。文俊辉倒了杯水,一口气把所有的药都塞进了喉咙里,全圆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
全圆佑洗好碗了,擦着手等他吃完药。文俊辉想起他那件淋了雨水的皮衣,就说:“你那衣服我过一阵洗了再还你。”
“好。”全圆佑朝他伸出手。
文俊辉牵了,另一只手把水放回桌面上,然后被他牵着回了房间。
/
说是早睡,也睡不着。队长发消息,说要等吃完饭再开始打游戏,到时候会给他发消息。全圆佑回好。文俊辉那会儿正躺在他肚子上玩手机。他看上去不大像生病了,但没什么精神,全圆佑碰了碰他的头发,漂过四次的发质已经很不好了,摸上去像是一团僵硬的草。
“我想染黑了。”文俊辉就说:“养养头发……不然该秃了。”
“嗯。”全圆佑说:“想染就染呗。”
这句结尾,好一段时间,房间里都没有人再说话了。文俊辉在刷视频,没有放声音,他滑得很快,几乎都是浅浅扫过。全圆佑低头去看他在看什么,文俊辉忽然把手机丢了,捉住他的手。
团戒一般都戴在右手。文俊辉看了两眼,果然看到了他绑在小拇指上的创口贴。
“还磨手吗?”文俊辉蹙眉:“是不是这玩意儿做的有问题啊,我的怎么不磨。”
“没有,挺好的。”全圆佑笑了:“昨天练手臂的时候握杠铃,硌了一下,擦了一个小口。”
文俊辉“哦”了一声。
他摸了摸那个创口贴,然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又隔着一层T恤放到自己的肚子上。他真的瘦了好多,全圆佑甚至能摸到他的肋骨,文俊辉的呼吸很慢,一起一伏,上头的人想了想,忽然低下头,跟他接吻。
他这个人总喜欢这样,在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在无聊的时候,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在做亲密的事情的时候,总之,就是在他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来跟他接吻。
总是很急,不像他平日的稳重冷静,而是毛毛躁躁地,好像是要把平时的生分都补回来。文俊辉迎了一会儿,就推他,说,“离我远点,传染呢。”
全圆佑恋恋不舍的离开他,舔了舔唇:“不是都没事了吗?”
文俊辉:“万一呢?”
全圆佑:“哪有那么多万一啊?”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圆佑的,coups吃完饭了,打算就在隔壁客厅里打游戏。全圆佑回了一个“好”,文俊辉坐起身,等着他走出去。
“你要睡了么?”全圆佑收拾东西起来,问他。
文俊辉歪倒在床上看他,两只手都朝他伸出来,全圆佑下意识把自己的手递给他握住,文俊辉就开始用力了,像是要把他拉回来,全圆佑踉跄了一下,稳住自己没摔,文俊辉就笑,低低地应他:“嗯。”
好像也不是真的要留着他不让走,文俊辉的力气没有用很大,像只是撒一个娇。全圆佑背着光看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放缓,却在三四秒后极速地跳动起来。
“那我走了。”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在想要不干脆自己放崔胜澈鸽子算了。
文俊辉却松了他的手,像是玩够了,揉揉眼睛点头:“好。”
“晚安。”
“晚安。”
/
一整个晚上,全圆佑去了文俊辉房间四次。
游戏只要中断或通关,他都会过来一趟,从一个房子来到另一个房子。文俊辉这边今晚没什么人,他只遇到了一次睡醒出来找吃的的洪知秀,过去蹭了口面包然后照样进屋看文俊辉。文俊辉睡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他悄悄走过去把对方手上还放着的手机拿到充电口充上电,然后摸了摸他有没有继续发烧;后面几次他就都是只过来碰碰他,帮他掖好被角。
不化妆的时候文俊辉总像是生病了,有的人就是天生气色不好,阴影下他削瘦得更明显,全圆佑碰了碰他的脸,下颌角感觉能把自己划伤。
尹净汉这个时候过来送小番茄的碗。他们打游戏用的是二哥的房间,全圆佑回过头,尹净汉站在文俊辉房门口轻声问:“俊尼好些了吗?”
全圆佑点点头,要退出去。尹净汉看了他一会儿,就笑。
“圆佑啊,”他摸了摸弟弟头顶:“……你真的很喜欢俊尼呢。”
全圆佑动作一顿,很小声地转移话题:“哥不喜欢吗?”
“我当然也喜欢啊。”尹净汉歪了歪头看着他:“……但不一样。”
全圆佑无奈地看着他。他好像妥协了,也算认输。尹净汉就笑起来,说:“喜欢的话就多和俊尼说,你说喜欢他的话,俊尼会很开心的。”
全圆佑心念一动,想到文俊辉刚刚歪在床上,两只手都握住自己。
“我知道。”他松了口气。后一句就像是自言自语:“……俊尼也知道的。”
/
隔天晚上有舞蹈练习,先整体练习,然后才分小分队。泡队搞完打算去一起吃个夜宵,文俊辉感冒稍微好点儿了,靠在墙边上,习惯性地两只手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他太轻了,全圆佑感觉自己用用力甚至能把他拉起来。文俊辉开玩笑地对他说:“不要走。”全圆佑无奈地看着他,金珉奎在门口等他,文俊辉就自己松开了手,又和他说:“快去吧。”
全圆佑想了想,回头跟珉奎比划了一个“你们先走”的动作,然后自己蹲下来,坐到他身边去。
“你干嘛?”文俊辉愣了愣:“不是去吃夜宵吗?”
“我不饿。”
全圆佑推了推眼镜,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脏跳的很快,他稳了稳,才说:
“不去了,我等你结束了,一起去吧。”
【灿八】嫂子
不要留“存档”“存着xx时候看”的评论和注,我会删除然后拉黑
预警:架空现代背景,嫂子文学,第三人第一人称视角,极度ooc
全文3.6万字
我第一次见李灿是在夏天。
那一年我读博士,论文方向七拐八拐拐了一年,拐到了直系亲属犯罪心理上。老师费心费力给我找资料,最后想起来他处理过的一件案子,于是扔到我手上,给我做样本资料。我那时候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为了我的论文,我大老远从市中心驱车去了城郊的监狱。那一年的夏天很热,热到监狱直道前的沥青路都被烤得有些化了,踩上去是微妙的绵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温度。后来大家想起来,也说那是最热的一个夏天,热到一切都变得虚幻且短暂。...
不要留“存档”“存着xx时候看”的评论和注,我会删除然后拉黑
预警:架空现代背景,嫂子文学,第三人第一人称视角,极度ooc
全文3.6万字
我第一次见李灿是在夏天。
那一年我读博士,论文方向七拐八拐拐了一年,拐到了直系亲属犯罪心理上。老师费心费力给我找资料,最后想起来他处理过的一件案子,于是扔到我手上,给我做样本资料。我那时候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为了我的论文,我大老远从市中心驱车去了城郊的监狱。那一年的夏天很热,热到监狱直道前的沥青路都被烤得有些化了,踩上去是微妙的绵软,很不可思议的一种温度。后来大家想起来,也说那是最热的一个夏天,热到一切都变得虚幻且短暂。
我进到监狱里时,已然是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喷香氛遮住汗味,好心的狱警就给我把审讯室的门打开了。我下意识一步踏进去,一抬头,铁栏对面就是我要见的样本资料——李灿。说实话,第一次见他场面很尴尬,我并没有像其他的警察或者是学者那样问好,然后板正地开始询问,我只是拎起我的手包朝他挥了挥,扯出一个自以为很阳光的笑容,问:
“我可以先喷一下香氛吗?”
李灿显然也有点惊讶,但他马上露出体谅的笑容,试图做出“请”的手势,当然并没有成功,因为扯到了他的手铐链子。我心领神会地朝他点头致谢,随即拿出香氛来喷。香气很快就在空气里蔓延开来,带着泥土的玫瑰味很好地缓解了燥热天气里我比汗水还多的紧张。我坐下,拿出资料和录音笔,准备正式提问,李灿却先问了我一个问题:
“您用的香水,是Diptyque的水中影吗?”
李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绷得很紧,我被他这副认真的态度唬住了,点点头,说:
“嗯,是水中影。您有什么疑问吗?”
李灿听见我的回答,整个人一瞬间放松下来,像只即将入水的水獭,眼睛都眯起来,声音里的紧张消失得彻彻底底:
“没什么疑问,只是确认一下。您不是要问吗?可以开始了。”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头,心想不愧是样本资料,连第一次审问的开头都这么不同寻常。我翻出我的文件,打开录音笔,正式开始询问:
“李灿先生,我是首都大学博士在读的金妍,接下来我将就您一年半前所造成的故意杀人案对您进行提问。提问内容将会录音但不予公布,其中部分语句会作为资料性文件运用在我的论文中,请问您是否同意?”
“同意。”
“谢谢您的配合,我将开始提问。”
我深吸一口气,问出第一个问题:
“您能复述一下您的作案经过吗?”
问出这个问题以后,我马上去观察李灿的表情,我以为他会表现出疑惑或者是不理解,毕竟作案经过档案上面会写得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二次询问。但李灿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想了不到两秒,直接说:
“12月20号的晚上9点左右,我哥在楼上听歌,和尹姝贞一起。他们当时在放古典乐——”
李灿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即非常肯定地说出了乐曲的名字,
“是大提琴版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声音开得不大,我就拿了一把水果刀走上二楼,径直走进去。我哥当时抱着尹姝贞贴身跳舞,我什么也没说,直接走过去朝尹姝贞背后捅了一刀,尹姝贞倒下去了,我哥还没反应过来,我又给了我哥五刀。他们都倒下去以后,我关了音乐,下楼,就是这样。”
我核对着半年前审讯时李灿的回答,发现两者差别并不大,唯一区别就是这一次李灿明确地说出了古典乐的名称。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于是在古典乐名那里打了一个圈,李灿似乎发现了我的动作,偏着头笑了笑说: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对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李灿笑起来的时候非常好看,很韩国人的那种帅气,里面还夹了一些邪性,如果出道的话一定会成为大热爱豆。我有些遗憾地按下心里的想法,点点头:
“确实很好奇,而且我发现您半年前的审讯档案里并没有说得这么细致——我是说古典乐名。”
李灿笑得更加开心,手铐的链子打在铁质椅子上叮叮当当,在这空无一人的审讯室里显得非常突兀,甚至有些吵闹。
“其实我每天都在回想我杀人那天,所以格外清晰。”
李灿语气轻佻地说,他似乎没有一点自己杀了人的自觉和愧疚。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员,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辱骂和鄙夷这个杀人犯了,我会断定他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是一个颠倒人伦的无耻之徒。但我不是,我是首都大学犯罪心理学就读的博士,李灿的资料和背景我看过无数次,他这句话并不是在表示对杀人感到愉悦。
他在做准备,为说出一切做准备。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您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李灿挑了挑眉,像是背书一样流畅地回答:
“我不喜欢我哥,看不惯他很多年了。那天我心情不好,于是就上楼了。就这么简单,我记得你手上拿着的那份案卷上应该都有记录。”
李灿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些陈词滥调,不是伪装出来的冲动杀人,不是案卷上那句“犯人因愧疚自首”,更不是李家和尹家介入的审判。我想要的,是过程清晰的作案记录背后,李灿的真实想法,是李灿准备了一年半却一直没说出口的自白。于是我提前抛出了我的“必杀技”,也算是我给李灿准备的“见面礼”:
“是吗?那我去问徐明浩,不知道他会怎么觉得。”
这份“见面礼”是我接过案件后调查了两个月得出的,源于我对李灿案件里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感到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因愧疚自首”却在杀人后短短半小时内就自首?为什么第二到警局的人不是李灿的直系亲属却是作为嫂子的徐明浩?为什么庭审过程没有公布却拍到了徐明浩的参审照片?为什么李灿一入狱徐明浩就离婚了?太多的线索指向徐明浩,但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能证明案件和徐明浩之间的关系。
当“徐明浩”这三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后,李灿的表情马上变了,礼貌和豁达的面具在一瞬间被撕扯下来,露出内里冷漠又凶恶的模糊血肉。李灿变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血管凸出根根分明,我相信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把手铐的链子扯断,然后直接冲过来掐死我。
“你找我嫂子了?”
李灿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这样外面监听的警察就听不到一样。我不禁感叹李灿真是一点没变,案卷上记录,一年前复审的时候,审讯员提到徐明浩,他也是这个反应。
“犯人有狂躁症的症状。”
案卷上是这样记录的,第一次看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同时也感到有些夸张,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李灿的入狱照片很好看,他当时染着一头金发,眉眼清淡又出挑,很难让人相信他患有狂躁症。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看见李灿这副样子,我确信记录员没有记错。我叹了口气,正视着愤怒的李灿说:
“当然没有,我想找也找不到。只是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但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就能发现,你的杀人动机简直是破绽百出。”
李灿听到“找不到”这三个字以后,整个人马上松弛下来,像是捡回一条命一样靠在椅背上喘气,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腕已经被手铐勒破皮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徐明浩对于李灿的重要性,理所当然地质疑了一句:
“这么害怕我找到他?徐明浩就这么重要?”
李灿没有看我,他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又或许是在看天花板以外的东西,回答道:
“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这句话的含义实在暧昧,致使我发散了一堆有的没的东西。其实这个答案并没有令我太过吃惊,但我依然觉得有些意外。毕竟我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只是凭空猜想,丝丝缕缕的线索都指向徐明浩,可这些线索却没什么联系性,不然我也不会问他这个问题。
空气就这么突然沉默了,好在我的专业素养及时提醒了我,我马上把话题扯回原来的轨道: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杀人动机了吗?我不想听你好心编出来糊弄我的故事。”
“我不想说,我认为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李灿依然没看我,他的声音也变得冷静,回到了我们刚见面时的语调。我知道我自己撞上了铁壁,可是不解决作案动机这个问题,那么后面一切的问题都没有意义。我看着审讯室左上角的录音装置,心一横,直接走过去拔掉了电源线。李灿有点惊讶:
“这样没问题吗?”
我得意地笑笑:
“当然没问题!我事先想过你不会说真话的场景,提前打点好了狱警,他们会当没看到的。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哈哈,一年半过去了,韩国的警察还是一如既往。”
李灿干笑了两声,看得出来他有些无奈和嘲讽。
“所以现在能说了吗,杀人动机?”
我又问了一遍,语气格外认真。李灿沉默了一会,我也没说话,审讯室里安静得要命,连走廊外面狱警走动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这时候我也有些慌了,我想万一李灿没有撒谎,万一他只是单纯喜欢徐明浩?又或者一切都是我多想了?甚至就算我没多想而李灿只是不愿意说,那我该怎么办?
好在我的直觉没错,李灿心里的东西确实需要一个人倾听,以前也许会挑选倾诉对象,但对于现在身为死刑犯的他来说,没得选。
“其实我没说谎,理由就是案卷上写的,我看不惯我哥。”
李灿歪着头说,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开始说真话了。
“是吗?但据我所知,在你21岁之前,你和你哥关系很不错,我在各种报纸和媒体上找到了很多你们一起出席晚宴的合照,似乎并不像你说的一直看不惯他。”
我马上反问,我知道他一定还会再说的。
“对,我没说谎,但我也没说全。看不惯我哥,是因为他对我嫂子不好。”
李灿说出这句话之后,头低了下去,好像放弃了一些东西,有种认命的感觉。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一瞬间有些不安,感觉好像撕开了别人的伤疤。但我们这份职业,不就是要撕开伤疤才能继续走下去吗?我坚定心智继续问:
“这么简单?你不像是会为了外人一时冲动杀亲生哥哥的人。”
李灿听到我这句话,嗤笑说:
“你很懂我?”
然后又补充说:
“况且我嫂子不是外人。”
李灿说起嫂子的时候,表情也温柔起来,我几乎能想象出他一头金发深情望着徐明浩的模样,应该没有人不会心动。我觉得时机正好,准备问下一个问题,李灿却突然开口:
“反正我还有半年就要去死了,不出意外的话,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李灿不打自招,我自然欣喜若狂,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要讲的话我当然乐意倾听。”
此时我还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如何沉重的一个故事。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我嫂子,大家都叫他徐明浩。”
那一年夏天也很热,李灿推了所有朋友的约玩请求,一个人睡在家里躲懒。父母天天念叨李灿读大学的问题,说李贤志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拿到首都大学录取通知书了,李灿还要家里置办出国留学的事情。李灿一点也不在意,他知道家里会安排好一切,于是心安理得地当所有人都看不惯的坏小子,计划着秋天是去日本还是去加拿大玩。每次李贤志回来,李灿就等着他的电话响起来,然后在他哥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模仿他的语气说出和他一样的话:
“是是是,我明天就结婚行了吧。”
李灿的哥哥李贤志,那一年22岁,开始被家里以狂风骤雨似的强度催婚。李灿爱看哥哥的热闹,总在李贤志头疼的时候在旁边幸灾乐祸,他甚至和朋友打过赌,他哥最后到底是会和尹氏的大女儿结婚,还是会和金氏的小女儿结婚。
这一年,李灿坚定地认为他哥也会成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就像他们的爸妈一样。所以当李贤志邀请李灿去参加例行的商务晚宴时,李灿没有想到李贤志会带着伴侣来。李灿不记得那是个什么商务晚宴了,总之来了一大票人,整个首都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李灿看着他们应酬,自己和金宪源在露台那边喝酒。金宪源是金家的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大姐和一个二哥,年纪和李灿一样大,一样不管事只知道玩,他俩臭味相投玩到一起去也有段时间了。
“你哥会摆架子,全场的人都差不多来了,他还在路上呢。”
金宪源笑李灿,他是个性格活泼的小子,经常开李灿的玩笑。李灿当年也活泼,顺着他的话说:
“他肯定弄了个大的,不然怎么来这么晚?他是爱出风头的人。”
金宪源摇摇头,李贤志能出什么风头?左不过是拿下了哪个大项目,和他们这几个庶子有什么关系。李灿心里也是和金宪源差不多的想法,不过他哥来得早来得晚和他关系也不大,他就是来凑个人头,替李家露个脸,没什么好关心的。
夏夜热得人发晕,会场里八台空调李灿还是觉得热,不仅热还闷,甜香水味熏得李灿头晕,他索性溜到靠后院的阳台边,吹夏夜里的凉风,倒比呆在会场里凉快。李灿还没吹几分钟风,就听见李贤志的声音在叫自己,一转头就看见李贤志朝他走来,左手还牵着一位男性。
徐明浩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李灿眼前的,伴随着宴会厅里奏响的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灿对我说,表情认真到近乎虔诚。
徐明浩穿着浅紫色宫廷风的内衬,外面搭白色西装,朝李灿走过来的时候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丁香花。李灿当时几乎移不开眼,他见过很多美人,男的、女的、性感的、青春的、魅惑的、天真的……光是他爸妈找的情人就包囊各个类型。李灿自以为是很难被动摇心智的人,但无可否认的是,在这一刻,在丁香花朝他走来的这一刻,李灿看不见其他的人了。
随着丁香花而来的,是玫瑰的香气。
李灿闻到了玫瑰香,不是甜腻的玫瑰香,而是一种草叶味道的清香,就像是下过雨的花园,青涩到冲鼻的青草味,里面夹杂着一丝玫瑰花瓣被碾碎的香气。
“很奇怪吧,明明是丁香花却带着玫瑰的味道。”
李灿笑着感慨。
“Diptyque的水中影,对吗?”
我问李灿。
“对。”
玫瑰味的丁香站定在他面前,而他的哥哥李贤志牵着“丁香”的手说:
“李灿,认识一下,这是徐明浩。”
丁香变成徐明浩,站在李灿面前对他温柔地笑,然后伸出手来和他握手,用软绵绵的带着口音的韩语说:
“李灿,我是徐明浩,很高兴见到你。”
李灿回过神来,伸出手去和徐明浩握手。徐明浩的手很冰凉,即使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也很冰凉,像一块柔软质感的冰。漂亮,温和,有礼貌,外国人。这就是李灿对徐明浩的第一印象。当时的李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徐明浩漂亮,徐明浩特别,但那和李灿没有关系,李灿只是多看了两眼这位丁香花,感叹一句“我哥居然也有自由恋爱的时候”。
这就是李灿和徐明浩的初见,普通到除了李灿没人记住。
夏天过后,李贤志和徐明浩订婚了,彼时李灿刚刚申请gap year,准备在欧洲疯玩一年再回瑞士读书,家里同意了他的要求。所以李贤志和徐明浩订婚的那个秋天,李灿正在加拿大看枫叶,并没有回家参加订婚宴,只是在电话里敷衍地祝哥嫂订婚快乐。
“李灿,越长大越没大没小,我结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准备电话祝福?”
李贤志在电话里骂李灿,语气很不友善,听得出来确实生了气。李灿能理解李贤志为什么生气,李家是首尔最大的金融家族,徐家则是刚刚入驻韩国的商圈新贵,两家的联姻说是世纪合作也不过分,按道理来说要所有直系亲属都到场,才能显示出两家对这次联姻的重视。徐家人来齐了,李家却差他李灿一个,李贤志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倒不会。订婚宴又不是婚礼,更何况我真走不开,哥你也知道我在和宪源做事吧。”
李灿懒洋洋地回答,他身边的金宪源正飞速敲着键盘,就等着两点半看股市变动。李灿和金宪源都在瑞士读书,两人合计一下,决定gap year休息一年做点自己想做的,于是跑到加拿大看枫叶,一边休息一边用手上的闲钱做点小生意,比如买股。
“行,这次我原谅你。”
李贤志无奈的声音传来,李灿就知道自己这回又糊弄过去了,正准备挂电话睡觉,鬼知道他昨天熬了一夜看数据累成什么样子了。这时候他哥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你先别挂!明浩有话和你说!”
李灿其实没想起来“明浩”是谁,但还是听话地没挂电话,等着另一头的人说话。
“喂?是李灿吗?我是徐明浩。”
哦,是那个外国人嫂子,玫瑰味的丁香花,踩着《爱的忧伤》和自己见面,手像一块软冰的徐明浩。李灿想起来了,于是难得认真地坐起身来回答:
“明浩哥好,我是李灿。您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听说你在加拿大旅游,有做旅游攻略吗?gapyear其实是很重要的一年呢。”
徐明浩的声音很温柔,这时候几乎已经听不出口音了。李灿本能性想回绝,说不是来旅游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开口就变成了:
“没有,明浩哥有什么建议吗?”
“其实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去加拿大玩过,不过时间很短,只有一个月左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我做的攻略。”
徐明浩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一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李灿原本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观察大自然并且乐于欣赏的人,但听到那句“我也去过”时,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的,我很想去我嫂子去过的地方。”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悲伤。
结果就是他们在电话里交换了kakaotalk的id,然后很快聊了起来,第二天李灿不仅得到了徐明浩的加拿大旅游攻略,还顺带知道了徐明浩的ins号。后来的几天里,李灿也没有出去旅游,金宪源看盘看得脑袋发晕,一睡就是两天,李灿这两天里就一边看盘一边翻徐明浩的ins。
在金宪源醒后的第二天,李灿用炒股赚的钱买了一辆车,当天就提走从蒙特利尔一路开到安大略,到岛屿公路露了六天营。
“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全是树和水,撑死了呼吸几口新鲜空气。那一次旅游最大的收获,其实是拿到了我嫂子的联系方式。“
李灿说到这里露出狡黠又得意的表情。
从加拿大那件事开始,李灿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发ins报备,就像是故意要给徐明浩看见一样,然后等着徐明浩给他发攻略。如果徐明浩没做的话,他们就在talk上聊天讨论,徐明浩有时候还会专门嘱托李灿拍点照片给他看。这种网友一样的关系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也就是李灿18岁那年的九月,关系的结束是因为李灿终于要去瑞士读书了,而就在那个九月,徐明浩大学毕业,准备和李贤志完婚。
我看了一眼时间,今天的探望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李灿也看到我的动作,自觉地不再说话。我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
“所以你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我一入学就被一堆手续和听不懂的语言击倒了,完全没时间打开手机。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他们婚礼都结束两周了。”
明明是很遗憾的事情,李灿却笑得格外灿烂,好像躲过了一件倒霉事一样。我有些不理解,但一想起来他是杀了亲哥的杀人犯,还对嫂子抱有不正常的感情,就觉得合理起来。
离开监狱的时候,我又望了李灿一眼,他坐在里面看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不像一个杀人犯。
第二次见李灿是夏末。
在没有和李灿谈话的半个月里,我把调查对象转向了徐明浩。
Diptyque的水中影、克莱斯勒的《爱的忧伤》,这些和徐明浩初遇的要素李灿都记得十分清楚,足以见得徐明浩在李灿心中的地位只会比我想得更高,我确信这起案件的心理要素中心就是徐明浩。
徐明浩为人很低调,能查到的报道很少。在徐明浩22岁结婚之前,只能在经济小报上看见他的名字,还是和父亲母亲挨在一起,多是报道他随父母参加了什么洽谈会、拍卖会或者是招商会之类的,照片几乎没有;在他22岁结婚以后,就出现得更少了,偶尔出现一次也是作为“李贤志携伴侣前往”中的“伴侣”,甚至连本名都没有。即使是在李灿杀兄案后,关于徐明浩的报道也非常少,统共就两次,一次是报纸对案情进行总结,提到了李灿自首后第一个赶到警局的是徐明浩——“李贤志的遗孀徐明浩第一个出现在警局”;另一次则是李灿判决结束后,网络上刊载的六张李氏相关照片里,有一张徐明浩的,他穿着棉麻质灰色上衣,半张脸隐在围巾里看不清表情。
我对徐明浩更加一头雾水了,这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别说分析性格了,连长相都不太看得清。没办法,我只好提早去看李灿的时间,争取多获得一点信息。
李灿记性很不错,半个月没见也没忘记我,一看见我就喊:
“金博士又来了?这一次来得很早嘛。”
我对他笑笑,这次一进门就熟练地扯掉了监听器,其动作之流畅令李灿都感叹:
“金博士做起坏事来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彼此彼此。”
我立马回敬李灿,他只是笑,不生气。我看他脾气这么好,干脆客套话都不说,直接接着上次的问题问,继续听他讲和他嫂子徐明浩的故事。
李灿在瑞士的学业很顺利,因为住不惯宿舍他还给自己购置了一套房,当然,用的是炒股赚的钱。
“加拿大那次好像赚了70多万美元,我自己又添了点钱,就在学校外边买了套房,还给自己弄了一套滑雪的装备。”
李灿的头脑很好,是个相当有条理的人。去瑞士读书也好,在加拿大炒股看盘也好,还是滑雪也好,他一直按照自己的步调在人生路上面走,不紧不慢,有把握才出手。瑞士很新鲜,李灿在那里爱上了滑雪,甚至那一年的过年都没有回家,泡在滑雪场滑雪。也是因为滑雪,李灿在他19岁生日那天迎来了时隔一年半的,和徐明浩的第二次见面。
2月初,李灿和朋友去野外滑雪,落到了松树洞里,右腿骨折,还有大大小小的擦伤让李灿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原本定好的生日晚会也取消了,变成了各个好友的探望会。李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只差长霉,除了刷手机什么也不能干。
“然后我嫂子就来看我了,就在我生日当天。一点预兆也没有,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到瑞士的机场了。”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得几近落泪。
李灿接到消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紧张,他难得一次想要换身衣服,梳头发,最好能马上去洗个脸,李灿甚至都忘记了那天是他的生日。所以在徐明浩端着小蛋糕,喊着“李灿生日快乐”进来的时候,李灿只是呆坐在床上一脸惊讶。徐明浩看见李灿这样也愣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最后面对面笑了起来。
李灿完全没想到徐明浩会给自己准备蛋糕,又因为这段时间住院,早就厌倦了营养餐的味道,吃蛋糕的时候就觉得格外美味。徐明浩看着吃蛋糕的李灿,笑着说:
“这么开心?没想到我会给你来庆祝生日?”
“没想过,不如说我都没记住我生日是今天。”
李灿吃完蛋糕喝着水说。徐明浩坐在他的病床旁边,背后是落地窗,厚重的白雪和松树画一样挂在窗外,徐明浩穿着肉桂色的针织衫,黑色的半长发垂在脸侧,温暖又漂亮。
“那这一跤确实摔得厉害,给你生日都摔忘记了。”
徐明浩打趣说,掀开李灿的被子看了一眼他的腿和手,笑容慢慢褪下,皱起眉头说:
“怎么摔成这样了?这下要躺一两个月吧。我们小灿真惨,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要随便生病和受伤了。这次一定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会摔的。”
李灿看到徐明浩担忧的表情,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反而变成他安慰徐明浩,一直说自己没事很快就会痊愈的。
徐明浩在瑞士住了三天,李灿只恨自己受伤了,不然可以带着徐明浩去学校玩,如果条件允许,他们甚至可以去滑雪。三天里,李灿知道了徐明浩来看自己是因为李家没人有空,知道了徐明浩放下了徐家的工作专门请了假过来,知道了徐明浩的老家在中国的东北,那里的冬天很长,有白山黑水。李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徐明浩相处,他觉得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他们之中蔓延,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徐明浩是他嫂子这件事。
“当时我就躺在床上,嫂子就坐在病床旁边,我们有时候聊天,我告诉他我在瑞士读书的事情;有时候他就坐在那里看书,我就看他。他走的时候,我心都空了,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时还没有决定喜欢他。”
李灿说。
徐明浩回韩国以后,李灿开始对徐明浩的故乡感兴趣。辽宁,海城,极北的城市,冬季会下雪,春天来了可以去看漂亮的湿地。李灿想,下次有机会,让徐明浩带着他去海城玩一次,他还没有去过中国。但李灿腿好了以后很快就忘了这件事,瑞士的课业不算繁重,但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李灿休息了一个多月,要补起落下的课程来也是异常忙碌。
李灿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固定和徐明浩通一次电话。一开始只是徐明浩例行问候,关心李灿的腿伤怎么样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给谁打电话,就形成固定环节了。电话聊的时间不算长,时间基本在10分钟之内,但李灿每一次听到徐明浩的声音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好像这个时候他可以不做李家的次子,而是作为“李灿”这个独立的人。
暑假李灿当然也没有回去。李灿应付不来家里那群人,更何况他父亲也不和他们一起避暑,估计又带着哪个女人去巴厘岛或者其他地方;他母亲就更加没可能了,听说她最近又泡了一个男模,两个多月没回家了。李灿找不到回家的理由,当他听到李贤志和徐明浩去日本旅游了的时候,就完全放弃回家了。
李灿和金宪源在一起过了暑假,两个人在做欧洲盘,两个多月赚了30多万欧元,也不算过得没意义。秋季开学的时候,李灿接到了徐明浩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了他和李贤志在日本旅游的事情,他说他过得特别开心,去了很多地方,李贤志日语说得很好,全程都给他做导游。
“小灿明年夏天会回来吗?我们一起吧。”
徐明浩对李灿发出了邀请。李灿听了觉得好笑,你们夫妻约会干嘛拉上我这个电灯泡?但又没来由觉得开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整天笑容都在脸上没下来过。于是在秋季学期里,李灿闲暇时间就会想起徐明浩的邀请,幻想他们去日本,去看烟火大会,去海底隧道,去泡温泉去赏樱。
“本来这一年我也不准备回家,但一想到我嫂子要和我们一起过年,我还是回去了。”
李灿开始说冬天的事情。
徐明浩的到来并没有给李家的跨年晚宴带来什么不同,大家照例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吃完饭指使着佣人端来准备好的礼物,然后钟声一响就礼貌道别,各做各的事情去了。李灿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们家这样好几年了,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都是常有的事情,冷漠得像一群陌生人。父母很快就离开了,李贤志也提着东西离开,只是这次没带着徐明浩一起走,也没有和徐明浩说一句话。李灿看着徐明浩站在露台上,觉得自己哥哥和嫂子之间有种凝固的气氛。
“我们家,一直是这样吗?”
徐明浩这样问李灿。
“从我有记忆开始,一直是这样。明浩哥觉得奇怪?”
李灿一边脱下外套给徐明浩披上,一边说。
“这样不太好,气氛很僵硬。”
徐明浩叹了口气说。
“我爸有情人,我妈也有情人,他们都相看两厌了,气氛僵硬很正常。今年要不是有你,我们可能都不会聚餐。其实财阀家族都这样,大家各玩各的。”
李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
徐明浩拢紧李灿给的外套,低下头,看不出表情,好半天才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类似信封的东西交到李灿手上。徐明浩的动作很郑重,他的手包住李灿的手,把“信封”攥在两个人的手心里,说:
“这个你收好了。”
李灿没见过这个东西,于是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徐明浩笑着说:
“这是中国的传统——红包,过年的时候大人会给家里的小辈红包,里面装着压岁钱。压岁钱就是带来幸运的钱,希望我们小灿以后每年都幸运,不会随便生病。”
徐明浩说完就握紧李灿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冷,但李灿却觉得有火从手心烧穿到手背,灼热的疼痛像是要把他们都烧成灰。那一刻,李灿想起徐明浩在他腿伤期间说的那句‘不要随便生病’,生病怎么是随便的呢?找人问了才知道,徐明浩身体不好,生病往往没有来由。徐明浩希望李灿幸运,所以给他红包。
徐明浩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李灿这样断定。
徐明浩把钱塞到李灿手里后,很快就松开了手,把外套也还给李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句李灿听不懂的话。李灿当时听着觉得这几句话有点像中文,凭借着自己相当不错的记忆力记了下来,后来遇到李贤志公司里的中文翻译,想起这句话就顺便问了一下。
“我嫂子当时说的是‘就几万韩元,怪磕碜的’,翻译说意思就是钱很少有点丢人。从此以后我做梦都想回到过年那天,想告诉嫂子不丢人,你给我的比我19年来得到的都多。”
李灿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
“只是再没机会说这句话了。”
在那个新年过后,李灿确信自己喜欢徐明浩,确信自己陷入了喜欢嫂子的矛盾里。不过李灿心态很好,喜欢就喜欢,承认了也没什么,反正他和徐明浩没可能,他也不是会去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更何况还是他亲哥哥的家庭。李灿这样想,李贤志可不是这样想的,他已经提前开始破坏自己的家庭了。
李灿20岁的四月里,李贤志第一次出轨被徐明浩抓到了。
“事情闹得特别难看,我嫂子拿着照片去问小三,小三一边抽烟一边说‘出个轨怎么了,你没见过?’,把我嫂子气得要死。家里的人都还劝我嫂子别生气,习惯就好了。”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拳头攥得很紧。
李贤志被抓奸,倒也很坦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拿出对方的身份信息给徐明浩看,上面赫然写着“豪电企业朴氏小儿子”。李贤志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让徐明浩不要大惊小怪,他这都是为了两家之间的合作,为了生意。徐明浩当然不吃这套,全程冷着脸没有说话,李贤志直接跪下来说不会有第二次。
“当时我嫂子还单方面觉得是热恋期,又没有抓到上床的痕迹,徐李两家正在密切合作,没有闹掰的理由,就妥协了。”
李灿说。
这件事让李灿自欺欺人的幻想破灭了。他原以为他哥和徐明浩不会像他们父母那样分道扬镳,不会和其他财阀联姻一样走向貌合神离的结局。李灿以为李贤志和徐明浩会有幸福的婚姻,可能再过几年他就会放下他的嫂子,然后让领养的小侄子叫自己叔叔,自己可以带着小侄子去旅游,给他买玩具。李灿甚至想过,让小侄子给他的婚礼当花童。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不管是兄嫂的婚姻,还是他的小侄子,还是他所谓的“放下徐明浩”,都不可能了。
这次出轨撕掉了李贤志的伪善面容,他终于露出财阀长子真实的一面——唯利是图和虚伪。“破窗效应”在这场婚姻里作祟,徐明浩除了一次又一次的道歉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迎来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一次又一次的绯闻羞辱。李家虽然是老财阀,花边新闻从来都不见报,但并不意味着徐明浩就什么也不知道,他就算不想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和香水味也会自动找上他,让他的自尊和痛苦无处遁形。女人、男人、小姐、公子、模特演员、合作企业、竞标企业、一个星期、一个月……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徐明浩的脑子里,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群人里最天真的一个。而李灿,在电话里清晰地知道徐明浩的这些变化。
“其实你们都在陪我过家家,对不对?”
徐明浩在电话里哽咽着说。
李灿这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没办法去说一句安慰的话,他知道李贤志做的事情在社会道德上应该被谴责,而他作为李贤志的弟弟应该帮助嫂子脱离婚姻痛苦。但李灿从财阀家族里长大,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明浩哥也可以去找别人。
但李灿不能这么说,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电话里安静地听徐明浩抽噎,听了足足五分钟。
直到徐明浩挂断电话,然后三个月没有再打来过。
九月份李灿回了一趟家,刚好遇上徐明浩离家出走被找回来。管家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徐明浩和李贤志吵了一架,声势浩大,几乎砸光了卧房里所有的东西——李贤志砸的,而徐明浩只是坐在书桌前冷眼盯着他,就像第一次抓奸时那样。吵完架,徐明浩就收拾了东西,深夜跑出去,车钥匙和手机都没拿,李家调了警局的监控才找到人。
李灿看到徐明浩的时候,徐明浩正被李贤志抱着,头靠在李贤志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他一口,血很快把李贤志的商务白衬衫大半都染成红色。身边的人都冲上去想把他们拉开,医生更是赶紧拿出消毒针剂,但李贤志颤抖着肩膀挥挥手示意别靠近。李贤志没叫出声,反而抱紧了徐明浩,喃喃:
“对不起,明浩,对不起……”
徐明浩听到李贤志的话,不可抑制地开始流泪,眼泪滴到李贤志的衬衫上,血和泪终于溶在一起。而李灿只是站在一边旁观,他在冲上前的那一刻被管家拉住说“别打扰你兄嫂”,这时他才惊觉自己连给徐明浩擦眼泪的权利都没有,他在这场爱情里永远不过是“弟弟”和“外人”。
李灿迟到了两年的身份认同终于在这一刻落实。
“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他是我嫂子。”
李灿说,他的眼神死寂,但嘴角挂着笑,好像在自嘲。
九月的这一次吵架,如同刮骨疗伤,似乎把前程往事和错误都放在了李贤志的血里,被徐明浩割开流走,然后一切重来。但李灿知道,这不是刮骨疗伤,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其实脓毒最后还是会流出来,只是更晚一些而已。
李贤志和徐明浩和好了,李灿看着徐明浩又开始在ins上上传他们旅游的照片,开始恢复和李灿一月一次的电话,一切看起来都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徐家好像和你们家签了六年的单子。”
金宪源说。
学校的二百年校庆,各界名流都来参加晚会,会场被布置得金碧辉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而李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如坠冰窟,死一样的感受。原来不是和好,不是浪子回头,更不是回心转意,只是利益的交换披了一层爱情的皮。李灿想,嫂子知道吗?嫂子肯定知道,嫂子可是徐家的大儿子,嫂子什么都知道。
李灿终于意识到这场婚姻的实质,这不是爱情,这是生意。徐明浩,外国人,男性,和他结婚既能支持最近风风火火的性少数权益法案,替自己家的政治势力拉好感,又能表示不带有韩国人的排外性质而是平等对待所有人;李家可以借徐家进入中国市场,徐家可以借李家在韩国站稳脚跟,一石四鸟,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灿在这一天扯下了对哥嫂婚姻的柔光滤镜,正视里面腐烂腥臭的内在。
“你的意思是,李贤志和徐明浩那时候其实感情没有恢复,但是为了家族间的生意妥协了?”
我核对着那一年的商业合作信息,发现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李徐两家进入了深度合作模式。
“错了,妥协的只有我嫂子。李贤志需要什么妥协,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李灿后仰着靠在椅子上,动了动肩膀和手腕,语气听上去很嘲讽。我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走出门,身后的铁门关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我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直到走出监狱才敢抬起头深呼吸。李灿的这个“故事”,说到现在已经脱离了我的预想,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同时,我也更加好奇徐明浩。
秋初的时候,我的手续出了一点问题,和李灿的第三次见面被延后了两周,这打乱了我的计划,却也因祸得福让我见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朴琳珍是我舍友的表姐这事我知道,但她是“李灿案”的全过程参与警察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当她在我们三人饭局上聊起李灿案的时候,我觉得天旋地转,有种身在魔幻小说里的感觉。于是我暗暗记下来,饭局散去后我马上约了她第二天吃饭。
见面聊天以后,我才知道朴琳珍说是全过程参与的警察真是一点不错,她甚至是李灿自首时候的登记人。
“那小子自首的时候超吓人的!我印象特别深刻,他一头金发,大冬天的就穿了个白衬衫,下摆全是血,脚上穿的还是毛绒拖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大厅里,血嘶呼啦的,吓死个人。”
朴琳珍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夸张,手舞足蹈的样子有点吓到我,我幻想了一下李灿一头金发穿着血色衬衫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
“我同事当时刚好接到报警电话,别人报警说李贤志被杀了,要我们出警,李贤志欸!那个李氏的大公子!结果李灿走到我们面前,说干脆登记在一个格子里好了,因为李贤志就是他杀的,他来自首了。我干了十几年警察没遇到过这种离谱事。”
朴琳珍压着胸口说,看得出来她确实被这件事吓得不轻,过去一年多了还记得这么清楚。然后朴琳珍就开始啰嗦她无聊的出警过程,细致到她写了几个字出了几次报告,我听得简直要睡着。
“……后来就没什么了,定罪然后联系家人律师。说起来特别奇怪,好几次联系家人,他父母就来了一次,反而是那个徐明浩,就是他哥的爱人,经常来看他。”
朴琳珍一边说一边吃东西,本来被她无聊的出警流水账催眠得昏昏欲睡的我,在听到“徐明浩”三个字的那一刻瞬间清醒:
“徐明浩?徐明浩经常来看李灿吗?”
朴琳珍被我吓得一抖,看我和看神经病一样,说:
“对啊,徐明浩经常来看他。说起这个,我就想起来徐明浩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俩真不愧是一家人,连出现都会给人带来一样的惊吓。”
“徐明浩第一次来是李灿刚刚被关押不久,警局这边因为这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我当时还在前台做登记嘛,那天下好大的雨,大厅外面地板上全是水,又潮又冷,徐明浩就那么出现在大厅里。他头发挺长,我第一次见头发那么长的男人!”
朴琳珍用手在胸口处比划着说,
“徐明浩一头黑长发,又淋了雨,和海草一样,简直吓死个人。他们家人是真不怕冷,李灿自首那天穿个白衬衫,徐明浩来的那天就穿了个深灰色的针织衫,围了个深红色的丝巾。徐明浩脸很小,几乎是嵌在围巾里面,就露出他那双眼睛,滴溜溜和鬼一样。”
我努力把搜寻到的徐明浩照片代入场景里,但太难了,想象不出徐明浩那副样子,只好继续听朴琳珍说。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李灿的男嫂子,他那么狼狈,我还以为是寻求援助的人,就问他需不需要援助,结果他一开口就是‘我是李灿的嫂子,李灿在哪里?’我当即就明白这是李灿的家人受传唤过来看他了。”
朴琳珍说到这里还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开始问我:
“金妍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嘛?你来给我分析一下。”
我听见她话题转得这么快,以为她马上要开始咨询我什么感情问题了,毕竟朴琳珍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女人,然而朴琳珍接下来询问的问题却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甚至这个问题成为了后来的突破口。
“你看啊,正常人去警察局,或者是自我介绍的时候,第一个说的肯定是自己的名字对吧?但徐明浩就特别奇怪,那天见面第一句就是说他是李灿的嫂子,我旁边那个登记的大哥又不知道李灿是谁,给徐明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谁知道李灿是谁,问你名字不是问别人名字’。当时徐明浩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自己叫徐明浩。”
“你说这是为什么?能不能给我分析分析?”
这次谈话最后以我的敷衍结尾,朴琳珍也没多认真,听我给她讲了一大堆心理学理论后就求饶回家了,但她很欢迎我下次再去询问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回忆过去也不算坏事,怎么说李灿案都是传奇大案”。送完朴琳珍,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夜路上,初秋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我不停地思考着朴琳珍留下的那个问题,直觉告诉我徐明浩的自我介绍里藏着他和李灿关系的决定性证据,而只要我弄清了这个证据,我就能找到李灿这个非典型近亲杀人犯的心理轨迹。
所以在手续弄完后,我马上就去见了李灿,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去见了当时的陪审警察。
李灿这一次的叙述直接从年后春末开始。
李灿校庆以后就开始和金宪源一起创办公司,所以新年照例没回家。等他课业提前完成,回到韩国的时候刚好是五月中,徐明浩提出三个人一起去日本玩,如果李灿能带上女朋友或者是男朋友,当然是非常好的。李灿对这件事不太能理解,但看到徐明浩那么开心也就答应了下来,李贤志作为丈夫当然也是满口答应。
“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嘛!气氛多好,而且小灿成年以后就很少和家里人一起玩了吧?没事,这次明浩哥带你去好好玩!”
徐明浩说起计划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浅绿色的纱质衣摆随着动作飘来飘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绿色的精灵。李灿没办法对这样的徐明浩泼冷水,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不告诉徐明浩李贤志有了固定出轨对象的事情。
“其实那时候嫂子就已经中度抑郁了,去旅游与其说是想挽回些什么,不如说是放弃前的最后一次试探。很明显,嫂子输得很彻底,李贤志选了尹氏,尹姝贞的尹氏。”
李灿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我能听出话里无奈的愤怒。
“小灿期待吗?”
徐明浩坐在待机贵宾室里问,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水波纹的长衬衣,及耳垂的长发被蓝色头绳绑成小辫子,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还挺期待的,我确实有段时间没去日本了。”
李灿一边刷手机一边回答,其实余光一直在看徐明浩,今天的徐明浩穿了平时不常穿的蓝色,李灿觉得有些新奇和惊喜。
“你有在期待我就放心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少穿蓝色?这件衣服意义特殊呢,我第一次见你哥的时候,就穿着这件衣服,当时是舞蹈社联谊会,他是学生会的,在一片黑白色系里第一个看见了我。”
徐明浩向李灿说起他和李贤志的初遇,明明该是很浪漫的话题,李灿却发现嫂子的语气夹着不自觉的紧张,甚至手也有些抖。原来是登机时间快要到了,李贤志却迟迟没有出现,徐明浩的拳头越握越紧,到最后五分钟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
“你哥肯定会来的,都约好了。”
徐明浩强颜欢笑,对着李灿说,好像是在安慰李灿,但李灿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李灿清楚地知道,李贤志不会来,因为他前天就去美国了。
上飞机的时候,徐明浩接到了李贤志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甚至都不是李贤志,是李贤志的助理,他用礼貌且疏离的语气告诉徐明浩,李贤志有急事没办法来了,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在美国和尹氏洽谈合作企划,对徐明浩致歉,并嘱咐李灿要好好陪徐明浩玩。李灿在旁边听着电话,第一次对声音感到恐惧,他没勇气抬头去看徐明浩的表情,他怕看见嫂子的眼泪。
“好,那让他注意休息,别勉强自己。”
徐明浩平静地回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轻快,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一样,展露出如释重负的呼吸。
“他来不了了,我们去玩吧。”
徐明浩对着李灿笑,笑容明媚到称得上刺眼,两只眼睛笑到眯成一条线,活泼到一点都不像李灿认知里那个徐明浩。李灿愣住了,任由徐明浩推着他上了飞机,飞往日本。
“那两周就像做梦,我后来常常会想,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第一次见到李灿露出这么迷茫的表情。
旅游计划是徐明浩制定的,李灿几乎就是跟着徐明浩跑,把自己整个人都托付给徐明浩。李灿也觉得奇怪,他其实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苛刻且孤单的成长环境让他没有依靠别人的习惯,但面对徐明浩的时候,李灿总是不自觉地去依靠徐明浩,甚至把全部交给徐明浩都可以。李灿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这种奇异的“引力场”,只能将其归于自己人生中最狼狈的受伤期间是徐明浩在陪伴,于是伤口和病痛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当然,更多是因为李灿爱着徐明浩。
徐明浩制定的计划是北海道旅游,因为日本大一些的热门的旅游景点他们俩都去过了,没必要再去凑热闹,人少的小众景点反而更有意趣也更容易遇到惊喜。
第一站是札幌。
五月末的札幌开始回暖,空气还是冷冰冰的,徐明浩订的旅馆是日式庭院私宅,李灿听说是他母亲旧友的老宅,装修得很古朴,院子里甚至有竹水造景。札幌很多外国人,因此氛围看起来不怎么日本,李灿被徐明浩拉着换上了棕灰色椋鸟纹的浴衣,走在街上惹得许多本地人过来拍照,弄得他特别不好意思,徐明浩就在旁边穿着厚实的黑风衣,脸埋在丝巾里一抖一抖地笑。
“其实小灿穿和服很好看,整个人有种肃穆的气质。”
徐明浩站在私家温泉前台登记的时候说,他的头发垂在脸颊旁边,五月份札幌湿润的冷空气把头发微微打湿,像泡在水里一样暧昧。
“这样吗?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同。”
李灿左手一个浴盆,右手一个浴盆,脖子上还挂了两条浴巾,他决不相信自己现在看起来有什么肃穆的感觉,不搞笑就算成功。徐明浩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笑着说:
“小灿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自己?有时候你站在那里看着我,我会觉得有点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没来由的难过。”
说完徐明浩就走进换衣间了,留下李灿一个人站在外面因为这句话愣住。原来自己平时是在用悲伤和难过的心去看嫂子吗?这算是爱从眼神里流出来了吗?这算是露馅了吗?李灿开始手忙脚乱,甚至呼吸都变得紊乱和不熟练起来。
悲伤?李灿思考后发现并不是那样的感情,他对徐明浩是怜悯的,是希冀的,甚至是虔诚的,悲伤不会从眼睛里流出来。真正悲伤的,被痛苦填满的,被泪水灌注的,是徐明浩自己。因为终于被彻底背叛所以如释重负,因为终于意识到婚姻是一场背叛所以悲伤,因为站在面前的是没有任何错却被迁怒的小叔子所以痛苦,因为李家是一座颠覆伦理的牢笼所以难过。
徐明浩必须面对这一切,他无法逃走。
李灿这时候才发现,嫂子已经被矛盾啃噬成一具空壳了。
后来的泡温泉一切正常,徐明浩和他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两个人就像是普通的朋友一样聊着天,即使面对嫂子的裸体李灿也没有生出多余的欲望。
“我感受不到性的吸引力,看到嫂子的luo体的时候,我只是想,他怎么这么瘦,好像一把玉石做的骨头。”
李灿的话语里展现出很直接的怜悯。
温泉是露天的,山上没什么灯光,夜深了以后抬头能看见天上若隐若现的星子,还能听见山间野鸟的叫声,远眺能看到高山上没化开的雪。李灿靠在大理石壁上,注视着因为太舒服而眯起眼睛昏昏欲睡的徐明浩。他的嫂子,此时此刻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似乎李贤志的缺席和撕破脸皮的决裂没有影响到他丝毫,但李灿知道不是这样,现在的嫂子比以前的任何一刻都更加绝望和伤心。
“我现在去牵住他的手,会怎样呢?”
李灿想,现在去牵住嫂子的手,去爱他,会变好吗?不会的,被丈夫彻底背叛后,再被小叔子告白,对于一个正常伦理家庭成长出来的男性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两次打击。
“出现在不恰当时候的爱,比起拯救更像是伤害,对吗?”
我问李灿,他笑着点点头。
“甚至可以说是谋杀。”
他补充道。
所以李灿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徐明浩安静地泡完了温泉,然后体面地回到各自的房间,装作没有听见徐明浩微弱的啜泣的声音,平静地入睡。
第二站是小樽。
小樽是海港城市,河道很古朴,到了夜里路边会支起小小的、一盏一盏的明黄色灯,穿着木屐踩在路上会有一种回到很多年前古都的感觉。徐明浩订的旅馆就在海边,能看到漂亮的海水和远处零星的小岛。
“我的家乡和小樽很像。”
徐明浩这样对李灿说。
“嫂子的家乡,是叫海城,对吗?”
李灿询问,他记住了这个对他来说有点陌生的中文发音,还去搜索过,“海城”这个词拆开就是“海边的城市”的意思,确实和小樽很像。
“你还记得啊,对,叫海城,虽然名字是海边的城市,但其实看不见海,很奇怪吧?”
徐明浩指着下面的城镇说,李灿知道,嫂子很想家,嫂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带我去海城看看吗?”
李灿犹疑着说出口,他其实不知道徐明浩会怎么回答他,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好啊。我回家一定带着你去,我们海城可多好玩的了。”
徐明浩的声音轻快起来,李灿转过头去,撞进了嫂子漆黑又深邃的眼睛里。
“其实小樽要冬天来才最好看,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除了河道没什么能看的,嫂子对此感到愧疚,还有点不好意思,就主动提出他开车带我去富良野赏花。”
李灿似乎是想到了徐明浩当时的歉疚表情,笑得很羞涩。
于是就出现了第“2.5站”——富良野。
富良野种植着无数的薰衣草,是一片紫色的“花原”,但徐明浩并没有第一天就带着李灿去看薰衣草,而是去了由仁花园看紫阳花。六月初刚好是紫阳花开放的季节,两个人到的时候花园人很少,整个场地就像被他们包场了一样宽敞。说实话,李灿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他并不热爱这些脆弱又娇美的生命,也并不好奇它们背后生长的秘密和气味的差异,但是徐明浩喜欢,徐明浩喜欢一切美丽的、富有生机的事物。所以在徐明浩兴致勃勃参加花园活动的时候,李灿杵在旁边像个保镖一样。
“你知道吗?紫阳花在中国,俗名叫‘绣球花’。”
徐明浩剪下一株花放在旁边的盘子里,现在刚好有自剪插花活动,他乐于亲手装饰美丽的事物。
“绣球花?这是什么意思?”
李灿咀嚼着这个陌生的中文发音,他并不知道这个称呼,连念出来都觉得艰难。
“韩语中没有这个词汇吗?绣球,就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球,上面往往会缝上很多图案装饰。在中国古代,很多女孩子到了出嫁的年龄,就会站在高楼上抛下绣球,谁接住了谁就是她的丈夫。”
徐明浩解释着说,他的手很灵巧,穿行于花枝间隙里剪下一支又一支漂亮的紫阳花。
“可是这样不是会很随机吗?”
李灿对这个古老的习俗感到奇怪,他有些不能理解其中的奥秘,这和抽签决定人生大事有什么区别,李灿认为这是很草率的一种行为。
“对,不过如果有喜欢的男子,也可以把绣球抛给他。”
徐明浩又补充解释道。李灿听着他的话,觉得如果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两个人相互倾心而不得祝福,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结合,家人也没办法反对。李灿看着正在扎花束的徐明浩,心里想,如果是嫂子抛绣球的话,他一定会挤开所有人去接,要牢牢把嫂子的幸福握在自己手里。
“可以给我一支花吗?”
李灿装作随意地对徐明浩说了这句话。
“可以啊,你要哪个品种?”
徐明浩围着浅黄色的花艺围裙站在一片紫阳花里,笑着对李灿说,笑容里颇有些“你小子也觉得花很漂亮吧”的揶揄。
“无尽夏……吧?我记得有个品种叫无尽夏。”
李灿心跳速度开始加快,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冲破胸膛冲到徐明浩耳朵里去。
“小灿还懂这个?好,给你这枝蓝色的。无尽夏啊,真好,夏天才刚刚开始,短时间内肯定不会结束。”
徐明浩把花递到李灿手上感叹道,他并不知道李灿在此时此刻几乎要落泪,只因为“绣球花”这个名字的含义,只因为爱的人把“绣球花”递到了他的手上。
“自欺欺人,但是我很开心。”
李灿笑得很不好意思,我却觉得很难过。
第三站是洞爷湖。
其实北海道的景色对于李灿和徐明浩来说并没有那么新奇,玩到第三站洞爷湖的时候已经有些疲倦了,最后在李灿的提议下,两个人只是平静地在街区和湖边散步,就像是两个本地人一样。六月中的洞爷湖地区还带着微微的冷气,早上起来的时候李灿能看到茫茫的湖边白雾,朦胧里李灿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李灿迷迷糊糊洗漱完才去找徐明浩,一开门就撞见徐明浩正在挑香水,徐明浩看到李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拉着他过来指着一排香水问:
“你觉得哪种好?”
李灿平时只用两种男士香,并不存在纠结的问题,两种香都是木质香,稳妥又安全;但李灿知道徐明浩并不是这样,徐明浩热衷于时尚,香水也是五花八门,每一种都有属于自己的场合。
“等一下,这个不在备选项里。”
徐明浩把一瓶香水拿开说。
“为什么这个不在?”
李灿拿起那一瓶稍微闻了闻,一种熟悉的雨后青草和玫瑰的味道撞进鼻子里——是李灿第一天见徐明浩的时候闻到的香水味,是初恋的味道。
“嗯,就是婚后不太适合喷了。”
徐明浩的情绪似乎下落了一瞬间,然后又支起来对着李灿解释。李灿想起来好像李贤志确实之前说过香水相关的事情,应该是一次晚宴之后,李贤志和徐明浩在家里起了争执,李灿回家晚,只听见“行吧你们李家连这个都管”这句话,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李贤志让徐明浩以后不要再喷这款香水了。李灿能理解李贤志的说法,雨后玫瑰的芬芳味道到底不如其他香水一般低调和保守。
“那今天喷这个好吗?”
李灿指着那瓶水中影说,徐明浩听到这句话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并不理解李灿为什么会选这一瓶。
“我们现在是在日本,附近没有人知道我是李灿,你是徐明浩,那我们干嘛要听他们的?”
李灿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拿起水中影绕到徐明浩的身后说:
“嫂子,低一下头。”
徐明浩下意识地低头,李灿掀起徐明浩留长的黑发,露出白皙的后颈,轻轻地朝着那里按下了香水的喷洒按钮,水洗过的带着泥土味的玫瑰香逸散在空气里,勾在徐明浩的黑发上。徐明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李灿帮他喷上了香水,愣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好像有人替他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李灿看着这样的徐明浩,觉得胸口有种被人压住按死的闷痛,他的嫂子,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不对,应该说,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这个家庭里活着?
李灿不知道,李灿弄不懂徐明浩。
“所以那天散步特别安静,我们都没说什么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嫂子也不怎么说话,我们就在洞爷湖边坐了三个多小时,然后回了旅馆。后来几天就很正常,我们还去了森林博物馆,给家里人买了伴手礼。”
“但那天是无与伦比的美好,洞爷湖水流得很慢,时间好像停止了,我就闻着嫂子身上的香水味,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那么安逸平静。”
李灿闭着眼说。
最后一站是函馆。
到函馆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下旬,两个人正好赶上第一波夏季活动。函馆的夜色很美,夏季还有漂亮的云海,所以徐明浩把酒店订在山腰上,早上起来就能看见白色的翻涌的云海。在函馆逗留的一周内,他们慢吞吞地按照旅游指南上的指示在函馆打转,从徐明浩最喜欢逛的美术馆到香雪园,从李灿感兴趣的“摩周丸”到惠山,七七八八走了不少地方,最后一天,他们决定去函馆八幡宫祈福。
那天是周四,因为是工作日所以人不多,李灿和徐明浩很快就完成了祈福。从高大的鸟居往下走的时候,李灿站定想俯拍一张八幡宫前面的照片,徐明浩没有发现李灿停了下来,还在往下走。李灿就这样站在高处俯视着徐明浩往下的身影,发觉原来他的嫂子已经这么瘦弱了,影子打在地上被拉成长长的、扭曲的一条线,风吹过露出徐明浩灰色外套下的腰,病态的细和干枯。
李灿的手不受控制地将镜头对准了徐明浩,这是他唯一一张独占的徐明浩的照片,尽管只有一个背影。
回旅馆的路上天色渐晚,河另一边的天空上绽放出巨大的烟花,李灿用不怎么熟练的日语询问司机后,知道了对岸正在举行夏初烟火大会。徐明浩看着外面夺目的烟火,对李灿发出了邀请:
“要不要去看烟花?”
李灿有些惊讶,但想到来日本一次不看烟花好像就会错过什么,于是答应了,驶往旅馆的车就这么驶向了河的对岸。烟火大会人很多,多到徐明浩和李灿才进入人群不到五分钟就被十几个人撞到了肩膀,往前挪动一步都要不停说“抱歉让一下”,空气都要不流通了。在人群里穿行十分钟后,李灿发现自己找不到徐明浩了,他高高瘦瘦的嫂子就像被大家挤没了一样,消失在人群里了。李灿觉得很沮丧,最后一天来看烟火大会这么浪漫一个事情,结果喜欢的人不在身边,烟花绽放得再漂亮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李灿受不了这种弥漫着各种兴奋的呼吸的氛围,开始往外圈走去,打算找个人少的地方安静地等徐明浩看完,然后听他分享观后感,两个人再一起回旅馆。
但有人拉住了他的手,是徐明浩。
“差点就把你弄丢了,还好找到了。我们现在拉着手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别再走丢了。”
徐明浩的手即使在气温上升的六月末也很冰凉,李灿穿梭在燥热的人群中,却只能感受到徐明浩冰凉的手,像雨,像河流,像冰,像这个世界上一切能够抚慰酷热的东西。人群吵闹,烟花爆炸的声音吵闹,轮船发动的声音吵闹,但嫂子的话语声很清晰:
“李灿,你知道吗?其实上一次来日本,我是一个人去看的烟花,在京都。”
周围突然间变得很安静,也许只是李灿突然间觉得很安静,但他此时此刻确实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了。李灿想握紧徐明浩的手,想抱住徐明浩告诉他李贤志不值得,想说我们要不要私奔,想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想说我真的很爱你你不是我嫂子就好了。但李灿很快想到,现在说出这些话,就是在逼迫徐明浩屈服于李家崩坏的伦理体系下,是在徐明浩最虚弱的时候入侵他的感情领地,是一种爱情的逼迫和施舍。徐明浩之所以被伤害,就是因为李贤志全然不在乎出轨,就是因为李氏惯来的商业联姻合作传统,就是因为爱情不存在于这个家族,家族里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李灿从污泥里生长出来,却爱上了一朵垂在水边的梨花。
于是李灿把话语和眼泪一起咽下,什么也没有说,装作烟火绽放的声音盖过了话语声,回复:
“是吗?那明年我也陪嫂子来。”
徐明浩转过头来对着他笑:
“好啊,明年我们也来,约好了。”
李灿点点头,决定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要长长久久陪在徐明浩身边,作为徐明浩的小叔、弟弟,长长久久地陪在徐明浩身边。
“其实那天直到结束,我都没有看到烟花。”
李灿说。
这场旅行结束后,徐明浩回到家继续扮演徐李二家合作的吉祥物,在一次次剪彩活动上微笑,在一份份合作文件上签字,他投入到工作里变得忙碌起来;李灿也在准备毕业的相关事宜,和金宪源合作的公司准备扩大规模,同时也在筹划他的全面夺取计划。
“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把所有徐李二家合办的公司、项目全部慢慢从你哥手上转到你手上来,对吧?”
我拿着手上的资料补充。法人变更和股份变更的记录显示,正是从李灿21岁年末这一年开始,李家部分企业的变化都朝着李灿那边走,明显到不能更明显,我这种非金融专业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对,我计划是在我26岁之前完成所有变更。”
李灿现在仍然对这个计划感到得意,眉毛扬起来露出有些自得的笑容。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样做是为了能让徐明浩在离婚时不会受到这些干扰,比如合作企业的阻挠之类的。”
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我的猜想,李灿点点头:
“是这样。不过我只是这么做了,至于我嫂子离不离婚我当时并不是很在意,他离了我开心;他不离项目和企业在我手上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灿,他的故事讲到这里我已经很吃惊了,爱情的魔力如此巨大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吗?李灿看起来并不像是情感第一驱动的人,他身上有着冷静的特质,而且和我对话时也非常有条理,除了第一次见面谈到徐明浩的问题时。
“你,你确实为了他做了很多。”
我收拾着东西说。
“很多吗?可是我嫂子带给我的更多。”
李灿抬起头望向天花板说,他的表情没变,却透出了几分虔诚。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脱口而出这句话,然后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说。
“嗯?心理学博士对杀人犯说这句话?不太对吧,但你夸我了我就勉强收下。”
李灿嘲笑我,但眼神却很认真,我知道那是感谢的意思。我摆了摆手意思是“输给你了”,然后关上铁门走出监狱,外面的天是秋初的天,太阳刚刚落下,天空呈现出紫粉的余晖,我想到李灿和徐明浩。客观上来说作为一个心理学博士、专业度很高的人,我不应该对我的数据对象抱有采集数据以外别的情绪,但主观上来说我现在已经被李灿的一面之词打动了,我想更加多地去了解李灿,更加多地去了解徐明浩,我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到底是如何惨烈的生活才会催化出一场杀人案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让隐忍感情的李灿向自己的哥哥挥起屠刀?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爱情故事太沉重了,即使是除开最后血腥的结局,我也依然觉得沉重,处处透露出来的走投无路,我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走到最后的。
“徐明浩爱李灿吗?”
晚上我一边整理李灿的录音信息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从李灿的视角来看,并没有对徐明浩感情的描述,至少到现在我觉得徐明浩的感情都被安放在很正常的范围内。是李灿的叙述太过理智,还是说徐明浩本身是一个谨慎的人?我不知道。
但我内心不自觉地,希望徐明浩也爱着李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入冬的时候,第四次见李灿前,我再次找到了朴琳珍。这一次我主动告知了我把李灿案作为自己博士毕业论文的参考案件的事情,朴琳珍赞叹我居然敢挑这种案子做参考案件,随后就恨不得把所有事情全抖出来。我疑虑这样没问题吗,难道不会有泄露案情私密的风险,朴琳珍给了我一个大白眼:
“这个案子哪有什么私密细节?更何况我虽然全程陪审,但除了外在表现,内在审讯记录什么的我可是一个都不知道。”
说完还拍了拍我的肩,一副“万事放心”的表情,我听了这句话,马上明了朴琳珍对于李灿案案情的掌握可能还没有我多,于是安下心来开始询问。
“是这样的,对于李灿我调查的差不多了,但是对于李灿的社会关系我还不太清楚,尤其是他和徐明浩的关系,你在陪审期间有什么发现吗?只要是和徐明浩有关的都行。”
我试探性地询问,没想到朴琳珍听到“徐明浩”这几个字马上激动起来,“哗”地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吓得我赶紧把她摁下去。
“我上次和你不是说了徐明浩来看李灿吗?那天我回去以后为了你仔细回忆了过程,还真给我找到不少奇怪的地方!这下你可问对人了。”
朴琳珍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我这回一定会收获不少。
“我从头说起吧。徐明浩第一次来警局那个事说过了我就不说了。我说说几次我印象深刻的。”
“一次是我一个人晚上值夜班,探视时间过了,我就出去抽烟……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抽烟的最近戒了而已。我一出去,就看见一个人站在警局门口,高高瘦瘦,走近了一看发现就是李灿嫂子,徐明浩。我问他站在门口干嘛如果是关心案情可以等通报,虽然你小叔子杀人这事是板上钉钉了。他见过我一次所以认得我,听了我的话就摇摇头,说他就是想离李灿近一点。我说探视时间过了你可以明天再来,没想到你们叔嫂感情这么好,我以为你会很恨他。结果徐明浩对我笑——插播一句他确实长得很好看——他对我笑,说不可能恨他的,不如说……结果这个‘不如说’后面就没了,我还等着他下半句呢,一辆车过来就把徐明浩接走了。我那天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第二次就是李灿最后一次审讯,那天也是我值班,李家的人基本上都来了,徐明浩也来了,他们都在审讯室外面听李灿对最后一次供词。那天审了很久,差不多傍晚的时候,我在外面吃晚饭,队长一把把我扯进去,说里面出事了需要警力增援。我吓得要死,还以为是暴恐分子暴起杀人呢,结果是李灿。哇,李灿是真的厉害,我进去的时候,他把刑讯椅上连接的手铐链子都扯断了——别用那种眼神啊质量差是一回事,他力气很大是另一回事。他手腕一片血肉模糊,在场的警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被吓得不知所措,好一会才有人上去按住他。”
朴琳珍又开始手舞足蹈描述场景,我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确实吓人,杀人犯突然暴起扯断手铐,这几年很久没出过大案子了。
“李灿为什么要扯断手铐链?”
我好奇地问道,李灿情绪很稳定,除非扯到徐明浩相关的事情,一般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你肯定想不到!李灿当时刚刚完成审讯,徐明浩站在外面和李灿父母说了几句话,听旁边的警员说应该是希望李灿父母动用关系争取减刑之类的,结果他公公直接给了徐明浩一巴掌,说‘你只记得李灿忘记了贤志是他杀的吗?’,他婆婆也在旁边说了一句‘你到底是谁的爱人?’,但李灿应该听不到外面的话,只是看到了他爸打徐明浩的动作,就直接挣断链子冲到玻璃面前一拳锤在玻璃上,嘴里好像还在骂‘你再打我嫂子一下试试?’,非常吓人。当时李父就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但最有意思的是徐明浩的反应,这可是我亲眼见到了的,他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下来了,直接冲到玻璃前问李灿手疼不疼,但李灿听不见。”
“我一瞬间就觉得这俩关系肯定不正常,当时也有警员怀疑徐明浩作案的可能性,或者是徐明浩教唆犯的可能性,但因证据不足被否定了。更何况李灿咬死了他是冲动杀人,没有人教唆,最后就这么定了性。”
朴琳珍说完愤愤咬了口炸鸡,显然她到今天还怀疑李灿杀兄案徐明浩有参与的份,但我却肯定得不能再肯定,这绝不是《白夜行》式的案件,这场杀人案从头到尾都是李灿一个人的主角戏,徐明浩只是他仓皇青春里的玫瑰,也可以说是星星,总之是他可以为之拼上一切的珍宝。同时我也解开了那个疑惑,就是徐明浩爱李灿吗?徐明浩爱,和李灿爱他一样爱李灿。
朴琳珍还在叽叽喳喳地和我说她的猜测,我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似乎能预见这个故事要走向的结局,那是一个谁都不愿意面对的结局;但我同时也出于心理学学生的本能,对这种走向毁灭的演化过程好奇,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李灿悬崖边缘坠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最后一次见李灿是在10月底,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我去监狱的时候穿了一件深色祖母绿的长风衣,结果李灿一看到我就说:
“这颜色最近很流行吗?”
我觉得奇怪,他在监狱里关了快一年半了,怎么还对时尚潮流感兴趣?但本着我们互相坦诚才能建立和谐的谈话关系的原则,我还是和李灿说了实话:
“非要说的话,衣服款式很流行,颜色不算流行,但祖母绿色是当季所有款式里最好看的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狱友说他妻子前几天来看他,也穿的是这个颜色的衣服,因为腰带那里的设计很特别,他和我特地说了几句。他入狱前是服装设计师。”
李灿一边研究我的长风衣一边说,他探究性的眼光真的很有意思,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水獭。
“这样啊,想不到你还会注意这些,我记得你大学专业学的是金融来着。”
我说完就掏出录音笔和文件,熟练地走过去拔掉监控摄像头和录音装备的数据线,然后再坐下来直视着李灿的眼睛。李灿坦然和我对视,后靠在椅背上说:
“原来不注意的,但我嫂子算个时尚达人,习惯性关注一下罢了。上次说到哪里了?”
我见李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正好此时开始记录,就顺着他的话回答:
“说到你日本旅行结束开始准备公司了。”
李灿从日本旅行结束后就马上回到了瑞士,他要实习、创业,总之就是做不完的事情,等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实习证明,把手续什么都弄好了回韩国的时候,已经是11月底,天气变得很冷,李灿飞机抵达韩国的那天,下了第一场雪。
“我嫂子当时就站在机场外面等我,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围着黑格条纹的围巾,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大雪里。”
李灿说。
徐明浩来接李灿,没有别的人,只有徐明浩一个人。李灿拉着行李箱加快速度走到徐明浩身边,越近越觉得奇怪,嫂子怎么好像瘦了一点?走近了才发现,不是瘦了一点,而是瘦了一圈,本来就纤细的身材现在更加干枯,即使穿着大衣,看起来也只有薄薄一片,衣摆下面空荡荡的。
“嫂子等很久了吗?”
李灿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徐明浩穿上,徐明浩任凭李灿给他弄手套,等李灿弄好了才拉开车门,推着李灿进去说:
“没有等很久,一小会而已。”
李灿在徐明浩关上车门之前看了眼他脚下,有一小块没有被雪覆盖的干净的地方,看上去应该等了二十分钟以上了。李灿叹气,徐明浩知道李灿看破了他的谎言,也没说话,车里面的气氛很僵硬。李灿没想到一来就和嫂子这么尴尬,只好转过头看向窗外说:
“前几天也在下雪吗?降雪时间好像比去年早了一点。”
“没有,今天是初雪。”
徐明浩回应说,他的语气很平常,带着淡淡的温柔。李灿却心中一震,初雪,他人生里第一场和别人一起见证的初雪,是在今天,是和嫂子一起。但李灿马上想起来,徐明浩是中国人,中国并没有所谓初雪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意义,应该也并不知道这件事。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开心,那种卑劣的开心,一场只属于自己的浪漫,一场只属于自己的纪念意义,不给嫂子带来负担的“约会”。
“嫂子,这个送给你,是我买的纪念品。”
李灿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到徐明浩手上,徐明浩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李灿会给他带礼物,本来有些忧愁的脸此时也出现欣喜的表情,焕发了一些平日里没有的神采。
“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当然可以。”
徐明浩问,但手已经开始拆礼盒上面的丝带了,李灿没有阻拦只是在旁边看着徐明浩拆礼物,他很喜欢嫂子这种流露出真实情绪的时刻,在这个虚伪的李家里显得尤为珍贵。
徐明浩打开黑色天鹅绒材质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条项链,蓝色的宝石被切割成多面立方体的形状,经银质的吊坠和托盘装饰,漂亮到纯净无瑕,就像是夏天的浅海一样。
“帕拉伊碧玺?”
徐明浩对着项链上镶嵌的宝石看了一会,他不是什么珠宝专家,平时佩戴的宝石饰品也比较少,因此一时不太确定李灿送给他的是什么品种的宝石项链。
“不是碧玺,是托帕石。石头是我朋友从巴西带回来的,项链是我找专人定做的,所以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蓝托帕石项链。”
“嫂子,虽然迟到了大半个月,但祝你生日快乐。”
李灿话说得极为真挚,抬头再看徐明浩的时候,徐明浩拿着项链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微微笑起来,对着项链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说:
“谢谢你,我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李灿一瞬间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无论是他三个月在十几处矿脉搜寻纯净水蓝托帕石,还是三次切割嵌合失误以及设计师的拒绝,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只要徐明浩开心,他做的一切就值得。托帕石是十一月的诞生石,而他的嫂子出生在11月,和托帕石一样温和沉静,和水蓝色的托帕石一样纯净美丽。
“那天我以为从送礼物开始就会一路顺利,但我没想到好的开始没有好的结局。”
李灿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回到家后,李灿明白了为什么徐明浩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如此消瘦——徐明浩确诊了中度抑郁和中度焦虑,但病因未知,他自己也不愿意说,并且在徐明浩九月确诊后,李贤志只回过两次家,其中一次徐明浩还在公司根本不知道他回家了。李灿不明白,按照自己的推测,在日本旅行那时候徐明浩就应该完全放弃李贤志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心理疾病?李灿迫切地想要帮助徐明浩治疗疾病,却换来了徐明浩的劝慰:
“可能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我九月的时候开了四个项目。我已经服药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有好转。不用担心我。”
李灿听到徐明浩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自己现在工作也忙起来了,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连轴转,能关心徐明浩的时间也少了很多——李灿就是从这个冬天开始,慢慢接手李徐二家的合作项目和企业。李父听到李灿愿意干正事,愿意开始接触家里企业,非常开心,几乎是有求必应,李徐二家的合作项目和企业到手对于李灿来说非常容易,这一时期他也开始着手自己的公司和人际网的建立,金宪源在这时期成为了李灿的得力助手,到第二年的三月两个人一起做了三个亿级项目,收效都非常不错。于是从李灿22岁这一年开始,出席各种商务晚宴的人从李贤志变成了李灿,李贤志则开始站在幕后正式准备接管家里的事业,这使得李灿抛头露面的机会变得尤其多,而在他没有舞会伴侣的情况下,徐明浩变成了他的最佳选择。
徐明浩作为徐家的长子,一直都是各种晚宴的常客,一方面他代表徐家参会,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李家的表态人,徐明浩的多重身份让他在很多宴会里都令人注目,在李贤志选择退居幕后避免过度商业曝光后,站在李灿的身边就变成了徐明浩的任务,徐明浩的自我介绍于是从“李贤志的爱人徐明浩”变成了“李灿的嫂子徐明浩”。
“那个时候,我经常就这么听着嫂子站在我旁边介绍自己,他的名字被放在头衔的后面,我会觉得有些难过,但又有点窃喜。”
李灿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因为重点从‘李贤志’变成‘李灿’了对吗?”
我毫不犹豫地问。
“对。”
李灿有时会觉得奇怪,但徐明浩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异样,反而经常在李灿身边露出轻松的表情,六月份李灿陪徐明浩去医院复诊的时候,徐明浩的病情呈现好转状态,焦虑减轻了非常多,抑郁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医生分析原因的时候,李灿站在走廊里看外面翠绿的树林,想起加拿大的岛屿公路,想起附近的树林,想起徐明浩做的攻略和ins上的图片,才意识到徐明浩从去年夏季旅行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发过ins了,他的ins最后一张图片是函馆的渡轮,澄蓝的天空,白红色的渡轮,像梦里的世界一样。
李灿在这时候感到迷茫,一种巨大的落差感把他压碎,去年的这时候他和嫂子在日本,双人旅行,两个人之间那层关系被浪漫到近乎透明;而今年这个时候,他和嫂子在韩国,背着李家和徐家的利益,每一次的介绍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牢固——嫂子和小叔。事已至此总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坏,李灿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在嫂子面前绝对不能表现出丧气的一面,如果自己都站不下去了,嫂子要怎么办?
这时候的李灿全然不清楚,六月以后的他面对的是比地狱还要惨烈的现实。
李贤志的退居幕后,给了他更多和尹姝贞相处的机会。这一年的五月,李贤志决定要和尹姝贞一辈子在一起。尹姝贞是尹家的小女儿,尹家是李家的长期合作伙伴,如果李贤志没有和徐明浩结婚,那么就会和尹姝贞的姐姐结婚,两家关系可见一斑。在李灿的描述里,我拼凑出了尹姝贞的人物侧写:活泼、聪明、狡诈,有一张艳丽的皮囊,个子不高但身材很好,重点是李贤志非常喜欢。李贤志喜欢尹姝贞的方式让人毛骨悚然——他要李灿和尹姝贞结婚,准确来说,是向父母提议让李灿娶尹姝贞。
那是七月中旬,月中是例行的家庭聚会,但只来了李灿、李贤志和徐明浩,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平时一样不说话,吃完饭就走。徐明浩中途被公司的电话叫走了,于是桌子上就剩下了李灿和李贤志。
“明浩的项链是你送他的吧,托帕石?”
李贤志突然开口说,李灿没想到他会问起项链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认真说来,李贤志和李灿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他们年龄相差五岁,李灿小时候很崇拜这个什么事都能做好的哥哥,后来稍微大点就对李贤志感到厌烦了。李贤志风流、爱出风头,最重要的是,他不择手段,为了自己可以牺牲其他一切东西。李灿在喜欢上徐明浩之前,的确不讨厌李贤志,只是不怎么亲近。
“嗯,生日礼物。”
李灿回答说。
“有心啊,我看纯净度很高,你找了很久吧?这么用心,你喜欢明浩?”
李贤志突然把炸弹一样的问题抛出来,李灿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打个正着,这顿饭的味突然就变了。李贤志的语气没什么异常,就像是在问李灿“晚餐味道怎么样”。李灿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回答“是”还是“不是”,李贤志只要想找茬就能找。李灿还在挣扎着怎么回答的时候,李贤志又开口了:
“你不用动脑子,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他。明浩那么好看,喜欢他很正常,我要是不喜欢他就不会和他结婚了。”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认识尹姝贞吧?我喜欢她,我希望你和尹姝贞结婚。如果你和尹姝贞结婚,婚后姝贞住到家里来,我和姝贞在一起,你和明浩在一起,我们各过各的。你看怎么样?”
李贤志的话像毒蛇一样爬过来,李灿觉得他浑身都充斥着尸体腐烂后的气体,那种腥腐的恶臭在身边盘桓,李灿几乎要吐出来。而李贤志根本不关心李灿的想法,还在自顾自说着:
“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你和姝贞结婚就相当于我们家和尹家合作,到时候明浩也可以和姝贞交朋友搭上徐尹两家的线,多值的买卖。而且有你和姝贞的婚姻关系打掩护,你和明浩,我和姝贞也能过得自由。”
李贤志越说越来劲,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谈完一笔百亿级的生意,而李灿低着头没说话,他必须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冲过去给李贤志来几拳的想法。李灿这时候才意识到,李贤志已经彻底烂掉了。
“我不会和尹姝贞结婚,你也别想和尹姝贞在一起。”
李灿放下刀叉说。李贤志听到李灿的话,也收起笑容,露出李家长子原本的獠牙,高高在上又冷漠地说:
“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在转移我们家和徐家的生意合作对吗?你以为转移到你手上就安全了吗?只要我想,这些随时都能回到我手里。李灿,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我,都是李家给你的。你是不是还想明浩和我离婚然后和你在一起?好天真,离婚了李家和徐家的烂摊子谁来收拾?李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婚姻不是爱情,婚姻是生意啊。”
“真无聊,明明都是这样生活,你却非要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没见过吗?”
李贤志把餐具随手一掷,站起来任由仆人给他穿上外套,然后离开了家,只剩下李灿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愣神。李灿终于意识到,李贤志才是他们这群人该长成的样子,或者说,他和徐明浩是这个环境里的异类,他们才是“错误”的人。
“好奇怪,在嫂子那里我是这边的人,在李家这里我是那边的人,我做的到底是错的还是对的?其实我也不明白。”
李灿有些迷茫地问我,而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上,真正压垮李灿的,是八月份金宪源的事情。
金宪源是李灿的好朋友,商业合作的好伙伴,同时也是金家的小儿子。金宪源的女朋友比他和李灿要小两岁,所以他们毕业的时候这个女孩还在瑞士的大学读书。李灿对这个女孩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的头发很长,从背后来看已经及腰。这一年的八月,金宪源带着他的女朋友私奔,从韩国飞瑞士再飞美国,不顾一切要逃走,最后在芝加哥被金家的人抓住,金宪源腿被打断捉回了韩国,女孩遣返瑞士,听说到瑞士的时候一头长发全被剪掉了。李灿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急匆匆赶到医院,就看见金宪源和死了几乎没区别,瘦成一条人干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胸膛还在微小地起伏,李灿会认为金宪源已经死掉了。
金宪源告诉李灿,金家要他和宋家的二女儿明年完婚,他说他不要他有喜欢的人,对方家世也不错一定配得上金家。但家里还是不同意,说定好的婚约就和生意一样,怎么能说改就改?
“我妈说,你可以结婚以后再和你女朋友在一起,宋家没人会在意。宋家的那位也给我打电话,说结婚以后大家各过各的。可是我女朋友在意,我说过我只爱她一个人,我怎么能让别人成为我的妻子?所以我带她走了,然后我永远失去她了。”
“李灿,到底是他们做错了,还是我做错了?”
金宪源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珠黑成两个空落落的黑洞,李灿不敢看金宪源,因为金宪源的问题也在质问自己,李灿没法回答,因为金宪源的经历很可能就是他一意孤行要带走嫂子的下场。
金宪源最后还是妥协了,为了他的女朋友人生顺遂。
于是十月,李灿和徐明浩代表李家徐家去参加金宪源的婚礼。婚礼设在邮轮上,很盛大,铺天盖地的气球和鲜花,整个海湾变成了金家的私人海滩,数百人在海滩和邮轮上庆贺,金宪源反而成为了配角。这时候李灿刚刚染好他的一头金发。
李灿的眼里永远只有徐明浩,他的嫂子,穿着酒红色的礼服站在香槟塔旁边和人攀谈,像是金箔里的一株玫瑰,即使马上就要枯死,也透露出惊人的艳丽来。舞会散场以后,所有人都聚在邮轮上欣赏最后的烟花,李灿看着远处的金宪源,他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站在宋家的二女儿旁边笑得温柔,李灿明白,金宪源的灵魂已经彻底死去了。
“在看什么?”
徐明浩突然开口问,李灿转头看去,徐明浩的头发被风吹起散在空中,描摹着他瘦削的脸庞,在夜风和霓虹的掩映下散发出一种脆弱的美丽。
“没看什么。嫂子冷吗?”
李灿避开徐明浩的目光,假装自己在看烟花。
“不冷。倒是你,最近怎么染了金发?”
徐明浩的语气里带着玩笑和探究。
“就是突发奇想,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染过很出挑的颜色,所以挑了这个颜色。还行吧?”
被徐明浩这么一问,李灿也担心起发色是否适合自己。
“何止还行,简直就是特别帅!你意外地很适合这个颜色。”
徐明浩拍着李灿的肩膀说,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李灿染的这一头金发。李灿笑了,如果嫂子喜欢的话,他也开心,金发就没有白染。
“金宪源为什么突然结婚?他是你的好朋友来着?我以为你会提前告诉我们,没想到这么突然。我记得,他好像有一个女朋友,是现在和他结婚的这位吗?”
徐明浩继续询问,这时候烟花表演已经到了后半段,漫天都是金黄和艳红的条状烟花,像是流星坠下来一般绚烂。
“他有过一个女朋友,但不是现在结婚的这个。现在这个,是最近才认识的,商业联姻。宪源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虽然不太情愿。”
李灿实话实说,他不想骗嫂子,嫂子已经被骗了那么久了,如果连他都骗他,那嫂子的真心还能置放到哪里?李灿连善意的谎言也不愿意对徐明浩说。
“我当时应该骗他的。”
李灿说。
这个回答让徐明浩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烟花表演结束,人群都散去,宴会也彻底结束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秋季的第一场小雨携带着冷风朝大家卷来,李灿撑起伞把徐明浩揽到自己的伞底下,这时候徐明浩说了一句:
“那你呢?你也会完成你的任务,就像你哥完成他的任务一样。”
李灿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扯得稀巴烂,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觉得一切的辩解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李贤志、李家带给徐明浩的苦痛和伤害里,其实也有自己的一份。在徐明浩的眼里,自己也许和李贤志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李贤志伤害的是徐明浩,而自己伤害的是其他人。所以到最后,李灿只是把嫂子揽住,打着伞把他送到车上,然后说:
“嗯。”
但李灿没想到徐明浩抓住了自己的手,眼神坚定且决绝地说:
“李灿,如果不喜欢,那就不要去做。我希望你一直开心。”
徐明浩的面庞呈现出怜悯的表情,发丝被雨打湿贴在他的两颊,在李灿眼里就像是被雨打湿的枯死的玫瑰花。徐明浩不恨他,徐明浩甚至在可怜他,明明自己比他还要可怜,明明自己陷在更深的苦痛和挣扎里,却还要救他。李灿突然间觉得自己那些纠结,那些在走还是不走里面的互博,那些一厢情愿的努力都变得很没有意思,因为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他单方面的爱人却还在希望他开心。
“那一天晚上我回去以后,就觉得一切都很徒劳。我带走嫂子,就会和金宪源一样;我不带走嫂子,也会和金宪源一样。我无论做什么,嫂子都不能得救。而且尹姝贞给我打了电话,催我向尹家提亲,她甚至和我商量要在明年一月结婚,我受不了。”
李灿说。
十一月,李灿想给徐明浩过生日,但徐明浩出差去了英国谈生意,最后的准备变成了电话里的一句“生日快乐”,仓促且苍白。也是这个月,李贤志终于把尹姝贞带到家里来,搬进了他和徐明浩的婚房,尹姝贞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尹姝贞很聪明,她知道李灿不和自己结婚是因为徐明浩,于是在李灿对她置之不理后,她选择给徐明浩打电话。李灿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给嫂子说完生日快乐的前一分钟,他刚刚挂断尹姝贞的电话,而尹姝贞在电话里告诉他,李贤志会和她在一起,而徐明浩则会和李灿在一起。
“我搞不懂你们,明明按照贤志哥说的话就可以在一起了,非要纠结干嘛?好奇怪,活得好虚伪。”
尹姝贞常常对着李灿说这句话,她的表情那么无辜,小鹿一样灵动的双眼在面对着李灿的时候常常是眯起来的,像是在讥笑和嘲讽李灿的一事无成和愚蠢。而李灿面对尹姝贞,往往只是冷眼看着,在李灿眼里,尹姝贞就和李贤志一样,是个自大狂。
十二月,李贤志终于开始出手了,他向李父提议收回李灿手上部分合作项目的处理权,同时也说服了李父,成功在李灿不知道的情况下让李灿和尹姝贞定下了婚约,正式结婚时间定在第二年李灿生日后。李灿这时候意识到,一切终于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无论自己怎么做,他和嫂子都不得善终。
“事实就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李灿承认了这个现实。
12月20日,那天是个周末,李灿参加完圣诞前夜聚会回到家里,二楼传来乐曲声,是克莱德《爱的忧伤》大提琴版,灯光打在冰冷的地面上,李灿想起17岁那年第一次遇到徐明浩,也是播放着这样的音乐,他的玫瑰味丁香朝他走来。但此时此刻,《爱的忧伤》之下是李贤志和尹姝贞在跳舞,他们在二楼的房间里嬉闹,这让李灿感觉无比恶心,他觉得他的感情好像被人亵渎了。
“现在想来,也许当时是嫉妒,嫉妒为什么他们在一起那么理所应当,我和嫂子却要背着正确的罪恶感过活。”
李灿思考着说,神色却很迷茫。
李灿走到厨房里去喝水,透过窗户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不是初雪,但在这个夜里随着《爱的忧伤》慢慢下落,总有种下一次见不到的美感。李灿转过头去,厨房外面的挂历是嫂子挂上的,上面在25号圈了一个小圈,下面画了一个水獭的简笔画。李灿笑了,他的嫂子想要在圣诞节给他送礼物,嫂子以为他看不到这个日历,但他看到了。李灿也决定要送嫂子一份礼物,他记得2012年的时候大家都传言12月21号就是世界末日,那一天世界各地会出现灾难,然后迎来世界末日。2012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没有到来,但李灿决定在这一年的12月21日让徐明浩的人生迎来新生。
所以李灿拿起刀,走上二楼,踩着《爱的忧伤》的节拍,打开李贤志房间的门,刺伤了尹姝贞和李贤志。因为李灿的袭击太过于突然,李贤志和尹姝贞几乎来不及呼救就被刺倒在地,血液喷溅得几乎整个房间都是,李灿穿着的衬衫从白色变成鲜红,然后干涸成浓烈的暗红。杀完人以后,李灿站在原地把复古留音机的碟片重新放置,然后站在原地安静地听完这一曲《爱的忧伤》,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没有任何恐惧的场景,只有嫂子站在金色的大厅里,穿着紫色的宫廷式衬衣对他微笑。
走下楼的时候,李灿手里还攥着那把沾了两个人血的刀,他没想过要掩饰什么,但逃走还是自首他还没想好。这时候,李灿看到了徐明浩,徐明浩面容疲倦,穿着浅蓝格纹的睡衣,披了一件白色的丝质长外套,沉静得好像院子外面的昙花。徐明浩在看见李灿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依然选择扑到李灿身边问:
“没事吧?你没受伤吧?”
李灿不知道说什么,他躲着徐明浩的动作,因为害怕血沾到嫂子的身上。
“我没事,李贤志和尹姝贞被我捅了几刀,现在也不知道死没死。”
尹姝贞死没死李灿确实不知道,但李灿认定李贤志是一定会死的,毕竟他捅了五刀。听了李灿的话,徐明浩的眉头皱起来,随即又变成微笑的表情,安抚一样悲悯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慢慢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外套,然后用外套把李灿的手擦干净。血太多了,徐明浩擦了半天才擦得差不多,他把李灿手上的刀接过来,说:
“李灿,去把手洗干净,鞋子和衣服埋起来或者是烧掉,警察来了你就说你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徐明浩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却温柔得像是晚夏的风,像初冬的第一场雪,像蓝色的托帕石。李灿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嫂子要替他扛下杀人的罪,即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李贤志,即使他杀的是徐明浩的丈夫,是他曾经的爱人李贤志,徐明浩也要替他扛下杀人的罪。,李灿很少哭,小时候被父亲的私生子侮辱时没有哭,中学时被李贤志叫去捉弄的时候没有哭,滑雪摔断腿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却哭得像一个孩子。徐明浩,他的嫂子,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李灿不明白,所以只能流泪,然后抱住徐明浩。
这是李灿人生中离徐明浩最近的一次,嫂子的呼吸就在他的耳侧,温热的,鲜活的呼吸声,李灿感到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
“嫂子,多吃点饭,你太瘦了。”
这是李灿对徐明浩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走进雪夜里,走向警局。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李贤志拖了三四个月才死,尹姝贞却当天就死了。尹家一定要我死,我就入狱了,下个月好像就要执行死刑。”
李灿终于说完了这个故事,他看上去轻松不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靠在椅子上。我却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本着研究直系亲属犯罪的由头来,听完了这个故事,获得了具有重大研究价值的录音,应该高兴才对,可我却觉得巨大的海浪一样的情感把我彻底压倒了。明明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李灿的结局,听完这个故事我还是觉得难过和愤懑,我不明白,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别这样,显得你很不专业,我一个杀人犯的故事有什么好可怜的。”
李灿还安慰我。我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质问他:
“你对徐明浩说过爱他吗?”
李灿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然后苦笑说:
“没有,我也希望他永远不要意识到。嫂子是正常世界里成长的人,我的爱无论说不说出来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我不能承认那是爱,我觉得,嫂子可以认为这是可怜,保护欲,甚至是泛滥的同情心都没关系,总之别是爱就好了。我始终希望,我不爱他。”
李灿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清晰,像锐利的刀扎在我的心上。但我是谁?我是首都大学心理学本科成绩第一毕业的金妍,我有义务告诉这个陷于困顿中的人痛苦的真相,所以我说:
“李灿,你读过乌斯别斯达的《道德律与社会畸恋》这本书吗?书里有一段话我想送给你。”
“很多人认为这不是爱,他们逃避和伪饰这种感情,但那就是爱。爱是瘢痕,是疫病,是苍耳,是破坏。爱是占有,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限制,是对绝对自由的亵渎,是灵魂的禁锢。爱是罪,是反叛,所以才格外珍贵。”
我的话说完,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但我忍住了,抬头去看铁栏对面的李灿,他完完全全愣住了,眼睛里透露出孩子一样的迷茫,就好像我是他活了24年以来第一个告诉他,爱人是有错但全世界都在犯错,你犯错所以没有错的人。李灿就这样愣住了许久,然后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声,很放纵,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里飞了出来,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于是我也跟着李灿笑起来,我们就这样笑了很久,笑到外面的狱警进来怀疑我是不是嗑药了,我们才停下。
“谢谢你。”
李灿在分别时对我说。
“我才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这样一个故事,不会获得这么有价值的素材。”
我真诚地说,这不是什么客气的套话,我是真的很感谢李灿。
“那么最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在六号路那边有一栋房子,你能不能把我房间里那个黑色天鹅绒盒子拿出来,然后送给我嫂子?在11月7号那天。”
李灿这样请求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隐隐预感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李灿了,而李灿应该和我想的一样。
“再见。”
我向李灿道别,李灿试图挥手告别,但就像第一次和我见面那样,他的手被手铐的链子绊住,只能发出叮叮当当金属撞击的声音,做不出来挥手的动作,只能在低空象征性地摆动两下。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李灿也朝我微笑:
“再见。”
其实我们都知道不能再见了,无论是我和李灿,还是李灿和徐明浩。
11月6号,我去了李灿在六号路的房子,密码很好猜,就是徐明浩的生日。房子是三层独栋小别墅,装潢简约清新不太像李灿的风格,房子里应该是有请人打扫,即使李灿已经入狱快两年,房子里也看不到灰尘和垃圾,非常整洁。黑色天鹅绒的盒子摆在李灿卧房的床头柜里,和盒子摆在一起的还有徐明浩的电话号码,以及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是徐明浩站在石阶上的背影,应该是他们日本旅行那一次李灿在八幡宫偷拍的那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塑封,时间的流逝让上面的人像变得模糊,好像是上辈子的场景一样。我把相框转动了一下,让它朝着阳台,也许有一天阳光能照射进来,照在这个漆黑的背影上。
环顾这栋房子,我发现了李灿的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他想过和徐明浩一起搬进来。这栋房子里有太多不属于李灿的东西,红酒柜、茶室、花草温室、壁橱书架,还有衣柜里宽大的长款风衣和各色丝巾,甚至二楼的阳台上摆放了一个白色藤椅,阳光可以透过防晒玻璃正好打在那里——据我所知部分抑郁症患者会通过晒太阳的方式让自己减少抑郁情绪。
李灿想和徐明浩一起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我站在这间屋子里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才会走到这一步?我把记忆往回拨,是李灿掌权后的并肩而立?是托帕石的礼物?是日本旅行的暧昧?是过年的中国红包?是每个月一次的电话?是瑞士受伤时候的单独看望?或者说,更早的时候,新婚的电话,还是说宴会的一见钟情?我绝望地发现,李灿的结局在遇见徐明浩的那一瞬间就定好了,无论怎么做他都会走向毁灭的结局。
最后关上门的时候,我多看了一眼这个干净的房子,和它道了别。
我把徐明浩约出来的过程倒是意外的顺利,在我的设想里,必定是要给他打七八次电话才能接通,然后还要和他来回博弈才能把人约出来,但我没想到我只是交待了我的身份和来意后,徐明浩就愿意和我见面,这实在是太过于轻松,以至于我在咖啡厅门口等人的时候还很恍惚。明明打电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紧张,这时候看着不那么拥挤的人流我却觉得紧张起来,我没有见过徐明浩,只在模糊的照片中看过他的身影,在李灿的描述里幻想过他的面容,只有一个温和的、忧伤的大概剪影,因此我格外紧张又格外期待,期待见到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
当徐明浩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时,我几乎马上就肯定了他是徐明浩。徐明浩很高,很瘦,他穿着黑色的绒线长外套,内搭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远远看去像是要来参加什么人的葬礼。李灿送他的托帕石项链就挂在胸前,是黑白两色里清澈的蓝,像是蓝鲸的眼睛。徐明浩的头发比起一般男性要长一些,发尾几乎垂到肩颈,看起来精心打理过,在这种雨雪夹杂的阴湿天气里也很漂亮顺滑。等他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的时候,面容才逐渐清晰,说实话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美丽,那么精致,但确实是寡淡的漂亮,极脆弱的病容里透出一种将死未死的艳丽,我很难相信这样的诡丽会出现在一个27岁的男性身上。
“你好,是金妍小姐吗?我是李灿的嫂子,徐明浩。”
徐明浩看见我,朝我挥手打招呼。而我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秒,想起李灿的回忆,莫名的酸涩涌上我的心头,即使是在和李贤志离婚以后,徐明浩还认为自己是李灿的嫂子。我压下这股酸涩,也朝着徐明浩挥手打招呼,然后我们一起走进咖啡馆。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事情,徐明浩的声音比他本人要绵软很多,可能因为是中国人,所以说起韩语来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让他的话语变得更加温柔。我问了很多事情,问他关于李贤志的看法,问他关于李家的看法,问他现在生活怎么样,徐明浩都一一作答:
“没什么看法,他死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现在已经和李家没关系了,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现在过得不错,但称不上开心,只能说是活着。”
徐明浩也告诉我很多事情,比如李灿从小就离家庭很远,几乎没有人真心爱过他,无论是父母,还是哥哥,每个人都离他很远,他的童年是孤独且乏味的;比如李父和李母各有两个私生子女,所以他们不在乎李灿的命,还能用李灿的命平息尹家的怒火;比如李灿其实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他不仅会滑雪,其实舞也跳得不错;比如李贤志的氧气管其实是他拔掉的,而我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因为李贤志被捅后三四个月才突然死亡,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比如李灿入狱后的关系打点基本上都是徐明浩的手笔,李家已经彻底抛弃李灿了。徐明浩说了很多很多,但几乎没有他自己的事情,全是和李灿相关的。
我把礼物送给徐明浩的时候,他并没有很惊讶,而是平静地接过礼物,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慢慢打开礼盒——里面放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宝石切面很漂亮,即使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也闪烁着光芒,给人一种沉静的美感。
“祖母绿,基督教认为它和耶稣复活有关,所以也常常代表新生。”
我对徐明浩说。徐明浩听了我的话,笑起来,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严丝合缝,可以说就是给他量身打造的礼物。
“新生吗?很好的寓意,如果我们都能新生就好了。”
徐明浩笑着说,我知道他话里的“我们”是指谁,所以我觉得他一定很伤心。这一次谈话我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李灿的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提起,而徐明浩也许是刻意规避这个话题,直到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徐明浩突然对我说:
“金妍小姐你知道吗?其实他入狱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我去探望过几次,他拒绝和我见面。我尊重他的选择,没有再去过。所以你这一次来找我,我很惊讶。”
这时候我才明白,整个采访过程里,李灿给我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原来他已经一年多没和徐明浩见过面,一直是在描摹回忆里的徐明浩。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徐明浩的话,而徐明浩也没有再说话,外面车流和人流的嘈杂声音在此刻也显得无力。这是我和徐明浩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分别的时候徐明浩站在阴云密布的灰色的天空下,头发被风吹起露出瘦削的下颌,脆弱得好像一座风化的石刻,我在此时此刻确信“徐明浩”早就离开了,现在的这个人只是“李灿的嫂子”而已。
“如果一开始我先遇见的是李灿,是不是现在会好一些?”
“算了,李灿不遇见我才是最好的。”
这是徐明浩对我说的最后两句话。
李灿执行死刑后的第二年春天,我顺利通过答辩,成功博士毕业,作为优秀代表被邀请去警校给新生们进行犯罪心理学的讲座。下课以后,我在走廊上遇见了认识的学长,他现在是这所学校的心理学相关讲师,而他身边站着他的妻子,是这所学校射击课的老师,只比学长大七岁。我走近和学长打招呼,学长正在和朋友们闲聊,脸红扑扑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而他的妻子站在旁边,笑得一脸揶揄。
“老师你别开我玩笑……”
我听到学长这么说。
“姜哥怕老婆啊!还叫崔姐老师呢!”
旁边的学生经过也跟着起哄,学长红着脸说:
“可不是!她给我上过射击课,在我心里一辈子都是我老师!”
大家于是笑得更开心,我却一瞬间想起李灿,想起他的嫂子徐明浩。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始终叫徐明浩嫂子了。在李灿心中,嫂子一辈子都是嫂子,他和徐明浩,都被困在这个身份里不得超脱了。
【完】
【澈汉】幸福优等生
*CP:澈汉only
*家庭流水账,全文3.1w
不是关于一个他爱他的故事,而是关于我爱他们
1/
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我意识到这点时,家里的低气压已经蔓延至每个角落。其实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因为从我来到这个家以后,记忆里崔胜澈和尹净汉几乎从不吵架。
虽然在暗自较劲的气头上,尹净汉仍然帮我把校服整理好挂在床头,提醒我明天是周一别忘了穿。我注意到他把剩下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保温,但是却不像往常一样为崔胜澈贴个提示的标签。
墙上的那张晴雨表——我们家里一直贴着一张晴...
*CP:澈汉only
*家庭流水账,全文3.1w
不是关于一个他爱他的故事,而是关于我爱他们
1/
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我意识到这点时,家里的低气压已经蔓延至每个角落。其实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因为从我来到这个家以后,记忆里崔胜澈和尹净汉几乎从不吵架。
虽然在暗自较劲的气头上,尹净汉仍然帮我把校服整理好挂在床头,提醒我明天是周一别忘了穿。我注意到他把剩下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保温,但是却不像往常一样为崔胜澈贴个提示的标签。
墙上的那张晴雨表——我们家里一直贴着一张晴雨表,觉得幸福指数高的话,就在上面贴一个代表太阳的圆贴纸;相反的,觉得幸福指数低的话,就贴一个水滴,表示下雨。
这主意是崔胜澈想的,他说他会想办法让尹净汉的太阳贴纸多一点。
只有尹净汉吗?我故意问。
啊哟,怎么会呢?崔胜澈非常有力地将我搂在臂弯里,笑得五官走形,又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有你和净汉的这个家,才是我幸福的中心啊。”
今天的日期下面贴了一张显眼的水滴贴纸。
尹净汉的确是又记仇又心软的人。
我们家所在的公寓建在公路边,上个世纪这里也是繁华地段,因此高矮间错的楼房里不知究竟住了多少户人家。崔胜澈一打开门,我就能听到楼上邻居家正在看电视转播的篮球赛。他进门后,发现桌上没有放着菜罩,便直奔微波炉拿出尹净汉给他留的那份晚饭。
我对生父母的记忆寥寥可数,因此也不知道正常家庭的父母与孩子是怎么相处的。名义上是我监护人的崔胜澈从不喊我为“我们女儿”,而是“小崔”,小崔,这样叫。
至于为什么我是小崔,而不是什么小尹。其中没什么复杂的原因,不过是变更身份证时他们问我更愿意姓什么,我把这个皮球踢回去,说怎样都可以。
因此崔胜澈和尹净汉为追求公平,去便利店进行了抽奖对决:不是有那种每个月不同的主题抽奖嘛,好像不到一万元一张,是撕开抽奖区域当场兑奖的模式来着。
崔胜澈说他在这方面的运气好像不如尹净汉,开了前几张都是小物件。尹净汉也撕了几张去找售货员兑奖,好像手气比崔胜澈是要好一点。他又看向收银台边上展示的奖品图鉴,随口说,好像前几位的大奖看起来很不错呢。崔胜澈指着那几个图案问他是喜欢吗,确定喜欢的吧,就神秘兮兮地拿着和三等奖一样的东西回来了。
不光如此,他还对着尹净汉抬抬眉毛,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尹净汉拿着手里最后一张抽奖券,故作苦恼地说,万一这张中了二等奖呢?
崔胜澈果然被他逗到,眉毛连带嘴角都耷拉下去,但因为面对尹净汉,所以胜负欲也可以忽视掉,他就说,二等奖不是很好吗?
抱着这种感觉游戏已经终结的无所谓心态,尹净汉拿着最后一张奖券去收银台兑换了,他跟着售货员一顿比划之后,转过头抿出一个无奈又了然的笑容,好像在说,看吧,这次是你赢了哦。
所以我以小崔的新身份加入了这个家。
“小崔啊,帮我拿一听酒嘛。”崔胜澈又用这种委屈边缘的口气使唤我。
真是的,这是家庭版道德绑架吧。如果我假装没听见的话,崔胜澈一定又要“小崔呐”“小崔啊”喊我。过了三秒钟我放弃抵抗,走出房间的时候目测了一下我们和冰箱分别的距离,不满地问他,离得这么近怎么不自己拿呢?
崔胜澈笑起来:“今天脚崴了一下嘛,帮帮我啊,好不好?”
“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呢?脚……严重吗?”我拿了听米酒重重地按在他掌心。
“没多大事。”他边笑边晃晃脑袋,“真是体贴的孩子啊。”他又朝着紧闭的他们房间的门看了一眼,对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不要告诉净汉。这句话早就已经是我听得不耐烦的秘密指令了。
我们家有个令人羡慕的布置,占据了半面墙的窗户能让更多自然光进入室内。所以他们把吃饭用的桌子放在这扇窗户旁,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很远处的尖顶建筑顶上闪着光。
崔胜澈很有预谋地买好了下酒小菜,并招呼我坐下一起吃。我说跟尹净汉一起吃过了,崔胜澈的筷子停在半空,然后故意做出那副不服气的样子问我:“难道他不让你跟我一起吃吗?”
哎真是的……怎么这么幼稚啊……我只好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层酒表示诚意,崔胜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心地夹了一筷子菜给我。
我借机问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好啊,崔胜澈像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瞪大眼睛,仿佛被说中心事一样连嘴巴都张成圆鼓鼓的“O”型。他目光闪烁了两下,然后嘟囔了一句:“……如果净汉先道歉的话我会考虑哦。”
诶?尹净汉怎么可能会先低头道歉啊?我下意识就这么反驳他,然而崔胜澈拿着易拉罐喝下悲壮的一口,很有要跟尹净汉斗争到底的架势。
怎么说呢,尹净汉这个人很聪明,他自己也知道的聪明。而且他是个坏家伙,总是像静电一样藏在柔软的地方捉弄人,神出鬼没,却让人在中招之后苦不堪言。
然而崔胜澈目前在我眼里,就是彻头彻尾的老好人,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真诚的牙龈,眼睛弯起的弧度更是真诚得好骗。除了对我的学习生活方面要求比较严格以外,大部分时间里,我觉得他是不太威严的,像忙碌了一整天然后陷入夜晚的城市首尔,一种难得的松弛。
所以我口气也没大没小的:“别喝太多了啊。”
“一点点而已。”
崔胜澈打开电视,在节目播放之前调成了静音,这样看节目有什么好看的,但我发现这个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因为尹净汉的睡眠很浅,如果崔胜澈回来晚的话,会想办法不吵到他。
“本来还有一些给净汉的,那现在我就不客气地喝掉了。”崔胜澈理直气壮地灌了一口。
好吧,好吧,你都喝掉好了。崔胜澈每次一喝酒就要超过他尽兴的标准线为止,虽然尹净汉也会陪他喝,但是尹净汉的酒量差一点。所以要真由着崔胜澈喝了足够尽兴的酒之后,他多半会头疼。
如果你再惹尹净汉不高兴的话我肯定不管你。我这么想,没注意猛灌了一口,呛得我这口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我不高兴的话就没关系吗?”喝了酒的家伙多少会有点无理取闹起来。
哎哟,真是……“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最近这段时间很累,小崔啊,陪我说说话吧。”崔胜澈又喝了一口酒,面前已经摆了好几罐了。我突然有点担心,他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不可能故意喝这么多酒吧。
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出“我得去睡觉了”这种话,所以我们坐在无声播放着的电视前,听崔胜澈慢吞吞地讲着没头尾的话。
也许是酒精作用,或是倦意使然,崔胜澈的叙述有点含糊,我得努力把他突然断开的片段联系起来。
我大概知道了,起初决定抚养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希望成立一个家庭,关于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心灵上所认可的家庭。
于是像传统认知里一样,他们商量了之后,想要弥补“孩子”这一部分空缺,这才领养了我。
“是这样吗,很现实的原因呢。”其实我插不上嘴,只能这么应和他。
崔胜澈好像没听出我话里的敷衍,而是自顾自地强调着,所以啊小崔,知道我们很爱你的吧?把你当作是有血缘的孩子一样在疼爱的……
“但是我们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崔胜澈垂着眼皮所以看不清他的情绪,撑着脑袋的那只手逐渐偏离了支点,迷迷糊糊趴了下去。
……真是不省心的大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但是我听着莫名不太好受。嘴里那口米酒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淡去,早就面目全非,在舌头上轻微地变质成有点苦涩的滋味。
我站在他们俩的房门口,想让尹净汉帮忙把人扛进去——总不能这样在外面趴一夜吧?但是他们还在互相生气,尹净汉会不会不管他?
抬起的手又放下,这场没有硝烟的家庭战争里我完全是最无辜的一个,甚至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战况是怎么样……
在我犹豫的同时,房门忽然打开了。
我跟尹净汉微妙地对视了一会后,他摸了摸我的头顶,了然地叹口气:“去睡吧。”
看尹净汉把崔胜澈半边拉起来扛进房间里,我向着他俩的房门合掌:God bless you.
2/
一开始跟崔胜澈还有尹净汉住一起的时候,我感觉很不自在。比起没记事时就被领养的孩子来说,我多了点劣势。
我很早意识到我的家庭与别人不同。
上小学时我在日记本上写我的两个爸爸,被老师教育了“正确”的写法。需要家长出席的场合几乎都是尹净汉去的,并且还要跟老师探讨一下我的成绩——就算是亲生父母可能也不会尽责到这份上吧。
于是逐渐习惯了,习惯了与别人不同的家庭。
下午没什么事,三点就放学,走出校门碰见了在等我的金珉奎。他取下挂在摩托车把手上的头盔丢给我,并向我确认了今天补习的地址。
“……又没时间来吗?”我摁紧了调节扣。
金珉奎点点头:“先去吃饭?”
我说好,他轻快地问最近中学生们中间流行的餐厅有什么,可以带我去吃。
比起崔胜澈和尹净汉,金珉奎反而更像是我的同龄人一样。
刚上中学时,我很有叛逆期孩子的每个特点:故作冷酷不好接近,衣服永远穿黑白灰,一回到家就关起门谁也不理。对于崔胜澈和尹净汉的管教,时常会冒出厌烦的情绪,但不经常正面违抗他们,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能依赖的人。
如崔胜澈所说,他们也是第一次成为家长,说这话并不是要我多体谅,而是希望我明白,这个家能够前行,是我们共同的努力。
然而他们俩在生活方面的天赋简直一塌糊涂。
于是我不免怀疑,这个家缓慢前行的背后,是金珉奎在吃力地推动。
第一次在我们家见到金珉奎,是他跑步经过这附近,结果被崔胜澈不由分说抓过来的。
他问两位大家长都给我准备什么便当,尹净汉愣了一下,转头问我中午都在学校吃了什么。
“紫菜包饭,还有便利店的拉面。”我如实回答。
“你们怎么能放任长身体的孩子只吃这些呢?”金珉奎急起来就不说敬语。
那天金珉奎忙活了很久,面对他的整理天赋,我们三个站成一排致以敬佩的目光。
收拾了大半个家,帮忙把一些凌乱的生活用品分门别类收纳好,箱子上贴了手写的标签——金珉奎真是个生活方面的天才啊,我这么想。
虽然,生活从来没有完美的公式,幸福也从来没有最优解。
但日子越这么过,崔胜澈和尹净汉也越成为优秀的大人了,至少他们进了厨房不再手忙脚乱,好让这个家更像家一点。
不过。
最近崔胜澈和尹净汉吵架了。
无法对着他们亲密撒娇的我,面对这样的情况,甚至不知道怎么缓和一点。
很无助,感觉自己一点都帮不上忙。
他们忙于工作,互相的交流逐渐简化为一成不变的问候语,是疲于和对方再讲述每天的新鲜事,还是已经觉得生活中每天发生的事没有新鲜感了?
恋爱久了,好像没有声音的烟花。
一声不吭地把热情燃烧殆尽。
崔胜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最近流行的文具便签,写了今天买的菜并贴在冰箱上。我凑近了一看,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的求和手段,流泪的小狗下面印刷了一排小字:请务必对你的小狗给予关爱。
真是狡猾的大人。
崔胜澈一举一动都在说,我很好,别不要我。
在崔胜澈如此努力的攻势下,我自发地为他充当间谍。我趁尹净汉对照菜谱时,假装给他帮忙,并自以为毫无破绽地问,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和好?”
尹净汉挑了挑眉头,把水果的边角料塞进嘴里。
“他对你这么说的?”
为什么,我好像更不明白这两人的状况了。难道崔胜澈和尹净汉没有吵架吗?但我想真相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因为对他们而言吵架是多么反常的一件事,只从生活的细枝末节里都能清楚感受到。
我心想,不再多管幼稚的大人的闲事了。
这天放课后,班上还算熟悉的柳同学骑着单车追上我,他问我可不可以借用补习班的资料,等下要赶去上课,但他的那份不小心被家里的狗狗咬坏了。
“什么?狗狗吗?”我忍不住笑出来,“这么荒唐的理由,就算再怎么跟老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撒谎吧。”
“是啊……”他愁眉苦脸,“所以借我用一下?”
我说那到我家楼下等一会吧,找到了拿给你。
平时不怎么和男同学单独相处,因此我下意识地用对待崔胜澈或尹净汉的口气和他聊天。结果意外地让气氛轻松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家楼下。
让柳同学在楼下等我,我立刻跑上去帮他找我那份资料。尹净汉在家,见我一回来就冲进房间,过来敲了敲门问:“小崔啊,我买了水果哦。”
我只顾着快点把资料找出来,敷衍地应了一句,都不知道尹净汉有没有听到。
但是越心急就越找不到,我走投无路到趴在地上用手机电筒照着床底下找。
“小崔啊,小崔?”
于是我大声回应了借资料的事,尹净汉过来靠在门边,抱着手臂,陪我一起苦恼,“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呢,那把他也叫上来坐会吧,平时有说过让你勤整理房间的哦?”
我垂头丧气地又赶下去,把人带到家里来,似乎是抱怨般的口气:“……因为收纳空间太少了,所以东西全都要堆在一起,当然找不到了。”
说完我就后悔了,明明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要在尹净汉面前赌气呢?
我偷瞄尹净汉的脸色,一点异常都没有。
但是我根本没有松下这口气,因为我知道,尹净汉一定,一定,听见了。
尹净汉洗了点水果放在柳同学面前,后者明显也很拘谨,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说着“麻烦您了”。
当我终于把资料从一叠书里抽出来后,回到客厅清点了一下页数交给柳同学。
“这是你爸爸吗?”他睁大眼睛,用夸张的嘴型表现这句话,“太年轻了啊。”
“嗯,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草草跟尹净汉报备之后,就准备送客。
可是刚到门口,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我跟门外的崔胜澈对了个正着。
“小崔已经回来了?我买了芝士鱿鱼面包,是你说过想吃的吧?”他把手里纸袋往我怀里一塞,便大步走向尹净汉,以毫不见怪的姿势把人揽住,“……那个位置真的很不错,我亲眼去看了……”
我后知后觉看向柳同学,他露出一副了然又别扭的神情,没有多说什么,我们直到下楼,直到生硬地说完再见之后,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大多数人都不同的家庭——
我承认,我不是很愿意让这一切暴露在同学面前。
芝士鱿鱼面包其实早就凉透了。我掰开之后,刮掉已经凝固的芝士,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抗拒和负罪感也逐渐冷却凝固,用力地扑通跌进肚子里,堵住每一分试图外泄的情绪。
然而我根本没办法具体地形容出我的情绪,它很无厘头地从生活的缝隙里钻出来,让我非常沮丧。
为什么偏偏是崔胜澈和尹净汉呢?
——他们多好啊,但可能不太适合扮演我人生中缺失的父母角色。这让我更愧疚,更矛盾,一切都慢慢冷却成尖锐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作祟。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永远无法知道与生俱来的健全家庭到底是个多么幸福的概念,只要想到,就觉得幸福、恐惧。
“小崔啊,为什么不吃,怎么又发呆了?”崔胜澈过来拍拍我,看我摇了摇头,他又返回去,“孩子们果然是孩子,我一回来就饿得不行了。”
崔胜澈似乎有急事,匆匆吃完饭又拿上钥匙离开。
我起身去帮尹净汉收拾碗筷,忽然余光瞄到他什么时候停止了动作,于是下意识抬头也看向他。
尹净汉用的不是问句:“小崔,你有心事。”
不愧是尹净汉,他永远是最聪明的。不管我还是崔胜澈,都不可能在他面前装成另一副模样。
“是因为刚才那孩子吗?”尹净汉紧盯着我,“还是因为别的?”
我下意识地将尹净汉的反应理解为发现我“早恋”之后的应激性。那我要怎么对他启齿我真正的想法,一想到那些话都觉得说出来是很没良心的做法。
尹净汉以为我默认了,突然叹了口气,问我是真的喜欢对方,还是因为周围的朋友们陷入恋爱,为了不掉队,所以也要匆忙地展开暧昧?
“啊真是的,完全没有那回事。”我还是绷不住,把一切抖出来,果然收获了尹净汉一个无奈的笑。
尹净汉仍然盯着我的眼睛,我后知后觉的心虚顿时无处可逃。
“小崔。”
我没有说话,盯着地板上流动的一角日光,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就在领养机构发生的事——在我遇到崔胜澈和尹净汉以前。
和我住在一起的孩子们年龄各异,同时也是彼此的玩伴。稍微懂事的年纪很难克制自己想要出风头的心性,为首的孩子王,好像叫尚镇,他热衷于招惹每个不爱搭理他的同龄人。
我也不例外。
“喂,你在和那小子恋爱吗?”
——什么莫名其妙的?
尚镇对着我,居高临下的姿态,努努嘴。我朝着他下巴扬起的方向看过去,事实上我连那个人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仅有的交集是搬运好心人资助的大箱覆盆子汁时,他帮忙抬了一下我失去平衡的箱子一角。
真是无聊的想法。我很快否定了尚镇的说法,但他将我的态度认定为对他的轻蔑,复仇似的把其他人召集过来,开起了龌龊的玩笑。
“喔——那是做过这个了吗?”尚镇用拳头击打着掌心,这样的行为似乎极大地满足了他对关注度的需求。
——你胡说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然而尚镇对我的怒火视而不见,继续用手势描述着性行为,将我作为他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将我彻底激怒并且失态地揪住他之后才肯罢休。
尚镇的行为让我最初将恋爱与性行为画上模糊不清的等号。那崔胜澈和尹净汉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而恋爱的?
“如果真的恋爱了呢,你们会允许吗?”我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尹净汉。
尹净汉正色,神情恳切,像是真正生养我的父母一样对我说,恋爱是非常慎重的事,所以小崔,要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幸福。
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幸福?
——那你们是怎么确保对方就是那个人呢?
——你和崔胜澈。
我回应着尹净汉的目光,终于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与不安抛了出去,像是拉开易拉罐后会聚集而成的泡沫一样,在边缘试探。
像这样区别于大部分人的感情,容错率不就更低了吗?
尹净汉仍然看着我,又好像不再注视着我。我感觉他的思绪应该穿过我,穿过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投进了川流不息的时光里。
小崔。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反问我,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有点拥挤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委屈你住在书房这件事我们也很过意不去……因为不是像房屋租赁一样的关系,而是需要一直扶持着走下去很多年的家人。”尹净汉这时候说这些让人轻易心软的话,跟作弊一样,我的鼻子坚持不了多久就开始发酸。
“所以早就想过换更大一点的房子。胜澈他呢,觉得应该趁现在有合适的公寓,而且目前能够支撑分期的情况,早点定下来。”尹净汉说的时候,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像在帮他思考,“首尔的房价不是潮水,不会有退潮的时候,但我觉得既然是这样的大事,更应该谨慎一点才对。”
我茫然地点着头。
猛地我意识到,原来崔胜澈和尹净汉当时,是在这件事上闹了别扭。他们根本没有争吵过,而是因为意见上的分歧,施加给自己的压力,让他们彼此都喘不过气了。
生自己的气,也因为对方的不支持,所以生对方的气啊。
恋爱有时是不是也会被称作机会支出呢?因为要和对方以家庭为单位继续走下去,所以不得不考虑到两个人以外的事。往高了计算是首尔的房价,往低了计算是超市的折扣,比起计较对方今天有没有比昨天多爱自己一点,而更在乎这么做能不能创造更多的生活利益的时候,恋爱就不再是恋爱了。
我也好奇过他们彼此不愉快的理由,却没想过它这样简单又避无可避。
可我却觉得他们好勇敢,或许他们还会为确保这个家的幸福牺牲很多自我,但我完全信任着他们,信任他们正在争取的幸福。
那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人们上了生活的当,从平凡人变成英雄。
3/
我抱着一大叠传单,在首尔街头厚脸皮地请行人们收下看看。
时而是关于家教的广告,时而是写有新开的炸鸡店优惠套餐宣传。过去我在路上碰到发放传单的人们时,总想着一言不发地避开就好了。没想到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时,就忍不住开始唾弃过去的自己。
啊……以后面对递传单给我的人们,至少先当面收下,拐过弯再丢掉吧。
这是我一天下来仅剩的心得。
除去马路边发放,还有一大叠的工作量,要求去公寓或者写字楼里面张贴。
当然,我也觉得是不太光彩的事情,但是——
和尹净汉那晚聊过之后,我才知道,因为房租涨价和我的年岁增长,他们终于决定换一个比现在大十几坪的房子,并给我一个正式的房间(现在住的是原来的储藏间改造的,所以很狭窄),多少有点使生活走上新的轨道的意思。
因为随着我的长大,现在居住的房子,就像报纸游戏里的那张报纸,会折叠到越来越小。
“……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开始打算了。”尹净汉这么告诉我。
而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关于他们的很多事。
原来,崔胜澈和尹净汉决定在一起这件事,从来没得到过双方家里的支持。只不过两边父母的态度有所不同,崔胜澈和家里痛快地吵了一架,似乎放了不少狠话,而尹净汉则是一声不吭地搬了出来,“是不是觉得当时的我们很有血性?”
尹净汉笑眯眯地谈起那段往事。
“几乎是切断后路一般的做法,所以理所当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尹净汉轻描淡写地将所谓的苦头一笔带过,“但因为彼此扶持,终于坚持了下来。”
“因此才觉得,幸福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不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爱,因为和对方在一起,就能感受到握在手里的幸福。
——那之前为什么还吵架呢?
——不是吵架。
——我看出来了。
——那是人生必经的阶段。
“……喜欢上一个人,还有决定经营一个家庭的时候,都是迈向了人生新的阶段。”尹净汉平静地说着,而我却突然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因为他很爱笑,也因为这是岁月的尺寸。
新的一年要吃年糕汤,我的生日要喝海带汤,团圆的日子里要吃松糕喝红豆汤……好奇怪,我止不住地思绪游离。每个迈向人生新阶段的瞬间,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站在十字路口警惕地做出选择,而是像喝下一碗汤一样简单,不易察觉。
我忽然想到最开始这两人做饭的手艺,才感到时间在流逝,它真切地在我们之间留下了痕迹,也使我们成为了更加紧密的家庭。
“……我当然生气他擅自做决定,还把最重的负担挑到自己背上。”尹净汉的语气逐渐不像他表露出来的那么平静,“但我们已经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了,为什么遇到困难还是下意识独自面对呢?”
因为尹净汉的坦诚,我终于更加正确地认识到他们在我们家庭里所扮演的角色。
原来崔胜澈实际上也是很强硬的人。
我以为是他特别依赖尹净汉,因为我们家的话语权好像都在尹净汉手里。就连放学后想跟朋友们去点唱ktv的零花钱——尹净汉不同意,还是崔胜澈偷偷塞给我的。
“不要告诉净汉。”
实际上这些事,尹净汉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房间顶上的灯因为年久,光线一天比一天灰暗,不够亮的光束在尹净汉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尹净汉眉目柔和,只有睫毛的影子不听话地起伏。
——小崔啊。
——嗯?
——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我面对着尹净汉,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金珉奎的形象来。
来源于某个突然停电的夏天,我坐在地板上额头冒汗,贴在颊边的易拉罐饮料早就被汲取了全部温度,逐渐被捂得温热。整间屋子里的空气浓稠又窒息,我们三个谁也不想说话。
崔胜澈终于拨通了社区服务的电话,那一端不断地保证立刻就派人上门检修。
唯一幸免的只有墙上装着电池的时钟,指针坚定地走着,我虚着眼睛盯着时针和分针看了一会,猛地跳起来去找我的包。
“该去补习班了!”
他们像被我吵醒一样,终于也回过神。但社区等会会派人来检修,所以得留个人在家里等他们。而尹净汉马上又要去上夜班,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及时送我了。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结果尹净汉当机立断:“让珉奎来送吧。”
“喔,好主意。”崔胜澈表示赞同。
金珉奎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迫害,挂断电话后很快就到我们家楼下。我接过他递来的头盔,对着窗口那两人挥挥手。那两人整齐地列在窗口争先对我挥动手臂,仿佛什么欢送仪式。
坐在金珉奎的机车后座,脸上的汗逐渐冷却,我终于在炎热的天气里舒出一口气,饱和到差点爆炸的焦躁情绪被掠过耳边的风一点一点抹平,变得沉浸而轻快。
就在那时,我以为这是我所向往的,阳光充足的自由缩影。
并且我无知地认为:或许崔胜澈和尹净汉也曾经是这样的,然而现在的自由像梅雨天里的太阳,偶尔才能抓住;像晾晒过一次的被子,过不了多久就恢复潮湿萎靡的原样。
长辈们的到访并没使我们的生活阳光灿烂起来。
同事邀请崔胜澈搭自己的便车,结果发生了意外。那天收音机里播放的除了雨天预警,还有骤然插入的事故紧急通知。
暴热和持续的大雨本就令人情绪颠簸,更雪上加霜的是,明明崔胜澈也是事故的受害者,始作俑者的同事,又或者称为上司,却在慰问时向崔胜澈表达了某种意愿。
“……啊那家伙——因为要评职称所以想让我替他承担责任?!”
那位可恶的同事走后,崔胜澈差点一拳砸在床头柜上。
但对方是前辈,还是直系的上司。尽管崔胜澈为此抗争过,却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竟真的把责任都推卸给了他。
“……我没事啦,你们不用过来……哎哟!为什么不听人解释啊!……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过得很好……”崔胜澈对电话那头虚张声势地强调。
然而孩子的困难总是瞒不住父母的,所以崔胜澈的父母不顾他的劝阻,郑重地从老家大邱赶来。
明明成为一家之主很久的崔胜澈,也在父母面前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得知这次不幸事件的始末,上了年纪的父母二位对着还没痊愈的崔胜澈数落起来:从他大学毕业时给别人做担保,结果被不善经营的朋友坑了一遍,然后进入社会,吃多少难咽的苦头,再到跟尹净汉组成家庭,充满反抗精神地离开——
“你知道这些事吗?”我突然抬头问尹净汉。
我们坐在客厅里,同样低着头拆开一个个塑料盒装的固体除湿剂包装。
昨天电视里说,马上就要迎来梅雨季节了,于是尹净汉很细致地去超市补充了一些除湿剂来。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像以前某年雨季,毫无预兆地迎来持续的暴雨,雨势大到广播里都在告诫居民非必要情况不要出门,而我们三个,一遍一遍地拖掉地板的水渍,在阴凉天气奢侈地打开空调制冷。
从那之后,我们家就像建造中的诺亚方舟一样,每经历一次生活挫折,就会记得补上那块漏洞,即便雨季来临,也因为除湿机和充足的干燥剂储备,变得不再手忙脚乱。
这项任务久而久之,被默认归给了尹净汉。
于是我这时突然从崔胜澈跟尹净汉身上看出他们分别担当的对比来。
尹净汉把除湿剂盒子规整码好,才开口,大致向我解释了一些状况。
崔胜澈的朋友大学毕业后决定创业,并恳求崔胜澈为自己担保,“所以他啊,很容易心软,对方保证会好好经营,他就答应了。”
“……那种游手好闲的朋友,不要也罢。”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尹净汉少见地表现出不满,当然不是对崔胜澈,而是对那些利用了崔胜澈好心的人。
明明是比较严肃的氛围,我突然忍不住想笑。这时候的尹净汉充斥着正义而凛然的骑士作风,好像下一秒号角吹响,他就要将那些坑骗过崔胜澈的坏家伙们挨个收拾掉。
我尚沉浸在童话般的英勇氛围里,房门打开的动静夺回了我的注意。
可能是错觉,崔胜澈父母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身上,又很快回头依依嘱咐他家常话。他们看我那两眼掠过去太快,甚至让我咀嚼不出有什么意味。
直到尹净汉起身走过去送他们,我也立刻跟上他身后,像尹净汉一样恭敬地说着“慢走”。这时我才听清他们嘟囔了一句。
“……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抚养孩子呢……不省心……”
“……他们会有分寸吧……”
崔胜澈的母亲看起来是个温柔的人,所以远远看着她,我只揣摩到她温柔地叹息:“可也不是亲生的呀……”
我罚站似的站在原地,明明是闷热的天气,但四肢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有无数个我以为已经遗忘的瞬间,变成阳光照射下的灰尘,半透明地漂浮着,游荡在我的四周。我没敢抬头看尹净汉,意识不断地下潜,在触碰到内心真实感受的那个瞬间,就像是快窒息一般涨红了脸。
4/
从那天后,我才想通原先模棱两可的一个认知。
因为没有实际血缘,所以这段后天亲情的存在似乎更像是债务关系。我总想着怎么“还债”给崔胜澈跟尹净汉,从来不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对我的好当作是馈赠,而是不断淹没我的债务。
在他们为这个家,和未来还不能触摸的幸福,更加地努力时,我感到更加不安,背负的债务也更重。
所以背着崔胜澈和尹净汉,我做了个决定,去兼职吧,如果我也能赚到钱,然后某天突然交到他们面前,一定会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一开始,通过认识的姐姐,我想去咖啡厅或者啤酒馆当服务生,这是不需要门槛就能获得不错收入的途径。可我实在没想到,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老板一定要我出示家属同意的证明才可以。
这我怎么拿得出来呢?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做兼职的事。
啤酒馆门口发传单的人非常有眼力见,立刻现身拦在我面前。他披着一件腻了厚灰垢的外套,使用了常见的花哨话术,把这么一份甚至称不上正式的工作宣传得天花乱坠,最后跟我强调了薪水。
后来步入社会的我,回想起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总是忍不住想笑,这么浅显唬人的话,还是中学生的我,轻易听信了。
为了我自己,为了崔胜澈和尹净汉,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将发传单看做十分伟大的事业来进行。
然而伟大的事业还没有实现,就被中途废止了。
我们隔壁住的那户人家,姑且把女主人叫做鳀鱼大婶(她不分春夏秋冬下雨下雪都要推着摊子出去卖炒鳀鱼和鳀鱼汤),她就这么凑巧地撞见我给行人一张张递传单,并转头告诉了我们家那两位。
我坐在桌子边上,不敢抬头面对黑着脸的崔胜澈,还有面无表情的尹净汉。
从没想象过这两人对我生气的面貌,像现在这样:一点笑意都没有,推翻了往常的形象,过分严肃。然而我还没有完全害怕,虽然表面上是缩着脖子,道歉的话在嘴边呼之欲出的,但是我低头无目的地转着眼睛,想着刚刚看到的:
这两人此刻还穿着相同的衣服呢……
先开口的是崔胜澈,我早就设想过事情万一暴露,因此虽然害怕,但我早已练就了一脸认真的敷衍本事,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诚恳地点头。
“小崔。”尹净汉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我莫名一个激灵,不由得看向尹净汉。平时他待我像妈妈一样温柔,面对我的烦恼也永远平静认真地倾听。就像是支撑幼树成长的矫正支架一样,因为永远有尹净汉的支撑,所以我很感谢自己没有长成令人厌恶的样子。
但这样温恤的尹净汉,此刻虽然平静地盯着我,却让我无端紧张起来。
尹净汉身体前倾了一些,小崔,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啊……当然。或许我从小就有些性格敏感,初来乍到根本无法同他们很好的亲近。那时我对着陌生的两人鞠了个躬,说,尽量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这种自卑和不安始终伴随着我,无法用言语所表达出来,就像某天从手上剥出的倒刺,像不慎卡在牙缝里的肉沫,细微又牢固,让人很不自在。
像是看穿了我的忐忑,尹净汉用绵软的目光包容着我,彼此的情绪像两条河流,逐渐地,尹净汉的河流注入了我的,让我安定不少。他依然注视着我,告诉我:“小崔,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尹净汉的故事?
我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又左右摇摇表示否认。当然是好奇的,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么久,我几乎没有见过尹净汉脆弱的一面,他一直都温柔且强大——我怎么会用“强大”这种词来形容尹净汉呢?可我仔细衡量了一番我对尹净汉的印象,这个词是毫不犹豫冒出来的。
但尹净汉告诉我,他也有觉得自己无能的时候。
——大学毕业后,因为得不到父母的支持,曾经度过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为了维持生活,我不得不四处向人推销,甚至短时间内磨坏了一双新鞋。四处碰壁,也受了很多白眼跟委屈,但是我坚持着不肯告诉最关心我的妈妈。
——因为我很怕自己做得不好,会让她失望。
——可是小崔。
“……坦白一切之后,妈妈抱着我哭了很久,说很对不起我。”尹净汉慢慢垂下眼,复杂的情绪掩藏了起来,可我总觉得他现在有些难过,“她说她真的很爱我,所以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够幸福。”
对你说过吧,我们准备搬家,其实担保金如果能多付500万,就能挑到视野更好的区域;如果再提高一点,或许就能住到江畔,再加500万、1000万的话……能挑中完全满意的房子吧。可我们就要面临许多…因为做出这个决定而带来的后续压力,要考虑我们的生活能不能平稳地承受,还要考虑你以后升学的事情……
然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也应该接受的。小崔,生活在一起的成本,需要偿还的不是金钱,是你的真心和爱。
他说这番话时,崔胜澈一直不动地看着他眼睛。
我突然手足无措,他们为了这个家努力工作,而我无知地享受着他们的奉献,却什么也不能回报。成长的过程太过乏味,因为要变成自己憧憬的大人,好像总是需要单调而压抑的打磨。
尹净汉想说的我全都明白,他是在告诉我他们也很爱我,不需要我做这些事来证明自己。
这样的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要求回报吗?我惊叹他们对于“付出”这件事无所谓的态度,我不知道就搬家这件事他们到底发生什么过分歧,但现在说出来就像买炒年糕那么从容。
“别哭了啊。”崔胜澈突然出声,我想说谁哭了,但是眼前的确蒙了一层起伏的雾气,只好把这话咽回去,于是他又说,“反正我们是要住更大的房子——能俯瞰整个首尔的高级住宅也说不定,所以别总想着偿还我们什么了……”
崔胜澈无所谓地说:“反正也还不起的。”
我差点被难过的情绪淹没,却被崔胜澈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扑簌扑簌涌出来,但是我嘴巴哆嗦着想笑,像那种突然松开了结的气球,堵不住地往外喷笑出来。
怎么会以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说这种话的?可我又觉得,崔胜澈的确不在意,他对于自己的付出从来不在乎标价。
许多年以后我回想起很多事,也包括这一件,直到那时我才终于领会了一点:崔胜澈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他如果有后悔的事,一定是没有尽力去爱。
正式搬进新家的那天,崔胜澈买来一种以前没见过的气泡酒:“附近便利店买的,说是学生们也会喜欢的口味呢。”
因为搬家是蛮吃力的事,首先尹净汉去找房屋中介退租,然后他们俩一起去确认登记簿誊本和建筑分类账,还得选一家性价比高一些的搬家公司,最后再等待一个有点缓慢的搬行李进程。
虽然暂时没能住进能俯瞰首尔的高级住宅,但是我们新家的外墙长了一大片据说有点年纪的爬山虎,它们有点无情地把经过的窗口遮挡了大半。以后我从这里去上学的话,就要经过这面爬山虎墙,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像电影里一样,我就觉得很高兴。
对于这间更大但是空荡荡的屋子,为了节省,很多简单的手工装潢都是崔胜澈和尹净汉亲自上阵。他们最近都要在那边忙到很晚,灰扑扑地回来,甚至都没什么力气跟我多说两句话。
“我们小崔,晚安…”尹净汉打着哈欠路过我的房间门口。
他上扬的尾音还没落地,就被崔胜澈从后面推着肩膀走。崔胜澈还不忘记催促我早点睡,如果被他发现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话是会生气的。
“我——知——道——了——”故意把每个字都拖长回答他,果然被他皱着鼻子指了两下。
不用去学院的时候我去给他们帮忙,但实际上新壁纸都贴好了,安装壁橱之后看起来不那么空了。但还是很杂乱,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松节油味道,木屑、刨花、灰尘,遍地都是,但是因为采光很好,所以白天看过去,反而混合成暖洋洋的一幕。
崔胜澈以前和父亲学过木工,他说准备给我打一张书桌,但现在的高中生似乎开始用那种多功能书桌,改天让尹净汉带我去选。
崔胜澈蹲下来看着我,脸上还挂着几行汗,亮晶晶的…眼睛也是,“同学们都是用那种的吧?”
看出来他是真的很想让我用更好的书桌,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回答有些期盼,藏也藏不住,是如果我说想用他打的书桌,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微表情。
我摇摇头,那个又不是必备的。
“亲手做的家具,不是更有意义吗?”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用好的书桌的人不是一定能上首尔大吧?如果不是的话,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
崔胜澈抿着嘴巴,笑意还是漏了出来,眼睛弯得只剩两条缝。没错吧,我说他一定会很高兴。
除了书桌,崔胜澈还打了一把躺椅,很适合在炙热的下午坐上面摇摇晃晃的那种。我直觉这把椅子以后会成为尹净汉的专属,因为他刚帮崔胜澈锯完木头就又坐下了,和老式手机一样,充满电之后发现只有一两个小时的续航。
但崔胜澈也无所谓他,因为只被尹净汉注视着,他的脸上都洋溢着那种乐在其中的笑容,跟窗外长出云朵的蓝色天空一样晴朗安静。
木材是有记忆的,比起那些流水线加工出来的精致家具,崔胜澈做的,也没有逊色什么。而且根据家里人的身材和习惯做了微小的调整,这样一比,就更有人情味。
因为连日的木作,崔胜澈的手上都长了新的薄茧,尹净汉散步的时候突然提起。
“是这样吗?”崔胜澈一听,把手拿起来左右翻了一下,“还真是,不过我都没有注意过。”
尹净汉把他的手掰开,给他指出哪里摸上去变粗糙了,但因为近乎透明地覆在关节和掌心处,所以他自己反倒没那么快察觉。
“看吧,还在慢慢生长着呢。”
5/
我从读书室回来,就看见崔胜澈自己包着一脑袋毛巾,在帮尹净汉洗头。
“有点酸了……我感觉手上有好多蚂蚁在爬。”尹净汉说的。
我本以为是他们打什么赌,崔胜澈输给尹净汉了。但尹净汉竖着的手臂又很显眼,以一种看着就很别扭的姿势支撑着,像是不得不这样。于是我问怎么了,崔胜澈先回答我说:“他摔了,还不小心扎到地上的钉子。”语气十分不好,他说得很低,马上被水流声淹没了。
据崔胜澈描述,意外发生在一瞬间,因为踩到梯子上未干的油漆,尹净汉手里还抱着要安装到高处的壁柜,腾不出手去抓住哪里缓冲一下,先落地的那边手腕就骨裂了。
“喂!尹净汉!”听到动静的崔胜澈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他,只来得及拉住一边小臂。
刚摔下来那一瞬间,他的手掌扎到地面上被忽视的钉子,去了医院才取出来,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创口,所以大半只手掌都被包扎起来,还要定期换药促进愈合以及避免感染。
幸好扎得不算深,医生嘱咐不可以碰水,同时只要这段时间注意忌口,伤口就会好得快些。
所以直到医生允许的日期前,都得崔胜澈帮他洗头洗澡。连尹净汉自己都挣扎说,这么点伤口,小心一点就不会沾到水了,“真是的,有些危险反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规避的,人又不是玻璃做的……”被崔胜澈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他把后面的话又咽了下去。
“说过高处的安装我来负责吧?”崔胜澈的态度一点都不让步,让人根本没办法直视他说出反驳的话,“没有摔下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会受伤。这种事本来就该交给经验丰富的人来做,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尹净汉面对他认真生气的样子,居然立刻垂着眼睛道歉了。
哇…我原以为这是绝不会发生在尹净汉身上的事。
他好像是真的因为让崔胜澈担心了才抱歉的,我几乎不曾见过尹净汉这样,甚至有点吃瘪的形态。就这一刻,我分明看到了这段关系的主导权被崔胜澈紧紧掌握着。
……的确是比微积分要更复杂的大人。
在腾房日逐渐临近的过程中,我们的新家已经基本上可以入住了。我也就快要升入高三,晚自习结束后花在读书室的时间越来越多,以至于每天都跟他们俩说不了几句话。
但我还是发现,尹净汉也回来得和我一样晚,有的时候干脆就不回来。
尹净汉也有要参加的修学考试吗?
我当然知道不是,但是尹净汉和我这个高中生一样辛苦着,甚至到了凌晨两点我都准备睡觉了,还能发现尹净汉坐在客厅里看书。我实在是好奇,所以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瞄了一眼书上的内容,开了最低亮度的台灯径直照在书页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上。原本我还想辨认一下到底是什么字,就听见尹净汉问:“怎么还没有睡?”
“……你不也没有睡吗?”
尹净汉一听笑了:“我和你怎么能一样,现在正是孩子们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啊。我们小崔是刚看完书吗,真的是辛苦了。”
我心想着再辛苦又能怎么办呢,如果牺牲更多的睡觉时间能拿到一等的话,我想任何一个高三生都会愿意的。他们替我支出了课外辅导班昂贵的费用,我必须去一个不算辜负他们的大学才行,一直这么想着。
庞大的升学压力就算平摊到每个人身上,都还是一块十几公斤的石头一般,背着这块石头六点起床,背着石头搭公交,背着石头听课写作业,背着石头熬到深夜……所以每年修学考试结束后总会听到有人跳汉江的消息,听到后来无动于衷的程度,不是冷漠,而是真的已经习惯了。
何况想要上SKY的话并不是考好就行,这不过是一张入场券而已。但我回想自己迄今为止这么短暂的人生,好像从没做过什么值得用来回报他们的事,所以更加觉得,只是入场券也好,也要去尽力争取。何况,如果到时让抛弃我的亲生父母知道的话,一定是很痛快的事。
“打算考哪个大学呢?”我坐下来调侃说。
尹净汉托着脸,将手里的书反扣在桌上,标题后面一行注释写着“九级公务员用书”。
“公务员吗?可那个真的很难考吧……”听过公招考试的竞争不亚于修学考试,就算是尹净汉,都会让人担忧的吧。
但是尹净汉看起来很有信心,也有可能他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他握着我的手拍了拍,面对我的疑虑和下意识紧皱的眉头,脸上又露出那种温和宽慰的笑。他怪狡猾的,不论是对我,还是崔胜澈。尹净汉一定知道,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别人看着他的脸,也会平和且愉快起来。
“没关系,小崔,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努力着吗?”
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尹净汉会突然决定考公务员,但我在打消那些担忧之后,选择盲目地相信他。
整个春天,窗台上买的盆栽长大了很多,开始陆续点缀我们的家。但最开始将它们买回来的尹净汉,除了睡觉,几乎没怎么回来过。他整日待在鹭粱津那边的考试院,和很多同样在今年参加考试的人一起,当然也有人承受不住备考的压力,扔下了自己的付出,中途放弃了。
崔胜澈说是因为企业裁员,所以尹净汉想了一晚上,很快就做出了准备九级公务员考试的决定。
“因为是首尔地区所以更不容易,但尹净汉这家伙的性格就是这样,如果他真的决定好了,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崔胜澈说这话时,是皱着眉头,但又将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向上的弧度,两种情绪在他脸上泾渭分明,“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一定已经预先设想过风险了。比起把残酷的现实一遍遍强调给他看,不如支持他好了……”
崔胜澈顿了顿,很难过地说出后面一句:“除了支持他,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考前这几个月,崔胜澈都会配合他上下课的时间接送他去读书室,他们到家之后也一句话都不说,两个人都像憋着一口气一样。我无法理解这一切,明明每天就这么点时间见面,为什么不多说点话呢?崔胜澈反问我该说什么,“鼓励的话吗?”
我哑口无言,不是说要做支持他的人吗?鼓励的话不应该说吗,总应该鼓励的吧,就好像我也很需要他们,还有老师、朋友们的肯定一样啊。
“现在他不需要这些。”崔胜澈冷不丁地说。
我更加不解,但崔胜澈立刻解释给我听:
小崔,因为没长大的时候总是害怕没有结果的事,所以需要别人帮自己巩固随时可能流失的勇气和决心。
但话又说回来,谁不喜欢能看见结果的事呢?
“但我和净汉不一样。”
“我们从未设想过我们的结局。”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努力了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不去做的话,永远是“进度0%”,它不像时间一样会慢慢前进,所以净汉去做了。
“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崔胜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当我正诧异时,他静静地看着我,我从他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里,找到了脉络分明的温柔笑意,“很久,久到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与其说一些口头鼓励的话,还要让他备考期间抽空消耗情绪来回应我,这是不是太自私了?大人的压力都喜欢放在心里,压力越大,越要用力压缩,拼命挤压着心脏的空间,结果把好的情绪都排挤出去,留下坏的。所以人们越容易在压力很大的时候爆发、歇斯底里,以至于崩溃。
看不见的高压线拦在他们中央,就像商量换房子那时一样,但这回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触碰,留给彼此喘气的余地。
“不用多说什么……”
想方设法用行动告诉他,我陪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别担心了,如果他需要我安慰和鼓励的话,会主动向我索要的。”
好吧,我又看了崔胜澈一眼,我应该学着像崔胜澈一样,任何时候都努力地相信他们。
春天过去,夏天来了。炎热逐渐爬上外墙,它顺着阳光钻进了我们家里,光束照得屋内的灰尘无处遁形,无头苍蝇一般漂浮不定。
山坡下自然形成的垃圾站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因为这边的垃圾处理不是特别严谨,所以有的时候人们将垃圾混在一起往废弃的建筑材料堆一扔,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经过就要捏着鼻子的天然垃圾站。
明明我们家是不太能闻到那股味道的,但我会莫名烦躁起来。天气逐渐热起来之后,连书上的字进入眼里都会自动融化,根本来不及过一遍脑子。
令人烦躁的天气中,公招考试也来临了。考场外的电视播放着关于“公务员热”的新闻,墙上贴着为公务员录用者破例提供的福利等等。
这一切就像是没有具象化的围墙,把考试的人,等待的人,都无形之中包围在一起。我忽然感到没来由的痛苦,天气闷热到令人窒息,太阳穴在这时蛮横地胀痛,意识像皮球一样跳动,要挣脱。
我不得已蹲下来,甚至抓紧这会时间看几页书。
当然,我没法大言不惭说这种情形我还能学习,过目的几行字已经死无对证,紧绷的神经在发觉终场考试结束的那一刹那,才小心翼翼地松懈下来。
尹净汉快步从人群中蜕了出来,他几乎是从远处的门口看见这边的一瞬,就加快了步伐。直到他走到离崔胜澈几米远的地方又放慢了,边走,边笑着张开双臂,如崔胜澈所说,他是“会主动索要的”。
崔胜澈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怀里,他们互相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耳朵贴着耳朵,胸膛贴着胸膛,肩膀贴着肩膀,什么话也没说,就静静抱着。
“辛苦了。”
尹净汉先开口的。
“去喝一杯生啤吧,久违的。”
崔胜澈“嗯”了一声,松开他,又将他的手完全放进自己掌心里。终于这两人想起了晾在一旁的我,崔胜澈回头叫我,小崔。
“慢点跟上啊。”
笔试出成绩之前,尹净汉说过,如果没有通过,也就不考了。因为坚持考公务员而不得不付出的成本实在太高,为了所谓的福利而白白投入三年、五年、八年之类的时间,自以为是地给人生按下暂停键,实际上人们都不会在原地。
但可以说幸运的是,尹净汉通过了笔试,接下来他还需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去面试。
“大学毕业的时候有去考过,那时候明明还没把知识都忘掉,但就是没考上。”尹净汉给自己打上领带,他准备对着镜子多练习,毕竟面试还是很重要的,“好奇怪,以为自己现在再去恐怕不行,没想到反而通过了。”
崔胜澈闻言,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很有个性,谁会拼命去考公务员啊?”
“也是啊…”尹净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又扭头问我,“小崔呢,我们小崔,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事吗?”
我吗?对我来说,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事当然是修学考试。但平时的成绩也很重要,我的同学们大多都准备在修学考试前递交申请,有的朋友说只要被一所录取了就不管修学考试如何了。
“好,我们都要给对方好消息。”尹净汉笑着和我约定。
随着尹净汉通过面试,去了他报考的岗位入职,我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夏天也结束了。
我在九月初向几所大学递交了我的材料申请,当然也包括SKY,所以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句拜托,无论是哪所都很好,但如果收到SKY之一的录取,好像我这一阶段的人生,才能够圆满。
在秋天我收到了几封录取通知,其中最好的是汉阳大。我心里失望地松了口气,果然,照我高中以来的成绩,想要提前申请到SKY还是勉强了一点。但崔胜澈和尹净汉很为我高兴,连他们也说,不再去参加修学考试也没关系。
“或者随便考一考吧。”尹净汉说,“这毕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修学考试啊。”
崔胜澈也顺着说:“说不定就这样考进首尔大了。”
他们对我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我自己的信心就像打湿过的纸一样,皱巴巴的。其实汉阳大真的已经很好,甚至我一开始都没有寄希望于汉阳大给我回音。但我仍忧心忡忡地把自己付诸于课堂、习题和读书室,抱着一丝考进SKY的侥幸,但回家之后我会像卸下防备一般疲倦,感到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年轻过一般。
11月在嘶哑的风里悄悄来到了,考试当日,我的早饭是一份糯米糕。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的习俗,人们把美好的愿望寄托在黏质的糕点上,希望吃下它们的孩子可以把好成绩也牢牢地攥在手里。
可我最终还是考了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离SKY好像有一点遥远,但或许,这些从我被汉阳大录取的时候就注定了。
曾经学习之余,我总喜欢看着别人奋斗的视频发呆,一遍遍经过那些激励作用的进度条。然后我把自己代入热血题材的主角,总以为成功只在这一念间,像是只要产生了“我想要成功”的念头,就可以克服一切。然而我心里一直都明白,其实我都明白,现实中从来没有只要努力就能百分百达成的事。
回到家里,我看着那张陪伴我至今的木桌,还有没收拾的试卷、习题书,和窗台上不动声色茁壮了的绿植,终于我不得不承认,我的高中时代,伴随着一点点的遗憾结束了。
6/
深红色的幕布缓缓合上,遮住了舞台,宣告着我的高中生活正式拉上帷幕。我这才长舒一口气,后背的衣料贴在皮肤上是冰凉的触感,不用伸手,我都知道衬衫被浸湿了。
毕业典礼这天,因为正处于冬天的尾巴,再加上女孩子们为了在毕业典礼上留下美好的一面,几乎都穿了短裙,并且用卷发棒做了头发的造型,画好了让自己更上镜的妆容。
我也不例外。
前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换个躺着的姿势就会有新的主题占据大脑。我忍不住去naver搜索栏里输入了“快速睡着的方法”,回帖里能尝试的方法我都试过了,然后我意识到根源在我兴奋的大脑。
不过我想,没有一个高中生在毕业前夕能够把这当做平凡一天的吧。我定了比平时早一个小时的闹钟起来化妆,只会画不怎么奢侈而且合规的妆容,但依然很郑重,很期待。
但我没想到崔胜澈和尹净汉也很郑重。
因为他们是在家随性惯了的人,天气不太热的时候,会一起穿着尹净汉买的生活韩服到附近散步,光看背影会以为是经常一起钓鱼的大爷们。但是他们今天都穿了我没见过的西服,看剪裁就猜到价格不菲,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用上了发胶,将不听话的碎发一根根安排好。
“很帅气。”我毫不违心地对他俩比了个大拇指。
只有崔胜澈光荣地翘着下巴:“那当然了。”
噗……我没忍住,背过身揉了揉嘴角。我早就发现崔胜澈是听到真心夸赞就会满足的笨蛋,所以好听的真心话务必要对他说出口。
“早上起来专程去找有没有提早开门的理发店呢。”尹净汉低头笑笑,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了指他,“这套衣服早就拿去干洗店了,拿回来之后就一直挂着,发现一点褶皱都要小心捋平,到今天总算结束对衣服的折磨了。”
尹净汉还说他们刚恋爱时,跟崔胜澈每次见面,都会发现崔胜澈的一些tips,但从不当场揭穿。比如崔胜澈特地把刘海分出一点撩到旁边定型,露出额头和眉峰,会觉得他自己这样比较帅气。
每次被尹净汉发现这些小设计后,尹净汉都会一直盯着他看,把他盯到不好意思红了脸为止。
“哎——孩子面前说这些好吗?”
崔胜澈这种慌张的眼神正中尹净汉下怀。
越是这样,尹净汉越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让说啊,我说错了吗?”随即把以前跟金珉奎有关的插曲也抖了出来。
他们认识太早,所以很多事放到现在提起来会觉得幼稚到羞耻。崔胜澈仗着自己比金珉奎大一点,偶尔会使用哥哥的身份特权,让金珉奎有苦说不出。
“哥是要耍赖吗?”金珉奎无奈地撇下嘴角,小声反抗了一句,“像不讲理的小狗一样……”
但这句话还是被崔胜澈听到了。
狗?你说我是狗吗?
是净汉哥说的。
喔……净汉说我是小狗吗,那一定是可爱的意思了。
金珉奎看他一脸满足,忍不住把尹净汉的原话“小狗一样的笨蛋”咽了回去。
原来尹净汉跟我一样,都觉得崔胜澈是个笨蛋啊。我若有所思地看向崔胜澈,没憋住笑出了声。崔胜澈当然看出我在笑什么,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被抓包的感觉并不好,于是我立刻看向别的地方。不知道对我凶什么,他不过是不敢对尹净汉这么凶而已吧,就跟被人握住项圈的未成年狮子一样,也没有那么可怕。想到这一点,趁崔胜澈转过身在跟尹净汉说话,我迅速扯着下眼睑对他做了个鬼脸。
小狗一样的笨蛋是指:偶尔也会露出本来幼稚的真相。
集体合唱完之后,我那不怎么奢侈的妆容,混合着汗水已经显露出点窘迫。但是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台下在等我的那两人,然后去抢占有利的拍照位置。
我远远地看见他们维持举着手机的动作,开朗地向我挥手,所以我想有可能刚刚是在拍我吧?他们挨得紧紧的,神采奕奕地笑着,明明他们要比其他同学们的父母年轻一些,但是这一刻,却觉得他们就像真正生养我的父母一样,笑容里存放着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早上出发时,崔胜澈和尹净汉一起恭喜我毕业,说是典礼结束后要去吃一顿好的,但是两个人都有想吃的,所以故意以我为中心争论起来。
我杵在他们中间,就像固定时段播放节目《夫妻情感诊所——爱情和战争》的电视机。这也是我常常感受不到他们像我家长的原因,身为大人但经常比我要幼稚,不管是生活在一起的第几年都是这样。
崔胜澈还是坚定的烤肉派,甚至搬出了他的高中同学们来当救兵,声称那个时候毕业了都是像军队一样前往烤肉店的。但尹净汉今天是铁打的生拌牛肉派,他一直在崔胜澈左右两边来回重复着“生拌牛肉”,企图用立体环绕声一样的反击获得胜利。
我怕我再不过去,他们会再次就烤肉还是生拌牛肉的问题吵起来。
快步走向他们的我,完全忽视了身后的声音,喊着“恩书”“恩书啊”的声音。
那个人的出现,像一根锃亮的接近气球的针,威胁了我自认美好的生活,像飘在游乐园半空的彩色气球一样的生活,轻盈,下一刻又岌岌可危。
“哎哟…恩书,是我们恩书吧?”
梳着苏子叶头的陌生女人,喘气像疲惫的眉间那样局促,为了从远处拦住我应该花了不少力气。
“抱歉…您是哪位?”
我完全不认识她,但下意识紧张地握拳。
“恩书啊……我是你妈妈。”
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因为“妈妈”这个词离我实在太遥远,像窗帘拉开后涌进来的刺眼阳光,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处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有半截小拇指那么长的东西——似乎是黑色的爬虫,被我这一步踩得死状惨烈。
……实在是太突然了。
因为目睹了这件残忍的事,我三两步挪开,还不忘把鞋底在砂石地面上用力地来回蹭。
做完这事,我才迟疑地看向她,努力地将眼前女人和早已模糊的母亲的容貌联系起来。
“很抱歉,夫人,您找错人了,我不叫恩书。”
直觉告诉我,我就是她口中的“恩书”,但是小的时候我到底是叫“恩书”还是“恩熙”还是什么,没有人给过我答案,但那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遇见崔胜澈和尹净汉之后才有了家的人。
她神情一下变得哀伤,想伸手扶住我的肩膀,但被我不动声色躲开了一步,“恩书、恩书……是妈妈对不起你,不要不认妈妈……”
那两人一直担忧地看着这边,可能以为我遇上推销员了。见我投去目光,像两个笨蛋一样用力地挥舞着手臂,生怕我看不见一样,尹净汉还踮起脚,差点要蹦起来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把谎话圆到底,始终否认我就是她要找的人。
“夫人,请您去找正确的恩书吧,我的家长们还在等我,不能奉陪了。”
撂下这句话,我小跑着奔向崔胜澈和尹净汉。
他们问我发生什么了,我说没什么,是学生家长问路。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多怀疑,只有我努力压下忐忑的脉搏,心有余悸。
事实证明,我对她的出现感到害怕并非多想。我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过去时,却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赫然写着:恩书啊,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恩书,求求你了,再见妈妈一面吧。
果然我最害怕的事发生了,一切就像制定好的一样,在暗处按部就班地发生着。面对突然找上门的生身母亲,我明知这是一种打扰,但出于没来由的不可抗力心情,我答应了她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这家咖啡馆我原本经常来,和我的女同学们一起。不止高中生,还有大学生,或者毕业了的年轻女孩们,都喜欢成群结队在咖啡馆里聊天。我第一次以如此沉重的心情坐在这间咖啡馆里,而对面,坐着想要和“恩书”相认的一位母亲。
“恩书……”她见到我,露出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牵我,但被我躲开了,她收回手,好像完全不尴尬似的,又把点好的拿铁推到我面前,“一直以来……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此时我已经不想再去纠正她口中的“恩书”了,尽管我认为那不是我,但是伦理上又存在让我不能有底气地否认这个身份的理由,和血缘。
她双手叠放在桌上,不住地互相摩挲着,目光闪烁:“听说你考上了汉阳大学…妈妈很替你高兴。现在妈妈也有能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了,虽然这样说真是难为情,但你愿意和妈妈回去吗?”
“……”
“恩书……妈妈是有苦衷的……”天哪,我已经听厌烦“恩书”这两个字了,几乎从未参与过我的人生的母亲,带着这个名字远走高飞之后,又企图用它来束缚我。她一直喊我这个名字,不就是想强调她是我不能忘记的母亲吗?
那为什么当我还在福利机构时不出现,为什么在我初潮懵懂时不出现,为什么在我第一次对男孩悸动时不出现,在我失眠的夜晚,没带伞的下雨天,面对染血衣裤惊慌失措的少女时代,适应不了新环境成绩几乎垫底、被老师当着其他人的面骂得一无是处时……每个我觉得妈妈应该陪伴在我身边的时刻,为什么都不曾出现——但是当我成年了,考上汉阳大学了,才终于以母亲的形象到来。
我盯着她,突然觉得很无趣。人是本能会趋向爱的动物,你把我生下来之后没有付出过一点点的爱,现在有什么资格认领这份功劳呢?
以爱为名给我套上这些桎梏和义务,还要害我变成白眼狼和小心眼的人。
托他们的福,我从那时就已经知道,生活从来不会轻易善待一个人,我对将要发生的事充满警惕,无论是现在的10代还是未到来的20代,我都不会去相信“明天会更好”这种论调。
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我是没有良心的人,对原生家庭没有一点多余的憧憬。我始终记恨着他们抛弃我这事,假如没有崔胜澈和尹净汉出现的话,我的人生或许就从更早的时候毁掉了。
所以这次之后,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一整个下午,我听她抱怨我未谋面的父亲,还有不顺利的人生。我如坐针毡,心里仍旧郁积着那个问题:为什么抛弃我?这些就是不得已的理由吗?
“……你父亲他,会突然摆臭脸,或者拔高嗓门对我说话。当我试图和他讲理,又或者是要生活费的时候,他就‘哐’地拍一下桌子,说他本来不生气,都是因为我,所以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后来失业了也是这样,骗我去找工作了,实际上躲到外面喝酒…恩书,妈妈也过得很辛苦,所以一气之下离开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把你找回来,我们女儿……真的对不起,因为害怕你重蹈这样失败的人生,竟然就胆怯地放弃了……”
我以为我心里至少会有一点触动,但我只觉得十分沮丧。曾经无比向往的母亲形象,是一个将自己的人生和幸福都寄托在无能的丈夫身上的人。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也要过自己新的人生。”
我像是无法忍受一般站起身,最后向她鞠了个躬,拉开咖啡馆的门走了出去。日光暴烈地砸在我身上,透明又灼热,我像被烫伤一样痛哭失声。
但我的确又已经释然,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原生家庭的羁绊彻底消弭,从此往后我再也不会是恩书,我只是小崔,我只是崔胜澈和尹净汉的孩子了。
7/
我在汉阳大念了四年的社会科学,一开始我有想过是不是去学软件专业,虽然不太喜欢,只是听说念出来更好就业。
但那时候觉得工作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因此乐观地认为,“到那个时候再办吧”。但人们总是在当下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把事情推给明天,结果某天意识到自己已经虚度了数不清的光阴。
就像前几天崔胜澈和尹净汉打来视频电话,问我毕业后的打算。我恍惚间想起刚入学的第一天,尹净汉也很及时地给我打了视频。
他缓慢地问我过得怎么样,问及生活的细节,他总要问一句顿一句,生怕落下了什么。
于是我也放慢语速回答他,像写日记一样回忆着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突然镜头晃动了一下,画面外的崔胜澈从背后搂住尹净汉,固执地挤入我们的通话。
“小崔啊——”崔胜澈在屏幕里对我招手,“住不习惯的话就搬回家里来住,今天有没有交到新朋友,钱够不够用啊——”
崔胜澈永远在担心我没钱花,每次都要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在该花的地方节省,他们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等等。尹净汉听到他这么说,会立刻被“大孩子”给附身,追着问自己的那份在哪里。
“哇尹净汉这个人……”崔胜澈把手并成喇叭状凑近屏幕,做了个“笨蛋”的嘴型。
他们真是太幼稚了,大概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也不会改变的。
意外地发现,他们上次给我打视频电话穿的衣服,和第一通是一样的。崔胜澈和尹净汉都是念旧的人,哪怕松松垮垮的家居服穿了几年,水洗的痕迹格外明显,工作累了一到家还是要换上才舒服。似乎穿着这一身,坐在洒满阳光的桌前一起喝汤,因为食物的美味而感到惬意,就是最幸福的事。
但我还是能在他们脸上看到具象化的岁月流逝,恍然发觉我们已经作为一家人生活了很多年。
比起小时候,长大了的我反而更依赖他们。和别人的家庭不同,他们似乎是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连上最紧密的纽带,随着孩子长大会离家越来越远,但我们从陌生的第一面开始,时至今日,才觉得磨合的痕迹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
因此在找工作的事上我也征求了崔胜澈跟尹净汉的意见。和我同期的大学同学有的竟然已经结婚了,得知这件事时我发自内心地惊讶,工作、成家这样被打上成人标签的事,一出校门就如同飓风一般袭来。我很懊恼,因为对个人未来的构想近乎空白,别人的经历督促着我,告诉我茫然也有倒计时。
“茫然的话是很正常的。”尹净汉告诉我,与此同时他在纸上画了一条分割线,“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分秒必争的话不是很累吗?”
他让我在每张纸的左栏写下选择这份工作的好处,右栏写上坏处,然后再把它们放在一起看,或许就没那么纠结了。
我不知道到底什么算好处,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本来都是枯燥乏味的事吧。所以我咬着圆珠笔迟迟没有写下我认为的优点,但是坏的地方我却能想到一大堆。
1、小型企业
2、专业不对口
3、福利条件差
4、距离太远
5、不稳定
……
我又开始罗列考研究生的优缺点,但是越写越发现我的焦虑无处遁形,终于我向后仰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笔丢在一边。
听到我叹气的崔胜澈,走过来递给我一罐冰镇的米酒。我拿起来看了看,是他以前爱喝的牌子,但我们搬来这边之后,周围却没有售卖的店铺,“这个有得卖了吗?”
“不是噢。”崔胜澈眉毛顶了顶,“这可是我的生日礼物。”
尹净汉随即认领:“总觉得米酒跟调料一样,经常换个牌子就变了味道。所以在超市看到有卖,就买了成箱的带回来。”
晚饭前崔胜澈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用剪刀剪西葫芦和土豆,因为尹净汉说要喝大酱汤。
因为是夏天,天气一热就容易胃口不好,所以得买点甜米露和辣鱿鱼丝回来。我直奔家附近卖手工甜米露的小店,却发现门上贴着转让的告示,问了边上的店主才知道,这家做甜米露的婆婆上月去世了。
心情莫名跌到谷底,回到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崔胜澈和尹净汉。崔胜澈夹了一筷子清炖章鱼给我,听我说完,他跟尹净汉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露出难过的神情。
因为卖甜米露的婆婆,我们的饭桌上笼罩着乌云。其实我们和她没有非常亲密的交集,但一瞬间涌出来的难过,汇聚了很多原因。以前经常说“如果以后没有这家甜米露的话,只能买超市瓶装的了”,很可惜这样,也因为没有预兆的死亡。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崔胜澈问我工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是说要考研究生?”
我说还是不知道。
“那就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尹净汉看着我这样说。
我忽然想起来,那时尹净汉是怎么果断地做出考公务员的决定的?我可能真的是个优柔寡断的人,面临选择时,总害怕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的结局会更好,所以迟迟不能下决心。
“哦?怎么做决定?”尹净汉认真地回忆了一番,才回答我,“因为胜澈说顺从自己的心去做,其他的后果……如果是不好的,他会和我一起分担的。”
尹净汉是责任心很重的人,恰恰是因为崔胜澈考虑到了这点,才鼓励他不要顾虑别的。明明那个时候两人还要为了生活而忙碌,但崔胜澈仍然让尹净汉不要在乎结果,“去做吧,就这么去做吧。”他这样对尹净汉说。
因为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里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所以很多事情很多话,不够放在心上。但我分明地记起那一幕,像夏日的阳光在水面上安静地摇曳:
“小崔,人长大了以后总是喜欢能看见结果的人和事。”
“但是我跟净汉不一样。”
“我们从来没有设想过结局。”
崔胜澈说过的那些话,就像是用刀刻下的一样字迹分明,不是写在雪里会融化的字,而是像童话里士兵的锡心一样,不会被火炉吞没的分明。
我们搬到新家之后,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来拜访过。乔迁宴就像单纯的朋友聚会一样,请了几位各自十分亲密的朋友,但没有亲人到场。
桌上已经摆了炒鱿鱼、橡子凉粉、五谷饭、生酱三文鱼、炖牛排骨、海鲜葱饼、烤五花肉,加入猪肉的泡菜汤,还有脊骨土豆汤。饮料是家里储备从不会告急的罐装酒,还有刚买的柿饼汁与红豆刨冰。有些是买的半成品,有些是他们俩把金珉奎喊过来一起烧的。
金珉奎这次由衷地夸了他们的手艺呢,“哇…哥是真的有在好好生活呢吧?”
崔胜澈听到夸奖之后表情就很灿烂,在饭桌上卖力地宣传着自己做的菜,还要加上一个前缀:是珉奎认可了的。
饭后崔胜澈和尹净汉收拾碗筷和剩下的饭菜,我和金珉奎本来要去帮忙,但被他们赶回了客厅。
洪知秀也是他们同年的老同学,他探着头确认了一下是那两人在洗碗,故作惊讶地反问:“我没有看错吧?”
“喂!说什么呢!”耳尖的崔胜澈果然一点就着,“不要把我们想成那种懒惰的人啊——”
洪知秀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收拾好之后他们坐在大窗户边上喝酒,聊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七八个人坐在一起越聊越起劲,聊出了七八十个人的音量。午后的阳光清澈又深邃,柔软而绵烂,蹑手蹑脚地将他们笼在一起,像是隔绝出了另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我那时想到,上高中以前,我和他们俩还有金珉奎开车去海云台,路上金珉奎和崔胜澈换着开,我跟尹净汉坐在后座睡了一路。中途醒过来几次,问到哪里了,我揉着眼睛,发现尹净汉正轻闭着双眼,哼唱着他和崔胜澈青年时代都最喜欢的歌。
就像属于彼此的生命一样。
他们旅途中会说很多以前一起经历的事,曾经我问他们在一起多久了,崔胜澈喝过酒以后目光反而特别亮,他垂着眼睛真的想了想,又回答说记不清了……因为已经习惯有净汉的日子了。
但因为要组成这样一个家庭,所以很辛苦吧。
从恋人成为家人后,他们一直在幸福这件事上争取优等,为脱离社会安全网之后的事做准备。除了房子,还购买了医疗保险和其他的养老保险,即使顶着高额的保险金和房屋费用,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中让这个家变得更加稳固。
洪知秀试探着问起他们的父母有没有来这里看过,在对上他们目光的刹那,摆了摆手笑说知道了。
尹净汉的父母从他们住在一起之后,就与疼爱的儿子互不相见,甚至请求过崔胜澈放过他们的儿子。尽管多年过去,关系缓和了很多,但他们仍然不愿意踏进我们的家,也不肯原谅儿子的恋人。
而崔胜澈的父母自从那次他受伤后也没再来过,说起这些事他们都习以为常似的。
因为日子这么过着,会以为他们可能放过了。但在以前的冬天,寒潮来得异常凶狠。尹净汉睡着时发烧到40℃,意识模糊之间,他抓着崔胜澈的手臂,断断续续地在喊妈妈。但妈妈很远的老家,说很远并没有很远,比起大邱来说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崔胜澈听见他这样喊,只能用力地攥住他的手,除此之外全无办法。因为年轻时太意气用事,用最决绝的办法反抗家人,不顾后果地要和对方分割出一个新的家庭。
可是,不考虑结果和代价也要拼命在一起的人…
一定发自于爱吧。
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坐在新家的窗台下,他们仿佛已经把那些懊悔的通路踏坏,与坏的记忆一笔勾销了。崔胜澈再谈起来时会说,比起经历了什么,和谁一起经历,会让我觉得更有意义。
像摆放在置物架上的相片一样,相片里崔胜澈和尹净汉灿烂地笑着,他们看向彼此那一刻又在想什么呢,想必是幸福大于后悔的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
“我们的确是……最适合跟对方在一起的人。”
“很幸运的是,我们依然相爱。”
8/
崔胜澈刚从老家大邱回来,就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里,等到晚饭时间尹净汉去喊他,发现他外衣都没脱,整个人蜷在未完全展开的被子里,以一种自我防护的姿态。
尹净汉叹了口气,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我问为什么不叫醒他。尹净汉摇了摇头,他说崔胜澈最近很辛苦,又临时赶回大邱照顾爸爸,“所以让他好好睡一觉吧,他太累了。”
爸爸?他爸爸怎么了?
尹净汉给我盛了一碗脊骨汤,他的嗓音稍微有点沉重,还有点含含糊糊的感觉:“说是前段时间发现的了,因为岁数大了…所以记性开始不好,因为越来越糊涂,检查出来是病了。想趁着父亲还认得家里人的时候回去照顾,所以他知道的当晚就赶回大邱了。”
因为崔胜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相比起来,他会更加依赖爸爸妈妈,一直到大学以前,都是一边吃着妈妈做的饭,坐爸爸的摩托车,一边学习、玩耍、运动,好好成长,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
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更加痛恨起自己的无能,连安慰重要的人的能力都没有。尹净汉看出我心里所想,开解我不必为此烦恼,何况任何语言在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如果痛苦是用几句安慰就能化解的事就好了。
“别自责,小崔。”
“别自责。”
别自责。
尹净汉对我重复着这句话,到后面音量逐渐减弱,我看见他紧紧闭上眼,眉头用力地纠结在一起,让我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难道尹净汉也在自责不能好好安慰崔胜澈吗?
然而我们的确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崔胜澈自己暂时放下这件事。明明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所以崔胜澈的爸爸本来也和我毫无关系,但我无法把这些当做是远方的陌生人的事,而是不断感到担忧和哀伤。
我和尹净汉,都期待崔胜澈像来年的树木一样,快点开朗起来。
过了一年我迎来了工作上第二次调动,这次被调去了釜山的子公司,这意味着我第一次一个人,长时间地离开首尔。但我很清楚现在就业有多困难,所以一点异议都没有。
前段时间大学同学聚会,有一位男同学成了大企业的人事部部长,他在饭桌上讲述自己那镀金一般的人生,如何风生水起,说到激动的地方,从脸红到耳朵尖。他说起之前为公司发布招聘广告,只招两个人,但发出之后却收到了近两百份简历。
我听着周围人非常热络地给他捧场,一时欢呼一会叹息,比付费的群众演员还要敬业和演技精湛。所以我象征性地跟着应和了几声之后,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到外面透气。
手机屏幕闪了闪,才发现是崔胜澈给我打过视频电话。
刚从闷热的室内出来,脸上的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点脱落。头发也乱糟糟的,如果落在他们俩眼里,恐怕又要担心我在釜山过得好不好了。
不知道崔胜澈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所以我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打了一个回去。
但接起来的是尹净汉,他问我怎么打电话来了。
我说:“因为看到有未接来电,前面把手机静音了,现在才打回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样啊,那应该只是想我们小崔了。”尹净汉看起来才刚洗完脸,他抹了一把脸,将手机拿到光线好的地方。
我问怎么不是崔胜澈接的。
“他说太困了所以去睡了。我的手机没电了在充电,用他的放一下歌哦。”尹净汉边做自己的事边和我聊着,“下次年末会调回来吗?釜山这么远,都不能经常见面了。“
“不知道呢,我也很想回来……“我看着窗外逐渐凋零的树木,又快到新的一轮年末调动了,这次只要能调回首尔,就算是十分幸运了。
心里不由得感叹,可能十几岁时的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一直渴望成为的大人的现在,是如此依赖家庭吧。
但就像幸运之神听到了我的祈祷,年末我的确接到了调回首尔的通知,并且将担任更高的职位。
得知这个消息,电话那头我能听到崔胜澈和尹净汉的欢呼。反而是获得这份喜悦的主人公我,比他们两个更加沉稳。
回到家里,他们两个一点活也不要我干,前后张罗着要给我烧一整桌好的来庆祝。尹净汉要试着做一下辣酱蟹,买了一箱的新鲜螃蟹回来,用刷子一个个清洗干净后,就该剪断,再加调料腌制了。
“调料不够了——去买点酱油吧。”尹净汉看着已经铺开的灶台,大声喊着崔胜澈。
崔胜澈赶进来看见正抓着螃蟹愁眉苦脸的尹净汉,还要笑着丢下一句冒失才出门。因为回来得晚,所以附近居民开的店大概已经关门了,得搭乘公交车到几站路以外的大超市才行。尹净汉追到窗口这样对崔胜澈喊着。
放心吧,崔胜澈挥挥手。
然后他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尹净汉回到厨房继续处理螃蟹,本来看不下去想帮忙的,却被他催着回到客厅,我只能坐下看着这个点播放的没头没尾的电视剧。
直到今晚的最后一集也放完了,尹净汉那边的螃蟹在水里泡了很久,崔胜澈还是没回来。尹净汉奇怪地拿出手机拨通崔胜澈的电话,接起来的却不是他本人。
我从未想过只是这一通电话,会变成一种痛,它缠绕扭结成一股突然又剧烈的仓皇。挂断电话后,我跟尹净汉立刻赶到通话里提到的地点,走近以后却不得不放轻了脚步。
崔胜澈的表情很困惑,这困惑摇摇欲坠,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轻,边缘近乎透明。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刹那,他倒向尹净汉怀中,无力地坦白:“净汉呐…我迷路了。”
到家之后,崔胜澈犹豫地告诉我们,他发觉自己最近的认知和记忆开始混乱,去医院看过之后,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患上了和父亲一样的病。
我坐在桌前浑身颤抖,我最恐慌的事还是发生了。
下着大雪的夜晚,我一个人奔逃出去,盗用买调料的借口,实际上心脏害怕得要凸出来。走到街口,交通灯指示着禁止向前的红色。我不得已停下来,站在雪里舒出几口气,然而从脖颈到耳朵,神经都还在剧烈地跳动,昭示了我的心情。
人行道上的积雪早就被行人的脚步踩得乱七八糟,泥泞地交叠着。我转身看向来时的路,发现已经辨别不出我自己的脚印,跟别人的足迹熙熙攘攘地埋在新雪里。
我后知后觉涌上无力感,因为此刻我终于面对了发生了的残酷现实。就像一定会消失在雪里的脚印一样,崔胜澈也一定会彻底忘记我跟尹净汉。
原以为我是习惯了放弃很多事的人,但是再怎么习惯,必须放弃的事还是层出不穷。从离家最近的大学医院回来,跟在崔胜澈和尹净汉身后走时,我犹豫地抬起头,骤然感到换季的差别。或许生老病死本就和树叶凋零没有区别,因此我意识到,我有可能要放弃的是阻止这件事的恶化。
但尹净汉是怎么想的呢?连我都快要被迷茫吞没之际,他还表现得一脸冷静。说起来我从未见过尹净汉崩溃的样子,他就像是永远意志坚定的英雄一样,总是能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处理好。
回到家后他们都若无其事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约好了一般不提敏感的话题。反倒崔胜澈心大,拆了一包薯片问我要不要吃,我苦着个脸伸手要拿,却被他迅速地收回去,捞了个空。我没忍住从鼻子里喷笑出来,真佩服他,现在都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
我说不吃了,去帮尹净汉做饭。当然是借口,我们家一直分工明确,今天轮到谁做饭就是谁。但我感到不能面对崔胜澈,所以匆匆忙忙逃到厨房。
厨房门边的墙壁上,贴着那张上个月刚换过的晴雨表。
今天的日期下面,贴上了一枚雨滴贴纸。崔胜澈说过,这代表了幸福指数低,他要努力让尹净汉的太阳贴纸多一点,雨滴贴纸少一点。
9/
这几个晚上我都没睡好,不同于当时高中毕业典礼前的失眠。这次我不需要再在naver上搜索快速入睡的方法了。我妥协地走出房间,决定热一杯牛奶,让紧绷的神经好受一点。
反手关上门,这动静让客厅里干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是尹净汉。
他匆忙别开头,又很轻地问我怎么也没睡。
我反问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他摇了摇头,没有很久,以前也睡不好,怕翻身会把崔胜澈吵醒,所以干脆出来坐一会。在他回答我时,我坐到他身边,清晰地发现他的确是哭过了。
是因为崔胜澈吧。我忽然察觉到一阵真实的痛感,不知道它来自我的身体何处,就像埋藏已久之后的爆发一样,我忽然看向尹净汉的眼睛,怀疑这是不是来自他那里,像他的情绪河流注入进我的。好奇妙,坐在一起的两个人,甚至没有血缘,仿佛能切身体会对方的痛苦一样,我在参与着尹净汉的一次坍塌。
我以为最无畏最强大的尹净汉,崩溃起来也如此容易。他那庞大的意志,在这个夜晚,用手指戳一下就会轰然倒塌。
但是塌掉之后,尹净汉怕吵醒崔胜澈,向我说:“小崔,要保守秘密啊。”
为了“保守秘密”,我努力忽视着崔胜澈记忆上的衰退。但我仍然控制不住地去预想他不记得我们那天的处境,是为了能提前一点,渐渐地接受这一切,而不是被动地,突如其来地发生,或许能抵消一部分额外的痛苦。
小时候我以为神是无所不能的,但随着我的长大,才意识到原来神也有弱点,因为我们的父母就是神在人世间的投影。别误会,我说的并不是将我生下来但没有抚养我的父母,而是指崔胜澈和尹净汉。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崔胜澈一贯是很需要证明自己被爱的人,如果让他都忘了那些爱,真的好残忍。
崔胜澈最明显的变化并不是记忆的减退,而是他逐渐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对很多事都开始丧失兴趣。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又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尹净汉回答暂时还没有。
“比较好的情况是他现在没有出现一些人格改变,也没有做一些丧失羞耻感的事。”医生对我们这样描述,“很多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在中度阶段会有较大变化,可能是因为家人照顾得当,所以状况良好,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病虽然绝大多数发于老年群体,但中青年人的案例,您……”
尹净汉意识到医生的为难,轻松地笑笑:“没关系,是我爱人。”
“嗯…好,好的,您爱人。”医生被他的坦然弄得有点慌张,“但这个病在中青年人身上发作的案例,您…爱人也不是第一个。或许……是有家族遗传史吗?”
尹净汉点点头:“是的,是前几年的事了……”
“病情加重以后,易出现失语,甚至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您应该提早做好卧床照料的准备,并提防后期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医生推了一下眼镜,神情稍微缓和了少许,“但因为相比起绝大部分患者来说发作的岁数较年轻,一般来说恶化的速度也会比较慢,加以干预的话,最坏的结果不会很快到来。”
“相信病人也是主观上存在强烈的记忆的意愿,虽然这个病不可逆转,但我们会与家属一起尽力的。”
尹净汉好好地照顾着崔胜澈,想尽一切办法强调着崔胜澈的记忆。但就像从远方席卷而来的海啸,那些离得远的记忆还是被浪声卷走了。
崔胜澈开始出现视空间障碍,这个症状很危险,因为他会无法分辨物体离自己的远近,在自己家里都会不小心碰到磕到。为此,尹净汉只好买来整卷的海绵缓冲垫,剪下一段一段地包在家具的角上,防止崔胜澈撞到会受伤。
但崔胜澈却好端端地安慰我们,他说,如果这样能忘记一些痛苦的事情,而筛子上剩下的只有幸福的事,其实也很好。
怎么可能呢?遗忘是最不讲情面的吧。
患病以后,崔胜澈逐渐不再流连于户外,他也变得不再爱听我们刻意讲的那些新鲜事。但当他意识到之后,还是会卖力地捧场。
尹净汉却因为他这样的表现烦躁无比。
他讨厌极了崔胜澈这样无动于衷的样子,却因为担心我们会不高兴,而不得不应付的样子。
尹净汉几乎有些恳求般对他说,和我生气吧,和我吵架吧,就像以前做过的那些一样。他们曾经为了避免争吵而沉默相对,可有的时候争吵能让更多情感从冰面下涌现出来,尹净汉在害怕,他害怕他们某一天已经疲于应付,害怕在这过程中崔胜澈一点点将他也忘掉。
我们不得不开始面对,崔胜澈对新发生的事,和不太亲近的人都已经有些混乱的事实。
他看着尹净汉给他一页一页翻着老的那本相册,听着似乎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眼神近乎孩童一般的懵懂。
像真的天马行空的孩子一样,他突然自言自语一般对我说,要对他好。要对他好。
摊在他们中间的相册翻动时掉落一枚书签,捡起来才发现是一张便利店的抽奖券。
崔胜澈笑着拿着那张奖券说尹净汉幼稚,居然还买这个。但我看向上面的日期,分明是我到来的那一年。按理说我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是我忽然浮现出那天下午的便利店的记忆,崔胜澈和尹净汉为了公平决定我究竟成为“小崔”还是“小尹”,各自买了一定数目的抽奖券。
这正是尹净汉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一张。
这张奖券早就已经过了兑奖的期限,上面印着的日期也已经磨损,连同那一行大号字体的“二等奖”字样。
崔胜澈的遗忘,不知什么时候经过了那一年。
我们只好遵从医生的嘱咐,再带他去医院检查。可崔胜澈的情况时好时坏,而且幸好,他从未错认我与尹净汉。
然而回家的路上,我跟尹净汉一不留神的功夫,崔胜澈就不见了。
如果换成以前,尹净汉一定会笑着插兜,慢悠悠地转几圈找到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焦急地糊了半张脸的头发,无间断地唤着崔胜澈的名字。
我们气喘吁吁地在家附近的公园里停下,昏暗的阳光穿透了人群与仿真的沙滩,在我们与崔胜澈中间静止不动,划出一道氤氲的分界线。
崔胜澈迟疑地看着我们,连同他怀里的那束玫瑰花一起,安静地坐在黄昏里。
在看到尹净汉的瞬间,崔胜澈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如往常,和方才的神情判若两人,像是迷路的人找到了出口,被亮光吸引。他对尹净汉,从来都是这样深信不疑。
“净汉呐,我又找不到路了。”崔胜澈有点惭愧又期待地笑着说。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玫瑰,像看着最珍贵的东西。是为了追上卖这些花的小贩才迷路的,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净汉呐,会原谅的吧?
“没关系。”尹净汉拉住他的手,又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们回家吧。”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任由最后的阳光落入江水里,任由孩子们在影子里穿梭,广播里播放的上世纪的金曲串烧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走,慢慢沉入城市的人群里。我跟在他们身后,希望夕阳永不西沉,希望这音乐永远不会停止。仅此而已,我发誓我别无所求。
像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他们回到我们的家一样,他们拉着彼此的手,走在我的前面。
那时他们还没有成为我的两位爸爸,我刚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崔胜澈和尹净汉,是一对恋人,无论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还是多少岁都是。
我们三个是家庭,而崔胜澈和尹净汉,永远是恋人。
END
本篇番外1→《他的倒流河》
番外2→跨年夜《以后也继续像现在这样》
新作中篇→《夏生荒野》
【南北/石郭拌饭】《未曾到达富士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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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梗源于小破站视频《富士山下》(已授权),建议搭配食用。
- CP线凯→韬,南北双箭头HE,有微量纬钧。
- 剧情脑洞授权自视频评论区 →“年下小狼狗爱上了貌美学霸哥哥,可哥哥早就有了天选之人。”
食用愉快www
(1)
他算是对郭文韬一见钟情。
开学的迎新日,石凯拖着行李箱到学生会设置的迎新咨询点问路,低首写字的男生抬头,枝叶间隙投下的斑驳日影落在他的眼里,晕缀出细碎晶莹的光,那双眼眸黑澄澄的,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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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梗源于小破站视频《富士山下》(已授权),建议搭配食用。
- CP线凯→韬,南北双箭头HE,有微量纬钧。
- 剧情脑洞授权自视频评论区 →“年下小狼狗爱上了貌美学霸哥哥,可哥哥早就有了天选之人。”
食用愉快www
(1)
他算是对郭文韬一见钟情。
开学的迎新日,石凯拖着行李箱到学生会设置的迎新咨询点问路,低首写字的男生抬头,枝叶间隙投下的斑驳日影落在他的眼里,晕缀出细碎晶莹的光,那双眼眸黑澄澄的,清亮又干净,清晰的映出他怔愣的模样。
一眼惊鸿,一眼沦陷。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胸腔里的小鹿蹦跶的欢快。石凯愣愣的看着他的脸,感觉到脸上的温度一点点的上升,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的学姐笑着打趣,“我们文韬会长的魅力真的是无人能敌男女通吃啊,看看这新来的小学弟都直接给看呆了。”
文韬,他的名字叫文韬吗?
很好听的名字,人…也很好看。
这样的玩笑话文韬显然听多了,只是无奈的笑笑并不放在心上。他看着面前脸颊红红的小学弟,抽了张学校地图给他,“音乐学院直走再右拐就到了。”
石凯接过地图杵着未动,文韬有点疑惑的看着他,“学弟,还有事情吗?”
漂亮学长有点不好聊天啊…
纸张被他攥出了几道褶皱,石凯本来想问一句学长能不能要个联系方式啊,一垂眼和那双清疏冷淡的眼睛对上,好容易鼓足的勇气忽然就蔫了。石凯有点沮丧的挠挠头,说了句谢谢学长就拖着行李箱讪讪的离开了。
学姐看着小学弟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又瞅了瞅低首伏案专注迎新工作的文韬,叹着气摇摇头。
看来又多了一个栽在他们主席大人的盛世美颜上的失/足/少/男啊。
自那天入学后石凯就开始打听文韬的信息。
这位主席大人的的事情委实是好打听的很,A大鼎鼎有名的风云人物,在学校的受关注度和知名度高到无法想象。
文韬学长全名郭文韬,商学院金融系大三在读, A大校学生会主席,在大一入学第一年就凭借一张偷拍照直接封为校草,连续三年霸榜A大美人榜第一的颜值,那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大,石凯已经近距离领略过了。
当然,能在大二就坐稳了A大学生会主席的位置,郭文韬必不是只有美貌的花瓶。从他拿到的奖学金和各种比赛奖项就能看出来,这位的成绩和能力都是顶顶优秀让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主席大人哪哪儿都很好,非要挑毛病的话大概就是不太好聊天。毕竟他那张脸不笑的时候自带高冷感加上自身高岭之花的buff,说话的风格又是简练利落,所以就有了‘学生会主席不好聊天’的这个传闻。
其实和郭文韬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只是性子温吞慢热而已。等真正和郭文韬熟络了后就会发现,什么高冷主席高岭之花啊都是假的,他就只是一个爱往人身上挂还总是不自觉撒娇的软糯猫咪而已。
以上这些都是学生会文艺部的小齐部长说的。
为此石凯还请他喝了一杯奶茶。
齐思钧嘬着甜兮兮的珍珠奶茶看着学弟乐颠颠离开的身影,眨巴眨巴狐狸眼,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似乎忘记告诉学弟,他心心念念的文韬学长虽然并不是不好聊天,但是不代表他好追啊。
这位稍微好聊天一点的主席大人,可是喜欢一个真的不好聊天的主。
只是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身为郭文韬室友的齐思钧就恰好是知情人之一。
他当然不会把文韬的事情往外说,左右喜欢文韬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石凯一个,就看这位小学弟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知难而退吧。
(2)
石凯第二次见到文韬是在大一的新生军训上。
炎炎夏日,酷暑难耐,中场休息时他坐在地上拿着帽子扇风,远远的看着眼熟的身影从操场那头走过来。文韬撑了把遮阳伞,天蓝T恤自带视觉上的清凉感,整个人在太阳下白到几乎反光,好看的像是从少女漫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郭文韬是代表学生会来例行巡查新生军训的,他本来打算转一圈就走,奈何他太受欢迎,大一的小兔崽子不肯放人,非要拉着他一起玩游戏。文韬推拒不过,只好挨着带训的学长们一起坐下。
他就坐在石凯旁边不远的位置。
文韬在是太出名了,学弟学妹们在入学时就听过他的名字,但很多都是第一次见。被这位的颜值惊艳到的自然是不计其数,往这边盯的目光多了去了,石凯自然也是盯得明目张胆。
文韬的侧颜很漂亮,眉睫黑漆,线条精致,轮廓分明,说话时声音偏沉,声线却很干净。不知道和身边的人聊天时谈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他低低的笑了笑,那阵酥沉的笑音落进石凯的耳朵里,惹得大男孩耳根微热。
他模糊的听到了几句文韬和学长聊天的内容。
“我记得军训结束后就要准备迎新晚会来着,当年的主席大人抱着吉他唱的那首《贝加尔湖畔》可真是让我印象深刻,今年要不也登台开个嗓让我们的学妹领略一下校草大人的风采呗?”
“我哪有时间。”文韬摇摇头,“迎新晚会的总负责人是我,策划方案还得和老齐商讨,接下来还有逻辑社的招新工作…我就不去凑新生的热闹了。”
竖起耳朵偷听的石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点。
逻辑社招新?学长是逻辑社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到时候社团招新他一定首选逻辑社。
“逻辑社的招新怎么成了你负责了?你不是只在里面挂个名拿学分吗?”
“这个啊……”文韬抿了下唇,弧度极小的弯了下唇角,那双清疏无澜的眼总算泛开了一丝笑涟,“受人所托而已。”
“看来这个人和你交情不浅啊,居然能劳动我们主席大人。”
“交情一般。”文韬想起某个人和自己说过的话,眉睫微垂敛去了眸中的笑意,“不熟,同事而已。”
石凯没太着意听他们后来的谈话,他满脑子都想着报名迎新晚会和结束军训后申请加入学生会和逻辑社的事情。
每个能走近文韬学长身边的机会,他都要抓住。
从见到文韬的第一眼,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他愈发想要争取,争取到文韬这个人,争取一个把单恋换成双向的机会。
喜欢学长的人很多,他或许做不到最优秀,可他一定是最勇敢的那个。
哪怕只有这一身的孤勇和喜欢,他也要试一试。
当晚下训熄灯后,寝室里聊起社团招新的事情。
他们寝室是混寝,住在石凯对铺的是学计算机的小唐,两个人聊着聊着,唐九洲说自己最想加入的就是逻辑社。
石凯说真的好巧啊我也是,然后他又不动声色的打听小唐加入逻辑社的目的是什么。
“逻辑社可是A大的王牌社团。”唐九洲没有多想,他的语气全是止不住的向往和崇拜,“逻辑社的创办时间虽然只有三年不到,但是这社团可厉害了。逻辑社和心理社,动漫社,音乐社是A大最出名也是最出圈的四个王牌社团,而逻辑社是资历最浅创办时间最短也是人员最少的。这个社团的招人条件真的太严苛了,入社考核除了常规的逻辑测试,还要通过狼人杀啊图形题啊这些来考验你的观察力判断力分析力……总之真的很严苛就对了,当然这么层层筛选下来的人也都很厉害。”
只有想法但是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些的石凯懵了一会,咬着手指暗暗想自己有多大可能通过逻辑社的测试。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偏小,他苦哈哈的想追求学长的路还真是不容易走,然后感慨的问这招人规章是谁定/制的啊这么变态。
如果是文韬学长的话……那也不足为奇了。
“是逻辑社的创始人兼社长,叫蒲熠星。”提起这个人小唐登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语气都激动了很多,“我跟你说蒲熠星学长可厉害了,他在大一的时候就创办了逻辑社,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带领社员拿下了狼人杀比赛的冠军,一年时间就刷爆了A市所有的高难度密室,逻辑社写过的密室测评还上过热搜来着。当然逻辑社很牛掰,蒲大神本人也很优秀,除了逻辑社的成绩,他还和文韬学长代表A大在大学生知识竞赛中刷爆题库拿下第一,那个竞赛也是含金量的那种……反正我想加入逻辑社有一半是冲着蒲大神去的。”
石凯想文韬学长真的很厉害啊,但是想到小唐提过的那蒲什么星的名字,又本能的有点排斥。
这位蒲什么星还挺厉害。
他可能是酸了他们能比肩而立一起参加比赛吧。
“你很喜欢这位蒲大神?”
“他是我偶像来着。”唐九洲打了个哈欠, “只是可惜啊,大神现在当交换生出国去了,要这个学期末才回来……当然了,听说现在逻辑社的招新负责人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就希望我能顺利加入吧。”
石凯弟弟在黑暗里暗暗叹气。
我也希望能顺利加入啊。
(3)
齐思钧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小学弟能追人追到学生会来。
他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瞄了眼在另一边同样忙着招新的文韬,又瞅瞅面前的小学弟,挑眉,“你是冲着文韬来的?”
“不完全是。”石凯很坦诚,他把自己的申请表递给齐思钧,“加入学生会也是为了锻炼自己,我是声乐系的,有乐理基础,会弹钢琴,这些不都很符合文艺部的招人条件吗?”
齐思钧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接过报名表摁在桌上,摆摆手示意知道了他可以离开了。
这次也还是没有和学长搭上话呢。
石凯有点遗憾的想。
学生会的招新工作量很大,几个主干成员在学生会办公楼留到十点多才完成第一轮的筛选,郭文韬出去拿了趟夜宵的外卖,回来就看到齐思钧瘫在沙发上看着石凯的申请表。
他把奶茶和炒河粉拎出来递给齐思钧,顺带多瞄了几眼,“是他啊。”
齐思钧眼睛一亮,“你认识?!”
“不认识,迎新日当天问过路的。”
齐思钧又蔫了回去,“这位小学弟的档案还不错,我还挺看好的。”
就是夹带了一点私心。
“那就招进文艺部啊。”文韬扒拉了两口香喷喷的炒河粉,空出来的右手在笔电的触屏区滑动。齐思钧瞄了一眼他正在看的文档,“我们主席大人还得负责逻辑社的招新啊?”
文韬没错过他话语里的揶揄,当着好友的面,他也懒得遮掩什么,“逻辑社是阿蒲一手带出来的,换了别人管他不放心,也没多大事,反正放寒假前他就回来了。”
齐思钧嚼巴嚼巴珍珠丸子,“等他回来就表白呗,反正你两这双箭头谁都看得出来,早点戳破窗户纸名正言顺定下来吧,从大一磨到大三,我看得都着急。”
“知道了。”主席大人的耳朵有点红,盯得电脑久了眼睛有点发酸,他摘下眼镜闭眼捏了捏眉心,声音倦倦的,又轻又软,“我也不想等了。”
大一和那人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相识相知,之后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玩了一年多的爱情博弈游戏,试探过暧昧过明了了彼此的心思就差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蒲熠星却作为交换生出国一年。
他在蒲熠星出国前一晚去找他,傲娇的怪力猫猫把人摁在墙上亲了上去。那根本不能算一个吻,他揪着蒲熠星的衣领,带着狠劲把他的下唇咬出了血。
他的动作凶巴巴的,咬人也是凶巴巴的,可说话的语气却软乎乎的,声音也又糯又黏,说着威胁的话,却更像是撒娇。
“这一年我等你,你不许喜欢别人。”
蒲熠星说好。
其实窗户纸是戳破了,只差一个表白定下关系而已。
并不知晓这段剧情的齐思钧满脸欣慰的拍了拍文韬的肩膀,表示我儿出息啊我这个麻麻和你两的cp粉头子可真是太满意了……小狐狸转而想到那位追着他闺女进了学生会的学弟,又觉得有点牙疼。
诶呀,诶呀呀。
还是希望那位学弟能知难而退吧。
石凯顺利的招进了文艺部,招新之后是例行的团建,学生会定了一家轰趴馆,打算带领学弟学妹们一起嗨个两天一夜。
团建的内容无非就是吃东西唱K玩游戏这类的娱乐活动,到达后的第一顿是烧烤,在烧烤店打过工的石凯主动承包了主厨的位置,烤出来的第一把很快就被瓜分,石凯把特意留出来的两串五花肉涮上蘸料偷偷递给文韬。
生怕烤签上的油渍沾了文韬的手他还特意用纸包着,大男孩站在喜欢的人,面颊发红,眼睛却亮亮的,“学长,要不要试试我的手艺?”
在大巴上颠簸一上午早就饿了的文韬没有拒绝,他说了声谢谢后接过烤签咬了一块五花肉,美食带来的满足感让主席大人愉悦的眯起眼,石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说文韬像猫了。
看着是清冷贵气不好接近的猫儿,其实只要投喂一点小鱼干,猫猫就会餮足又愉快的眯起眼,一身毛蓬蓬软绒绒的只想让人上手rua一rua。
当然,这只猫猫还是有点认生的,只给熟人揉揉抱抱。
“学长,味道如何?”石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莫名的让郭文韬想到了一种外形高大威猛性格却很憨憨很可爱的大狗狗。
文韬被自己的联想给逗笑了,眼眸浅浅的弯了下,眼里漾开一点笑意。他不笑时面相清冷又疏离,可一旦笑起来,眉眼间那点冷感就皆数融成春水,眉梢眼尾都攒着甜意,只叫人溺在了这样的笑容里。
尤其是石凯靠得近,更是直观的迎了一波美颜暴击。
“很好吃啊。”文韬客客气气的,“谢谢学弟。”
“不用谢不用谢。”石凯挠了挠头,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牙,“我叫石凯,是文艺部的,也是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大一新生。”
“记住啦。”文韬往后一躺歪进齐思钧怀里,小狐狸把猫猫往自己怀里圈了圈,警惕的看着这位石凯学弟。
石凯看着头凑头黏在一起讲悄悄话的两只毛绒绒,识趣的没有再和文韬搭话,他绕回烧烤架前继续自己的烧烤大业,在内心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
有进步了,至少学长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吗!
再接再厉,下一步要到学长的联系方式。
(4)
齐思钧曰:既然都来团建了,那怎么能少得了真心话大冒险这种经典游戏呢?!
然后小齐部长首先就坑了自己。
“来来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文艺部的成员非常乐意坑自己的部长,非常积极的把卡牌递到齐思钧面前,吃瓜群众也都知道这位是有对象的,起哄的厉害。
“我要真心话。”小狐狸伸出爪子抽了一张真心话,一翻牌面,实践部的小唐同学就一阵“哦哦哦哦哦哦”起哄的最厉害。
“哦什么哦你是公鸡吗?”齐部长给了小唐学弟一记眼刀,坐在齐思钧身边的文韬慢条斯理的读出了真心话的题目:“请说出你心中理想型的三个特质。”
还以为问题很刺激的吃瓜群众有点失望。
齐思钧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一本正经的道:“会拉小提琴,口才好,学心理的,恩,就这三点。”
“诶呀小齐哥你就直说那个人是不是姓周啊?”
文艺部部长齐思钧和心理社社长周峻纬是一对儿,这在A大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两人青梅竹马高中就在谈,到现在都还是甜甜蜜蜜黏糊的不行,只要是一同出现的场合,那必定是十指紧扣的,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里尽是满到能溢出来的爱意和喜欢。
文韬晃了晃手机,对齐思钧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录下来发给老周了,不谢。”
然后主席大人就乐极生悲了。
“哈哈哈哈哈郭文韬啊天道好轮回啊!”小狐狸笑得蔫坏儿,直接上手替文韬抽了张大冒险的卡牌,眨了个甜甜的wink“我替你选了,不谢~”
齐思钧你完了。
只想挂机看戏不想参与的文韬翻开牌面,沉默了。
/上次和ta亲吻在什么时候?
坏心眼的齐小狐狸还字正腔圆的把真心话的内容念出来了,全场的欢呼和起哄声几乎要掀掉屋顶。
这个问题放在文韬身上,可是有点听头啊。
他们主席大人这朵可远观不可摘取的高岭之花可是常年和绯闻绝缘,面对追求者的表白情书礼物一概是拒绝的毫不手软不留余地,其果决利落冷酷无情让多少少女少男都为之心动又心碎。
没听说主席大人接受过谁的追求,也没人知道他喜欢过谁,就连他喜欢什么类型都没人知道,而眼下终于有了一个能挖主席大人的料的机会,吃瓜群众岂能放过呢?
被起哄的主席大人抱着手满脸淡定,他轻巧的一压手腕,眼皮懒懒的一抬,那周身的气势就让起哄的人噤了声。
“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文韬的语调漫不经心的,包厢里光线偏暗,除了坐在他身边的齐思钧,没有人知道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装,你就给我装。
嗑瓜子看戏的小狐狸满脸戏谑。
学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和那个人已经在一起了吗?
石凯默默想着这些可能性有多大,感觉心顿时凉了半截。
“大概是,半年前。”但那并不算他和蒲熠星的第一个吻。
粉头齐思钧算了算日子,那不正是蒲熠星当交换生出去之前的时间点吗?居然有他这个南北头号粉头不知道的故事?他不允许!
正要开口说话的齐思钧被文韬往嘴里怼了个橙子块,文韬递了个眼神表示回头告诉你。
齐思钧满足了。
吃瓜群众还在锲而不舍的试图从文韬嘴里挖出那个人的名字。
“谁也不是。”文韬被问的有点招架不住,他屈指扶了扶眼镜,眸中浮出一缕浅淡的笑意,“是我们家的猫。”
“学长你钻空子啊!!!”还真的有傻乎乎的小学妹信了。
“你们又没说这个ta是人还是动物啊。”主席大人满脸无辜,“谁还没个小猫咪可以亲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小齐部长表示被酸的有点牙疼。
真想录下来让某只蒲姓小猫咪听听呢。
“行了。”文韬表示吃瓜群众们适可而止,“游戏继续。”
游戏玩了好几轮,其中一轮小唐学弟抽到了一个‘和现场你觉得最漂亮的那个ta要联系方式’,小唐学习扫了一圈,最后大着胆子去问了宣传部部长邵美丽的微//信号。
“我觉得明明和这位小唐学弟有戏诶。”齐思钧和文韬咬耳朵。
“maybe。”文韬歪在他身上,懒洋洋的打哈欠,神色倦倦,“什么时候结束我想睡觉了。”
“昨晚睡得很晚?”
“我昨天和蒲熠星商量社团招新的事情,两点多才睡。”
“真是辛苦我闺女了。”
“滚。”文韬一把拍掉齐思钧揉他头的手。
文韬眯着眼差点就要睡着的时候,吵闹起哄不停的场子忽然安静下来,齐思钧推了推他,文韬困恹恹的睁眼,有点疑惑:怎么了?”
“我抽到的是福//利牌。”石凯拿着牌,有点紧张的看着文韬,“可以向现场的任意一个人问个问题,我选的人是文韬学长。”
“这样。”文韬揉了揉眼,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你问吧。”
“我想问。”石凯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开口,“学长家的猫,是什么样的?”
哦豁。
齐思钧挑眉,这个学弟,有点意思啊。
文韬抬眸看了他一眼。
石凯被这轻落落的一眼看得有点心颤,总觉得文韬是明白了什么。
“我家的猫啊…”文韬顿了顿,神色微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提到了家里的猫,石凯觉得他的语气都柔软下来,“很聪明,很傲娇,有点娇气,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懒,不喜欢动。比较高冷,距离感很重,但是熟了以后很黏,少数的时候会撒娇要抱抱。”
全场安静了半响,突然有人语气幽幽的道:“主席说的真的是人不是猫嘛?”
文韬眨眨眼,不说话。
他并没有发现向他提问的小学弟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
一群人玩到凌晨才收场,心里有事儿的石凯在床上辗转半天实在是睡不着,披着衣服打算下楼走走。
他在楼梯拐角地方看到了文韬。
(5)
文韬坐在窗台边,窗户半开着,白透的月光落在他的眉眼和指尖,添了几分疏落落的清冷感。初秋深夜的凉风拂动着他的发丝和衣角,微抿的猫猫唇翘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弧,眼眸也是弯弯的,眉梢眼尾的甜意和愉悦,满的几乎要漾出来。
石凯从未见过这样的文韬。
人前的学生会主席不负高岭之花的称呼,诚然,文韬并没有那么不好聊天,但是他是个距离感很重的人。他待人温和客气,可这份温和下藏着疏离,客气只是出于教养,他不轻易和人亲近,也吝啬于向外人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绪和真实的内里。
文韬是悬于天边的白月,清透澄净的月光盈了满怀,可你永远摘不到那轮可望不可即的月亮。
石凯想去摘月,却发现,他还没有出发,月亮就已被别人揽入怀中。
他站在阴影处,沉默的注视着文韬,听他软着调子,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有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啦,别担心嘛……什么叫我这个点还不去睡觉,我都是为了和谁打电话啊?”
“好啦和你打完电话就去睡觉了……逻辑社的招新你不要担心,我会全权负责好的,放心吧。”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文韬抿了下唇,耳尖染上一丝红,“知道了,不用这么……反正也只有几个月了。”
“我也很想你。”
“阿蒲,晚安。”
石凯站的手脚有些发麻,他听到文韬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本该避开的,他却站着原地没有动。
文韬看到他有点诧异,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正要错身而过,石凯叫住了他。
“文韬。”
他没有叫学长。
文韬站在比他矮了三阶的位置,静静的看着他。
“你还考虑……养猫吗?”
文韬怔了一下,静默片刻,他摇摇头。
“不养了,有一只就够了,更何况,我那只猫还很容易吃醋。”
石凯张了张嘴还想问点什么,对上文韬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喉管里,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那双似桃似杏的眼睛看着多情,可眸光却清冷冷的,藏在其冷淡下的温柔和甜意,都只给他的猫。
石凯微微侧身让道,两人擦肩而过,石凯嗅到了很淡的青柠淡香。
是青柠味的沐浴露吗?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想这些。
石凯坐在台阶上,苦笑着想。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眼不自知的一见钟情,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月的时间,他居然觉得,自己想要文韬,喜欢到非他不可,喜欢到会问出那种近乎挖墙脚的问题。
月亮已被别人揽入怀中,而他还不死心的想把月亮捞回自己怀里。
可是。
他想要月亮落入他的怀中,想要文韬这个人。
总得试试才行。
团建结束回校后,石凯也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文韬口中的那只猫,他软乎乎的唤着“阿蒲”的那个人,是逻辑社的社长蒲熠星。他和文韬是一届的,目前当交换生在国外,两人同院系不同专业,从大一的时候就走得很近。蒲熠星和文韬是对手也是搭档,在各种竞赛上强强联手横扫比赛,拿奖拿到手软,被校论坛的人称为商学院的双子星。
蒲熠星和文韬是一类人,不管是颜值家世个人实力各个方面都是极为拔尖的,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只会感慨一句学长好厉害。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意识到这些后他也不想放弃。
就算自己除了这份喜欢外,什么也给不了文韬。
不过石凯并不气馁,既然达不到和文韬一样的高度走到他身边去,那他就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法子吧。他对这个人好就是了,说不定在某个时候,他会被自己的这份好打动呢?
当然石凯也并不是傻乎乎直愣愣的冲到人家面前说我会对你好的,凡事总得讲究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的第一步,就是和文韬成为朋友。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A市的初秋多雨,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石凯因为有事儿多留了一会,等他出教室的时候一教楼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外头雨幕如洗,大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石凯在走廊下看到了文韬。
他穿了件蓝白拼色的针织衫,过长的袖子裹住了半边手掌,只留细长白净的手指松松的攥着袖口,这个小动作落在石凯眼里,他竟然觉得有些软萌。
石凯喊了声学长,他跟着侧头看过来,眸露微诧,“现在才下晚自习吗?”
“没有,有事儿多待了一会。”石凯从包里拿出伞,咧出个笑,“学长是没有伞吧,要不要一起走?”
犹豫了一瞬,文韬点了点头。
石凯的伞并不是很大,堪堪遮住两个一米八的男生,他的右臂和文韬的左臂时不时的会挨蹭到一起,这种肢体上的小接触,已经让他心里有点小开心了。
他悄悄的把伞往文韬那里倾斜了一些,文韬注意到他的左肩淋湿了不少,又把伞推了回去,“小心感冒了。”
文韬的指尖擦过他握伞的手,有点凉,石凯说没事儿,倒是学长你的手指这么凉,是不是觉得冷啊?
“体质原因而已。”文韬摇摇头,眉眼被伞外的濛濛雨幕衬得像是清滟的水墨画,抬睫垂眸间,眸中水色氤氲,一个不经意的对视,就让石凯怔了好几秒。
“那…那学长记得好好调理。”石凯支吾了一下才捡起要说的话。
文韬被他的话逗笑了,眼眸浅浅的弯了一下,大男孩儿有些狼狈的移开眼,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学长是真的,好好看。
“谢谢你送我回来。”文韬看着他被淋的差不多湿透的肩膀,有点不好意思的虚虚抓了下袖子,“抱歉啊,还让你淋湿了肩膀,回去记得喝一杯姜汤。”
“嗐多大点事儿。”石凯摆摆手表示是小问题,大男孩儿笑得露出了白灿灿的牙,“学长,看在我送你回来的份上,能不能加个微//信啊?”
文韬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拿出手机调出微//信递到石凯面前。
“谢谢学长!”石凯扫/了/码,确定文韬通过了好友才乐滋滋的收了手机,对他挥挥手转身离开,“学长晚安!”
等回到了宿舍,石凯换下湿衣服洗完澡,泡了杯热腾腾的姜茶坐在书桌前,这才点开那个绿色的小图标。
文韬的微//信头像是颗金澄澄圆乎乎的小星星,石凯隐隐约约猜到了是什么,他撇了撇嘴,决定就把它当成一颗普通的星星。
他点进备注,纠结了很久,从学长到文韬再到暗恋的人改了很多遍,删删改改,最后敲上了一个[Moon]。
月亮。
文韬就是他的月亮。
不会奔他而来,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摘到的月亮。
他试探着给文韬发了个狗狗探头的表情包过去。
间隔了十分钟文韬回复了他。
/Moon:记得喝姜汤。/
学长这是在关心他吧?是吧是吧是吧一定是的!
石凯把这条消息单独给截了屏,然后拍了张姜汤的照片发过去。
努力摘月亮的人:谢谢学长,我已经喝上姜汤啦[龇牙笑]
/Moon:注意别感冒。/
/Moon:晚安。/
石凯还想多和文韬聊两句呢,看到他发的晚安,只得把聊天框里那一大段话删掉,回了个猫猫头晚安的表情包过去。
石凯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看来这条路,还得走很久很久啊。
(6)
“听说你最近被一个声乐系的小学弟缠上了?”
“你是说石凯?”文韬的反应很平静,他很淡定的端着碗喝汤,“这段时间是和他接触的多一点。”
哟呵,没否认?
周峻纬挑眉,笑的有点幸灾乐祸,“蒲熠星房塌了?”
文韬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儿。”
“我都听老齐说了,这位小学弟可是准备挖蒲熠星的墙角啊。”周峻纬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他的表情,“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位小学弟是什么心思,还放任他接近你,你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
文韬的回答让周峻纬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阿蒲不吃醋吗?”
“什么吃不吃醋?”打完汤过来的齐思钧只听到后半句,小狐狸警惕的眯了眯眼,“你两背着我聊什么了?”
“聊石凯。”文韬言简意赅的丢出三个字。
“卧槽我嗑的南北BE了?”
“没有。”文韬撩了撩眼皮,“放心,你房没榻。”
“那就好那就好。”齐思钧舒了口气,又端起老母亲的架势苦口婆心的说起了文韬,“闺女啊妈妈只认蒲熠星这一个大女婿啊,外边那些桃花你能掐就掐啊别留情,尤其是那什么声乐系的学弟,你就别去祸害人家小学弟了还是和蒲熠星凑合着过吧……”
“齐思钧。”实在听不下去的文韬是忍不住打断了小齐部长的话,他露出个和气的微笑,“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下个星期的例会总结就你来写。”
“……”小狐狸委委屈屈的闭麦喝汤去了。
“你们放心。”文韬有点无奈的叹口气,“我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对大一的学弟下手,我有分寸,也不会做对不起蒲熠星的事情的,放心了吗两位?”
周峻纬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听到闺女有如此觉悟,为爹就放心了。”
“……周峻纬你是不是欠打?”
“啊反正蒲熠星又不在你一个人的武力值应该没有我和老齐两个人高。”
“……”文韬忍着把汤碗扣他脸上的冲动,深吸口气,微笑,“好了,下个礼拜的例会报告你老婆写。”
遭殃的小齐部长凉飕飕的斜了男朋友一眼。
来啊互相伤害啊!
报复完的主席大人舒服了,喝完最后一口汤,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来者正是音乐系的小学弟。
小学弟笑的很阳光很灿烂,眼神就没从文韬身上挪开过,“学长,今晚一起打球吗?”
文韬还没开口,周峻纬接了话,“不太巧啊,韬今晚有活动。”
“逻辑社和心理社联动玩游戏,今晚七点半,一教三零二教室,要来玩吗?”
低头喝汤的齐思钧立马给了个“周峻纬你干什么你还给我引狼入室故意拆我CP挖你兄弟墙角是吧”的凶巴巴的核善眼神。
周峻纬捏了捏小狐狸的爪子示意他冷静。
石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藏不住的期待和开心,“学长晚上见!”
“……晚上见。”
等石凯走远了,齐思钧毫不客气的拧住了男朋友的脸,“周峻纬你到底想干嘛赶快从实招来不然你完了!”
周峻纬被拧的痛到龇牙,“不干嘛,嘶——老齐你冷静,我只是给小学弟一点警醒而已。”
齐思钧撒了手,眯了眯狐狸眼,“你警醒什么?”
“虽然我和蒲熠星水火不容八字不合见面就掐互相看不顺眼……”周峻纬揉了揉被掐痛的脸,哼笑,“但是!他毕竟还是我同寝的好兄弟和未来的大女婿,该帮的还是要帮的。”
“……你废话好多。”
“所以你到底要对小学弟做什么?”
“只是告诉小学弟。”心理系高材生推了下眼镜,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们韬和大女婿,是多么的天作之合。”
齐思钧在心里默默给那位小学弟点了根蜡。
(7)
第一局游戏是狼人杀。
还是规则玩法和身份牌都升级加难版的十五人高端局。
作为狼人杀新手的石凯同学被什么狼美人啊禁言长老啊这种身份牌的玩法弄得晕乎乎的,等他掀开身份牌一看,好家伙是一张女巫牌,他登时就觉得头大了。
他只求别坑了队友才好。
石凯偷偷的去瞄和他隔了一个位置的文韬,他掀开身份牌看了一眼后又很淡定的合上了,似对他的目光有所察觉,文韬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抿着猫猫唇笑了下,作了口型说他别紧张,好好玩儿。
学长真是太温柔太善解人意了。
被那一笑蛊的整个人都飘乎乎的石凯如是想。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齐思钧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轻轻瞪了文韬一眼表示主席大人您快收收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吧别蛊惑小学弟了。
主席大人满脸无辜。
法官宣布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第一夜是平安夜。
警长竞选环节,上警的有一半人,在各路大佬们堪称神仙打架的竞选发言完后,有四个人选择退水。剩下两个跳预言家的,一个是石凯不认识的数学系学长,还有一个是文韬。
刚才那一通各种盘逻辑盘微表情盘身份的竞选发言石凯听得似懂非懂,他的脑子转的慢,石凯也懒得一个个去琢磨,在文韬跳预言家的时候他就决定站边了。
最后文韬以一票的优势当选警长。
石凯乐滋滋的想说不定就是自己这决定性的一票让真预言家成功当选警长了呢?
既然真预言家暴露了,那第二晚铁定被刀,石女巫果断的抛出解药救了人,又毫不犹豫的用了毒药,毒掉了文韬第一晚验出来的狼人六号。
石凯没注意的是,在宣布第二晚死的只有六号的时候,文韬微微怔了一下。
“看来女巫是真站边十号这个预言家的,如果他不信,就应该在第二晚把他毒走。”七号唐九洲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还是相信,第一局被刀的二号是真预言家,我们这局应该把十号给出了,不然的话,好人真的没有胜利的可能了。我的发言完毕,过。”
“我是女巫。”紧接着发言的八号石凯轻描淡写的拍了身份,“昨晚狼人应该是想出了十号这个预言家,被我救下来了。然后我毒了六号,二号六号两条狼都出了,场上应该只剩下三条狼了,我今晚就铁站边十号了,我不相信学长会骗人。”
小唐同学没忍住,吐槽道:“文韬不会骗人吗?艾玛文韬老会骗人了。”
石凯头一摆轻哼一声表示自己不信。
熟知真相的九号小齐部长在一边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然后小唐同学这局就被归票刀了。
小唐同学气鼓鼓的表示你们都被十号骗了!我是禁言长老!好人得玩完啊!
第三晚死的是石凯。
离座之前石凯有点遗憾的看了文韬一眼,带了点小矫情的想,抱歉啊我的预言家大人,我只能保护你到这里了。
不过就快他就没有心思小矫情了。
这局文韬归票出了十一号,法官宣布神牌阵营全亡,狼人胜利。
石凯懵了。
直到法官宣布了十号是狼人,石凯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不会骗人”的主席大人给演的彻彻底底。
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骗我呢?
石凯带了点小委屈的想。
游戏体验感拉满的主席大人没发觉他的小情绪,他和同为狼队友的齐思钧击了个掌,因为赢了游戏,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
这局狼人杀玩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中场休息复盘的时候,文韬说第二晚他其实准备自刀的来着,但是被女巫给救了。
主席大人面上笑意盈盈,带了点歉意的看了眼被骗的彻彻底底的女巫,“说起来还要感谢凯凯的信任,不过玩狼人杀这种逻辑类的游戏,肯定是不能说信谁不信谁,还是得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的。”
他这话让石凯情绪更低落了。
石凯憋着一股闷气想,我就是想信你啊,抛开游戏规则,抛开什么什么逻辑论,我就只是信你郭文韬这个人,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想信你。我更想击溃你的理智和理性,得到你全部的偏爱和感性面。
大概是看出了他情绪不太高,文韬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你别不高兴,回头请你喝奶茶。
石凯心头一动,想说我不用你请,要不你教我玩狼人杀吧,毕竟这样就又多了一个和学长相处的机会。
场上正好有人开玩笑说主席大人玩狼人杀玩的这么厉害不如传授我们两招呗?
正在给男朋友剥栗子的周峻纬闻言撩了撩眼皮,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接过话茬,“想当年文韬也是一个狼人杀小白,只是呢,某人手把手带的那叫一个耐心和细心,这悍跳预言家的发言和风格,可真是和某人像得很……当然啊,我们韬现在已经青出于蓝了,尤其是抿某人的身份,那叫一抿一个厉害啊。”
他这一口一个某人,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这心理社社长口中的某人肯定和他们主席大人有猫腻,在场嗅觉敏锐逻辑清晰的吃瓜大佬们不出三分钟就盘出了这某人是谁。
“诶呀呀,那某人是不是姓蒲啊?”逻辑社成员法律系的小何学长露出了和周峻纬同款的意味不明微笑,“嘿呀,我们小蒲社长手把手带出来的,能不厉害嘛?”
石凯把打下的/那你能教我玩狼人杀吗?/一个字一个字从发送框里删掉,攥了下拳头,有些烦躁的摁灭了手机。
蒲熠星。
又是蒲熠星。
这边文韬被朋友你一言我一句调侃打趣的耳朵都红透了,护短的小齐部长轻轻咳了咳示意他们见好就收啊,他瞅了瞅笼在低气压里的石凯,在心里默默叹气。
虽然不知道文韬对他的态度和其他追求者不太一样,但是吧,这份稍微不一样的特殊对待,绝对不是小学弟想要的那种不一样。
只希望这位小学弟别被伤的太深。
在短暂的中(吃)场(瓜)休(八)息(卦)后,第二局游戏开始了。
一个很考验推算能力的游戏。
三的三次方。
(8)
石凯和文韬被分到了一组。
“这游戏不难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起来,从眉梢到唇角都跟着柔和下来,“不要紧张,我们抽到的是先手,这游戏有先手优势。”
“先手必赢。”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齐思钧感觉自己无形之中被喂了一口狗粮。
文韬笑而不语。
一字不落全部听完的石凯只觉止不住的烦躁。
“学长。”石凯拉了下文韬的衣袖,“第一步要怎么走?”
文韬把蓝色的小圆球掷进了最中间的位置。
那段柔软的布料从石凯掌心溜走,文韬随意挽了挽过长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细瘦手腕,腕子上系着一圈黑绳,绳子上缀着个蓝莹莹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星星吊坠。
石凯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捏着鼻子灌了满满一杯的浓缩苦瓜汁。
满腔苦涩,又酸又呛,还只能生生忍着,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他思绪飘忽的想,是不是爱情里也存在所谓的“先手优势”这个东西呢?
只因为文韬先遇到的那个人是蒲熠星,而他来的迟了,就没有一点的机会了。哪怕蒲熠星不在,哪怕他掏心掏肺的对文韬好,也不会有一点可能?
他看着文韬沉凝思考的侧颜,苦笑。
既然是这样,那你又为什么放任我接近你?
……
他有很多想问的,但是最终却都止于唇边。
后半场的活动文韬就没有怎么参加了,他坐在齐思钧身边,一直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点点,眼中的笑意就没有减过。那笑容石凯觉得刺眼又眼熟的很,他和文韬聊天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眉梢眼角皆是止不住的愉悦和欢喜,哪怕刻意压着不让自己笑,唇角也会忍不住翘起,眼睛也跟着弯成月牙,眸子里亮晶晶的,像是吸纳尽了最美好的明灿春光。
文韬,该是很喜欢蒲熠星吧。
只是石凯也没法说服自己就此放弃。
…
活动结束后周峻纬一群人又转战烧烤,周峻纬这个心理社社长请客,在这之前还有一段小插曲。
小周社长还半开着玩笑抗议说既然是两个社团联合活动,那请客也该是两个社的社长一起,凭什么只宰他一个人?
法律系的何姓学长说他们社长不在,家属也一样嘛。
代理社长抿着猫猫唇满脸无辜的说他只是暂时管事儿的而已,大不了等蒲熠星回来你们再宰他一顿。
小齐部长哼笑道说还不是家属呢,某个蒲神都没给个名分就拐了他们文韬来管事儿就算了,还想让他们学生会主席请客?真是想得美。
在主席大人的猫猫拳砸过来之前小齐部长飞快溜到男朋友身边,笑眯眯的补充道等他两关系定了文韬成了社长夫人的时候再请客也不迟呀。
石凯看着文韬耳朵通红面颊泛粉的和齐思钧闹作一团,后知后觉的认知到一件事儿。
原来文韬和蒲熠星,还没在一起吗?
——— TBC.
虽然吧,1w+的字数里没有你蒲哥的正脸,但是他的传说却无处不在:)
就,留个评行不qwq
【南北/石郭拌饭】《未曾到达富士山下》(END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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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梗源于小破站视频《富士山下》(已授/权),建议搭配食用。
- 剧情虚构,私设很多,有微量纬钧和一句九明提及,具体食用需知见上篇。
(9)
时至十二月,到来的除了骤降的温度,瑟瑟刺骨能把人吹傻的冷风和死亡期末考试月,还有A大的迎新晚会。
石凯刚入校的时候以为是迎新生晚会,后来才知道是迎新年晚会。
迎新晚会的时间定在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也就是跨年夜。
A大今年迎新晚会的主要流程是交由学生会组织策划的,对于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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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梗源于小破站视频《富士山下》(已授/权),建议搭配食用。
- 剧情虚构,私设很多,有微量纬钧和一句九明提及,具体食用需知见上篇。
(9)
时至十二月,到来的除了骤降的温度,瑟瑟刺骨能把人吹傻的冷风和死亡期末考试月,还有A大的迎新晚会。
石凯刚入校的时候以为是迎新生晚会,后来才知道是迎新年晚会。
迎新晚会的时间定在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也就是跨年夜。
A大今年迎新晚会的主要流程是交由学生会组织策划的,对于学生会的成员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当然,工作量也是跟着翻倍。事儿最多的当属策划部和文艺部,而文艺部部长齐思钧,忙到恨不得直接住在学生会办公楼,为着这个迎新晚会,小齐部长已经晾了男朋友快半个月了。
迎新晚会结束后小齐部长怎么补偿备受冷落的小周社长暂且不提,跟着忙的抽不开身的还有一个每天和他一起泡办公室的学生会会长文韬。
这段时间齐思钧和文韬就没在十一点之前回过宿舍,有时候忙得昏头了,齐思钧就会揉揉盯电脑太久而发酸的眼睛,和文韬聊聊天扯扯皮让脑子休息一下。
“文韬啊,那个音乐系的小学弟最近好像没找你了?”
文韬坐在齐思钧对面,握着支电容笔在平板上勾勾画画,闻言他抬眸,银丝边镜框后的眸眼清光潋滟,眼尾被他自己揉出一点红,青睫轻颤颤的抬起看过来时,糅生出一种无辜又撩人的意味来,倒真的颇有几分所谓的“天然撩,清/纯妖”的味道。
饶是齐思钧已经有对象了,都被这轻落落的一眼杀得心跳加速怔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
他嘬了口甜滋滋的奶茶,不知道多少次感慨他们主席大人真是太好看了。
文韬抿了口牛奶,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石凯他报了节目,估计忙着排练吧。”
齐思钧眯眼,略带深意的瞥了主席大人一眼,“节目单初步敲定了,我看过了,确实有他,这小学弟可是要延续我们主席大人当年的风采啊,也是抱着吉他自弹自唱,怎么样,期待不?”
“还好吧。”文韬的回答略显敷衍,他专心的喝着牛奶,眼神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思钧回想起那位小学弟的演出曲目,又想起小学弟千叮咛万嘱咐拜托自己的事情,最后瞅瞅他们主席大人这态度,登时就有点心疼起小学弟了。
喜欢谁不好呢,偏偏栽在了郭文韬身上。
恩,倒不是说文韬不好啊,作为为数不多熟知内情的人之一,齐思钧也只能心疼一下小学弟了。
就算蒲熠星和郭文韬还没在一起,旁人也没有任何机会。那位石小学弟不明白的是,蒲熠星于郭文韬而言,根本不止是“喜欢的人”这么简单的存在。
那天石凯来找齐思钧,问他文韬是不是还没有和蒲熠星在一起的时候,齐思钧回答了句是,他本来还想说就算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你也没机会。只是小齐部长到底心软,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捅小学弟的心。
旁人啊,哪里有机会呢,因为除了蒲熠星,其他人对于郭文韬而言,就只是旁人啊。他划了条线,自始至终,能过线的靠近他的,只有一个蒲熠星而已。
齐思钧扯回发散的思绪,把嘬完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又拆了袋奶酪棒叼进嘴里,说话有点含含糊糊的,“闺女啊,别怪阿妈多嘴哈,我觉得你还是在阿蒲回来之前和小学弟说清楚吧,就,恩,避免误会的产生嘛。”
文韬轻唔了声,“他都知道。”
不单是石凯的事情。
齐思钧顿时了然,他看着文韬垂眸放空的模样,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直接转了话题,“阿蒲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可等着他请吃饭呢。”
“快了。”提起蒲熠星,他总会不自觉弯起唇角来,“他昨天和我说,会在放寒假之前回来,到时候请你们吃火锅去。”
末了主席大人又小着声音补充了一句,“以学生会主席家属的身份。”
直接说男朋友不就好了嘛。
齐思钧眨眨眼,露出个“我都懂”的粉头笑容。得知能在放寒假前蹭到一顿火锅后,登时就心情愉悦起来,连怎么修改都没通过的活动策划案都变得顺眼起来。
诶呀呀,他突然就有点期待主席家属回来后的故事走向了呢。
只祈祷那位小学弟心碎的别那么厉害才好。
石凯时隔一个礼拜多在图书馆偶遇了文韬。
是真的偶遇,不像是之前那样有意无意的制造巧合。他这段时间忙着期末复习和迎新晚会的排练,倒是确实没怎么找过文韬,只每天坚持和心上人说晚安,在休息的间隙找话题和他聊聊天。
比他还忙的学生会主席肯定是不会也没法及时回复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隔了一两个小时才回消息,而且回复基本上不会超过十个字。
即便如此,石凯也已经很高兴了。
在他的加密相册里,有个名为‘Moon’的相册集,里面存放的全是和文韬相关的,光是聊天记录截图就有一百多张了。除此之外,文韬请他喝过的奶茶,学生会例会上他偷拍的文韬背影,文韬教他的一道英语四级语法题……只要是和文韬有关的点滴,石凯都尽可能的保存下来。
相册集的照片在一张张增加,少年人的喜欢和爱慕也与日俱增,攒在心头,因为心上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发酵成或酸涩或喜悦的情绪。这些情绪皆和文韬息息相关,却又和他无关,因为是暗恋,所以苦也好甜也好,都只能自己品尝。
很多次石凯都想把这些因心上人而生的情绪袒露出来,想把藏了很久很多的心事告诉他,不再按捺翻涌心绪,想直接告诉文韬,我喜欢你,你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但是他知道,一旦越界,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等等吧,再等等。
石凯借着书架挡住自己的身形,透过书架的间隙去看坐在窗边看书的文韬,扣着书脊边缘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直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石凯才走过去,露出他惯在文韬面前呈现的,大狗狗一样乖巧无害的笑容。
“学长,来这复习吗?”
说着,他就很顺手的拉开文韬身边的椅子坐下。
“恩。”文韬摘下耳机,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压下了几分疏离感,整个人的气场都跟着柔和了不少,让石凯想到了毛蓬蓬的,漂亮贵气但是脾气温顺的布偶猫。
石凯瞄了一眼他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和数学公式,全是看不懂的东西,他随意看了下就移开眼。石凯正打算说话,就听到文韬扶了扶另一边没有摘下的耳机,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阿蒲,等我一下。”
石凯下意识的去看文韬的手机,在他扣上手机前,石凯只瞄到个白到几乎洇光的侧脸,男人的下颚线漂亮又锋利,耳朵上戴了个蓝莹莹的星星耳钉,和文韬戴在手腕上没摘下过的手链上的挂坠一模一样。
文韬反扣上手机,摘下另一边耳机,眉目间的笑温和疏淡,“怎么了?”
被那双黑澄澄的眼睛一凝,石凯要说的话登时就卡在了喉咙里。
虽然他是带着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凯隐隐觉得,文韬有点不愉,那种被打扰到的不悦和不耐。
他唤手机那头的人阿蒲。
原本止于唇边的话,被他重新道出。
“学长在和男朋友聊天吗?”
(10)
文韬没说是不是男朋友,他轻笑,眸色却淡静的不起波澜,“没有聊天,只是开着视频互相督促而已。”
不知怎的,他脱口而出一句,“学长也可以和我互相督促啊。”
此话一出口石凯就有点懊恼自己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比起后悔,他更多的还是期待,带着那么些希冀,希望能从心上人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
石凯盯着文韬的眼睛,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反应。
蒲熠星能和你做的事,我可不可以呢?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呢?
文韬垂睫敛眸,钢笔笔盖轻轻点了点桌面,石凯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可是我们专业不同。”
年级不同,专业不同,喜好不同,你和他也不同。
文韬说话一贯含蓄,有时候需要反复琢磨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而石凯在那一瞬就读懂了他话里真意。
他咬了下唇,不知怎的,忽然就委屈的要命,“只是互相督促学习,也不行吗?”
我只是想要一点你对他的偏爱和喜欢,也不行吗?
文韬看着小学弟有些泛红的眼眶,有些心软,语气也软和了下来,只是话语虽然轻轻柔柔的,话头却像温钝的刀,不锋利,却磨得石凯心里头生疼。
“作为学长辅导学弟的话,可以。”
只是学长和学弟的话,是可以的,再多的,不行了。
已经给了蒲熠星的,他没办法再匀给旁人了。
“你明明知道……”石凯深吸口气,咬了咬后槽牙,“文韬,你知道的,就算有再多的不同,我也不会放弃的。”
说罢,他抱着书起身离开。
再待下去,要是在学长面前哭起来,那也太丢人了。
文韬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气。
他重新戴上耳机,那边的人轻哼一声,语调慵懒,语气却透着几分怪气,“我们文韬学长这是心疼了?”
面对吃醋的大猫,文韬学长的语气比起方才不知温柔了多少,声音轻轻软软的哄着吃味儿的准对象,“诶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有一点点心疼啦,但是我更偏心你啊。”
耳机那边的人沉默了,文韬架起手机来,看着手机里的人那张白到几乎反光的脸上,透着一丝薄薄的红。
还是那么不经撩啊……
怕打扰到其他人,文韬起身到走廊上,他靠在栏杆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玻璃窗里映出双盈满笑意的眼,“蒲熠星,你是不是害羞了?”
画面里的人往桌上一趴,像是犯懒的猫儿,“韬韬啊,乱撩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噢。”
主席大人克制的翘了翘唇角,猫猫眼里盈满了笑意,“那你快点回来啊,我等着你取呢。”
蒲熠星挑眉,“取?哪个取啊?”
文韬轻咳一声,皱了皱鼻子,哼笑,“你觉得是哪个就是哪个呗……”他不经意瞥到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小唐学弟。他站在图书馆外似乎是在等人,下一秒宣传部的邵部长小跑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一头扎入小唐学弟的怀里,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两人手挽手亲亲热热黏黏糊糊的离开了。
“韬韬?怎么了?”
“没怎么,刚刚吃到一嘴狗粮。”文韬收回视线,眸光落在屏幕上的人身上,又轻又低的叹了口气,“蒲熠星,还有一个多月呢,我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我想见你了。”
“韬韬。”
“恩?”
“我要是没有按时回来,你会生气吗?”很认真的语气,半点不似玩笑。
文韬怔了下,像是被饲养员冷落了许久的猫儿一样,低落又委屈的撇了下嘴。他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无故失约的人,如果没能如约回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绊住你了,比起见你,我更希望你先做好自己的事,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见我,就够了。”
我们对于彼此而言都很重要,我们的爱情里只有彼此,可我们的生命里不只有爱情。
他和蒲熠星对彼此而言,是牵绊而不是束缚,是归处不是阻拦,是唯一且永远第一的顺位和有且仅有的最优解。
他们有着契合的三观和相似的灵魂,所以很多东西都不必说的太清楚,点到为止,而对方一定能明晰话里的真意。
默然半响,耳机里那边的人低低轻笑,“韬韬啊,你再这样撩下去,我恨不得现在就买张机票回来见你了。”
文韬拨了拨腕上的手链,笃定的说你不会。
“好吧,我确实不会。”电话那头的人看着桌面日历圈出来的日期,声音沉沉,“韬韬,等我啊。”
等我回来啊。
(11)
之后的半个月,文韬都没再见过石凯。
齐思钧说人家要么就是被你打击到放弃了,要么就是憋着搞个大的。
文韬想了想,他自觉那天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换了别的追求者,他都是谢谢喜欢我不谈恋爱你是个好人拒绝三连一丝余地都没有的。
齐思钧开玩笑的说那你给小学弟留了余地了?
文韬撩了撩眼皮,微笑着说下周例会你主持了。
小齐部长委委屈屈的往男朋友怀里一扎,嘤嘤嘤说堂堂学生主席就知道以权谋私。
对上小齐部长他对象杀气腾腾的目光,文韬随意抽出张纸晃了晃,周峻纬就收了目光哄对象去了。
开玩笑,社团经费报销申请表还得主席大人签字,官/威太大,惹不起惹不起。
官大一级压死人的主席大人淡定嗑瓜子懒得理会这对赖在他办公室不走还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时间步入十二月下旬,平安夜那天,和文韬同寝的小齐部长和对象出去玩儿了,临走前还说不用给他留门他今晚不回来。
文韬早早洗过澡换上了某人恶趣味给他买的珊瑚绒猫咪睡衣,泡了杯牛奶啃着苹果裹着小毯子打算找部文艺片看看。结果电影才看了个开头,快递员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让他下来拿快递。
文韬披着羽绒服抱了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回来,一拆开,是一双他心水很久却一直没买的联名球鞋。知道他喜欢这双鞋的人不多,文韬稍稍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他把鞋盒塞进鞋柜,坐回书桌前继续看电影,一边打开了手机上某个橙色软件。
同城快递在第二天送达到石凯手里,他收到了支价格堪堪接近四位数的智能手表。
文韬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Moon/:圣诞快乐
/Moon/:谢谢你的礼物。
石凯看着戴上不久的手表,却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喜悦。
文韬回赠给他同等价位的手表,也不是想真的要送他圣诞礼物吧。以他的性格而言,是不会轻易接受旁人相赠的东西的。因为不想亏欠,所以有来有往。
石凯本来是想用这个礼物,约文韬出来一起过圣诞节的。他知道文韬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收下他的鞋子,那他就可以说不如你陪我上街看看吧,挑中了什么你给我买就是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能送礼物还能把人约出来的法子。
石凯收到了文韬的回礼,却失了约他出来的勇气。
不知道哪部小言剧说过,暗恋这种事,谁先被看穿心思谁就说了。更何况人家还是双向暗恋,而他只是单恋而已。
那天不该那么冲动的,文韬肯定摸透了他的心思。
石凯按捺住心中的燥意和想去找他的冲动,漫无目的的刷着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让他目光一凝。
是文韬在一分钟前发出的。
他发了两张照片,配字是[去年今日。]
照片上的男生背对着镜头看不清正脸,他站在娃娃机前,浅咖色的大衣勾勒出秀挺身形,他戴了条白色的围巾,石凯见文韬围过条一模一样的。
他不想细究这条围巾的故事,指尖动了动划到另一张照片,图上是个毛绒绒软乎乎的兔子玩偶,石凯想这大概是文韬去年收到的圣诞礼物。
从这两张照片就很容易拼凑出一个故事,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圣诞节那天出去玩,抓到了一个娃娃,还发生了很多只有两人知道的事情。这些回忆,和蒲熠星有关的一切,都被文韬锁在相册里藏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吝啬于展现出来给旁人看。
石凯把手机丢到一边,噔噔噔的下了床,抓起外套和吉他包向外走去。
越想越难受,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12)
石凯是打算在迎新晚会上表白来着。
为此他还特意请齐思钧帮了个忙,就是不要让文韬知道他的演出曲目。
齐思钧被他软磨硬泡了几天,终究还是被磨得心软了,答应帮他瞒着文韬,不过再多的就不能帮了。
石凯的表白曲目从改编版《都是月亮惹的祸》到《喜欢你》再到各种知名情歌,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首《追光者》。
想来想去,还是这首歌最合适。
无他,只因为文韬是他心头的光,白月光的光。
即便知晓月亮不会落在他的怀里,他也想要试试,至少要让月亮知晓自己的心意。
跨年夜的迎新晚会有主席致辞的环节,文韬穿了身白色西装,很巧合的是,西装的领口上别着个黄澄澄的月亮配饰,连袖口的暗纹,也是浅金丝线绣的弯月。
他站在舞台正中央脱稿发言,咬字清晰,语调轻缓,让人听得很舒服。这个人就是天生的发光体,合该大放异彩,站在最高的位置,让人仰慕和敬佩。
石凯坐在台下候演,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文韬的照片。
照片定格的那一瞬,舞台的灯光恰好全部打在文韬身上。照片里的人站在光芒璀璨处,石凯却觉得他的心上人比光更夺目耀眼。
耀眼到让人望而却步,连接近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文韬致辞完后就下台回了自己的座位,学生会重要干/部的位置是在第三排,而文韬这个学生主席自然是在最中间的观赏位。
石凯的目光紧紧的追随着文韬,看到他落座后,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个位子……倒是方便了一些。
石凯的节目排的不前也不后,到他的弹唱时,节目已经过半了。他前头是个燃嗨全场的街舞,等几乎要掀掉顶棚的尖叫和欢呼声下去后他才上台。
舞台灯光暗了一瞬,重新亮起的灯光很柔和的一束落在正中间,大男孩儿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穿着白衬衣和黑西裤,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是少年人最美好的模样。
台底下有学姐嘀咕说这造型看着有点眼熟啊。
确实是眼熟,和文韬大一时在迎新晚会上的演出造型几乎是一模一样。
石凯扶了扶话筒,声音压的偏沉:“这首歌,送给一位学长,也是我喜欢的人,希望他能喜欢这首歌,也能喜欢我这个人。”
话落,他抬眸看了眼台下的文韬,两人视线交接了一瞬,文韬先偏开了头。
他定了定心神,指尖拨动吉他弦,过了十几秒低缓柔和的伴奏,男孩儿启唇,声音低沉,声线柔和又干净,浸满这几个月暗恋以来的因心上人而生出的各种情绪,唱得人心都要酥化在这样的歌声里。
- ……
-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 ……
第一段唱完,石凯差点拨错了一个音,他看见文韬突然起身,那遥遥看过来的一眼饱含歉意和愧疚。石凯脑子空了一瞬,来不及细想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眼睁睁的看着文韬起身,弯着腰走到座位外,然后小跑着出了大礼堂。
石凯也不记得他后面是怎么完成演出的,在文韬跑出去的那一瞬他的心情跌倒低谷,心头像是被人凿开了个口子,冷飕飕的灌着刺骨的寒风,所有情绪都被冻住了,只余麻木和僵冷。
他满脑子浑浑噩噩的,打开手机发现文韬给他发了条消息,是刺目的一句‘对不起’。
石凯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是对不起没有听完你的歌,还是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被拒绝,他也要听文韬亲口拒绝他。
就算不能当面拒绝……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石凯你好卑微啊。
他从大礼堂的小侧门走出去,脸上落下一点冰凉,抬头,这才发现,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被路灯昏黄的灯光一照,印染了几分虚幻朦胧感,一片一片的,落下后很快融化在湿漉的地面。
石凯也不知道仰头盯了多久,直到脖子都酸了,才慢慢回神。他呵了呵冻红的手,手指已经冷的没有知觉了,他打开手机,发现文韬给他发了消息。
/Moon/:歌很好听,谢谢你。
/Moon/:但是,对不起。
石凯裹紧了羽绒服,顺着路灯一点点滑下去,蹲着把自己抱成一团。宽大的兜帽整个盖住了他的头,他抬手捂住脸,眼睛是涩的鼻子是酸的,喉咙里哽的厉害,忍了很久,到底没忍住,温热的水泽自指缝溢出,像断了闸似的,怎么也停不了。
他再也够不到月亮了。
(13)
那天晚上石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他在零点的时候给文韬打了电话,对方的手机却关了机。发短信问齐思钧,结果齐思钧也一晚上没回复。
他抱着手机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大概是因为跨年夜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脑袋昏沉沉的,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
寝室里安安静静的,和他同寝的唐九洲昨晚和男朋友一起跨年去了没回来,石凯浑身酸痛的爬起来,翻出感/冒/药和退/烧/药吞了两颗,又爬上床捂着被子继续睡觉。
大概是感冒药的作用,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还做了个梦。梦里他在一个空荡荡的舞台,台下只有文韬一个观众,他给文韬唱了歌表了白。文韬答应了他的表白,他飞奔下台,把月亮抱了个满怀。
他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是被唐九洲推醒的,他让石凯起来吃点东西,他给带了白粥和小酥饼。
石凯对室友说了谢谢,睡一觉捂出一身汗后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他洗过澡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坐在桌前一边喝粥一边给文韬打电话。
情绪渐渐归于平静,他接受了被拒绝的事实,也不是不甘心,只是想和文韬补上一句昨晚没来得及说的元旦快乐,新年平安,然后想问问为什么不等他的歌唱完再走。
石凯的电话打过去,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他耐着性子打了第二个电话过去,响了好一会才接通,入耳的先是一声轻哼,这声哼得又软又酥,哼的他过电似的抖了一下。
“文韬?”
“恩,石凯?”文韬的声音听上去嘶哑的厉害,呼吸又重又急促,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似的,话也说的断断续续的,“有什么事…回头说…唔!”
石凯皱了下眉,不等他说话,那边已然利落的挂了电话。
连声新年快乐都没能说出口。
他转而给文韬发了条信息。
/追月亮的人/:学长说的回头是多久?
也是很久没有回复。
石凯在元旦假期结束后才见到文韬。
学生会每周的固定例会,文韬站在讲台上,对迎新晚会作了简短总结。即便是在开了空调的室内,他也没有解下围巾,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哑。石凯分神的想他是不是也感冒了,待会下会了得记得提醒学长记得吃感/冒/药。
例会结束时已经是接近午饭的点,外头冷风瑟瑟,雨下的不大不小,还夹着雪粒子,落在枯枝上滴滴答答的响。这两天正值寒潮,气温降得厉害,出了温暖的会议室,文韬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得瑟缩了一下,他把头往围巾里埋了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漫无目的的想着待会去吃个砂锅暖暖身体好了。
齐思钧散了会后就被早早等候在门口的男朋友给接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笑眯眯的调侃了他一下,说他现在也是有对象来接的人了,就别当电灯泡蹭他们这小破伞了。
有人来接么。
文韬也不急着走人,想着他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新上任的对象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那也太……
“文韬。”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文韬回眸,看到石凯站在他身后,晃了晃手里的伞,笑得露出了白晃晃的牙,“是不是又忘了带伞啊?要不要一起走?”
又…文韬愣了一下才想起他为什么说又。
“谢谢,你先走吧。”他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石凯听错了,他觉得文韬的语气好像柔和了那么一点,“我等人。”
石凯面上的笑容一滞,原本已经平复的情绪又开始翻腾,又苦又酸又涩,在心里绞成一团,难受的厉害。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他看着远近处撑着伞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是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在自言自语,“明明没有人给你送伞,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呢?”
文韬抿了下唇,他垂眸,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
“其实……”那个给我撑伞的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石凯飞快打断他的话,话语里拧上了固执劲儿,“我也不是非要送学长回去,那天你挂断电话的时候,亲口和我说回头聊聊,现在学长有空吗?我们聊聊,那天你为什么要在我唱歌中途跑出去呢?再要紧的事,就不能等我唱完歌再走吗?就算你要拒绝我,我也认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呢?石凯也说不下去了。
唱歌表白时心上人跑掉的委屈,被不明不白拒绝的难过,很多心事和情绪在心底压了好几天,现在一并迸发出来,让大男孩儿的眼眶都红了。他委屈又固执的盯着文韬,等着他的解释和回答。
“不是这样的。”两人视线对上,他的眸中愧色浓重,“我不是故意在那个时候走掉的,凯凯,对不起。”
“没有要紧的事,可是有很重要的人等我去接他,只是很巧合的,撞上了。”
石凯揉了下眼睛,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意,“所以我没有他重要对吗?”
文韬的沉默即回答。
“其实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的。”石凯撇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可是你的电话打不通,也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
“我……”文韬难得语塞,耳朵透出一点很浅的绯色来。
“算了。”石凯神色恹恹,“那你得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文韬犹豫了一下,正欲启唇,突然有道声截了他的话。
“韬韬。”
声音偏沉,清磁磁的,很是好听。叠字的唤法本就显得亲密,两个字更是被他咬得格外温柔,让被唤了名字的人下意识的就弯起了眼。
石凯抬头,声音的主人撑着伞站在廊下,黑色的大衣勾勒出秀挺的身形,伞面微抬,露出他剑眉星目的一张脸来,眉目轮廓上和文韬有些相似。只是他的好看和文韬的漂亮并不一样,文韬的眉眼要更精致一些,而他则是锋利而清凛的,带着稍许攻击性。
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只消一眼,石凯就能确定,他是蒲熠星。
“那个人,就是他。”他弧度极浅的勾了下唇角,“我男朋友,蒲熠星。”
文韬上前一步,被蒲熠星拥入伞下,他自然又习惯的往男朋友怀里偎了偎,侧头对石凯挥了挥手,声音很温柔的落进冬日的冷风里。
“以后我都有人来接了,不用担心我没带伞,也祝你新年快乐。”
话落,石凯怔怔的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只是看着背影,他都得承认,两人看上去很般配。
他只是从头到尾自导自演了一出暗恋苦情戏,他喜欢的人是戏里难以触及的白月光,是匆匆一瞥的惊鸿客,是属于另一个故事的男主角。
在另一个他没资格参与的故事里,他爱的人和他爱着的人,是如此的般配和契合,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而他,也该从故事里出来了。
(14)
失恋后的寒假,石凯听得最多的一首歌就是《富士山下》。
陈奕迅在歌里唱“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而他跋山涉水,连富士山都未曾到达,更别提私有了。
他抵达不了富士山,也摘不到月亮。
矫情自怜也好,感同身受也好,他想自己总得需要一些东西来寄托自己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而好巧不巧的是,文韬和蒲熠星在寒假就去了东京旅行。他看文韬发的朋/友/圈,九宫格照片,有他自己的,有蒲熠星的,两人穿着情侣款的和服站在民宿的窗前,身后是白皑起伏的富士山山脉,文韬被蒲熠星抱在怀里,眉眼间是他从未见过的粲然笑意。
他盯着照片翻来覆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保存。
既然已知结果,又何必给自己留下妄念呢。
石凯把有关文韬的那几百张照片全部删了个干净,在年后和老师要了交换生的申请表。
这一厢情愿的故事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了。
富士山和月亮都是绝无仅有的,可他相信,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旅途,他总会遇见赴他而来的暖风,一朵只属于他的云。
他也会是别人故事里的男主角。
-END-
亿点啰嗦的后记:
全文2w5+,磨了四个月,总算肝完了qaq,zen的是不容易啊(抹泪.JPG)
这篇故事是以石凯弟弟的角度切的居多,或许并没有太衬出南北的甜,但是我有努力写出弟弟暗恋的酸和苦(skdd对不起),而我希望看过这篇文的姑娘(应该没有男孩子吧???),都不要尝到这种酸苦,都能拥有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
上篇出来的时候,有人说想看三个人的修/罗/场,但是我从开始想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写修/罗/场,怎么说呢,因为故事里的文韬,自始至终都不曾动摇,他一直都是偏爱着阿蒲啊,他虽然对弟弟心软,可是从来不曾越界,而且,他也舍不得让阿蒲为难。
阿蒲只在结尾露了正脸,但是整篇故事里他却一直都在,他和韬韬的故事并没有清晰的展露出来,但是他和韬韬的过往和羁绊,远比所有人想的都深很多,这里就不详细点出了,留点想象空间给大家的,有机会的,或许会写个番外
最后,我希望看完故事的你,也是被偏爱的那个人。
喜欢可以留个评呀qwq!
AI生成时代的艺术作品
👀趁大家都睡着了,来胡说八道一下
Lof这风波让我想到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在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具有可复制性,可以量产,所以艺术家和观众开始质疑这样的艺术作品哪里还能找到"authenticity"(指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和原创性)和"aura"(指艺术作品的独特氛围和灵光)。
Lofter最初能成为同人乐土,就是吸引了一群能创造具有authenticity和aura的同人作品的创作者开始的。后来逐渐地,同人圈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流量导向,热度、粉丝,乃至再后来的礼物功能、各种奇怪的小程序小活动,都是流量导向;不说什么艺术独特氛围,就算...
👀趁大家都睡着了,来胡说八道一下
Lof这风波让我想到了《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在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具有可复制性,可以量产,所以艺术家和观众开始质疑这样的艺术作品哪里还能找到"authenticity"(指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和原创性)和"aura"(指艺术作品的独特氛围和灵光)。
Lofter最初能成为同人乐土,就是吸引了一群能创造具有authenticity和aura的同人作品的创作者开始的。后来逐渐地,同人圈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流量导向,热度、粉丝,乃至再后来的礼物功能、各种奇怪的小程序小活动,都是流量导向;不说什么艺术独特氛围,就算“真诚”本身都越来越难看到。
当然我明白AI是大势所趋,它们可以作为一种功能性的辅佐,比如可以帮忙做公文校对润色、资料收集,但文学和艺术创作还是不要这么迫切地去拥抱AI。
回到Lof的case,其实这么多年感觉他们都还是这样,好像只看到同人圈吸引人的流量,看不到同人圈在成为流量场之前,其实依赖的是一种同好间的真诚和独特个性。我不知道是不是团队都真的不明白同人,还是就算明白也一面倒地向商业下跪。但就算从商业角度说,平台(品牌)内容的独特性不也是应该被珍视的东西吗?做出一个消磨自身内容独特性的产品,是为了啥呢?
AI和同人圈
以及,闭眼跟风的LOFTER运营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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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如果不是今早起来看到我首页有零星几个人发了一张抵制Ai的图,带上了老福鸽画画机的tag,我都不知道lof上新了这个功能。
先说结论:我本人并不排斥AI,但确实不支持它出现在lof这种同人社区平台, 你可以抵制lof,但不要去害怕、抵制一个工具,而是要去了解、学习、驯服和使用它。...
以及,闭眼跟风的LOFTER运营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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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说,如果不是今早起来看到我首页有零星几个人发了一张抵制Ai的图,带上了老福鸽画画机的tag,我都不知道lof上新了这个功能。
先说结论:我本人并不排斥AI,但确实不支持它出现在lof这种同人社区平台, 你可以抵制lof,但不要去害怕、抵制一个工具,而是要去了解、学习、驯服和使用它。
AI其实挺好玩的。我是说那种算法高级、学习能力强、提供的服务功能强大的AI。lof这个画画机……还是小儿科了点。不过它的目标受众的作画水平估计是无限接近于零,作为一个服务同人脑洞的助力机器,倒也足够了。
今早看到寻太写的《AI生成时代的艺术作品》,提到现在AI就像当年的印刷设备,再一次引起了艺术家和观众的焦虑。说得没错。只是当年的人们是因为发现艺术品可以通过廉价的手段进行复制,现在的人们则是发现艺术品可以通过廉价的手段进行制作。
对,制作。不是创作。这是AI和艺术家(目前仍然存在)的本质区别。
印刷机器也好,AI也好,这些时代科技的产物,其诞生的根本目的是降低人工成本,解放劳动力。一些重复性的、有规律可循的、机械的技能动作,交由机械来完成,要比人工处理更迅速、更精确、更便宜。并且培养机械的成本也比培养一个熟练的技能工人要低。
印刷机器解决了成品复制的问题,人们需要仿作的时候,不必再找画师临摹,或者找写字员誊抄。而AI则解决了空有奇思妙想却没有掌握绘画/写作/建模/雕塑等等技能的人想要进行艺术创作的问题。不仅仅是节省了大量学习技能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更是为一些残障人士提供了便利。
要知道,一些人一生中只有很小的创作需求,他们没有必要为此耗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学习一项技能。另一些人在为商业项目创作,他们精益求精,但是时间紧迫,没有那么多机会重头来过。而AI的存在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普通人想要定制图像,通过给AI下指令,比和画师沟通想法要容易的多。因为画师有自己的理解和执着,而AI没有;画师有限制的修稿次数,而AI没有;画师的排期可能要很久,而AI没有。但相对的,这样也会牺牲掉一些东西:画师有能力帮助客户优化完善想法, 而AI没有;画师有独特鲜明的风格,而AI没有;画师有原创性,而AI没有。
但普通人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也没有盈利的需求,一个能给自己节约大量成本但是没有版权的算法拼凑产物,或许不够生动不够独特,但只要足够好看,就可以了。
对于原画师就更加了,他们可以借助AI快速出一打草图甩给甲方看,然后根据甲方意见再指挥AI修改,当中节省的时间精力是显而易见的。草图确定之后,他们再着手细化,出成稿,有限的精力分配到更重要的地方去,也有时间完成更多的项目。何乐不为?
说到底,AI只是人类发明的为人类服务的工具。
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开始焦虑,并且抵制AI?因为一直富有创意的艺术家是极少数,大多数人主要还是依靠贩卖技能谋生,而AI使得他们的技能变得容易获取,也就意味着AI使得他们正在失去价值。没有人愿意自己十几年的付出才换来的东西,通过几句代码就让另一些人轻而易举地得到。而已经购买了他们产品的客户,也会感到自己因此产生了损失。
但其实,任何领域的技术革新都会或多或少砸了部分人的饭碗,AI只是其中之一。不管接不接受,它都会继续存在并发展。我不反对lof上现在抵制AI的活动,因为它确实会伤害一些创作者的自尊,也会给他们造成实际收益上的损失,更会破坏同人创作本就恶劣的环境。但就算没有老福鸽画画机,也会有别的AI暗搓搓地学习每个画师公开发在网上的图,它们会这么好心,单单放过lof这个公开平台吗?显然不会。
毫无疑问,lof上线AI绘画功能是个危险的操作。我不会说这是错误操作,它远算不上错误,但lof此举必然会在为一部分用户提供便利的同时,失去另一部分用户。多说一句,其实这不是lof上线的第一个ai工具,之前已经有脑洞机了,不过是因为随机写段子的威胁性比定制绘画要小,所以没激起风浪。lof团队也可能是因为脑洞机的经验,觉得可以尝试引入画画机。
但问题是,lof的同人社区,经过近几年的风波,已经不太稳当了。为了和微博以及其它社交属性更强的平台抗衡,lof不断做出自己的妥协。热度榜和打赏功能陆续上线,让同人活动“分享热爱”的感觉少了,铜臭味重了。正如寻太所说,这显得同人的初衷正在丧失。而与此同时,同人圈还出现了一个乍一看有些矛盾的现象:在同人创作的内容趋于“跟风”时兴热梗的同时,同人对于原创性的追求并没有下降,判定抄袭的严苛程度甚至大幅提高了。
其实这也好理解,流行跟风的后果就是同一时期内,主流创作内容的核心要素都差不多,但每个人都有野心,想挣一个与众不同。文和画都是如此。而这也是我认为lof此举有些危险的原因。
AI的加入,无疑是大幅提高了目前lof上同人创作继续保持“原创性”的难度。可以预见,今后势必会有人钻AI的空子“偷懒”,用AI的产出替自己博眼球,同时也会有人要求写手画手证明自己发布的作品不是AI产出的。而更要命的是,谁又能保证,在人脑算力不如机器算力的当下,自己亲手画的画,亲手码的字,不会和AI的算法撞车呢?
lof的这个做法无疑是给本就脆弱的同人圈又降了一场狂风暴雨,加重了同人创作者的危机感,也会使得更多的读者观众不再相信创作者的能力。愚蠢,危险,不应当鼓励。
而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去抵制,去呼吁,甚至离开这里另寻他处,但不要忘记,AI只是个工具,它可以学习,但它不能凭空创作,你能。你的奇思妙想,你对同人的热爱,你分享创作的初衷,这些都应该你自己牢牢记着,而不是让lof或者其它平台替你记住。
你可以抵制lof,但不要去害怕、抵制一个工具,去学习、驯服和使用它。
「南京不下雪」
summary:“为何爱你,没有理由”
1.
“蒲熠星,出来!”
躺在宿舍床上的蒲熠星猛然一惊,全宿舍的其他哥们纷纷探出头来,惊奇的盯着蒲熠星。
“蒲哥!有人叫你!”
“来表白了?”
“不像啊,像是个男声。”
“男声咋啦,我们蒲哥堂堂校草,颜值一路从本科打到研究生,想扑上来的男男女女多如过江之鲫好吧!”
“蒲熠星!”那人又叫了一声。
蒲熠星这才敢确定来人,他飞速的翻身下床套好棉袄,到镜子前抓两把头发确认还不错才冲出门。
“他咋啦?”
“真出门见女朋友?”
“这,不应该是个男朋友吗?”...
summary:“为何爱你,没有理由”
1.
“蒲熠星,出来!”
躺在宿舍床上的蒲熠星猛然一惊,全宿舍的其他哥们纷纷探出头来,惊奇的盯着蒲熠星。
“蒲哥!有人叫你!”
“来表白了?”
“不像啊,像是个男声。”
“男声咋啦,我们蒲哥堂堂校草,颜值一路从本科打到研究生,想扑上来的男男女女多如过江之鲫好吧!”
“蒲熠星!”那人又叫了一声。
蒲熠星这才敢确定来人,他飞速的翻身下床套好棉袄,到镜子前抓两把头发确认还不错才冲出门。
“他咋啦?”
“真出门见女朋友?”
“这,不应该是个男朋友吗?”
冬天很冷,雪花一直下,将一切都覆上了白色,这边院校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走着,所以有个人一眼就能看到。
是郭文韬,他穿着一身黑大衣,下雪一般不太冷,所以他没带围巾,站在白茫茫的雪里,衬得他英俊又清秀,他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看着蒲熠星。
蒲熠星下楼时跑得有多快,看到人时走得就有多慢,他一路小心翼翼,如梦似幻,磨磨蹭蹭才到人前,他低下头不敢看郭文韬,只能看天看地看光秃秃的树。
郭文韬说:“蒲熠星,看我。”
蒲熠星这才把眼睛转过去,两个多月没见,郭文韬跟那时比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是当初在沙漠里冷淡坚毅的人如今站在了他宿舍楼下,他不知道郭文韬来这一趟要干什么,他有点忐忑。
“你,你,你,你干嘛,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郭文韬看着他,很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然后说。
“蒲熠星,这听起来很可能像是我疯了,但我还是要说。”
“蒲熠星,我很思念你。”
2.
事情要从一年多前说起。
蒲熠星读的是中文系,今年26岁,一年前他研究生即将毕业,要写论文,他一直很喜欢兴趣余秋雨先生当年的千禧之旅,他对其中一路从希腊走到伊拉克,再到印度,最后来到尼泊尔,探索各个古文明圣地的事迹很感兴趣,便打算研究生论文以这个方向来进行,这意味着他必须去实打实走一趟这个旅程,不然很难有切实收获,导师劝他改换西方文明,那样比较容易出彩,而且现在国际形势风云诡谲,这一趟人的安全能不能保障都难说。
可蒲熠星这个人从小就倔,想好的事拼死也会做的,他没听导师建议,在网上找攻略,这时正好看到北大文学系的一个导师要走相同的路线,也是这个课题,为期一年,正在邀请感兴趣的人参加,一同完成这项旅程。
蒲熠星一看,这不正好吗,简直就像打瞌睡来了枕头,他报了名提交了信息,通过之后他马不停蹄休了学,拎起衣服包包和行李箱就赶赴云南边境,然后同他们飞到希腊。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郭文韬。
当时正好是十月份,天气不冷不热,他刚下飞机就按照手机上给的集合点去找人,花了半个小时他才在偌大的机场里找到北大的那一行人。他一去估计交接的人就认出他了,急忙迎了上来,他一边应答,一边小心的看着未来一年都要跟自己同吃同住的一帮人,他们看起来年龄相仿,其中有几个估摸着50多岁的导师正在一起交谈,见到他看过来,也笑着点头致意,男生居多,看起来也比较好相处,其余的女生都在偷偷看他,他长得不错,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只有一个人没看他。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外套,里面穿衬衫,袖子挽上去,露出白皙的腕骨,腿很长很细,正在看外面的天空,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蒲熠星也看过去,不就几只鸟飞来飞去嘛,他转头,看着那人,心想,这也太高冷了。
就算长得确实有高冷的底气吧,可他也不差啊。
后来人来齐了,大部分都是各大高校的文学系本科或者研究生,还有几个是哲学系和地理系的,这个队伍上至50下至20,各路人马,全都不简单。但现在,他们为了同一趟旅程聚集到了一起。
蒲熠星有预感,这是一趟会令他终身难忘的旅程。
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飞机还没开,他们先开始自我介绍。
“各位好,我叫于明德,清华中文系研究生,研一,我这人没什么,就是会做点饭,到时候至少能保证各位不会饿着肚子去见上帝。”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留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男生说。
“我叫徐丽,北大中文系本科,刚休了学来的,来这儿就是想跟着黄老一起玩一趟,顺便学点东西,会开车,会修车,以前做过汽车维修员,可以保证大家不会因为车爆胎而去见耶稣。”一个看起来就英姿飒爽的女生笑着开了口。
一个很瘦皮肤很黑的男生挠了挠头,也开了口:“害,我叫刘星,北大中文系来的,今年研二,你们前面这一说,搞得我感觉我啥也不会,一天到晚就晓得抱着书啃,我估计能为大家做的就是在大家即将去见佛祖的时候给大家念段往生咒了。”
“得,我算看出来了,各位这信的都不一样啊,我不信教,但我不介意各位在我去见上帝或者佛祖或者真主安拉的时候给我超度了,我下辈子还是想当人。”一个蛮开朗的小伙子笑着了口“我叫苏杭,武大文学系研究生,研二,刚被我那老妈子导师扫地出门,说来这一趟我多少是脑子有点包。”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们确实都挺脑子有包的。”众人笑起来。
气氛很好,一位看起来就很慈祥的老头开了口:“看来各位对我们这一趟旅程都很悲观呐,感觉我们这一去不是被人拿枪突突死就是得三天三夜吃不上饭而饿死,我只想说,很好,各位都有了很高的思想觉悟,这一趟,确实是有这样的风险。”
“哈哈哈哈哈黄老,我还以为你会安慰我们呢。”
“安慰什么。”黄老故作深沉“生亦何苦死亦何欢,各位来这一趟,为的是精神的超脱,那还能怕这区区死亡吗!”
“黄岳,你就别逗人小孩子了。”另一位导师笑着开了口“大家好,我叫顾清风,北大文学系教授,也是这一次旅行的主要发起人,我保证,这一趟旅行已经上报过了,是国家级的任务,会有人专门负责我们的安全,不会出意外,就算出了,我们也会尽力保证每位学生的安全。把各位都平安的送回祖国。”
各位愣了一会儿,然后纷纷鼓起掌来。
“好!谢谢顾老!”
转了一圈,终于到蒲熠星这儿,他一向在生人面前都比较社恐,所以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我是南京大学文学系研究生,研三,是为了毕业论文来的,我很感兴趣当年余秋雨余老师的那一趟千禧之旅,所以来了,刚也被戴老赶出了家门,我不会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男生笑着打岔“但你能给我们养眼啊!”
“哈哈哈哈对!蒲哥长得也太帅了,看他还吃什么饭啊,帅的都让人无心吃饭了!”
蒲熠星有点尴尬,但也确实是这样,没什么好故作谦虚的。
到了刚刚那位高冷的帅哥那儿,蒲熠星的眼神悄摸转了过去。
他开口,还是十足十的冷淡:“大家好,我叫郭文韬,今年25岁,北大中文系,黄老的研究生,研三,来这一趟是因为我导师硬拉着我来的。”
“啧,哎小韬,你这说的像什么话,我是为了你好嘛,来这一趟涨不少见识呢。”黄老愤愤不平道。
众人互相打岔着过去。
蒲熠星看着垂着眼不说话的那个人想。
郭文韬?文君跌宕志唯坚,武略文韬不等闲,取自这个?
看起来,还蛮贴的。
蒲熠星舔了舔起皮的嘴唇,他来这一趟忘带水了,商店刚刚路过了,再去跑一趟估计要个十多分钟,他性子懒人还有点社恐,不打算向旁人要,自己团吧团吧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一心想着还要熬半个小时才能上飞机喝水。
苦命呐。
“给。”
一瓶水递过来,蒲熠星抬眼一看。
是郭文韬。
“哦哦哦,好,谢谢。”蒲熠星诚惶诚恐的收下,郭文韬将手收了回去。
蒲熠星谨慎地喝着水,一边悄悄打量郭文韬,他给他递水之后,就坐在那看书,好厚一本,他看得很认真,好像刚刚完全没给他递过水似的。
蒲熠星撇撇嘴,好高冷哦。
上飞机,他身边坐的是刘星,北大中文系那个,蒲熠星朝他打探。
“你们那来的郭文韬怎么样啊?”
“你问他干嘛?”
“他看起来蛮高冷的,我就问问。”
“害这个啊,”哥们笑了,指了指坐在斜前方的郭文韬“那人是我们北大校草,人是冷了点,但学习成绩牛啊,每年稳坐第一,保研上的研究生,黄老亲自要的他,人看着不声不响的吧,其实发了好几篇论文了,研究的方向是古代文明史,一天到晚泡图书馆,听说已经准备读博了。”
啊,蒲熠星看着他,可惜了,他研究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
道不同不相为谋,免得交情深了天天为研究方向打架。
他这样想。
3.
他们按照千禧之旅的方向一路走。
第一站就是希腊,古希腊文明创造了无数优秀的哲学家,数学家,堪称欧洲文明的起源,第一站选这儿,确实是当之无愧。
爱琴海不仅仅是现在世俗意义上的旅游胜地,它更是古代希腊历史的发展地,又称“克里特-迈锡尼文明”。一来到这儿,一行人立刻被震撼的美景吸引了,一片蔚蓝的海,海边有几栋古朴的小房子,风轻柔的吹拂着,宁静而美丽。
再走几步,一个立着很多石柱的峭壁引入眼帘,峭壁前拉着黄线,禁止靠近,只可远观,还有警卫,很多游客看了一会儿就走了,毕竟对现在很多人来说,一堆石柱远不比美丽的风景来的有意思,但他们却赶忙走了过去,他们来到爱琴海只为这一片荒废的石柱。
他们跟希腊这边的政府沟通,最终还是没有拿到进入权,只可隔着线看。他们绕着线走,石柱上刻着很多之前来到这儿的名人的名字,有人一个个念出来,蒲熠星也在看,这些现在来说可能对很多人遥远且陌生的名字,构成了西方文明的开始。
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郭文韬不在这儿,他环视四周,竟然发现郭文韬站在外面,远远的看着,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退出绕着圈走得怪圈,走到了郭文韬身边。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交流。
“你好,我叫蒲熠星。”
救命!好尴尬的开头!
可我想不到别的开头了!
你真是笨蛋!
蒲熠星心里不停想着,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
郭文韬看到他过来,没说什么,淡淡的嗯了一声。
救命!他好冷漠!我要走了!
别啊,头都开了,问他到底在看什么嘛!
“咳,”蒲熠星跟他站在一块,抬头看向这块巨大的峭壁“你在看什么?”
郭文韬没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看这块峭壁。”
蒲熠星没话讲了,蒲熠星恨不得马上就走。
“它很美。”
蒲熠星转头看过去。
“希波克拉底说:阳光,空气,水和运动,是生命和健康的源泉。古希腊自古崇尚运动和人体之美,天空,海水,各式各样彩色的房子,被海水腐蚀的峭壁,都是古希腊自古以来的文明沉淀。时光轮转,千年对这些峭壁来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于它,也只不过是几道或深或浅的痕迹罢了。”
郭文韬注视着眼前的峭壁,缓缓的说道。
蒲熠星笑了:“你这儿看的根本不是它本身,而是它背后的文明意义。”
“千人千面,不用强求。”
“但路很长。”
郭文韬看过来,蒲熠星第一次看到郭文韬近距离下的脸,他有点走神,想,人能当校草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郭文韬笑了“你说得对。”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交谈,蒲熠星认为,还不错。
4.
然后他们乘车一路来到帕特农神殿,这里原先是供奉雅典呀女神的神殿,但因为它装修的太精美,太华丽,后代无数人都想争抢它,导致它变得残缺,破碎,只剩寥寥几根石柱,但由于后世的修补,才得以让它以原本的面目示人,让人不得感叹科技的伟大。
其中栩栩如生的雕塑,壁画不计其数,众人一进去都如狼似虎般凑近看着,这对于所有人,都是一场文化盛宴。蒲熠星不能免俗,他用手抚摸着这一道道刻画的痕迹,仿佛就感受到千年前雕刻家们日以夜继的雕刻着,那么用心,那么美。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郭文韬也在用手抚摸着浮雕,他闭上眼睛,感受着。
你怎么总是发现他?
他好看,不行啊!
哇蒲熠星,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你才同性恋呢。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他?
闭嘴,好烦!
蒲熠星一把掐死心里的声音,假装不在意的走了过去。
“你感受到什么了?”
郭文韬听见说话声,睁开眼,转头看见是他,笑了。
“还能是什么?科技的发达罢了。”
“哇,你总不能要人把那些早已化成灰的古希腊雕塑家从地里拉出来继续雕刻吧,修复到这个程度已经难上加难了。”
郭文韬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当然不能,所以只能感叹千古年前希腊真是极尽奢华,1975年,希腊政府拨款2300万美元来修建也只能达到这个程度,可想而知,千年前的古希腊到底有多繁盛,”他转过头看向面前的浮雕,缓缓道“多少能工巧匠,多少哲学大拿,埃斯库罗斯,希罗多德,柏拉图,苏格拉底,精神文明开始被塑造,创造了灿极一时的“轴心时代”,而后辈,却永远只能望其项背。”
“当时中国的孔子,老子,百家文明不也在刀枪剑影的春秋时期开始发展,几乎奠定了如今的中国文明,释迦牟尼也开始出家修行,一路苦修,最后在树下顿悟,才有了现在的佛教起源。”蒲熠星顿了顿,笑了“构成现在文明的人几乎在同一时代出生,同时开始思考,然后各自构成独立的文化体系,并且很多观点经过证实几乎都是相通的,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是啊,”郭文韬也笑了“然后文明就好似止步不前,时代在变,工具在变,什么都在变,但只是社会的意识形态变了,究其根本,我们的文明还是停留在当时的那个时代,思考着前人的思考,真不知道是该说悲哀还是什么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选择古代文明作为你的研究方向的原因?”蒲熠星看着郭文韬,下午的阳光透进来,浮尘在空气中游动“你不认为现代文明是有进步的吗?难道社会的意识形态改变不也在淘汰旧的文明中的一些不再符合当下发展的东西吗?一直思考古代文明只会让你固步自封。”
一时沉默。
郭文韬没说话,这是他们之间根本性的问题,想要凭借几句话而跨越,简直是痴人说梦。
“抱歉,说的有点急了。”蒲熠星退步,他并无意想要和郭文韬争吵,如果想,他就不会靠近郭文韬,第一次的交谈让他得意忘形,误以为他们和而不同,但他还是想要靠近他,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真就是郭文韬长得太好看了。
气氛一松懈,郭文韬也笑了,他说,“没事。”
但其实谁都知道,有事,他们的关系可能就此止步,研究方向的难题太大了,学文科的都有点认死理,不然不会抛弃从来都大热的理科来学这个学了就必须往下读不然没工作的学科了,越是学到深,根深蒂固的学术体系越是难以改变,这跟动摇信念没什么区别。
信念没了就完了。
所以未来好几天,他们都没说过话。
5.
他们离开希腊,来到埃及,来到埃及的第一站,不能不选择金字塔。
但真正飞到开罗之后才能知道,余秋雨《千年一叹》中描写了开罗机场令人叹服的安检,没想到20多年过去,还是这么令人叹服。
他们把所有人的行李一一打开,就好像科技的进步跟他们完全没关系似的,几百箱的行李被打开摊在地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安检人员的手直接上手翻,一件件衣服,包包被翻过,几百箱,没几个小时翻不完,还要办各种手续,下午两点到的,晚上七点能不能走都说不定。
一旁的人一脸安之若素,已经有人开始支凳子坐下玩手机了,一看就老熟人了,有些人没办法,只能买凳子。蒲熠星一行人个个怪胎,除了女孩子屁股不能着凉买了凳子,所有男生都是直接坐地上,玩手机或者看书,一派安详。
哦徐丽是个怪胎中的怪胎,她拉了黄老,苏杭和于明德开始打牌。
蒲熠星坐到了郭文韬旁边,他也不知道怎么坐过来的,好像他一转头,一行人就郭文韬这儿剩下了一个位子,他没办法,他走过去坐下。
好尴尬好尴尬,还是去刘星那边坐着吧。
可那边没位子了啊。
难道你不想和郭文韬坐?
.....想啊,但人不跟我说话啊。
嘿嘿你为什么想跟他坐?
要你管......
那就去说嘛。
可好尴尬.....
蒲熠星心里这出戏还没演完呢,就听到郭文韬开口。
“蒲熠星,那天的事,是我没考虑你的想法。”
蒲熠星有点紧张:“不不不,明明是我说的太尖锐了。”
他有点惊讶,因为在所有描述郭文韬的人眼里,郭文韬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埋头苦学,不搭理人的那种,完全不会像是主动服软的类型,所以蒲熠星被奇妙的安抚好了,没办法,男人的劣根性一向如此。
这种舒适感驱使他主动开口:“为什么你看起来如此适合搞理科却选了中文系?”
郭文韬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为什么我看起来适合搞理科?”
无法,蒲熠星给他一指前面围成圈坐的一群人:“可能是我见识短浅,但我见过搞文学的无论外面如何冷静,乐观或者内敛,内里却都是悲观且疯狂的人,他们对这个世界都是悲观的,读书越多,越感自身浩渺如尘埃,人类要思考的问题多如繁星,而只有少部分人来做这件事,甚至大部分的人谩骂他们的思考,因为在他们眼里,不能赚钱,不够稳定,不能升职加薪就是无用的工作,“文科淘汰论”甚嚣尘上,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学这个,更愿意去学IT,金融,法律,AI,这些在未来看得见的发展门路被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只因它们更能赚钱。而你,我听说你是你们那届的高考理科状元。”
“刻板印象,”郭文韬哼笑一声“确实,不可否认,金融,工程,科技,医学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浪漫,爱情这才是生活的意义,“自我,生命”这些问题总是在不停出现。,毫无信仰的人群川流不息,城市充斥着愚昧,生活在其中有什么意义,是很少有人去思考,但总有人去思考。”
蒲熠星笑了“《死亡诗社》,你看过这部电影?”
“嗯,”郭文韬应道,眼神看向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安检人员的大手还在翻过他们的箱子,打牌的人继续打牌,玩手机的人继续玩手机,而他们在这里谈论这些,这令他感到莫名高兴。
像是走了很久终于被看见。
“这部电影是我高三的时候看的,那时我的父母叫我一定要去清华,一定要选数学,未来当个老师,或者选金融,挣大钱,而我不想这样,却又始终犹豫,我知道这些当然很好,但这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我生命的尽头,我不愿做这样的事,我想改变。然后我看到了这部片子,不夸张的说,我就是看了它才走上文学的不归路,填志愿那天,我父母差点要跟我断绝关系。”
“那你怎么想?”
“我想,我很高兴我那时的选择,”郭文韬看向蒲熠星“这份选择让我遇见很多人,让我踏上这份旅程,让我能坐在这儿跟你聊天,蒲熠星,我很高兴。”
蒲熠星!不准胡思乱想!
可他说很高兴呢......
那可能不是坐这儿跟你聊天很高兴呢!
可他喊我名字呢.....
你完了,蒲熠星,你完了......
蒲熠星笑了,心想,那我接受我完了。
前几年很火的一段话,这世界上有60多亿人口,一生有29200天,平均每天可以遇到1000个人左右,两个相遇的概率是0.00478,相爱概率更是低到不能更低,这几年人口还在涨,这个概率还会更小。他不求郭文韬能爱上他,他们两个能遇到,本来就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能喜欢上他,那就接受。
人生苦短,何必在意那么多。
蒲熠星想,啊,我喜欢上郭文韬了啊。
这真是太棒了。
“可以啦!走吧同学们!”苏杭在喊。
他们站起身,向前走去。
“郭文韬。”蒲熠星喊他。
郭文韬回头,看见蒲熠星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继续走吧。”蒲熠星把郭文韬推向前,自己跟在郭文韬后面,笑了。
6.
他们一路深入埃及,去金字塔,去萨拉丁古堡清真寺,哈特谢普索特女王祀殿,横穿沙漠,黄沙满天,荒凉且辽阔,于明德看起来那样内敛的人,将头伸出车窗外大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有人也大喊回答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入沙漠,竟也能从不同国家的景色体会到相同的想法,并且这种想法在千百年前就有人帮你写了出来,这就是被理解,这就是阅读的意义,而在这荒凉的沙漠上,有人也理解你,因为你们来自相同的祖国,说着相同的话,读着一样的书,这就是文明的意义。
蒲熠星看着坐在身边的郭文韬,他正在因为刚才那句话笑,淡淡的,并不是别人口中面无表情的高冷酷哥,蒲熠星笑起来,他为这点小发现欢呼雀跃。
当然经历更多的是埃及的不太平,经过一个城市,里面的街道荒无人烟,只剩风声在回荡,让人感觉一下进入到魔鬼之城,他们胆战心惊,快出城的时候,徐丽往外面不经意的一瞥,立刻弯下腰惊呼:“有人通过墙眼拿枪对着我们!”
怪不得街上没人,这他妈谁敢上街啊。众人纷纷抱头弯下,只有充当司机的人欲哭无泪,强撑着开过。
蒲熠星坐在副驾驶上,他看着坐在主驾驶位的郭文韬,郭文韬没表现出什么,他却皱了眉:“郭文韬,下次换我来开车,你坐后面。”
郭文韬笑了,从善如流:“好。”
他们达到卢克索,就先去拜访了太阳神庙。
蒲熠星感觉很难形容看到太阳神庙的感觉,太荒凉了。
公羊石雕,石柱阵,巨大的雕塑上刻着的僵硬的脸,太阳炙烤着建筑,也炙烤着他们,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目眩神迷,就感觉只身闯入千古年前的遗迹,光是注视着这宏大的建筑,都能让人感受到层层文明所带来的威压,令人喘不过气......
“蒲熠星?”
蒲熠星猛然惊醒,他转头一看,是郭文韬,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上拿着一瓶藿香正气水,递给他。
“我刚看你情况不对,向牧野要了一个来。”
即使脸皮最厚的人也不可能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出软弱,哪怕自己脑袋昏昏恨不得下一秒倒地的情况,所以蒲熠星接下来了藿香正气水,但说:“我待会再喝。”
没办法,他要脸。
所以他开口问另一个问题,“韬韬,你说这些古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话题很烂他知道,但他总得找话题聊下去。
“如今人们出去旅游更多会选择像三亚,西藏一样的旅游胜地,或者像拉斯维加斯一样说出去可以有面子的地方,美景和面子,总得要一样,而埃及旅游业连续走低,有些地方,甚至这些古迹,都是鲜为人知的,或者只是来拍个照就走了,不免可悲。”
郭文韬也看向那些石柱,上面雕刻着鸟,虫,鱼,以及一些神秘的符号,引人遐想,却过分神秘,来这儿看一眼确实会因恐惧而逃避,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可你不能因为他们不了解而指责他们,各人有各人困难,他们辛苦打拼一整年,出来旅游,不是出来搞研究的,人们需要美景,美食和一切能令他们感到愉快的东西,这并没有任何错。”
“古埃及文明太成熟,其中体系建立的过程只有寥寥几本书,人们根本不了解,人们因未知而逃避,这再正常不过。如今的一切都在简化,让人们便于理解,文字,发音,人们正不可避免的走向浅薄,流于表面,深刻的不去管,只满足最低的感知层面,这确实令人感到悲哀。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总有要有人去看,今天你我出现在这儿的意义不就是来源于此吗?”
“人类因无所敬仰而浅薄,古迹则因身后空虚而孤单。”
“是这样没错,千古文明永远站立于此,凝望着后人,但总有人会在。”
“我会一直在。”
蒲熠星看着郭文韬,他并没有多高的声调,没有多文采斐然的语言来阐述他的观点,他的思想,但你光看着他,看着他望着古迹坚定而明亮的眼神,就能知道他甘愿为此奉献终身的决心,正如他所说,他会一直站立在这儿,一直,一直,站下去。
蒲熠星笑了,喜欢上这样的人,是他的幸运。
“好。”他这样说。
7.
看过红海,苏伊士运河,他们离开埃及进入以色列。
以色列,这个中东地区最不太平的地方,每天上演着战争,动乱和交火,而发起这些的人,是狂热的宗教极端主义和民族极端主义。
只因那儿有个三教圣地----耶路撒冷。
一路的枪口,一路的眼睛,一路的炮火。
这是所有进入到以色列的人的心情,确实它大发战争财,军事研发也极其发达,但在华美精致的栋栋高楼下,都有让人心惊胆战的东西存在。
所有人严正以待,不敢松懈,经过蒲熠星的不懈坚持,郭文韬终于被赶下驾驶位,但他上了副驾驶位。
怎么说,只是郭文韬被赶着上后座的时候,一群人连连拒绝:“韬哥,我可以在你快要被打中的时候替你吃枪子,但我坚决不上副驾。”
“为什么?”
“......一些感觉。”
将近20个人,4辆车,挪不出新地了,郭文韬只好上副驾。
“我坐这儿行不行?”
蒲熠星将脸转过去,尽量不让郭文韬看到他上扬的嘴角,他憋住笑,故作深沉“没说不行......”
后座的队友大晕。
下午两点,他们在车上匆匆吃了于明德做的简单吃食就下了车,整整一天,不停歇的开,才终于来到这儿。
蒲熠星抬起头,阴暗恐怖的城门,被炮火鞭打的城墙,城墙外几米的房子里伸出来密密麻麻的枪口,他想,原来这就是耶路撒冷。
走入城门,一条条狭小曲折的小道铺展开来,延伸到未知的尽头,令人恐惧,男性前后围挡,将女性包围在其中,他们小心翼翼的走着。
不知道是不是巷子太过阴暗,导致一股滑腻腻的气味钻入鼻腔,很难闻,但没有人敢伸手去挡住口鼻,太静了。
蒲熠星在郭文韬旁边,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握住郭文韬手腕。
郭文韬惊诧的看了他一眼,但手没有抽出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广场的哭墙,犹太教的圣地。
一群统一穿着犹太教的服饰的男男女女对立两旁,头抵着墙,默念经书,有人叹息,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带着孩子一起来,孩童稚嫩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念着。
说实话,这对没有信仰犹太教的人很难有深切感受,但保持沉默,是人类最大的美德。
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也大抵如此,一群人,沉默的走过,沉默的哭着,彼此在心中感受着苦痛。
一行人里有人信仰基督教,人走过去,一遍遍走着耶稣示众的那条小道,平时一米八的汉子,走着走着,默默掉泪。
一行人走累了,站在了一处,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宗教,信仰的悲情,我们不理解,但要保持尊重。
郭文韬看了一会儿,低声开口:“每个宗教起始,都是对身边痛苦的直接反映,他们思考,顿悟,传播,是为了人们更好的生活,可一路走来,我却不知道,这种宗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枪口,炮火,对着老人,孩子,只因信仰不同就可以随意杀生予夺,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蒲熠星。”
蒲熠星看了他一眼,这几个月下来,他太了解他。
他在渴求共鸣。
所以他开口:“错的并非是宗教,信仰,信仰宗教的人们,而是那些因为宗教而陷入意气斗争的人,宗教的鼓动性超出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它轻而易举的就能使人抛弃理智,做出牺牲,”他顿了顿,看向城墙外那些仍然注视着这里的枪口“这更是一种集体性的牺牲,这种牺牲付出巨大,几千年不可化解。错的从来不在事,而在人。”
郭文韬转过来看他。
谁又不在渴求共鸣。
他们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
忽然,蒲熠星开口。
“郭文韬,你信仰宗教吗?”
“从来不信。”
“以后会信吗?”
“不会。”
“好。”
蒲熠星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景象,听着耳边的痛苦的哭泣声,心想。
我希望你永远不用信,因为想信教的时候,都太苦太苦了,若问他这一刻有什么愿望,他想让郭文韬这一辈子都坚定的无神论者。
8.
要从以色列去到约旦。
谁知中途出了事。
他们正在大路上开着车,这一带正好是民族主义对峙路段,却又是必经之路,抉择许久还是往这边走了,顾老在出发前先给上头报了备,好有什么事至少有个准备。
小心翼翼,开车的基本上都在最大限度内飙车了,能走多快走多快。
“砰!”
像是有什么东西打中了他们的窗户,随后一片哗啦啦的声音。
玻璃被子弹打碎了。
“下来!”
一个粗狂的声音用希伯来语大声地喊着。
他们中有好几个人精通多国语言,其中一个妹子更是精通各种中东地区的语言,她用通讯器小声的翻译,玻璃碎掉的声音就在耳边,众人没办法只能下车。
近二十个人下车,一下车就被一群人拿枪抵着。
“把身上的钱交出来!”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人喊话。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把肩上的包卸下来。
“车上的也交出来!”
几个开车的去了车后座开车门,郭文韬正要去,蒲熠星看了他一眼,悄无声息的将他手里的车钥匙拽了出去。
郭文韬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
蒲熠星摇摇头,将他的手放下去,去后备箱开门去了。
“砰!”
几大箱行李被丢在柏油路上,发出巨大声响,风呼啦呼啦的吹,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是警惕。
拿枪的人互相看一眼,上去把他们的行李和背包一个个打开,他们拿了一个大袋子,将里面的衣服和钱都丢进去,直到最后一个行李箱。
一打开,全是稿子。
那是几个导师和这一群学生几个月以来费尽心力整理起来的资料和记录,为什么不用电脑?这一路上车子有没有油,晚上能不能找到旅馆,能不能吃上饭都是问题,电脑能不能满足需求随时都有电更是问题,当一切都变得方便了,回归到最初,竟还是纸张最便捷。
几个男人扛着枪蹲下去,拿起纸张,看了一会儿大笑起来,往袋子里塞。
众人的脸上这才紧张起来,刚刚沉默的看着他们拿走所有的人,这时却蠢蠢欲动起来,有几个男生眼里已经有了怒火。
“你们不能这样。”而这时,一个女生站了出来,蒲熠星看过去,是那个精通希伯来语的女生,她瘦瘦小小的平时并不突出,而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站了出来,站在那眼神定定的看着那几个扛着枪的男人,短发随风飘扬,用希伯来语坚定的说道。
蒲熠星想起来了,她叫东吴。
门泊东吴万里船。
那几个男人笑了,其中一个男人上前拿枪抵着那名女生的脸,一手拿出稿子。
“不能动?”
“不能动。”东吴丝毫不惧,继续说道。
那个男人笑了,拿嘴一把撕掉了稿子。
稿子被撕得那一刻,所有人沉默,稿子继续被撕,哗啦,哗啦,哗啦.......
只剩血在滴。
“操你妈!”一个男生扑了过去,他奋力擒住男人的手,拼命的从他手里抢下稿子,像是炮火被点燃,所有人都扑了过去,他们面对枪口,沉默,面对钱财被抢,沉默,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蛮上只有坏处,但面对夜以继日写出来的稿子被撕时,他们不再沉默。
“砰!”
是枪声,所有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一个男生的肩膀被子弹射中,流出泊泊的鲜血。
“给你们脸了。”刚被推搡在地上的几个男人站起来,又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枪口巡视着人群,“让老子瞧瞧,他妈下一个是谁。”
“你不能动我们。”蒲熠星站了起来,挡在枪口面前,他神情坚定,用英语说道。
男人来了兴趣,他问:“为什么?”,英语也是以色列通用语种。
“我们是中国人,这次是国家派来做调查的,刚刚我们已经通知了以色列政府,如果你不怕待会去吃牢饭的话,就把枪放下,钱和衣服你随便带走,纸给我们留着。”蒲熠星举起手机,上面赫然是通话记录。
抢匪不傻,中国人很麻烦,他们的国家更麻烦,一旦被通知政府估计他们半年都得活在逃杀中,但他们得确定。
“你。”男人用枪推了推蒲熠星肩膀“你跟我们走一段,用电话通知他们,叫他们不来,我们就走,不准耍花招。”
蒲熠星掌心一片濡湿,正要走。
“我跟你们走。”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掌心的手机被拿走,一个人挡在他身前。
是郭文韬,他看不见郭文韬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退缩。
“好,那你跟我们走。”
正要用枪抵着郭文韬往前走的时候,一阵警笛在前方响起。
“举起手来!”
是政府的军队到了。
几个劫匪看情形不对,顾不上拿这拿那了,拿上袋子就驾车逃走。
“哇!”
当车走后,一个女生终于忍受不住腿软,坐在地上哭了出来,过了一会儿,稀稀落落的哭声传来,还有一些人流着眼泪去捡被撕掉的稿子,一片又一片。
最后拿到黄老面前,声音哽咽:“老师,撕得太碎了,补不回来了。”
至此,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郭文韬转过身来,风吹起他的头发,正是2月份的天,以色列这边天气不算冷,一件黑外套就足以,他就那样站在一条长到望不见头的路上,尘土飞扬,耳边是警笛声和哭声,还有稿子往天上飘去,荒凉的景色上,只有他朝他笑着。
很难形容蒲熠星这时的感受,那一句“我跟你们走”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郭文韬那样坚定的挡在他面前,而现在,他朝他笑着,像是心脏被揪了一下,酸涩溢开来。
他一把将郭文韬扯进怀里,头埋在他脖颈,不说话,也没流泪,只是抱着。
天地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蒲熠星才感到郭文韬将手放在了他背上,无声的安慰。
他闭上眼,闻着郭文韬衣服上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女人衣服上常有的香味,是浅淡的,郭文韬身上独有的味道,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郭文韬,我爱上你了。
9.
自那天以后,肩膀受伤的男生被送回国治疗,在政府休养的时间,顾老把学生叫到身边,问要不要退出,这趟旅程就是这样残酷且危险,留下,风险很大。
一屋子学生,沉默的如磐石,最后所有人都摇摇头。
“死就死了,宁愿死在求道路上,也绝不做逃跑的懦夫。”徐丽坐在凳子上,神情倨傲,短发飒爽,这样说到。
后来,再次踏上旅程时,没有一个人走。
而他们之间,自从那天以后,也开始变得不一样。
手碰到一下就要犹豫着分开,眼神相触随即匆匆逃开,常常在很多个夜晚里,他们或是在车上通宵驾驶着,或是在旅馆嘎吱嘎吱的床上,蒲熠星看着郭文韬,他睁着眼或闭着眼,都是一派坚定的模样,你都不用走进,就知道他的坚持和通透。
这样的人,会察觉不到别人的爱意吗?
蒲熠星不怕他知道,他向来坦坦荡荡,他只怕,郭文韬怎么想。
会退缩吗?和我相爱?
他们这一路从希腊,穿过埃及,再到以色列,约旦,伊拉克,已经历时9个月,这九个月其中辛苦不欲多说,左不过饿肚子赶三天的路,奔波一路却无处可睡,一群人累的受不了直接席地而睡和衣而眠,这一路不少都是战争高发国家,随时担心着掉脑袋的风险。
这还只是身体折磨,更令人难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这一路古迹有的被破坏有的直接寻不到,一行人赶几天的路最后无功而返,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直接要抱着稿子哭了。
更甚的是,这一路来的种种事迹,曾经在历史上高度发达的文明古国如今遍地的孩子看着有车过来就把手伸进车窗要钱,完全不害怕被夹,他们不上学,不生产,只是在大路上晃荡着,睁着大大的眼睛,乞讨着,这如何能令人不心痛,有学生受不了了跑去买了纸笔送给他们,结果转头就看到他们把东西扔了,要钱。
当然,还有一点好,他们可以尽情的创作,一群人,都是同好,都是老师,互相交流互相学习,遇上不会的就去请教,有什么看法就提出来,如果看法不同就大声争论,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争论完了互骂一句傻逼然后对着笑起来,完全没有芥蒂。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在这种极度宽松的创作环境中,他们的灵感大爆发,每个人都对这趟旅程万分感谢。
遇到风景秀丽处,停下车来,取出酒来,大口喝酒大口吃饼,大声笑着。沙漠里,夜幕下,城墙外,火炬熊熊燃烧,每个人心里都是暖的,都是热的。
都是一群20多岁的年轻人,男男女女,在一起总是得要点什么逗闷子。
一天,他们在一处古城墙外生火,开了一天车来着,已经黑天了,考察什么的得明天白天做,帐篷都支好了,今天晚上大家就打算放松一下。
玩真心话大冒险。
没什么纸牌啊乱七八糟的,大家就搞了个空水瓶,转到谁谁回答,不行就做大冒险。
第一个转到的,是顾老。
老人家两袖清风坦坦荡荡,“问吧。”
年轻人眼睛一对视,狭促道:“想知道顾老怎么和您夫人结婚的!”
顾清风笑了,完全不避讳,这么多天大家早混熟了,他悠悠然开口:“当初啊,还是80年代吧,我在大学每天学的匆匆忙忙的,根本不想谈恋爱,家里安排的相亲都拒掉了,结果啊,有一天匆匆往图书馆赶,路过一个走廊,恰巧,就撞到了你们师娘的肩膀,啪,她的书掉了。”
顾老说起回忆来,眼睛里都是笑意:“我把书捡起来一看,西方哲学史,我很喜欢这本书,感觉遇上同道中人,就问,姑娘你也喜欢罗素啊,话还没说完,我就见到了你们师娘,当年你们师娘梳着两小辫,穿着一身红袄子,脸上冻得发白,可一双眼睛生灵灵的瞧着我,我啊,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呀!这顾老还是一见钟情呢!”有学生打趣到。
顾老将近60的人了,提起这些事也会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害,然后我才发现,原来你们师娘是我同系学妹,总是她们专业第一,然后每次去图书馆,我都看她,看久了就给人递纸条约一起去图书馆,我俩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在一起了。后来啊”顾老的眼睛看向远方。
“我去印度考察,正值印度暴乱,我们一行人在印度滞留一个月,最后你们师娘跟着国家派过来送我们回国的人一起来接我们,我不知道她那样一个平时怯生生的小姑娘当时是怎么克服一切过来找我的,但当我看到你们师娘,站在旅馆门口,手中提着行李,身上乱糟糟的,瞧着我的那一刻,眼眶红了,就站在那儿,哭成泪人。那时,我就在想,这辈子,我非她不娶。”
说完,一阵沉默。
“敬师娘。”东吴开口,举起杯子。
“敬师娘!”
“是!敬师娘!”大家喊着,一把把杯子碰在一起。砰的一声,酒洒出来。
下一个,是苏杭。
几个男生眼神一对,坏主意咕噜咕噜的。
“苏杭,你小子,在我们这行人里,有没有喜欢的啊?”
苏杭被问的闹了个大红脸,平时看起来挺外向的男生,这时候害羞起来,眼睛却止不住的望东吴,那件事以后,苏杭喜欢上了东吴,这简直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我,我选大冒险。”他朝那几个疯狂眨眼,放过我哥们,谢谢了,今天大恩大德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的!
“那,那就绕着这城墙跑三圈。”哥们懂了,放他一马。
苏杭认命的跑起来,剩下的全都在暗暗发笑,几个女生笑着推了几下东吴,东吴没理,只是看着苏杭跑走的身影。
瓶子咕嘟转,停,是郭文韬。
郭文韬虽然平时高冷,可好歹处了这九个月,各位也把这人性格摸着了,只是慢热,脾气好得很,所以一个男生咳咳清了下嗓子,问出全场人都很在意的问题。
“韬哥,谈没谈过恋爱?”
基本上所有人眼睛刷一下就盯着郭文韬了,眼里的八卦之情熊熊燃烧,连黄老都往前挤了挤,人类对八卦的热爱是不分男女老少的。
郭文韬看看这一堆眼睛,笑了,答的坦然:“没谈过。”
呼----蒲熠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郭文韬这个年纪了谈过恋爱很正常,但,但就是忍不住在意啊。
“虽然知道韬哥一心只有圣贤书,但还是好想看韬哥谈恋爱哦,简直不敢想象。”一个男生故作痛心的说道。
“闭嘴!牧野!”一群女生上手就要打爆牧野脑袋,男神不要谈恋爱!
“韬哥,”一个男生往前坐了坐“我可以诚挚地请教您,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吗?”
一群女生坐直了,蒲熠星也坐直了,还往前挪了挪。
郭文韬笑了,说,这是另一个问题。
啊!
一群女生好不叹息,蒲熠星也低下头。
玩到最后,吃好喝好,各自收拾东西散场。
帐篷两人一个,郭文韬和蒲熠星在一个帐篷,他俩并肩走在沙漠上,沙子很软,一脚深一脚浅,走了一段,离众人有点远了,气氛说不清道不明,两人只是沉默,任凭大风呼啦啦的刮过。
蒲熠星拢紧衣服,开了口:“刚刚......你说你没谈过女朋友,是不是真的啊。”
“是真的,没谈过。”
“那,”蒲熠星一紧张就容易看天看地不看人“那,有没有谈过男朋友啊。”
脚步声停了,郭文韬没往前走。
蒲熠星也停下,看着郭文韬,他俩站在一个沙坡上,一个人在上一个人在下,蒲熠星俯视着郭文韬,郭文韬眼瞳好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那么轻又那么沉。
他听到郭文韬问。
“蒲熠星,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蒲熠星想,他低下头用脚磨蹭了两下沙子,他一生都顺风顺水的过,父母开明且包容,但关于这件事他也不知道父母会作何看法,他没谈过男朋友,只谈过几个女朋友,遇见郭文韬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种性向,他这个人做事万事随心,但谈恋爱不是光自个舒坦的事,郭文韬呢?他会怎么想?他望向远处的灯火,一行16个人,就算他们能避一时还能避一世吗?早晚要出去的,世俗呢?
谁又能问心无愧的说自己不怕?
他看着郭文韬的眼睛,没有说话。
他们站在大漠中,谁都没有说话。
10.
那天之后他俩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窗户纸,彼此对坐着,瞧着,但谁都没有去戳那层纸。
谁都是太过清醒的人啊。
他们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大风下并肩而立,在夜幕下的黑克马塔纳古城里呼吸交错,在伊朗的雪山旁对视,呼出的白雾浸软了眉目。他们深夜在扎的帐篷下写稿子,旁边还有数十个帐篷也亮着灯,昏黄的灯照着,他们不说话,只是写,把这一趟的所思所感在稿子下写出来。
好多好多个深夜,他们互相扶持着走过。
他们当然也会有争吵,研究方向的不可逆很难克服,但放下偏见,他们却有很多观点相通,彼此都有渊博的学识,谈起天来总是合拍,连黄老有时候听他们聊天,都会笑眯眯的过来问,小蒲啊,要不博士你就申我的研究生吧,戴老头那边我去说。蒲熠星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说,那我不想要郭文韬做我师哥怎么办?黄老一脸苦恼,可小韬好多年前就当我学生了,这个辈分改不了哇。
郭文韬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笑着看蒲熠星。
蒲熠星偷偷撇一眼他,小声道:“如果这样我就不去北大读博了。”
11.
已经一年,他们这一趟下来收获颇多,正打算去往印度,他们穿行于印度的市区,一路横行,去到瓦拉纳西看恒河,但多少年前清澈的恒河水早已污浊不堪,河里浸满了赤身裸体的男女老少,他们任由脏污飘过,只是闭上眼虔诚的喝着恒河水。河两边都是高矮不一的破旧房屋,就算有新房,还是被烟熏给染上一层厚厚的污渍,有些人在走向恒河的路上倒地,警察就把他拉到一旁直接火化,恶浊的烟尘缓缓飘向天空。
人,到处都是人,警察正努力的趟过水去打捞起恒河上的浮尸,刚死去的人在大火里渐渐化成一堆碎渣,被人倒进恒河里,所有人都闭着眼,对着身边的事情毫无感觉,他们心中只有圣洁的恒河,其余种种,生老病死,都是佛祖的旨意。
他们站在恒河旁的台子上,女性统统被裹上面纱,他们沉默的看着,谁都没有说话。周围乱糟糟的人群穿过,只剩他们沉默的悲哀着。
“走吧,去华氏城。”顾老叹了一口气,招呼道。
众人稀稀拉拉的转身跟上。
蒲熠星要走,看见郭文韬还站在那儿,看着恒河里的人。
他走过去,拍了拍郭文韬的肩膀:“走吧。”
郭文韬转头看向蒲熠星,看着他,没说话。
蒲熠星叹了一口气,郭文韬啊......
他看着郭文韬,开口:“你我都知道,宗教是太难改变的事了。”
“悲哀也好,幸福也罢,都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你我只能是旁观者。”
郭文韬低下头,嗯了一声,然后说。
“走吧。”
12.
开车去往华氏城,华氏城宗教胜地,虽然动乱不少,但还是有无数信仰者前赴后继去往礼拜。蒲熠星一行人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一看。
可一上路谁都反悔了,一路上的路全都坑坑洼洼开车都能把人给震吐,旁边还挤满了驴车,卡车,汽车,谁都是大包小包往车上系,捆的死死的,乍一看,感觉全像逃荒的。
旁边还有车驻守在两旁,大剌剌的开着窗,枪支摆在里面。还有小孩蹲守在路边,一见他们来就涌上来,用力的拍打着窗户,用英语说“Money!”其中还夹杂着几句中文,可见老惯犯了,把谁是人傻钱多的倒霉蛋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们一行人坐在车里都不知道是先捂嘴还堵耳,车震的想吐,一旁的噪音更是凶器。连一直被逼着戴面纱的徐丽等姑娘,都顾不得形象撇开面纱抱着垃圾袋狂吐。
等到目的地,下午五点,一个个瘫在车里都不想动,全都累虚脱了。
一行人决定明天再去拜访阿育王首府,今天就早点睡觉。
女生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呼吸两口新鲜空气,一旁就冲出来一群人,用印度语叽里呱啦的说宗教,女性传统,不要脸,女生被迫重新戴上面纱。
一进到旅馆,徐丽就瘫在沙发上,语气生无可恋,眼神空洞,道:“我他妈已经想好了我的毕业课题,就叫印度宗教对于女性的不平等歧视。”
刚走进来的黄老一听就笑了,他笑眯眯的开口:“丽子,你知道这个课题被多少人写过吗?”
“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写了印度还这样?”徐丽面无表情道。
“因为这是印度。”
徐丽倒地。
后来大家睡到八点钟饿得不行,集体上街买吃的,印度虽然脏乱差,但比前面几个国家的荒无人烟要好,通常这个情况下他们最多就着凉水啃大饼。一路上烟火味十足,几个姑娘虽然还是要戴着面纱但有吃的也算高兴,其余人走在前面,蒲熠星和郭文韬两人走在后面。
他俩睡醒了都没什么食欲,免去了吃东西,就沉默的走着,也算气氛好。
“韬......”蒲熠星正欲开口。
砰!砰!砰!
蒲熠星迅速转头,是枪声!
枪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到一辆吉普向这边开过,还能听到有人在大喊着宗教万岁!
妈的,是宗教极端主义,印度对外勉强维持一派和平欣欣向荣的皮,只有深入这里,才知道这里的宗教极端分子照样猖狂,持枪伤人绑架更是不计其数,今天这么巧就碰上了!所有人全部惊慌的四下逃窜,几个导师疯狂招呼学生赶往旅馆,但到处乱哄哄的,商贩都顾不上摊子就遁入街巷。
“啊!妈妈!”有小孩大喊着,蒲熠星回头一看,这些宗教极端分子正在实行绑架!
就这片刻功夫,还有不少人都被掳走,全都是妇女儿童,她们统统被塞进一辆大货车里。有男人想上前救下,就被劫匪一枪射中倒地,流出泊泊鲜血,再没了生气。
“蒲熠星!走!”
蒲熠星回头,是郭文韬,火光映在他眼睛里,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他拉着往前跑去。
“啊!”
是东吴!
蒲熠星匆匆回头望,东吴正在被掳上车,苏杭不顾众人拉扯回头跑向东吴。
砰!砰!砰!
劫匪还在不断扫射,不断有人中枪,所有人纷纷惊逃,哭喊声不断传来,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车子在不断逼近,人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个轮子,况且印度小巷四通八达,这一整片都被包围住了,逃到哪稍不留神就会被抓,顺着来时的大路飞奔是最快的。
蒲熠星被拉着走,他第一次知道郭文韬力气这么大,握着他的手腕,力气大的像是要把他捆死,生死攸关,没时间去想那些个情情爱爱,但他在这一刻,竟忽然感觉剥开了郭文韬的一片真心。
“跑!”
“啊啊啊啊啊!”
“救命!”
“妈妈!”
人群一片混乱,推搡,挤压,绊倒,谁都是羔羊。
突然郭文韬被闯过来的一个小女孩绊倒在地,蒲熠星赶忙回头,看到的却是郭文韬跪坐在地上,脚踝明显受伤,他坚决的眼神犹如一记清粼粼的剑,一把扎进他心里,他看着他大喊。
“蒲熠星!走!”
车子不断逼近,一把把小女孩拎上车,哭喊声不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蒲熠星冲上前直接把郭文韬抱起来不顾一切往前冲。
砰!
劫匪一枪打中蒲熠星的腿,蒲熠星一下就跪倒在地,疼的冷汗直冒,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车子还有一段距离,蒲熠星咬着牙将郭文韬放到一个小推车后。
“蒲熠星,你干什么!”郭文韬一把拉住蒲熠星的手腕,怒目相对。
蒲熠星却强硬的拉过他的手腕,说:“郭文韬,你就在这儿。”
四目相对,炮火纷飞,火光冲天。
蒲熠星感觉心中一阵巨大悲恸,嗓子发痒,眼眶发红,他颤抖凑上前亲吻了一下郭文韬的眉心,没有说话。
他转头,直接拖着残腿跑到的大路上,往前拼命的跑,车子逼近,劫匪一把将他扔上了车,砰的一声,撞得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断裂,痛的天旋地转,他睁开眼,一车厢的妇女儿童,都被绳子捆着,东吴和苏杭也动不了,顾老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劫匪掳上车,只能用眼神向他投来关怀的目光。
卡的一声,车子调头。
蒲熠星终于放下心来,脱力般靠着墙滑下去,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
想,幸好没表白。
13.
劫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破旧的仓库,正值5月份,印度这边早就进入夏季,闷热潮湿,仓库的墙壁上都是霉点,蟑螂老鼠不计其数,人质一共40多个人,全都在一间屋子,除了上厕所能说一声被挟持着去外面上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劫匪就在门口杵着打牌,吃的只有每天发的一小袋饼干,薄薄几片,吃了就没,很多人因为饿过头昏死过去,身体横陈在地上,没人敢管。
劫匪想利用他们要挟政府给钱,这是平息动乱最快的法子,他们只用保证他们还活着,至于其他,随便。
过了大概两天,蒲熠星靠着墙,身边坐了顾老,东吴和苏杭。
蒲熠星的腿被仓库里一个会医术的女人救了,简单包扎下才不至于腐烂。一行人中只有他们被掳走了,还算幸运。顾老身体不太好,却也坚持着不让学生给他留吃的,说是老师死也得死学生前头。
顾老握着饼干,头望着上空阴暗的天花板,这里没窗子,只有缝隙里透过来的几丝光亮能判断到底过了几天,现在,是夜晚。他望着,突然笑了。
“这次,老婆子不知又要哭成什么样咯。”
“真希望再瞧着她一次啊。”
东吴和苏杭已经靠着沉沉睡去,所有人都陷入睡眠中,当饥饿来临时,睡觉是抵御的最好良方。
一切都安静了。
蒲熠星没答话,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小蒲啊。”顾老唤他。
“欸。”他睁开眼,低声回应道。
“你和小韬那事,我本来不想插手,年轻人嘛,总归是要自己趟趟的。”顾老望着天花板,他已经53了,头发都花白了,这一生什么事都经历过了,爱恨情仇,书里也写尽了,可人要不自己经过一回,总归雾里看花,不知其所以然的。
蒲熠星看过去。
“小韬啊,是个好孩子,刚进院的时候呢,上我课,就很认真,后来了解过以后就确定了未来的研究方向,天天往图书馆里钻,古代文明史呢,难,可他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不听劝。他啊,本来研究生论文定的是另一个方向,他都准备好要去埃及呆个一年半载了,黄岳都跟我说,他不做出研究来不回来,可小韬不知道怎么了,有一天突然说要跟着来这一趟,论文前期他做了多少准备啊,说不去就不去了,”顾老从天花板上撤下眼神,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蒲熠星。
“小韬这孩子啊,做事从来都倔,不撞南墙不回头,我还奇怪他到底怎么了呢,结果这一路上我大概也明白了,小韬啊,大抵就是奔着你来的。”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要我看啊,没那么多过不去的坎,我都53了,如今想想人生中真有什么困难的,也就剩怕时间太匆匆,我还想再见我那爱人一面。”
“小蒲啊,如果这次能出去,有什么事情,都说清吧。”
“我们这一生,遇见个人,喜欢个人,都是太过太过难得的事情了。”
夜色已深,顾老说完之后就睡去,独留他一人在黑夜里清醒。
蒲熠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回想着一路上与郭文韬的种种。
刚见面时递过来的水,第一次交谈时主动延申的话题,争吵过后先一步递的台阶,沙漠里那样轻却又那样沉的目光。
他原先还奇怪,为什么郭文韬初见看着那样冷淡的人,好似对他的靠近完全接纳,原来,原来......
原来如此。
蒲熠星闭上眼,笑了。可他真的不知道,郭文韬,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你为此又到底付出了多少?
他回想起在沙漠里的那一次交谈,忽然明白,郭文韬当时那样的眼神到底代表什么。
他郭文韬向来都是好直接一人,做事决定了便绝不会回头。
他并非警惕的提醒要遵守在安全界限以外,而是问他。
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蒲熠星感觉心中一片酸涩满溢。
郭文韬.....
郭文韬.......
郭文韬..........
转眼三天,劫匪变得越来越暴躁,按照往常不出三天政府都会为了安抚民众而直接派人交涉的,现在过去五天还没有一丁点动静。他们在门口气急败坏的打电话,看着有孩子探出头来就直接拿着枪扫射。
“啊!”
一阵尖叫此起彼伏,所有人抱头趴在地上,东吴上前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卧倒在地才幸免遇难。
蒲熠星透过墙眼看出去,五天都没人来,这不正常,除非......
深夜,劫匪站在门口昏昏欲睡,他们熬了五天,熬鹰都没这样熬。
砰!
劫匪吓醒了,猛地站起来正想大喊。
砰!砰!砰!
一阵枪声!劫匪向外看去,一群坦克和枪正在黑夜中滚滚而来,枪支不断射击,照得火光映天,枪击声不绝于耳。
劫匪一共才30来个人,政府向来软弱无力,谁都没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他们吓得腿软,还是被首领一枪打直。
“打出去!为了宗教!为了伟大的神!打出去!”
众人楞了一下,然后此起彼伏的大喊起来:“打出去!”
“打出去!”
劫匪全部冲了出去,蒲熠星早在在第一声枪声里就被惊醒了,他安抚好众人,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仓库门前,锁还在,而且是巨难搞的类型,队里没人会干这个,蒲熠星顶着压力上前,小心翼翼的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战火声不停,蒲熠星冷汗都下来了。
咔
开了。
“走,走,走快走!”蒲熠星招呼众人出去。
所有人鱼贯而出,东吴怀里抱着个孩子跑了出去,苏杭在一旁掩护。蒲熠星腿还没好全,行动不方便,本来想留在原地的,没想到顾老扶着他硬是要把他带出去。
“留在这儿不安全,我做老师的,怎么也不会抛弃学生啊。”五十多岁的人了,头发花白,几天没吃饱饭,依然用尽全力一步步把蒲熠星带出这个摇摇欲坠的仓库。
可仓库外也不安全,到处都是逃窜的人,这里太偏,仓库只是这里的一角,到处都是废弃的钢丝和材料。前面是炮火连天,枪声四起,蒲熠星和顾老小心翼翼的走着。
砰!
一个劫匪突然冲出来撞在墙上,身上和腿上都有枪伤,鲜血泊泊的流,痛到满地打滚,看到蒲熠星和顾老,用印度语大骂他们,蒲熠星警惕的带着顾老步步后退,这种时候,这种人不能激。
劫匪却不想放他们离开,他瘫在地上,腿是走不了了,他坏笑着举起手枪直接瞄准蒲熠星。
砰!
千钧一发之际,顾老转身直接护住了蒲熠星!
砰!
他们被猛然撞到了地上,蒲熠星忍着簌簌扑下来的灰尘看向来人,是一个军人,穿着印度军服装,直接把他们扑到了墙上,才避免了这一枪。
他没有看蒲熠星,直接站起身走向那个劫匪,用枪一击毙命。
鲜血四溅,这是蒲熠星第一次直面死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眼睛就被一只苍老的手缓缓覆住。
“别看,孩子。”
他们被军人带到了安全地带,那里已经聚集着一批妇女儿童,蒲熠星安顿好顾老,起身四下巡望,却怎么也找不到东吴和苏杭,他刚起身准备走的时候。
“蒲熠星。”
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蒲熠星僵住了。
何其漫长,120个小时,7200分钟,432000秒,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啊。
蒲熠星转过身,是郭文韬。
他站在炮火连天中,火光映天,枪声不绝,战乱,危险,废墟,他站在那儿,几天不见,衣服都没换,一身风尘仆仆,哪里都乱糟糟,只一双眼,就那样看着他。
思念无声。
“蒲熠星。”
郭文韬没动,只是唤他名字,声音哽咽。
“蒲熠星。”
“蒲,蒲熠星。”
那一秒,蒲熠星只觉四下寂静,万物无声,一切都随他远去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名字,有这么痛。
痛的仿佛要把血肉剥开,露出赤裸的心脏。
郭文韬......
他再也无法忍耐,他大步向前一把抱住郭文韬,紧紧的,像是要抱到血肉相融,多少言语都说不尽他这时心底的悲怆,生死关头阎王爷那走了一圈回来,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他怀里抱着的这个人,做事从来有条不紊,竟也会有一天,满身尘土,眼圈乌青,只身赶赴这场战乱。
怎么那么傻啊,郭文韬,郭文韬,郭文韬.......
他感受着郭文韬身上那熟悉的气味,心里的酸涩翻江涌海,痛到他几乎直不起身,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也在嗓子口堵着,叫他只能一遍遍重复那三个字。
“郭文韬。”
“郭文韬。”
“郭文韬。”
“蒲熠星.....”郭文韬唤他,声若游丝。
“三天前,我去大菩提寺拜佛。”
“那住持问我,许了什么心愿。”
“我说,我希望蒲熠星,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蒲熠星听到这时,眼泪汹涌落下,一滴一滴,打湿爱人肩头。
可郭文韬还在说,他说的平静,平静的像是痛哭三天三夜后那样平静,波澜不惊的皮囊下都是根根断裂的骨头,肝肠寸断。
“蒲熠星。”
“我以前不信教,不信神佛,可当我看着那尊金佛的时候,我真心的想。”
“如果你能平安回来,我从此只身入佛教。”
“以报菩萨之恩。”
蒲熠星感受到,有一滴泪,落在他的肩膀,烫的像要是把心脏灼伤。
夜幕沉沉,枪声震天,硝烟弥漫,多少注视,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蒲熠星闭上眼,都不去管了。
十万红尘滚滚而下,他甘愿为爱沦陷。
14.
那天以后,蒲熠星一行人直接被安排进医院休养,其余队友赶来时,看到他们躺在病床上,直接落泪了,谁又不对当时没有护住队友而心怀愧疚呢。
见到顾老虚弱的模样,一个汉子直接跪在顾老病床前哭了,他拉着顾老的手,眼泪横流:“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您,当时要不是我,您不会吃这么大苦的。”
“对不起,对不起顾老。”
顾清风笑了,眼角笑起皱纹,他握住学生的手,温声道:“没事,孩子。”
“没事,没事,没事的,傻孩子.......”
蒲熠星也了解到,当时他们被掳走,郭文韬等他们过去后直接开车飞驰到当地政府门前,表明身份,联系上级,极力促成这次活动,其中多少斟酌,多少步步为营,以身试险不必多说。男生们个个星星眼,说,韬哥那时简直帅爆了。
蒲熠星惊讶的看向一旁的郭文韬。
郭文韬没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给他削苹果。
蒲熠星他们大概要休整五天,顾老建议他们先走,谁知一群孩子比驴还倔,死活不肯走,非要等着一行人整整齐齐的走。
他看向黄岳,希望黄岳带孩子先走,因为他耽误了进程真的不好。谁知黄老一个纸团扔过来,顾清风这才看到黄岳眼眶发红,他吸吸鼻子,瞪着他:“臭老头,你知道你被劫走我有多担心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嫂子交代?你别看我!他妈要不等到你痊愈健健康康跟我们一起走,我他妈死也死在这儿。”
学生见状也大声说:“对!要走一起走!”
“诶诶,家属出去啊,别嚷嚷,病人需要休息。”护士一脸正气的来敲门。
黄老和学生嘱咐一大堆,夹着尾巴走了。
“蒲熠星。”郭文韬站在床前,叫他。
蒲熠星看着他,从他回来郭文韬就这个样子,冷冷淡淡的一点都不像是那个站在炮火下一脸平静的说如果他能平安他去出家那个郭文韬,蒲熠星撇撇嘴,男人。
这么多天,他想要跟郭文韬多说一点话,郭文韬都避之不及,就算天天来看他,但一到时间立马就走,在的时候人又多,体己的话说不出口,想说人又跑了。
蒲熠星咬牙,他妈什么时候这破腿好了死也要从郭文韬口里扒出几句真心话。
郭文韬,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15.
休整好了,他们出发去往最后一站,尼泊尔,他们将会从这儿回到祖国。
历时13个月,他们这趟旅程终于能圆满的画下句号。
来到尼泊尔,他们从比尔根杰横穿到加德满都,一路上有破旧不堪,泥泞满地,恶臭熏天的城镇,也有色彩斑斓,风景如画,干净漂亮的城市,差异极大,可见城市发展实在有失均衡,最后,他们来到了博克拉。
博克拉就在喜马拉雅山麓下,虽说是雪山旁边,但山挡住了侵袭而来的寒流,只留下一个花开天暖的桃花源了。
徐丽等姑娘欢呼一声,直接跑向这一览无余的草地,众人也都高兴的恨不得将自己与这里融为一体,原因无他,因为实在太久太久没见过这样至美的景色了,这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历尽种种,终于到达这里。
他们租下这里的旅馆,打算好好休整两天就走,祖国就在一山之隔,思乡之情,实不可挡。
他们在这滑雪,骑马,骑到雪山水汇成的湖泊旁,波光粼粼,雪山白洁,一切都美的仿佛是场梦境。他们大声欢呼,互相扔雪球,一起倒在柔软的草甸上。
“我来的时候,没觉得我们会变成这样。”徐丽躺在草上,望着湛蓝的天,忽然感慨道。
“我当是也这样以为,”于明德躺着,笑起来“我当时以为这只不过是趟旅程。”
“如果早知如此,我会带个摄像机,真想把你们每个人都记录下来。”一个女生笑着开口道。
“你一人抗啊?”牧野打趣道。
“怎么?你不帮忙?”
“帮帮帮,一定帮。”牧野笑道。
“真好。”东吴也躺着,说出感叹。
“那可不,完成了论文还收获了一个男朋友,能不好吗?”徐丽揶揄道。
“哎呀徐丽!”
“要不每个人对雪山许个愿吧?”徐丽爬起来建议道。
“怎么许?”
“就直接跪着朝雪山嘛,诚心的许就好啦。”徐丽跪朝雪山,双手合十,闭上眼。
众人看着她,也爬起来朝雪山许愿。
蒲熠星也许,许完后看郭文韬。
“你怎么不许?”蒲熠星奇怪道。
郭文韬笑着摇摇头,“人这一生,不能许太多愿,许太多就不灵了。”
他看向巍峨的雪山,舒心的笑了。
“我只有一个愿望,未来也只有这一个愿望,所以没什么好许的了。”
蒲熠星复杂的看着他,他忽然感觉郭文韬真是好矛盾的一个人,一会儿冷的感觉他们这辈子都不认识,一会儿又蹦出这种感觉会爱他一辈子的誓言,平平淡淡,但说的掷地有声,决不反悔。
郭文韬,你到底想要什么?
16.
最后一天,他们晚上举办了篝火晚会,他们邀请了居民一起参加,火把高高筑起,火星四散于天际,一群人喝酒吃肉,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蒲熠星看一眼正在看着他们跳舞的郭文韬,心一横,直接将人拉起,一起进入到跳舞的行列。
音乐舒缓,跳的是华尔兹,蒲熠星先一步跳男步,郭文韬只好跳女步。
正是9月的天,盛夏刚退,清凉的风缓缓送来,也不太冷,蒲熠星的手揽住郭文韬的腰,手心盗汗,紧张的不行。
郭文韬腰也太细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郭文韬的脸,他没看他,目光稍垂,放在他的肩膀,蒲熠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郭文韬低垂的睫毛和脸上的小绒毛。
很漂亮。
说实话,再漂亮的人呆久了也不过是那样,可他一直觉得郭文韬很漂亮,现在想想,当初在机场,他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此后的多次靠近,不过是爱意在推着他走罢了。
音乐轻柔,在场的人没有看他们,就好似他们也不过是这世上一对平凡爱人。
天地缓缓,爱意汹涌。
一曲完毕,蒲熠星看着转身要回座位的郭文韬,急得一把拉住他手腕。
“郭文韬,我们谈谈,行吗?”
郭文韬转过身,其余人已经四散的回到座位等待下一首舞曲的开始,场上只剩他们,静静的对视着。
蒲熠星豁出去了,拉着郭文韬就往外走,一路走到雪山旁才停下。
深夜的博古拉更显寂静之美,河水在静静地流淌着,满天繁星铺陈,一路望过去,像是条延绵不绝的银河。
而他们站在其中,相对无言。
蒲熠星忍不了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不先开口,郭文韬就是个锯嘴葫芦死也不会开口的。
“郭文韬。”他唤他的名字。
“你看着我。”
郭文韬依然不看他。
蒲熠星只好走进,一步步缓缓说着:“我本来,是不想这么仓促的跟你说这话的,我本来想,这一趟,就当是梦,我们谁都不要拆穿,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郭文韬,”蒲熠星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字一句,赤忱的像是要把心剖开“原谅我实在说不出多华美的情话,我并非莎士比亚,也并非博尔赫斯,我所能说的,不过一句。”
“郭文韬,我爱你。”
“真真切切的爱,想跟你过一辈子的那种爱。”
“请不要逃避,不要拒绝,正视我的爱意,好吗?”
他停在他面前,满腔情谊,爱得那样深,又那样真。
满心满眼,左不过一个郭文韬。
“蒲熠星,”郭文韬依然没看他“我想,还是算了。”
“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爱。”
“抱歉。”
蒲熠星愣在原地,他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这个人,连那样真的誓言都说了,临了,却跟他说,抱歉?
“为什么?告诉我。”蒲熠星看着他,声音颤抖。
“我们,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
“我们是两个男人,就算这段日子因为某些荷尔蒙分泌而喜欢上了,很快也会消散的,”郭文韬低着头,声音平静的说道“但消散了之后呢?怎么办?你我会被当成是同性恋的,你我都有彼此的人生要过,谁都不可能改变,你会读博,留校,当老师,结婚,生子。谁都是要这样过的。”
“我们,我们没必要,没必要的。”
“就像你说的,就把这当梦。”
“你我,左不过,梦中人罢了。”
郭文韬直接就想走,蒲熠星没回头,一把拉住郭文韬的手腕。
“你把我的爱,当荷尔蒙分泌?一时上头,是吗?”
夜色茫茫,雾升了起来,谁都看不清彼此面目。
蒲熠星低着头,低声说道:“13个月,一年多,是不是荷尔蒙分泌我难道看不清吗?”
“看不清的人到底是谁啊郭文韬,你放弃论文方向转而来这一趟,明明早就可以拒绝却一直拖到现在,郭文韬,你说叫我放下,可以。”
“你转过身来,看着我,你叫放下,我就放下。”
“真的,只要你看着我说这一句。”
“只要你说了,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半点情意,往日种种,不过如烟。”
郭文韬没动,他覆上蒲熠星的手,用最大力气才拽下,直接向着夜色深处走去,徒留蒲熠星一人在原地。
“郭文韬,”蒲熠星站在原地,没有挽回,低低地笑了“你敢说你不爱我?”
郭文韬脚步一顿,随后大步向前走,终究,没有回头。
17.
他们休整完毕,直接驾车到附近机场,各自买了回程的机票。
16个人,天涯海角的来,天涯海角的去,各个目的地不同。
分别前一晚,还想着好好告别,一到眼前,各个哭成傻逼。
“呜呜呜呜徐丽,我舍不得你。”于明德哭丧着脸。
徐丽眼泪也流下来了,可还要装硬气“他妈的哭什么哭,我俩就他妈隔几条街啊,想见不打个电话的事,”她转头去看东吴“呜呜呜宝,我舍不得你,你说你,怎么在复旦读书,他妈的,上海离北京也他妈太远了,呜呜呜呜......”
东吴也哭了,抱着徐丽哭个不停。
“唉宝子,可怜你,他妈刚谈上几天啊,两周有没有啊,就要异地了。”徐丽边哭边擦鼻涕。
苏杭一把隔开她俩,笑眯眯地说:“这个不用您操心,我研三了,打算考复旦中文系的博,导师东吴都帮我选好了。”
“草!狗情侣!”徐丽愤愤不平道。
一片哭声中,只有蒲熠星这边静的吓人。自从那天以后,他们就没说过一句话,都不像冷战,像决裂。
根本不存在什么当不成情人当朋友的戏码。
旁人都不敢靠近,只剩他俩,沉默着。
“各位旅客,博古拉飞往上海的飞机开始登记,请各位带好行李,前往07号登机口......”
蒲熠星的飞机就是先飞上海,再转机到南京,蒲熠星简单跟老师和同行的告了个别,便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郭文韬沉默的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干净明亮的机场里,生离死别,太多太多,谁都知道,这次一别,只怕是余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绝不再念。
18.
所以如今,蒲熠星看着站在这里的郭文韬,很是震惊。
他当时回来,一心一意决定断情绝爱,一头扎进图书馆,奋战了两个月,终于将研究生论文写好交给他家戴老头,累的瘫在床上不想动,谁知道这个时候郭文韬过来了。
还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蒲熠星直接懵了,当时他表白表的情真意切的时候,郭文韬说不行。现在回去冷静两个月,直接过来告诉他,他很思念我?
蒲熠星都怀疑,郭文韬是疯了吗?
大概是看蒲熠星神情恍惚,郭文韬就知道蒲熠星肯定不信,他站在那自己说着:“我这次来就是想要跟戴老聊聊,我有申他博士的打算,刚聊完,还不错,大概以后能申到。”
“之前你说不想当我的师弟,那这次,我当你师弟,你看行吗?”
“师哥?”
蒲熠星感觉自己应该是没睡醒,不然他能听见郭文韬说这种话?他跟郭文韬一年多处下来,感受最深的就是郭文韬是个执拗的人,认定的事不会改变,他当时说他俩成不了就是真成不了,所以蒲熠星没挽留,可这又算什么?郭文韬转过头来说要来南京当他师弟?放弃北大来这儿?他疯了?
可郭文韬看着他,眼睛清凌凌的,一点都不像说疯话。
他便知道,郭文韬这是认真的。
蒲熠星呼出一口气,清醒了下,说道:“郭文韬,当初我爱你的时候,你说不行,现在回去两个月,过来跟我说要来南京,要放弃你在北大打下的一切人脉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了什么?告诉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郭文韬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当时你因为腿伤,痛到昏迷,去到医院,要动手术,护士拦住我,问我能不能签字。”
“问我是否是你的亲属。”
“我站在那儿,突然就明白了,好像再爱都没有用,在你受伤的时候,我甚至不能为你签上一个名字,蒲熠星,世俗太难太难了,再爱又有什么用呢,这道坎,你我谁都跨不过去。”
再爱也没有用。
蒲熠星听的心里一阵苦痛,郭文韬如今这么平静的说出来,当时,又有多痛啊。
“我当时想,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什么都得不到的话,不如各走各的路,至少我还能。”
“成全你的成全。”
“那现在呢?为什么要过来?”
郭文韬笑了,眼里泛着细碎的泪光,声音哽咽:“因为太爱了。”
“蒲熠星,你听明白了吗?因为太爱了。”
“我一刻也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明明曾经你的爱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可我却将它放弃,在博古拉,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认为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关系。”
“蒲熠星,请原谅我的自私。”
“我无法与你,各走各的路。”
“我爱你,爱到无法再忍受。”
“所以这次是否能请你,蒲熠星,不要逃避,不要拒绝,抬起头,正视我的爱意?”
蒲熠星抬起头,看着郭文韬,他站在雪里,穿着一路风尘仆仆的大衣,笑得那样漂亮,哭的那样痛,说一分做十分的人啊,竟直接放弃了北大的保博名额,千里迢迢,飞到南京,只为挽回他的爱意。
再清醒的圣贤也甘愿为爱沦陷。
谁又不是为爱苦苦挣扎的普通人呢?
蒲熠星抬起头,眨巴两下眼睛,硬生生忍下泪,然后向前一步,将郭文韬拥入怀中。
白雪落下,他们在爱里重逢。
“郭文韬,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
“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其实郭文韬好早就看见过蒲熠星了。
大二,他们北大去南大交流学习,为期一周。学校领导热情接见,郭文韬却兴致缺缺,这次要不是被人拉过来,他是真的不想来,北大图书馆的书他都还没看完呢。
就这样想着,学校把他们领进了一间教室。
“哎呀,这节课,是我们优秀学生上台阐述关于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的一些想法,各位,都听听,能沟通就多沟通嘛,我们有些学生还是非常不错的。”
郭文韬在最后一排落座,他抬起眼,正好看到一个男生上台。
那个男生皮肤白,长得听帅,上台的时候下面女生尖叫声高的都快把教室掀了,郭文韬淡淡的想,啊,人气很高的优秀学生啊。
后来那个男生一路从苏格拉底聊到当今社会文明形态,很多想法跟郭文韬不谋而合,郭文韬逐渐坐直,认真听他讲话,原来,不是草包啊。
讲台上的男生衣服干净,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洒在他身上,他那样自信大方,侃侃而谈,丝毫不惧,像是万千风浪亦不能让他折腰。
郭文韬按住怦怦跳的心脏,问一旁的领导。
“他叫什么?”
“哦他啊,他叫蒲熠星。”
“最后,我想说,千古文明永远站立于此,凝望着后人,但总有人会在。”
“我会一直在。”蒲熠星站在讲台上,站的板直,眉目间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谢谢大家。”
台下,掌声雷动,郭文韬笑了,给黄老发了条信息。
定了,就学古代文明方向。
【南北】但愿长醉
现实向 3.7w篇幅较长
时间线有私设见谅
金玉良缘周年纪念 一切勿上升
HE 绝对HE
01/
蒲熠星没想到生贺视频里会有郭文韬。
那个人带着生日的妆发站在镜头前,开口时微微拘谨地摩挲手指,紧张时的小习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人前前后后在大小节目出镜也有些年头,镜头感依旧没有明显进步,表情平淡得宛如国旗下的演讲,说话时语速有点快,一字一句背书似的认真,郑重地祝他健康快乐,想要的都能实现。
蒲熠星忘记自己当时一片空白的片刻在直播间说了什么,只记得表面无波八风不动地道了谢夸了用心。还好郭文韬的部分...
现实向 3.7w篇幅较长
时间线有私设见谅
金玉良缘周年纪念 一切勿上升
HE 绝对HE
01/
蒲熠星没想到生贺视频里会有郭文韬。
那个人带着生日的妆发站在镜头前,开口时微微拘谨地摩挲手指,紧张时的小习惯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这人前前后后在大小节目出镜也有些年头,镜头感依旧没有明显进步,表情平淡得宛如国旗下的演讲,说话时语速有点快,一字一句背书似的认真,郑重地祝他健康快乐,想要的都能实现。
蒲熠星忘记自己当时一片空白的片刻在直播间说了什么,只记得表面无波八风不动地道了谢夸了用心。还好郭文韬的部分很快过去,屏幕很快被滚动不止的弹幕淹没。
没人看得出他微缩在几秒里转瞬即逝的恍惚。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四年,第四个生日祝福。
蒲熠星早就听说过郭文韬的名字。
北大校草,青海状元,一站到底的“美如少年,但执剑天涯”。
那时主动抑或被动选择的留学生活并没有解开他对未来的迷惘和困惑。夕阳慢慢接近地平线的时候,蒲熠星站在图书馆的入口处,莫名席卷而来的孤独涨潮一样翻着白浪涌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许久没有更新的聊天框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弹出了新消息。
聊天记录里是一张照片,图中人只露了半边脸,眼眉低垂,棱角鲜明的侧颊投下一片阴影,斑驳的光暗对比颇有几分电影质感。
他困惑地回复朋友,这不我嘛,怎么了。
朋友瞬间发来一串哈哈哈哈,抓住把柄似的幸灾乐祸,说,我就打赌你会认错。
蒲熠星不解其意,推了推眼镜再次点开大图端详,才发现照片里男生的眉眼比他更精致柔和,气质虽也有种拒人千里的冷淡,却更像顺了毛的猫,懒懒的,比他少几分攻击性的气场。
好奇心人皆有之,他问朋友,这是谁啊。
朋友似乎就等这句话,闻言发来一长串微博转发文章,絮絮叨叨地打开话匣。这是我同学,一站到底北大的选手,叫郭文韬,好多人都觉得你俩像,连主持人都说和郭文韬说话让她想起了她当年和你说话的感觉呢...
哪里像了。他中二的灵魂有点叛逆,不服气地在心里小声嘀咕。
蒲熠星任由朋友说这说那,随便挑了几句关键的喏喏附和几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再次点开是因为朋友又发来一段视频。
画面里白色西装的男生微微皱着眉头,话筒拿在嘴边时表情认真得甚至有点苦恼,和这个有点综艺的答题节目显得格格不入。
“生活不是攀爬高山,也不是深潜海沟,它只是在一张标配的床上睡好自己的身形。比赛可能结果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如何去跟自己和平地相处,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几年前,同样的台前,曾经也有一个衣着学生气的男生站在那里,彼时讲话多少还带点家乡口音:“嗯...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和解。”
蒲熠星从手机里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线。他不确定故乡在什么方向,但远眺时总会生出世界同一片天空的归属式浪漫。
他在漫天的星光下承认,确实是有些相似的。
蒲熠星没想到网络一线牵的缘分竟也包括他和郭文韬。
“你们上台前聊聊天,熟悉一下。”
蒲熠星听编导交代了郭文韬最近好像在看《三体》,暗暗排练好了搭讪的剧本,走去候场室的时候内心甚至有些小小的自得,自觉这独一无二的计划万无一失天衣无缝,伸手推开了面前虚掩的门。
郭文韬确实像传闻中一样不好聊天,两个人简单地打了招呼后他就兀自退到一边了,目光四处飘荡了一周就是没肯再看蒲熠星一眼,沉默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有点赛前紧张的模样。
蒲熠星想起自己肩负的破冰使命,故作轻松地向前几步站得离郭文韬近些,清清嗓子,心里按下“action”。
“听说你最近看了《三体》,你是不是喜欢看科幻小说?”
电影博主胸有成竹地等着对面回答一句“是”,他的作战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
郭文韬这才看向他,先是愣神,继而犹犹豫豫地小声答:“啊,不...我就...随便看看。”言毕不自然地笑笑。
尴尬又生涩的回复将蒲熠星引以为傲的腹稿打得支离破碎。
这样的社交场合他虽谈不上如鱼得水,可别人都会顺着他的心意接话,任由他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侃侃而谈,日子一长他反倒养出了几分任性,甚至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相处模式。
可郭文韬却那样不通人情毫不做作地截断了他所有的捷径,任他尴尬狼狈地站在悬崖边缘,棋盘上脸面岌岌可危的黑子无路可退,只能孤注向前。
不知是窥见了未来的哪一种可能性,他在台上那句即兴发言确是真心。
“再聊三次天,我们或许会成为好朋友吧。”
录制结束时虽然互加了微信,但两人除去官博营业的有来有往,私下里鲜有联系。
再次正式对话是在蜜桃的邀约到来。
节目组找上郭文韬的时候,他虽然对解谜游戏很感兴趣,却对综艺这种听起来很需要社交能力的事始终举棋不定。
节目组听完他的顾虑,体贴地表示理解,说可以等他考虑好了再答复。郭文韬在将要挂电话时突然福至心灵,随口问还有谁会去这个节目。
手机那边报出几个陌生的名字,“蒲熠星”三个字忽然火花一样顺着有点嘈杂的背景音传过来,好像转瞬即逝地点亮了什么。
郭文韬微微顿了下,说会好好考虑的。
他还记得那个人在灯光下说“再聊三次天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时认真诚恳得不似客套的神情。
会碰见他吗。
郭文韬心里微妙的期待升腾起来,像是轻柔的海风不经意卷起一朵朵细碎的浪花。
他并没在蜜桃看见那个承诺好的身影。
和陌生的人录节目他一贯寡言少语,别人和他搭话反倒显出错愕,支吾了几句算是回答。
生病低烧与被迫社交相比实在算不得大事,他并不是愿意暴露自己弱点的人,沉默着勉力在拳击台上打出五百引发一阵欢呼的时候表情懵懵的,甚至有点遗憾没有发挥好。
本质是好胜好强的性格,解谜开锁的瞬间,他才稍稍有了英雄得用武之地的快意。
一个人战斗好像也自在,他在心里宽慰自己。
蜜桃第二次录制。
蒲熠星在机场看见郭文韬的瞬间脱口就是一句“woc”。
结果被编导警告地瞪了一眼,让他注意语言习惯。
蒲熠星心里委屈得很,心说网友奔现也有个心理准备,这连个高能预警都没有就大招糊脸换谁不吓一跳。
“我很吓人吗。”罪魁祸首倒是应对自然,语气俏皮中带着笑。
“啊不是,我就是有点...没想到你会来。”第一次搭讪失败的阴影似乎依然笼罩着蒲熠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在面对郭文韬时莫名慌乱。
“你第一期没有来啊。”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郭文韬眼睛亮晶晶的,小兔子一样歪头看他,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嗔怪的语气像极了埋怨失信不守约的朋友。
蒲熠星也觉得他们并不是会互相关心行程的关系,心里却平白生出些愧疚,不自觉地伸手挠头,意识到刚做好的妆发,又尴尬地放下手来。
“呃...上一期有点事...”
明明是网络上客套话游刃有余,营业口嗨信手拈来两个成年人,此刻见面却像极了青涩得不知怎么开口的少年。面面相觑着,不知是谁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另一个闻声也不由自主笑开了。省略在几次见面里的尴尬被一场不约而同的笑声消弭,再抬眼时,蒲熠星先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
北大光华双学位的高材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忘记答案的最优解。
郭文韬发誓,自己爬上窗户之前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就是跳下去给大家开门。
可他回身时目光与蒲熠星相撞的一霎忽然就恍了神。
那个人目不转睛凝望着他,好看的剑眉皱出明显的弧度,像是在担心他的安全。镜片微微反光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仿佛沉淀着一捧遥远的星河。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一切诚实,郭文韬下意识就伸出了手。
蒲熠星发誓自己前一秒只是单纯担心郭文韬摔了或是磕了。
可蹲在窗台上的人逆着光向他伸手的一刹,时间的流速突然无限延伸,眼前的每一帧仿佛无限慢放,他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几乎是第一时间伸手回应。
不过两个高材生片刻的降智下一秒就被其他人吵吵嚷嚷大喊开门的声音打破,旖旎的气泡还未成形就悄悄散了,可疑的证据不过是某个校草后知后觉泛红的耳廓。
一眼万年的名场面是齐思钧发在群里的,永远冲在磕糖一线的人得意配文:美色误人啊[doge]。
唐九洲和邵明明不甘人后地在群里附和,几个局外人当着正主毫无顾忌,甚至随手@了蒲熠星和郭文韬。
蒲熠星看着扑面而来的99+眼皮不详地一跳。
“所以我们这边要给的是...”
蒲熠星低头看图片的时候并没意识到他和郭文韬的距离有多近。
他一抬头,正对上那张皱着眉为没有思路而苦恼的侧脸。
他后知后觉地懂得,人都是视觉动物,美的冲击足以让人在一瞬间失语。
清瘦的面容端正秀气,略有棱角的骨相好似规矩框架中带了几分凌厉的行楷,没有一丝冗余赘笔,观之如清风拂面,朗月萦怀。
“是...动物。”
明明是几秒前还落了白灰的陋室一间,空气里却好像有莫名的沉郁香气飘过来,在他肺腑里悠悠地打了个转,醉人而不自知。
蒲熠星心里百转千回,转头在群里光速转发了纬钧的cp视频并冷漠@齐思钧。
“礼尚往来,不用谢。”
一站到底和名学虽然披着答题节目的外衣,想跨界拉郎的心却无时无刻不蠢蠢欲动。
前者现场情歌后期鹊桥,后者主持舞旗全员起哄。
可当事人若没给出破绽,磕糖群众怎么会敏锐觉察。
“最不想挑战谁...蒲熠星吧。就...他是比较厉害的一个嘛,碰到他我觉得挑战难度会很大...但我也不是不敢挑战他,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挑战的。总,总之,就,战胜他说明我更强。”
郭文韬后来看到这段逻辑崩盘的发言还有点委屈,不服气地眨巴着眼睛和齐思钧抱怨,节目组怎么一刀不剪就放出来了啊。
齐思钧早就笑到见牙不见眼,拍着他的背说,你对阿蒲有什么执念啊。
要赢蒲熠星真的很难嘛。好胜心熊熊燃烧的北大杨洋第无数次挫败地咬着指关节,心里闷闷生气。
一次又一次南北之争,轻易被点破的战略思路,失之交臂的逻辑推理,石头剪刀布莫名的巧合输赢,预判精准的爱信不信。几次三番焦灼难分的交锋激起了郭文韬隐藏的胜负欲,也让蒲熠星从慵懒的挂机模式变得步步为营。
邵明明的问句出口的时候,郭文韬一心都在“又和蒲熠星挑战”这件事上,一句“愿意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落地回音才蓦然醒转。
下一秒听见对面一句轻松的“可以”。
连言语上都讨不得半点便宜。他在众人暧昧的起哄声里咬着下唇笑,心里幼稚地记下一笔一划,之后得了侦探助理都要借由角色强调一句“我是你师叔”,看着那人哑口无言的样子得意地笑,才算有来有回扳回一城。
变化的发生并非一瞬,而是朝夕。
他们渐渐从不同队时剑拔弩张的对峙氛围到同队时几乎共脑的无言默契,从别扭谨慎的队友选择到明目张胆的双向互选。
南与北并非参与商的难得相容,而在相异的两极生出了相惜的情谊。
棋逢对手的同义是难得知己。
02/
郭文韬几次剧本杀零票逃脱确实精彩,蒲熠星看着擦肩而过的金条递给那个笑得纯良无害的人心里愤愤然。
下次一定先投你。
结果打开新剧本一看自己是凶手。
他编好了全套故事有备而来,和女嘉宾拥抱告白时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对面似笑非笑的郭文韬,深情地一字一顿抑扬顿挫着念出台词。
小黑屋私聊时目不转睛地望向对面不自觉又咬手指的人,狼人隐藏起尖牙利爪巧言令色,故作真诚地向前探身,脸上一派无辜又委屈的神色,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你怀疑我吗。
继而满意地看着兔子耳朵一点点戏剧性地由白转红,像两粒边缘血红的石榴籽。
大势已定,布局者端坐中军帐自以为是,成竹在胸。
公布票数的时候才发现故事的结局早就写好。
他被郭文韬推进笼子之后才知道自己被挂了三票。听故事前一票,盘完逻辑后一票,最后直觉又一票。侦探面对平票和蒲熠星的完美表水不为所动,带着仿佛提前看了剧本的坚决转身把他推进去。
蒲熠星站在笼子里气不过地跺脚,气急败坏隔笼喊话差点破音,语言系统全线崩溃,甚至“你们玩成什么样没关系的”这种严重拉踩的发言都不加顾忌脱口而出。
郭文韬只是看着他笑。
过分的是他笑得很好看,蒲熠星看着更生气了。
录制结束,蒲熠星在化妆间收拾东西。
衣服和随身物品被他胡乱塞进背包里,动作快速且粗糙,看得出当事人心情并不美好。
有人敲敲化妆间的门。
“请进。”蒲熠星没回头。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后几步停下了。
蒲熠星有点奇怪,转头看过去。
是郭文韬。
卸了妆的人鼻梁上架着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更显得年轻学生气。齐刘海软软地垂在额前,一件宽大白色卫衣,整个人像只天真无辜的白色垂耳小兔子。
不能以貌取人。
就是这个人,三票挂我。
蒲熠星心里深吸一口气,决绝地拎起包转身就走。
垂耳兔反应很快,嗖地一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一拳五百的力量不是谎言,蒲熠星腕骨隐隐作痛不敢动弹。
“对不起嘛...”那边厢声音很小地开口。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蒲熠星语气控制不住有点冲。
他的委屈不算是无理取闹。组cp炒热度不是他的本意,为表诚心,他尽己所能地在镜头之外向郭文韬证明,自己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的。
可对方始终得体营业,鲜有主动,摸不透腼腆笑容背后的情绪。
蒲熠星安慰自己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回过神来就被人不讲逻辑地挂了三票。
太针对了。这么极端的票数很少出现,除非侦探的立场一开始就极度主观。
蒲熠星以为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谁料想裁判的发令枪是对着他脑门开的。
不愿意做朋友那就算了,搞什么嘛,这个人太靠场外了。
郭文韬也知道自己的投票实在算不上问心无愧公平公正。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里,他无端地觉得,只有蒲熠星能骗过他。
毕竟蒲熠星是他遇到过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他也曾在那个人深邃真挚得不似作假的眼神里动摇过,可最终还是凭着直觉孤注一掷投出了三票。
蒲熠星生气的原因他或多或少能窥见一斑,因此过意不去主动来解释。
可对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生气一些。
看着那人冷峻得像要决裂的神色,他在愧疚之余莫名慌张无措,情急之下连忙拽住蒲熠星的手腕。
“对不起。”郭文韬垂着头不肯抬头看人,手上的力道松了些放开蒲熠星的腕子,又顺势扯住他的袖口,开口就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
蒲熠星没说话。
“真的...对不起。你玩得特别好,如果不是我乱投,你肯定能赢。”郭文韬没有多少哄人的经验,不知道对方生气的原因是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道歉也愈发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投你。”
“一上来就投我还不叫故意?”蒲熠星气得不由地嗤笑一声,“我第一轮连动机都没有好吧?只是简单陈述完你就...”
“可我相信只有你能骗过我。”郭文韬声音很轻很轻地打断他。
话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悠悠荡荡着落地,空气的流动似乎感应到氛围般戛然而止,安静的片刻甚至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
郭文韬放开蒲熠星的衣袖。
“我其实并不确定是不是你,只是相信你如果是凶手一定能骗过所有人,所以,我就想赌一次。”
蒲熠星微不可察地叹口气,转过来面对他。“为什么这么在乎输赢啊。”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争气地明显和缓下来。
郭文韬耳朵的红色晕染开来无声无息过渡到脸上,他鼓足勇气抬头望向蒲熠星的眼睛。
“因为对手是你。”
你是我唯一心服口服承认的对手,我们互有胜负,才称得上势均力敌。
“请我吃饭。”
“...啊?”
“请客就原谅你。”
“鸳鸯锅,辣锅要微辣的。”蒲熠星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生。
“四川人吃微辣啊。”郭文韬摘了口罩,眨眨眼睛调侃道。
蒲熠星哼了一声丢过去一记白眼。“还不是因为有些人胃不好还要大晚上吃重庆火锅,只能尽量清淡点。”
“我可以吃清汤。”胃不好又好吃的人据理力争。
“得了吧,”蒲熠星面无表情地把倒好了热茶的杯子递过去,又转了个方向让茶杯把手对着郭文韬,“你肯定说‘就在辣汤蘸一下嘛’,然后再也没碰过清汤。”
“哼,小人之心...”
不知是热气腾腾的环境容易让人放松,还是相互试探的心防在坦诚后终于卸下,这两个人没有过渡期一般像多年老友一样你来我往地斗嘴互怼,从剧本杀说起又天南海北地聊开去。
人生中相似的经历开启了无数话题开关,他们常常是一方话音未落就被对方自然而然地接着说完,不知第几次同时想到一处去又异口同声的时候,四目相对着笑得前俯后仰形象全无。
不是每一只在深海里洄游的蓝鲸都能幸运地听到同频的回应。
总有和某些人相遇的一刻,让人真情实感地感慨这世界冥冥中奇妙的缘分际遇。
有些事情很难解释,比如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又比如为什么郭文韬之于蒲熠星堪比猫薄荷一样的营业开关。
温暖的分贝录制,接通的电话那端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喂”的时候,蒲熠星条件反射般嗖一声坐直,手第一时间摸上耳返,声调都高出一个八度:“是文韬吗?”
在座的朋友们疯狂扛旗,氛围与学生时代班上的校草和恋人打电话时全班簇拥起哄的样子一般无二。当事人不仅没有因为石凯暗暗踩脚的提醒有所收敛,反倒在结尾的一句“我私聊他吧”之后笑得更加放肆无忌。
蒲熠星生日当天上线一百多次,生怕手机锁屏了看不到消息干脆关掉了熄屏设置。随手打开游戏消磨时间,因为心不在焉同一个关卡连输几次,被路过不明所以的女友无情嘲笑说,你直播间的老板绝对不是奔着你的技术看你打游戏的。
结果直到深夜十一点也没等到郭文韬的祝福。
知道自己的上线记录一览无余之后,迟来的羞愤感让蒲熠星内心一瞬炸毛,打开名侦探柯南愤恨地想好了报复的一万种方法,作案计划第一条用下划线重点勾描“长得好看的人都是骗子”。
郭文韬的评论就在零三分姗姗来迟。
弓着背一身敌意的猫仿佛突然被温柔地顺了毛,一整天的烦躁委屈烟消云散,连应该装模作样等一会儿的社交守则都抛到九霄云外,秒回道“真沉得住气哦”。
卡点是真的浪漫,也是真的心血来潮。
郭文韬那天闲来无事逛超话,看到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加减乘除捣鼓了一趟才凑出的所谓卡点,内心不安分的恶魔犄角探头探脑蠢蠢欲动,本是兴之所至过目就忘的闲篇,但蒲熠星过于频繁的上线次数忽然让他生出了逗猫的心思。
周峻纬不愧是被妖魔化的存在,初印象那句“内心狂野的文韬”一针见血戳破他孩子气的一面。
郭文韬带着恶作剧的快感打字发送,隔着屏幕想象那个人一整天表面不屑一顾内心百爪挠心的煎熬神情,忍不住在沙发上笑出声来。
女朋友路过,闻声疑惑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收起笑意,摇摇头。
合宿期间两个人消失无踪的距离感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转变。
郭文韬会在被打趣为什么披同一条毯子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诡辩说江景房天冷,蒲熠星会在郭文韬选他时笑得嚣张又了然,云淡风轻地落下一句我就知道。
界限感不知不觉间模糊至隐去,郭文韬放下自己好胜的倔强拜托蒲熠星教他跳舞,运动会上撒娇般的语气换来一个公主抱,明知有些话惹人浮想偏生要盯着那人的眼睛说出来。
蒲熠星永远只会无奈又温柔地笑,一副愿打愿挨照单全收的模样,在备采间嘴上软绵绵地埋怨说文韬太会骗人了,下一次却还是义无反顾一步步把自己送进黑心小白兔的陷阱。
被粉丝高呼搞不过正主的对唱歌词后半句是蒲熠星的主意。
那天郭文韬写下前半句之后文思枯竭,无奈之下索性把笔丢给他,阖眼靠在沙发上养神。
蒲熠星知道他昨天晚上在花房基本没睡,善解人意地接过笔。
他闲闲地转着笔哼歌,目光绕着四周游走了一圈又不自觉落在睡美人脸上。
郭文韬没戴眼镜,细长浓密的睫毛鸦羽似的漆黑,在浅眠时轻轻扇动,像落了振翅的蝶。
蒲熠星就那么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专注于纸面,电光石火间灵光一闪,落笔时嘴角不自觉蓄了一抹笑意。
刚盖上笔帽,有人戳戳他的肩膀。
郭文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自自然然地靠过来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细细看过,眉眼弯弯地笑说,可以啊蒲熠星,KTV情歌水平。
蒲熠星离得很近,闻声转头望过去。那人漆黑的眼瞳亮亮地盯着他,无声对视间有小小的烟花在眼里流连,暖橙色的灯光蹁跹略过脸颊,蓦地蒸腾出不清不明的旖旎幻象。
他心跳几乎停顿了几秒才含糊着打哈哈,北大中文系没得到我是它的遗憾。
都说他们的同队是玄学,其实也不尽然。当事人在摄像头范围里明知故犯地说小话,旁观者只会默默祈祷自己千万别和他俩一队。
二人结界说开就开,仙子下凡也插翅难飞。
德国心脏病和石头剪刀布严格来讲都不是公平竞争的游戏,他们在彼此若有若无的隐晦规则里试探,像是明白给出的暗示又像伏脉千里的闲笔,不言不语的私心昭然若揭。
他们对众人的起哄不予置评,算是明目张胆地默认了彼此独一无二的归属,将所有心知肚明的偏私批上光明正大的注脚。
03/
白羊往往会在热情冷却之后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
事后诸葛亮的人在直播间谈起送游戏本的故事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谁能想到那天他鬼使神差选了情侣耳机的一刻就失去了对世界线的掌控权。
拎着新买的耳机、摄像头和自己的游戏本站在郭文韬公司楼下的蒲熠星已经开始后悔一时冲动。
腹稿在喉咙里变着调子翻来覆去地转圈,这个反复练习的场景总让人似曾相识。
他无聊之余在原地焦灼转圈,路线鬼画符似的跳出一段诡异的popping,直到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喊他。
“...阿蒲?”
郭文韬弄清他的来意之后载他回了自己家。
蒲熠星推门前忽然不自在地停滞片刻,看向给他拿拖鞋的郭文韬欲言又止。
“就你一个人在?”
“是啊。”郭文韬漫不经心答话,“她前两天回父母那边了,要住一阵。”
蒲熠星说不明白心里一闪而过的古怪情绪从何而来,也不愿深究,连忙咳了两声递出手里的耳机、摄像头和游戏本。
“给你的,你不是没设备嘛。”
不知道演练过几遍的台词略显做作,他躲开对面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窥视对方的反应。
郭文韬接过袋子看了眼。“...都送我了?”
“耳机送你,还想要我游戏本啊,太黑心了吧韬韬。”
“诶?这个耳机有点眼熟..”
“诶呀没来得及细看随手买的,”蒲熠星在郭文韬疑问落地之前巧妙打断,“明天就直播了,咱们今天试水一下。”
郭文韬的疑惑被对方轻飘飘一语带过,投石问路的石子在湖心沉默下坠,牵着隐秘的引线悄无声息地掩藏在晦暗不明的答非所问里。
那天他们在弹幕满屏的尖叫声中泰然自若地开播,谁也没想到自此之后联机会成为生活的常态。
郭文韬事实上不是多难接近的人。他自己也不止一次澄清,他只是慢热,不是不好聊天。
可蒲熠星不同。
那人看着待人接物温和体贴应对自如,实际上心里关系远近的分寸界线画得比谁都清楚,得体笑容里始终带着礼貌的疏离,典型的外热内冷。
从蒲熠星把他介绍到游戏圈的一刻,郭文韬才如释重负地确定蒲熠星将他划进了自己的世界。
蒲熠星的朋友们对他都很好,不仅没有嫌弃他的技术还会耐心教他。郭文韬心知肚明自己的人格魅力没到这个地步,只有可能是因为有人默默安排了一切,只为包容着他有最好的游戏体验。
蒲熠星听他推脱不会玩不愿意下载游戏的时候,脱口而出的一段教科书式情话让郭文韬都有点措手不及。
“我们是为了你的技术和你玩游戏的吗,不,和你玩游戏就已经很开心了,玩什么是不重要的。”
每次联机,蒲熠星总能在嘈杂聒噪的连麦中精准捕捉郭文韬的每一次发言,对朋友们控诉他双标的你一言我一语充耳不闻。
他对别人的失误好一番阴阳怪气,转脸对郭文韬的各种低级错误视而不见,打着兄弟同心的旗号放任郭文韬划水摸鱼送人头,明明是那人迷迷糊糊送错菜失误他却堂而皇之拉偏架袒护,已经下线了又因为对方的一句单挑邀请不假思索点开游戏。两个人的双排硬是演绎出了碟中谍中谍的意味,知而不宣的互演配合上毫不知情两面着急的弹幕,简直直播效果拉满。
3D眩晕事实上是没法克服的生理反应,但郭文韬从没在这件事上多提过,太阳穴抹着风油精还故作轻松地说“我都可以,3D也可以”。
直到蒲熠星在会火采访问选择最喜欢的游戏时选了斗地主,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蒲熠星一直默默记着所有与他有关的细节。
那个人给他的柔情纵容都缄默,从不会大张旗鼓絮絮叨叨表示关心,每一次都恰到分寸温柔熨帖地周全好琐碎的一切,甚至对他有点逞强的性格了如指掌,因此尽可能多安排2D游戏不声不响减轻他的负担。
金融行业工作繁重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但每次蒲熠星问郭文韬能不能联机的时候,那边话不多,最常见的不过一句意简言赅的回复:“尽量”。
每一次的尽量渐渐成为准点赴约的暗号,郭文韬素来是把口头约定看得像承诺一般重的人,这是他在自己的范围内能给出最郑重的回应。
尽量的意思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一定会去见你。
郭文韬接触狼人杀是比较晚的,蒲熠星邀请他参加godlie和京城大师赛的时候,他倒也没隐瞒自己的顾虑,直言不讳地坦陈,自己去可能会有点煞风景。
蒲熠星那时难得严肃,一改往日听凭郭文韬决定的随和,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韬韬,你如果不想接受一成不变的人生,就要勇敢去尝试不同的可能性啊。试错注定有成本,但你也许会因此发现更多元的自己。
“再说了,”蒲熠星的声音放得很轻,“有我在呢。”
郭文韬看向那双沉淀了熠熠星光的眼瞳,荡悠悠地映着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像不可触及的水中月。
他最终看着眼前人说了好。
于是就有了JY称狼美人技能白天发动以及“他可太值得了”等一系列阴阳怪气,火树在废柴小剧场时刻懂事的自觉隐身,京城大师赛关于“九号天生多一票”的调侃揶揄。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对方排到了亲疏远近里几乎第一顺位的位置,逐渐成为了共同好友口中无形捆绑的关系,“空手套南北”这样权当一笑的戏言竟也在现实的映射下有了几分可行的意味。
双人代言就在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找上门来,他们相伴度过的时间顺理成章地越来越长,大部分时候都在一起拍广告、录综艺、参加采访。
蒲熠星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自不必说,郭文韬更是牺牲了金融社畜宝贵的年假几乎一趟不落地赶场,两个半素人的超话居然一度冲进排名前十,以素人美帝的称号小小地出了圈。
无奈时间不会对任何人偏私,有限的二十四小时分配起来难免兼顾不暇。
郭文韬数不清是第几次在电话里带着歉意地和女朋友商量请假去录节目的事,他不是太会用言语表达情感的人,几次三番之后女孩子难免委屈,听筒里责怪他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质问他那些节目明明是工作之余的副业,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挤时间去。
他自知有愧,温声细语笨拙安慰了很久才算过关。
理性告诉他女朋友的情绪情有可原理所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要的从不是一朵温良贤淑的解语花,可不知第几次为了相似鸡毛蒜皮的缘由争执之后人心总会疲累。
郭文韬挂上电话后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远放空,脑海在意识朦胧的边缘忽然浮现出模糊的碎片,好像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两个人不用说太多就能相互理解,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齐思钧曾经在群里调侃,芒果的所有综艺里,除去快乐大本营,大概只有他们这个小糊综能雷打不动每周准时和大家见面了。
本着全年无休的院人本色,转眼又是名学第三季开播。
或许是习惯了两人节目里始终推拉的氛围,郭文韬确实没想到蒲熠星会直截了当首选自己。但更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给出的解释破绽百出,“至少有几天文韬是和我一起赖床的”算什么蹩脚理由啊,身为一名有尊严的打工人他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反驳。那边厢笑得心虚,用白板挡住表情,自知理亏也再没有出言辩驳,只是在下一轮加了两笔把“文”改成了“齐”。
几个各怀心思的人磕磕绊绊了好几轮,才算结束开场热身环节。
节目组安排的玄学分队友方式有点像西方经典的圣诞寻宝环节,郭文韬一点点顺着绳子找过去的时候这样想。
他踏进房间时看见他命中注定的队友正懒懒地躺在一楼床上小憩,大概是赶飞机过来的困意还没完全消散。
邵明明俯下身凑近,小声说“他来找你了”,蒲熠星这才眯着眼慢腾腾起身。
做好的妆发被他自己压得有点乱了,猫猫努力抑制着打哈欠的本能眼神迷离地望过来,目光还没准确聚焦,却第一时间准确又笃定地看向了郭文韬所站的位置。
郭文韬在那只发型微微炸毛的猫望过来的瞬间忽然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是在顺着命运无形的牵线一路寻了过来,邂逅了一份美好得不真切的厚礼。
念起不觉,觉之既晚。
蒲熠星引经据典给别人下蛊的话术向来是一套一套的。
月亮岛露营,他一本正经地科普了“初期本金压制”的先手优势,高瞻远瞩垄断了岛上的水源,企图坐地起价大赚一笔。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某蒲姓投机商人洋洋自得地等着缺水的猎物自投罗网,下一秒帘子一掀,金融同行从外面走进来。
郭文韬说话常常不自觉拖长尾音,听起来总像自带波浪号。漂亮的男孩子一开口眉眼都染笑,冲着蒲熠星状似撒娇而不自知地说,“三瓶十块钱呗。”
谈判开局时蒲熠星还心有奸商的行业底线,貌似坚决地驳回对方讲价的要求。可他下意识推算了一下,意识到郭文韬很长时间滴水未进,最终还是眼神闪烁着甘愿让步,以三瓶十块这个并不划算的价格成交。
饶是唐九洲对他哥一向无条件信任,也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吐槽了他几句。
倒是邵明明看得开,见怪不怪淡定发言,那不是郭文韬嘛。
学分企划开播前,导演安排每个人出一段solo。
郭文韬发愁不已在群里向热心群众征集意见。齐思钧闻言,抱着看热闹一定要事大的心情在群里高调@蒲熠星。
“阿蒲之前合宿的时候不是写了段rap嘛,我觉得那个就蛮合适的。”
对哦,郭文韬想起来了。
有人故意把韵脚写成他的名字,还在直播时还振振有词矢口否认,狡辩说rap的精髓就在于最后一句不押韵。
于是他顺水推舟给蒲熠星发了消息,不一会儿,大言不惭自称ghost writer的人给他发来了台词,嘱咐他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了主创的一片苦心。
从现场观众的反应来看,拉普斯达的登台演出无疑会成为郭文韬黑历史上最高光的存在。
台词最后一句依旧没有点出明确的三个字,可欲盖弥彰的痕迹太重,在场的人都笑而不语用眼神戏打哑谜,两个当事人装聋作哑权当没看见。
题目问出“最想获得的超能力”时,蒲熠星剑眉一挑,脱口一句“太简单了”,嘴撇的那个得意劲儿简直能用不可一世来形容。
待到主持人揭晓答案,郭文韬不紧不慢亮出自己的题板,饶有兴趣地朝对面望去,正捕捉到那人毫无表情管理可言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其实蒲熠星是没记错的。郭文韬曾经喜欢的超能力的确是瞬间移动,不过最后决定的时刻心念微动,落笔决定就成了每天多出二十四小时。
“多出的二十四小时,就当一只...宠物猫。”
两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猫猫在温柔编织的幻境里依偎,想来都是令人眉眼柔和成一弯新月的美好画面。
成为同台主播后的两人偶尔大发慈悲发点福利,顺应民心在某站开点视频搜索,下面的推送好巧不巧总是南北向。
大数据没有私情不加掩饰,他们也并非没有过隐晦的念想一闪而过,但都默契选择了掩盖否认,让那些不可细想的私情不显山不露水地缓缓沉底,殊不知那些不敢深究的太平假象早就摇摇欲倾。
很多事避无可避地走到后来,是两个共犯一叶障目任性地放任情感积羽沉舟泛滥成灾。
爱拼才会赢是个人战,但某个口口声声念叨着自己是公证人员的失忆人士坐在郭文韬身后的时候好像就预示了二打一的局面。
郭文韬扭头状似无意地问他这一轮要不要选牌走一步,其实可能只是专注推理忘记了两人并非一队的现实。而蒲熠星拼命压下嘴角的弧度明知故犯地教唆他唬人伎俩,看着两个视游戏规则如无物的人旁若无人违规交流,导演哭笑不得也不好打断,索性由他们去了。
是什么时候思路受阻习惯于求助于对方的呢,他们也不清楚。曾经单枪匹马所向披靡的两个人如今会下意识地寻求对方帮助,人果然是容易被舒适圈裹挟屈服于安逸本能的生物。
他俩的聪敏程度其实不分伯仲,剧本杀瞒天过海的嫌疑度也该相差无几,因此蒲熠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完美还原出作案手法仍旧百口莫辩被推上了检举台。
郭文韬心里倒是澄如明镜,无非是蒲熠星的光芒比他外露,颇有压迫感的才气像那人的剑眉星目一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天生就是簇拥在人群中的焦点。
而他不具攻击性的秀气外表像名字一样惯于隐藏锋芒,尤其眨着眼伪装出单纯无害的模样总能比蒲熠星更轻易博得同情。
这靠脸吃饭的法子虽不光彩却实测有效,郭文韬屡试不爽,只苦了蒲熠星次次陷入一众墙头草深如沼泽的怀疑,每逢表水都是一场单枪匹马的硬仗。
郭文韬从未否认过自己比常人更执着的好胜心,在一些游戏中也曾因为过于较真而遭受诟病,但他并没觉得哪里不妥,反而有些不解公平竞赛为什么要上升感性因素。
但那次暖房剧本杀他在最后投票的时刻忽然踟蹰。
作案主线一目了然,所有表水辩解都苍白无力,蒲熠星凶手的身份众目昭彰,可郭文韬偏偏犹豫了。
他知道蒲熠星很多事只是表面风轻云淡罢了。
蒲熠星比他更早踏进这个圈子,刚加入大侦探时出镜频繁,有些可爱婴儿肥的团子脸有好些日子被网友阴阳怪气不间断地嫌弃胖。那个人嘴上嘻嘻哈哈满不在乎,背地里却不露声色疯狂减重到几近脱相。
后来镜头下的身影远看都单薄了一层。郭文韬不止一次在拍摄间隙偷偷观察,看着他清减了几成后愈发锋利的下颌线止不住心疼却没奈何。那人拿出来示人的面目永远一副温柔中二偶尔欠揍的人间清醒相,实际内核依旧敏感拧巴着在自我和解的路上反反复复。
野猫受伤也是不肯示弱的,多半是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
于是三票之后的郭文韬选择了每一次都不分青红皂白站在蒲熠星身后。
哪怕嘴上对石凯说着“好感动啊”,脚下和内心都未有片刻游移。
其实这份天生一票的私心不会左右任何结果,郭文韬却固执地相信,蒲熠星是需要他这一票的。
不然的话,那人为什么输了游戏还转头冲着他展颜一笑,眉宇间尽是三月春风。
04/
录完新年特别节目,几个精力旺盛的弟弟提议第二天小聚一下庆祝周峻纬回家。几个年纪稍长行程忙碌的人无奈对视一笑,最终松了口答应下来。
隔天的饭桌上。
“哦...哦...没事没事,你忙完有空再说。”
齐思钧挂上电话,正对上旁边的周峻纬投来询问的眼神。“文韬说今天加班,可能要晚一点。”
周峻纬了然点头,转头举杯冲着身旁的蒲熠星狡黠一笑。“听见没,你悠着点喝,文韬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可别人还没全就醉了。”
蒲熠星没理他,又抿了一口。
他的皮肤是比较罕见的冷白色调,几杯酒下去就有点上脸的征兆,两颊渐渐泛出些许朦胧微醺的绯红。
“我刚才还和老齐感慨,文韬是真变了不少。”周峻纬若有所思地晃着高脚杯,玻璃制品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多变的颜色。
蒲熠星的杯子又一次空了,他目光虚浮着像飘在半空阴晴不定的云,视线落在自己映在杯底变形不清的倒影上。
“人都是会变的。”他眼神有点对不准焦,慢慢晃着高脚杯,咕哝着接话,没去看周峻纬。
“那你呢?”
心理专业的人熟悉了之后更加一针见血,总要戳破他费尽心思粉饰一新的假面。
其实蒲熠星今天差一点失约。
出门前不久,女友靠在沙发上唤他名字,语气轻松得莫名又些刻意,说有个视频挺有意思让他来看。
蒲熠星不做他想,顺从地坐过去看向对方的手机屏幕。
映入眼帘的是南北cp向视频。
他在旁观者的镜头里才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浑然不觉盯着郭文韬看了那么多眼。
莫名的停顿、慢放的对视、笑起来下意识追着对方移动的视线...细微的表情也在摄像头敏锐的捕捉下无处遁形。
成人世界谎言织就的那层透明易碎的蝉蜕被残酷剥离瓦解,他最终站在了被审判的位置。
歌词恰好唱到“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深藏于含情双眸”,任谁看了都不由得多想几分。
你带他打游戏真有耐心啊。女友看着他们联机的画面轻飘飘冒出一句,酸涩的情绪起伏掩也掩不住地从字节里钻出来。
其实这段时间他和女朋友本身就有点矛盾,这件事属于导火索之一。
他那该死的浪漫主义在恋爱里其实多少吃点亏,平时只要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他从不计较,恋爱理论都是跟着电影书本学的,骨子里带点小说式的浪漫情怀,浮萍一样飘摇。
慢慢意识到枕边人不复当初时,他也是惯性逃避。粉丝笑他高攻低防其实正说到点上,他看着游刃有余经过风浪,可始终改不掉理想主义太重的痕迹,积压的问题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仿佛打破了第四面墙的楚门,理想国的世界全线溃退,现实的浪潮不由分说地涌上来淹没他所有的挣扎。
可惜他远没有楚门勇敢,只是一直囿于自己织的茧壳装聋作哑,试图给世界一点时间恢复原貌。
可时间公平没有徇私,彼时不解决的一切,最终只会成为冲垮堤坝的百尺江流中的一泻。
他那些悟不透思不得、不曾见光不敢多想的心思最终被通通摊开在阳光下。
视频的背景音乐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沉默的意味比任何言语都丰富。
他在思绪涣散的边缘隐约听见对方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
关门声砰地一声落下,像是贯穿了心肺的枪声,言不尽的心思和着血水汩汩流出来。
他没出言解释挽留,毕竟两个人都一样,或许都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
蒲熠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了很久。
直到手机忽然弹出一串消息。那几个年纪小的到了约好的地方,正在群里叽叽喳喳地催呢。他一条条翻着看过去,嘴角的弧度甚至没心没肺带了点笑,眼镜却有点起雾般模糊了。
那时无知无觉的日子多好啊,他还没什么糟心烂肺的破事。
事情和问题都来得突然,他那点心事胶囊一样被层层封存,还没来得及囫囵吞咽下去,猝不及防嚼碎的瞬间弥漫在口腔深处的苦涩摧折肺腑,足够吞没迄今为止的所有伪装。
喉咙莫名涌上难言的酸涩,他对周峻纬的问题置若罔闻,伸手要给自己添酒。
迟来的醉意袭来,他起身时不由得微微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危险地悠荡着。
周峻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顺势夺过杯子。
“少喝点。”劝他的人语气有点不忍,声调很轻,带了一声无奈的喟叹。
齐思钧何等心明眼亮,早就抬高了嗓门插科打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别处去,无人注意到角落僵持的氛围。
蒲熠星酒品还算不错,听罢也没再添酒,从善如流地往后一靠,望着齐思钧那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周峻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有老齐呢,你不用担心。”
“我不久前才知道他恐高,”蒲熠星状似无意地喃喃着,“那是我们唯一一次见他情绪失控,院长说也许你在还能帮帮忙。”
“你说攀岩那次吧。”周峻纬轻巧地接话,并无波澜的语调仿佛闲话家常,“这就是院长的不是了,恐高是生理问题,心理学没什么用武之地啊。”
“我还没说是哪期呢,你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随时想着回来嘛,总得紧跟时事吧。”
“大演员行程这么忙也有空看我们小糊综啊,真感动。
“哪有你忙,费心费时还要带着别人录节目,任劳任怨感天动地。”
两个装糊涂的聪明人就这么一来一回用言语打着机锋,两败俱伤倒是诡异地有种解脱的畅快。
常言道难得糊涂,大智若愚。说到底,他们所谓的聪明离真正的通透相隔天堑,似是而非的挣扎才最是痛苦。
当年初出茅庐的无知无畏青涩蝉蜕一样剥离脱落,转眼已经不是可以逞着年少意气大言无忌的年岁了。
郭文韬直到最后也没能赴约。
齐思钧开了免提,蒲熠星听着话筒那端的人在弟弟们起哄请客的吵嚷声里结结巴巴地道歉,忽然转头冲着周峻纬笑了。
“周峻纬。”
“嗯?”
“喝椰林飘香算什么男人哦。”
周峻纬斜斜地睨他一眼,端起杯子冲他一挑眉。
“怎么你长岛冰茶就高贵吗。”
“我就喝椰林飘香,因为我喜欢。”
杯子碰在一处,当啷一声动人得很。几滴酒在碰撞间不易察觉地飞溅出去,像是他们百般遮掩仍旧大意流淌出去的蜿蜒心事。
把喜欢当做理由任性的年岁早就过去了。
固执地守着一两句缥缈承诺金子似的捧在心上是小孩子才笃信会作数的事,他们都是熟悉社交潜规则的成年人了,不该有多余的心思作祟的。
但愿长醉,再不复醒。
05/
早上七点,蒲熠星强忍着打破生物钟的不适走出房门前往化妆间。
一掀帘子看见一屋子人。他困惑地揉揉眼睛,捂住呼之欲出的哈欠,努力地晃晃脑袋,让本就一团乱的发型雪上加霜。
不远处有人轻轻低笑,声音很熟悉。
蒲熠星努力睁大眼睛聚焦,看见郭文韬正瘫在空荡荡的早餐桌后的椅子上抬头看他,红色的绒线衫很是显眼。
只是那人今天的妆发一反之前露额头的清爽造型,有点随意地垂在额前,微微挡住了他的眼睛。
蒲熠星还没太清醒,甚至眼睛都半闭着,出口的话自然没怎么思考。
“你化完了吗?”
郭文韬看着他困意未退的脸笑出声:“没呢,那里四个人呢。”
蒲熠星靠在椅子上慢慢调整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努力接着郭文韬碎碎念一样的话。
“有人四点就来了呢,你再看看你。”郭文韬习惯性地半只手缩在袖子里,说话的时候半伸着胳膊蜻蜓点水扫过蒲熠星左侧的袖子,戳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转眼轮到他俩化妆了。两个人虽然闭着眼乖乖坐着,嘴上阴阳怪气可是一刻没停。叭叭一顿沉没成本讲下来,对一堆解错题的弟弟们无差别攻击,还好没人在现场。
不一会儿郭文韬先化完了,他心里窃喜可以早一点去看线索,忙不迭出屋去了。
谁知他正挑着线索卡,蒲熠星忽然从一旁探过头来。
郭文韬忽然想起网上那张“猫猫祟祟”的表情包,和某个人皱着眉探头努力看清线索卡的搞怪表情一模一样。越想越像,郭文韬笑得完全失去表情管理,几乎半弯了腰。
对面不知他笑什么,心里的困惑一五一十地写在脸上。郭文韬还在笑,理直气壮地把仅余的一张卡片推过去,“给,你的。”
蒲熠星草草扫了一眼,是个小标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此时此刻,还是郭文韬莫名其妙的笑更值得深究。
不过对方显然不会如实陈情,蒲熠星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索性揭过这篇,清清嗓子,高深莫测地看着郭文韬的卡片,准备开口胡诌一番。
郭文韬早猜到他的心里那点算计,当然不会上当,拿了自己的卡片转身就走,留下蒲熠星满脸问号地研究图案。
居然连打印机标识都不认得了,这就是非社畜的幸福生活吗。郭文韬找标志也不误在心里吐槽两句。
排球赛现场。
蒲熠星作为一个曾经cos坂本、燃烧着中二之魂的男人,帅可是一辈子的事。
于是这个男人拿着毫无实战可能性的扫帚器宇轩昂地上了场。
发球未过网,对手加一分。
排球出界,对手加一分。
接球失败,对手加一分。
对面的何运晨笑得开心,连连说谢谢蒲哥。
郭文韬拿着小黑板力挽狂澜,充分发挥体育才能救长队于危难之际,却不幸被队友一个看似擦边实则虚晃一枪的接球又落井下石,摧大厦于将倾。
郭文韬笑得几乎倒地,胜负欲早就消弭得一干二净,只觉得蒲熠星努力又徒劳的模样实在可爱,在笑着喘气的空隙连声安慰“挺好挺好”。
最后当然是没赢。不过,郭文韬向来讨厌输的好胜心性竟然奇异地没有冒头。
鸡汤书上总言之凿凿地说纵容自己失败是堕落的开始,他歪着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堕落了,不过一下子就想通了自己的双标。
那不是蒲熠星嘛。
现在吃个早饭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一群各怀鬼胎的卷王们睁着惺忪的睡眼在小板凳上乖巧地排排坐,挨个猜测关联词。
罗予彤说出“初恋”之后,一拨人走马灯似的转圈抢答,什么“青春”、“遗憾”、“校园”、“可惜”之类的答案层出不穷,导演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小声知会罗予彤给个提示。
于是二姐生动形象地叹了口气。
蒲熠星的眉毛恍然大悟般自信上扬,十分笃定地说,“我懂了!”
然后迎着万众期待的目光,带着仿佛罗予彤的伯乐知音一般的信心吐字清晰地答:
“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二姐眼睛都瞪圆了,手上的琴也忘了敲,眼睛里的困惑一副圆框眼镜根本盛不下。
“Out!”
全场一片无情嘲笑之声,郭文韬也用袖子挡着嘴盒盒盒地笑。
有蒲熠星在的地方好像永远不会无聊冷场,曾经那个生人面前如何清冷寡淡的人好像自然而然就过渡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碰了壁也不愠不恼,换个法儿讨巧又圆回来,到底是在圈子里浸润过一遭的人了。
郭文韬思绪飘得远了些,方才嘴角的笑保持了一瞬又不易察觉地黯淡下去。
他不知怎的,硬是自作多情从蒲熠星的回答里擅自解读出几分玩世不恭之外的落寞来。
那次NZND剧本杀,他运气不好又拿到了凶手牌,在故事里的角色还和蒲熠星是表面兄弟暗地捅刀,他自己演戏辩解的时候,看蒲熠星带着震惊又委屈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讲“我当了真”,都有点觉得这角色实在有点残忍。
蒲熠星演技算不算好这件事郭文韬最无从判断。
这个人每次中二又夸张地演着戏,眼睛里的星星深沉又长情。以至于很多时候不太容易分清,他是习惯性地戴着社交的那副面具,还是捧了一颗真心来献你。
所以郭文韬真的不敢想,那些言外之意究竟是自己的过分解读,还是借由玩笑语气遮掩流露的私情。
转眼又来到了名学的经典游戏“猜到你了”。
曹恩齐坐在桌子一角托腮独自思索。你问他为什么没队友?
因为他和南北一队啊。
这不就相当于没有嘛。
曹恩齐孤零零地缩在角落看着两个队友咬耳朵说小话,脑子里除了题,更多的空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都说我欧皇,那这福气下次能不能用在选队友上?
郭文韬和蒲熠星自然不会注意到多余的队友心里的五味杂陈。
他们正一人半句话地商讨着战术,为了避免对面人把机密消息窃听了去,郭文韬抬手半掩住自己的脸,贴在蒲熠星耳边小小声嘀咕着自己的猜测。
两个人那时一心都在解题上,没发觉彼此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郭文韬轻声说话时换气的吐息浅浅地落在蒲熠星侧脸,是对方一错身就能吻到脸颊的,远远越过安全社交距离的程度。
冰山理论所言不虚,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关系要多么亲近,才能对这些或许早就超出友谊范畴的互动那么理所应当。
密室大逃脱录制如期而来。
超前聚会是熟人局,氛围自在,分房间的时候也很默契——蒲熠星,郭文韬,JY一间房。
JY几乎是一进门就说他要洗澡,交了一个闪现冲进卫生间关上门。
于是其他两个人先各忙各的,郭文韬半躺在床上回消息,蒲熠星打开手机看见工作室发来的拍摄任务,有点为难地挠挠头发。
“忘了,还有这个哦...”
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不高,郭文韬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随口问了句,“啥?”
“有个活动视频要录,唔..找个白色背景...”
郭文韬停下正在打字的手,一边退出微信界面一边问,“要我帮你拍吗?”
蒲熠星答应的一瞬,郭文韬的手机也被主人无情地随手一丢。
蒲熠星把手机递过去,简单打理了几下额前的碎发,乖巧地叉腰之后把手背在身后,听到一句“开始了”就挺直腰板认真背词。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郭文韬从嘴角带笑到笑得不能自已前仰后合摔在床上。
蒲猫猫不理解,猫猫困惑。
“啥意思哦?你有意见?”
郭文韬笑得手都在抖,花了一会儿时间平复心情才又端稳手机。
“不好意思,绷不住了。”
旁人不理解他为什么看见蒲熠星就想笑,但他真心觉得自己的笑点都很正常啊。
面对一个动作举止简直像是猫猫拟人的人,爱猫人士真的很难不被可爱到。
节目组给每个人发了眼罩和头套,郭文韬拆出桃子形状的头套端详半天,看着新奇,就想试戴一下。
但是可能制作组大概只想做个周边玩具吧,小桃子头套的尺寸稍稍有些不贴合,郭文韬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在不压乱刘海的条件下戴上。
蒲熠星在一旁看见,主动上前。“要帮忙吗?”
“嗯。”郭文韬放弃挣扎,一只手压住不安分的刘海,拽住头套前面的一端。“帮我一下。”
蒲熠星凑近他,手指贴着郭文韬的耳朵擦过去,动作很轻地帮他戴好。
蒲熠星的体表温度是有一点低的,手指从郭文韬脖颈蹭过去的时候他感觉突然有点冰,忍不住微微缩了一下脖子。
像是一只最脆弱的一面突然暴露时不安的猫咪。
蒲熠星的手指似乎在他颈侧多停顿了那么不必要的一秒,继而放下手,声音很轻地说:“好了。”
一秒的间隙足够电影里的人完成一系列丰富的心理活动,可现实里,一秒的误差很难暴露任何端倪。
郭文韬不疑有他,摸摸戴好的小桃子,转身弯着眼眉冲他笑。“谢啦。”
郭文韬的眉眼好像天生适合笑容,饱满的卧蚕托着一双美人目,眼睛里波光荡漾,像是盛着一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月亮,是蒲熠星抓不住留不得的光。
“没事。”
蒲熠星的手指垂落到身侧,下意识屈伸了几下,有点挣扎的样子。
没事的。
你不会知道,那就没事的。
蒲熠星收到网剧拍摄的邀请还有点错愕。他的人设和演艺圈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导演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不过细想一下也就明白了,网剧预算没多少,也正需要一个有点粉丝基础、长相不错还成本不高的半素人,他估计也是借着密室大逃脱和名侦探学院的热度被导演看见,对方顺理成章就发了邀请一试。
蒲熠星一直是希望尝试更多可能性的,电影博主、游戏主播、侦探助理...都是一路摸索出来的成绩。
反正只是轻喜剧嘛,应该没太大压力,不妨试试。
他这样想着,就答应了出演男主角。听说有主题曲,又自告奋勇担任填词。制作组很惊讶,说,蒲草还会写词啊,真是全能。
蒲熠星听到这些话就不好意思地笑,说谈不上会写,不过是有些话想对重要的人说,想把心情放在歌里。
旁人就起哄,是女朋友吧,哎呀,这么大一个青年才俊都退出单身市场了,真可惜。
他不承认也不多讲,只是客客气气地说,写完了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要麻烦前辈们指点一二。
负责作曲的老师效率很高,几天后旋律就发到了他的邮箱。蒲熠星一边读剧本一边打开音频,跟着节奏散漫哼唱。
他拿了张空白纸写写画画,笔下漫无边际没有着落,心里的影像却一帧帧清晰得很。
回忆慢条斯理地凌迟,心痛不会死人实在是不够科学的道理。
反正全在歌里了。他自嘲地一哂。
成品上线的那天,朋友们都给他发消息祝贺,几位好哥哥当然也少不了熟悉的阴阳怪气。郭文韬也看到了他的新剧宣传,发来微信调侃道,可以啊蒲老师,要转行啦。
蒲熠星想象着那人发消息时语气跋扈却软绵绵的小模样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刚要回复,手机却弹出一条新消息。
“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联系他的是女朋友。
冷战已经维持了好几个月,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双方父母也难免着急,都催自家孩子抓紧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有啥问题好好地沟通解决。
蒲熠星不忍心忤逆家人,只好推说工作忙。奇怪的是女友那边也没动静,好像并不打算再多问他些什么。他本以为这场拉锯可能还要继续耗下去,谁知对方主动联系了他。
那就只好赴约。
“男主角啊,祝贺你。”咖啡座里的女生语气酸涩,再心大都能听出讽刺。
蒲熠星也不好计较,僵硬一笑说:“演技很烂,就别看了。”
“你也知道自己演技烂。”对面的人终于正视着他的眼睛。
再开口时,声音分外艰涩,像是含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那你为什么演给我看。”
“蒲熠星,你这首歌,根本就不是写给我的。”
蒲熠星静静听着,没有想象中心悸恐慌或是不安,更多的是开诚布公如蒙大赦的释然。和聪明人恋爱的好处是,有些问题不需要回答。
“我们到此为止吧,别再互相折磨了。
06/
冠能邀请赛现场。
虽然出镜的日子已经不短,可郭文韬依旧没能适应闪光灯的簇拥。偶有粉丝叽叽喳喳问他些问题,他大多装作不闻,不甚自然地笑笑算是回应一群小姑娘的热情。
蒲熠星看出他的闪躲,遇到粉丝提问都会主动接话帮他答两句活跃气氛。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穿行在场地间,路过各式各样趴在玻璃房里好奇又警戒的猫咪。
郭文韬随口夸了一句那只黑白相间的猫猫可爱,热情的主办方就从玻璃房里抱出来递到他手上,说它很乖的,你可以抱一会儿。
郭文韬家的露露一向乖巧,养的过程基本没什么家庭争端,可手上这只猫一看就好动,不安分地在人怀里左右扑腾,和“乖”这样的字眼没半分钱联系,养起来大概率很耗头发。
人们戏称猫是液体,还真有点道理。这瘫奥利奥牛奶似的小东西在他怀里一副向往自由的架势,要不是有一拳五百的绝对压制可能还真抓不住它。
蒲熠星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边笑边上手帮忙,给他比划着示范得力一点的抱猫方式。
郭文韬顺势把猫递给他抱,奇怪的是小猫在蒲熠星怀里挨挨蹭蹭安静了许多,倒是不怕生,很黏他的样子。
郭文韬颇不服气,说这猫怎么这么双标啊。
蒲熠星给小猫顺毛的间隙也不忘安抚气鼓鼓的炸毛兔兔,忙不迭地说,可能是你刚才抱它的时候有点没调整好,它躺得不太舒服吧。
两个人聊着聊着到了直播间,和粉丝们道谢说了再见走进去。蒲熠星把怀里的猫还给工作人员,郭文韬凑过去摸摸小猫的头说拜拜。
你看起来很喜欢那只猫诶,郭文韬趁工作人员在调试设备,扭头和蒲熠星小声说。
是挺喜欢的呀,但是家里有瓜蛋了,再养猫怕它会不高兴的。蒲熠星正在检查衣服上沾到的猫毛,小心翼翼地在开播前整理形象。
我看网上说,可以先把两只猫放在两个房间养,让它们慢慢适应对方。你女朋友不是多数时候在家嘛,或许也能照看一下。郭文韬如此建议。
蒲熠星清理衬衫的动作忽然停了,开口时声音很轻。
不是的。
他抬起头看向郭文韬,笑容里不知为什么带点抱歉。
现在只有我和瓜蛋相依为命啦。
郭文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主持人恰到好处地走过来打招呼,说直播要开始了。
弹幕上有个“stezin”的ID,主持人猜测和他俩多少有点关联,但不会念,试了几次之后巧妙地选择了向那边的两位高材生求教。
郭文韬一眼看出这个名字的小心思,忍着笑盯着屏幕念了几遍发音都不顺畅,嘀咕说这也不算单词。
蒲熠星听罢好奇,胳膊撑在桌面上突然凑上前来,说我看看。
蒲熠星的座位是距离主持人比较远的,郭文韬则是整个人半倾着身向前的姿势,因此蒲熠星突然探身拿手机的一瞬郭文韬有些猝不及防地后撤,两个人的侧脸堪堪碰上。
还好没碰到,不然可就是直播事故了。郭文韬分神预想着超话里那群小姑娘可能有的反应,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庆幸反应快之外好像有一点别的情绪作祟。
如果自己迟钝一点没躲开呢。
郭文韬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当时交织在心口发酵的不明情绪是什么。
旁观者那点看似多想的玲珑心思实则剔透的很,倒是他眼前蒙了雾看不真切,就这样自欺欺人地骗了自己很多日子。
名学自从开启了宝藏主题之后就点燃了全员卷王隐藏的斗志。
看个线索都要先探查一番周围情况,确认四下无人才敢开始观察推理,光明村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起云涌,只要是有人碰面的环节都可能上演一出谍战大戏。
其实这院里客观上只有曹恩齐一个专业演员,但仙子经历了无数现实风霜之后,自愧不如甘拜下风把演员这个标签送给了蒲熠星。
太敬业了,实在太敬业了。仙子感慨,谁能想到一个前一晚就宝藏在握的男人还在熄灯前唉声叹气假意逢迎呢。
不过蒲熠星本人每次都心里没底,毕竟,郭文韬实在太难骗了。
而自己在郭文韬面前又过于好骗了。
有一晚郭文韬在书房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背影简直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说“这里有线索”。可是当蒲熠星充满怀疑地凑近电脑,企图看看有什么情况时,穿着羊羔绒的小兔子一秒切回锁屏,回眸人畜无害地一笑。
常有人说郭文韬这张脸最勾人的就是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狭长的眼尾泛着一抹绯红,像三月桃花流连幻化的影。
蒲熠星根本招架不住这几乎零距离的美人计,嘴里的质疑出口也是连不成句词不达意,最终在心里扯了白旗投降,主动请求结盟。
“骗不过的对手就要化敌为友。” ---蒲熠星。
后采里导演问郭文韬,为什么选择结盟。
郭文韬手缩在袖子里,坐姿乖巧,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阿蒲提的嘛。我想着,没什么不相信的了,就告了他所有线索。”
曾经被称为蜜桃坦克、认为游戏就是要分个输赢、座右铭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的郭姓神秘嘉宾笑容腼腆。
“一个人战斗太孤独了。”
石凯曾经在第一期开玩笑说指定蒲熠星做饭,当时的猫猫两眼惊恐,掷地有声地爆出同归于尽式发言:“如果我抽到做饭,你们就等着饿死吧!”
如今半蹲在灶台前研究点火的蒲熠星内心是: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厨房菜鸟一声振奋的“耶”成功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郭文韬率先走到他旁边问怎么了。
郭文韬在家也是不怎么下厨的,工作日有单位食堂,休息日录节目是工作餐,厨艺和蒲熠星其实半斤八两。所以蒲熠星问他倒多少油合适的时候,一向严谨的数学人也没了底气,只能模棱两可地答,“不用太多...就可以了吧?”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齐思钧感觉自己听到了青菜遥远的哭声 。
其他人听着那边炒个菜都那么生动的动静,忍不住通通凑过去围观。
何运晨胳膊支在曹恩齐肩膀上往里望,配合着蒲熠星的中二煽风点火:“阿蒲,炒它!”
曹恩齐目光一刻没离开过滋滋冒烟的生菜,一只手抓在水壶上生怕糊锅,随时准备救急。
罗予彤踮着脚看了会儿,在心里考虑下次要不和导演组说说,整个黑幕别让蒲熠星抽到做饭。
齐思钧嘴上鼓励教育,实际上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趁机拿下炒勺的控制权。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指挥,本来安安静静的厨房忽然热闹许多。郭文韬只觉得人多嘴杂,吃醋似的转身出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那句“太多人指挥了”的嘟囔有点大声,居然被后期敏锐地捕捉到了,还贴心地配上字幕。
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去看线索,才不是什么其他原因呢。郭文韬对旁人的调侃充耳不闻,有些赌气地想。
猜词游戏和是否与此无关很像,都是要先缩小范围,再通过问题一一排除可能性。
不过像齐思钧说的,看见郭文韬揭开那个牌子写着生日快乐的一瞬,大家的游戏目的就变了。
以蒲熠星对郭文韬的了解,他应该早就猜到了,但是为了保留节目效果一直没说,给大家一个一起喊三二一祝他生日快乐的机会。
全员异口同声喊出生日快乐的一刻,主角本来应该笑得开心,事实上表情更多的是百感交集,蒲熠星看见郭文韬抽搐的嘴角忍不住打趣说,看起来不是很快乐啊。
导演组把早就准备好的蛋糕拿上来了。蛋糕不大,立着郭文韬的卡通形象,颜色居然是天蓝的,设计初衷大概是应和海浪的主题。
可是这个蓝真的不是蒲熠星的应援色吗,郭文韬内心吐槽。
大家都催促郭文韬许愿,蒲熠星站在偏后的位置望向那个人吹灭蜡烛的侧脸。
二十七岁的郭文韬看起来依旧年轻得过分,若不是偶尔笑起来眼尾细纹会有明显的痕迹,哪能窥见前金融社畜的影子。
认识三年,蒲熠星几乎是一点点看着他慢慢走进综艺和直播的圈子,从不好聊天变得开朗许多,甚至有时多点跋扈。他好像陪着郭文韬走了很远很远,看着那个人从只和他交流思路,到认识了那么多互相欣赏认可的朋友,甚至站上了衍生节目独立主持。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他难免有一点点落寞。
蒲熠星不是没在意志薄弱的时候幻想过什么。
可他不忍心。他宁可独自埋葬多余的情绪和念想,守着过往的回忆那日渐冷清孤坟一座,悼念自己日思夜想也不可能萌芽的种子。
郭文韬普通而平静的喜乐,本就不该与他有关。
蒲熠星将自己隐藏在一群人的欢呼和掌声里,屈起手指在几秒的镜头里比了个心。
相遇或许已是上天垂怜不可多得的万幸,可人性贪婪,得陇望蜀,无人免俗。
07/
一轮经典分组环节,主持人脸上笑容戏谑,一字一顿拖长了声调,让“学生时代写过情书的人”蹲下。
谁知这样的题目居然还有人站着。
两个人一人一端跋扈地站直,时不时瞟一眼对方,迎风笑得毫不客气。
嚣张也就算了,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凡尔赛,咔咔给蹲下的几个人补刀,说那些年收到的情书犹如雪片,看都看不过来,哪里需要写这种东西。
天道好轮回,祖玛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片段来的灵感,同情这两个没有青春伤痛文学经历的人,给他们的剧本竟然是写情书。
还偏偏选中了七夕,目标受众非常明确。
郭文韬在镜头面前一如既往的僵硬,还好台词只有一句,负担不重。
主办方很大方,拍摄结束后额外送了限定的香水礼盒,他带回家给女朋友当礼物。
女朋友接了礼盒,刷着小红书调侃他,当年不是连封情书都不写嘛,现在都会在信里夹玫瑰花瓣送人啦。
郭文韬已经看过自己和蒲熠星的宣传视频,也知道连起来看像是个连续剧,连忙解释,导演当时就那样安排我的,那可不算情书。
女友连声附和,说那是那是,我们北大杨洋岂是随意屈尊写情书的人啊。
郭文韬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设计的剧情看起来是他给蒲熠星写情书啊,为什么不可以是from eazin to stefan。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就这样一点点堆积,延续到名侦探学院的下一期。
郭文韬一个人抓鸡实在分身乏术,见蒲熠星路过就主动拜托他帮忙。
结果蒲熠星不小心被铁丝网割伤了手。
郭文韬眼睁睁看着蒲熠星被铁丝网勾住之后踉跄了几下才挣脱,在身后一把撑住他避免摔倒,紧张地查看伤势。还好没有见血,只是浅浅划破了皮。
尽管蒲熠星很洒脱地说没事没事,但郭文韬心里愧疚,脸色一直黯黯的没什么精神。
两人好不容易抓住了最后一只粉大哥,蒲熠星笃定地说这只肯定有问题,郭文韬疑惑地看着他。
“红粉凤凰粉凤凰,这是谐音梗之集大成者。”
某些人胡扯不打草稿,郭文韬明知道他是故意搞怪转移注意逗自己开心,还是很捧场地瞬间展颜。
蒲熠星看郭文韬眉目舒展了才放心,心说他还是笑起来好看。
晚饭后蒲熠星转到书房,看见郭文韬在翻新华字典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了他在推哪条线。金条已是囊中之物的人不动声色拽着摇椅在郭文韬身边坐下,若无其事地开始盘另一条线。
“《时间都去哪了》谁唱的?”
“诶...王铮亮!”
两个盘出线索的人双眼放光,郭文韬觉得离推出宝藏位置只有一步之遥,难掩激动地从摇椅上蹭一下站起来,示意蒲熠星赶紧听,自己去门口放风。
小屋外有毫不知情但擅长路过的仙子恩齐,院子里有单纯好骗但警惕性高的唯粉石凯。恰好这两个敏感因子还都是音乐专业,南北两人只能尽量调小音量在曲子里找线索。
“春风不解风情...谁的歌来着?”蒲熠星扭头问郭文韬,声音压得很低。
郭文韬思考不顺利的时候会有一点咬手指的习惯,他的牙在指关节上磨来磨去,忽然眼睛一亮,猛地上前一步,扭头望向蒲熠星的眼睛小声说,“...吹动少年的心。”
两个人的距离在足够近的时刻瞳孔会有一种现象叫虚焦,蒲熠星根本看不清郭文韬脸上的任何细节,视觉暂留的印象里却像乘了一列行过天南海北的列车,满载着清冽的海风和潮汐的雾气,一路呼啸着直直撞进他心里。
郭文韬全心沉浸在接近答案的惊喜中,蒲熠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张一合,心脏几乎停跳。
蒲熠星想起自己在直播间和粉丝聊天,开导她们不用太焦虑,无奈又认真地说“我和你们一样”时,总会被调侃凡尔赛。
但剥去那些人设标签的负累,欲望相类,挣扎相近,贪嗔痴爱别离,都别无二致。
不解风情的不是春风,是少年啊。
这一季名学录制结束,郭文韬一下飞机就看见等在机场外的女朋友。
他惊喜之余不解地问,你怎么想到来接我啊,节目组有车送也很方便的。
女朋友环着他的胳膊开心地笑,说我接到一个珠宝代言,品牌挺有知名度的。
郭文韬自然是替她开心,说如果你考虑好了那就答应呗,好事情呀。
“但是这次要代言的东西可能需要咱俩一起出镜...”女友咬着下唇抬头看他,“是情侣系列。”
郭文韬闻言微微愣怔了一会儿。毕竟他们严格意义上只是半素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打扰一直也比较低调,这次如果代言了这个品牌,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捆绑在一起。
女友大概也是有类似的顾虑,才特意来机场和他商量这件事。
郭文韬犹豫的时间很短,毕竟他们是早就官宣过的关系,早些把订婚的关系公之于众倒也不会影响什么。他自觉这些日子疏于陪伴也亏欠女孩不少,她这次主动想接这个代言大概也有一点寻求安全感的心理。
“没问题呀,我陪你出镜。”郭文韬很快答应下来。
不久郭文韬在微博上晒出宣传照,九宫格是女朋友精挑细择的照片,正中是两人戴着对戒十指相扣,中指上的钻石微微闪光。
文案是“开启新篇章[爱心]”。
蒲熠星在那次网剧拍摄结束后,意外发掘了自己对演戏的兴趣,当机立断报了两个月的表演课集中学习。
集训班按规定在上课期间是要上交手机的,所以他在休息室看到近乎爆炸的微博私信时,已临近下午两点钟。
他不明所以翻看列表,关注的那一栏里,“文韬Stefan”左上角闪出小红点。
他毫无防备就点进去。
小红点的红色原来只是个预警,九宫格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大红喜色化成血刃,措然不及地击中心口,锋利地划开一道,风声就那样直直灌进去。
蒲熠星承认自己感情的第一时间就自认一张出局牌,自始至终没有奢望过某个自私的念头会在某个平行梦境里成真。
可人生的新篇章来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喘息来不及挣扎,涨潮的浪头裹挟着现实的残酷碎片袭来,磅礴的孤独和委屈海啸般把他拍在浅滩。
他学着表演老师教的方法深呼吸,闭上眼睛。四下里仿佛一片正统而诡异的红色逼仄地涌到眼前,将他密不透风地围起来。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钟。
微信有人给他发消息。蒲熠星解锁手机一看,是齐思钧。
妈妈一样爱操心的小齐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多喝水注意添衣好好休息,末尾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文韬订婚了,你有空看一下微博。”
蒲熠星不禁失笑。这家伙为了引出这最后一句又不想显得突兀,铺垫也太长了吧。
我演技这么烂的吗,齐思钧都看出来了。蒲熠星伸了个懒腰,苦笑一声。
不过也可能是周峻纬告他的。
评论什么好呢...蒲熠星翻着评论区里好哥哥好弟弟们五花八门的祝福,有调侃好事将近的,有预定伴郎名额的,好不热闹。
蒲熠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小说里暗恋不得的苦情角色,连一句订婚祝福都要字斟句酌。最后酝酿出的句子每个词都被解读出千百种情绪,不可避免地还要有几分失意人的不甘挣扎,才算是作为绿叶完美衬了新人手里的红花。
是真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他终于编辑好按键发送,长叹一口气合上眼,重重跌进沙发。
郭文韬发完宣传照就去忙了。深夜女友早早睡下,他才拿着手机逐个回复祝福的消息。
点开微博,热度最高的第一条不出所料是蒲熠星。他看着那个人和平时瓜皮形象反差极大的高冷头像就想笑,目光顺着看到他的评论。
“恭喜[爱心]”。
很简短,很郑重。
郭文韬歪歪头,点开这条评论的留言区。
高赞的留言里有一条,阿蒲,你曾经偷偷给他比的心,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送给他了。
什么比心?郭文韬以为这又是那群小姑娘们造出来的一个梗,跃跃欲试打开超话搜索。
然后他看到了在超话刷屏一天的片段。名学第四季,他生日那天。
蒲熠星冷着脸面无表情,悄悄屈起手指在他身后比了个心。
郭文韬之前是见过蒲熠星这个特别的比心方式的,一群名学人聚餐的时候还在饭桌上尝试了一番都不灵活,蒲熠星给他们比划了好几次,大言不惭地讲,我这个花式比心可是非常少见。
郭文韬忽然就觉得那句恭喜后缀的爱心扑通一声就穿过屏幕掉进了他怀里,沉甸甸的让一拳五百都接得有些吃力。鲜红的心不能言语,像那个心事守口如瓶从来没有让他知道的人一样沉默寡言,只是怦咚怦咚地跳动,一下,一下。
电光火石间很多意义不明的片段划过脑海。
第二季的辩论会上,他和蒲熠星抽签决定了一个正方一个反方,在辩论场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他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把结婚比喻成开公司的论调听起来过于理性,却很适合分析利弊。
对面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派出蒲熠星来了一段蒲式情话输出,设想用绝对感性碰撞绝对理性。
蒲熠星真的是很会说情话的人,郭文韬在那场辩论就深有体会。
常言道言语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活得虚浮落不到实处,但有些人本就是中二深情的心性啊。命运不过是上天打翻了调色盘亡羊补牢的随手调和,混乱中残存的几缕本色,是要用尽全力才能留下的光。
想来这就是郭文韬不自觉向往理想主义最深层的原因吧。
蒲熠星不是没在泥泞里摸爬过跌过跤见过世态,可是当他亮着眼睛认真开口的时候,眼睛里永远有不会熄灭的火焰熠熠闪烁。
在社会这个染缸里浸润了多年,浪漫主义者的内核一直好好珍藏着。
他以为的多变和疏离不过是伪装,那人其实早就递出一颗心,只不过太拧巴不愿意承认,站在原地再不肯多走一步,默不作声目送他走远。
书房的窗户没关,晚风悠悠地飘进来。风声灌耳,郭文韬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玩过的察言观色游戏,幼稚又恶趣味地让烟花在角色鼓足勇气开口的时刻炸开,淹没了角色准备了好久的告白。
好想和蒲熠星看一场烟花啊。郭文韬关了手机靠在椅背上。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沉寂的心事就着烟花嘈杂的声响掩埋终了,在对方问“你刚才说什么”的时候,摇摇头微笑着回答。
没什么。
08/
“昕薇要找我俩拍杂志?”
助理点点头,把手机递给郭文韬,说拟定的拍摄和采访内容已经发来,您先看看,如果有意向我再和他们沟通细节。
郭文韬大致浏览过信息,微微皱眉。
助理很周到地提醒,时间是很充裕的,最近主要行程都告一段落了。
“嗯...”
郭文韬其实并不是担心这个,他只是看到昕薇的策划案是关于相似性,忽然想起很多。
他不久前因为身体原因辞了职,现在算是赋闲在家的自由职业,虽说参加综艺但也没完全踏进娱乐圈,时间上一向是有富余的。
辞职的事情是无奈之举,郭文韬虽然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但也讨厌只能凭借颜值和学历在综艺上混个脸熟被诟病花瓶的自己。当金融社畜的日子虽然忙碌,但好歹也算有点大众意义上的社会价值。
他的家庭氛围是比较传统的,他一路勤勤恳恳读书到工作,循规蹈矩活成了父母期待中的模样。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那份闲心细想喜欢或是不喜欢,他像摩登时代里兢兢业业的小工人,一点点把自己打磨成大城市的螺丝钉。
郭文韬一直觉得生活也就这样了,直到他遇见了蒲熠星。
同样的专业,同样一眼能看到头的职业生涯,那个人却仿佛预支了下辈子的勇气一样敢试错,从安稳的风险投资公司辞了职,上综艺当主播学表演,每个领域都跃跃欲试想探个究竟。这样恣意的选择自然是反感与支持并存,郭文韬却羡慕他可以尝试人生不同的可能性。
也许我也可以试试看。
带着这样的心情,郭文韬在去医院检查出问题的时候下定了辞职的决心。
“老板?老板?”
助理看自己老板貌似神游天外了,拿着手机在他眼前挥了挥。“那这个我们要不要接呀?”
郭文韬从漫长的回忆里脱身,眨眨眼睛定神。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连忙问。
“你和蒲熠星工作室的人联系过吗?他们怎么说?”
“联系了啊,”助理了然地点头,翻出聊天记录给他看。“那边说蒲老师也没定下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要不老板你打个电话和蒲老师商量商量吧,他今天好像不太忙。助理建议。
郭文韬戴着口罩在小区里转悠,听着电话接通前“嘟--嘟--”的单调声音。
电话很快接通了。线路另一端的人语气轻快地唤他名字,是文韬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习惯叫他韬韬,可蒲熠星却开始叫他文韬。郭文韬其实很希望那人能用低沉好听的嗓音叫他叠字,亲昵的语气一听就是喜欢,他可以短暂地沉溺于不被约束的乌托邦。可现在乌托邦没了,对方一口一个文韬再没什么特别,他没办法追究只能当做无事发生,憋屈又烦躁。
算了先说正事,郭文韬心想。
昕薇给我发了邀请,他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回,嗯我知道,我也收到了。我最近比较忙,恐怕没有时间。
郭文韬还没出口的一句“你能去吗”被对面的婉言拒绝堵在喉咙里,他一时接不上话,再开口就不自觉带了委屈。
可我最近正好有空诶。
蒲熠星此刻无比庆幸郭文韬看不见自己煎熬的神情。他不相信郭文韬听不出自己的婉拒,但更不明白郭文韬为什么这么执着。
蒲熠星在心里深深叹气,开口的时候却依旧温柔,甚至有心思开玩笑。
“那你可要和嫂子好好解释下啊,要不嫂子万一问昕薇为啥不请你俩可怎么办。”
他果然在避嫌。郭文韬心里的烦躁毛线似的缠作一团理不出头绪,开口时语气不太好:“干嘛要问她啊。”
电话那边的人笑了,安抚的语调像是哄闹脾气的小孩子,好声好气地劝。
“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要先问问意见。”
“我?”
“我都可以。”
女友在电话里听罢这个消息半晌没明确回复,最后也只是说回家再商量。
晚上两个人对坐吃饭,她才忽然开口。
可以不去吗。
“啊?”
这是对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提出异议干涉他的工作,郭文韬有点意外。
人在被否定的一瞬总会下意识想问一句为什么,可郭文韬心里装了太多似是而非的片段,褪色的记忆依旧残留着红杏的绯色,让他本该脱口而出的质疑卡了壳。
“昕薇也算是比较知名的杂志,这个机会还挺难得的,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推脱吧...”
郭文韬手里的筷子无意义地在碗底戳戳点点,他不知道也不想深究,为什么自己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感觉都站不住脚。
问心有愧的一方掩耳盗铃,问心无愧的那个反倒不愿抬头,这一幕要是留在电影镜头里,是要逐帧分析微表情的讽刺桥段。
杂志约在什么时候?
下周。
那我们下下周拍婚纱照,我预约了。问句没有语调起伏,其实不能算作征求意见。
好,郭文韬轻声答应。
昕薇拍摄当天。
服装组安排的一看就别有深意,两个人衣服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
蒲熠星拿着衣服比量,眉毛生动形象地扭成各种诡异的形状和主人此刻的心情写实呼应。郭文韬倒是看着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研究那几根飘带的正确位置。
“文韬你头稍微侧一点...诶,对,就是这样...阿蒲再靠近一点文韬的脖颈...别离那么远...”工作人员负责指挥,摄影师在镜头后面抓紧机会咔咔连拍。
拍摄完毕,摄影师由衷地发出感慨:“你俩单人拍还有点僵硬,但合照就好很多,氛围一下子就有了。”
那是,没有点特殊的氛围感怎么叫soulmate呢。一旁准备采访的主持人显然是个圈中人,插话调侃道。
采访的过程很顺利,只是蒲熠星全程没说过几句实话,他用余光都能看见郭文韬明目张胆地笑他,但还是板着脸装作无事发生。
爱信不信,蒲熠星心想,反正那个会测谎的心理学家又不在。
结束的时间已经过了晚饭,他们婉言谢绝了工作人员请吃饭的好意,两个人并肩走出写字楼。
“你有人接吗?”蒲熠星裹紧身上的外套,缩着手问。
郭文韬在原地跺跺脚,企图靠运动获取些许热量。“没有呀,我自己开车来的。”
蒲熠星“哦”了一声说那我打车回。
他刚拿出手机准备叫代驾,郭文韬轻轻拽住他的袖子。
打什么车啊,我送你。
蒲熠星坐在火锅店的包厢里还有点发愣,郭文韬把杯子添好水递到他手边还不忘白他一眼,说你知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像是冻傻了。
一口热水润过喉咙,蒲熠星清醒了些,颇有些怨气地碎碎念说,你上车都没开导航,我稍微闭了会儿眼醒来你就说下车,谁知道你是来吃夜宵。
我没吃晚饭呀。你不饿吗?罪魁祸首怡然自得地看着菜单,理直气壮反问道。
蒲熠星其实一直在控制体重,晚饭一向吃得简单,夜宵更是很久不沾了。但,有谁能拒绝飘着红油的九宫格火锅呢?
你请客啊,蒲熠星利落地拆开筷子包装。
嗯,我请。郭文韬拿着菜单笑眯眯应承,看着蒲熠星越过桌面把拆封的筷子整整齐齐摆在自己面前的碟子上。
“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就是火锅。”
蒲熠星的筷子沾上了一小粒花椒,他在盘子上抖抖试图磕掉,郭文韬却冷不防提起这个。
“是呀。”蒲熠星瞥他一眼,不明就里。
“挺巧的。”
“什么?”蒲熠星其实不算没听清,更多的是没听懂。
“对了,上次那只猫我抱回家了。”郭文韬左手搓着消毒毛巾的一角,话题跳跃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起了名字,叫汤汤,特别皮。”
那挺好的呀,蒲熠星漫应几声。筷子上的花椒负隅顽抗,怎么抖也抖不掉,很执着地黏着。
“上次我直播,她们问是不是和你一起去冠能那时候的抱回来的,我说是。”郭文韬不知想起什么,笑着说,“她们还说汤汤长得有点像你呢。”
话题逐渐日常,蒲熠星心里的警戒松懈了些,自然接过话说,“我直播间也有人说瓜裟...”
他话音落地才隐隐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戛然而止。
“像我是吗?”郭文韬大大方方地替他说完,漂亮的眼睛一眨。“她们说的有点道理。”
蒲熠星直觉感觉郭文韬今天好像有事要说,但又摸不清楚是什么。他冲着对面尴尬笑笑算作回答,试图用另一根筷子为目前这根被花椒碰瓷的筷子解围。
“最近都忙,我也就没问...”郭文韬的手有一半缩在袖口里,像是怕冷,其实是他缓解情绪的小习惯。
“为什么分手了呀。”
那粒花椒终于落下来,筷子惯性滑落在碟子上清脆一响。
蒲熠星一瞬间意识到,郭文韬知道了。
蒲熠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表情,但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没办法解析郭文韬此刻看似无邪的问题有多少暗示和密码。
他有一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为时已晚覆水难收,笑的是自己比大多数夭折的暗恋还是要好上太多,当事人还施舍了他一个坦诚从宽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郭文韬知道了会怎样,可无论哪种设想里一切都尘埃落定,郭文韬不会这么直接地问他。
蒲熠星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自作多情,可是他毕竟没那个胆量破釜沉舟,用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友谊做筹码,去压一个无法计算概率的赌注。
普通人又不是塞翁,哪有预知祸福的本事。
所以他宁愿将一个苦情的角色认领到底,等郭文韬后知后觉的时候,最会权衡利弊的现实主义者不可能回头,而浪漫主义者也已经调整好面具,可以云淡风轻地道一句好久不见。
可郭文韬忽然就打破了这面横亘在中间的危墙。
当断则断是理性思考的标准答案,藕断丝连是心照不宣的隐秘同谋。先来后到更像是自我蒙蔽的黑色幽默,人性幽微的感情最由不得理智做主,他们自欺欺人地任由时间冲刷掉相识的痕迹。
逃避是囿于现状的懦弱和自我保护。很没出息,但无能为力。
少年心动的掩埋像是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并没有想象中的盛大凄美,不过是在一曲小提琴的伴奏里安静地没入注定的命运。直到海水没顶都了无声息,不见一丝微波涟漪。
蒲熠星很长很重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比起钝刀子凌迟的长痛,还是利落一点割舍更好。
人心无厌,故事到这里足够圆满,也是时候封笔结局。
“不合适呗。”蒲熠星抬起头直视郭文韬,两个月的表演课没白上,苦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火锅咕嘟咕嘟沸腾冒泡,蒸汽陆陆续续冒上来。
郭文韬心头涌上对一时任性的自责。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别的人来拯救我们自己。”
他自己是个被重重顾虑拖累的胆小鬼,却近乎残忍地步步紧逼那人给他一个答案。
一个他根本承担不起回复不了的答案。
郭文韬盯着蒲熠星的眼睫垂下去覆上眼睛,浮上熟悉得让人心疼的柔软。似曾相识的,温柔得过分也决绝得不留转圜余地的神色。
是要推开他的意思。
09/
昕薇的成刊很快寄到家里,郭文韬没有拆开的心思。倒是女朋友主动翻看了好几遍,有时甚至还会以此为话题和他闲聊。
他想快快揭过这些,一般只懒懒应和几句。
女朋友看起来不太高兴,但郭文韬最近客观上行程又忙碌许多,下班回家的疲惫感陡然加重,也就不好说他什么。
时间转眼到了两个人定好的婚纱照拍摄。
“新郎看镜头!诶...对...你带点笑呀,表情自然一点...”
这家影楼摄影师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镜头面前怯场的顾客,面上倒也没显出烦躁,耐心指挥着两个人摆拍。
可不上镜是一回事,顾客心不在焉是另一回事。摄影师不知道第几次发现这个面容俊朗的新郎眼神根本没看镜头的时候,再好脾气也难免有些不耐烦。
“专心一点呀...”摄影师从镜头后探出头重新调整角度,忿忿地嘟囔。
郭文韬猝然梦醒似的回神,正要道声抱歉说重来,一旁的女友冲他使个眼色,微笑着和摄影师赔礼,说您等一下,我们说两句话。
女朋友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怎么总是走神。
郭文韬一脸歉意地笑笑,摇头否认说不是,没有太累。
女朋友问不出所以然,只好耸耸肩说,你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都快晚上了,我改一下预约,咱们之后再来。
然而郭文韬在她转身要去前台的一瞬握住她的手腕。
女朋友不明所以转头看他,只见自己的未婚夫有些抱愧地笑了笑。
“我只是在想...现在就拍婚纱照是不是有一点早。”
说话是要三思再开口的,可总有一些情感冲动无法遏制的时刻。
郭文韬意识到女友沉默的时间有一点长,正想着努力找补让自己显得有理有据一些,面前的女孩却忽然扬起脸来冲他一笑。
“好像是有点早。那我去说一声,让预约的名额再靠后一些吧。你换完衣服下楼等我哦。”
说罢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手腕,转身去试衣间了。
郭文韬一腔的腹稿没用上有些错愕。但他想着一会儿回家路上再解释,也没再纠结,听话地下楼去等。
不一会儿女友从楼上走下来,步伐很慢。“改完时间了?”郭文韬伸手要替她拎包。
女友摇摇头避开他的手,和他面对面站定。“没有。”
郭文韬隐隐预感到不对,不解地一歪头。“没有其他空余时间了吗?不可能呀...”
对面的人没有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
“郭文韬,我不想嫁给你了。”
手机铃声叮叮咚咚响起来的时候蒲熠星正在家独自一人面对猫咪兄弟二人。
“这么晚了,谁呀...”
蒲熠星正要去接,不好好吃猫粮的瓜蛋显然认为他的头发看起来更有食欲,敏捷一跃扑到他头上,死死薅住他脆弱的头发。瓜裟围着他脚边转悠,随时准备添乱。
蒲熠星一边哎呦哎呦叫唤着一边把电话拿过来,低头看来电显示。
看清来显的一瞬他一个激灵站直,差点把头上的瓜蛋摔下去。
郭文韬这个点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料峭的春寒伴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掠过。
郭文韬眯起眼睛向天上望,漆黑一片,只有雨滴连绵不断地落在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一个小时前,他还是别人口中家庭美满前程光明的成功人士,如今却漫无目的狼狈站在雨里活像是家道中落流落街头。
“什么?”郭文韬脸上一片发蒙的空白。
女朋友脸上的似笑非笑更像是哭脸,她很慢很慢地点头说,其实我动摇了很久,今天不过是下定决心罢了。
郭文韬,我本来劝过自己是多心了。
我本来想着就算退一万步讲,利用你那点愧疚,也许你会对我更好的。我本来想放过自己了,就这么过下去也可以的。
可是你今天问我,现在拍结婚照是不是太早了。
女孩用手拢拢头发,眼眶彻底红了,再开口时带着哭腔的泣音几乎被风声吹散。
“郭文韬。”
“你到底在等谁。”
她离开有一阵子了,应该是开车回家了吧。
郭文韬拿出手机,置顶的聊天框里弹出消息。<我到家了。>
郭文韬盯着输入框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避重就轻。<下雨了,你记得关窗。>
那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很久,发来一个字。<好。>
雨势迅疾了些,郭文韬在背包里摸索,摸到了一把伞,大概是女友出门前放进去的。他不是很想拿出来,索性就淋着。刘海有段日子没打理了,此时条缕分明地贴在额前。
他顺着通讯录往下翻,看到一个名字眼神微动又掠过,最后拨通了齐思钧的电话。
齐思钧今天破天荒地没有主持工作。他正盘算着今天去哪家吃面,郭文韬的电话适时打进来。
“文韬?怎么啦?”齐思钧难掩诧异,这个点了有什么事吗。
“小齐...”郭文韬在小雨里淋了太久,开口不自觉带了受冻的鼻音,“我方便去你那里借住一晚吗。”
齐思钧听出不对,声调不自觉就着急许多。“出什么事了文韬?你在哪里?”
郭文韬忽然有一点后悔一时冲动联系了齐思钧。他知道这个点给别人打电话已经是有点失礼的行为,更何况开口就要去家里借宿。但如果没有合适的借口敷衍,齐思钧这种朋友不会放心罢休的。
“没什么,”郭文韬只好匆忙调整语气装作无事,“我之后再和你说...我发过去的定位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齐思钧点头。
“我对这一块不太熟...离这儿最近的有谁呀,这不雨越下越大了吗,我就图个方便借住一下。”
郭文韬语气回归正常听不出古怪,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齐思钧再担心也不好深问,只好妥协,在脑子里筛过所有熟人的地址,忽然“哦”了一声。
“阿蒲刚搬了家,他离这儿近。”记忆搜索成功的齐思钧松了口气,“我叫他来接你?”
“蒲熠星吗...”郭文韬喃喃着,忽然笑了。
“不用了,我给他打电话吧。”
蒲熠星几乎是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冲下楼了。
郭文韬在电话里言简意赅地说“雨太大了,借个宿,可以来接我吗”,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发给他一个定位。
蒲熠星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去,因为他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声音昏沉,感觉状态不大好。
这人不会出什么事淋雨了吧。蒲熠星心里涌上不妙的预感,一路上冒雨开得急切,汽车溅起一浪一浪的水花。
蒲熠星一下车就看见了坐在公交车站长椅上的郭文韬。
那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乖巧坐着,浅蓝的薄外套沾了细密的雨水,四散晕开成渐深的颜色,像是沾了谁的泪。他正呆呆地望着瓢泼大雨出神,说是不谙世事的学生仔怕也有人信。
蒲熠星撑着伞一边喊他名字一边蹚水跑过去。
“郭文韬!”
郭文韬好像从梦中惊醒,定了定神一回头,正看见气喘吁吁跑到他眼前的蒲熠星。
这个匆忙出门的人一看就是随手抓了几件衣服套上的,一套搭配不伦不类,脚上甚至踩着一双不可能防水的网面运动鞋。
郭文韬噗嗤一下就笑出声来。
冒雨赶来踩了一脚水的人看着眼前淋过雨还笑得没心没肺的人又气又心疼,开口却还是什么也不忍心说。
“走吧。”蒲熠星伸出一只手要拽他起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郭文韬很配合,牵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却冷不防一个踉跄向前栽倒。
“诶!”
蒲熠星惊叫出声的同时用身子及时接住了郭文韬,这才避免他一头栽进水洼里。
“怎么了这是...”蒲熠星扶他站稳了些,敏感地伸手去试他的额头,才意识到郭文韬肯定淋了很长时间,体温已经逐渐攀升。
“再撑一会儿,韬韬。”蒲熠星温和地轻拍这个病号的背安抚情绪,像给家里的猫猫顺毛。
“我带你回家。”
郭文韬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全身酸疼,没有一点力气。
“唔...”头好痛。
他脑海里残存的记忆是蒲熠星撑着伞叫他韬韬,说没事了。
“阿蒲...”他下意识地唤。
“在呢在呢,我在。”方才伏在他手边的一团黑影突然动了,原来是蒲熠星趴在床头。“醒了吗?”
郭文韬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发涩。
“我去给你倒水,等一下。”蒲熠星的拖鞋声逐渐远去。
房间是有窗户的,郭文韬清醒过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环顾四周发现这大概是客房,四周陈设简单,一看平时就鲜有人住。
蒲熠星端着水回来了。“要开灯吗?”
郭文韬摇摇头咳了一下。“咳...不用。”
“那你小心一点,不要烫到。”蒲熠星夜视一向很好,看清了郭文韬的位置之后把杯柄递到他手里,“抓好哦。”
趁着郭文韬喝水,蒲熠星这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郭文韬攥着杯子,语气很平静,说我今天本来要拍婚纱照。
轮到蒲熠星一怔。
“但我现在没有未婚妻了。”
蒲熠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劝,只能笼统地安慰道,是吵架了吗,你们这么久的感情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明天我送你回去哦,有什么事好好谈谈也就解决了嘛...
“有些事没办法解决的。”
郭文韬的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声里。
“我今天说,现在拍结婚照有点早。”
“她问我在等谁。”
郭文韬声音沙哑,越来越低,蒲熠星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潜意识里好像真的有另一个名字。”
窗外的惊雷轰地一声炸开。
“蒲熠星。”
郭文韬借着夜色的掩护目不转睛盯着他,眼眸像浮了一层月光般朦胧。
“我怎么办啊。”
蒲熠星忽然觉得他俩其实一点都不坦克。
就像他只敢在郭文韬看不见的背后比心,郭文韬也只会在密室黑暗的环境里搭上他的肩。
两个自我保护意识过剩的胆小鬼谁都不愿意先承认太平面纱之下粉饰的情愫,在黑暗里隐匿着表情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自以为这样算是聪明,机关算尽不过是两个蹩脚的共犯,最终还是要被陈列在一处审判。
事到如今,郭文韬依旧狡猾地把问题丢给他。
“韬韬你觉得呢。”
蒲熠星轻巧地把烫手山芋丢回去,站起来去接郭文韬手里空了大半的水杯。
就算他知道郭文韬的心思又怎样,蒲熠星忍不住自嘲苦笑。那人有光明正大的前程似锦,不像他走到山穷水尽才知无路。
他宁愿背负着精神的十字架虔诚祈祷与自己无关的新人一世幸福美满,也不愿自私到蛊惑天使与他共同沉沦。
可郭文韬无声地躲开蒲熠星要接过杯子的手,伸手攥住他的手腕。
他们这种人好像只能借着外力获得宝贵的勇气,比如黑暗,又比如有些人现在发烧任性的状态。
郭文韬有一点气蒲熠星,也有一点气自己。
命运不会有下集预告和超前点播,下一个转弯处设伏着什么永远是掷骰子一般悬心吊胆的未知。一成不变是郭文韬之前有过心理准备的人生状态,没有波澜暗涌环伺险礁,一眼到头风平浪静春和景明。
航线明确的船本该沿着既定的轨迹四平八稳地靠岸,可命运不由分说地自顾自掌了舵,将这艘船驱回波涛不定的汪洋。
他已经没办法后悔,也不打算返航。
自甘负荆的人满怀歉意,殊不知天使早就染黑了羽翼等着他永堕地狱。
蒲熠星的手腕被人牢牢攥着,他身子一僵。
“蒲熠星,你不是自诩最了解我吗。”
“你为什么不猜一下,我是怎么想的。”
雨声滂沱,噼里啪啦打在窗子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涌进来。
蒲熠星在床边半跪下来,深深呼吸平复情绪。开口时声音沙哑酸楚,好像也淋雨发烧卸去了一身力气。
“韬韬,我不能猜。”
言外之意像是开卷的试题,答案昭然若揭,只是不能明言。
郭文韬忽然就心痛得无以复加。
玫瑰之所以能肆无忌惮若即若离,无非是笃定小王子爱她,会照单全收容下所有无理取闹的任性和不安。
他既然不擅长答非所问,为什么要口是心非。
“你之前去车站接我的时候,说要带我回家。”
水滴从房檐上汇聚成涓涓细流,郭文韬的声音在雨声里微弱却清晰。
“我现在到家了呀。”
四年前迟到二十二天的缺憾,在一场春雨里如数奉还。
10/
手机滴嘟滴嘟响起来的时候蒲熠星怔了一下。
“...这不是我那首歌吗?”
“你不是说写给我的嘛,”郭文韬放下怀里又胖了一圈的汤汤狡黠一笑,“我设置成铃声了。”
电话接通,齐思钧依旧自带扩音器的嗓门完美替代免提,蒲熠星不用凝神都听得清楚。
“你们搬家进度怎么样啦?我和凯凯他们最近都有空,可以去给你们帮忙。”
郭文韬正想说差不多搬完了不用麻烦,看见蒲熠星在一旁冲他挤眼睛,就知道那人又没安好心,忍着笑说等一下啊小齐,旁边有人好像有话说。
“诶呀,好哥哥好弟弟们主动要帮忙,盛情难却呀~”
齐思钧听着熟悉的阴阳怪气连声认输,说怕了你了,我们明天就去。
蒲熠星冲着郭文韬邀功似的一挑眉。
电话里的人还在碎碎念,“明天你俩要请我们吃饭的啊!不许鸽!”
日子兜兜转转已经过去两年,他们又重新搬了家。
新家离蒲熠星的工作室很近,周围生活设施也齐全,两个人一眼相中。
四只猫也慢慢相处安宁,蒲熠星在郭文韬把汤汤接来的那天抱着猫左右端详,嘟囔着和猫聊天,说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妈妈每天给你喂啥了呀胖成这副德行。
郭文韬眯起眼睛。慈母严父,我明明就是爸爸。
蒲熠星抬眼很隐晦又很无辜地瞅了他一眼说,韬韬,这个问题一定要争论吗。
郭文韬说不过他,抄起沙发上的靠垫就丢过去。
两年的时间足够容纳所有类似故事该有的曲折离合。
两家父母的意见无疑是最大的障碍。郭文韬不记得母亲对着自己流了多少泪苦口婆心地劝合,父亲一支烟接一支烟的猛抽,在阳台上乘凉一言不发。蒲熠星家好一点,但两个老人体面了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选了这样的路,一时间也有些没办法接受。
两辈人心里各有各的痛苦和挣扎,他俩的话题在各自家里一度成了禁忌,提起就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陈情。
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他们默契地从没有提过放弃或是妥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段缘分走到今天,经历了多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机缘巧合。
上天已经慷慨赠予他们一段契机,之后的续写是事在人为的结局。
时间终归是能缓和一切的东西。两方父母虽然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但言语上已经不那么抵触,大有慢慢接受的意思。
新年时郭文韬订了机票回青海,蒲熠星因为工作原因没能回家,留守北京。
除夕早晨,他正琢磨着买点速冻饺子还是直接出去吃,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自家父母。
母亲在厨房乒乒乓乓剁馅儿,他和父亲笨拙又缓慢地包着饺子,时不时还要挨几句数落。
其实我年后休假也能回去,蒲熠星小心翼翼把饺子下锅。
那能一样么。母亲斜睨他一眼,熟练地拿着漏勺边翻搅边絮叨,过年嘛,不想让你一个人。
汤汤露露不知什么时候挤进厨房来,绕着有点陌生的客人脚边打转,怕生又好奇。
母亲拍拍沾了面粉的手,抱起胖成一团毛球的汤汤柔声问,这是你新养的猫吗。
蒲熠星顿了顿回答,这是文韬带来的,他原来就养猫,这是汤汤,那个是露露。
这样啊。看起来你俩这养猫都挺有经验的,下次一块回咱家的时候也帮我和你爸参谋参谋呗。
母亲抱着安静下来的猫咪顺毛,朝猛然抬头的儿子微微一笑。
看你挺开心的,我俩也想养一只了。
郭文韬过完年离家返京,飞机落地的时候收到父亲的消息。
明年一起回来过年吧。
蒲熠星正戴着帽子口罩隐蔽在机场的角落等他。
郭文韬拖着箱子不发一言扑进他怀里,半晌才抬头,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水波眼满含笑意,桃花一样勾人的眼尾亮晶晶的像是掉过眼泪,好像老北京街头沿街吆喝叫卖的雪里红裹了晶莹透亮的糖霜。
怎么啦,蒲熠星揽住他的背轻轻拍着。
郭文韬晃晃手机,说话依旧保持着尾音上扬的习惯。
我明年带你回去过年。
蒲熠星揉揉他的头发。
嗯,明年我也能带你回去了。
沉溺于人间烟火的星星和月亮也终究归于万千尘埃里普通平凡的一对,不得不承受的世俗悲欢滋味一个不落地尝过,所幸未染初心。
蒲熠星的演艺事业最终还是当成了爱好,却意外捡起了自己写剧本的功底。
他本来就对电影颇有研究,平时又爱没事练练文笔,第一次参与编剧试水的效果不错,郭文韬鼓励他独立创作。
曾经是他推着郭文韬往前走,陪着一点点解锁未知的身份,而如今自己争议缠身踟蹰不前,郭文韬总会给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和信任,说有我呢,我给你兜底。
总感觉在郭老板这儿签了卖身契似的,蒲熠星打趣。
你还想赎身不成。郭文韬躺在他腿上翻微博超话,懒洋洋回答。
哪能啊,蒲熠星戳戳爱人的脸,拨开刘海在他眉间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我可是抵押了一辈子呢。
“来了来了!”蒲熠星一听到门铃就冲过去开。
不出所料敲门的是齐思钧,后面探头探脑一左一右冒出石凯和唐九洲,两个弟弟争先恐后地往里望,“这是你们的新家吗,好漂亮哦...”
“有话进去说,”齐思钧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操心,“几位挤在门口聊天是生怕邻里听不见吗。”
齐思钧一边换拖鞋一边解释,峻纬最近拍戏太忙,明明去长沙录节目了,他们说乔迁礼物之后来拜访再给你们。
“诶?文韬呢?”石凯不愧是唯粉,敏锐发现自己偶像好像不在。
“他在厨房呢。”蒲熠星慢悠悠地领着一行人参观,拖长了声调说,“还不是因为有些人非要我们请吃饭,我的厨艺你们是知道的,只能辛苦韬韬亲自下厨了...”
众人:我们好像既被阴阳又被秀了。汪。
唐九洲忽然瞥见什么,兴奋地一拽齐思钧的袖子。“小齐哥你看!”
众人闻声都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一间书房。
齐思钧率先迈步踏进去,粉头忍不住露出“磕到了”的熟悉笑容。
“你俩弄了一个照片墙啊。”
其他家的照片墙多是爱心,但这家的却是星星的形状。
数不清的一眼万年、分到一组的节目截图、日常搞怪靠颜值硬撑的自拍合照...每一张影像背后都是一段可以无限扩写的回忆。
最中央的放着他们一站到底初见的那张照片。
明明只是两个人举起手巧合出现的结果,却无意中暗示了一段剪不断的纠葛红线。
从“拳布”到“全部”,好像谐音梗照进现实,古怪又温馨地拼凑出命中注定的浪漫。
吃完饭郭文韬送齐思钧他们下楼。齐思钧示意两个弟弟先走,把郭文韬拽到角落这才说话。
“你上次说要带他回青海,叔叔阿姨那边同意了吗。”
郭文韬点点头又摇摇头。“差不多吧...”
“啊?”
“我们去青海不是要带他回家。”郭文韬看出齐思钧不解,在他发问前抢先开口。
“什么意思...还有,你为什么约我明天去商场啊?”小狐狸的疑问眼看着具象化。
“这不是快到四月了嘛。”
郭文韬简简单单抛下这么一句,电梯正好到了,这人看似天真无邪地和一头雾水的齐思钧挥挥手,“拜拜~”
照这说话一分钟猜意思两小时的谜语程度,也就你俩能脑电波交流的在一起最合适。齐思钧眼睁睁目送显示屏的楼层数缓缓增加,在心里无声唾弃。
“韬韬,我们真的不用去看看叔叔阿姨吗。”
这是他们来青海的第二天。
郭文韬说他只是很久没有过假期了回来转转散心,可是又不打算带蒲熠星回家,这过家门而不入的做法实在让蒲熠星摸不着头脑。
郭文韬正在看路线图规划着先带他去哪,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是第三遍问啦,真的不用,贸然回去他们也很难办。”
我就是担心失礼嘛。蒲熠星有些赧然地低头笑,我不想给你父母留下坏印象。
不会的。郭文韬握住他的手歪歪头笑了。
我带你去看花海吧?
青海的油菜花田漫山遍野,入目皆是灿金。
好美啊,像金色的海浪一样。蒲熠星站在花田里感慨,韬韬你怎么想到带我来这儿。
因为有些事需要仪式感。
郭文韬刚从容不迫地把手伸进口袋,走在前面的人却冷不防一个华丽转身,哆啦A梦似的抢先从兜里掏出一个一般无二的小盒子。
郭文韬瞪大眼睛。蒲熠星显然很满意自己的表演,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韬韬,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呀。
齐思钧说的。郭文韬第一时间下了定论。
这你就猜错了。
蒲熠星愈发觉得逗他实在好玩,打开手里的盒子单膝跪下,眨眨眼睛。
周峻纬告诉我的。
山坡上的晚风柔柔地萦着花香拂过,时间和空间从无限压缩到方寸,棉花糖一样在初夏的气息里不紧不慢地融化,辗转下坠,酝酿出黏腻缠丝的甘甜。
他们懒懒地躺在人烟寂寥的草地上发呆望天,蒲熠星忽然问,怎么想到选今天求婚啊。
四月二十四嘛。郭文韬斜睨他一眼答,我们是在这天认识的。
可是我早在那之前就知道你了。蒲熠星仰面躺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说。
郭文韬这才意识到掉进了狡猾猫猫的圈套,无奈又嗔怪地瞪他一眼。
我也早就知道你了。郭文韬声音很轻,上扬的尾音被微风徐徐托着送到蒲熠星耳畔。
坏心眼的猫咪嘟囔着笑说太假了,郭文韬伸手作势要打他。
蒲熠星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两枚一模一样的对戒在黄昏的余晖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像两颗星星。
“无所谓,我们总会相识的。”
“嗯。”
他们对命运总是有这样盲目又本能的信任。
天南海北,总能循着唯一的方向找回。
Fin.
回看的时候发现连贯性不太好,稍微修了一下整合成一篇发了出来,看过连载的朋友可能会发现些许不同。
没空写新的只好修文凑数,毕竟再等日子还要一年,还是想发点东西。
回礼是一些碎碎念,不影响观看体验。
非常非常希望看到评论,希望能和大家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