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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简

【枭羽】以兄弟之名,行夫妻之事(完)

现代义兄弟设定 没有家仇国恨的无聊故事

全文已完结共计5w字     本章共计1w3

非常感谢愿意看完这个故事的大家!

以及,我真的好爱评论呜呜。

别屏蔽我了求求了呜呜审核我真的没写什么。

———————————————————————


他们是宇宙中两颗独自发光的恒星,注定要各自照亮一方寒冷天地。

可他们的星轨早在宇宙爆炸降生那一刻紧密交错。尽管在漫长生命中缠绕着走过逃逸与融合,他们依然永远纠缠在一起,永远互为伴星围绕对方旋转,共同组成天箭座瑰丽奇迹的项链星云。


01

 

还是冲动了。

寒潮与台...

现代义兄弟设定 没有家仇国恨的无聊故事

全文已完结共计5w字     本章共计1w3

非常感谢愿意看完这个故事的大家!

以及,我真的好爱评论呜呜。

别屏蔽我了求求了呜呜审核我真的没写什么。

———————————————————————


他们是宇宙中两颗独自发光的恒星,注定要各自照亮一方寒冷天地。

可他们的星轨早在宇宙爆炸降生那一刻紧密交错。尽管在漫长生命中缠绕着走过逃逸与融合,他们依然永远纠缠在一起,永远互为伴星围绕对方旋转,共同组成天箭座瑰丽奇迹的项链星云。


01

 

还是冲动了。

寒潮与台风引发的暴雨摧毁了部分信号塔,路边挺拔的桦树被风暴拦腰折断阻隔了地面公路的运行,伦敦市内里士满区以及莫顿区轨道交通因局部地区断电陷入全面瘫痪,不巧的是莱艮芬德家宅和凯亚的公寓都恰巧位于其中一个。

 

当第五次一整段树枝在一阵飓风中从凯亚头顶擦着他的肩膀骤然落下并且在地面上砸出沉重声响时,凯亚抹着脸上的水珠和头上的叶片木杈,开始严肃深刻地反思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应当,实在不应当,理智想来他明明应该阴阳怪气地嘲讽一通那个白痴,背着迪卢克在他书桌的桌面上写上“迪卢克傻逼”五个大字,运气好的话刚刚还能往那张英俊无情的脸上来一拳,然后顺走他的豪车钥匙潇洒扬长而去。

起码不该像现在这样跛着脚在风雨飘摇中上蹿下跳地躲避坠落攻击。

 

没有出租车,没有公交,地铁关闭,店铺关门,手机没有信号,暴风雨夹冰雹,刚刚和自己的义兄彻底闹掰,人已经快被砸的找不着北了。

他这辈子大概也找不到更糟糕的情况了。

 

 

“呼,真冷啊。”

凯亚搓了搓手,哭笑不得地看着车站外夹杂着冰碴的瓢泼大雨。出门时只是落着雨丝的天突然就阴惨惨地压了下来,他在雨里没头苍蝇一样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前走,最后实在是迈不动步子了,连睁开眼都费力,才勉强找了个公交站避雨。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四月中旬,他只穿了衬衫和牛仔夹克,在这场猝不及防的雨夹雪下实在是单薄得可笑。

 

风卷着冰水与雪花斜着冲进来,在刚刚还勉强能说是避雨处的公交车站现在完全失了作用,头顶那狭窄又摇摇欲坠的雨遮在这样的暴雨中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的头发湿淋淋地贴着颈部线条落下来,被打湿的刘海不间断地淌着水,水珠落在眼睫上,让凯亚的视线变得模糊而朦胧。白衬衣半湿着贴在身上,冷气透过单薄的衣服,渗进肌肤,深入骨髓。

这都要怪天气实在太冷,否则我不会满脑子都是某个红发的白痴。

青年搓着手恨恨地想。

 

凯亚原本以为这种鬼天气除了他断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活物了,结果转头就看见公交站牌另一端窝着只和他一样狼狈的不明物体。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走近了才看出那是只幼猫。

站牌旁边蜷着的小不点浑身都湿透了,毛湿哒哒贴着显着细瘦得过分,像是在泥水里滚过一遭,脏兮兮地看不出颜色,泡在水里发着抖。

 

“嚯,小家伙你运气够背的,不过咱俩正好能做个伴儿。”

凯亚凑近了些蹲下,原本都快没声儿了的小动物背猛然弓起,露了牙朝着他有气无力地威胁,那对银灰色的眼珠倒是清明漂亮,可惜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他叹了口气,脱下夹克给那只小不点盖上,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挫败。

 

凯亚贴着车站广告牌又缩了缩,这天儿冷的他有点儿喘不上气来,现在蹲下或许会比继续站着更暖和些,但以他现在的状态,凯亚实在是担心自己一旦蹲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不想寄希望于有人将他扶起来,哪怕人类在苦厄中总是渴盼得到他人施以的援手。

他知道不该这样,可他终究是一个非常害怕孤独的人。

近距离触碰过死亡并没有让他产生活下去的强烈愿望,那句疯狂而执著的“为了我们活下去”反而成了他此生沉重的枷锁,如果连活下去这件事都是为了其他人的话,他余生又如何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呢。

他病态而又偏执地想要从迪卢克身上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然而迪卢克却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并不需要你。

他害怕自己是一个对他人来说没用的人,他帮不上忙,他没有价值,他不被需要。这成了他深入骨髓中最深刻的恐惧。

不被需要的人,会被抛弃。

他不想再被抛弃了。

于是他像只胆小敏感的惊弓之鸟,对方稍有动作便将他惊得四处奔逃溃不成军。

 

悲伤与苦痛凝结成粘稠而苦涩的东西,让他的舌尖变得麻木,知觉在寒冷中逐渐被消磨。孤独犹如某个从童年时就盘踞在他心中的巨大野兽,从黑暗中一寸寸将他的生命蚕食吞噬。

天实在太黑太冷,所以他害怕了。

 

 

“找到你了。”

 

穿过厚重遥远的风雨,那道声音如同惊雷天火一般乍然落下,猛然撞动他的耳膜。那失焦的蓝色瞳孔倏然亮起,迟疑着颤抖起来。

 

“迪卢克……真是不巧,这么快又见到了。”

凯亚垂着眼轻笑了一声,抱着臂靠在公交站站牌上,故作轻松地揶揄。“怎么,被雨浇得晕头转向所以迷路了吗。”

对方没说话,下一秒凯亚整个人被揽过去裹进了还带着体温的大衣里。

“你在发抖。”迪卢克手臂环过他的肩膀,顿了几秒说。

凯亚失笑,他心说你这个天儿在外面被淋上三个小时你也抖,但他最后只是低低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身出来,伸手撩开了对方额前挡住眼睛的一缕湿发。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被树枝划了不少冒血的小口子,额角不知是细细的汗还是被风吹进来的雨滴,卷发间上掺杂着不少残叶和泥土看上去狼狈极了。

“你也没好到哪去,迪卢克老爷。”

他没必要多问什么了,以迪卢克的性子,断不会说自己找到这儿费了多大功夫,但能让那位爷狼狈到这个地步,想也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迪卢克觉得没必要说,凯亚也就不需要问。

 

“所以说迪卢克老爷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在台风天出门?”凯亚夸张地往迪卢克身后望了望,“不会吧,徒步?”

他扬起下巴,半垂着眼睛戏谑着去瞧他,风流地开口问道。

“特意来找我吗?”

“嗯。”对面的人老老实实应声,倒是显得乖巧极了,仿佛某种大型犬科动物。

“哈哈,谢谢您的好意,可我已经决定要回家了。”凯亚顿了顿,强调道:“回我自己的家。”

 

迪卢克盯着凯亚的脸,心里有些懊恼,他当时没有多想就冲了出来,而暴风雨几乎是骤然而至,他出来时哪里还有凯亚的身影,对方的电话也已经完全打不通。外面一片雨雾升腾,透过车窗全然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于是他干脆下了车沿着路挨家挨户问过去,台风天还往外看的人家不多,他收到的大多是劝阻和好运的祝愿。

 

“雨太大了,先生,如果我是您就会赶快回家去。”

他听到无数次这样的话。

 

“您在找的这位先生,是您的什么人呢?”

最后一位给他开门的老者如是问道。

迪卢克在瞬间陷入短暂的纠结与缄默,简单的两个单词凝滞在舌尖无法作声。

我的弟弟,这是当然的,在台风天寻找自己在外的兄弟是一件多么自然合理的事啊。

他是吗?他只是吗?

“不知道自己在找谁的话,是永远不可能找到的。”

那声音让他惊醒,他抬起眼睛望向那位老人。

“您为什么这样问?”

“您对他的形容,”老者露出知会的笑容,“您说他的头发是我茶杯上烤漆花纹的颜色,眼睛像我书桌上摆的那一小盆矢车菊。我从未听过找人时这样具体的形容。”

“在您眼中处处都是他的影子,您的每一寸眼神都在说自己爱他。”

 

我在找谁呢?

我正在寻找的那个人,他是谁?

“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凯亚走得应该不会太快,他把每条路都走过一遍总能找到。

迪卢克很少在什么事上受挫,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某些方面过于笨拙。

他走了不少弯路,绕了不少远,甚至可能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但幸好最终他找到了。

远远看见那个倚靠着站牌的落寞单薄身影时迪卢克几乎要把手里的伞扔了冲过去,他胸口有一团火猛然燃烧起来,烧灼着他的心脏,让他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和那个蓝色的身影。

他时常觉得凯亚就像一株剔透脆弱的玻璃花,平日也显得坚硬锋利,在阳光下跳着绚烂璀璨的彩色莹光,锐利鲜艳得让人不敢接近又心驰神往。

实际上那人明净单薄又脆弱,一碰便碎了。

 

他想过凯亚的种种态度,想他恼怒粗暴,悲伤崩溃,冷漠疏离,然而他最怕的就是凯亚现在这幅样子。

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态度和之前一样轻佻又温和,漫不经心的眼中永远不见悲喜。

仿佛刚刚那场争吵只是一场幻觉。

凯亚将最后选择的权力交给迪卢克,而迪卢克只是将他预料之中的失望交还给他。

于是万事照旧,一切如常,只是有些事物永远的改变了。

 

迪卢克把伞塞进凯亚手里,低头弯起手指给凯亚系上大衣的扣子。他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去看凯亚,费劲了力气去组织那些在路上想了许久的破碎语句。

 

“我真是服了你了,迪卢克。”

“听我说,凯亚。”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又齐齐抬起头眼神撞到一起。

迪卢克动了动嘴,突然感觉头上一重。

“嘶。”

那只刚刚好不容易才被凯亚连着外套一起捉进了怀里的小猫猛然一窜,于是下一秒湿漉漉的小东西就出现在了迪卢克头顶,紧紧扒拉着迪卢克卷曲的长发,像是觉得红色暖和一样把脸往里扎,把迪卢克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嚯,它倒是亲你。”

凯亚看着迪卢克拧到一起的两道眉,嗤嗤笑起来,“你可小心着别把人家摔了。”

于是迪卢克整个肩膀往上都僵硬成了一块钢板,他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在开玩笑吧?”

“别愣着,这儿离我家不远了。”

“什么?”

裹在大衣里的青年打起伞迈进雨里,回过头无奈至极地对迪卢克说。

“我说过了,我要回我的家去,但我确实没说过你不能跟着。”

 

两人在雨天撑伞漫步实在算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浪漫之事,肩膀相靠着在极近的距离耳语,不谈内容单是一个动作眼神就含尽了情意。换成台风暴雨也无妨,那便是风雨同舟的共济真情,指尖交错共同握着伞柄,互相搭着肩膀,只要彼此支持就能无惧风雨往前走。

 

但要是台风暴雨天两人各自打着各自的伞,隔着八丈远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糊了满脸的雨水树叶,说句话还要扯着嗓子吼上三遍才能听见远方一句你说啥,那就只能说是有病。

这哪里还有谈情的余地,不过是灾民逃难罢了。

 

他俩一前一后穿过被风卷起的梧桐大街,在头脑里构造那些爱情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桥段,或许是从天而降的广告牌,或许是被风吹走的雨伞,总之世界上总该有点儿什么外力来让无法坦陈心意的两个人在一起。

 

头上顶着一只猫的迪卢克似乎终于习惯了头上的负重开始正常思考,他做足了十二成的心理建设,终于在两个人转过第三个街道时开口问道。

“凯亚,你冷不冷?”

“不,谢谢您的关心。”

“那么我冷。”

“什么?”

“我说我冷,所以你该离我近一点。”

“啊?”

凯亚转头斜过伞,隔着那层雨雾朦朦胧胧地看着旁边人的眼睛,诧然地想问他是不是来的路上被树枝冰雹砸坏了脑子。

 

迪卢克确实雷厉风行,他飞快收了伞,把那把伞放到路边的一把长椅上,凯亚下意识去给他撑伞,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他握着伞柄的那只湿冷的手。

“专心看路吧,我来打伞。”

迪卢克轻声说,收拢手指,与凯亚的手混着雨水交叠在一起。

他握得很紧,仿佛此生都不愿再松手。

 

 02

 

前面的青年打了个喷嚏,甩了甩手上往下淌的雨水,扶着墙摸索着打开灯,两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如此狼狈地一前一后进门的画面颇有几分与旧事呼应的熟悉感。

 

房子不大,室内装潢却相当古典舒适,似乎有几分莱艮芬德家的影子,一段时间没人住导致室内木地板透出湿冷的潮气,外面的天黑压压的导致室内没什么光,看上去清冷极了。

“我自己一个人住,地方不大,你凑合一下。”

 

凯亚伸手把迪卢克头上的猫摘下来,喜闻乐见地看到迪卢克在被拽下两绺赤红的长卷发时疼得皱起眉头。

“我去把这小家伙擦干,你去浴室把自己弄干。”

“不,把它给我,你先去···”

“这是我家,莱艮芬德先生。”

凯亚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里明晃晃地说要么听我的要么就回你自己家去。

 “我家东西不多,多余的那条毛巾我给它了,看来你得委屈一下跟我用同一条了。”

凯亚随手指了指方向,就转身继续去鼓捣那只猫,迪卢克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飞快地擦了擦又吹干了头发,而出来时凯亚就不在客厅了,于是他自觉地去点燃客厅里石制的壁炉。

 

迪卢克心不在焉地挑拣出比较干燥的木柴,在壁炉中心堆叠成他和凯亚小时候经常堆的金字塔形,火星落到木柴上噼啪炸开,最后汇成一簇摇曳的暖橘色火苗,温暖的火焰在壁炉中燃烧起来,在迪卢克脸上投下温柔的光影。他仰起头,望着壁炉上方墙上挂着的四个相框,那里各自装裱着一枚鲜艳的五角红叶,米白色的相框映衬着后面红色砖瓦显得格外好看。

壁炉对面是一张柔软的布艺长沙发,侧面摆着成套的单人沙发和一把藤条扶手椅,中间的地板上没有摆茶几而是铺着厚厚的暖色羊绒地毯,这让凯亚的小客厅呈现出一种包围式安全的结构。

 

他似乎总是很喜欢这样的布置。

 

一套干净柔软的衣服从他头上丢下来,换了纯黑色家居服的凯亚手里抱着枕头被子,看见迪卢克望着壁炉,轻笑了一声说。

“看来你已经观察好自己今晚要睡的地方了?”

 

 凯亚让迪卢克自己把衣服换好,自己则去了厨房想给两个人弄点喝的,一段时间没人住的缘故,他又一向没有储粮的习惯,厨房里还能吃的素材实在是少得可怜。

终于在搜刮了一番后,勉强找出了点儿能用的,凯亚点起火,将黑巧克力碎丢进铜锅里,之前没有感觉,拿起东西才发觉手抖得厉害,指尖可能是因为冻僵了,麻木着没有知觉,倒可可粉时洒出去了足足一半,香草精干脆没看见倒了多少,那把平日里轻巧的铲子他几乎要握不住。

他眯起眼睛费力地去看锅里的东西,尝试着想要辨别巧克力是否已经融化成均匀柔顺的状态,然而他视线一直聚不上焦,头下意识就要继续往下扎。

“快焦了。”

凯亚只来得及感觉一股力道把自己往后一拽,转头就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的迪卢克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一边飞快地关了火,另一只手里还勾着一把自己的头发,而迪卢克在注意到凯亚的目光后,像是被烫到一般后知后觉地飞快把手收了回去,解释着。

“我怕你把自己头发点着。”

他看上去居然有些局促。凯亚挑起眉,转头把长发甩到身后,将锅把和陶瓷杯子塞到迪卢克手里,自己则从容自然地转身从柜子拿出了一瓶烈酒。

于是迪卢克正拿着锅子把可可倒进杯子里,就看见凯亚熟练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甚至还坦然地给迪卢克递了个眼神,挥了挥手里的酒瓶。

“喏,那锅白水热可可是你的,迪卢克老爷。”

“家里鲜牛奶过期了,否则味道可能会稍微好一些。”凯亚惋惜地说。

 

“别管我,迪卢克。”

凯亚摆了摆手语气生硬,眉眼间满是疲惫,赶在迪卢克动作之前就仰头将玻璃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入口滚烫的烈酒涌入身体,凯亚才感到属于人类的知觉终于开始回到他冻僵的四肢。

“我太冷了。”

他放下杯子说,声音因烈酒的刺激变得嘶哑,他呼吸显得粗重,带着浓重的鼻音。

 

凯亚没再等迪卢克的反应,他转身回到客厅,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在壁炉旁边继续拿着毛巾给那只的猫咪擦毛,热量似乎让那只小动物恢复了些许生气,它舔干净了自己身上的碎土,在火光下显示出一种柔和的蓝灰色。

 迪卢克捧了杯子,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他啜饮了一口那杯称不上美味的半成品可可,在瞬间有点希望此时这种脆弱虚假的岁月静好能一直持续下去。

 

可有些伤口,总要先用刀尖残忍地挑开,在一片鲜血淋漓中将那陈年的坚硬弹片取出来,它才可能真正愈合。

 

“凯亚。”迪卢克咽下那口热可可,开口叫对方的名字。“我继续该说的话说完。”

“好吧,你说。”凯亚应声,却丝毫没有要抬眼看他的意思。

“我认为我的大多数决策并没有错,即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凯亚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用看白痴的眼神望向迪卢克,他看上去又气又想笑,“是的,我知道,我本来就不应该期待你会更委婉一点儿说出来的。”

 

“可我想我确实做错了一件事。”迪卢克深深地呼吸,他站起身,走到凯亚身前半蹲下去,生怕凯亚此时逃开自己的目光。

“早在十几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告诉你我爱你。”

“可你起码应该知道你现在在我家,话说得要是太难听我还可以把你轰出·····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

对方闭着眼睛飞快地把威胁的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卡在了半截,哽在那里僵硬地睁开眼睛看着不知道在刚刚说了些什么的迪卢克。

那家伙还在看着他,于是他一睁眼就正好撞上了那对漂亮的红色眸子。

“我该在十多年里每天对你说一遍,傍晚再重复一边,以免你这健忘的家伙把我爱你这件最重要的事忘记。”

“所以我从今天开始弥补——我爱你,凯亚·亚尔伯里奇。”

 

凯亚仿佛被拽了尾巴的猫一样噌地站起来,那一瞬间迪卢克以为他要上来揍自己,于是迪卢克只是定定地望着对方,那对火红琉璃似的眼睛沉静而坚定。

 

“不,迪卢克,你不懂。”凯亚缓缓摇头,他的眼神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转为平静,此时像是无奈地看着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我得告诉你,你不用慌乱地想要挽回,即便我今天说了那样的话,可我们依然是兄弟,我们之间的手足之情我清清楚楚,我现在很好,所以你·····”

“我很少见到你如此拙劣地说谎。”

迪卢克站起身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说,他平日里或许内敛沉着,但终究骨子里是个攻击性极强的人。

“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对吗?”

“为什么不能对我和你都更有信心一点呢?”

“你可以寄期望于我的,凯亚。”

他将那个锋利的名字在舌尖反复辗转了几遍,直到那些音节都变得黏糊暧昧,润泽温柔,仅仅是念出来就充满情意。

 

 

“哈,我该期望些什么?期望你口中所谓的爱吗?”

青年极尽刻薄地笑起来,他纤长的眼睫向上扬着,唇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迪卢克。”凯亚墨蓝色的长发还湿着,凝起的水雾落在浓密羽睫上凝成了水珠,犹如散落的晶莹碎钻,他像猫似的眯起眼睛,伸手环过义兄的脖子,整个人半挂着贴上去,用湿透的发轻蹭对方整洁立挺的领口。

 

他的脸颊与迪卢克贴到一起。

迪卢克是这世上最薄情冷漠的混蛋。

他拿鼻尖去摩挲义兄细窄挺直的鼻梁。

想什么便做什么一意孤行到了极点。

他的唇凑在对方通红耳边呢喃轻语,混着浓重酒气的湿热气息缓缓呼到迪卢克颈间。

按照自己的想法自顾自就下了决定,然后就再也不考虑回头,从未想过给别人心里造成了什么惊涛骇浪。

他细窄的腰胯柔软地蹭着对方滚烫的小腹。任凭心中禁忌的感情发酵,只想与迪卢克每一寸骨肉都融到一起去,于是两个人在摇晃焰火中紧贴交缠在一起,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

 

“如果你想证明自己爱我,你就该跟我说,你想要我。胆小鬼。”

 

凯亚侧过头,用犬齿去啃咬研磨迪卢克耳廓的两寸软骨,尖牙在对方通红的耳尖留下浅浅的印子,纤细的手指从他的后颈往下勾勒着背部紧绷的线条,一直滑到后腰,又斜着去绕他的腰窝。

迪卢克以为他是醉了,可区区一杯烈酒哪里能让凯亚醉到开始做这样的疯狂事的地步。

于是他去找凯亚的眼睛,他要去看看这人突如其来的疯狂里到底几分情意几分装疯几分戏弄几分醉。

 

那人的眼睛冷透了,清明到了极致,寒凉刺骨。

 

凯亚•亚尔伯里奇,他在故意挑逗我,或是激怒我。迪卢克胸口滚动着烈火,冲动压抑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望着凯亚那弯起而又上挑的蓝眼睛,那眼睛天生就沾了殷红春色,湛蓝深邃仿佛浸着桃花的一汪冷彻寒潭。

凯亚只是想说服他自己,他想让自己相信迪卢克说的话都只是两个人一时的生理冲动与情感错觉,无论迪卢克回应还是不回应,愤怒还是动情,他都能有一套理论说清楚两人之间根本不是爱情。

 

迪卢克看透了这点,他恨透了这个恶毒的混蛋,可恶的、强词夺理的,一意孤行的孔雀。

 

于是这场可恨的调情中止了,被抵在墙上的人一把捉过了凯亚的手,却是顺势温柔地展臂把青年揽进了怀里,迪卢克仿佛安抚小动物去蹭凯亚的脸颊,一只手抚上凯亚侧脸,低头与他抵额。他说:

“额头很烫,指尖冰凉,你在发高烧。”

 

凯亚懊恼地呻吟了一声,“我知道。”他烦躁地说,胸口紧贴着迪卢克幅度不大的蹭来蹭去,“你应该感谢它,它让我现在的脑子不太清醒。”

“我不会,我情愿在你清醒的状态下重新对你说一遍那些话,凯亚。”

凯亚的头脑逐渐混乱成被台风暴雨蹂躏的一滩烂泥,他睁着空阔的眼睛,眼眶染着暧昧的红色,朝着不知哪个方向呢喃低语,紧接着被迪卢克强迫转过脸与他对视,在此刻表现得尤其强势冷静的男人一字一句地把话印刻进凯亚的脑子。

“下次我把话说完,你要是听清楚了,我就吻你。”

火红色的侵略者坦坦荡荡地把话说完,左手扣上凯亚后脑轻轻往下压,冰凉的唇啄上凯亚滚烫的额头。

 

还是烧得太厉害了。迪卢克回味着唇上残留的余温如是想。

 

 

该死的迪卢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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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儿无用的碎碎念。

感谢大家看到这里!这个早春的故事居然一直到初夏了才结束,非常抱歉让大家忍受了我如此拖泥带水的文章和令人发指的更文速度,以及开头的虚假宣传呜呜。我很多地方都写得繁琐赘余而且文字苍白贫乏,当时我看着word信誓旦旦地说撑死也不会超过2w字,结果正文就墨迹了5w,真的辛苦看文的大家了呜呜呜。

总之!如果能让大家觉得喜欢或是感受到磕cp的快乐我就觉得非常幸福了!


感谢NASA,感谢PN G054.2-03.4,她好浪漫,我好爱她。

 

沂则

【茂灵】灵幻先生和他的猫(上)

《灵幻先生和他的猫》

这篇文是之前参加CPSP的本,现在CPSP完美收官!所以这篇文就可以放出来了,正文5W4有点长,我大概会分上、中、下三章发!还有番外和后记我会另发一章,希望大家读得开心,喜欢的话点点小红心!

以及CPSP后,余量还有,估计未来某一天会开通贩,大家喜欢的话可以蹲蹲消息,实物图lof有,可以看一看。


简介:

最上世界AU

没有遇见灵幻新隆的影山茂夫在长大后接替了最上的工作,成为本世纪最具天赋的天才除灵师。然而就在事业蒸蒸日上时,他自杀了。

还失败了。

主旨:

你在五年后救赎已不存在的我,我回到五年前拯救一无所有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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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幻先生和他的猫》

这篇文是之前参加CPSP的本,现在CPSP完美收官!所以这篇文就可以放出来了,正文5W4有点长,我大概会分上、中、下三章发!还有番外和后记我会另发一章,希望大家读得开心,喜欢的话点点小红心!

以及CPSP后,余量还有,估计未来某一天会开通贩,大家喜欢的话可以蹲蹲消息,实物图lof有,可以看一看。


简介:

最上世界AU

没有遇见灵幻新隆的影山茂夫在长大后接替了最上的工作,成为本世纪最具天赋的天才除灵师。然而就在事业蒸蒸日上时,他自杀了。

还失败了。

主旨:

你在五年后救赎已不存在的我,我回到五年前拯救一无所有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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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是突然间下起来的。

像是把天空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宣泄似的落在人间。


高楼无声的伫立,门窗都关着,世界的生机被囚在屋子里。路过展卖电视机玻璃柜前的人们步履匆匆,一言不发,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只有车辆互相催促的鸣笛。


“本台播报一条最新消息,据悉,史上最具天赋的除灵师影山茂夫在家中自杀,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影山茂夫是一位……有才华…怎么…Zen……”无感情的新闻播报音在雨幕中骤然响起,后半段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失真文字,只勉强听出几个音节。


过了一会儿,那播报声像穿过一切噪杂的存在,刻意地清晰起来,带着一种稚气的怨恨在幽幽的雨幕里空荡回响:“他怎么能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选择自杀呢?”


二十岁,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里,影山茂夫选择了自杀,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


影山茂夫的目光透过阳台向外望去,世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旷野,苍茫的黑压着灰扑扑的建筑群,再没有出现一丁点别的颜色。他看着自家落地窗投射出的景象,宽绰得有些空旷的房间,窗和门的距离被拉长到格外遥远,屋内随意地摆放着几件家具,却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唯一能判断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只有那个昨天晚上他犯懒没收拾的垃圾桶,屋子里一切都正常,唯一不同寻常的是,落地窗没有映照出他的影子。


而在宽敞沙发的另一面,白色羊毛毯的尽头,世人熟知的“影山茂夫”就躺在那里。他上半身倚靠在沙发的凹陷里,脚踩在白色的地毯上,周围还散落着几颗白色药丸。沙发上的年轻人皮肤白皙,五官算得上清秀俊朗,他侧着头,稍稍有些长但柔软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除了紧皱的眉头外,他安然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影山茂夫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尸体”,神色中全是倦怠和冷漠,实在不知道当下的局面是如何造就的。他只记得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世界,结果在吃了一大堆的安眠药之后,体内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身体的防御机制强烈地反抗着“死亡”这一由大脑传达的命令,被药物杀死的细胞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不断滋生着,再继续被药物杀死,在这样反复的拉锯战中,影山茂夫的超能力失控了。


斑斓的光像海水一样充斥在这个宽阔的空间里,淹没了所有的家具,被裹挟着的影山茂夫像一位溺水者,不断地被超能力托举起来,再被超能力无情地拍打下去。


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影山茂夫浑身僵硬,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颗细胞都在互相折磨,叫嚣着要冲出这副行将就木的躯体,而当他终于因疼痛而失去意识,一切又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了。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自杀失败的结果是他成为了一个能轻飘飘地立在自己的“尸体”上面的灵体。


而刚刚那些如海水般汹涌澎湃的超能力,现在则平静了下来,它们像胶水似的粘在家具上,附着在这个空间里的每一处。也许是因为影山茂夫并没有直接死亡而是生魂抽离,它们没有消失,可他们也回不到身体里,所以就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地蠕动,只有在他的魂魄试图进入身体里时,它们才会暴走起来,把灵体的影山茂夫当作是想要抢夺身体的恶灵隔绝到躯体之外。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自己的死亡现场变成这样荒诞的景象?

二十岁的影山茂夫坐在桌前,眉心紧皱,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思索了一阵又一阵。


桌子上的遗书在这个雨天的夜晚显得格外陈旧,被模糊的灯光一扫,上面的字迹似乎也跟着消散了。


说实话,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影山茂夫漫长又压抑的学生时代里,他失去对自我感情的判断,对任何事情都只剩一种“我做了就一定要做到”的孤行己意。因此,他对这个“自杀失败”的结果怀揣着怨恨,怨恨催生着他骨子里的偏执——既然影山茂夫决定了要死,那么结果除了死,便不能有别的可能。


如果肉体不接纳他,那他就调动自己灵体里的超能力把肉体杀掉,以此来接近那唯一的结果。


影山茂夫的学习能力极强,跟恶灵的战斗让他明白如何使用灵体里的超能力。他轻轻地伸出手,手指细而修长,在灯光下呈现半透明的质感,像是工匠用一块上等美玉精心雕琢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光点在他的指尖上聚集,一会儿形成星星的形状一会儿又变成粒子飘散出去。他就这样反复地调动着体内的超能力,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阴冷,每一次出手,都准确无误地打在名为“影山茂夫”的躯体上,但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并没有因此而迟疑一瞬,仿佛要杀掉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位罪有应得的恶灵先生。


过了一会儿,那些黏在家具上的超能力觉察到了危险,开始暴动。它们凝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抵在影山茂夫的面前,见他并没有收手,又翻滚着变成无数的刺刀扎向面前的敌人,已经完全把面前的灵体当作是恶灵来攻击、驱逐了。


影山茂夫的能力有多强只有影山茂夫自己知道,因此他又伸出一只手,调动灵体里的超能力用来反击,然而刚诞生的灵体十分虚弱,即使将他们抽空,也无法和先前全盛时的自己留下来的超能力抗衡。身上那种被压迫得快要消失的晕眩感越来越重,虽然并没有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但他的思维和意识都在模糊。


“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吗?”幽静的空间里,他的声音十分的嘶哑,像被粗砂狠狠地磨过。他看着躺在沙发上无知无觉的“影山茂夫”,眼神一下子迷茫了起来,空洞得不知在想什么,只叫人瞧出一丝绝望来。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没想到最终阻止他寻求死亡慰藉的是他自己。


影山茂夫释放超能力的手慢慢垂下,围着身体撑开的屏障渐渐地稀薄,轻飘飘的身体一下子被眼前的巨墙撞了出去。他能感受到自己穿过了偌大的落地窗,穿过风的挽留,接着从几十层楼的地方不断往下坠,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看到雨后初晴的夕阳,看到阳台上飘扬的白色床单,看到玻璃倒映出的鸽子骤然腾飞的影子朝同一个方向奔去,似乎在引导他也一起去往某个地方。


一切都迷离得像一场梦,阳光在影山茂夫身上沉没,他始终没有飞起来。


他闭上眼睛,消失在天地间。


二、

影山茂夫是被一阵凄厉的猫叫声叫醒的。


那声音像一声声惊雷似的炸在窄小又空旷的巷子里,带着不甘心的怨愤,叫得天都要坍塌了一般。影山茂夫在那叫声中睁开眼睛,世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人刻意按下了静音开关,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有隐隐作痛的耳膜还留有刚刚被回声敲打过的感觉,他在这样无声的环境里呆愣了一瞬,迟钝的五感才渐渐发挥作用。


从房顶上流下来的雨水在他身旁积成水洼,冷得骨头都在发疼,五月的雨水是这么寒冷的存在吗?影山茂夫一边想着一边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他艰难地挪动着脑袋,想看一看自己的状态,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部分,从肚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一下子浓重起来。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不一会儿,巷子里热闹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猫叫声一波又一波的往影山茂夫躺着的地方逼近。


影山茂夫看着从垃圾桶后面钻出的几个瘦骨嶙峋的脑袋,被雨水和血水冲刷到睁不开的眼睛努力地分辨着周围的一切,透过一个沾着呕吐物的铁皮垃圾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现状,比他自己阻止自己死亡更荒诞的事情产生了。


他变成了一只猫。

确切地说,他变成了一只快死的野猫。


他躺在血泊里,背后是漆黑的巷子,巷子里有很多饿了很久的野猫,它们躲在各种障碍物的后面,只露出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来,在路灯的反射下闪着残酷又贪婪的光。它们都在等,等着眼前这只倒霉的猫在雨夜里死掉,接着分食他的肉来饱餐一顿。


那眼睛一双双地围在影山茂夫身边,在分食他的肉体之前,先分食了他的尊严,以至于影山茂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仍然坐在十四岁的教室里。课本后、窗外的、走廊上……到处是人类的眼睛,他要紧张地听着班级里的每一种声音,分辨着空气里的每一份恶意,在心里摇摇无主地祈祷着平静、安稳。


风吹过巷子的嘶吼变成刺耳的笑声,雨水砸到地面的滴答声变成钟表的走动,就连饥饿的猫叫声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一声一声的,振聋发聩。


那是他的过去吗?

那是他躺在床上,整宿地睁着眼睛,仍然理解不了的最原始的恶意吗?


漆黑又闷热的少年时代里,每一次睡觉前,影山茂夫都会掀开窗帘去看,好像家家户户的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从学校里跟过来的眼睛。它们在深夜里叽叽喳喳的交谈,势必要在第二天,研究出点新的“惊喜”。


一只猫趁乱咬住了影山茂夫的腿,迟来的钝痛让他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播放的记忆停了下来。影山茂夫在困难的喘息中仰头看了天空,视线虽然变得模糊,但他能感知到,雨快要停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在黎明到来之前被同类分食,真是与他相衬的死法。他这样想着。

如云朵般的微笑在影山茂夫眼睛里掠过,二十年的颠沛流离即将落幕,他终于可以没入死亡的海中。


然而接下来,他的希望再次落空了。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野猫们受到惊吓,四处逃离,影山茂夫神志不清地抬头,聚不起焦的眼睛在小巷尽头的路灯前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从那抹暖黄色的灯光下分辨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那人甚至还保持着一个投掷的姿势,不知道扔了什么过来,才把野猫赶走。见野猫都离开了,便急匆匆地跑过来,影山茂夫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目俊雅,眼尾拉长而往上挑,柔和的下颚线冲淡着眼尾带来的精明感,金色的头发在夜幕下稍显黯淡,眼睛却澄澈明亮。


他始终紧皱着眉头,瞳仁黑得分明,眸光里闪烁着影山茂夫看不懂的情绪。


他慢慢地蹲下,注视着影山茂夫,而影山茂夫的注意点则停留在男人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胸前挂着的工牌上。


“灵幻新隆。”是他从没见过的名字。


下一秒,男人把他抱了起来。腾空的恐惧感和身体里对人类抚摸的排斥让影山茂夫下意识地咬住了男人的手臂,他想让对方放手,因此完全没收敛力气,恨不得把整个身体剩余的力量都用在撕咬上。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对一切都怀揣着怨恨,连自由平静地死去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刻,影山茂夫多么希望,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和他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穷凶极恶之徒,最好当场就把他扔下去,这样最好,他与世界无法和解,那就说再见。


男人的确因为疼痛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放开手,反而因他的行为而开心了起来,影山茂夫甚至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嗡嗡的笑声,他笑着说:“咬这么狠啊小家伙,看来还挺精神,这一片我记得有个宠物医院来着。”


灵幻新隆轻轻地抚摸着影山茂夫的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他:“好了好了,再坚持一下,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人类透过衬衫传递过来的温度渗透了猫咪冻僵的身体,影山茂夫觉得他的话语像一剂麻药打在了身体上,以至于思考都变得困难起来。他起初是不解,仔细思索之后仍是疑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希望自己活下去,是因为他是一只猫咪吗?不然为什么他作为人类的时候,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失血太多,心里那股名为“愤恨”的毒也像是跟着血液一起流了出去,影山茂夫松开了嘴,倒在了灵幻新隆怀里。




影山茂夫被灵幻新隆带回了家。

收养的决定做得十分的突然。


在医院时,医生说这倒霉的小猫出了车祸,伤口很深,还在雨水中冻了好几个小时,按理来说早就死了,可能猫真的有九条命吧,他等到了你来救他,真是又倒霉又幸运。


灵幻新隆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小猫捡回一条命而舒展,黑色的眸子在注视那些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上小猫的身体时,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哀伤。而在听到医生的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心脏猛然一揪,克制的悲恸在他眸光中流转了一瞬,化为释然的笑爬上他的嘴角,他第一次没有经过思考就做了决定。


他要收养这只和他很像的小猫。


五月的雨夜还算不上温暖,灵幻新隆一只手托着纸箱,另一只手打开灯,头顶白花花的白炽灯一下子平整地铺在了地板上,像撒了一地月光。影山茂夫从纸箱里探出头来,正看到一阵风把窗帘吹得扬起,蓝色的窗帘飘得舒展,沉稳,不沉稳的是领养他的人类,灵幻新隆。那人把他放下后,冒失地一边换拖鞋一边跑到窗户那儿,嘴里还嚷嚷着“忘关窗户了,又要洗窗帘。”之类的抱怨。


和他大而空的套房不同,灵幻新隆住的是很小的公寓,小得影山茂夫大概看上一眼,就能把握房子的布局。进门的右手边是厨房,往前走就是卧室了,没有客厅,衣架、衣柜、电视机和床紧挨着,床的对面则摆放着老旧的沙发和一张工作吃饭两用的书桌,家具在这个有限的四方空间里围绕成一个圈,圈里干净整洁的地板中心是他俩的影子。


人们总觉得房子越大越好,所以影山茂夫买了顶层的套房。


那时候他虽然刚成年,但在除灵的事务上很有天分,偶尔也会接一些别的业务,所以那套房子并没有花掉他多少积蓄,只是他的房间大得阴森,当整个城市在他脚下闪烁着璀璨的霓虹时,影山茂夫的屋内是一片死寂,月光必须要非常小心,才可以捕捉到那位天才除灵师在沙发上小憩的画面,他的神色看起来和白天没什么不同,唯有眉心带着愁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忽然睁开眼睛,而他醒来时的每一个眼神,都和这个房间一样空洞。


那个时候谁会想到两年后的影山茂夫会坐在纸箱里,环视着一个温暖的更像是家的小屋子呢?


不知是不是空气太凉的缘故,影山茂夫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小声的喷嚏。灵幻新隆这才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跑过来给他的纸箱垫了一层厚厚的旧衣服。那些厚重的衣物堆在影山茂夫的身边,像太阳似的暖洋洋地围着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带着衣柜里樟脑的气息,带着灵幻新隆手上的皂角味儿,紧贴在他的周身,影山茂夫的心一丝一丝地热起来。


第一次养猫的灵幻新隆在大致布好猫窝之后,又陷入了新的难题,他眯着眼睛在冰箱里寻找,嘴里念叨着:“我记得还有一瓶舒化奶来着,哦在这里,还好还没过期。”


“好像有点凉,先热一下吧。”灵幻新隆似乎感受到了影山茂夫的视线,转过头淡淡笑着,将手中的牛奶示意给小家伙儿看,认真的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家里只有牛奶了,这瓶医生说猫也能喝,今晚先垫一垫,等明天我给你去买别的。”


他低着头,与影山茂夫目光相接,那眼神太过于认真,又太过于温和,看得影山茂夫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他别过头去,假装在舔毛,心里则想着:他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的。


“吃饭啦!”屋子里很快飘出一股热牛奶的香甜味儿,灵幻新隆拿着小碗在影山茂夫面前蹲下,倒牛奶时,牛奶在小碗中晃晃悠悠,往外推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影山茂夫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收获了人类发出的疑问:“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眼看那双期待的眼睛即将泛起失望的眸光,影山茂夫忙低头喝了起来,温热的牛奶顺着喉咙往空虚的胃里流淌,慢慢地将能量充盈到四肢百骸。牛奶是香甜的,尤其是对饿了很久的猫咪而言,可影山茂夫并不喜欢喝牛奶,原因复杂。不过他国中时救助过一只猫咪,当时他把自己的牛奶给了猫咪喝,却没有想过猫咪是不可以喝牛奶的。


这个人好像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知识,影山茂夫抖了抖耳朵,仰起头凝望他。灵幻新隆一头金色的发脱离了夜幕的侵染,正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比他的头发更耀眼的是他的眼睛,虽然黑如墨石,却散发着隐隐的光辉,像是含着一颗天快亮时,悬挂在天空尽头的星星。


灵幻新隆嘴角勾出弧度,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柔软的神色,正试着和仔细端详他的小动物进行一番对话:“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总不能每一只小猫都叫咪咪。”


少顷,他有了主意。

“对了,我是在路边的小巷子里捡到你的,不如就叫你mob吧。”


“mob!”灵幻新隆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又喊了一声。


空寂之中他的声音是多么的动听,如同流水缓缓淌过,影山茂夫竖起耳朵,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救下了他,收养了他,给了他牛奶和一个温馨的家,虽然给他取了奇怪的名字,他却丝毫没有排斥之心。


在灵的世界里,名字是十分重要的。名字是最短的咒,只要是看不见的东西都可以用咒来束缚,而他默许了灵幻新隆给他重新命名这一行为,这名字一旦经由他的口喊出,便如同绳子般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和他绑在一起的话,会不会遭遇不幸呢?影山茂夫想到这里,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太想回应这个名字。灵幻新隆却在他后退时抓住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尖利的爪子便不小心划破了对方的手指,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小小的伤口里挤出来,沾湿了影山茂夫的的毛,然而灵幻新隆没有松开他。


他牵着影山茂夫的手,柔软的爪子在他手心里卧着,像一只黑色的疲倦的鸟儿。灵幻新隆定睛看着他,面色安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抱着他,熟悉的气息再次将影山茂夫包裹起来,但影山茂夫不敢抬头,怕再次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十九岁的灵幻新隆擅长察言观色,他似乎感受到了mob的恐惧,感受到小小的身体传来的一阵阵隐秘的颤抖。于是他更加耐心起来,一会儿捏捏mob的后颈,一会儿抚摸几下他的后背,接着安抚道:“不要害怕,mob,你真的是一只非常坚强的小猫,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那天晚上,影山茂夫回忆着人类身上的温度,窜出了纸箱,跑到了灵幻新隆床上,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超能力,但他身上那些伤口已经不痛了,他盘卧在灵幻新隆枕边,卧出一个小小的漩涡。黑夜里,影山茂夫的眼睛看得很清很清,床边的柜子上种着一盆装饰用的小番茄,红红的,没什么味道,月光似水,透过没拉紧的蓝色窗帘静静地流淌到地上,透过那道没拉紧的缝隙,影山茂夫第一次看见了星空。


窗帘后面没有眼睛了。

他叫了一声,闻着灵幻新隆发梢上若隐若现的洗发水味,渐渐进入了梦乡。


三、

在刚变成猫的前两天里,影山茂夫不是很适应。


任谁当了二十年的人类,一朝变成一只猫,心理上都会不太能接受。而影山茂夫仅仅是身体上不适应,心理上不知道是心已经死了还是见过比这更怪异的事情,总之他对于自己变成猫这件事还算接受良好。


和刚出生的孩子要学说话和走路一样,影山茂夫成为猫之后,学的第一课是走路。


平时猫给人的感觉是,身体非常灵活,尤其四肢爆发力极强,后腿一蹬能上墙,前爪一挥能抓鸟,同体型下几乎堪称无敌,但那是猫作为猫的时候……


影山茂夫费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却还是左右不平衡摔倒在地。他还是人类的时候走路只需要控制两条腿,当猫的时候却要控制四条,多了两条腿显然不能给他带来更加平衡的体验,它们四个好像有着不同的想法,对大脑的命令置若罔闻,一不小心就前爪踩右爪,或者后脚跟上来了,前脚还没伸出去,要么就是同手同脚,四脚交叉。他摔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灵幻新隆在他身后担忧了一回又一回,终于不忍看下去,抱起猫往猫笼子里一塞就奔去了医院。


“医生,我的猫是不是腿断了?”在医院里的灵幻新隆还在担忧:“它走路一直在摔倒,是不是车祸造成的后遗症?”


“不应该啊,X光显示没问题,并没有受到损伤啊。”医生看着检测报告也是一脸茫然,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好好的一只小猫,里面的芯子却是人类,这太匪夷所思了,完全不在宠物医院的处理范围之内。


建立在自身良好的职业素养上,医生提出了合理的猜测:“有可能是脑子摔坏了,所以控制不了平衡。”


听完这话的灵幻新隆在看向影山茂夫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怜悯,他抱着mob哄了又哄:“可怜的mob呦,没关系,就算你是一只智障猫,我也会对你关怀有加,绝不弃养。”


被他晃来晃去像哄小婴儿一样的影山茂夫听到医生的猜测,差点气到吐血,但他瞪着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偷偷生闷气,回去的路上也蔫巴巴的,似乎遭受了重大打击。


最后在人类自尊心的驱使下,影山茂夫用一天学会了走猫步。


他不是一只智障猫,作为家长的灵幻新隆自然是比谁都高兴:“什么嘛,这不是很聪明吗?是不适应新家所以假装是笨蛋吗?真可爱,mob是在向我撒娇吗?”


影山茂夫无法评价他诡异的脑回路,因为他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给自己定的终极任务,是作为人去对抗猫的本能。当猫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真以为自己是只猫,并且还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猫的举动。影山茂夫始终觉得,自己是人这件事是不可以忘记的,虽然当小猫也没什么不好,但是……


他看着拿了各种口味的猫粮放在他面前任他选择的灵幻新隆,萌生了一种自己是他孩子的错觉……好歹,他好歹是位二十岁的成年男性,实在不想被当作小孩子看待。


而灵幻新隆显然是那种一定会惯坏自己小孩儿的人,比如说现在,当发现mob对眼前的猫粮兴趣不大时,他立刻换上了一排猫罐头。


和猫粮比起来,影山茂夫确实更容易接受罐头,因为在人类世界,不会做饭的他也经常买罐头吃。他低头碰了碰一个罐头,灵幻新隆就立刻给他打开了,身上仍有人类习惯的影山茂夫伸出爪子往罐头上抓了一把,显而易见,他什么都没有拿上来。


影山茂夫看着自己的爪子,愣在原地。


“哎呀mob,罐头不是这么吃的。”灵幻新隆去厨房拿了勺子和小盘,仔细地把罐头里的食物用勺子扒出了一半到盘子上:“来,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副身体饿久了,尽管影山茂夫是一个安静的人,平时吃饭时绝对不会发出声音,但是当他吃那盘罐头时,却无法控制地一边吃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声,并且吃得脸上到处都是,看起来脏兮兮的。


灵幻新隆心疼极了,觉得他的mob一定在外面很久没有吃上饭了,因此,他又把罐头里剩下的那一半也扒出来喂给了影山茂夫。


等影山茂夫吃完那盒罐头,他已经变成一只“泥巴小猫”了,脸上沾着各种形状的赭红色肉泥,看不出原本的黑色,手脚上也都沾上了肉酱,走两步就要甩两下。


“哈哈哈哈,mob把自己吃成小花猫了。”灵幻新隆爽朗地大笑起来。


笑声传到影山茂夫耳朵里,他便仰头去看这个把他捡回来的男人。阳光下,穿着幼稚家居服的男人笑得毫无杂质,眉梢眼角都是融融的笑意,绚烂得如雨后的初晴,影山茂夫不经意间就失了神,他有多少年没见过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实笑容的人了?他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开心的?即使什么都没做也可以得到对方的笑容吗?影山茂夫很疑惑。


灵幻新隆笑着拿来婴儿用的湿纸巾,俯下身来小心地帮影山茂夫清理着脸上的痕迹,擦干净后,他对干净的小猫满意极了,并对此次喂食行动进行了总结评价“还真像带孩子一样,不过一会儿还是得给你洗个澡。”


一说到要碰水,影山茂夫又不想理他了。


猫怕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影山茂夫眼神乱飘,打量着周围,看看躲在哪儿才可以不进水,结果他刚准备蹦到衣柜上,就被灵幻新隆看穿了动机,大手一捞就捞进了怀里:“不行mob,你伤好了之后就没洗过澡,今天一定要洗,主人喜欢干净的小猫。”说着,不顾小猫的反对,直接进了浴室。


影山茂夫不喜欢水。在他还不是只手无寸铁的小猫时,就非常不喜欢,泡在水里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他在那样湍急的水流中惶恐,在密闭的空间里无声地流泪,泪水和声音都淹没在水中。他在缺氧的眩晕中抬头去看,天空也只剩下一片晃动的光影,是水,是无穷无尽的水,包围着他,拖拽着他,在他耳边呼唤着,要他留在河底,有时会有几双手粗暴地将他拉上来,却不是为了救他,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和下一股急促的水流一起挤进耳朵里,世界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


而在那黑影当中,影山茂夫又看见一双手,和年轻人相比,稍显粗糙的一双手,上面还有着大大小小的抓痕。可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连带着水流也温柔起来,他托举着影山茂夫的身体,让他慢慢地回到岸上,影山茂夫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生怕自己再掉进那深不见底的水中,随着他的动作,影山茂夫看到那双本就伤痕累累的手,再次增添了一道伤口。


——啊,糟了。

影山茂夫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灵幻新隆被他在挣扎时挠破的胳膊和手背,有几道伤口在水中泡得时间久了些,已经开始发白。


——这下子一定会被讨厌的。

他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像被涂满黑色圆圈的白纸,那些坏想法正在不断地用其他颜色在上面涂抹着,试图让他心里变得更乱更烦。


无所谓了。影山茂夫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即使成年后,人们和他接触也只是为了他的能力。现在他是一只既没有能力也不讨喜的野猫,被讨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人类本来就喜新厌旧,也没有什么责任感,还很虚伪,这些都……


影山茂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关系的mob,这些伤口并不痛。”灵幻新隆修长的手指顺着影山茂夫的毛发轻轻滑过,他慢慢地贴近影山茂夫,然后轻轻地,在他额间落下一吻。


“不要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嘛,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衣物摩擦带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耳边,灵幻新隆的呼吸声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扫过。影山茂夫的大脑像是短路了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灵幻新隆拿着毛巾给他擦干的每一个动作都忠实地传达到神经末梢,他越是温柔,他越不敢动。


“好了,mob又是干净的小猫了。”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洗好一只不乖巧的小猫令灵幻新隆感到非常有成就感,于是他颇为得意地笑了:“看来给猫洗澡也没难度,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影山茂夫难以集中精力去听他说了什么,他仰起头,看到灵幻新隆的眼睫微微颤动,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衣服更是湿漉漉的,这么一副狼狈的样子,却还开心的笑着。


他的笑,影山茂夫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让他惊讶,让他怀疑,给他洗澡应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吧,为什么灵幻新隆还能笑出来呢?他明明已经失去所有的能力了,为什么灵幻新隆还会对他这么好呢?


爱。

这个在影山茂夫生命中缺失的字在他的脑海中骤然显现,时而像飓风,卷着盛夏时的热浪扑面而来,时而像利箭,划破虚无的苍穹,射入心脏。


这难道就是人类的爱吗?难道一无是处,也可以被爱吗?


如果他还有读心术,他一定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mob?怎么了?不舒服吗?”见影山茂夫一直傻楞在原地的灵幻新隆发出了疑问。


他关心询问的声音,和影山茂夫思绪里喋喋不休的疑问撞在一起,让他所有的尖锐都销声匿迹。隐秘的期冀在心底扎根,但他不敢发现,他怕他发现了那青绿色的芽儿,巨大的乌云便会挡着它生长的光。


算了,把一切交给时间来评判吧。影山茂夫甩了甩头,朝灵幻新隆的方向跑去。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世间万物遵循着各自的规律运转,看似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同时,星星的光芒迭代更新,角落里的野草和蜉蝣已换了几代子孙,今天广场上的鸽子也不一定是昨天那一批,总之每一个黎明到每一个黄昏,日子都不再像以往。


早晨时,影山茂夫不必再为吃早餐发愁,因为灵幻新隆起床煎蛋的时候必定会给他也煎一个,他跳上桌子,伸出手戳了戳桌子上一点盐都没放的鸡蛋,感慨灵幻新隆做事细致入微的同时还感慨了一下煎蛋的色泽和形状,非常完美的圆形,非常完美的黄心,白色的边边一点都没糊。


怎么做到的?影山茂夫思绪飘散,忍不住又在心里踩了超能力一脚,果然是没什么用的能力,甚至都不能用它煎出一个完美的鸡蛋来。


到了傍晚,灵幻新隆会带影山茂夫出门散步,mob是不怕人的,脖子上挂一根防走失的绳子就能出门。


走出门外时,太阳正紧挨着西边的大楼慢慢下沉,一路上的晚风轻柔得让人无法抱怨,野草野花的味,特色小吃的油烟味儿还有街道上撒了水蒸发的味道都混在一起往鼻子里钻。灵幻这个时候便会开始感慨,他把mob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执意让他去看远方飘来的橙红色的云彩:“瞧啊mob,真漂亮。”


“活着真好。”他转头看着影山茂夫,一双眸子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金色,看起来十分的温柔缱绻,即使是面对这个贫瘠的世界,灵幻新隆的话中仍然留有温存:“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美丽的事物的,要多看看啊。”


这番话,影山茂夫并不确定他在对谁说。

因为当他说到“活着”的时候,眼中总是掀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无奈、悲伤,甚至混合着有勇无谋的责怪,他站在广阔的草坪上,青草,晚风,野花,火烧云,一切灵幻新隆认为美好的事物都在此刻将他包围起来,但他整个人却散发着令人十分压抑的情绪。


影山茂夫趴在他的肩头,嗅到一丝熟悉的来自人类固有的脆弱。

我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呢?他忍不住这样想。


还没有思考出结果,灵幻就已经换上了另一副欢快的模样,漫不经心地伸着懒腰,大嗓门嚷嚷着:“好!今天就破例多买一份章鱼小丸子吃吧!”


他情绪调整得如此之快,好像刚刚的失落只是影山茂夫的错觉。


夕阳的余晖在灵幻新隆身后慢慢地淡薄,聚拢,凝作一层浅色的光边勾勒着他们行走在回家路上的身影,在一阵风吹起灵幻新隆的发丝时,影山茂夫迅速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耳边喵了一声。


“不要难过。”他只能想到这样匮乏的安慰词汇。


“讨好我也不会给你吃小丸子哦。”

“……”


灵幻新隆完全会错意,因此接下来的路,影山茂夫是赌着气自己跑回去的。


傍晚的散步活动在某一天突然停止,对此,灵幻新隆绝不承认是因为他加班加多了。


“mob,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灵幻新隆啃着苹果和影山茂夫对峙,对方一双圆溜溜的纯真黑眼睛让他觉得无比的心虚,他指着影山茂夫背后被风吹得直颤的窗户,义正言辞道:“外面在刮台风啊!这种天气你让我出门是谋杀啊谋杀!”


他说得夸张,其实就是骗骗看不懂天气预报的小猫咪罢了。


“你也不许偷偷溜出去啊。”灵幻新隆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警告着影山茂夫:“我知道你想偷溜出去干什么,mob,你是一只好猫,别一天到晚想着揍哈哈了行不行,我不会为了他抛弃你的,真不会。”


说着,灵幻新隆甚至在胸前画起了十字,而计划被拆穿的影山茂夫失望离去,转头去霸占灵幻新隆的床,并在上面愤怒地踩了几脚。


见mob终于冷静了下来,在床上缩成了一个团,灵幻新隆吃完了最后一口苹果,放心地叹了口气,他家mob一切都好,就是占有欲和战斗力呈正比关系,任何试图接近自己的动物都会被mob暴打一顿,这其中挨得最多的就是哈哈。


哈哈是隔壁养的一只哈士奇,非常不羁放纵爱自由,只要一会儿没看住,就带着狗绳撒腿狂奔,在这边散步时经常能看到邻居大声喊着“哈哈!”然后追狗的诡异画面。


哈哈很调皮,但在灵幻新隆面前却很乖,总是趴在地上摇着尾巴,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快摸我,快摸我!”的讯息。


在没有收养mob的时候,灵幻很享受抚摸哈哈的头,继而获得一个温暖的拥抱所带来的情绪价值。而在收养mob之后……当哈哈以同样的姿势卧在面前,灵幻下意识去摸的瞬间,比灵幻的抚摸先到来的,是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mob的一顿疯狂猫抓。


从小锦衣玉食的未成年小狗被打的一阵委屈呜呜,丝毫不敢还手,mob仍不解气,又是咬又是抓又是踢,一通绚丽的连招让人怀疑这是否就是失传已久的猫拳。最后还是灵幻新隆以花了脸的代价让mob平静了下来,双手颤抖着举着小猫跟狗主人道了歉,生怕狗主人让他赔偿医药费。


然而哈士奇不愧是哈士奇,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速度比谁都快,小狗有什么错呢?小狗只是想得到灵幻新隆的抱抱,因此哈哈每一次见到灵幻新隆,还是会“汪汪”着跑过来,接着继续被mob揍。


估计是害怕灵幻新隆被抢走,从那之后mob只要一听到狗叫,就开始炸毛,喉咙眼里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他真的是一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小猫。灵幻新隆想。


“能不能……再信任我一些呢?”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少向别人提要求的人,他的这声请求,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毫无生气。


睡梦中的小猫不知道听到了没有,耳朵剧烈地抖动着,猛地点了两下头,不过灵幻新隆并没有看到。


四、

夏秋换季时,影山茂夫开始掉毛。

灵幻新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影山茂夫的换毛尴尬期,来了。


mob是黑猫,黑色的毛一掉,新的毛还没有长出来的情况下,就露出白白的皮肤,尴尬期的模样相比其他颜色的猫更为恐怖,像人类的斑秃。


影山茂夫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猫咪不知道什么是斑秃,他可是经常接待年纪轻轻就地中海斑秃的委托人,现在他一照镜子,很难不把自己和过去的委托人的头发联系在一起,这让影山茂夫感到十分的绝望,再也不想着出门,每天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通过搜索引擎,得知猫也会得抑郁症的灵幻新隆想尽一切办法哄他:“mob不丑啊,mob真的不……”


灵幻新隆的视线飘到影山茂夫头上还没长出的绒毛上,不知为何,一向擅长说假话的他突然哽住了。虽然他极力忍耐,但还是泄出了一丝笑声,接着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房间内立刻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但那快乐纯粹是建立在影山茂夫的精神痛苦上的。


影山茂夫又羞又气,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地下。


灵幻新隆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没忍住,当他发现自家小猫表现得更加萎靡之后,便赶紧想办法补救道:“哎呀,猫的换毛尴尬期就跟人类的青春期一样嘛!我也这么丑过,但是你看我现在,还是很帅啊,放宽心,过完这段时间,mob很快就是神采奕奕的大猫了。”说着,他还掏出了自己的初中毕业照以示真诚,为了哄猫他倒是什么都能说,但影山茂夫明显不买账。


谁想二十岁还在猫的体内过青春期啊?说出去能把人家吓死。


尽管影山茂夫内心百般不想承认,但真实情况是,他其实是害怕灵幻新隆嫌弃他,所以年少时对自己缺少的那点认知和对外貌的在意都在此时此刻,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补上了。


“青春期男孩有了在意的对象之后,会比之前更加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风格,这种行为可以增强他们的自尊心,但也可能导致过度关注外貌而忽略内在品质……”以前不屑一顾的生理课内容涌入他的脑海,影山茂夫一边为自己小孩子的思维痛苦一边又无可奈何。


灵幻新隆也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影山茂夫不出门以后,在家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件:播撒猫毛。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卧着还是躺着,从他身上离家出走的毛飘散在家中每一处。


灵幻新隆一天给影山茂夫梳三次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家里的一切仍难逃黑色猫毛的侵蚀,它们又轻又细又难清理。附着在脸上,灵幻新隆要扣半天,但就是不知道在哪儿,附着在衬衣上,灵幻新隆就只能穿着沾着黑色毛毛的衬衣去上班,骗同事说这是最新时尚,附着在被子上,就是大半夜鼻子突然痒痒,然后自己被自己震天响的喷嚏震醒,睡眠质量急速下降。


最终,忍无可忍的灵幻新隆含泪斥巨资买了个二手吸尘器,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他戴着口罩,开始了家里的大扫除工作,并且一边清理,一边往影山茂夫在的方向抛出一个致命的结论:“mob,我觉得你毛这么多,秃也是应该的。”


二手的吸尘器吵得不行,影山茂夫早跑得没影了,不然听到这结论,多少得冲过去给灵幻新隆两巴掌,小猫咪可听不得这话。


对于猫咪的耳朵而言,吸尘器的噪音实在是太大。影山茂夫捂着耳朵,痛苦不堪。


他想,超能力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他在打扫卫生时从来没用到过吸尘器。


为了让影山茂夫补充换毛期间的营养,早点长出让他快乐起来的毛毛,灵幻新隆开始学做猫饭。


刚开始做的猫饭味道奇怪,影山茂夫并不爱吃,被灵幻新隆指责了几句“不行啊mob,不可以挑食。”之后,还处在“青春期叛逆”的影山茂夫十分大逆不道地将后爪爪蹬在了灵幻脸上,力度毫不留情。


这也没办法,灵幻新隆作为人,实在是把握不了猫的口味,但直接被影山茂夫拒绝的他也觉得很失面子,必须对不懂上下级关系的小猫予以惩罚。于是他趁影山茂夫吃猫罐头的时候,偷偷从冰箱拿了一根黄瓜放在他身后,果不其然,认真吃饭的影山茂夫一回头就被吓得来了个空中二段跳,紧接着就是一阵气急败坏的嗷嗷,灵幻新隆听到后立刻退回厨房,哼着小曲儿,炒着猫饭,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灵幻新隆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失败了两三次之后,他已经能做出非常完美的猫饭了。


“呦,mob,来尝尝这一份,这一份肯定好吃。”灵幻新隆端着恨不得写上“成功”二字的猫饭走出厨房,却发现影山茂夫正翘着尾巴偷吃什么。


影山茂夫闻言回头,桌子上被撕扯开的塑料袋委屈地摊着,里面只见空空的盒,不见其中的章鱼小丸子,罪魁祸首满脸都是酱汁,还在不断地舔嘴,看起来十分的埋汰。


“mob!”灵幻新隆声色俱厉,微蹙的眉间蕴着淡淡的怒气,放下手中的猫饭就跑了过去:“我说了多少遍,小猫不可以吃人类的食物!”


这已经不是灵幻新隆第一次抓住mob吃人类食品了,从他领养mob以来,这只小猫就对人类食品产生着极大的兴趣,尤其是章鱼小丸子。灵幻新隆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他正在吃章鱼小丸子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他随手把小丸子放在了桌面上,等他回来之后,mob就像从来没吃过饭似的,不但把丸子吃光了,还把盒子里面的酱汁舔得干干净净,他当时就很不理解,直到现在也是。


吃人类食物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很多人类的食物对猫咪来说都是有毒的,从那以后灵幻新隆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影山茂夫有接触到人类食物的机会,但他实在太大意了,以为用塑料袋包着就可以骗过聪明的小猫咪。


灵幻新隆一方面自责自己的失误,另一方面他故意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恐吓影山茂夫道:“怪不得你秃这么快,肯定是乱吃东西吃的,人类的食物又油又咸,吃多了还掉毛,我看你以后还吃不吃。”


影山茂夫被人类的双手控制得明明白白,灵幻一只手捏在他的后颈上,另一只手掰着他的嘴试图清理那些食物残渣,他挣扎了许久,灵幻的围裙上全都是他踩上去的酱汁脚印,听到他的恐吓,影山茂夫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反驳,只是眼前的人类并不能听懂,他想表达的是:“吵死了,我是人。”


这场小风波,以飘在水盆里的围裙和一只被抓去洗澡并在浴室里嗷嗷叫的小猫落幕。


事后影山茂夫赌气了一整天,一整天都在对灵幻新隆进行“死亡注视”。

说起来,这还是灵幻新隆第一次凶他。


灵幻新隆的目光和mob的目光在沙发上相撞又默契地撤离,他发誓,在这只猫扭头之前,他分明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和鄙视,一只猫是怎么精确地传达出人类的情绪的?灵幻新隆很是费解,但他已经决定从今天起绝不在家吃人类小吃,mob再喜欢也不行。


“我都是为了你好。”灵幻新隆苦口婆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影山茂夫甩甩尾巴,再次霸占了灵幻的大床用来打盹晒太阳,他一生气就往这张床上蹦,似乎这样气会消得快一些。他知道灵幻新隆是为了他好,猫的身体构造和人类终究是不同的,不过可能是因为以前没吃过,他对于这些小吃总是有很大的兴趣。其实……他倒也不是在生气灵幻新隆不让他吃小丸子,他只是觉得,灵幻新隆不该那样说他。


要是他态度好一点,我也不会生气。影山茂夫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任性了起来,或许只有在灵幻新隆面前,他才可以当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


“啊!”


影山茂夫的思绪被一声惨叫打断,他侧头去看,看到穿着睡衣的灵幻拿着抹布擦拭着地上的一片水渍,胸前的滑稽小熊家居服被打湿之后露出一张更加苦楚的脸,杯子倒在一旁,刚刚倒的茶水撒得干干净净。


很好,这是他那冒失主人第N次因茶水太烫而打翻杯子了,虽然在这个家里,他才是一只猫,但真正长了猫舌的另有其人。影山茂夫在床上打了个滚,换了个视角去看灵幻新隆,发现他正吐着被烫得红彤彤的舌头不断扇风,这次估计烫得狠了,眼睛里还噙着一层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饱满地突出,并不落下。


……茶水这么烫吗?

影山茂夫耷拉着耳朵,看着灵幻新隆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流露出的一丝脆弱,心尖颤动了一下,像一只蜻蜓的尾尖掠过水面,轻微得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我以前喝茶从来不会被烫着。他想起被他厌恶已久的超能力,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假如他还有超能力,或许能帮忙凉茶水。


不过影山茂夫这一想法在看到灵幻新隆又倒了一杯茶水准备去喝的时候戛然而止。


真不叫人省心,明明刚被烫过,却还是不长记性。影山茂夫飞速地从床上跑下来,抓住灵幻的裤腿就开始扑腾,用尽全身力气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去喝那杯刚倒的水。


而灵幻不明所以,还以为是mob终于不生气了,他放下杯子,把影山茂夫抱到怀里,面对面地戳了戳小猫的黑鼻子,略带惊喜也略带埋怨道:“你这小子,脾气还挺大,下回可不许这样了。”说完便拿出那些在影山茂夫眼中十分弱智的逗猫棒一通乱挥,似乎这样,小猫就能开心起来。


影山茂夫早就不生气了,尽管觉得逗猫棒很幼稚,但他还是配合着灵幻新隆的动作,上蹿下跳起来,因为这样做,灵幻新隆便会露出灿烂的笑来。


笑容慢慢地融化,像甜水一样澌澌地流进影山茂夫的心口上。


这样就好,影山茂夫心想。他见不得灵幻新隆皱眉,他还是笑起来好看,笑起来好看的人,就应该多笑一笑。




到了冬天,影山茂夫过冬的新衣服彻底换好了。黑色的皮毛油光发亮,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灵幻新隆真的把他养得很好。


“看吧,我就说mob早晚是一只神采奕奕的大猫,我没骗你吧?”


灵幻新隆坐在阳光里,冬日正午的阳光抚摸着他的头顶,而他正满意地笑着,抚着影山茂夫新长出来的绒毛,缎子似的手感让他爱不释手,摸了一遍又一遍。影山茂夫趴在他腿上打量他,顺着阳光一起勾勒着灵幻新隆的轮廓,勾勒出他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还有纤细的脖颈,他好像又瘦了一些,脸色也没以前有血色,也许是冬天太冷的缘故。


唯一没变的,还是那金色的头发。灵幻新隆额前随着风微微飘动的碎发在阳光的渲染下亮得耀眼,影山茂夫的心在那片光上停留了一会儿,忽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人在他的心房里塞了一颗初夏的杏子,又倒满了水,杏子在水中不断地颠簸,未知的情感也在其中翻滚。他的心跳声不断地加重,除了呼吸声,似乎就剩下心跳的声音,那声音吵得他找遍脑海也没想出来这种感情是什么,他只觉得这东西不受控制,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


影山茂夫注视着灵幻新隆。

他看到灵幻新隆的嘴角微微弯起,眼底微光闪烁,而那其中只有他的倒影。


在他和灵幻新隆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影山茂夫觉得,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厉害的怪人。

他自认阅人无数,在心底下了这个结论。


灵幻新隆头脑灵活,心思缜密,在工作上十分可靠,不过和客户打电话时的油嘴滑舌也很容易让影山茂夫联想到一些没什么灵能力,专门搞诈骗同他攀关系的“同行”。他是爱干净的人,衣服总是干净的,熨烫好的,不过袜子倒是会积一大堆,影山茂夫亲眼见过灵幻新隆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脚把脏袜子踢到床底,然后自信抹汗。他是会做饭的,厨房时常传来抽油烟机嗡嗡的响声,还有他翻炒饭菜时的滋滋声,不过更多的时候,灵幻新隆选择给他的mob做一顿华丽的猫饭,然后自己吃一些早晨的剩菜剩饭。


即使灵幻新隆一会儿表现得十分靠谱,一会儿又活得非常离谱,影山茂夫依然呆在灵幻新隆的身边。他想,他或许是潜心依赖着灵幻新隆的,所以无论灵幻新隆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继续平静的生活就好。


在一天又一天的日常中,也许是在风吹动树叶婆娑的时候,也许是在电车摇耸铛嗒的时候,也许是门因生锈发出兹拉响声的时候……总之就是在某一个时候,或许恰巧就是初雪的这天,影山茂夫走在铺了薄薄一层雪的小路上,脚下的雪花嘎吱作响,当空中飞舞的一片雪花在他的鼻尖上融化时,影山茂夫突然意识到:原来“生活”是动态的。


像风吹,像雪落,像夕阳西沉,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是流动的。


影山茂夫过去二十年的日子,不应该叫“生活”。更像是有人用道理和价值观为他塑造了一种生存的习惯,一种枯寂的消遣,因为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于是干巴巴地活着,所以房子是死气沉沉的,饭菜是索然无味的,除灵时眼前迸发出的炫光是一动不动的,像刻意的摆拍,洗出来的照片引不出快乐抑或是痛苦,眉眼里定格出来的东西也和“生活”本身毫无关联。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镜头里的主角不再只有一个人了,从灵幻新隆出现之后的所有画面,都是一场盛大的电影,带着蓊郁的人情味儿,带着生活的喜怒哀愁,把人生这一命题诠释得十分生动。


即使他在雪地里非常煞风景地擤鼻涕,那也是生动的。


灵幻新隆是一个很厉害的怪人。

他厉害在坦荡,怪在真实。


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但“影山茂夫”真的阅人无数吗?如果那些在他面前逢场作戏、攀亲道故的人也算的话,他也确确实实见过了那么多人,只是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对影山茂夫本人报以真心的。他们表里不一、欺软怕硬、心胸狭隘却虚伪迎合,仅仅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影山茂夫夹在其中时间久了,也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就剩下这些了。


他是人类的时候堪称无所不能,可那时候没有人爱他,他们都只想要影山茂夫的能力。灵幻新隆不一样,他捡到的影山茂夫一无所有,没有能力、没有金钱、没有地位,但他却给了对方许多的耐心、温柔还有爱……爱。对于影山茂夫而言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调味品啊,把苦涩调成甜蜜,把痛苦调成快乐,把失望调成期待,好像呆在他身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就连一辈子都是猫这件事,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曾以为自己的生活只有一种结果了,那便是死路一条,像在浩瀚大海中迷失方向的一艘船,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可能,但灵幻新隆以自己的真心为灯塔给他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一种新的可能。


“——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恍然间,他明白自己的依赖来源于什么了。


“喂,mob,实在太冷了,要不回去吧。”


风吹过来,夹着细碎的雪花,一些落在灵幻新隆的睫毛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他再睁眼时,看起来湿漉漉的,十分可怜。


影山茂夫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倏忽间,他跑了起来,跑得越来越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跃进了灵幻新隆的怀抱。


来源于他对灵幻新隆的新认知。


是啊,他的主人灵幻新隆,比起坦荡和真实,更厉害更奇怪的是,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啊。


沂则

【茂灵】灵幻先生和他的猫(番外1.2及后记)


番外一:时间线被改写后的40岁后续

开春,天气骤然暖了。

 

街上的梧桐树终于有了些树的模样,不再像一堆拼凑起来的干枯棍子,嫩芽迫不及待地钻出枝头,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春雨。

 

灵幻新隆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促着影山茂夫赶紧把猫包拎下来,别淋着小猫,而影山茂夫坐在车里幽怨地看着他,心里想着,你怎么不担心会淋着我,真是有了新猫忘了旧人,但还是负责地拎着新成员回了家。

 

小猫从钻出笼子的那刻起,就在新屋子里上窜下跳,根本没有怕生这一概念。影山茂夫看着它霸占自己曾经待过的每一个地方,莫名生出一种它在跟自己抢地盘的不舒服感。

 

领养......


番外一:时间线被改写后的40岁后续

开春,天气骤然暖了。

 

街上的梧桐树终于有了些树的模样,不再像一堆拼凑起来的干枯棍子,嫩芽迫不及待地钻出枝头,迎接这场来之不易的春雨。

 

灵幻新隆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促着影山茂夫赶紧把猫包拎下来,别淋着小猫,而影山茂夫坐在车里幽怨地看着他,心里想着,你怎么不担心会淋着我,真是有了新猫忘了旧人,但还是负责地拎着新成员回了家。

 

小猫从钻出笼子的那刻起,就在新屋子里上窜下跳,根本没有怕生这一概念。影山茂夫看着它霸占自己曾经待过的每一个地方,莫名生出一种它在跟自己抢地盘的不舒服感。

 

领养猫是很早以前就决定的事情,因为灵幻新隆老梦见一只黑猫,梦里的小黑猫惨兮兮的,让人心疼,每次醒来后他都要伤心很久,后来灵幻新隆想,这或许是上天的旨意,不如就和梦里一样领养一只小猫吧,给家里增添点色彩。

 

这一想法曾遭到影山茂夫的强烈反对,但要他说理由,他又说不出来。

 

他当然说不出来,总不能说你梦里那只黑猫其实就是我吧。

 

总之,影山茂夫的反对无效,他们还是领回来一只小猫,并且还是一只和灵幻新隆梦里长得差不多的黑色小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抱回来的这只小猫,毛要更长一些,用灵幻新隆的话说就是:梦里那只猫缩在猫窝里时,像一个煤球,而这只缩在窝里时,像个烤糊了的红毛丹。

 

灵幻新隆给自己倒杯茶,看着活力满满的小猫,笑盈盈地开口:“真乖啊,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mob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叫咪咪。”影山茂夫取名根本不用心,果然遭到了灵幻新隆的反对。

 

“这什么名字,总不能所有猫咪都叫咪咪。”

 

“那就叫嘬嘬嘬。”影山茂夫起名一点可参考性都没有,坚持将小猫咪的名字拉向大众化的范畴,坚决不给小猫咪取代他位置的可能性。

 

灵幻新隆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叹息道:“那还是叫咪咪吧。”

 

“就算叫咪咪,我们也是最可爱的咪咪,你说是不是呀,咪咪?”灵幻新隆勾了勾小猫得鼻子。 

 

小猫欢快地喵了一声。

 

影山茂夫脸更黑了,心里更委屈了,但影山茂夫不说。

 

灵幻新隆一向受小动物欢迎,小黑猫总是缠着他,而对另一个主人影山茂夫熟视无睹甚至有些不屑一顾,因此,家里就经常出现影山茂夫跟猫吵架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是我的碗。”影山茂夫死死地盯着咪咪,手里紧紧抓住一个印着蓝色小鱼的瓷碗。而咪咪则弓着背堵住厨房入口,大声喵着,大有你不给我我就不让路的气势。

 

小小的的厨房点起硝烟,战争此刻打响。

 

“你的碗在那儿。”影山茂夫指了指角落里刚买的小木碗,抬脚就要跨过咪咪,朝外走。

 

“喵喵喵!”咪咪拽着影山茂夫的裤脚不放,恨不得爬到影山茂夫身上去抢碗。

 

“撒开!”

“喵!”

“松手,别咬,这是新隆给我买的新裤子!”

“喵喵!”

“你已经抢了我很多东西,这个碗我不会再给你了!”

“喵喵喵!”

……

 

“吵什么呢?”不远处正躺在沙发上看文件的灵幻新隆摘下眼镜,阻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他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影山茂夫,又看了看影山茂夫手中那个堪称幼稚的瓷碗,难以置信地开口:“茂夫,你多大了,跟一只猫抢碗。”

 

“可是这碗是我的。”影山茂夫义正言辞。

 

“你什么时候用这碗了,这碗我啥时候买的都不记得了。”灵幻新隆走过来,抽走了影山茂夫手中的碗,“先给咪咪用吧,你要实在喜欢,过几天我给你买新的。”一个动作,决定了碗的去留,也决定了今天这场战争的胜负。

 

胜利者一边喝着奶一边趾高气昂地喵两句,影山茂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还是一只猫时,最常用的小碗变成了别猫的所有物。

 

委屈。

他和咪咪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在咪咪第N次躺在灵幻新隆怀里打滚时,影山茂夫第N次挤掉了猫,用毛茸茸的脑袋取代毛茸茸的小猫占据了灵幻新隆的膝盖,咪咪在旁边生气地叫着,他全当听不见。

 

然而原本应该第N次把影山茂夫的脑袋推开说他幼稚的灵幻新隆,此时却用一种疑惑地眼神盯着他。

 

影山茂夫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灵幻新隆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的问题:“mob啊,你一直都是个人吗”

 

这是什么问题?影山茂夫脑子里写满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难得有些呆愣地问道:“难道我应该是别的生物吗?”

 

“不知道为什么。”灵幻新隆皱起眉头,在面前虚虚地摸索着,画了个大概的形状,“我总觉得你应该是很小很小的,能窝在我怀里的那种。”

 

“我现在也可以窝在你怀里。”影山茂夫理不直气也壮。

 

“是这样吗?”灵幻新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接着就开始举例子。

 

“我想想啊,首先你的出现就称得上不可思议了。五年前你突然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说要投资我做的项目,明明我的项目跟你的除灵事业是一点边儿都沾不上,结果你一见到我就黏着我,还非要让我教你学这学那,一口一个师父,我那时候就想着,是钱太好赚了还是恶灵都死完了,抑或是记者终于爆料你是个诈骗犯了,需要你这个天才除灵师跑到我这儿整这一出。”

 

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灵幻新隆突然老脸一红,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比这些还超乎我的想象,导致……我到现在也没把这个事情捋明白。”

 

影山茂夫眼含笑意,故意问他:“怎么不说后来发生什么事了?”看着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灵幻新隆,他心情大好地补充:“我来替你说吧,毕竟后来我追你追得有多痛苦只有我知道。”

 

“任谁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四岁的人突然追求都会被吓得不轻吧!”灵幻新隆咬牙切齿地反驳,顺势就要站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对不起嘛。”影山茂夫向来知道如何留住他,于是拉住他胸前的领带,仰头亲了亲他,“谁让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呢。”

 

“你你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灵幻新隆的脸几乎是瞬间红了起来,嘴里也嘟嘟囔囔着,“真是的,年轻人就是任性,还是得年长的我多包容,唉,麻烦麻烦。”

 

虽然脸红,嘴不留情,但灵幻新隆果然没再站起来,而是随便拿了本书挡着脸。

 

影山茂夫在心里偷偷笑,假装没看见灵幻新隆的书皮是倒着的,果然无论时间线如何改写,灵幻新隆就是灵幻新隆,一如既往的一害羞就话多,想摆出一副长辈架子又容易心软。

 

影山茂夫回忆起追灵幻新隆的那段日子,一开始灵幻新隆坚决不同意,躲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影山茂夫第一次追人毫无经验,恋爱指导书上“先告白后送花,买东西给钱花。”那一套普通连环套路在灵幻新隆身上根本行不通,最后全靠影山茂夫福至心灵,想到当年自己还是一只猫的时候是靠什么一下子俘获灵幻新隆的目光的。

 

靠惨。

 

影山茂夫顿悟,于是后期追人,全靠卖惨拉近距离。比如下雨了,他明明可以靠超能力把雨点弹开,但还是选择淋湿自己,并且还非常心机地挑了一件最薄的衬衫,算准了时间,在第一场秋雨刚好结束时,站在了灵幻新隆的门前。

 

灵幻新隆一推门,就对上一双湿漉漉的,全然信赖的,黯淡却又怀揣着希冀的眼睛,那被抛弃的眼神看得灵幻新隆心里一紧,莫名生出一种内疚感,面对这样的影山茂夫,他实在狠不下心再说出拒绝的话,半推半就地让人进屋避雨了,丝毫没想过为啥这人不打伞。

 

而终于能踏入灵幻新隆家门的影山茂夫在转身的瞬间,就敛了所有表情,不但没了刚才的可怜兮兮,还透露着一丝春风得意,莫问,问就是这段时间的表情管理练得尊的很好。

 

再比如,成功入住灵幻新隆家的影山茂夫偶尔会在半夜梦呓,灵幻新隆被他惊醒,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会睁着无神的眼,像抓住浮木一般抓住灵幻新隆的手喃喃道:“做噩梦了,梦见窗外都是眼睛,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把我关起来了。

 

灵幻新隆没有推开他,因为拉住他的影山茂夫看起来太过脆弱,或许是还没有从噩梦中醒来,他仍在嘟囔着、重复着“他们要来了”这几个字。

 

“没有人要来。”灵幻新隆回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不会有人来的。”

 

影山茂夫的目光迷离,嘴里的话语因剧烈的喘息破碎着,含混着,他的手攀着灵幻新隆的指缝,直到与他十指相扣,可来自记忆深处的颤抖并没有停止,他们撬着牙关,撕扯着胸口,于是十指相扣也不再能驱赶寒冷,影山茂夫伸出双臂,圈住了灵幻新隆腰,嘴里混乱地说着“我不是坏孩子,我不是没用的孩子。”

 

灵幻新隆原本想推开他,听到这话也僵着不动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拍着影山茂夫的后背,安抚道:“你不是,你不是。”

 

影山茂夫逐渐在他怀抱里冷静下来,他承认他前面的确有演的成分,但后面他是真真切切地陷入了那种痛苦中。

 

以前的影山茂夫绝对想不到将来的某天,他会把藏在心底压抑多年的苦痛说了出来,起因仅仅是他想要蹭一个充满熟悉味道的怀抱。他绞尽脑汁、耍心机、卖惨,都是为了能再被灵幻新隆抱一抱,他怀念被灵幻新隆安抚的日子,因为是他亲自将自己从茧里剥了出来。

 

如果世界是一片旷野,十四岁的他多么希望在下一阵风吹过的时候,回头看到晚晴夕阳下的余晖,并渴望余晖的尽头会有人与自己携手在这个孤寂的旷野里同行,然而无数次回头,都只有草芥没入眼睛,于是他落下泪来,今后起风时,再也没有回头看。

 

他不再回头看,却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那个人乍一看很不靠谱,嘴里还念叨着:“这啥地方啊,天天刮没完没了的风,走吧,一块儿买个墨镜去?”却坚定地向他伸出了手,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开。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在影山茂夫脑海里闪过,虽然称不上一笔勾销,但影山茂夫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去面对了。

 

晚风吹过窗隙,影山茂夫凑上前去,趁灵幻新隆毫无防备,亲了一下灵幻新隆的嘴唇,接着,趁对方还在震惊时,他趁热打铁地说出了这些天重新研究过的告白术语:“我们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结果当天晚上就被恼羞成怒的灵幻新隆驱逐出“境”。

 

但亲都亲了,离在一起的日子还远吗?

 

“根本不远嘛。”影山茂夫从回忆里抽出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灵幻新隆腿上,心情甚好地在心里补充,“毕竟那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

 

可见,灵幻新隆全是嘴上功夫,实际上的便宜都让影山茂夫给占了。

 

但人不能光赚便宜不做事,影山茂夫看了看因买了太多猫咪用品而显得有些逼仄的小房子,又查了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终于决定了一件大事。

 

“新隆,我们搬家吧。”

 

他猛地一开口,吓灵幻新隆一跳。

 

“你什么时候买的新房子。”灵幻新隆狐疑地看着他。

 

“刚刚。”影山茂夫语气平静,说得不像是买了新房子,倒像是买了两颗白菜。

 

“多少钱啊。”灵幻新隆皱起眉头,买房子这件事怎么能不跟他商量呢,万一被无良的房地产商骗了怎么办。

 

“也就100000000吧。”还是那种刚买了超市大减价老白菜的语气。

 

“多少?!”灵幻新隆蹭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再说一遍多少??”

 

“退了,退了,赶紧给我退了。”灵幻新隆就差在屋子里暴走了,乱花钱这毛病可不好。

 

只不过被影山茂夫这么一打岔,刚刚想追究的过去也抛到脑后了,现在他只想语重心长地给影山茂夫讲道理。

 

影山茂夫认真地听着灵幻新隆的思想道德小课堂,时不时地点头说是,他喜欢听灵幻新隆说话,灵幻新隆想说什么就让他说。

 

只要他不想起过去,只要他不想起过去的过去。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灵幻新隆竖起眉毛,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影山茂夫立刻举手发誓表示自己听了,随着他的动作,他手腕上系着的一对铃铛露了出来,那是一串非常精美的铃铛,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铃铛坠在红丝绒质地的丝带上,丝带尾部晃晃悠悠着一只小鱼样式的银扣,这铃铛是他跟咪咪争宠时问灵幻新隆要的,理由是别的小猫咪都有,为什么他没有。

 

灵幻新隆一边吐槽着哪有你这么大只的猫咪一边给他买下了,顺带为了证明灵幻家这只“猫”的独一无二,铃铛上还刻下了他俩的名字。

 

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未来已经改变,过去无需再提及。

 

当他们再次握住彼此的手,立在面前的便不再是惶恐又无能为力的过去,而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番外二:咪咪绝育记

对于铲屎官而言,养猫还有一个必然要过的关卡,那就是绝育。

 

咪咪做绝育的前一个晚上,灵幻新隆正准备给小猫断食断水,咪咪讨好地舔着灵幻新隆的手指,意识还停留在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饭吃了,丝毫不懂比没晚饭吃更可怕的危险已经降临。

 

灵幻新隆摸着咪咪的脑袋,看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的影山茂夫,好奇地问:“你紧张什么?要去做绝育的是猫又不是你。”

 

“我没紧张啊?”影山茂夫抬头望望天花板,又低头看看地板砖,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抽根烟,说起从前。

 

灵幻新隆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把影山茂夫这一系列的小动作理解为了他在为小猫担心,于是揶揄道:“哦~看不出来你还挺担心咪咪的,没关系,绝育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咪咪,现在看来你也挺喜欢它的嘛,小孩子就是口是心非。”

 

想了想令人难以启齿的过去,影山茂夫硬生生把这个误会认了。

 

他紧张的原因总结成四个字,大概是触景生情,因为在很久之前,他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开什么玩笑!”影山茂夫弓着背,炸着毛,嘴里发出阵阵低吼,站在衣橱上,任由下面的人类拿着小鱼干百般勾引也绝不上当。

 

影山茂夫,本世纪最天才的除灵师,二十岁之前遇到的难题加在一起都没有现在的情况恐怖,因为他居然要被他名义上的主人以“为你好”这样的理由为凭,送!去!绝!育!

 

变成猫已经很荒谬了,变成公公那真的不用活了!

 

灵幻新隆也很奇怪,mob来到这个家之后一直都很适应,怎么会突然应激了呢?

 

左右想不出解决办法,眼看约定好的绝育时间要到了,灵幻新隆无奈地掏出手机给之前的宠物医生打了个电话。

 

原本耳朵向后飞着的影山茂夫,听到他俩打电话,鬼鬼祟祟地从衣橱上探出猫头,开始侦察敌情。

 

只听灵幻新隆说着:“对,我看它胡须后缩,呼吸急促,全身炸毛,感觉像是应激了,它这种状态应该没法做了吧,好好,那我取消一下哈,真是不好意思。”

 

上一秒,灵幻新隆的手机传出:“您的订单已取消。”的提示音。

下一秒,影山茂夫就潇洒地从衣橱上落地,目光坚毅,皮毛发亮,姿态从容,完全没有刚刚瞳孔放大又飞机耳的狼狈感。

 

灵幻新隆:?

莫非我的猫听得懂人话?

 

总之,给mob绝育这件事,就这样雷声大雨声小地结束了。

 

 

 

时间回到现在。

第二天,当灵幻新隆开着车,再次来到宠物医院的时候,一时间,影山茂夫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尤其是,当他们走进医院,发现连预约的医生都是当初那位,没错,就是那个当初说它脑子可能摔坏了还要噶他的蛋的医生。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影山茂夫很难对医生摆出好脸色,因此全程都用一种瘆人的眼光盯着对方,盯得医生浑身发冷,在脑海里搜刮了八百回,到底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灵幻新隆见状,用胳膊肘撞了影山茂夫一下。影山茂夫这才收敛了身上得敌意,一百个不情愿地说了个:“你好。”

 

灵幻新隆在旁边笑着替他开脱:“哈哈,现在的年轻人都社恐,害羞,不爱说话。不管他,我们还是继续说咪咪绝育的事情吧。”

 

刚从猫包里跑出来的咪咪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新环境,缩在桌子底下不愿意出来,灵幻新隆拿着一根猫条把它哄了出来。咪咪躺在灵幻新隆怀里吃着猫条,没那么害怕新环境了,不但不怕,还有闲心冲着影山茂夫呲牙,日行挑衅一下。

 

影山茂夫面上莞尔一笑,心里腹诽:你小子等着吧。

 

灵幻新隆左手抱着咪咪,右手签着协议。签完协议就意味着两个人就“公猫蛋蛋的去留”达成了友好的共识,于是,一根猫条还没吃完的咪咪,被裹成了花卷,开始了一系列绝育前的麻醉操作。

 

看着打了麻醉剂躺在手术台上失去意识歪着舌头的咪咪,以及眼中闪烁着邪恶光芒跃跃欲试的医生,影山茂夫莫名下身一紧。

 

当初,如果不是他聪明,发现了灵幻新隆有想给他绝育的念头,然后誓死不从,或许他也有机会躺在这儿……

 

医生经验很丰富,手下噶蛋无数。

手起、刀落、蛋掉,一气呵成。

 

影山茂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宣布这一刻,他与咪咪正式和解。

已经……没有必要,跟一个太监猫争宠了。

 

影山茂夫四十五度仰头看着天花板。

 

怜悯,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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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猫到这里就彻底完结啦,感谢大家的阅读!

下面是我的后记,主要表达一下我的心路历程,感兴趣的话也可以看看。


后记

现在是晚上八点,屋内气温合适,天气预报上说明天天气也不错,于是我觉得终于能写这个后记了。

回忆我的初中,尤其是初三的时候,我特别想去漫展,出cos,和几个好友策划一本同人志,然而我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城市,在那个二次元并不流行的年代,我背着这个遗憾就像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心里总觉得,好嘛,葡萄藤,我总能爬上去的,我总能爬上去的,等我爬上去,我定要摘下顶端那颗鲜艳欲滴的葡萄,怀揣着对葡萄的向往,我考上了重点高中。

再说我的高中,那时的我坚定一个理论,即“除去睡眠,人的一生只有一万多天,而人与人的区别就是,有的人真的活了一万多天,而有的人只活了一天,重复了一万多次。”在这样极端价值观的催促下,我放下蜗牛的壳,速速成为一条蛞蝓,阴暗地爬行在高中的生活里,留下一滩泥泞,因为放下是为了更好的前进,只是当我再次回头再看的时候,我这条路上,净是鼠妇和百足虫的尸体,偶尔见落叶和花,但更多是垂死挣扎的蚯蚓,接着,万物复苏,阳光晒干了我留下的痕迹,身边朋友都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而我考试失利,藏起来的壳也不见踪影。

大学更是浑浑噩噩中的极致,打了整整四年的游戏,期间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也拿到过许多荣誉,但那些荣誉宛如一块盐巴,我舔了几口,差点身心一起离世。接着我就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的工作,期间我确实没有放弃过写作,也确实没什么机会弥补过去的遗憾,我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冷坑里上蹿下跳,因为爱上冷CP是我的宿命。

而当我工作三年后,终于有机会完成这三件事情其中的两项时,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找回我晒干的壳,回到了我熟悉的领域,爬到了葡萄藤上,但我的内心却很平静,因为长期的工作压力导致我的情绪必须如此平静,不然乳腺结节会追上我,所以即使葡萄已经变成葡萄干,我也咬了一大口,一口吃出人世所有的喜怒哀惧。

去年七月底,我去了上海,跟我的朋友Edith聊了许多,很多过去的遗憾和没有做到的事情都是在那时候被拾起,原本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调侃,却不知在哪一瞬间突然让我上了心,可能是翻看好友家那些融入着爱意的本子时,可能是作为社恐去逛那几家谷店被问“你推谁?”我却沉默的时候,可能是去迪士尼,从入口到检票处那长长的路,我跑起来的时候。

Edith说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跑起来,因为超过一个就能早进去一会儿。我是一个从不追赶公交车的人,但那时我的确跑起来了,而我跑的时候在想:这条路,有些人七岁就跑到了,而我多跑了二十年。

其实相对于年轻人而言,年龄增长并没有给我的文笔或是故事镀金,我依然是一个很无聊的人,或者说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生活经历,导致没有才华、没有文笔、没有故事的人,忙碌的工作,兜兜转转的命运轨道,乱麻一般的待办事项都是我身上的枷锁,当我回过神时,我不但没有从死水般的日子里捡起什么珍贵的东西,反而失去了我年轻时的激情和一腔孤勇,我能够感受到,由心底向外匍匐前进的空虚在逐渐把那为数不多的喜好一点点蚕食,这样的日子久了,我竟是连月亮真美这样的话都嚼不动了。

因此有段时间我写不出任何东西。 

写不下去的原因多种多样,随着年龄增长,近乎完美的比喻看得越来越多,于是手和脑子一起停了下来。因为感情淡薄,共情能力丧失,没有办法表达痛苦,没有办法体会感情,所以去看了很多催泪的东西,然而外来强加的情感弥补不了空洞的内心,拙劣的模仿不是真情,从冷漠中抽离感情就像捞一口枯井,明知道里面只有荒草和树枝,我还非要从里面捞出月亮来。

我的理智已经在劝告自己,如果一样东西无法取悦自己,只能成为负担,那么大概率要抛弃,然而仅留的那三分感性还在垂死挣扎、苟延残喘,因为抛弃这些就相当于把二十多年以来的自己重组,同事们嘴里调笑的“谁当年不写点东西”像诅咒一样围绕在头顶,好像我早就该重组了一样。

但是,我仍有一些莫须有的坚持。

即使有些东西自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停止,但至少它们不该碎在觥筹交错间,不能在酒杯里成为笑话,不能在交际里成为筹码,不该在该怀念的时候没有寄托的对象,不该在寄托的时候仅仅叹一句“算了。”

对吗?

因为,无论如何,我跑起来了。

我青春时的遗憾也好,我窠臼的生活也罢,它们都让我跑起来了。所以,当Edith跟我一起坐在城堡下,看着绚烂的烟花消逝在彼此的眼底时,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痛苦和沉闷,她跟我画饼说:“不然明年,咱们也出个本吧。”

我说好。

于是八月份我从上海回来,写了《猫》的前半部分。《猫》是我的一次重要尝试,同时也是为了弥补我的青春,恰好在去上海之前,我就认识了Mjmajya,因为灵能我们结缘,所以她也被我拉来搞这个本,美名其曰:为了我们第二次的青春。

灵能百分百这部作品确实像极了我的第二波青春,至少我上一次认真搞过的作品还是十二三岁的时候搞家庭教师,虽然我去年四月份才入坑灵能,但灵能带给我的感动是无法比拟的,很喜欢这部作品所表达的立体,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教会我们与自我和解。我看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些年遇见这部作品,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想了想茂灵教会我的道理,我觉得现在也不晚。

“只要用总觉得想法选择重要的部分并活下去,我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用尽全力本身就有价值。”

这两句是我最喜欢的台词。

和Edith和Mjmajya一起策划《猫》是我的二次青春中最酷的事情!文中很多梗都是Mjmajya提供的,Edith也在文章结构上提出过构思,可以说《猫》是我们三个人努力的结果。因此,我非常感谢Edith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她是我的人生导师,有许多勇气都是她带给我的,她那哪是给我画大饼啊,她是在给我变魔法,Edith是我的魔法师。同时,我也非常感谢Mjmajya,可以说没有她,这个本也没了,不然我上哪儿搞封插(?)我们两个没有自信的小可怜相互扶持着走到了现在,现在想想的确很不可思议。

是她们让我坚定了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必然会害怕,但当有人与我同行,我便觉得我无坚不摧。

当然即使有她俩的支持,在写的时候我也会很迷茫,我经常写到半夜,一天到晚盯着电脑看,看到眼疲劳严重到必须去医院,甚至写着写着眼睛就开始留生理性眼泪,医生说还想要眼睛的话就不要再看电脑了捏,我说好,结果还是盯着电脑看,只不过频率低了些。到现在,我也不敢说《猫》很成功,但《猫》确实是一种孤注一掷,带着我所有的迷茫,譬如“我真的曾经走出去过吗?”“我的脚步走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是什么速度的呢?”“过去和未来交织的风会吹到现在吗?”“那些已经被我认定为是梦的快乐还会再次来到我身边吗?”等等诸如此类神经病一般的问题。

我就是这样写完了《猫》。

写完之后除了Edith和Mjmajya,我还拿给我妈看了,我妈看完后非常支持我,因为她看我写了这么多年的意识流和枯燥无味的诗歌,终于能读懂我一篇文了哈哈哈。我也跟我爸讲述了我在做的这件事,虽然不大能听得懂,但他知道我很快乐,只要是让我开心的事情,他都支持。后来我偷偷问我妈会觉得我这个年纪做这个事情太不务正业吗?我妈说怎么会,这叫有梦想,和别人都不一样。听了之后真的很感激我的家人,无论我多大,他们都一直支持我做想做的事情。

我还想谢谢我最初的读者大师,她是我的高中同桌,在我最不成熟的时候,就开始阅读我写在数学练习本上的小说,直到现在还在支持我,在我找不到校对的时候赶鸭子上架给我校对了第一遍,还给我写了很长的读后感,我真的很感动,谢谢你参与我的这一时刻。还有我的初中同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侠士,一个非常牛非常累非常专业的编辑,帮我认认真真校对了第二遍,经过她的润色我觉得《猫》更好了,谢谢她们两位的付出,好人一生平安顺遂,财运亨通。

最后,本来《猫》是打算赶八月份的漫展的,但是没想到今年CPSP提前这么多,四月份就开始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们还是申摊了,但因为长时间的待审核状态,我们仨一直以为四月份的过不了了,满心都是八月,压根就没把这些当回事,结果还真过了,所以八月份的东西为了四月上,硬生生在三月初就差不多搞完了,所以说,对于社畜而言,最牛逼的动力是什么,是DDL啊……

不过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还记得我在最开始说的,我高中坚持的一万天理论吗?两年前的时候,我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话:“27岁4个月零16天是你出生的第10000天,1、10、100、1000天在三岁之前都过完了,10000以后就没有再升一位的年纪了,所以在第10000天给自己一个盛大的庆祝吧。”而今年的4月15日就是我出生的第10000天,我想我终于能在这个日子附近,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在此之前,我一直想不到什么完美的庆祝方式,现在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猫》的诞生更适合庆祝的了,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交上了一张答卷,无论这张答卷是否是最好的,它都是我交上去的结果了,因为这重复的一万天,终于有一天,打破了时间的循环。它让我终于有资格告诉过去的自己——

我真的在用力弥补你所有的遗憾了,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 

当我把那些失去的日子全都写成新的,我们的人生就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你也不需要去羡慕重生,因为再回首,这一生已足够精彩了。

沂则2024-3-5于出租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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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补充一些从广州回来之后,我的感想。

广州这个城市对我而言有一种割裂感,城市是高大的繁荣的,但是在其中也有一些很陈旧的建筑,比如说我居住的民宿楼对面就是一栋很旧的小区楼,灰青色的瓦染着斑驳,被一棵非常高大的树木遮挡着,让我想到了十年前去四川达州时看到的老小区,同样是衰败中孕育着新生,绿叶和绿叶之间衍生出旧瓦碎片,像一块被精心设计过的拼图,上帝决意让这一排建筑的心脏定为这棵树,它是画面的最后一块拼图。迪迪说从无限流角度思考,我必然在不同的地方进入了同一栋楼,并且从未走出。

广州人给人的感觉也有种八九十年代的复古感,原来广州标配真的是老头背心裤衩拖鞋,鸡血诚不欺我,不过没有看到水晶拖孩有点失望,说起来广州人明明是一种闲适和无所谓的氛围,但语速却很快,生怕别人听清,广普真的很逗因为对方真的觉得自己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说广普不好的意思)不过广州实在是潮湿,晚上我开始起湿疹,一方水土确实养一方人,我作为干皮在广州出了三天油。

第二天,就开始出发去cpsp,内心是忐忑不安的,CPSP是我参加的第一场漫展,是的,第一场。没想到十二三岁就嚷嚷着要去的漫展今年才去上,早上我在群里看到有的人五点多就在外面排队,你们这群二次元为了特典也太拼了啊啊啊。坐车去现场的时候,我一直猜测着漫展是什么样的,心中惴惴不安,我想要期待,却怕期待落空,不期待又控制不住去幻想期待,就是这样,我走进了漫展的门。

一开始,我是有点失望的,或许是因为会展内的灯光,或许是因为去的太早还没几个人,但随着会展托举的这个渺小又庞大的世界在我面前展开,我所有的不安和失望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兴奋,这种兴奋维持着我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觉劳累。

第一天我们九点多才到,然后看到所有的摊位东西都放在那儿,感兴趣的人不管摊位有没有人就站在那儿排队,有秩序的不行,没有插队的,没有吵闹的,都安安静静地排着队,二次元的素质真的不详,网上厕所攻击大骂,线下人均社恐,最常见的就是摊主和顾客两个人互相小声地鞠躬说谢谢,彼此生怕谁少说一句。

二次元的交友和世界真的好单纯,一进入广交会场,我就像进入了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一样,喜欢的角色有很多,但实在不敢去拍照,只有极个别的在亲友的鼓励下去了。在这里,每个人互相送着无料,摊主都很好说话,这种因为喜欢而聚在一起的世界真的让人感到很有力量,不过第一天因为社恐还是焦虑了一段时间,卖东西的过程就是重复且枯燥的,于是大部分时间我都没在摊位,而我也只有不在的时候才能框框卖出去东西(?臭脸影响生意系列)第一天懒得排队因此很多东西第二天都没有了,这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了。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是,看到了很多漂亮的角色,但是没有勇气上去集邮,希望下次我能够有勇气一些。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顺着人流离开,到处都是二次元,堵了好几条街,最后我们在一个商场的二楼席地而坐,旁边有几组穿着lo裙的小姐姐在拍照,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来逛展真的好开心,啥也不干坐着看都很开心,我也得以从重压生活中逃出一瞬,不过后来在和迪迪的谈话中我也有了新的想法,或许这些从来都不是逃避的方式,而是组成目前生活的一种,那些在压抑封闭的环境中被迫吸收的过量的思想在某个时间点总要去释放,所以每次出行,我一边玩一边思考,我观察着不同地区的人的生活,观察着这里的建筑,我那被过多的思维挤压得过于狭窄的内心才能从我的胸腔中发出声音,直到被打开,灌入新的生命力。

从广州回来之后,忙碌的社畜就开始了马不停蹄地工作,DDL近在咫尺,我竟也没多少时间来好好回味大龄二次元的第一次漫展经历,现在回忆起来,很多细节已经被我遗忘,尤其是关于漫展的很多东西都没有说出来,我只能说氛围真的很好,很新鲜,在这里没有那些复杂的东西,大家都是一样的头衔,即怀揣着热爱,因此得以在这里相遇。年龄、职业、阶级的差异被淡化,我从未见过如此平和的环境,也许世界从来都是简单的,意识到这点,我心中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终于乐得蹦了起来。

摆摊的时候有个妹妹令人记忆犹新,因为囊中羞涩所以坐在噪杂的漫展上硬生生把一本六万字的小说看完了,看完之后给我写了一张明信片,说非常喜欢但无力支持,我惊觉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纯粹的人,也庆幸我还没有变成一身铜臭味的大人,所以我也给她写了回信,尽管素未相识,也没有机会躺列,但在我们短暂交流的瞬间,我终于觉得从命运的蛛网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苍蝇的尸体,也有可能是清早晶莹的露珠了。

我们都抱着对未知的恐惧走在每一条路上,好在未知也不一定是一种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切的确是在变好的。很多时候,人仅仅是被迫走入自己的命运,没有去关注命运本身和自我产生的碰撞,只是盲目地接受命运的要求,但我觉得人类这种生物,既然复杂就必须要有他的独特,你的接受不能是一种盲目,你要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的意义,清醒地了解自我的价值,清醒地作出决定并且不后悔,唯有清醒地走入命运,才有真正接受命运的可能,不是被要求的一方,而是顺应命运的同时也成就了自我,唯独这样,才能真正做到爱自己的命运,无论理想主义死不死,我站在这里,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


最后用我在高铁上听过的一首歌来结尾吧。


“如果你不曾了解自己,

又能问谁人寻得答案?

如果你从不曾逃离自己的阴影,

又要如何获得自由?

我看不到不朽有任何意义,

我要的是全然尽致地活,

腐墓沉浊,而我不再受之蛊惑。”

——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



科学酿醋工厂

【茂灵】靠近火感到滚烫

*全文1.6w+,影山茂夫单恋篇幅99%+1%的惨啦你坠入爱河啦,慢热

*写于23/3,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影山茂夫漫长的单恋突兀地结束了//

//配乐/Episode 33🎵//

 

 

【靠近火感到滚烫】

 

 

影山茂夫在内心规划过无数次,说出那句话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反正不是今日这样的。

 

 

 

“师父,”影山茂夫望向灵幻新隆。极远处超能力助燃的烟花只剩下最后一响便没入海面,浪潮的声响纷至沓来。今夜天气晴好,银白的月...

*全文1.6w+,影山茂夫单恋篇幅99%+1%的惨啦你坠入爱河啦,慢热

*写于23/3,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在平平无奇的一天,影山茂夫漫长的单恋突兀地结束了//

//配乐/Episode 33🎵//

 

 

【靠近火感到滚烫】

 

 

影山茂夫在内心规划过无数次,说出那句话后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反正不是今日这样的。

 

 

 

“师父,”影山茂夫望向灵幻新隆。极远处超能力助燃的烟花只剩下最后一响便没入海面,浪潮的声响纷至沓来。今夜天气晴好,银白的月色铺满粼动的海湾。影山茂夫鼻尖嗅到柑橘汽水的甜味,突兀地想起他们俩不久前买的烤鱿鱼放在野餐布上,还有一半没吃。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说出下半句话:“您为什么拒绝我?“

 

 

 

时近夏末,为了这场势在必得的告白,影山茂夫足足花了一整个暑期进行筹备。为了弥补他天生亏损的浪漫细胞,甚至召集了脑电波部一众狗头军师集思广益,从月相到天气,从穿搭到台词,一切都完备得天衣无缝。小留学姐调侃说这场景用来求婚都不为过。

 

一周前,向灵幻新隆提议要不要趁着还没开学,两个人一同去看海时,对方欣然接受了影山的邀约。还念叨着自影山茂夫即将升入毕业班以来,课业繁忙,他们师徒独处的时光变得难能可贵。当然,灵幻新隆这话可能还有点明里暗里抱怨着先前七月影山因为补习漏掉了一次与他的uma邀约的意味,但这并不重要。

 

开着那辆租来的二手甲壳虫,他们来到往年每个夏日都会如约而至的海边。浪潮声温柔,满月也皎洁,借来的老旧收音机里正在播放古典乐。

 

——迄今为止一切都在正轨。

 

那么是为什么呢?在说出告白的话以后,夜风撩拨开一抹夏日的浓云,借着银白的月色,影山茂夫在灵幻新隆被打亮的脸上看到一线乍然的空白。

 

与想象的怦然不同,影山梦中动人的羞赧无迹可寻。灵幻新隆面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比月色还要干净,他像是被明火烫到的人甩开了手一般,惊惶中带着疑惑,连带出本能的排斥。

 

是因为年龄差吗?是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吗?或者说是世俗的原因吗?影山茂夫在心中默念着早已熟读背诵的腹稿。他隐约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妙,但是影山笃信自己早已获得灵幻新隆的恋心,今日只是恰好来取,那点疑虑便可忽略不计。

 

影山茂夫看见灵幻新隆的表情逐渐回落,骤雨初歇。只是他向来温和包容的脸上,被影山的告白烫出的空洞依旧存在。他不再上扬的嘴角驼不起一注月光,出口的话便重重地坠入黑夜——

 

“因为我不喜欢你。”

 

对面这么回复说。

 

灵幻新隆拒绝了影山茂夫的告白,单纯是因为不喜欢。

 

 

 

灵幻新隆三十一岁,人生OL已完成主线任务的三分之一,“喜欢上某人”的成就栏仍为空白。

 

他天性对恋爱关系不敏感,并且深知心动后人就会变成笨蛋。具体表征就是年少时,班里恋爱的白痴总把课后的闲暇投注于怎么弹女孩子喜欢的吉他曲,或是衬衫的袖口要怎么挽的松垮好看这种无聊的议题上。聪明人从不浪费时间,所以十七岁的灵幻新隆穿过寂静杳然的日影独自回家。

 

曾经被来告白的女孩质疑说,灵幻君是不是没有恋爱的能力,既然有性冷淡这个词,那么恋爱冷淡应该同理存在。这倒也不是,灵幻新隆在放学路过河堤的间隙花三十秒思考了这个问题。倒不如说他是个对亲密关系相当谨慎的人,且在恋爱上恰好有些过理想的罗曼蒂克主义。差不多不行,能处处不行,挺合适更不行。所以也难怪他至今尚未走入一段需要交付真心的恋情中去。

 

错过冲动的年少,雨季不再来,那便不来。

 

灵幻新隆近乎固执地觉得爱需要心动和命运,而如果没有遇上,那他宁愿不要开始。

 

而此时此刻,夜风回潮,海浪逆卷,他看着静默的影山茂夫。额发被撩起露出细秀的眉,牙白的面孔如高悬的月色,和记忆中的前六年交错重叠,拉长成为一段渐近的默片。

 

是他的弟子,也仅是他的弟子。脉搏的跳动与海潮同频,少年影山未能撬动他胎死腹中的春心。于是灵幻新隆确信这个有月的夜晚心动的命运仍未降临。

 

如何开口?灵幻新隆自有千万种理由把这拒绝包装的圆满,或是用青春的幻觉将这夜搪塞为一场无疾而终的闹剧。但在影山十四岁那年的飓风中,他们相约今后要对彼此坦诚。所以灵幻新隆选择如实地告诉影山茂夫,灵幻新隆不喜欢影山茂夫,就是他告白失败的唯一的理由。

 

仅此而已。但也足够。

 

夜风推动着云,月便被吞吃。灵幻新隆在举目无边的夜色中,只有哗哗的浪涛回响。许久以后,以灵幻新隆对影山茂夫的了解,他毫不以外地听到对方说——

 

“我不相信,我不认同,我不接受。”

 

但这次他不会被迁就。

 

 

 

那一晚月色再次出现以后,他们是怎样各自回家已经不太记得,但那日以后相谈所就一次又一次爆发倒闭危机。小酒窝作为编外人员很识趣地销声匿迹,芹泽克也和暗田留则因为需要打卡上班,被迫买了每日师徒摩擦小剧场的观众席票。爆米花,大麦茶,偷藏的巧克力派——相谈所的零食储备飞速消耗。

 

影山茂夫始终不愿相信灵幻新隆居然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并固执地认为只要反复告白坚定立场,他的师父就会放弃徒劳的抵抗,早日举手投降。

 

……怎么想的,以为是描红吗?想着只要反复书写,就能获得这段感情清晰的轮廓。可惜的是,那支笔从一开始就没有水。

 

不过这也难怪,对于影山茂夫而言,被灵幻新隆偏爱几乎是一种强迫。就像地球绕日公转一般,无论是否观测,偏袒一定存在。

 

而如今灵幻新隆在平日里还可以更近的距离里就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拒绝为他晾凉的章鱼烧,连300日元的时薪都改为塞进信封中再交到他手里。

 

这般露骨的排斥无异是一种宣战。

 

影山茂夫绝大多数时候是随他师父去的,他其实对灵幻新隆同样有一种近乎强迫的纵容。就比如在外出除灵时总由着对方耍着性子撒着盐花,甚至被恶灵小小地威胁一下也无妨,毕竟他总会在危急关头提溜着年长者的领子把他放到身后,然后动动手指为灵幻新隆摆平一切——只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纵容师父也是一种乐趣。

 

而如今不同,影山茂夫从未在灵幻新隆身上感受到如此脱缰的失控感。那一夜在灵幻新隆面上,如火光骤起的排异,不属于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师父灵幻新隆”。

 

那是更为陌生的,偏私的,甚至是自我的灵幻新隆。而影山往日还未曾遇见,也未能了解。

 

 

 

在情感的囫囵中,灵幻新隆远比他十七岁的弟子要能沉得住气,倒不如说不爱者总是从容。仅仅这样熬了一周多,散发着低气压的弟子就再难忍受这僵局。在装着300日元的信封落入掌心以前,倏忽地伸出手攥住了年长者的手腕。

 

那不知何时已可以被他轻易扣紧的手腕在他掌中挣扎了几下,突起的腕骨似一粒尖石在影山掌心铬得好痛。灵幻新隆只是微微一怔后便冷静下来,自如地对他露出故作疑惑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这是怎么了,龙套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不如先放开手再说。”

 

但影山茂夫不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他从不铺陈,直白地点破:“师父明知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是阴天,夕阳被云海淹没不见,相谈所内一片昏暗。百叶窗的窗缝内透出的光线昏沉,像随时要熄灭了。

 

在这样的低气压中两个人都像是要溺水,影山看见灵幻新隆唇角柔和的笑意水波般散去,而后慢慢皱起了眉。

 

“您不能一边装作看不见我的喜欢,自作主张地将这件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同时又做师徒的部分都表现得如此排斥。”

“我没……”

“这对我不公平。”

 

影山茂夫凝望着他的师长,灵幻新隆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有些空白的疑惑,像是一种残忍的天真。也许这个人觉得这样的行为对我才是好的?他近乎埋怨地猜想,这太自以为是了。

 

“您在用您的高傲和自尊践踏我。”

 

影山茂夫轻声说。

 

这话说的太重,“践踏”这词从未出现在他们的师徒关系中,但这对影山茂夫来说又无疑是事实。他不能理解灵幻新隆为何能自顾自地撇开所有与那夜有关的话题,又同时在日常中和他划了一道距离感的天谴。爱情与师徒情,他仿佛在那一夜同时失去了……而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喜欢,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责罚。

 

“龙套,放手。”

 

灵幻新隆并没有理会影山的控诉,只是向后仰头拉开与他的距离,再度用力拽了一下被影山扣在掌心的手。他语气强硬得不容置喙,紧接着眉梢一顿,看着影山抿紧下垂的唇角,又有些后悔,语气渐缓。

 

“……好吧、好吧,给我一些时间。”灵幻新隆拧了拧眉心让步说。

 

第二天放学前,影山茂夫收到灵幻新隆和他说放假一周的消息。

 

 

 

找到灵幻新隆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对方并没有关掉只属于二人的GPS定位,甚至还在短信中贴心地备注了只是回老家几日,不久后回。

 

时值夏末,正是果蔬丰收的时间,回家去帮着农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先前每年的夏天也有这么两日,但今年影山茂夫却无法心安理得地守在原地等着灵幻新隆回来。

 

影山茂夫只觉得自告白以后灵幻新隆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将他推远和逃离。放课后他校服也没换,匆匆乘着夏风在某处乡间落地。交叠的电线杆上落着叫不出名字的鸟,远离城市所以天空都像水洗。他在师父老家的后院找到带着草帽正在摘桑葚的灵幻新隆,语气有些不满——

 

“师父怎么逃跑了?”

 

“刚一见面就来兴师问罪,龙套你未免也太焦躁了吧,这样可不好——而且,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逃跑呢?”灵幻新隆并不认同他的指责:“是龙套说希望我能调整和你的相处模式的吧?在拒绝弟子突如其来的告白过后,作为师父我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思绪来重新正式我与你的关系,最终给予可靠的答复。这是一种逃跑吗?”

 

面对灵幻新隆,影山在语言上毫无胜算,但好在他还有其他制胜的武器。他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执拗地注视着灵幻新隆,毫不遮掩地依凭着灵幻对他的纵容,就像一直以来一样。

 

确实一击即溃,灵幻新隆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向影山招了招手。

 

倒不是向这段单恋妥协,他只是颇有些自嘲的意识到原来对于影山茂夫而言,如何坦然地面对一段和师父的失恋居然也要本人来教学——他以为那场风暴过后影山已经学会了,为什么又退步了呢?是因为他平日偏爱太过,所以影山在他身上方向失衡了吗?

 

只是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吧。

 

“还不快过来,”灵幻新隆说:“先陪我把果子摘了。”



桑葚早就熟得透透的了,在那些疏朗的日影中,它的枝仿佛蔓延得无限的长,从有风的屋顶到低平的矮墙。挂的果层层叠叠落了,绛紫色的汁水就小雨一样在地面上跳跃,一点又一点,叫人无处落脚。

 

影山茂夫把手穿入那些透光的绿叶里,顺着根一捋,枚枚宝塔状的桑葚就被拢进掌心里。果皮很脆弱,所以指缝间都是紫红色的果汁,黏糊糊的甜腻腻的,丝丝缕缕飘散在风里。

 

在发现自己喜欢师父以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去乡间祛除埋伏于土地的恶灵,到最后把别人的田地搅得一团糟,师父那时候很好脾气地休整了农田直到夜里,脸颊上留下一道道可可粉一样的胡子纹。那次委托的最后超能力催生下苦涩的小番茄留给了师父,西兰花的种子成为了弟子的薪酬,在不久后从他胸前的口袋带着蓬勃的感情爆发。

 

影山茂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夏季的校服是一件单薄的白衫,胸前的口袋还在等待它新的住客。

 

“啊……!龙套,你的衣服!”

 

灵幻新隆捧着一筐果子路过,他此时两只手都占着,于是挑起飞扬的眉毛冲影山努了努嘴。影山茂夫被他汗津津带着笑的脸蛊了一瞬,有一段时日没见师父笑,只觉得暑气蒸的头脑发晕,呆呆地低下头——才看见他满手紫红的染料连带了衬衫,像是他心口正流淌出果汁样的血液。

 

“啊……没注意。怎么办……?”

“得赶紧洗吧,干了以后可是很麻烦的哦。”

 

灵幻新隆用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抬眸点了他一眼,宽大的草帽在他面上落下横斜的光影,连哂笑都显得绰约:“算了……赶紧拿过来我帮你洗一下。”

 

影山茂夫愣了一下,说:“喜欢。”

 

“……我说洗一下。”

 

乡下的水龙头都在田埂边,一节乌青的水管旁丛生些喜湿的野花。影山赤着上身站在一边,看灵幻新隆熟练地在流水下搓洗他的衬衫。雪白的布料被打湿变得透明,露出底下师父的手,原来也被桑葚汁染上了颜色。两相叠加,都快把衬衫洗成粉紫色了。

 

影山伸出拇指擦拭灵幻新隆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果汁:“我说我果然还是喜欢师父。”

 

“听到了。”

“好狡猾,您还是表现得这么从容。”

 

灵幻新隆好气又好笑:“不然呢?告白的是你又不是我。再说,不是都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了吗,说几次都是一样的答复,自恋的小鬼。”

 

“说的真绝情。”

“少得寸进尺进尺,叫你来帮忙还添了麻烦。一会换上我这边的旧衣服就赶紧回家。桑葚给你装一点带回去,可以叫你妈妈做成果酱。换洗的夏季校服还是有的吧?你这件等我假期结束了就给你带回去。”

 

完全是把他当小孩的语气。

 

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呢?师父。我比十四岁时高的多了,如果能够吻您,已经不用仰头。您双手捧着的一篮桑葚,我单手就能轻松提起。打工结束一起去吃的拉面,不会有央求您来帮我扫尾的时候。

 

影山茂夫看着那个人的侧脸,有些悲哀地意识到,灵幻新隆今日的和缓不是因为对于自己示爱的接受,而是他迈过了那日告白的尴尬与逃避,又想起了自己是他的弟子,相差14岁的需要灵幻新隆照顾的小孩。

 

不要这样。他不要这样。

 

影山茂夫有些焦躁地说:“我明天还会过来。”

 

“你不用念书吗?”

 

影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放学就飞过来陪您,好吗?”

 

灵幻新隆真被气笑了,一视同仁地打回影山所有隐晦的示好:“我不需要你陪啊。”

 

“那师父陪我。我需要假期。一直以来兼职我都是无休的。”

 

……这就是在胡搅蛮缠了,灵幻新隆都不知道影山茂夫居然可以这样蛮不讲理的。

 

但陪伴着东西也讲究两情相悦,不然就算一种打扰了。

 

“可我不愿意。”

 

灵幻新隆不容置疑地说,他的气质霎时间变得拒人千里之外,好像刚才暑热里迎合着蝉鸣的热络都是一场假象。明明是同样柔和的姜黄色眉眼,只是敛去了笑意就让影山茂夫感到陌生,这是另一个很少展露给影山茂夫的灵幻新隆。

 

但这也是灵幻新隆。影山茂夫是见过的。在很有原则地拒绝别人咒杀请求的时候,在除灵现场向旁人维护他的时候。只是今天这些强势与果决落到影山茂夫身上了,他一时还未能适应。

 

怎么这样?影山心脏砰砰乱跳,那里板块震荡,火山爆发,流出的岩浆是桑葚汁的颜色。他接过灵幻新隆手里那件湿漉漉的衬衫,心口处还有紫红色的痕迹,像撕下一片盛夏的霞彩。

 

灵幻新隆由他去了,指尖挪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掌心。

 

“那我回去了。”影山茂夫闷闷地说。

 

现在还不行。桑葚果汁染红的衬衫,他希望能等到他自然褪色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没有等到很久以后。次日清晨,灵幻新隆站在他乡下窄小的灶台上熬桑葚果酱的时候,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早间新闻电台。

 

信号不是太好,所以那些资讯都被截成一段一段的,主持人的中气倒是挺足:“重大新闻!重大新闻!百年难遇的奇异天象!世界末日的前兆?特聘气象学专家来分析调味市……”

 

灵幻新隆漫不经心地听着,小锅上笃笃的果酱沸了,翻滚着绛紫色的气泡。他用木勺㨤起一口便往嘴里塞。

 

“……调味市九月下起了暴雪!”

“唔?!噗!嘶——”

 

影山茂夫不在,滚热的果酱烫坏了舌头。那木勺也没人管,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榻榻米上一滩泼开的桑葚果酱,像溅出的静脉血——微微发黑,原来是有些糊了。

 

他抚额去找抹布收拾这一地烂摊子,随即在手机上订了能买到的最早一班回程的车票。

 

“哈啊……看来得回了。”

 

 

 

盛夏的调味市下起了大雪。

 

灵幻新隆拎着行李匆匆赶下列车,出门的那一瞬间就打了个寒颤。他还穿着那身灰色的西装,月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直能没过脚踝。

 

轨道旁的树还保有常夏的绿,叶尖却累了一层白霜。夏日的晴空,始终有延绵不断的白雪落下,揉碎揉皱了的月碎一样,冷清又悄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提前接到了他的电话,影山茂夫在出站口等他。弟子临时换上了厚些的冬季校服,还围了条有点土气的格子围巾,把冷白的脸都埋进半张去。看见灵幻新隆以后,又扯下来一点,露出抿着的唇角,看着有些冷淡。

 

“师父。”他喊了一声,走上前来要拿灵幻手中的行李。

 

灵幻新隆本没让他接箱子,但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没使超能力,那箱子还是顺畅地被挪到影山茂夫手里,同时丑围巾换到了灵幻新隆的脖子上:“接下来要回家吗?师父。”

 

“回相谈所。”灵幻新隆没什么好气地回答:“拖你的福,新收到的委托爆表。现在要赶回去加班了。”

 

刚一见面就来兴师问罪显得实在太过焦躁,灵幻新隆明知道这样不好——无论怎样做师父的都不该把气往弟子身上撒,这个教训他是吃过的。灵幻自诩是个理性的人,深知把个人的情绪压力,仗着亲密关系的包容,就倾斜到要紧的人的身上,是非常不负责任且过分的行为。

 

但下雪这事儿要另算,怎么说,他加班这事和影山茂夫脱离不了关系,影山茂夫超能力失控又和他灵幻新隆脱不了关系。

 

他们衔头接尾形成一个逻辑的闭环,谁也怨不了谁。

 

他摸了摸唇,窸窸窣窣地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只烟。但只是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说到底,放着好好的师徒不做,为什么要去做恋人呢?灵幻新隆始终想不通影山茂夫的逻辑。

 

他看影山茂夫从十一岁走到十七岁,也许因为靠得太近,总觉得很是钝感。好像十一岁影山推开相谈所的门就在前天,那么十四岁那年他们在飓风中和解就是昨天。那个时候影山茂夫还会因为和小蕾告白失败哭鼻子,他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膀,踩着一路日落和碎石回家去。现在轮到弟子和他告白,偏执程度不减当年,一夜间盛夏的调味市落满了大雪。灵幻新隆站在雪中,只觉得小公园里他没看到的场景最终还是回馈到他自己的身上,一切像是颠倒的复现。

 

明明只是区区龙套而已——他习惯性地看向身侧影山的发顶,扑了个空,只看到不知何时变的尖削的下颌。灵幻新隆悻悻地掸了掸烟。

 

被看着长大的孩子告白,就好比抱着睡觉的小狗突然告诉你你得去小狗星做狗国王妃,从此吃小狗饭不能再沾染盐拉面的半点……灵幻新隆认为自己的应激和逃避在所难免。而影山茂夫还步步紧逼,自然让他感到不可理喻的愤怒,甚至打破了他一贯良好的教养,对自己的弟子黑了脸。

 

影山茂夫过分炽热而直白的感情,灼烧到他这个习惯冷感的大人。

 

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第一日降下火种之时,人们也因这刺目的光芒惊惶着奔逃。灵幻新隆想他也一样,他同样是既惊又怒,越是侧过身去那火焰逼的越紧,直到扒下他师长的外皮,露出底下活生生的那个自我的灵幻新隆。

 

溃败的,自私的,偏执的,不再是师长的灵幻新隆。

 

他们沿着落雪的马路一直走,路过结了一层薄冰的护城河。灵幻新隆错开几步走在前面,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和影山解开现状的结。他不是没自信扮演好影山的恋人,相反他知道他应当能做的很好——但他要这么做吗?在这场博弈中让步……这样算弟子得逞了吗?但这也不是那家伙想要的吧!

 

灵幻新隆又想起令他逃避和踌躇的亲密关系,他自觉自己是活在冬日的人,真没法和别人走进春天。做个好恋人和恋爱是两个概念,他如果选择去扮演也等同于自我的牺牲。因为他是一截冻湖上的浮木,等春来到时沉没。前一天还在冰面上看见,在无声消融时已经溺毙。

 

他自觉无法承受,那样滚烫的感情。

 

以往他们都是并肩而行,那时候不说话也觉得美好,而今天分外难熬。灵幻新隆在前面沉默地走着,只能听见雪被挤压的嘎吱嘎吱声,他没有带伞,也不同意影山使用超能力。落雪很快染白了他的发顶肩头,纯白色的道路无限延长。

 

他在内心排演了好几回待会到了相谈所,要怎样和影山茂夫沟通来的高效。为什么拒绝了还是不听?为什么夏天要落雪?为什么不能顺流而下和他回到普通的师徒关系中去?他心中隐隐有着怒火,嘈乱的心绪让他变得焦躁。

 

但等走到相谈所的招牌下面,一扇黑色的小门中的长梯延伸向他们共同的归处。灵幻新隆回头看去,却只看到一串孤单蓝色的脚印潜在雪地里,如一群追随在他身后的知更鸟。

 

影山茂夫正沿着他踩过的轨迹,缓慢而坚定地走向他。

 

为情所困的少年既挫败又有些不服气,此时正跟自己较劲。想着想着就入了迷,下意识地踩着灵幻新隆的脚印前行。他低着头没有看灵幻新隆,刘海有些日子没修,那沉静的眼就在散软的黑发中闪着雪光,让灵幻新隆想起前六年每一个落雪的冬日,相谈所楼下雪人脸上的黑色纽扣。

 

落雪的长街那串幼稚而重叠的脚印,一如他们并蒂相生的命运。

 

灵幻新隆回头看了一会,突然被逗笑了。

 

算了,跟影山茂夫计较什么呢。

 

 

 

屋外有雪,屋内风平。他们在茶水间里抖完了一身的雪,影山身上也都是。为了防止感冒,灵幻新隆给自己冲了一杯麦茶,而影山茂夫则是用微波炉转了一圈的牛奶。等到身体都稍微回暖,他们师徒二人坐在沙发前,灵幻新隆好声好气地和影山茂夫商量。

 

“这雪要怎么样才会停呢?”

 

“是非要我答应你的话还是放弃吧。虽然我承认……最近我脾气太焦躁,有时说话没掌握好分寸,这是师父我的问题。但是我没有办法用除弟子以外的眼神看龙套,风暴以后我们就约好了不再说谎,所以即便这个雪再怎么下,答应你都是做不到的。”

 

影山茂夫看着他,指尖摩挲着马克杯,热牛奶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他眸中有雪,穹窿笼罩四野,天地如盖,一切重的情绪都掩埋在雪下。

 

他缓慢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师父。那天回去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如果我希望师父能接受我的全部、看到我的成长,而我同样也需要接受师父身上存在着包容和温暖以外,偏私而自我的另一面。

 

能看到这样一面的师父,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才对。

 

我明明是想通了,但是。

 

我同样想明白了往后在对您无望的单恋中天平不会再向我偏斜,但我却无法停止对您的喜欢。于是第二天调味市就下起了大雪。

 

雪压了枯枝,室内能听见隔窗传来扑簌的积雪砸入雪地的闷响,影山的尾音落下去以后又是寂静。沉默了很久,灵幻新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说那还真是伤脑筋,我家里那盆小番茄受不得冻,一冷一热肯定活不下去。不过谢谢你的理解。

 

“但是我也应该向龙套道歉才行,我总得直视你的喜欢。之前我总觉得,只要把这事当做不知道糊弄过去了,或者是命令你不许再提,那么我和你的关系就可以平顺地发展下去。但显然这是我的自私作祟,这对龙套而言是不公平的。我不能粉饰太平地忽视你的情感,成年人面对感情的欲言又止对于龙套热烈的感情是一种辜负。”

 

“不过这话并不是我会答应你的告白的意思,我依旧无法接受你的告白。抱歉,请容忍我在感情上不能让步的原则。”

 

“但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会把龙套的喜欢看在眼里。”

 

灵幻新隆不得不从他藏身的沙堆中探出头来,看到影山茂夫炙如烈火的喜欢。这段不加掩饰的爱意会让他们的师徒感情变质吗?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开诚布公后的伤口更容易愈合。一句剖白的抱歉比暧昧不清的闭塞视听来的真挚。

 

影山茂夫看着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说。

 

雪今夜就停。

 


 

盛夏的暴雪过后,一切又缓慢回到了正轨。灵幻新隆主动拉回了和影山茂夫的距离,章鱼烧和盐拉面照吃,三百日元也会亲手交到弟子手里。影山偶尔会对他示爱,只是不再咄咄逼人,行为也从不逾矩。只是并不凑巧,自升上毕业班后课业确实繁忙,影山茂夫来事务所的频率被迫减少,所以时常有一整周都见不到影山一次,也收不到短信的情况。

 

夏末的时候,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影山茂夫顶着一身青色的水雾拜访了灵幻新隆的单身公寓。

 

他浑身都湿透了,看起来可怜极了,黑发浸水后颜色愈深,衬得他皮肤愈白,几近透明。如一片细雨水雾构成的造景。

 

“怎么冒着雨过来了?”

 

灵幻新隆急匆匆把自己那条干浴巾围到弟子的脖子上,擦掉他睫毛上那一串将垂未垂的雨水。贴在他掌心的脸好冰,小孩冰冷的五指也叠了上来,要借一点温度一样,用侧脸蹭了蹭他的手。

 

忘记带伞,高中离师父的公寓很近,我就过来了。

 

说什么呢,你小子,不是有超能力吗?

 

灵幻新隆狐疑地看着他,影山茂夫在他的注视里湿漉漉狼狈地笑,好似一点儿也不担心他来拆穿。

 

他对他俩之间那点暧昧心知肚明,而灵幻新隆愿意在这场雨里装作耳目不清。他已经有些习惯了影山茂夫那偶尔萌动的小心思,和那些为了喜欢的女孩提早十分钟等在路口假装偶遇的男高同根同源,只是他的弟子更大胆一点,喜欢就直接杀到他师父家里去。所以灵幻新隆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看他那三流电影去了。

 

“下不为例。”

 

 

 

没等一会,影山茂夫就带着洗完澡以后蓬松的热气,跑到沙发上来靠着他看电影。他轻车熟路地在灵幻新隆的橱柜里找到没开封的巧克力派,冰箱里有一瓶鲜牛奶。犹豫了一下,他拿起角落的橘子汁倒了两杯,放在托盘里端到茶几上。

 

电视机里满屏幕飞溅的鲜血投射出昏红色的光影,灵幻新隆也没看他,朝左边挪了一点,腾出个半身位的空。影山茂夫蜷着腿靠过去,海盐柠檬味香波的气味,混杂着一点水雾的潮。

 

“好挤。”灵幻新隆轻轻推搡他一下:“稍微往右边让让,你现在好大只了。”

 

影山茂夫岿然不动,假装研究电影里炮灰男三的一百种死法。灵幻新隆对他迟来的叛逆期免疫,不再坚持,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雷雨。窗帘下压着一线黯蓝色的光,哗哗的雨声已经停了,只有见过笃笃的钝响应当是积水落到雨棚上。

 

“外面雨已经停了,不回去吗?”

“不下雨就不能来找师父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来了吗?”

“也不会。我不听您的。”

 

这么说着,他们二人谁都没接下一句,享受起久违的师徒闲散时光。

 

粗滥制作的小成本b级片,血与肉在屏幕上横飞。在惊魂的尖叫声与刀具刺破皮肉的钝响声中,灵幻新隆心中在默默倒数着暴风雨骤起的那个时刻。

 

即便他宣布他们又回归到了告白之日以前的师徒关系,灵幻新隆不再逃避影山茂夫的示爱,但这场纠缠不休的告白并不只有这一个疑难杂症亟待解决。以他对他那执拗偏执的徒弟的了解,另一个沉疴还需要被问诘,方能宣告最终的落幕。

 

过了许久,电影终了,滚动的片尾字幕打响了影山茂夫向他最后一场兵荒马乱的号角。弟子又靠过来一些,并没有看向他,但是缓声说——

 

“我以为您一定是会喜欢我的……”

“哪来的这种自信啊?”

“因为您每次吃拉面或者叫我下班一起回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说着超爱我的感觉。”

“真的假的,我感觉完全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您才是啊,我不相信您对我一点心动都没有,您真的不是嘴硬吗?唯有这个问题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哈……这个问题我明明和你说过了很多次了,正视龙套的喜欢和我同样喜欢你是两个概念,这还是可以分清的吧?”

“失敬失敬。只是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师父居然对我一点喜欢都没有。”

“唔……”

“那可以试一下吗?”

“什么呢?”

“我亲您的话,在那一瞬间应该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吧。也许看到您的神情,我就能彻底明白您的心了。”

 

……

 

“好啊,来试验一下吧。”

 

影山茂夫本做好了被灵幻新隆呛声的准备,而完全没有料到师父会答应。他猛地回头,看到灵幻新隆倚在沙发边上,托着腮对他懒懒一笑,早把他那点私心都看穿了的模样。影山的耳朵立即红透了,他支吾了两声,又闭上了嘴。生怕灵幻新隆反悔一般从沙发上迅速爬了起来,紧紧捉住了年长者家居服的衣角。

 

他们两个就像对弈的棋手,恭恭敬敬地对鞠了一躬。影山小声地说了一句“失礼了”,便抓着灵幻新隆的胳膊向他靠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灵幻新隆视野中影山脸逐渐放大,不知何时腮边的婴儿肥清减了,五官细看还有几分女高中生会为之怦然的秀朗。电视机的银白把他鸦黑的眼底打得昼亮的,就像有一汪月浮在海上……龙套长大了啊。

 

靠的很近很近的时候会有温热的吐息喷上来,而且能听到龙套咚咚咚的剧烈心跳……不知道贴没贴上,毛茸茸的脸颊,像蒲公英在风的尾端降落到脸上。在这个吻降落之前,灵幻新隆用手轻轻抵在影山茂夫的胸膛。

 

“停。”他说。

 

这并不困难,因为影山茂夫靠得够慢,像火车进站前的吻越落越缓,在灵幻的唇前停下也如他所愿,这里不可及的就是终点。

 

他安心地向后撤去,嘴角露出很爽朗的苦笑:“果然。”

 

“虽然早有预料,但先前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师父是真的不喜欢我,我还怕您对我说谎。但看到到您的表情,我终于明了了。”

 

心情不知该说是放松还是难过,只是胃酸好像倒灌进了心脏,所以腹腔绞作一团。影山扯了扯蓝色家居服的胸口,那里是刚刚灵幻新隆抵住的地方。两根轻柔的手指力量不足说道,却仿佛顺着血管注射了过量的蓝色药水进来,让他的心室变成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坏闸停尸房。

 

灵幻新隆面无表情,他看着影山茂夫半面脸埋没在昏暗的房间里,静音键没关,电影的彩蛋还在播放,一帧一帧打亮他弟子的脸。过了很久,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慢慢的,影山也跟着他的节奏发出笑声,两个人头靠着头倒在沙发上。

 

“这样也不错吧。”他想去摸烟,只摸到先前影山端在桌边的两杯冰果汁,冷凝的水濡湿了指尖,像泪水一样。

 

影山茂夫头靠在他胸前笑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也有一点什么濡湿他的睡衣,这也是冷凝水吗?不知道。

 

但灵幻新隆知道他终于向弟子证明那个滨海的夜晚他没有说谎,影山茂夫终于相信了,他就是不喜欢他的。但他们也无所谓这些,毕竟关于他是他的弟子,他十一岁走进他的世界这些事情,还是不会改变。他们还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他们就是这样在告白失败后还能歪七扭八一起倒在沙发上的关系,也许今晚还会在客厅的地板上睡滚到一起。

 

“这样也不错啊。”

 

影山茂夫把脸埋在他睡衣里边哭边笑着说。

 

 

这一夜影山茂夫干脆就在此处留宿。夜深以后淅淅沥沥地又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最后伴随着轰轰的雷鸣。灵幻新隆在床边站了许久,看到银白色的闪电在天边撕开一道伤口。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天气预报说有强台风要登陆,应该就是这个了。

 

哭过以后人很容易变困,所以影山茂夫先睡下了。三十以后,睡眠总是比还年少的时候少些,有时候看b级片不知不觉看到了深夜,倒头囫囵睡几个小时又醒了。一看闹钟原来才四点,也不过睡了两个多小时。

 

所以灵幻新隆就靠在窗边见证了这场暴风雨的诞生。室内的隔音效果很好,只有影山茂夫平静而和缓的呼吸声,让这房间里有人的气息在流淌。只是雨云逐渐黑沉得骇人,雨点逐渐变得有型,在隐约的呼啸中最后暴雨变成白色的风的形状。

 

手机上提示今明两天是强台风预警,飓风让整个城市搁浅,所有人都不能出门。他和影山茂夫两个人在窄小的房间里,像一座孤岛。

 

祸不单行的是,后半夜,影山茂夫突然发起了高烧。

 

灵幻新隆翻找了所有药箱,只剩去年流感季节剩的两包感冒冲剂,赶紧冲给影山茂夫。突然强降雨,临时也买不到退烧药。暴雨让室内温度骤降几度,夏被偏薄,疾病的恶寒让影山烧得神志不清还打着微颤,把衣橱里的厚外套全堆在被褥上也未能缓解。

 

灵幻新隆本来睡在沙发上,但是看着裹在被子里脸烧得通红的小孩,还是钻到被子里搂住了影山,以期恒温的人体能为他保暖。他拍拍影山茂夫布满汗珠的脊背,低声安慰着。

 

没关系的龙套,睡一觉就好了。师父在你旁边呢,睡一觉就好了。

 

不知怎么就也跟着睡着了。

 

 

 

这里是哪里?龙套的梦境?

 

灵幻新隆自坠入的第一秒就意识到,这不是属于他的梦境。遵循佛洛依德的梦境理论,高烧的超能力者挥舞着思维的触手,在睡梦中把他所思所想之人拽入了领主为影山茂夫的梦域。

 

目之所及是半人高的向日葵花田,无边无尽的花朵低垂着头颅,面向地表。地上的草屑散发着太阳的金光,而此间本该高悬着烈日的天顶上,却是浓稠的卷云,与铅灰的天幕,湿意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是要下雨吗?不会下雨吧。

 

灵幻新隆冥冥中知道,影山茂夫的梦中不会下雨。

 

为什么梦中不会下雨?得向梦中的影山茂夫求索说明。

 

思忖了半晌,他走入向日葵花海深处。金黄色的日屑将灵幻新隆淹没,走到何处都沾身,这些发光的微尘留恋地徘徊在他脚畔。无数的向日葵花也如有意志一般,他步行所及之处便自由地向两边岔开。

 

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个影山茂夫,正抱膝坐在比他头还要大些的茎叶底下。蓝白色的短袖短裤,调味市小学的标准校服。膝盖上盯着一个玩偶熊的创可贴,正红着鼻子在悄悄地哭。模样可怜极了,那泪把他的脸打得湿透,连额头都被哭的烧红,抽噎之间冒着鼻涕泡,任谁看了都要说是小猫打翻了调色盘,一塌糊涂。

 

他瞧见灵幻新隆以后,那哭声反而渐渐大了起来。先前他是自己一个人神伤,看见师父以后,这悲伤就有了缺口,只希望眼前的大人能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再哄一哄他。

 

灵幻新隆也如他所希望地做了,稍一使劲就能把这小孩搂进臂弯里来,这应该是影山茂夫五年级的时候吧。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包手纸,只能抻着衣袖给孩子抹脸。素白的布料很快洇透了深浅重叠的斑点,像月表银灰色的坑洼,带着霜寒露重的冷意。

 

“怎么了龙套……”他这么柔声问:“迷路了吗?”

 

小孩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还在抽噎,因过度换气而说话夹杂着打嗝声。影山茂夫这时候还没到变声期,咬字像一团棉花:“师父找到我了嘛?”

 

当然找到了啊。在二十四岁那年的一个凡俗的白日,他找到了他最重要的弟子。这话还没从灵幻新隆的舌尖坠落,怀中的小孩变成一捧暖烘烘的向日葵花瓣,从他的怀中洒落。风一吹,又指引着飘往视野的前方去。

 

远处路的尽头出现了第二个影山茂夫,他捧着破败的花束,那飓风的余波仍在他身上留存,规矩的学兰上留下鳞次栉比的伤痕。他的笑容中垂着泪,簌簌地落入柔软的花朵中,被那一丛兀自盛开的色彩捧住。

 

他没有看向灵幻新隆,只是哭的肩膀一耸一耸,袖口擦了也擦不完,到最后脸都深埋进花束里。

 

这场景灵幻新隆实在太熟悉,那一日影山的指茧蹭过他的掌心,像火柴擦亮他降熄未熄的火种。所以他张开双臂走上前去,小孩就连带着花涌入他的怀里,飞鸟投林。

 

这下轮到他的胸前被哭湿,小孩说:“师父接受我了吗?”

 

当然接受了啊。不完美的,有缺憾的,不堪入目的都是你,如月背也有无法逃避的黑,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成长的过程难免有伤痛,但如果是龙套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熟悉的话不假思索地从嘴角溢出,怀中的影山抬起头来,回应他泪涔涔的一笑。而后又是漫天遍野的向日葵花瓣填满了他的怀抱。

 

最后一个影山茂夫自己找到了他。灵幻新隆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就被扑倒在向日葵花田里,只能看到梦里的阴天,没有日光却也不曾下雨,只有青灰色的层云。上一个影山消失时留下的破碎的向日葵花瓣如细雨一样落下,看得他有些心疼。

 

“龙套……”他哀叹着轻唤,这是影山茂夫许久没有见过的姿态。白色的瞳孔与飘起逆行的黑发,影山茂夫露出眉时真的很好揣度,所以灵幻新隆知道他现在正在悲伤。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影山茂夫脸上这种既崩溃又凶猛的神色,一只手卡着他的腮,那手劲大到让他感觉疼痛。野兽般的少年冲他露出了獠牙,凶狠地问话:“明明是您先找到了我,接受了我,您让我以为我对您是特别的。现在您又说您对我从不曾动心,那您看到我了吗?师父。您是否有在我身上看到除了您的弟子标签以外的影山茂夫?您分明注视着我,眼中却空无一物。那这张脸上的温良恭俭让,又是从何处偷来的!”

 

他说着说着,眼下突然逼出了泪,那泪垂直地落入灵幻新隆的瞳孔。他不得不用瞳承接了影山的伤心,像突兀淹没进咸水湖底,痛苦且沉闷听不见气泡的余音。而后是铺天盖地的向日葵花瓣,直将他溺毙。

 

原来他们都在悲伤。

 

我袖口挂着你的孤独,胸前装着你的释怀,眼底落满了你的真心。我要被你的悲伤满溢出来。

 

我之前以为你对我的爱是轻盈的,云朵一样的。而忘却了与热烈滚烫的爱伴生的还有不被爱的绝望。原来那里面积蓄了如此多的悲伤,沉重的将有一场灭世的飓风和暴雨。但却永远不会倾泻而尽。

 

想通了这一点,灵幻新隆抬头望去。

 

在云层中露出来黑发白肤的属于夜的孩子,一颗一颗圆月一样的泪水滚落下来。

 

灵幻新隆想,原来我不曾窥见过他的伤心,这属于我的梦中就不会下雨。向日葵花田二十四小时闪烁,关于影山的心事没有人听说。 

 

原来光是看到影山茂夫的爱是不够的,原来光是回到师徒是不够的。

 

在这场梦终焉的暴雨中,灵幻新隆终于意识到,难道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那些盛夏新雪和桑葚洇透的告白,把影山茂夫这样绝望而孤注一掷的单恋当作一章平淡的史页吗?他要用不爱者的从容绕过这个少年情感上的破茧与挣扎吗?那太不负责了。

 

影山茂夫的世界里始终有一场又一场的飓风,他在风暴的中心成长蜕变,在月相的盈亏中逐渐丰容,成长为更为完满的自我。而他不能用弟子的囚笼禁锢影山,或者说影山茂夫不能永远只是他的弟子,他需要给影山茂更多以成人的尊重。

 

在灵幻新隆的弟子以外,首先他是影山茂夫。

 

于是这便是灵幻新隆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是可以成为他的爱人的一瞬间。

 


 

醒来的时候,梦里梦外的雨都已经停了。初霁的天光透过窗打在脸上,让灵幻新隆想到那场夏日的新雪,与月光下星屑般的浪潮。

 

他睡得应该很熟,还被掖紧了被角。掀开被子一看,他那套炭灰色的臭熊睡衣很工整地穿在身上。浴室里传来淋漓的水声,过了一会涌出一团瓷白色的云雾。黑发白肤的影山就像雪做的一样从其间湿漉漉地出现。

 

“师父,”他看到灵幻新隆醒了,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欢欣的赧然:“你醒了。”

 

刚高烧了一场,影山茂夫说话时还有鼻音,他挨着床边隔着一点距离坐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慢腾腾地红了:“出了一场汗,醒来就退烧了。因为黏糊糊的不太舒服,我就去洗了个澡……辛苦师父照顾我。”

 

灵幻新隆的意识还没能从影山茂夫的梦中退场,他眯瞪着双眼,揉了揉他那头被晨光镶边的金发,迟缓地为他的徒弟提供些生活常识:“……一退烧就洗澡,容易风寒加重啊,龙套君。”

 

说着他又把被窝撑开,大发慈悲地露出半个还有体温的被窝:“快进来。”

 

完了。灵幻新隆的另一半清醒的灵魂这么讲。

 

在梦中我都已经想清楚不要把他再当小孩子看了。明明下定决心了好把影山茂夫当一个独立的男性看待,怎么一醒过来就习惯性地把对方当小孩?

 

这样他肯定会更伤心并倍受刺激吧!

 

结果影山茂夫已经从善如流地钻了进来,他一向在这方面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然。哪怕确认了灵幻新隆不喜欢他,死了那条原来是两情相悦的心,影山茂夫对于灵幻新隆的喜爱也是此消彼长。对于少年人而言,能和心仪的对象靠在一起是一种莫大的嘉赏,得到了首肯的亲昵更无异于乐透中奖。影山茂夫是这么想的。

 

而灵幻新隆却有些难熬,想清楚这个人也许能够是未来的暧昧对象以后,这样过分想当然的亲密行为是否也是一种傲慢呢……?他是否要对可能产生的误解负责。

 

对哦,龙套好像确实长大了不少。他的肩较往日宽阔了,手掌不知何时比我还要大一些,身高也快要赶上我了吧,完全是一个即将成年的男性了呢。灵幻新隆的单人床嫌太小,发烧抵足而眠时没察觉,如今却发现束手束脚。

 

影山茂夫仰着脸没有看他,天花板上只有一汪冷凝的灰,海洋柠檬草的香氛气味还在耳后和床笫间飘散,他说:“师父还在睡的时候,我也想了很多。”

 

“实际上我一直都知道,无底线的纠缠是错误的。这一整个夏天以来,我曾经因为您对我不再放纵而埋怨,也因为不相信您真不爱我而憎恨。接受恋情的失败比我想象中要难。”

 

“但您始终容忍着我打扰您,纠缠您。师父始终是师父……即便是我这么不成熟的感情,您也愿意看在眼里。而当我不能相信您不爱我而提出用无理的方式向您求证,您也始终耐心地向我剖明。”

 

“我先前说我须得接受师父自我的那一面,才能让您看到真正的我,但却依旧习惯性地摆出不像样的弟子姿态,这样是不行的。仗着师父的宠溺就向您说出不负责任的告白。故意淋湿了雨来找您,因为知道师父心软不会拒绝,发烧了又要师父照料一夜。这样利用着您的偏爱的我太矛盾太狡猾了。”

 

灵幻新隆始终忠于自我,所以这偏爱也有界限。而他不想要这偏爱的伪物,影山茂夫如大梦初醒,一场山雨兜头盖脸而下。他不能再借着灵幻新隆的宠溺延续着弟子的特权,那么自此起他不得不成长,便要和这偏爱戒断分离。

 

再痛苦也不能幸免,他自那场台风的心脏中走了一遭,明白什么是他想要的感情。

 

灵幻新隆翻起身来看他,他的表情似是纠结似是启发,没头没脑地说。

 

“我们要在一起吗?”

 

“您喜欢我吗?”影山茂夫反问说,他看着灵幻新隆平静的眼睛,紧跟着说:“您不喜欢我。”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不是在向您示弱,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足够说明了。”

 

我不想要您的包容和爱护,我憎恶您的妥协。您让我的爱情变成撒娇要玩具般的儿戏,我要您为我怦然心动,为我不能自己。

 

“我说的不是现在。”灵幻新隆竖起指尖在影山茂夫的眉心一点,影山适才发现灵幻新隆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异,是他前六年从未见过的通透与明亮,像有澄净的焰火在燃烧。

 

“我的意思是说,我奉行恋爱需要心动和命运。但是我身边,除了龙套以外,也许不会再出现这样一个为我带来了二十八岁的奇景,与绚烂多彩的后半生的人了。你把我的口味养刁了。”

“所以尽管现在并不喜欢,以后我会对龙套心动也说不定。这颗恋心,还会为我保留吗?或者你用超能力把它寄存在我这里。”

 

“您不能给我开出空头支票啊……虽然无论是否使用超能力,我都会一直喜欢您。”

 

“那么就这样吧,我向你保证——”

 

影山不会想要他悲悯给予他的感情,而他也不能离开影山,就像没有了火旅人会冻毙于风雪。但也许这一切也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刻。

 

“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对你心动的。”

 

他们俩就默契地回到原点,等待着心动的那一瞬间。

 

“我会等着您的。”

 

 

 

怎么会有人相约等待心动呢,但他们偏偏可以。自梦中醒来的灵幻新隆久久凝视着影山茂夫,像就居于黑暗中的人类终于适应了盗火者赐予的光明,惊叹于那夺目的炽烈。他本已死去的罗曼蒂克主义之魂突然涌起了一丛孤注一掷的勇气。

 

连最终会爱上都是可预约的,他们对此适应性良好。彻夜飞旋,等待着没入火焰。

 

 

 

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影山茂夫考上了如愿以偿的大学。趁着暑期,灵幻新隆督促他抓紧考了驾照。

 

在八月的结尾,他们租了一辆二手甲壳虫去影山茂夫大学所在的海滨城市踩点。本质是高强度学习了一年,灵幻新隆用公费旅游狂欢之夜犒劳辛苦的弟子。

 

盛夏的海滨,银白的月高悬于海面。掺杂着海盐与椰林气息的晚风刚好,他们坐在野餐布上听着收音机播放的古典乐,用无酒精的柠檬沙瓦碰杯,这是影山茂夫的成年特赦。

 

灵幻新隆玩心大发,去抢沙滩边上孩子玩的秋千,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微醺的红色。又兴高采烈地爬上车顶,告诉影山夏夜的星座是银河轨道旁岔开的景色,结果他们仰着头看到脖子都酸了也没分辨出哪个是猎户座哪个是天女座。

 

这一切只是一时兴起,却比一年前来那场声势浩大的告白来的浪漫从容。影山茂夫听着年长者在车顶不着调的唠叨,从后备箱中拿出一把吉他,告诉灵幻新隆他偷偷练了一个月的情歌。

 

“我想向您袒露自己沉沦的心。”

 

话是这么说,结果他一紧张练了一个月的曲子都不着调,弦都差点被超能力拨断了几根。

 

灵幻新隆坐在车顶托着腮看着,酒精和柠檬的酸涩在他胸腔烧出一块滚烫的冲动,他说。

 

“龙套,你把吉他送上来。”

 

超能力作用下,那把指弹吉他就飘起来落到他手里。

 

灵幻新隆尝试拨了几下,居然能弹出几个调子。那破碎的音节就渐渐在他指尖连成了片,又成了章节,揉杂在夏夜的海风中,变成柠檬味的青涩旋律。他看向影山茂夫惊奇的眼神,颇有些得意地挽起了他的衣袖。别小瞧我,你师父大学时候也好歹学过。

 

就在椰林和晚风里,黛紫色的夜层叠,明月像一颗大柠檬。灵幻新隆坐在车顶,弹着简单的和弦哼着歌,垂眸时突然看见了仰望着他的影山茂夫。那他早已习惯的,黑沉而安静的目光。

 

糟糕,好像有点紧张。

 

砰砰。

 

袖子的形状挽好了吗……这首曲子选的是否合适呢?还有我唱的歌,没有走调吧。

 

砰砰。

 

驯服的旋律打了结,弦音错了两声,他突然在那目光中露了怯。一时失去平衡从车上滚落下来,这未免太丢脸,他未曾防备地落入一个温暖而带着皂角气味的怀抱。灵幻新隆有些茫然地望向夜空,视野边缘出现影山茂夫担忧着靠过来的脸。

 

砰砰。

 

糟糕,真的糟糕。

 

眼神是否泄密?列车仓皇进站。灵幻新隆一个翻身抵住了影山的胸口,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原来有什么滚烫的——是自己的脸。

 

就在那一瞬间,在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夏夜,在他们生命中还会有无数次重来的夏夜。灵幻新隆突然觉得所有逝去的时光都回转,他曾经错过的年少时的命运昨日重现,他曾以为永远不会躁动的春心,跳了一下。

 

怕火的年长者看着他的命中注定的恋人,在心中说。

 

啊,

在此刻。

 

我的初恋。

 

 

 

 

 

 

 

 

耿介

【茂灵】真心逆流

预警:灵幻新隆死亡为前提,24✖38,全文3w6+,极致柏拉图纯爱茂灵,除此之外全部cb,乱糟糟写了很多,发生在全篇和公式书后。

花泽辉气第一人称主视角,带下划线的是影山视角。一直很喜欢这个从开篇穿插到结尾的男孩,热情、乐观,还带着天然的憨直?而且他是真的非常敬佩影山...于是就自己补足了对他的一些想法,也最终选择用他的视角讲故事。影山基本全部指mob,摆脱全知视角很有意思)从开播一直写到现在,完结在告白篇前,也算是我对于这个喜欢了四五年的温暖作品的表白。我也希望给他们一个答案。


  十二月十五日是忙碌而平平无奇的一天。如果说我对这一天还有什么特殊的回忆的话...

预警:灵幻新隆死亡为前提,24✖38,全文3w6+,极致柏拉图纯爱茂灵,除此之外全部cb,乱糟糟写了很多,发生在全篇和公式书后。

花泽辉气第一人称主视角,带下划线的是影山视角。一直很喜欢这个从开篇穿插到结尾的男孩,热情、乐观,还带着天然的憨直?而且他是真的非常敬佩影山...于是就自己补足了对他的一些想法,也最终选择用他的视角讲故事。影山基本全部指mob,摆脱全知视角很有意思)从开播一直写到现在,完结在告白篇前,也算是我对于这个喜欢了四五年的温暖作品的表白。我也希望给他们一个答案。

 

 

  十二月十五日是忙碌而平平无奇的一天。如果说我对这一天还有什么特殊的回忆的话,应该就是在天黑之前堪堪想起来了给我的高中老师发一条祝贺生日的短信。桃李女士是我高中时期对我最好的老师,我学习上取得的成果一半都要归功于她的赏识。前几年我都会在当天凌晨发送祝福,但最近迫于期末考试压力,一直挣扎在书的海洋里,竟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呼……幸好,现在应该也没有算太迟,老师看见一定会很高兴的。”我转着手中的笔,静静等待着老师的回信,也趁机借此刻休息一会儿。


  我抬头看向窗外,冬日的阳光总是早早就消逝了,外边是一片黑压压的夜色。恍惚片刻天地间竟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大雪,天气预报中能够卷携半个日本的寒潮如约而至。在东京市我便需要穿毛衣和棉袄,不知道另一边的调味市温度怎么样?老爹老妈再过两天也会从国外回来过年,提前帮他们看看天气吧。

  图书馆里有些小小的躁动,不知道是因为下第一场雪的缘故还是什么,此刻我目光中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了雪景。我收回视线,内心难以抑制地期待起不久后的新年假期——回到故乡,去探望老师,和老朋友们重聚,然后在相谈所里说不定可以煮起汤锅——

  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屏幕亮起。老师的回信已经到了:“谢谢你的祝福!辉气在马上到来的新一年里也要加油哦!天气阴冷,多注意身体。你永远是老师最骄傲的学生。”我好好读了一番老师的回信,心底好像被暖热了一块,多日的疲劳仿佛都一扫而空。我立马将它设置为了我的重点信息。

  我划回主屏幕,看见影山律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是学习生活上的问题吗?大家升入大学以后,这种彼此求教的时刻也常常发生。我想也不想地点开了信息——

  “花泽君,很抱歉通知你,灵幻先生今天不幸遇难去世了。我很难过。”

 

  

  我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冰,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难以言说我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冲出来问律君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灵幻先生是不幸遇到了车祸,在今天傍晚从相谈所回家的时候,突降的大雪和极短的可视度使一辆小轿车失去控制,撞上了正在按绿灯过马路的男人。大街上路人稀稀落落,但还是有人将照片发到网上,而认识灵幻先生的市民又不少,所以甚至在警方还没有确定身份之前,律就先在他们的家族群里看见了血滩里的灵幻。

  一阵镗镗踏踏之后我顶着满头大汗站在图书馆外边,因为跑得急没有穿棉袄,在无边的大雪和夜色里逐渐感受到久违的寒意。洁白轻盈的雪花落到我脸上,温柔地融化消失,与我和世界告别。我终于放开声音和律打电话。

  

  那……影山茂夫呢?我冻得哆哆嗦嗦地问。

  

  “我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哥哥。”律告诉我,“哥哥已经在回来的飞机上了。”

  然后他没有再说些什么,我们两个陷入到一种沉默里。这不是无言的尴尬,而是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灵幻先生走得实在太突然、太残酷了。

  律说他还要再去通知其他人,在哥哥回到调味市之前。我怔怔地挂了电话,手已经冻僵了,但永远消化不了这样的现实。我好像听到了灵幻先生的声音——那还是在暑假我们最后一次碰面的时候:“好好生活啊花泽君,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我讲哦!冬天见!”

  真是一个不像样的告别啊。我想起当时穿着休闲衬衫的灵幻先生,和站在他背后一起朝我挥手的影山茂夫,两个人脸上弥漫的笑意让我也笑着朝他们大声告别。影山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大样子,依旧有些腼腆,但走在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我曾经打趣他有少女漫男主的味道,他笑着状似不堪其扰地朝我摆摆手,在我的窃笑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从年少的中二时期开始,我就一直将影山视为我最重要的朋友和最向往的目标,当然也包括他那位很难令人印象不深刻的师父。我亲眼看着影山茂夫一步一步改变和成长,一直到现在这个有些沉默但更加沉稳温柔的青年。这个夏天我们还聚过很多次,像兄弟一样拍拍彼此的肩膀,我也骄傲地将他介绍给我的新朋友们,毫不含糊地说看见没这位就是跟你们说的我的偶像。不论是谁都会承认,影山他现在是一个随和可亲、努力又可靠的人,他良善坦诚,像阳光或者是白雪,大家在他身边都会慢慢被真诚打动——

  然而这些样子的影山突然像一栋被爆破的大楼一样在我眼前崩裂,笑容裂开、眼角崩断、一切的影山茂夫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哗地坍塌出里边的无边的恐怖来。

  我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那个不愿提起的噩梦——“影山茂夫”站在台风中心,面目模糊不清。他像一团吞尽世界的黑色的大火,带着尖啸与沉默,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我。我挣扎着望向他,却差点被绝望和黑暗吞没。


  灵幻新隆死了。影山茂夫会如何呢?


  我终于僵硬地扯起来自己的胳膊,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出于什么原因,浑身像凝固住了一样,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哈出一口热气升腾在大雪里,不断揉搓自己取暖,终于后知后觉地更加明白了律的沉默。

  我拿出手机,订下了最快回调味市的机票。

 

  当天晚上在雪停之前,我就已经急切地赶到了调味市,万幸没有因为大雪而导致航班取消。我在半夜一两点的机场叫来车狂奔向医院,没有多少行李,甚至算是两手空空。很难说当时我是一种什么状态,因为凉意把脸庞缩进羽绒服里,又被内心的焦灼炙烤得根本无法思考。我既茫然又慌乱,可能是太长时间平静的生活使我飘然了起来,如今在巨大的冲击面前显得仿佛一个幼稚的孩童。

  我在出租车上不断平复呼吸,明明没有奔跑却止不住地干呕起来,引得司机师傅不断询问我的状况。我很好,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非常非常害怕,我不知道我将会面对什么,我害怕回去以后就要面对一场久违的暴雨狂风。影山,影山茂夫……我蜷缩在他诡谲的阴影之下,眼前又是无穷无尽求救的人们,而我将将撑起一个孱弱的护罩,就被他无情地弹破。

  我不会在这样的他面前退缩,因为我早已决定守护我们的生活。但是那太疼了,当年的痛苦隐隐漫上我的身躯——太疼了,大家好不容易有了快乐的结局,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了。影山茂夫,我在内心久久地呼唤这个名字,拼尽我一切的意志祈祷他不要暴走。

 

  

  我就这样带着阴云赶到了灵幻先生所在的医院,战战兢兢,出乎意料又如释重负地发现周围一切正常。

  我在急救室的门口看见了影山茂夫。有很多人都在这里,我认识的、没见过的、急着拿到第一手新闻的……粘稠地围在楼下,被护士轰都轰不走。我推开拥挤的人群,被芹泽先生引着向病房走去。世界就像一个被按下了静音键的画机,我的脑子里完全容不下更多东西——只是在等待着我的宣判。朋友们聚在急诊室的门口,而我的目光飘飘荡荡,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影山茂夫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脸色也十分憔悴,我俩的狼狈程度半斤八两。他本来还在北海道旅游,打算圣诞节前就回来,谁曾想突然出此噩耗。万幸他看上去还算平静,抬头和我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沉默地坐在长椅上。

  万幸,万幸……我长出一口气,内心的巨石稍稍减轻一些,继而才像还魂一样听到了周围的喧嚣。小留抽泣的声音伴随着楼下的哗然传进我的耳朵,芹泽先生忍不住苦涩地叹气,小酒窝忽明忽暗地浮在空中,律扯着他的哥哥在说些什么。我的内心在此刻终于安定下来,随即被压抑太久的悲伤迫不及待地涌出,像终于呼吸到氧气一般放肆——我的眼睛掠过人群,看向最后面的急救室的房门。世界在此刻又归于寂静,灵幻先生就沉眠在那扇门之后。

  此刻距离凌晨还有十分漫长的时间,大雪像是在下又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停了。我们被浸泡在名为死亡的湖水里,每一口呼吸都犹如刀割。这是我们的至暗时刻。

 

  十二月十六日是一个晴天。我在那间熟悉的相谈所沐浴着阳光醒来时,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昨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我脑子到现在都还有一点晕乎乎的感觉。

  昨天沉默的影山茂夫还是在我心头惴惴不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沉郁的他了。影山茂夫读完大学后,与选择继续升学的律和我不同,独自去世界各地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从那时起每次碰面我都会见到一个越来越通透积极的影山,像是被旅途的风尘不断打磨,越发显现出他莹润的本质。影山茂夫会坦诚地告诉我们他旅途的故事,在大漠里用超能力求雨,在深林里对抗超级马蜂,雪山上停滞雪崩被登山队抛起欢呼,开着超能力护罩潜下深渊和鱼群问好。他二十多岁过得精彩无比,早就是我们聚会上的主角,每个人都津津有味地听他把经历娓娓道来。我闭上眼睛脑子里还全都是那样的影山,再平凡的衣饰都阻挡不了他的魅力,亮着眼睛告诉我们他见过的一切风景。这样的影山茂夫说什么我都会信的,我当真是佩服极了。
  我从回忆里抽出身来,苦痛的现实要把我压瘪。我有多佩服乐观的影山,就有多害怕如今沉默的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见到什么样子的影山茂夫才会让我安心,但是我知道曾经的影山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再想让我们欢笑着听他讲简洁却美丽的故事,简直是梦一般的光景了。我们只能祈求他看开一点,至少撑不住的时候叫我们去帮他一把,至少多多珍惜他还拥有的东西,别总是闷在自己心里。

  昨夜我们几个人在痛苦中捱过,疲惫的奔波和极致的紧张把我打倒,又或许是真正感冒了的原因。还有小留,她没有可以御寒的超能力,见面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地吸起了鼻子。芹泽先生说影山茂夫用超能力把状态不好的我们先运回相谈所,叮嘱我们睡醒后帮忙整理就好,随即又赶回了医院。

 

  

  我们彼此商量了一下,决定要把灵幻先生尚未完成的委托一件一件地处理好。年关将至,估计是因为清扫和祈福的原因,有一大堆事情还等着灵幻先生搞定。在暗田留的带领下我们兵分好几路,帮忙抓猫捉狗、除去一点点微小的灵、帮奶奶屋外的神龛除灰……整整一天我们都在做这些事情,踩着前一夜下的脚踝深的积雪,在雪地里居然忙碌得冒出热气来。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下一家,看着群里大家在叽里呱啦地交流进度,律又把刚急急切切赶来的铃木将拉进了群。影山茂夫也在这个群里,但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们都默认这个时刻他应该留在灵幻先生身边。我还是有一种朦胧的模糊感:灵幻先生真的不在了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讲道理。明明日程单上还精密地列着接下来每一天的工作,大大小小的委托本来可以宁静地等到他的主人。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现在走在这里的就应该还是灵幻先生,穿着风衣系着围巾,吸着鼻子走到他的老客户家里。

 

  

  迎接我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我敲门的时候她从隔壁赶过来,看样子像是在和某种推销商讨价还价,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水果。我把灵幻先生的名片递过去,简洁地告诉她事情的缘由。这位老顾客其实一直拜托的是很小的事情,用抵得上一顿好饭的钱拜托灵幻先生帮她搞定难缠的房东、处理不讲卫生的邻居矛盾,帮她修好看起来有恶灵但实际上是故障了的煤气管。而后我有些生涩地拧好了她家的热水器,虎口微微发麻,顺手处理掉她背后的一只倒霉鬼恶灵。我告诉她已经搞定了,如果以后还有委托的话,可以继续拨打相谈所的电话,一定会有人接的,不过应该得过了这个冬天。

  委托人把我送到门口,非常感谢我的到来。随后她让我稍等一下,从屋里取出一个漂亮的礼盒——我连忙摆手要跑,她抬手拦住了我:“我过年就要回家了,这个房子也到期准备归还。本来是想规整地还给房东,这次请灵幻大师吃个饭来着……总之一定要收下,我真的很感谢灵幻先生。”她靠在门口看起来想笑又难过:“说起来也好笑,我的吵架技术还是和他学的,灵幻大师教训我房东的样子简直永生难忘。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低头接过那个礼盒,沉甸甸坠在手上,还认真打了丝带。“我明白了,我会带给灵幻先生的。”我和她挥手告别,知道她一直看着我离开。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完成了小留分配的任务,提着礼物慢慢地走回相谈所。这个不大的事务所此刻塞了不少人,温暖和悲伤同时涌上我的心头。我把女士的礼物盒、奶奶的一束干花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挤在茶几上,那里早已摆满了很多凝结着哀伤的礼物。我们每个人两手空空地出发,沉甸甸地回来,很多人在和灵幻先生遥遥地告别。

 

 

  十二月十七日,我从很久没住过的家中醒来,早早地就赶往相谈所。我们的任务还有一些没有交代完,今天影山茂夫也会过来帮忙,而且听他说灵幻先生的家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我们几个在相谈所碰面,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袄,融雪时刻的天气总是让人难以忍受,但开起暖气的相谈所温暖得令人舒心。这里和我记忆中几乎没有分别,从我们十四岁开始,灵幻先生的事务所似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哪怕他在纷纷扰扰之下又换了几回招牌,留影墙上的照片一换再换,到了老顾客都要吐槽他是不是太死板的地步,这方小小的天地还是它原来的样子。影山催熟的小番茄还长在墙边,萦绕着抹茶和客户香烟味的沙发还摆在原处。这里像被时光暂停了一样,甚至影山茂夫离开几个月后回来,还是能熟门熟路地找到他们的零食和茶具。

  影山把脸围在厚厚的衣领里,能看出来他疲惫极了,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他应该是一直陪着灵幻先生,直到今天要作为弟子接引灵幻一家。

 

  我拍拍影山茂夫的肩膀,示意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我们都很担心他现在的状态,但是比我最初的胡思乱想已经好上太多太多。我转身刚想问小留今天的安排,却见她正在把灵幻先生书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安放进收纳箱里。

  “暗田!”我叫住她,非常疑惑:“你在做什么?把这些收起来做什么……”

小留回头看我:“灵幻先生已经走了,我在把他的遗物收拾好啊。而且我查了一下,相谈所的年租也快到期了……芹泽君正在考虑接下来开去哪里。”她坦诚地讲:“龙套说先让芹泽先生经手一段时间。”

 

  可是我却愣在原地。有人说我是一个对于情感有些迟钝的人,在这些事情方面甚至看上去有些呆笨。我确实还是没能完全明白灵幻先生离开的含义,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对影山的担忧,还有昨天感慨“灵幻先生真辛苦啊”一直到现在,我才是对这件事情最茫然的那一个。灵幻先生好像还在我身边,为什么大家已经确定冷酷的死亡、已经能够接受他的离开了呢?

  死亡和离去到底是什么?

  再也见不到一个人,他的东西开始慢慢减少,相谈所换成别的主人,从调味市飞去东京、京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我们大家应该再也没有能高兴地聚在一起的时刻了,我梦想的那一顿热闹拥挤的汤锅聚餐已经化成了泡影。我回故乡还有什么意义?既没有父母在这里,大家也各奔东西,能让我闲适地坐一下午的相谈所也要消失了。我们像是被拔掉了一颗铆钉,无由地让我断开了一些珍贵的联系。

  小留看看我,快走过来交给我两个纸箱:“别太难过,芹泽先生说他见过灵幻先生的愿望,想把相谈所开大开好。”她轻轻地笑起来:“我们一定会帮他忙的。目前我们想搬去东京,龙套、律还有你都在那里,我也可以从隔壁跑过来工作。我们以后在东京相聚吧。”


  我垂下头,眼睛好像能看见那场缺席了的汤锅热腾腾的水汽。

 

  

  说话间影山茂夫起身,把厚厚的棉袄又重新穿回身上,接着电话准备去接人。不得不说,影山家和灵幻先生把他教养得很好。他之前说过灵幻先生教了他太多太多,为人处世、结交朋友、办事工作,现在都形成了影山自己的一派风格,坦诚真挚又可靠认真。也是奇怪,人们说徒弟往往会随了师父的性子,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分的清清白白的两个人,谁也不像谁。

  我看向旁边照片墙上的灵幻先生,男人笑着的面庞飞扬在每一张照片上。其实还是很像的嘛——在他们两个笑起来的时候,简直可以透过一个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灵幻先生教给了影山茂夫很多,但我觉得独独没有教他告别。或许灵幻先生自己也还没学会如何温柔地作别吧。

 

  影山茂夫去办正事的时间,我们剩下几个又开始忙碌起来,忙碌应该可以忘却悲伤。我帮小留收拾文件,脑子里总有几个小人在来来回回地转悠,上演了很长很长的一部电影。

  影山茂夫最终定格在一个比灵幻先生稍高一点的位置。他在很多人的鼓励下换过不少发型,但无论剪成什么样子最后似乎都会回归那个熟悉的锅盖头。他和影山律站在一起,谁都会感慨真是长得很好的一对兄弟;而与律君那种张扬一些的帅气不同,影山茂夫更加内敛,没有多少明艳的衣服,后来会把我的推荐委婉地拒之门外。离开学生时代的那身黑校服,我见到他时总是穿着配色简单的兜帽衫和牛仔裤,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任何一个青年没什么不同,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朝气蓬勃。

  他早在高中就决定了自己想外出看看的意愿,于是灵幻先生偶尔会用自己的名义接一笔大单子,处理完后他们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影山在灵幻先生的保护和引导之下慢慢攒了一笔钱,走上了他向往已久的探索冒险之路。很多时候只有他自己,灵幻先生闲下来会和他一起去,而我们都回来时就会一起去近处郊游。我一直觉得他们会永远永远这样走下去的,永远有一个男孩在世界上行走,而我们故乡的相谈所总会有他的位置。我十四岁这样,二十四岁是这样,我觉得再过五十年也是这样。

  和初见时那个甚至有些阴柔的影山茂夫相比,他如今早已活成了自己和大家都期望的样子。在夏天我们几个男孩一起打球的傍晚,我总是能发现不少人会偷偷看向这边。尽管影山的球打得还有点笨拙,但是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注目——我当时由衷地感慨着,然后就见到下班的灵幻先生从另一边的路上绕进球场,把刚买的汽水和零食递给我们,笑着问要不要一起去吃烤肉。我承认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十分美好的时刻,还没有生活和成人的忧愁,最好的年龄和最好的朋友们一起在亲近的人旁边放肆玩乐。灵幻先生会把灰西装叠着挽在臂弯,在暑热里单穿一件白衬衫。而刚放下球热气腾腾的影山茂夫走到他面前接过东西,垂着头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吨吨地喝光影山递来的汽水,转头看见了苦瓜脸的律和笑着捶他的铃木将。

 

  日头西斜,把我们从灰尘和杂物中拯救出来的是回来的影山茂夫。小留和赶过来的律挤过去问今天的情况,他只是垂着眼睛,说灵幻先生的姐姐对他很好,沉默地签完了所有的证明。而姐姐没有瞒住的父母忍不住哭泣,在医院不愿离开,让影山君先回来了。“他们说想和师父再呆一会儿。”影山茂夫没有再多说什么。

  律给他递过去热水,我们劝他先睡一觉休息一下,毕竟影山眼里的红血丝让灵幻女士看了都心疼。影山点点头,蜷在那张小沙发上终于阖上了眼睛。

 

  我收拾好柜子里的杂物,将沉重的纸箱搬到门口,在夕阳中意识到影山君已经靠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睡着很久了。暗田留还在另一半窸窸窣窣地整理,头也不抬,一句话都不说。我慢慢踱步到灵幻先生的办公桌前,日历上标红的日期原本是我们几个陆续回来的日子。我看着旁边墙上还没收走的照片和世界地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地图就莫名其妙地贴在了这里,而且再也没有摘下过。我以前从来没有研究过它。

 

  那张地图右边是日本部分,大大小小花里胡哨地贴上了许多颜色不一的圆点;左边是世界地图,除却两三个鲜艳的圆点外,其他的都是蓝色,安安静静地分布在世界各地。

  “啊……这些,贴黄色的地点是灵幻先生接过的大委托,红色是接下来的安排,绿色是他和我们一起去过的城市……”小留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小声地和我解释:“蓝色……蓝色是龙套去过的地方。”

  “哇……”我无声地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影山他已经去过了这么多地方。城市、大海、沙漠、雪山……一个个蓝色圆点安静且骄傲地待在地图上,昭示着它们主人的见多识广。

  影山君当年说他要当一个旅行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世界。我对此万分理解,并且也向往无比。在我们超能力者的眼里,世界和众人本就与他人截然不同:生命在力量之下脆弱得像一根稻草,地位、声名和欲望又简单得仿佛弹指可得。我迷茫的时期里天天都在胡思乱想——该怎样与世界相处,割舍我的天赋去做一个普通人?或是发扬它,然后同众人割裂?我两边都想不明白,于是过了一段十分混乱的日子。在第一次见到影山并大败之后,我虽羞耻,但却如蒙大赦。跟随着他的背影,我逐渐认清了自己和世界的本质。

  我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超能力没办法给予我想要的东西,完成愿望需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我以前同影山聊过这个问题,带着轻松和坦诚;而影山思考了一下说,他也要感谢他的师父。那时我们两个是什么心情呢?我佩服他的简单和直率,他一定也没有别的忧愁。那时我们是如此确信——我们也会像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拥有平凡但真挚的幸福,超能力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影山,现在的你又会如何想呢?我仍然信服灵幻先生的教诲,但我从头至尾不知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生命、时光、感情和万物,在你眼里是什么呢?于你来说,我们是否太过渺小,又是否弥足珍贵?

 

  

  我从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反反复复甚至是鞭策地告诉自己:影山茂夫还是那个影山茂夫,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可是现在我还是发现,我们很多人都在透过灵幻先生的眼睛去看影山。灵幻先生确实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教导者,我们认识的那个再普通又再励志不过的影山茂夫,或者说在灵幻先生的眼里会永远是这样。可是当他与影山茂夫的锚点断开,我便再也无法忽视影山君内里恐怖的力量。那个雪夜里我为自己的背弃羞愧不已,千千万万遍要求自己去像往常一样对待他——但是我自省无数次,最终得到的结果仍然是:我会一如既往敬佩影山,尊重他,信任他,而一旦影山爆发,我可以为了拦住他做到一切。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自己:首先,为什么会觉得影山会爆发?

 

  那个夜里我甚至不敢看影山茂夫的眼睛。我好像背叛了我的朋友。我明白,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他再次爆发的可能,那些担忧原来根本不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可是现在我有了这种忧虑。哪怕只是一瞬,哪怕我愿意帮茂夫承担,但是仍然回不去了。这道虚无的裂隙,突如其来地横亘在我们和他之间,影山茂夫带来的阳光和真诚,此刻都变成了悬在我头顶之上的达摩克斯之剑。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是一个怎样的影山茂夫,好像他直接缺少了一块灵魂似的。我该怎样去面对他?我该说什么,聊什么?现在看着我的那个青年,是影山茂夫还是别的谁吗?这次又要靠谁去拉回他?

  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停不下自己的害怕和揣测,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恐惧又带着预兆地等待那个时刻到来。

  有什么能挽回呢?我远眺向窗外的夕阳,随后目光又落回窗前。

  

  除非灵幻先生回来。

  

  倘若灵幻先生此刻推门进来,那之前我所有的想法都可以立马崩塌,甚至可以当成一个笑话被自己摆摆手忘掉,然后一身轻松地回家,在过年兴奋不已地和大家重聚。只要他回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回归正轨,影山仍然是那个影山。

  但这不可能。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我休息结束准备继续收拾,久久未动的影山君也活动了一下腿脚,应该马上就能醒来。三天了,他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安眠,即使醒来并不会如他所愿。

  但是我久久不敢安眠。

 

 

  灵幻先生的死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太苍白了。

  十八号那天中午我去医院陪着影山君商量后事,同时接到了警方送来的报告。灵幻先生的手机里还留着影山茂夫当天下午打来的最后一通电话,时间点就在出事前不久,但是仅仅只有半分钟,询问影山也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灵幻先生确实是出于意外而死亡的,没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来害他,也不是因为故意的寻死或者出气而导致。那个司机是个忙碌了一天的中年人,在大雪里刹车失灵打滑,撞到了走在路中央躲闪不及的灵幻先生。我帮状态不好的影山接过警方的调查报告,也替他答应了下午去警局和那个司机见面。当天晚上影山回到相谈所,平静地告诉我们: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可怜的大叔,整个人都被打蔫了一样,流着泪向他道歉,并且表示一定会按我们的要求赔偿。

  

  可是我们又能怎样要求他呢?他因为倒霉惹上了天大的后果,纵使倾家荡产,灵幻先生就能回来了吗?我们该怨恨他吗?我们要诅咒他吗?如果不能,那我们又能把悲伤放到什么地方去呢?

  警方给出的报告被我捻着看过很多遍,薄薄几页纸,好像有霜降临在上边一样,冻得我指尖发寒。很难想象这就是一个鲜活的人的一生。我在成长之中的无数次危机时刻曾经沉沉地想过:如果我或者谁在此刻重伤濒死,那会怎么样呢?很显然,我的同伴会流着眼泪打倒我们的敌人,会向敌人怒吼,在结束一切之后为我献上花束,认为我是正义的伙伴;或者是竭尽全力地追逐凶手,我淌了一地的血,但是还是强撑着告诉他们不必为我忧伤,吐着血说一定要成功啊——

  

  而此刻粉饰的死亡在我眼前被打破了。哪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个人就是这样简洁甚至是干净地消亡了,没有一个人察觉得到他死亡的前兆,没有一句遗言,没有一处不甘。什么都没有,没有可以泄愤的敌人,没有朋友抵死相助的坚持,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一句告别。灵幻先生的确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连化成灵的一丁点力量都没有,我们之间的联系就这样被干干净净地斩断。那被留下的我们要怎么办呢?大叔因为害死了人绝望得比我们还撕心裂肺,所有的报告也都已经指向了终点,再高超的仪器也拉不回已经离去的灵魂。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明明是我们这些动动手指就能化解的难题,说不定星野都可以救他于危难,但是那时候偏偏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凭什么可以就这样简单地带走一个人?为什么会是他?凭什么我们要忍受这样的结局?

  “大家,请先好好地活着吧。”影山茂夫最后沉静地说,他好像要融进夜色里。

  我看见小留哭到红肿的眼眶,小酒窝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我们每个人都在心底呼号。如果有神明能让时光倒流,请让他从风雪中回来吧。

 

  

  这是灵幻先生离开的第三天。明天我们定好了去神庙为他祷告,然后下一天就举行他的葬礼。我和相谈所里的大家挥手告别,叮嘱感冒又眼肿的小留注意身体,带走芹泽先生的一些文件,走上回公寓的路。连着三天的好天气,积雪已经融化得不多了,还剩着路边硬邦邦的冰棱。

 

  我把双手插在兜里,一脚蹦进了一堆没化完的积雪,有冰块藏在底下——搞了我一个趔趄。我笑出声来,热气透过围巾飘散在夜里,旁边路过一个放学的孩子也偷偷笑了起来。我和他对视,然后小孩把头埋进了妈妈的背后,母子两个笑着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此刻世界热闹又寂静,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蹦跳追逐着回家,行色匆匆又笑意盎然。我还踩在那堆雪里,凉意透进了我的靴子。

  二十岁的某个下午我待在相谈所里,窗外也是这样呼啸的寒风。那大概是大学寒假时期的一次帮工,在经历了起起伏伏的大学生活之后,我又像无数青年一样陷入了对自我和前途的迷茫之中。成熟或者稚嫩的想法像纷乱的毛线球一样缠绕在我心头,童年的生长痛久违地袭来。

  我慢慢整理好了还算丰富的委托,和去参加聚会的芹泽先生告别。灵幻先生一直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在我身后传出咔哒咔哒的打字声,我们两个就这样静静地呆着,看着天色逐渐变黑,冷风一点点渗进了我的身体。我回头看向灵幻先生,突然的凝视让他也抬头疑惑地回望我。夜幕在他的背后落下,相谈所里还没有开灯,他就十分简单地坐在暮色里。


  我忽然就十分想也照做了一件事——我问他:“灵幻先生,您会感到孤独吗?”

 

  他看起来十分讶异:“孤独?……怎么了吗,花泽?”灵幻先生的谈话技巧一直很强大,反手就把问题又抛给了我。我回答他:“没什么,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难免会产生一点落寞的想法。”

  “啊……需要我帮你做情感咨询吗?”灵幻先生笑岑岑地靠在椅子上,把手背在脑后:“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我的恋爱咨询好评还是不错的哦!”

  “不是啦灵幻先生,”我摆摆手把他乱七八糟的遐想打掉,在那张小沙发上坐下继续说:“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单身好一点,”我坦诚地望向他:“但是我还没有做好承受孤独的准备。灵幻先生,您怎么看呢?我觉得或许可以在您这里得到答案。”

  灵幻先生把他的胳膊收了回来,很难得地露出了端正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花泽,一个人并不意味着孤独啊。而孤独也不等同于痛苦或者别的什么,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他快步走过来坐到我面前的沙发上,双手撑住膝盖靠过来问我:“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我是怎么想的?超能力像水流一样流淌在我的身体里,而除此之外我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分别。我明白自己比起其他同龄人的早熟,早早地和父母分开,早早地独立生活,说起来甚至会把同学们吓一大跳。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煮饭、唱歌、睡觉,很多个日子在深夜的被子里我想到:或许我不再需要任何人了。而不甘的孤独感就在此刻涌上心头。

  十四岁的中二时期,孤独于我简直是一顶孤高的王冠,和我绚丽的超能力更是绝配。我被手下们叫去打架,面上烦得要死心里得意无比。一个人把敌人撂倒,然后提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些小混混们在我背后吱哇乱叫,一边觉得我帅一边又羡慕得牙酸。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扔下书包撑开双臂感慨:太爽了,我也太帅了!世界上最酷的男人,就应该这样孤独地掌控恐怖的力量。于是我每天都能喜滋滋地入睡。

  那么二十岁的我呢?摆脱了少年时代的轻浮,见过了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人,觉得没有人会融入自己或者说没有那个必要,于是认为独身一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又独自去旅行,在大大小小的假期里跑遍了日本。这当然很酷,但是我会在见证那些景色时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能听我说两句话——说不定会更好。我站在雪山下眺望天空和云朵,风从我的后脑勺吹过。我在想,我是否能够承受这一生的孤独?我是否就要这样过完一生?

 

  我把它们全盘托出,然后在夜色里静静等待着灵幻先生的回答。灵幻先生托着下巴,有些忧虑地拧着眉头。

  “花泽,我不能简单地评判你的想法,也不能随便下定论告诉你好与不好,人是一个很复杂的生物。”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我想你来找我,也一定是因为我独身到了现在吧。对此我只能说:我承认我享受孤独。”

  我怔怔听不明白,于是他继续说:“花泽,人类是活在与他人的联系之中的,不能切断也不能过多,我们都有自己的最佳区间。我不认为太多的人对我而言是件好事,”他把头转向一边:“太多的人……总是会使我受到太多干扰,有时候甚至失去了身为‘我’的感觉。”

  “秉持着这样的观点,我在年轻的时候跑出来了,”灵幻先生轻笑一声:“我二十来岁的时候讨厌极了那些有的没的束缚,东扯西扯要把我撕裂一样。我说人怎么能光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呢?于是我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逃跑了,割掉了和亲人朋友以及过去的一切联系。”

  这个看起来温和不已却又浑身倔劲的男人继续在我面前畅谈:“刚跑出来的那一年,我觉得这个城市的灰尘都是美丽的。那段时间我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一个熟人,耳朵里听不懂这儿的方言,也认不清路。家里没有一个人,床铺、桌子、茶几,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孤独,我才找见了活着的感觉。”

  “后来啊,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也逐渐认识了你们这么多人,然后惊讶地发现我开始越来越好地生活。但是我的胸腔还是非常小,再多一点我也会受不住的。”

  “你明白吗,花泽?孤独并不意味着痛苦,有的时候我们确实在享受它。重要的是你活着的感觉。你在热闹的人群里觉得自己活着,那就热闹地过活;在谁身边活着,那就跑去找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活着,那就坚定地走下去。”灵幻先生这样告诉我。

  “就和小酒窝一样,他后来不也是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了吗。”灵幻先生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是小酒窝是个灵啊……”

  灵幻先生皱起鼻子又松开:“总之就是我们存在于此的实感啦。”

  我说,我本可以孤独地继续成长,但还是抱着很多期许又隐秘的希望。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完美无瑕,所以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可以等来某个谁,成为我的灵魂伴侣。那个人可以撑起我灵魂留下的缝隙。只是因为这样的期待,才在现下生出许多无端的寂寞来。

  灵幻先生笑着说:“寂寞往往就是在对他人的期许中产生的。我曾经也一直这么想着,直到比结局先学会了享受孤独。”

 

  我们聊了很久,安宁像阳光一样沐浴在我的身旁。最后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了,灵幻先生伸手拉我起来。“没关系的,花泽。你二十岁了,我才会和你聊这些;但是人生还长着呢,你还有无数的机会和故事。我很高兴你现在就有这样的想法和选择。”

  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蓝色围巾,披上风衣,朝我扬起嘴角:“天色不早了,正好咱们两个都没有任务,我请你去吃拉面吧。”

  我们两个裹得厚厚实实走出相谈所,声音也模糊在寒风里。“灵幻先生,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你一直都没有说。”

  “所以说我不能随便给你下定论啊……因为或许我已经找到我的答案了。”

  “……”

  “花泽啊,下次再去哪里可以拍些照片发给我们哦?我、龙套、律君或者别的谁,尤其是我天天坐在电脑前,一定会秒回你的!”

  二十四岁的我哼着歌,穿过一个个忙碌的行人,踩着雪继续往前走。

 

  我打开公寓的灯,跺跺脚上的积雪,回到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因为提前回来了的缘故,住处的暖气还没有烧起来,脱掉衣服的话想必会在家里感冒。我去厨房烧水,围在升腾的热气旁边暖手。楼上冒出孩子们打闹奔跑的声音,叮叮咣咣——可以赤足在地上玩闹,他们家里一定很暖和吧。
  我喝着热水走回客厅,进门开启的暖炉终于轰轰地蒸上来一点暖意,橘黄色的光铺洒在沙发上。我从房间里抱出一床厚厚的被子放到上边烤热。今天晚上我得在客厅过夜了。
  因为这里的窗户正对着影山家的方向。
  今夜轮到我守夜了。

  我们几个人早在回来的当天就明白了彼此的想法:影山茂夫现在极其不稳定。不能让他再次暴走,即使我们知道他的痛苦,但是情绪的宣泄绝对不能伤害到其他人,而这一定也是影山茂夫认同的观点。于是我们甚至不用再扯个什么群,每天晚上开始自发地守夜,成为影山茂夫最后的保险。今天晚上我拍了拍影山律的肩膀,示意他好好休息,我来吧。影山律比他哥哥还要难过,眼下是满满的黑色,望向我的眼神好像托付了所有——他看起来又像当年我刚认识他的样子了。律君这几天很多时候都在陪着影山,也是他在最初操持了灵幻先生的事宜。影山茂夫是律这一辈子最敬爱的哥哥,一定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出什么事端。

  
  我缩进棉被里,打算就这样盯梢下去。事情开始一件一件地浮现在脑海:学校的考试已经申请推迟了,暂时还不用考虑苦恼的学习;父母提前邮了圣诞礼物,但是寄到学校去了还有待处理;同学们的聚会邀请也被一个一个推开,暂时还没办法接受热烈的环境……然后我突然想起曾经和灵幻先生约好了要过年回来一起聚餐。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缘由地想起许多让自己无措的回忆来。屋子里还是很冷,四下静悄悄地没有动静。我闭着眼睛缩在棉被里,忽然就想抓住一些什么可以依靠取暖的东西。

  于是我翻身下来跑到书房,把陈旧的杂物都搬开,有一些因为太久没动而落上了薄薄的浮灰。几个被压的平整的信笺安稳地躺在我书柜的角落,我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我在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曾经拜托灵幻先生来家校交流会上做我的家长。无非还是出于父母工作繁忙不在国内的原因,我一直都明白。但是桃李老师说这事关到同学们未来的升学选择,希望有大人来和我们一起考虑,于是我思索良久,最终决定拜托灵幻先生。
  那一天我还算是记忆深刻,灵幻先生非常准时地推开了教室的门,在一堆家长里左右探望,然后热切地向我走来。他没穿那身惯常的灰西装,换上了简洁的外套和休闲裤,看起来像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哥哥,在一众中年人里显得格外年轻。他坐在我的旁边,手机调成了静音,安静地听完了老师一上午的叮咛。我非常感谢他,在同学们悄悄问我这是你的什么人的时候,我能够笑着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哥哥。于是我和大家都一样了,在这里会有成熟的大人一同思虑我的未来。
  最后的时刻,老师让家长拿出写给孩子的信来,作为给我们的惊喜和鼓励。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不好,隐秘地和灵幻先生对视一眼——他没有老师和家长们的联系方式,肯定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我给他使了个眼色,在一片窸窸窣窣中弯身去抽屉里想寻出一张什么纸来,勉强蒙混过关。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

  

  “辉气,”灵幻先生抬手拦住了我,另一只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什么了东西:“这是给你的。”
  他把一个漂亮的信封放在我手上,上边写着:“致花泽辉气。”落款是灵幻新隆。

  

  “别怪我哦,”灵幻先生和我挤眉弄眼,仿佛终于对上了我的暗号:“我托人问到了你们老师的电话,而她核实后就立马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她也留心很久了。花泽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呢。”
  我捧着那个信封,看看嘴角扬起的灵幻先生,又看看讲台上的桃李老师,她的视线落在每一个或哭或笑的同学身上,而后落在了我的脸庞。她扬起嘴角,冲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终于和大家一样了,可以小心翼翼地拆开这封信,宁静地接受大人们的嘱托。
  灵幻先生写了很多,好几页纸,一笔一划很是认真,字迹和语言也十分潇洒。他说我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很多地方让他也佩服不已。他希望我可以珍惜自己的价值,发扬我一切一切的才能。他权衡利弊,最后建议我去东京的一所大学,并且相信我可以做到。他还写道:如果有一天我的相谈所开到了东京,那么我们就可以在相谈所里每天重逢。
  当时我笑着回他,那我们一定会继续去你那里打工,您可要准备好工资哦!沉浸在伤感气息中的大家纷纷侧目,但是我们两个笑得仿佛一对真正的兄弟。桃李老师也在微笑着望向我们。

  而此刻那种迟到的钝痛感缓慢地蔓延上我的身躯,就像一个被麻醉的病人一样失去了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心脏开始不由分说地绞痛起来。我撑着那几张泛黄的信纸,好像要把它们盯出几个洞。为什么会如此令人痛苦呢?那个倔强的少年时代还未远去,我总要强撑着自己做个大人,却还是孩子一般渴望着属于自己的叮咛到来。我和灵幻先生的笑语还在耳畔,信纸上的内容依然那么热切。我嘴角一撇,终于感受到脸上濡湿的痕迹。
  很久之前我就明白了,灵幻先生确实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既没有崩天裂地的超能力,也不像人群之中的佼佼者,还可以被大家拿来羡慕称赞几句。他活在了万万千千之中。可是他就是具有这样无穷的力量,无尽的温柔像是能从那封信里迸发流淌出来一样,让我在十七岁的交流会后可以笑着奔向同学,又让我在这样的沉默时刻里无言地流下眼泪。
  做一个好人,然后温柔地走入这个世界。哪怕我的超能力再如何强大,我仍然希望和大家一起欢笑,看到老师的笑颜。他或许曾经趴在桌前思考又提笔写了很久,推掉了一堆工作,无所谓其他,只是不想看见一个孩子失落。灵幻先生拨开了我们身边的很多迷雾,他想让我们每一个都成为幸福而温暖的大人。

  那凭什么他要承受这样残酷的终局?
  我近乎痛苦地质问世界。

  

  我把信封稳妥地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胸腔还在一阵阵地发痛,曾经的暖意和不甘的痛苦同时流淌在我的心扉。灵幻先生死亡的痛楚终于落到我的身上。这几天我在急救室前、太平间外、照片墙上一次次见他,只是觉得无尽的哀惋和茫然,甚至还信誓旦旦地想我们大家会把灵幻先生的教导贯彻下去,让人们不会忘记他。可我给自己搭铸的精神堤坝就这样溃不成军地崩塌:他确实是死了,并且世界上没有人再和他一样。
  我在灵幻先生死后第一次流泪。
  那一夜我久久望着影山家的方向。泪水平复之后我趴在窗前,星空在大雪过后闪闪发光,天穹有苍云过境。城市里的灯光一户一户熄灭,影山家也安然地陷入寂静。
  我看着宁静的夜景。我不明白,我想不通……我见证了大家的痛苦,小留坐在长椅上睁着眼睛落下豆大的眼泪,影山律在他哥哥面前一边流泪一边颤抖着递过去死亡通知。芹泽先生在忙碌的傍晚没有忍住捂起眼睛,继续处理混乱的委托和通告。我都知道。我的情绪也终于在今天撑不住了。

  
  而影山……影山茂夫,这个大家从一开始就在担心的人,直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一点的破绽。他平静又沉默地接过一个个通知,早早安排好了大家,处理好师父的后事,稳妥地接见了灵幻先生的家人。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总是垂着眼睛,但还没有落下一滴泪。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会痛苦吗?那些悲伤的力量又是否会再度回响在他的身躯?
  影山茂夫,此时此刻你会在想什么呢?灵幻先生对你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一点也不知道。

 

  

  十二月十九日雪霁天晴。我、影山兄弟、铃木将还有暗田,一并前往灵幻先生的最后一个委托所在地。其他的委托该完成的完成、该拒绝的拒绝了,只有这个被灵幻先生标注要亲自去看看——调味市远郊山里一间很不出名的神社,也是我们选择为他做一个宁静的祈福的地方。影山茂夫在前面稳稳地开着车,他看起来比前两天状态要好了不少。

  而当我们踏进神社,也终于明白了灵幻先生重视的原因:这个老旧的神社的主人是一位枯朽的老人,不如说只有他一个人,我们来时正颤颤巍巍地给橱柜除灰。于是我们这一群身强力壮的小伙上上下下帮老人打点好了神社,从清晨一直忙碌到下午。老人姓佐藤,时不时蹒跚着走过来感谢我们,然后到神社正中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休息。我一来就注意到了,调味市之前下了那么大的雪,但是这间神社居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凝冰,不外乎是那棵在冬天还生机盎然的“树”的作用。它绿得简直清脆欲滴,在我们到来的时候还友善地摇了摇树冠打招呼。——好吧,是个非常友善的灵,于是我们在小留疑惑的眼神里挨个向它问好。

  佐藤老人家是灵幻先生接的一个长期委托,每年都会到这里帮忙清扫宣传,今年刚入冬他就来过一次,还顺便给老先生带了点物资。这个神社一直供奉着中间那棵神树,但是传说已经很多年不显灵了,神社才慢慢衰落下去,成为了一个夏季限定景点。可这更令我疑惑——神树上的灵流淌着炫目的超能力,连残旧的院子都被染上了它绚丽的色彩,又怎会没有力量呢?

  

  神树的枝桠上挂着稀稀落落甚至略显陈旧的祈福签,在风中轻轻地飘摇。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字迹。是灵幻先生的签,好几个,很多年,无人知晓地挂在这棵不会显灵的大树上。

 

  已经这么久了啊,灵幻先生很久之前就来过这里。我们和他相遇也已经有十年的光阴了。影山君站在我的旁边,也静静地看着那些飘摇的福签。他和灵幻先生相遇得最早,应该是......有十三年了吗?他的大半生居然都和灵幻先生有关,每每想起来我都忍不住慨叹。虽然不知道这种遗憾的情绪从何而来,但是我明白不会有人比灵幻先生更清楚他的成长了。


  以前的影山茂夫是什么样子来着?他现在和我差不多高,也早就练出了挺拔的胸膛,在假期里见面时他会开朗地大笑,和谁聊天都能坦然地直视,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简单地打动人心。十年前甚至更早的他是什么样子?会和朋友像如今这样玩笑嬉闹吗?他走路埋着头还是昂起?他会这样稳健地带领我们大家吗?我们的青春发生了太多太多斑斓的故事,山崩地裂、飞檐走壁的回忆实在是太夺目了,而影山茂夫曾经幼稚的身影早已随着成长隐没在我的脑海。现在无论谁提起他都会觉得可靠,跟着影山好像就没有完不成的事情。这样的人,以前是什么样来着?
  但灵幻先生还记得。
  我想起他去年过年的时候,围在烤炉前一边火急火燎地翻烤肉,一边挤着眼睛窃笑,绘声绘色地讲影山十四岁险些被诈骗的故事。影山坐在他旁边赫得脸都要燃起来,抢过夹子把灵幻先生挤到一边去吃烤肉,不再让他乱讲。灵幻先生那天只喝了一点果啤,醺醺然有点上头,但还是听了影山的话乐呵呵地趴下。他什么都记得,无论是十二岁还是二十岁的影山,我们都可以从他那里套出来,不过言语上没有人胜得过他就是了。

  
  我好像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怔在原地,在寒风中转过头去看影山的神情。他还是那样不哭也不笑,抬头望着沉默的神树。有一个挂得低矮的福签被送到他面前,影山伸手揩去了上面的浮灰。

 

  灵幻先生写了什么签、许了什么愿,我一概不知,也没有想要去窥探的心情。但是稀疏的枝叶声碰撞着福签响起之时,我还恍惚以为他在这里。佐藤先生递给了我们几个福签,告诉我们也可以许下愿挂在树上。老人手里的福签裹着朴素的布袋,虽然简单,但一看就是一针一线手工缝制出来的,和市面上那些精良的工艺品一点也不一样。小留问他这是自己做的吗?佐藤先生说,是他过世的爱人做的,她在刚入冬的时节去世了。最后留下的这几个就送给我们——他们二老非常感谢灵幻先生。我们之前告诉了老人灵幻先生遇难的消息,现在我却有点后悔说得太草率了:老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更难过的。我埋下头去继续扫地。

  “不用担心我,年轻人,”佐藤先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我们两个这辈子已经过得很满意了,我也会像她一样没有遗憾笑着走的。”我默默地点点头,却看见老先生背后的神树也仿佛赞同一般点点头。老先生看着我瞪大的双眼,笑着说:“你们是灵能力者吧?灵幻和我们说过的。我爱人和你们也一样,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她还在这里。”

  不只是我,听闻这话的铃木还有律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震撼地望着那棵神树——有一个超能力者的灵魂还逗留在上边,以这种方式继续他们的故事。她的力量甚至和我不相上下,让这棵树重新焕发了神圣的光泽,老旧的神社因为她而避开了风雪的攻击,宁静地隔世长存。她闻言和我们温柔地招手,用一棵树的模样。

  我们超能力者死后会变成什么?像她一样的飘渺的灵体吗?我们终结后的力量又会去哪里?会像她这样为了什么东西而凝留在世界上吗?

  “她叫杏美。”佐藤先生回到树下,他们看起来难舍难分。

  行至如今,我已经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又有更多看不明白的东西。我茫然地看向铃木和律,在他们同样空白的脸上找不到答案;我在不远处找到了影山茂夫的身影,他正举着双手挂上福签,虔诚地在树下祈祷。

 

  在佐藤先生的帮助之下,我们几个完成了简单的祈福仪式。老先生穿上了他陈旧但整洁的正装,像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为我们和灵幻先生在神树前祈福。这里很多都有灵幻先生的痕迹,修理得笨拙而实用的神龛、电视台受邀前来的采访报告,还有在婆婆过世后给独居的老人刚添置上的衣服。灵幻先生超额完成了这份委托,而如果没有意外,继续在这里忙碌的还会是他。他总是这样一个十分别扭的人,很少直说什么话语,又偷偷想着什么——我们一概不知,但他一定是个好人。那些孤零零挂在树上的愿望,神明会为他实现吗?


  

  临走之际佐藤先生站在树下,面色有些疲惫,但目光如炬。他问我们:“你们能看到杏美的灵能力是什么颜色的吗?——灵幻说,可以拜托他的弟子告诉我。”

  我才意识到老先生并不能看到神树和她的那些言语,招手、点头和院子里朦胧的光芒,只有我们几个超能力者才看得见。小留也转过头来听我们的答案。暖洋洋的超能力笼罩在树冠上,但我说不准是什么颜色,就像你和别人形容一个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只能说美丽好看,却无法形容它的精髓。我催动脑袋之际,听见影山茂夫说:“小留学姐,外星人给你的礼物还在吗?我们下次过来可以让佐藤先生看看。”

  我们几个瞠目结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而暗田留一拍脑袋:“我带着的啊!”她立马弯腰去口袋里摸索,“当然在了!我昨天晚上还说带上它能不能显灵来着......”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条手绢,在我们大家的注视之下掀开了它。

 

  影山认真地说:“佐藤先生,杏美夫人的灵力......就是比这个稍浅一点的颜色。”

  绚丽的光芒从小留的掌心倾泻出来,灿烂得如同天外来物。粉紫色或者更多的色彩流淌在我们脸上,光芒映照之下每个人的面庞好像炽热的融金。我们没有人说话,只是回头看那棵树,两处温暖的色彩交融在一起,每条枝叶都在天空中簇拥着摇曳。佐藤先生抿着嘴唇面容抽动,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块石头,最终只是虚虚地在空中抚摸了一下流淌的光芒。他收回手,闭上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们。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我们和他们在暖光中告别。

 

  

  回去的一路上小留都在讲这是外星人送给她的礼物,神情幸福得像是回到了十四岁。我看着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宝物,迷乱而缥缈的光芒在她手中变幻莫测,巨大的未知终于舍得向我展示一角。是真的啊,他们真的遇到过外星人,还成了好朋友。世俗一切关于未知的揣测竟会迎来如此简单的答案,像一场温暖的梦。这个世界上还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多少神话或者传说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十四岁尚且青涩的影山茂夫和暗田留,还有他们的朋友,和灵幻新隆一起见证了新年的日出。我没见过那天山顶的日出,但是光听小留的讲述都明白她的幸福,这是她一生的财富。她更高兴的是:这样的话,那么灵幻先生也算见过神树的光芒了。小留说日出下的灵幻先生就是她记忆里最深刻的模样,所以才会想到带上这件特别的礼物过来,哪怕之后在相谈所打工很久摸清了他的本质,但只要一提到灵幻新隆,还是会想起那天清晨里的薄雾。
  我不太明白小留电波系的形容,但由衷为她高兴。走在最前面的影山茂夫一定明白,他也什么都记得。他全部见证过、参与过、知道并且明白,灵幻先生的半生也和他有关。在我们所见的地方之外,他一定还知道更多的故事。从少年时期到如今,在我们每个人不可见的地方,灵幻先生会是怎样的形象,影山茂夫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神树之下我脑子里飞掠而去的感觉终于被抓住了,我终于从影山平静如水的面色下找到了一丝破绽。我看到那是灵幻先生写给他的福签,神树垂下枝桠送到了影山的手中。

  影山君在佐藤先生的注视下将他自己的福签挂在了灵幻先生旁边。神树又了然地抬头,把它们埋进了枝叶深处。我呆在原地,不敢立刻去看任何人的表情。洒落一地的珠子终于被一个答案完整地串了起来,洪钟响彻在我的脑海——我终于、终于意识到什么了。
  一切的故事在我眼前闪过。

 

  我记得影山君十八岁的生日聚会上,我们闹得非常尽兴,又因为大家已经成年了,所以喝了不多不少的酒。影山他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喝酒,整个人在喧哗声之中看起来飘飘欲仙,但显然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我们在音乐厅的大包厢里闹腾,小留脱了鞋在沙发上唱歌,铃木将上了头在起舞,还有影山的同学们叫嚷着玩牌。律在一旁边点歌边喝一点啤酒——灵幻先生说他未成年不能饮酒,但在他们兄弟二人的请求之下允许喝一点点。那时候我坐在影山茂夫旁边,和他一起打着拍子,听见小留醉醺醺唱着不着调的歌差点笑背过去,而影山也在开怀大笑。
  那时候灵幻先生在做什么呢?芹泽先生送了礼物,但因为社恐早早跑路了。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我只记得他那天一口酒都没沾,因为要开车送我们这一群闹腾的人回家。我记不清那天的情形,仿佛一回忆那醉醺醺的质感就又会缠上我的脑子。我能恍惚想起在不经意间瞥到他的那几眼——年轻人的摇摆和起伏之间,他还穿着那一身灰西装,沉默而闲适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灵幻先生向来把情绪收得很好,但是那天即使他不参与我们的玩乐,我们也能感觉到他很开心。灵幻先生的目光轻轻落在我们身上,每一个人都在笑。

  后来呢?后来我们又玩了些什么?我努力晃了晃脑子,呼唤起六年前的回忆。啊——我又想起来了,小留掏出了他们部门经典的国王游戏,扯着我们每一个人参与进去。影山茂夫在几轮喧闹之后拿到了国王牌,有权利点一个人回答问题。他含糊不清地表示明白,酒精已经走到了他脸上。
  影山摇摇晃晃地望向灵幻先生,直接开口问道:“师父……如果我没有超能力,那我们还能是现在这样吗?”
  灵幻先生显然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了一下,我们也一样:因为他根本没参与这个游戏。我们又看向影山——他看起来意识不太清醒,但还是死死向着灵幻先生的方向,就像一个倔强的国王。于是我们大家都默认了:他当然可以问,没什么大不了的。影山总是有这样的力量。
  一时间喧闹的包厢里只剩下音乐和呼吸的声音,我们好多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超能力者或是普通人,都想听听灵幻先生的答案。他把饮料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走到影山面前来。
  灵幻先生说:“怎么了,龙套?”
“我只是……一直在想,”影山君回答他,“没有超能力的话,师父还会是师父吗?”

  “当然。大家都是独一无二的!”灵幻先生不假思索地说,随后弯腰抽走了影山君手里的国王牌,把它扬起在空中:“大家,龙套可犯规了哦!游戏规则上可没说还能波及场外人员。”他把牌递回荷官手里,居高临下笑着说:“快罚这小子再喝一杯,让他下次注意。”
  我们于是又叫嚷起来,闹腾着让影山接受惩罚。波澜过后游戏继续,而灵幻先生坐在了他的旁边。我在大大小小的声音中听见他问影山:“为什么会被这种问题困扰呢?”

  “没有……因为米里刚刚感慨说,出错一步我们大家可能就不会相遇了。”影山回答说,“而我想起来,我和师父的相遇实在是太幸运了。如果那天我没有表现出超能力………”

  “我就不会收你为弟子是吗?”灵幻先生很少见地抢答了,我稍稍往他们那边侧目,但两个人浑然不觉。灵幻先生继续说:“不会的,龙套,不用乱想。即使那天我没有失手,你没有表现出超能力,我仍然会让你第二天过来。我还是会一直照看着你,直到我觉得问题解决了,或者是发现了你的其他特殊之处。”
  灵幻先生笑着告诉他答案:“我们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我明白,但为什么?”影山茂夫问。

  “为什么?”灵幻先生思考了一下,回答他:“大概是因为……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孩子了吧。”
  影山茂夫扭过头不看他,而坐在这一边的我却看见了影山不好意思的神情。他闷声说:“那我也觉得您一定是最好的大人。”
  我听到了灵幻先生短促轻快的笑声。


  一切的故事就像这样在我眼前闪过,十四岁和他们一起旅行时靠在一起睡觉的两颗脑袋。十五岁花火祭提着影山钓到的金鱼在烟花下大笑的灵幻先生。被学业捆绑的高中,在相谈所和大家一起讨论学习谈天说地的周末。那个接过汽水的篮球场的下午。十八岁生日会上固执又快乐的影山。相谈所里标记着天南海北的地图。灵幻先生留下的福签。
  灵幻先生那一年在寒风里哈着白气告诉我:“因为或许我已经找到我的答案了。”

  我终于回想起来他那时脸上的笑容。


  我不明白现在心底纠结的情绪,因为这样一想连我们大家的回忆都变得虚幻起来。十多年的答案,早早穿插在了我们每一个故事当中。他们曾经是如何作想的?但是一个人已经离去了。我嚼了满口苦水,又不知道和谁去倾诉。那么事已至此,我是唯一一个发现的吗?——我自己都佩服我的迟钝,所以当然不可能,倒不如说估计我是最后一个发现的。我一路跟在大部队之后回到相谈所,影山茂夫走在最前面,而看着他我越发摸不着头脑。面对这样无奈又苍白的结局,任凭我想发表一些什么看法都已经于事无补。我拿着线索往前追溯,却越来越早、越来越重地察觉他们二人的羁绊。我很想穿越回去问当时的灵幻先生是不是这样,又想冲上去问影山他打算以后怎么办。可是我自己现在还晕头转向,忍不住长长地叹气。这么大的遗憾与痛苦,我想不明白他要怎么承担。

 

  相谈所里弥漫着夜间的冷空气,影山站在窗户前,安静地听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哥哥,十五号那天下大雪,爸妈煮上了寿喜锅,嘟囔着说还不如让你早点回来。”

  律突然开口,手上在切一个苹果,小刀被他一下一下地抬起按进,而影山也回过头来听他讲话。“我那时候还在洗菜,接着听见妈妈说:下次就让你哥哥叫上他师父一起回来吧。”


  那个苹果已经被律鼓捣得不成样子,律整个人看起来却比苹果还难过。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把脸埋到领子里,不忍心去看影山茂夫的神情。缺氧的窒息感又一次使我头重脚轻。对于影山来说,得知这些是痛苦还是幸福?这一天的信息量太大了,我简直喘不上气来。

 

  那些久远的回忆好像都变了味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他们又是什么情况?我艰难生涩地咀嚼那些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想要给自己一个更准确的答案,又感觉站在我面前的影山茂夫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灵幻先生的话语也显得高深莫测。我还没有这样揣度过我的朋友,连回忆也模糊不清起来。

  我踏出相谈所的门,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没想到小留正在这里和明天的来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拨打电话。我坐在她旁边的台阶上,给难得歇息的她递过去一个面包。

  小留大口大口地啃起面包,翻着她的备忘录。

  寒风里的白气总是会让我回忆起很多东西。于是我突然开口问她:“小留啊,你明白影山和......灵幻先生的关系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自己的样子活像一个打听八卦的狗仔;再说他们两个什么关系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又再来乱想什么;然而不等我逃跑,小留停下了啃面包的动作,定定地看着我。我连忙摆手:“好了好了不聊这个,我们——”小留张大嘴巴,伴随着向我点过来的手指打断了我的推辞,她大声地说道:“他们——当然是……”

  我摆手摇头简直要摇出残影,面容也逐渐扭曲起来,侧着身子就想马上逃跑。还没有什么让我这样害怕过——不要了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已经明白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了!不用再让我亲耳听到那些词了!影山茂夫和灵幻先生的身影不断在我眼前闪现,小留拖长的语调像是缓缓下落的砍头台。他们许许多多的细节被现在的我对上号,那么漫长又如此显眼,我究竟是迟钝到什么地步才没有怀疑——会越听越觉得奇怪的!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他们是……

  

  “世界上最好的师徒啊。”小留说。
  我差点没把舌头咬断。
  小留歪头看我:“有什么问题吗?”一瞬间我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还是诈骗。

  “就这样吗?!”我不可置信地回问她。

  “是啊。”小留继续去啃她的面包,“灵幻先生是龙套的师父,龙套是他唯一的弟子。”

  “……什么嘛。”
  我叹了口气,笑出了声,而后把手向后撑在地板上望向天空。
  是什么关系对他们来说重要吗?又或者说还有什么关系才能承载他们的羁绊呢?不重要,也没有。他们的存在比我那些清浅的想法深刻得太多太多了。
  他们只是彼此的唯一,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徒。从前如此,今后也一样,更不会因为我的任何看法而改变。我终于把过载的大脑停了下来,因为他们两个又回归了我记忆中的模样。我忍俊不禁地笑话自己,拍了拍脑袋。小留看着忙乱又平复的我笑出了声,下一秒就别过头去落下眼泪。

  

  十二月二十日,我们举行了灵幻先生的葬礼,将他送进了地母的怀抱。不知道灵幻先生是否遗愿如此,我们为他准备了简洁的仪式,但过来的人出乎意料地多。我看到那一天递给我礼物的女士居然也来了,为灵幻先生献上洁白的一束花。有很多陌生的面孔,我不认识他们,灵幻先生或许也不是很熟,但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而来。人类是可以被一些简单又深刻的温柔打动的,而我认为灵幻先生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更深处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至少我们都见过灵幻先生或多或少的真实——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大家的答案告诉我,我们没有被他欺骗。

  我远远望见影山一身黑衣,正在和灵幻先生的家人交谈。他们应该也知道了灵幻先生的选择吧。影山茂夫操持了一切的仪式,忙碌得脚不沾地,我看着他,不禁鼻子发酸。我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但是我仿佛能看见灵幻先生还站在那张世界地图前,拆出影山从世界各地送来的明信片,然后高兴地在他的位置上贴下一个安静的蓝色圆片。之前的影山茂夫不论走到哪里,都在回望他的起点,而灵幻先生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不断长大。灵幻先生被小留收起的日历上还留着他重点标红的笔记,本来再过两天我们就会陆陆续续地回来,他早早就在期待大家的重逢。神社里的福签上还珍之重之地写着影山的名字,或许本来有一天他可以看到神明显灵。


  

  我简直要落下泪来,是因为灵幻先生的离去吗?还是因为他们沉默了这么多年的答案?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如今独自活在世界上的影山茂夫?

  我之前一直觉得只有灵幻先生才有办法能拉回爆发的影山茂夫,而现在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不是他能拉回,而是只要灵幻先生在,影山茂夫就永远不会失控。影山可以一直做他美好而简单的普通人,在灵幻先生这里,他可以得到恒久的幸福。
  影山茂夫失去了他最后的依靠,一定比我们更加害怕。现在只有他能说服自己了。

 

  但是灵幻先生的家人们又流着泪拥抱了影山,律和他的父母也赶了过去拥着他。那位女士走到影山面前同他握手,大家听闻影山茂夫就是灵幻大师的徒弟,也一个个过来安慰他。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铃木将在帮忙引导客人,小留和芹泽先生一个一个地同事务所的老顾客问好,我也马上要去和接下来的事务接洽。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而灵幻先生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影山茂夫可以不用再为什么事情悲伤了,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人爱他、信任他、支持他。怀揣着这样恐怖之力的孩子,快乐地见识了世界上美好的风景,在最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我相信这就是灵幻先生这么多年来告诉他的最好的答案。

 

  那个下午我们在墓园,安静地站在灵幻先生的墓碑前。一些灵幻先生生前的照片也摆在旁边,是芹泽先生选做的,很多我也没有见过。我看到影山茂夫悄悄弯下身子凑过去看某张照片。他贴得很近,一只手已经附在了上边,摩挲着想要擦干净什么。我在影山的影子下看到那张照片里一些杂乱的枯枝,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灵幻先生独自站在雪地里。他朝着我们却没有认真地看镜头,面色平淡而疏离,好像要从人间跑走一样。影山用拇指轻轻地揩过他的脸庞。
  灵幻先生就这样站在那里,我忽然听到胸腔中潮汐般涌起的共鸣。灵幻先生,孤独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您是在他身边才觉得活着吗?我可能找到了答案。但我想不论你那时是否为孤独痛苦,一定有人在此刻虔诚地希望你永远不要难过。影山他正在望着你。就算我刚刚认为他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影山茂夫本质上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倔强而固执的男孩,对他来说,您的存在也一样重要。如果有时光倒流这种魔法的话,我想他一定不会再让您露出这种目光。


  

  影山茂夫久久地站在他面前,最终俯下身子在灵幻先生好像看见一切的目光中放肆大哭。他哭起来还像小时候一样泪流了满面,但是放不出太大声音。我们在后方凝视着影山颤抖的背影,觉得他终于再度鲜活生动,回到了我们身边。我叹息着抬头,望见天空风雪欲来。

 

 

  我先扶影山回到了墓园旁边留作休息用的小屋里,律和小留他们还在后边打点人员。而后我独自站出门外:给影山一点冷静的空间吧,他忍耐得实在太久了。

  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洁白的雪花在夜色中降落,小小的院子正被慢慢覆盖。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很快在朋友圈刷屏,天气预报也弹出气象局介入调查的新闻。我草草地翻了一眼手机,又静静地赏起雪来。我伸出手,几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到我的掌心,美丽得让人呼吸都变得轻柔。它们在我手上静静地旋转,并不冰凉,像是晶沙和蕾丝的结合,久久没有融化。

  ——我逐渐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捻了捻它们。
  仍然没有融化。摊开手还是亮晶晶地发着光。
  我脑子一瞬间简直一片空白,旋即不管不顾地扑到雪地上疯狂揉搓它们,雪花被我凶狠地捏成球紧紧攥在手里、贴到脸上、捂进胸膛,甚至狠狠啃了一口。
  我哇地一声呕出干粉一样的雪花,跪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它们没有冰凉的温度,不会融化,不会消失,无穷无尽地从天上落下。我又一次觉得血液逆流眼前发黑,脑袋嗡嗡地作响,四肢支撑不住地软倒在地上——我抬手使劲给了自己一个巴掌,红着眼勉力爬起来冲进屋里。
  影山……影山茂夫!
  这诡谲的天气异象一定是因为超能力暴动而引起的。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影山茂夫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
  影山茂夫失控了!

  我冲开门,看见影山茂夫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七彩的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他的身旁。

  “花泽君,”影山开口,语气里露出一点疲惫却又无比沉静,像是在聊“今天天气不怎么样”一般说出了恐怖的话语:“很抱歉我的超能力又一次暴动了。”

  窗外的大雪和狂风仍然在呼啸,轮到我时又哑然地寂静无声。我一时之间或者是永远地也理解不能:“……你说什么?什么时候…?”我不敢看向其他地方,他的话仿佛洪钟一样震得我脑子嗡嗡作响,甚至眩晕地觉得四周的景象在都在向目光中心那个黑沉沉的青年坍缩。

  “这是我第二次经历师父如今的死亡,该流的泪水已经流尽了。”影山说,考虑到我的理解能力还体贴地解释了一下:“不会再伤害大家......我能够让时间逆流。”

  我简直要站不住地晕倒在地,影山见状赶紧把我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我竭力地喘气,眼睛不知所措地看向影山,又像直视了太阳一样被灼烫得闪开——他的身影恍惚起来,成为一个巨大而扭曲的模样。
  他从来不会骗我。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他说什么?他是神明吗?
  时光逆流?反转一切的生死、因果、时光,拨转时针回到他想要的时刻,让一个人的生命为他驻足——然后是全世界的重启。瀑布自下而上逆流,太阳向相反的方向转动,地星自东向西退回,月亮由盈还缺,宇宙间所有的东西都要回到他命定的那个时刻来。
  我居然还为他的能力叹息过……我还是从来不知道,影山茂夫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觉得花了有一个世纪才让自己平复下来,期间克服了一切想要马上逃走和大声吼叫撕扯的冲动,终于在影山沉净如水的目光中慢慢冷静。明明是暴风雪的天气,我却在这间城市边缘保暖效果并不好的小屋里惊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有汗滴慢慢滑落到我鼻尖。

  

  我觉得身体都微微发麻。最终我鼓起勇气,垂着头哑声问他:“影山,你还清醒吗?接下来我们会怎么样——你又经历过什么?”

  “是的,我很清醒,现在不会伤害任何人。”影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没有别的出路了,花泽。”他走过我的身边去开门,门外是同样慌张的律和小留他们。影山茂夫让他们进来,无穷无尽闪着光亮的暴风雪也被吹进来了许多。

  影山看着那些恐怖的雪花,轻声说:“趁今天晚上告诉大家一切吧。”

 

 


  

  【其实上一次逆转发生得非常意外,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

  那时花泽君你和这次一样,也是在一两点前后将将赶到了医院,非常担心我的状况。我仍然不愿意回忆起那时我的心情,茫然地坐在医院病房的外面,内心好像下了一场大雪一样白茫茫空空荡荡,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要做什么。


  在那个夜里,大家都顶着风雪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聚在一起,时不时问问我需不需要休息,每个人脸上都是难过又张皇的表情。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那样空虚的内心了,之前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消失不见,我既不哭,也不说,好像……一尊木雕,迟迟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

  大家劝我先去休息。最后律把大家安排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先回去向父母说明今天的情况了。他一直很难过,也很担心我,临走前不断嘱托大家要彼此照顾好。

  

  在一片茫然无措的情绪和过量的疲惫中,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我那时是怎么想的呢——昏昏沉沉中,我觉得也许这只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师父就回来了;或者是,我和师父会一起去某个地方,然后在那里重逢。于是我居然可以算是比较轻松地入睡了,梦里仍然是白茫茫的大雪。

  

  然而叫醒我的不是师父也不是太阳,而是花泽你的捶打和吼叫。我一睁开眼,就看见夜色里你满头大汗,紧抓着我的衣服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看见你浑身亮着熟悉的超能力的金光,浮在半空中,而脚下是一片七彩的河流。

  

  我一时之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你立马叫着让我快收回能力——我才发现这仿佛梦境里才有的彩虹色河水,竟源源不断地来自我的身上。它们像河水一样蜿蜒着向某个方向流动,却有着岩浆般沉甸甸的质感和温暖的温度。

  我也立马惊醒了,伸出双手想要收回这些不听话的力量——可是它们好像真的脱离了控制,我一伸手反而让水潮更加汹涌地向前扑去。然后我发现不只是身体,我的眼角、嘴巴和指缝都在溢出这七彩的能量。我踩在脚踝深的水流中,慌张地望向你,发现你更加狼狈,甚至急得憋红了眼眶。

  

  你跟我说,一个小时前就开始了——毫无征兆地我的能力开始外露,恐怖的超能力以潮水的形式向外蔓延,扩张速度非常惊人,已经流到了三分之二的调味市。随后是所有超能力者能力的失控,各种各样的能力像溢出的牛奶一样汇入汹涌的潮水。而且这七彩的漂亮潮水居然会无情地慢慢吞噬和它接触的东西。酒店大楼首先开始沉默地下沉,你们着急地把我搬出来拼命叫醒,以为是像十年前那样我再次失控。

  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已经是我了,再也不会被动地暴走失控。而且我还有清晰的感知——我的力量正在用我所用,即使我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花泽你赶来叫醒我,其他人去紧急疏散群众。现在的你可能难以想象——当时我站在大街上,双脚踩在河水里,七彩的闪着光的河流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月色和大雪下美丽极了。可是它的所到之处车辆在光彩中慢慢下沉,大楼在逐渐扭曲崩塌,人们站在阳台或者是天台上呼救,而身陷河水其中的人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在黑暗里绝望地嚎哭,发出恐怖的溺水的咕嘟声然后消失不见。你漂浮在我旁边,粘稠的金光从你身上滑落进水里,但还是在不断升起一个个金色的泡泡救人。你大声吼着让我停下,说难道我要整个世界陪葬不成。

  

  我跪倒在河水里,无数次催动双手,祈祷着停下吧停下吧拜托了快点让我结束这场噩梦吧,但是丝毫没有效果。我流着泪跑去扯陷在水里的人,对我根本没有影响的水在他们那里就像一张结界,掉进去就根本回不来。我被恐慌又愤怒的人推倒,绝望地看着我的超能力一步一步毁灭我们的世界。

  那时我才清晰地知道我失控了,但是无能为力。超能力又还原成了童年那一把刀的模样,并且更残酷地刺向每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普通人身上。

  然后你突然说,影山,不要着急,这些潮水是有方向的——我们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停下来。跪倒在水里的我也看见了,这些水流一起一伏,仿佛有呼吸一般,像是有月球在前方牵引着潮汐,拍打着我,敦促我往前走。于是我们一路顶着大雪,穿越过街区和路口,和潮水一直向前走去。你不断不断地升起金色的保护罩,把我们所能见到的人都救了出来。

  花泽君,我会永远感谢你。


  即使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但想必刚走出那个路口,我们两个就已经心知肚明。师父他所在的医院就在前方,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潮水簇拥着,周围的楼房都摇摇欲坠,而医院的大楼居然还安安稳稳地立着。医生和患者们早就撤走了,我们畅通无阻地冲进大门,一直到他沉眠的那间病房前才停下。你终于得以落地,脱力地倒在门边的长椅上——因为那些潮水到这里就止步了,任凭后边的水浪再推再挤,它们也安静地聚在门前,没有再往下一步。潮水紧紧贴着我的腿,已经有了膝盖那么深。你其实已经力竭,但还是强撑起精神笑着说:“影山,看来你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啊。”


  我只觉得天塌地陷。


  自从律的通知来临之时我一直缺席的情感终于在瞬间归位,那些潮水一般的七彩的能量……一直以来是我的情感。我曾经有百分之百的愤怒、悲伤、快乐、勇气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用它们做成了很多事,仿佛无所不能。那么这些徜徉在我们脚下的洪流……便是我的情感,义无反顾地想要奔向、挽住一个人。我的情感在无知觉之间远远超出了我的阈值,化成了吞没世界的潮水,一路上引起了无数力量的共鸣,越来越汹涌澎湃,却又在这里怯懦地停下——停在离去的他的门前。从我这里流出的是什么情绪?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无尽的幸福、快乐、宁静、痛苦、愧疚、悔恨……全部掺杂在一起,往外渗去又簇拥回来,简直要把我溺毙在他面前。

  

  

  我问那些潮水,你们想和他说些什么?

  

  

  长久以来,得益于这特殊的能力,我的情感总是可以好好地向大家传达。然而我却忘了世界上还有一个最残忍的鸿沟,哪怕突破了所有的障碍,在生与死之间我们仍然没有言语的权利。这些情感原来藏在哪里,是在我或者他的胸膛里吗?人类的心又要如何装下如此浩瀚的洪流?现在他已经走了,而我的胸腔也被剖走一块,我又要去哪里为它们寻找新的容身之处呢?


  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簌簌地大颗滚下,与水流融在一起。而花泽仰起头望向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找到这里并不能让我的能力停下,反而残酷地宣告:我们救不了大家了。我的情感找不到它们的归宿,将会在这个世界上永日永夜地徘徊,成为圣经里灭世的洪水,带着一切走向终结。

  

  七彩的水流仍然在我脚边涌动,我恍惚间能感知到它们已经蔓延了太远的距离。真糟糕啊……师父,明明许诺你要成为可靠的大人,但在转瞬之间我就破坏了我们的约定。我站定在门前,怎样也不敢再进一步,生怕踏破了这最后的方舟。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还是不会控制超能力,既没能成为想成为的样子,又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更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


  无边的恐惧要把我吞没——我近乎绝望地想着:推开这扇门后,还有谁能来救救我吗?



  “影山君,影山…”花泽在后面叫起我的名字,我猛然回头,看见涌动的潮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双腿。我踉跄着跑向他,疯狂地想要把他扯出来,却还是一样徒劳无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花泽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只是虚虚抓着我的胳膊,强撑着给我递上一通电话来。我慌张地抓住——律,是律!你们还好吗?我流着泪问他。

  哥哥。律哭哑着叫我,背景音里人群的嘶吼甚至要盖过他的声音。我们快到安全区最高的地方了,父亲他下午做家务不小心扭伤了脚,走不快。哥哥,你们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我当时……甚至觉得围绕我的是岩浆和烙铁。律他一整晚操劳不止,一边担心我的状态,一边又不知道要不要再告诉我父亲的脚伤。他欲言又止,但像从小到大每一次一样,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做了太多。我又该怎样回应他?

  手机里人群的嚎哭声连绵不息,被不断淹没的花泽辉气奄奄一息地靠在我肩上,七彩的浪花还在扑打着大雪。我看着面前那扇门。他就寂寞地躺在那里边。 潮水带来的窒息感压迫在我的胸口,我仿佛能听见世界绝望的哀切。

  我在雪夜里清醒又糊涂地说:

  

  

  让一切重来。

  

  

  让一切重来吧,把一切的因果交于我承担,让这滔天的洪水逆流,让太阳在西方重新升起,雪花回归天际,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让每个人都还有追寻幸福的力量。

  这无尽的能力于我是洪福还是灾祸?我从来只是使用,而不知道。它既然赋予了我灭世的威能,那么必然也会让我拥有改变结局的力量。我一生都拥有着的力量终于告诉了我答案:我可以做到一切事情。我有能力抓住想好好珍惜的东西。

  

  于是我不再哭泣,把花泽扶正坐起,然后端端正正地站直。花泽颤抖着用唇语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说:“让一切重来。”

  花泽瞪大了双眼,但是并没有反驳我。而后他撑尽了力气,对我说:“影山君,我从来都相信你。”去改变这一切吧,花泽用眼睛告诉我。

  

  “哥哥,”律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哽咽着继续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但是请你一定要平安啊,哥哥。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来帮助你。”


  世上的哀嚎还在继续,这场由我引起的、混杂了无数人力量的爆发终于找到了终点。人们的痛苦近乎凝成实质,把我封固在绝望当中。我竭力地呼吸着空气,想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于是我伸出手,召唤无穷无尽的洪流。在夜色里七彩的水柱冲天而起,连接着苍天和大地,融化了漫天的大雪,蕴藏着吞没世界的威力。我福临心至地翻手一转,霎时间看到飘落的雪花在我眼前停下,而后违背地心引力地向上回归。

  我做到了。随之而来的是人世间所有的因果,痛苦和快乐吞噬我的身躯,超能力洪流被刮下一层又一层来,灵魂也仿佛被捆在火刑架上炙烤,但我却浑然不觉——没有比现在这样更悲伤的结局了。我一定要改变。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我问大家:“昨天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昨天啊……昨天是桃李老师的生日,但是我因为复习和噩耗给忘掉了……”花泽辉气回答说,有点懊恼和丧气:“即使如此老师还是发短信问我是不是太忙了,要注意身体。啊……如果可以的话,请提醒我一定要给老师发生日祝福哦。”

  “父亲当时叫我去帮忙来着,但是我先去整理自己的审批材料了,结果父亲不慎崴到了脚。”律一如既往地冷静,接着叹了一口气:“请说服我去帮父亲打扫!下次等哥哥回来,我们两个一定要把房子大扫除一遍。”

  “我要收回昨天的话。我其实不是那么想的……”

  “啊……赶紧去买团子!谁知道那么早就售光了……我可不想再看到妹妹伤心…”

  “补完作业啊当然是,谁知道今天老师居然……



  “我知道了。”


  

  所有人的话语重重叠叠地在我耳边响起,和我一起迈向逆流的时空。苦难和意外被抛在脑后,我们将会回到能够追寻幸福的时刻。我带着所有所有的期盼大步跑回昨天,看着一切像按下了倒放键一般慢慢恢复原样。七彩的洪流紧紧跟在我身后,与雪花交织在一起,为这个世界拉上落幕的帷帐。

  我问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吗?

  于是整个天地都在回答我。】


  

  

  “而后我在十五号当天下午回神一般睁开了眼。”

  “但迎接我的并不是我期待的未来。我一瞬间就被剧痛打倒在地,好像要死掉;超能力枯竭死寂没有任何回响。我明白是扭转时空动用了太多力量——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拼命想着就算去不到师父身边给他打个电话拖延也好。师父很快接通了电话,然而我的嗓子喑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影山茂夫接着说:“他以为我可能是误触,迟疑地挂断了电话。我甚至没能撑到他挂断的那一刻,在昏死之前我想着......哪怕就这么半分钟,也请一定要改变他的命运。”


  影山茂夫抬起头,他明明看起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你们能相信吗?师父他上一次在红绿灯底下遭遇了事故。而这一次他半分钟后......死在了马路中央。这就是我在大家之前的所有经历。”影山沉静的黑眸子从我们每个人身上划过,但很久还没有人和他答话。


  

  我们要如何才能听懂这些呢?诡谲的恐怖弥漫在他和我们的身旁,暴风雪还在呼啸,扭转时空、改变未来和既定死亡的命运——这么多虚幻的名词像吊绳一般扼住了我的咽喉。站在我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影山茂夫”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我努力向他望去,只见到和记忆力如出一辙的黑色深渊。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再一次漫上我的心头。


  但影山茂夫绝对不会欺骗我们。比起害怕不可名状的未知,我选择永远相信他。如果说他所言一切都是确切的真实,那我们又会经历什么?他的力量已经回归了吗?


  “你现在要怎么做?哥哥?”我听到律出声问他,“外边的大雪收不回去了,对吗?”

  

  影山茂夫轻轻点了点头。他说:“我的超能力一直在恢复,我要在今晚再回到过去。”我再也坐不住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双手攥得发白,想要把我所有的疑惑都扔出来质问他,又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影山,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力量还等到了现在?为什么你之前什么都不说?我们大家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是你可以读档的NPC?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一次引发了世界末日!为什么又要告诉可以不用知道这些的我们?芹泽先生上来按住我,但也在看着影山。我慢慢地卸了力,无可奈何地退开。

  

  “花泽,”影山看着我。“我一睁眼就明白所有的都不是噩梦,当我在病房门前极端地懊恼自己又没有力量改变之时,我虚无到极点,觉得再怎么样也无所谓了。然后头发乱糟糟的律跑过来问我想不想喝水,我看到他眼睛里清晰的红血丝。我那个时候就想明白了第一件事:我们大家都在认真地活着,我有责任对每个相信我的人负责。”影山没有管他乱七八糟的领子,一股脑地说:“你们就是我如今存在的实感,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把一切告诉大家。然后我不愿再想扭转时空的事情,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把所有突如其来的事情做到最好。而那时我甚至在师父门前想着他会为我欣慰的。”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想必一定非常愕然。而指尖的痛感在冷静之后缓缓浮现,我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们是鲜活无比真实存在的,影山茂夫也从来没有轻视过我们的意义——正相反,我们对他来讲非比寻常,从大家身上他才找到了在痛苦中活着的方向。影山茂夫同样信任我们。我垂下眼睛,在世界末日的时刻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存在于此的实感。拳头被我握紧又松开,我看向影山茂夫。这个我敬佩了一辈子、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固执又努力的人,到头来和我们一样渴求着那些触手可及的幸福。

  

  

  “所以,你之前一直那么平静,是害怕再次失控?”小酒窝疑声问他,“现在这次又是什么?”

  “是的。我害怕再次爆发引出上次的惨剧,即使你们都好好地回来了,但我没有权力让你们无缘无故地再经受那样的痛苦;我也害怕再次逆转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师父他还会躺在血泊里死去。所以我这次想学着接受现实,直面不明确的未来。”

  

  “影山兄,那灵幻先生......”铃木将挤到我们旁边,还是那么直接地说话,看着影山的状态不再言语。

  “......我本想就像师父期待的那样做一个最好的大人,带着前一次的秘密和其他一切就这样过下去。但马上我就发现行不通:一想到他的死亡我的情绪就要崩盘,我还没能做到平静地接受这件事。后来我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回归,更是一直一直拼命压抑着那些混乱的思绪,甚至不敢有太多喜怒哀乐。”影山回答他,“我以为这会是时间问题。”

  
  显然影山茂夫的想法失败了。外面的大雪呼啸着告诉我们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激动。

  

  

  “我糊涂且清醒地过了两天,在大家的鼓励下克服了很多困难。但我不知道这样过得算不算我想要的结果。第三天我去殡仪馆,见了师父的家人们,站在一旁没有同他们一起哭泣。师父的姐姐揩掉眼泪,看了我好久,然后走过来问我,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怔愣了很长时间,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说,我是他的徒弟……除了他,我不会再有什么人。”

  “而后灵幻女士抱住了我又开始流泪,说我师父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姐姐说他坦白的时候和我一样,讲得一点也不漂亮,父母也被气得不轻。她说,那她就也是我的姐姐了;而后师父的父母看着我,只是点点头,希望我不要过于悲伤,希望我可以活得轻松一点。”影山茂夫说给我们。

  
  最后灵幻女士在影山离开前给了他一些灵幻家的旧照片。影山说他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即立刻生出了许多缥缈的幻影,曾经和灵幻先生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过这样的幻想——他会和师父一起坐火车回到灵幻先生遥远的故乡,带着调味市大大小小的特产,然后在祖屋里换上妈妈亲制的粗布和服。灵幻先生在厨房陪母亲做饭,而他蹲坐在茶几前,被姐姐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
  然后姐姐笑着把灵幻家的相册摊开,十五岁留着中分龇牙咧嘴的灵幻新隆就蹦进他的眼睛。灵幻先生恼羞成怒地从厨房追杀出来,右手提着沾满菜沫的刀,腰上系着紧急翻出来的黄粉色围裙,却又面红耳赤地被姐姐吼回去,嘟嘟囔囔且无可奈何。影山茂夫听着厨房里三十多岁的灵幻先生愤怒地叮叮咣咣,而从降生一直到青年的灵幻新隆就摆在他的眼前。
  他把手轻轻放在那些照片上,他想:这个人全部是我的了。
  这个人就冰冷地躺在他的面前。

  “我又要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呢?”影山这样说。

  

  
  超能力的风雪还在继续下着,竹中从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天空,我不知道他读心的超能力能不能把影山的情感也全部读完。
  影山茂夫身上七彩的光芒在浅浅地闪动,他说:“我那时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想对大家负责,又不想承认这样的结束。我明明还觉得以后有很长,但是一下子感觉人生已经到头了。昨天白天是我最放松的时刻,神社里那棵大树上师父写下了好多签子,他一直在这里祝福我。我之前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他,但是在树下的某一刻我觉得——把我的话挂在树上,和他一起,说不定师父就能听到了。

  我明白没有谁会永远活着,杏美夫人如此,我也不例外。但是他会恒久地爱我,不论生与死。我还在想也许师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走出这个坎我就能完完全全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难道他早就想到了吗?在那不可避免的结局到来之前,我、我们,该怎么办?

  他愿意同我一起背负这巨大的力量。

  我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接受了师父的死亡。

  他拼尽全力让这个世界爱我。我还爱这个世界,他便永远在世上爱我。

  

  “见到佐藤先生和杏美夫人,我本来就会这样想下去;我明白他们和我们一样,生与死都不能再将我们分离。我本来以为……我也能像这样把他装在胸腔过完一生。”

  “但是佐藤先生说,他再也没有遗憾了。他的一生一定简单又幸福。然而巨大的不甘和遗憾却吞没了我——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许诺下一生。”

  难道这只算是我人生的一道坎吗?我其实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想告诉师父,我想告诉他这一次看到的风景和故事,想下次开春和他一起去旅行。我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想和他倾诉,明明刚刚我才自己亲手写下了给他的福签,还觉得字字珠玑,几句话写出了我所有的思念。但是多幼稚,现下我觉得再来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福签也不够,把神树挂满也不够,我想和他聊太多太多,我想像从前那样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他身旁,和他絮絮叨叨地聊到天南海北。回去的路上我不敢再看再听小留讲话,我甚至开始嫉妒十四岁的自己。

  

  “今天在他的墓碑前——我终于撑不住了。”我在他的目光里体会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孤独。那么多人围着我,师父他沉默地看过来,我便觉得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了。然后他又孤独地转身离去。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有多么异想天开自以为是:我和他分明不能忍受这样的遗憾——他哪里会知道、哪里会欣慰呢?那些标红的日历、胡乱的地图、落灰的福签,还有无数堆在过年前的委托都在说,他想见到我,他想看到我们,他就是为此而活着的。师父他一点也不愿意去死,为了一次又一次短暂的相遇和重逢,他可以一直走下去。他认认真真地想要陪我走完一生。


  倘若死神剥夺了他获得幸福的权利,而我又沉默地认同了他的死亡,还会有什么能让他快乐呢?就这样倾覆他所有的期盼?他要一言不发寂寞地离开我吗?第一次爆发的我或许比现在还要坦诚,明白自己绝对忍受不了独自活在世界上的孤独。

  

  那一刻在痛苦与绝望中我却久违地感到释然,不再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我承认吧——那些深埋着的思绪。我想见他。想把真心亲口告诉他。想和大家一起过很多个欢欢喜喜的新年,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度过幸福快乐的一生。想让他知道那些浩瀚的洪流,想在所有的风景前看到他笑起来的面容。想让他把少年和青年时代的故事全部讲给我听。我想他。

  我不想让师父孤独地离去,我也不想就这样抱憾终身。静寂许久的超能力重新开始在体内轰鸣,而我看到闪着光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肩膀和他的脸庞。它们又簇拥着告诉我:我可以做到一切事情。我们不会停歇,直到抵达想要的结局为止。

  

  

  

  影山茂夫打开门走进雪里,闪着光的雪花落到我们每个人身上,此刻我们的情感在心底都澄明地相通。“很贪心吧,从以前开始我自己就发现,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肯落下。我想永远留住幸福的时刻。”影山茂夫笑着说他自己。我拍拍他的肩膀,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此刻清楚地看到他在笑着了,那个坦然的影山茂夫的身影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在大雪里高兴地笑起来。

  

  我想起来十五号那天一瞬间的恍然,在图书馆抬头欣赏落雪之际,目光所及的所有人也和我一样抬起了头。那就是回归的影山茂夫,在那一刻点醒了我们所有的遗憾。他想要为了这些微小的幸福重新开始。他还会为了漫长的幸福再次开始。

  

  “全垒打!——”一个仓促的雪球怼到了影山脸上,小留在我背后呼喊起来:“龙套!这次你一点也不男子汉,下次想说什么就早点坦白啊!这是给你的惩罚——嘶!”又一个雪球盖在影山身上,但不等小留笑完,竹中悄然地偷袭了她。铃木将笑着看追逐乱跑的两个人,反手把雪块扔进毫无防备的律的衣领。芹泽先生无奈地左顾右盼,然而西装却逐步被波及;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下一秒就被温凉的雪糊了一脸。影山茂夫抛起雪球示意我,来打雪仗吧。

  

  我在流泪还是在笑?我不知道,但没有人看起来比我们几个更快活了。原来我们是这么鲜活的人,不只会哭泣和哀叹,还会畅快地大笑,在风雪里一点也不帅气地大声呼号,像孩童一般不讲理地追逐打闹,脸上、胳膊、双腿都糊满了雪花,被每个人的窘迫逗得笑弯了腰。我笑得眼泪都要溢出眼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冷,又像暖烘烘地晒着太阳。我们终于从无尽的阴影中回归了原本的色彩,我看到每个人闪着光亮的眼睛。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嘛——等噩梦过去以后,灵幻先生就会回来,我们的青春还会继续。我可以睡一辈子的好觉了,影山在我们之中笑闹着,等他回来之后,影山会一辈子这样幸福着。

  

  天空中有直升机在忙碌地飞来飞去,显然被这异象吓得不轻。小酒窝闪着荧绿色的光芒大声喊道:人类!别瞎忙活了!你们要找的末日发起者、世界上最强大的反派影山茂夫——就要来拯救世界啦!我们哈哈大笑,把雪球扔向那个大反派救世主,影山茂夫张开双臂,笑着接下雪球向后倒在雪地里。他还是一个这么年轻的人,用一辈子刚刚找到了他的答案,马上又要孤身去冒险。我们帮不了他的,递出的力量会被退回,没有一个人可以触及时间的法则。我们只能在这里看着他一个人踏入时间的洪流。


  “但是大家在这里,我才觉得更有力量。”影山茂夫躺在洁白的雪地上,被汗水濡湿了额发,显现出他清亮的眼睛和红润的面庞来。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男孩。影山茂夫闷闷地说:“新年假期我们一起去远足吧,师父和我都会开车,载着大家一起去。”

  “我也会开车!”铃木将立马举手,又被律用胳膊肘揣了一下腰:“诶呀——我刚趁暑假考下来的......”我也举起手:“我已经有四年的驾龄了哦。”铃木夸张的目光里小留和竹中也举起手,而芹泽先生更是说:“这么多人的话,我也可以开中型车!虽然刚拿到驾照不久——”我惊讶地回问他:“您连中型车驾照都考了吗?!”

  “是啊。”芹泽先生高兴地看着我说:“我总是还想能再学些什么,然后就考了一堆证件,现在我正考着摩托车和厨师资格证呢。”啊、倒也不必什么都学啊——但是真的好厉害!我由衷地佩服他。

  

  “等等,且不说我们开两个车就行,还有我在内这么多司机想轮换一圈,”律打住我们俩的惺惺相惜,“我们都能跑到北海道去了吧?!”

  “那就去北海道吧。”影山茂夫笑着接他的话,“我见过的,北海道的雪景漂亮极了。”小留亮着眼睛应和:“好耶!我早就想去看北海道的雪了!真行啊龙套!”竹中直接翻开手机提前查看攻略,铃木和芹泽先生认真商量起怎么跟老妈报告的事情。我看见律一脸茫然的神情,显然他还没有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得如此迅速,远足居然远到了北海道。我感觉笑意简直压都压不下去,摇摇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的,律老弟,我把刚淘到手的新T恤送给你做新年礼物啊!”于是我们都大笑着倒在雪地里。

  

  

  “诶……龙套,你说这雪会下到热带地区吗?”小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而后自己也笑起来:“这应该是热带地区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雪吧?!他们会不会疑惑为什么雪是发光的呢?”我笑出了声。
  影山也勾起嘴角笑起来,伸出手去接住那些闪光的雪,轻轻说:“是全宇宙也说不定。”

  “哇……”小留再次感慨:“那我们的外星人朋友也要第一次见到雪了!它们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竹中凝视着他手心的一团雪,好像搭上了小留的神经,也开始说一些话:“影山君,如果这场雪承载着你的情感的话,灵幻先生走的那天……也下起了很大的雪。”
  于是我们都不再言语。
  我回想起了那天那场真真正正的大雪,不是温润的质感。雪花会冰凉地贴在人们脸上,然后很快和世界再见。
  灵幻先生……那场大雪,也有你想传达的情感吗?

  

  

  小留翻身坐起来,从胸口处小心翼翼地拿出什么,仅仅一刹那就照耀得四下流光溢彩。我看着她把那块熟悉的宝石和雪团成一团,又给它盖上小小的脑袋,捏出一个笨拙简陋的雪人。小留端着那个浑身发光的雪人在背后像模像样地说:“倾尽全力这件事情本身就有意义!去做吧,龙套!”只一眼我就明白她在模仿谁。那个歪歪扭扭的“灵幻新隆”被小留送到影山手中,安静地释放光芒。

  去做吧,影山茂夫。你从来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又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好孩子,本就应该幸福地度过一生。只有你能做到了,不用再害怕迟疑,去斩断悲伤的连锁吧。把你的真心全部告诉他,把快乐全部还给大家。我可以将性命相托的朋友们、梦中相谈所热闹的重逢、新年前来自他的祝福、还有无数次自由的旅行以及漫长的未来,就全部都交给影山茂夫吧。

  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灵幻先生也一定会教给他更多。

  

  

  我们几个人相互对视,边笑边牵住手,点点头把他围在中间。影山茂夫在天地闪烁的光芒中站起来,他看上去像十四岁,又或者是二十四岁。我所敬佩的影山茂夫、一直成长的影山茂夫、固执又强大的影山茂夫,将要催动他无尽的力量,把我们带回到故事之前。影山茂夫是神吗?我不知道。他从小就拥有恐怖的权能,凌驾于万事万物的法则之上,可以翻手之间让时光逆流足足两次,然后卷携着悲伤的洪水和沉默的风雪,回到他命定的时刻,去修改时间的答案。
  影山茂夫是人吗?我想,这是一定的。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特殊的存在,只是一直良善地做自己认定的事情。他从来都是我的偶像,是我们的英雄。
  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即将带着热气腾腾的章鱼烧和温暖的大衣,紧张且满心欢喜地降落在他想见之人的门前。

  

  

  让时间重来吧。让真心逆流,日月倒转,让两世的洪水和风雪回到它们原来的梦乡。把真心全部告诉他,把七彩的洪水和风雪重新装进他的胸膛,直到生与死都再也不能将你们分离。

  


  影山茂夫在光芒之中问我们: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听到小留叫嚷让我们记住一定要去神社,也听见律说一定要他们两个回家吃饭——可不能忘记桃李老师的生日啊,我想着。还有要安心复习迎接考试,回来去见佐藤和杏美老人家,到相谈所里祝福灵幻先生新年快乐。

  

  那一年的灵幻先生围着蓝色围巾,在拉面馆弥散的热气里把菜碟推向我,眼神落在我又或是别的谁身上。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老几样:学习、心情、天气,还有影山茂夫。一个我最敬佩的人,一个他最信任的人,在此刻奇妙地重合,联系起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理解和共通。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我知道灵幻先生从来不会分心,但我相信我身上一定有某些地方和他在无声地共鸣。或许是长大的影山,又或许是我们一起寻找的答案。
  灵幻先生捧着面碗,面容已经在热气中模糊不清。但是他的笑声还回响在我的耳边,我知道他在踏踏实实地活着。我也一样。


  

  

  影山茂夫就要回来了。我看见他伸出手向天空推去,于是纷纷扬扬降落的大雪就在我眼前永恒地定格。接下来就交给影山吧。


  

  祝你们两个好运。

 

  

  

——END——

 

谢谢你能看到这里!本来只是脑子里闪过的一个画面,灵幻撑着伞和mob走在无人的河道旁,突然问他你的超能力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mob抬一抬手,于是大地裂出岩浆般七彩的纹路,雨水在眼前停下回归天际,河水轰鸣着倒流。灵幻震撼地看向mob,却看到这恐怖力量的主人亮着眼睛等待夸奖。最后居然写成了现在的样子,龙套带着逆流的风雪和洪水回去找他。不过既然是影山茂夫的话,想必什么奇迹也不奇怪吧。我一直觉得对他来说,能让自己获得幸福和快乐,才是超能力最终的答案。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十字路口的KK

【茂灵】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心理和情感上都很刚的mob(22)×疑惑但稳重的师匠(36),全文2.2w,双向暗恋,he,喜剧人奇妙脑回路有,捏造能力有,剧情自我解读有,嘴贱怪事多新角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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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影山茂夫收到一封信,打开是一张请柬,新郎是灵幻新隆,非常熟悉。新娘,新娘的名字没有听过,为什么?他决定先去搞清楚这件事。

因为这很奇怪,他心中存有疑问。


很明显影山茂夫已经长大了,他身形瘦长,个头虽高但乍看起来弱不禁风,当他将棕色毛呢外套脱下时观察之人才发现第一眼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孩子的手掌也已是成年人的大小,不像一直在记忆中所需要保护的一双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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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影山茂夫收到一封信,打开是一张请柬,新郎是灵幻新隆,非常熟悉。新娘,新娘的名字没有听过,为什么?他决定先去搞清楚这件事。

因为这很奇怪,他心中存有疑问。

 

 

很明显影山茂夫已经长大了,他身形瘦长,个头虽高但乍看起来弱不禁风,当他将棕色毛呢外套脱下时观察之人才发现第一眼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孩子的手掌也已是成年人的大小,不像一直在记忆中所需要保护的一双小小的、肉乎乎的手,而是足够将未来伴侣的手紧紧握住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这样一双手正将搭在自己脖间浅棕色的围巾取下,重复叠了两次妥帖地放在沙发背上。他的脖子被白色高领毛衣衬得修长,几乎从不间断的锻炼也没有让他像初中肉改部的学长一样成为肌肉富有者,但日积月累的努力总会有作用,即使穿着毛衣,在他举手投足间也能瞧出脊背、手臂的肌肉线条,加上本人温和无害的气质,还真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影山茂夫不是漫画中的人物,他不能十几年如一日的保持同一个模样。但人类的成长总是在时间里悄悄变化的,可能即使是影山茂夫的父母也不知道从何时他已经从稚嫩圆润的脸庞变成了眉眼锋利、下颚线分明的大人。或许会在未来的某次家庭聚会里,隔绝窗外的寒风与大雪,大家在新年的热闹气氛中翻看相册,长辈指着某张照片惊呼一声,对家人说道:“看呀,茂夫这孩子以前脸上的婴儿肥真是明显,现在还真是长成了英俊的男人。”

 

也许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也说不定。灵幻新隆脸上浮现出笑意,停止一个人自顾自地发散思维,他迎上前接过弟子的外套,顺手拿起围巾,在弟子的注视中将它们一一挂到门边的衣架上,他习惯性地拍拍外套然后转身,身后却是紧跟上来的弟子,是近在咫尺的弟子长大的脸庞。

 

“吓到我了,龙套。”灵幻新隆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惊吓,但没责怪的意思,他对弟子总是很宽容,或许以前龙套做出毫无理由的冒犯举动他会出口教训几句,但随着近几年龙套不再年幼稚嫩,自己的性格比以前多了两分稳重,对唯一的弟子自认是最疼爱的,没有任何说教的理由。他坐回客厅正对电视机位置的沙发,眼神示意影山茂夫坐在右边的单人沙发椅,问道:“怎么想起突然过来,请柬收到了吗?”

 

“师父家很大。”

 

“嗯?”

 

“装修得很漂亮,我还是第一次过来。”

 

“嗯……刚搬家没多久还没来得及邀请你们过来玩,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现在确实不应该像以前一样窝在简陋的房间里随意生活了,毕竟是两个人一起住,以后嘶——”灵幻新隆忽然一种突然咬到舌头的语气,让影山茂夫不禁皱起眉,刚想问问没事吧就见他师父那副痛苦的表情继续说道:“还可能有完整的家庭,就是说,嘶……咳可能,会有小孩?所以房子还是大一些合适。”

 

“师父总是想的很全面,还没有结婚就已经想到小孩的事情了。”

 

“你真的是在夸我吗?算了,反正肯定是你一不小心说出口的真心话。”灵幻新隆很快恢复笑容与弟子打哈哈,然后语气调笑道:“不过还是要记得我们最开始的话题,为什么突然过来了呢?龙套。”

 

“因为突然收到了带有师父名字的结婚请柬,觉得很奇怪,希望来看望师父。”

 

“哎,奇怪什么,我已经36岁了,这个年龄才结婚已经很晚了吧。”灵幻新隆煞有其事地感叹,甚至伸手摸了摸眼尾。“昨天还被人说鱼尾纹超明显了。”

 

影山茂夫的眼神随着灵幻新隆的指尖上扬而移动,当师父的手触碰到眼角的细纹他也用眼神描绘着岁月给师父留下的痕迹。他说:“没有,并不明显,师父看起来还很年轻。”

 

“实际已经不年轻了嘛,年纪大了长相也会变得苍老,只是现在在走下坡路了而已。”灵幻新隆笑的坦然又温和,对年龄这一话题并没有说起鱼尾纹时那么在意,听起来更在乎的反而是长相。

 

“师父很在乎自己的脸吗。”

 

“喔,怎么这么直接!我现在好歹也是靠脸吃饭的专业人士。”灵幻新隆一摸下巴,“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但是需要跟别人面对面谈话的岗位还是有良好的精神面貌比较好吧,现在的社会人很多颜控哦,龙套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就是了。”

 

影山茂夫对师父的话报以疑惑的眼神。

 

“因为茂夫长成英俊的男人了。”

 

影山茂夫被师父和这句评价夸赞到无法保持平静的状态,就像一个人在夜里的路上跑步,突然身后一整队的摩托车携着巨大的轰鸣声疾驰而来,让他心惊,让他想加快步伐,一直奔跑。

 

于是他遮掩着激动起来的情绪,磕磕绊绊道:“我可以用能力让师父看起来很年轻,像……25岁时一样年轻。”

 

“真是的,为什么是25岁,不是更年轻的22岁大学生呢,25岁我已经被社会折磨到有黑眼圈啦。”灵幻新隆不满的叫道,就在影山茂夫以为师父需要他时,正要将手抬起施展能力,灵幻新隆紧接着话音开口拒绝了,语气中尽是不在乎。

 

他道:“有优秀的超能力也不要乱用,改变容貌这种事终究只是表面功夫,社会人士的心灵是不会因为长相变年轻也跟着年轻起来的。”

 

这句话传到影山茂夫耳中时,他分明看到师父脸上浮现出一阵沉重,但很快就随着灵幻新隆为他倒茶的动作中消除。

 

师父手臂动弹一下,面上便挂起笑容,他拿起茶杯茶壶,眉目也染上了柔和的味道,最后把满上的茶杯推到他面前,望向自己的眼睛已经溢满清澈的光。

 

从几年前开始,在各方面都成长了的影山茂夫竟然已经能时常捕捉到师父的变化,不同于夸张的遮掩和结结巴巴的谎言,而是更自然的、更深层的,或许师父自己都已习惯于这种掩饰,他发现师父在很多时候的异常。影山茂夫想,这些时候是精明的师父心神动摇时做出的掩饰举动,这才让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的自己发现,那其他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呢?师父在跟自己相处时也游刃有余地戴上面具,师父对待自己与他人真的有不同吗?

 

影山茂夫曾经纠结过这个问题,他问不出口,也不敢去问,对待师父这样重要的家人,他一如小学时彷徨无力。心里存着疙瘩对感情毫无疑问会有影响,他有时会逃避见到师父,有时会因思念挣扎着联系,或者趁着偶尔代替芹泽先生帮师父打下手时与师父相处,心安理得吃上一碗师父请自己的拉面。

 

不对,他突然皱起眉,为什么是自己代替芹泽先生,当初分明是芹泽代替自己在相谈所做除灵工作,才让自己得以从繁杂的兼职工作中解脱转而专心学习,怎么后来变成自己代替芹泽为师父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这种“代替”的更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分不清是相谈所关闭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了。

 

“新隆,是你常挂在嘴边弟子来了吗?”

 

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打断了影山茂夫的思考,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没来得及收敛自己看起来就压力很大的脸。再英俊的脸,搭配上压迫感极强的表情,也会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唔抱歉,是我打扰你们了吗?”果不其然她像是被影山茂夫的表情吓到,仓皇开口,随后眼神下意识朝灵幻新隆望去,语气稍微安稳,溢出笑容开玩笑:“还是新隆你招待不周吗?”

 

“这是我的未婚妻,清水结鹤。”灵幻新隆第一时间先给影山茂夫做了介绍,不管过去多久他依旧担心弟子突然见到陌生人会像以前一样感到不知所措。然后解释说:“他刚到我就给他挂衣服倒茶了,为什么反而指责我,龙套也不会在意这些的,是吧龙套?”

 

影山茂夫已经整理好表情,呼吸也平缓下来,他起身向面前的女性躬身示意,并缓缓答道:“没有在意,师父很好。”

 

“看吧看吧,”灵幻新隆骄傲地笑着,像是在炫耀有个听话的弟子。

 

“那非常抱歉啦,打扰灵幻大师和他的超能力弟子的美好时光,拜托新隆去超市买点牛肉,刚刚厨房的突发状况让我浪费了昨天买的牛肉。”

 

“啊,我都忘记不该让你进厨房了,下次记得做饭要喊我。”灵幻新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满脸无奈,他很清楚清水结鹤的厨艺,今天被突然到访的弟子转移了注意力,一时忘记了在饭点进入厨房的结鹤。走到门口一拍脑门说:“我的大衣……”

 

“抱歉!”清水结鹤一脸歉意,态度十分诚恳。“昨天我想试着用家里新买的洗衣机,但是……”

 

“下次衣服请也让我来洗。”灵幻新隆苦着脸,正要进卧室再拿出一件外套,被向前踏出一步的龙套开口拦住。

 

“师父,不嫌弃的话,穿我的外套吧,只是出去买食材而已。”

 

灵幻新隆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穿上后感叹道:“高个子的人果然是衣架子,我穿着是不是太宽大了。”

 

“不会。”

“没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灵幻新隆见状挑眉道:“你们还挺合得来?我很快回来。”说完开门奔向超市,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龙套哦不,影山先生,那个——”

 

“您叫我茂夫就好,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脑海里飘过的称呼呼之欲出又被他藏回喉间说不出来,最终被他咽回肚子里。

 

“没关系,茂夫,叫我清水就可以,新隆说过你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要是让你直呼第一次见面的人的名字可能对你来说很为难。”

 

“谢谢您,清水小姐。”影山茂夫由衷感谢这位清水小姐的体贴,尽管他现在并不会因此积累压力,倒是不知道师父是这么乐于分享自己过去的人这点,让他一时产生了不少复杂难言的情绪。

 

“不用客气,”清水结鹤笑吟吟给他的杯子里满上热茶,满眼的高兴,询问道:“茂夫来找新隆是有什么事情吗?刚好我们请帖才发出去,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和师父好像。

 

影山茂夫接过冒着茶香和热气的杯子,在内心偷偷感叹,眼前的女性和师父好像,尤其是笑起来的笑容,但结婚的话是不是太年轻了。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师父这位未来的结婚对象真的是很热情和温柔的人,因为她对自己的散发的善意看起来很真实,以自己的直觉察觉不出更多,但现在他能看到更多东西,面无表情的脸下是陡然变沉重的心情。跟师父一样的人,他们能够好好地成为夫妻吗?师父会幸福吗?

 

他坦白说:“我以前,一直不认为师父能够顺利结婚,他虽然是很好的人,但似乎不会处理感情的问题,当然我当时更差劲就是了,并没有立场说什么。昨天突然收到结婚请柬我非常惊讶,没有听说过师父有与女性交往,就想提前看望师父的状况,是我冒犯了。”

 

“不会,你很关心他,对于这点我很高兴。”清水结鹤垂眸把灵幻新隆用过的杯子移到旁边,然后给自己拿了个崭新的杯子,她抽出纸巾擦杯子,没关注影山茂夫的打量。

 

“您能说下你们结婚的原因吗?我很好奇。”影山茂夫很久没对陌生人这么冒失的说话,原因在于他内心的急切促使他快点问出来,如果师父回来打断,他大概再也不会执着得到答案了,师傅很擅长糊弄别人,影山茂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被糊弄。见清水一时没反应,他催促:“清水小姐?”

 

清水小姐的脾气就跟长相一样温柔,似乎不会为任何事感到生气。此时她眼睛空洞,好似走神了,大概是陷入回忆,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把眼神放回影山茂夫略显急切的脸上,笑着将她的求婚始末娓娓道来:

 

“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孤独,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只是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有点无聊。后来,也是不久之前,因为一次意外灵幻先生帮助了我,我们二人便有些来往,与他相处时我感觉我与他很像,可我又能从他那里得到慰藉,我很喜欢这点。于是,在一次我邀请他在我们都很喜欢的餐厅吃饭时,等他把食物吃光,我对他说——”

 

「灵幻先生,请跟我结婚吧。」

 

影山茂夫微张开嘴巴,显得很惊讶,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这场求婚的结果,可他从不知道,这件事如此简单。仅仅是一位感到孤独的人向另一个人发出邀请,就成了一场婚姻。

 

“是的,你也觉得很轻易、太简单了对吗?”清水结鹤弯起嘴角,她眼中带有无奈和幸福,表情透露出她在回忆当初那个场景,清洁好的杯子被她倒满热茶,茶壶几乎要被她倒空。“可就是这么简单,你的师父即将成为了我的丈夫。”

 

“清水小姐,您有秘密是吗?”自认为已经成为大人的影山茂夫再次直白地问出自己的疑问,声音低沉有力,尽管他现在已经能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会让当事人感到被冒犯,他一般不会这么直接,但刚刚那句话让他有些生气,于是选择了这种惹人生气的问法。

 

“秘密?”清水结鹤先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大概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真正的含义,随后她挺直身子,将头转向前方抿起一个笑容,说道:“有的,不过秘密不是指我们想拼命隐藏的事情,而是我们无人可诉的事情。*从前我并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或许我现在遇到了。” 

 

说完,她看向门口的方向,又微微偏头朝向影山茂夫,脸上再次挂起笑容。那意思显而易见,影山茂夫知道她指的是师父,如果他是小酒窝,也许现在能面带嫌弃地说上一句:“别秀了,知道你们天生一对。”可他面对这位清水小姐,实在无法坦然地承认她与师父之间存在亲密无间的情感。

 

因为他知道师父,灵幻新隆不是能够与人亲密无间的类型。这事是他经过漫长时光在自己心上雕刻出一个轮廓时认识到的,此时心中蒙尘的雕塑,有了一丝裂痕。他感到疼痛,这种痛感与第一次发现师父在自己面前也戴着面具时相同,却比那时感受要深得多。假如影山茂夫是内心阴暗多疑的人,很难不去猜测眼前人的表现是故意伤害他的心来报复他方才的莽撞问题。

 

“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都是老实回答了,我倒是也有问题问茂夫。”清水结鹤没有看影山茂夫,这话像是她端起茶杯时突然想到的问题一样随意,她垂眸看着杯中的茶,语气平静却少了很多情感。

 

“茂夫你很在意新隆吗?”

“你舍不得他结婚?”

“或者说不愿意让一位将心血倾注于你的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哎呀,茶没了,我去再重新倒一壶吧。”问完三个问题后毫无间歇的说了这种话,清水结鹤像是问他有没有吃饭一样毫无心理压力,转身拿起空了的茶壶去厨房添水,留下尚留有痛感的影山茂夫独自面对这三道难题,并毫无头绪。

 

影山茂夫此时的压力达到近四年的峰值,他的发梢不受重力约束飞扬起来,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他迅速伸手握住即将炸开两半的茶杯,紧握在他的手中好像茶杯完好无损,只有他能看到裂痕,只有他知道假使放开手,茶杯就会一分为二,杯中的茶水会流淌到四处都是,难以收拾。

 

他很确定,清水小姐是在报复他的询问。瞬间,茶杯在他手中产生了更多的细纹,他呼出一口气,把茶杯放回桌上,茶杯上的裂缝消失了。超能力修复了这个杯子,只有他的手心里残留被茶水濡湿的痕迹。

 

清水小姐根本不像师父,太尖锐了。

 

 

 

大概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在很多人环境里逐渐锻炼出比高中更有用的社交能力,很大程度上多亏他的几位室友都是性格活泼的人,对他多少有些感染作用。一学期结束他迫不及待地回家,他从没有与家人们分开这么久,即使平时会有电话联系但那与见面是完全不同的。影山茂夫非常想念他们,见到他们时发觉出很多长时间在家所不能发现的变化,与家人在一起让他很充实。然后,他想到了许久不见的灵幻师父。于是在于家人们吃了团聚的晚餐后,第二天他就来找灵幻新隆,带着室友最推荐的当地特产,这是他特意为师父带的礼物。

 

“师父?”

 

“龙套,你来啦。”灵幻新隆自然地与他打招呼,相谈所只剩下他一个人,有条不紊地把各种物品收进纸箱,他想在搬家公司来之前把重要东西先收拾好一部分,防止别人动手的时候磕碰到。他回头稍微打量了一眼弟子,“芹泽趁着这个机会跑回老家休假去了,正好你来帮帮我,又长高了不少嘛。”

 

顾不上灵幻新隆的疑问,他问:“师父,这个机会是指关闭相谈所吗?”眼前大大小小的纸箱和包好防尘袋的家具映入影山茂夫的眼中,这是自己第一次来到相谈所没有喝到一杯茶。

 

“没错,我准备转行了,现在的地址不太合适。”

 

“那——”影山茂夫有些焦急,但是他的社交能力有限,现在只能捡脑子里能捕捉到的东西询问,“芹泽先生怎么办?还需要小酒窝吗?”

 

“商量好啦,我会带上芹泽一起,毕竟我是个好老板,他百分百不想离开我,哈哈哈。”灵幻新隆把盆栽端到桌子上,一派轻松,“至于小酒窝嘛,他本来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偶尔帮帮忙,以后的工作与除灵无关,总不能让一个恶灵去帮我看大门,他绝对会伺机揍我。”

 

“不需要了啊……”

 

灵幻新隆听到龙套语气中的失落,他安慰弟子:“开相谈所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印象深刻的事情,其中最好的事情就是有了你这个弟子。但是现在我厌倦了,不想再做除灵工作,你也知道我是、是……”犹豫半晌还是不想再提,灵幻新隆干脆就不想说了。“那个所以说啊,能坚持这么久多亏了你。而且你并没有想过在相谈所工作,我在想关掉它,然后及时改个行,做更适合我的工作或许更好,也不用在芹泽有事的时候耽误你的假期跑过来帮忙。”

 

很大一段话,说得很好,有理有据,影山茂夫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很留恋这个承载很多重要记忆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师父,以后我们还联系吗?”

 

“傻瓜吗。”灵幻新隆疑惑到蹙眉,却忍不住笑意,应对十分自如。“等换好新地址就会联系你们,不会走远,豪华的地段租不起,创业可是很费钱的,我没多少存款可以挥霍。”说完灵幻新隆迅速用手指将汗湿的刘海捋上去,露出额头,眉眼也更清晰。影山茂夫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师父,眼神便停留的久了一些。

 

“那就好,师父,请不要搬太远,假期我会找您的,给您帮忙。”影山茂夫微微笑起来,十分相信灵幻师父的事业会在不久的将来成功。

 

“龙套成熟了很多啊,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我会努力的,放心吧。”

 

“师父,您很不舍得吗?”影山茂夫突然发问。

 

“唔,还好,因为这件事已经决定很久了,跟芹泽他们也商量过,搬家公司都是一个月前久预约好的。”灵幻的语气听起来没多少在意,只是搬东西让他有些呼吸沉重。

 

那为什么您的眼神这么不舍,最近应该也没有睡好,黑眼圈很明显,脸颊是不是也瘦了很多。影山茂夫突然想到以前师父的脸很年轻,无论做什么都很有精神。

 

“师父最近有棘手的除灵工作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最近完全没有我要操心的工作,上次出差是半个月之前。”

 

“可是师父看起来,不。”影山茂夫发现师父转头看过来的视线,话音一转。“师父背后有只小小的灵,帮您消除了。”

 

“哦谢谢帮忙了,我说最近怎么肩膀酸痛,真是的,芹泽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竟然放任灵在我背后趴着。”

 

意外让芹泽先生背了个小小的黑锅,影山茂夫面不改色。他伸手接过纸箱,说道:“我帮您整理。”

 

他们合作默契地无声整理起相谈所的物件,整层相谈所办公室只有二人搬放的声音,一件一件将熟悉的收进箱子,贴上胶带。等到送走搬家公司的车,影山茂夫拒绝了师父的吃饭邀请,并与师父挥手告别。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天空淡蓝澄澈,阳光晒久了让他的皮肤发热。影山茂夫踩着平坦坦的街道,每一步都很踏实,正如他的人生轨迹,扩展社交,提高体能,控制能力,修复家庭关系,至今为止每一个方面都很好,但是他今天才认知到自己的眼色确实很差劲。

 

人身上存在的缺点,即使有人告诉你也不能做到立刻纠正,只有自己真正认识到原来自己是有这个缺点的,才能有所改变。

 

影山茂夫在今天认识到一件事,不是最开始的灵能力骗局,也不是那些灵活的谎话,那些在意早在过去就消散不见,自己并不在意。可原来师父在自己的眼前竟然还是一直戴着展现给他人的面具,最糟糕的是,他刚刚才发觉。

 

 

 

来访的影山茂夫倏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出去。他不太想继续与清水结鹤独处,那几个问题令他感到无助,他得见到灵幻师父,现在。

 

“龙套,你……怎么了?”

 

灵幻新隆只觉得眼前一黑,面前就出现一个瘦高个子,不是自家弟子还能是谁,但是太近了,离得太近了。

 

“……我来找您。”影山茂夫很快反应过来,刚刚他不知不觉用了超能力,这种情况很久没出现了,就像大脑的反应快于说出口的话,他来不及一步一步地跑出来,大脑便替他做出判断用超能力将他带到灵幻新隆的身边。

 

“相处还愉快吗?”灵幻新隆看似关怀地问他,影山茂夫却嗅到一丝不对劲,师父在好奇?

 

“很愉快。”影山茂夫面不改色。

 

“唔?”这回答显然超出灵幻新隆的预料,他甚至挑起了眉毛,不会想到是弟子在撒谎。他说:“那就好,我还怕你们两个性格相差太大聊不到一块呢,要是产生矛盾的话回家里做客多尴尬。”

 

家里……

 

“师父,清水小姐在利用您。”影山茂夫带着紧张告知了灵幻新隆这个消息,希望师父不要因此伤心,即使这告知非常突然,甚至可能伤害到师父的心。“她给我很强烈的违和感和似曾相识的气息,我不知道为什么清水小姐会向您求婚,但我很确定一件事,清水小姐并不爱您。所以她一定是为了某件事甚至某个人与您结婚,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她在利用您。”

 

没想到久违见面的师父先是惊讶地看他,再是失笑。“龙套,你学会了察言观色,但似乎忘记了为什么要学习它。”

 

显而易见,师父知道。影山茂夫不明白为什么。

 

一息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师父与清水小姐是不是在相互利用。

 

影山茂夫已经不能再清晰的知道这二人不是一对神仙眷侣,不是心心相印的未婚夫妇,甚至不是能够同床共枕的关系,他依旧十分痛苦。这痛苦在于在这场婚姻中师父不是为了拥有幸福才走进婚姻,可是仍旧将组建家庭放在了首要的位置,这听起来很可悲,影山茂夫为师父感到痛苦。

 

他知道师父关掉相谈所以后去考了心理证书,这对师父开始简直轻而易举。现代社会里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出现很多心理疾病的患者,师父非常能运用所长帮助他们,心理治疗诊所是这世界上最适合师父的工作之一。

 

现在影山茂夫推翻了以往的想法,他直接问:“师父真的能够好好的继续做心理治疗吗?”

 

“当然。”灵幻医生毫不怀疑,他分得清公私,工作状态就是工作状态。

 

“师父自己的疾病该怎么办,谁能够治疗,它看起来很严重,好像被很多丝线缠绕着。”影山茂夫指着眼前师父心脏的位置,轻声细语,但语气坚定地给灵幻新隆下了病危通知书。

 

“回家去吧,今天耽误太多时间了,有空的话明天过来,我会准备好午餐。”灵幻新隆笑容不变,依旧温和,仿佛包容影山茂夫刚刚所说的一切。

 

“师父——”

 

“怎么了,明天没有空吗?后天我们要去看结婚场地,就没有时间招待你了。”灵幻新隆展现出罕见的强硬,也让影山茂夫觉得自己没想错。“明天可以,我会提前到访的。”他只得这样说。

 

“谢谢你龙套,那我先回去,”灵幻新隆拎起手上装着牛肉的袋子向他示意,然后突然喊了一声,“对了,我把外套还给……”

 

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像他来时一样突然。

 

灵幻新隆感叹道:“哈……还是小孩子。”

 

 

 

“清水,初次见到我的弟子有什么想说的吗?”灵幻新隆从清水结鹤这里听到许多弟子与她的初见趣事,至于多少真多少假他就无法判断了。但他还是有点好奇眼前这位对龙套的评价,那孩子初中高中都是一副为变得更好拼命的样子,上了大学反而各方面看得很淡,偶尔说出口的真心话杀伤力都没小时候大了。

 

“是一位纤细但具有很强力量且情感丰富的男人,不知道较量起来我跟他谁会赢呢?”

 

“只有这些?”

 

“非要补充的话,就是性格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不好,不过他看起来并不为此困扰,那就无所谓了。”

 

“啊,一句话就能概括的见面感受。”灵幻新隆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又想到他刚见面和二人初见面时的场景,不禁补充:“也有千言万语都没法说清的感受。”

 

“灵幻先生一定在岁月中已经深切体会到了。”

 

“清水小姐是在说我年龄大吗?”

 

“哈哈,怎么会,想对于我来说,灵幻先生现在的年纪还很年轻,而生活能力也足以支撑你去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您现在已经不会再品尝到失败的苦果了。”

 

“具有超能力的人类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你没有超能力不是也拥有过一段神神叨叨的日子吗?”清水结鹤神情淡然,瞧着灵幻新隆像是看着他手里的豆腐一样,没有过多的波动。“灵幻先生一定很想念那段日子,不然不会整个人遍布着相谈所的记忆。噢!还有刚刚跟你的弟子的对话,他说你心里有疾病戳中你了吗,听起来你的语气很气急败坏。”

 

灵幻新隆还在夸张地捂住胸口,表示被她的话语刺痛。听到后半句差点要蹦起来,没有一点稳重的样子。“你怎么又看我的记忆!能不能把这个窥探他人隐私的能力关掉!”

 

“抱歉,被动技能。”就在灵幻以为她又要辩解说自己关不了这个能力时,听到这位黑心超能力者理所当然地继续说道:“以及,我不想关。”

 

“现在悔婚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你欠我一场婚礼,擅自改变主意会让你获得一个拥有几百年超能力使用者的深刻报复。”清水结鹤摆摆手让灵幻新隆放弃悔婚的念头,随后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你弟子的能力真的很强,当我看到他时我就知道这个能力如果是平时在他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本来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稍微编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刺激一下以后还是得到了一点信息。”

 

灵幻新隆警惕起来,“怎么刺激的,什么信息?”

 

“没什么,问了几个问题他就跑了,我没得到回答,告诉你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疑惑。不过那时候他似乎很在意一件事,就在你把相谈所关闭时,他发现了你一个秘密。”清水结鹤平常很好说话。也很爱说话,她与灵幻交谈时总是会有愉快的收获。

 

“什么,什么秘密?”灵幻新隆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有什么秘密,左思右想还是空白,但要说起来,他与龙套的联系好像就是那时变得比以前频率低了很多,灵幻以为他需要更多的空间,总不好浪费时间在老家这里,就没有怎么在意。

 

“对对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清水结鹤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他发现,你对待他与对待其他人没有不同。他可是你唯一的弟子,面对他跟你疏于联系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失落和伤心,你想的只有:他要空间,好的,给他。”

 

清水结鹤故作惊讶,“你好伟大啊,灵幻师父。”

 

“请不要阴阳怪气。”

 

“如果我全心全意培养的弟子在长大成人以后一言不发地决定疏远我,不出一个月,我会让他的心脏出摆放在我的餐桌前。”

 

“……”灵幻新隆眼神惊恐地看她,“就因为你这种性格你的未婚夫才会在结婚前夕逃跑啊!几百年没有反省过吗?”

 

“为什么要反省?”清水结鹤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杏眼十分好看,光看外貌普通人看不出她身上的端倪,超能力者也因为她自身怀有特殊的超能力无法探知她的底细,她的超能力无关战斗与暴力,更偏重于情感和记忆,这两项已经足够打败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根本不爱他们,我不爱我的未婚夫,同样不爱那个刚刚在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弟子,所以即使想到我会亲手掏出他的心脏也不会有半分痛苦。你跟我不同,你看他太重了。”

 

“那我也不会去对陌生人做出犯罪的事情啊!”

 

“你怎么会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想着放开徒弟啊?”

 

灵幻新隆看她无视自己的抗议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的四周,就知道她在观看自己的过去,他不想让清水结鹤直接看到这些,无奈道:“因为我也没办法阻拦。”

 

果然,这话一出清水不再看其他地方,注视着他的眼睛,摆出十足的倾听模样,看起来毫无威胁性,与普通女性没什么不同。

 

灵幻新隆缓缓开口:“他以前很需要人的帮助,那时我想,我会为这个孩子付出我的时间,精力,生命,当然初见没有这么想过,我还是个比较自私的成年人,一开始对他存的心思不太好,只是时间总是有无穷的魔力,让我随着年龄增长更疼爱这个孩子。初见面只是让我们之间拥有缘分,时间才是产生感情的推进剂。”

 

“你确实很爱茂夫。”清水突然出声,仿佛课上听老师划重点。可说完她有点后悔,这句感想不应该这么早发出,灵幻所说的情节还没有到这个程度,这时候说不会引起这个游戏的NPC表现出最值得看的反应。

 

“你看到过我的部分记忆,我知道你知道很多事情。”灵幻新隆的眼睛从食物上移开,看向她,很淡然。“开始他向我求助,后来不知何时我的内心反而更期待被他需要,看到成长会为他感到欣慰和开心,同时我也会感到失落。他很厉害,初中时就知道怎么能够教训我。于是那次我一个人吸取了教训,顺带给了自己几场宿醉,最后还是承认了他的成长与他重归于好。那时我对着堆到眼前的摄像机服输了,我透过镜头对他说:你真的成长了。”

 

“然后我们在街上相遇,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的,对于这点我真的很感动。但走向他时我却心惊胆战,每一步我都在发誓,影山茂夫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有思想、有朋友、有家人,将不再需要过度保护,我必须放下我多余的关心,松开我对他的桎梏,不要再以此满足我从那孩子身上汲取的需要。说实话,那几年是我对不起那孩子,我骗他,即使我们在对视中心照不宣,我还是选择骗他。”

 

清水结鹤这个男人的想法很沉重,是她这种人理解不了的精神。“所以你那时候就给自己在那孩子面前加了一层面具?好奇怪,在一段故事的篇章结束后,不应该是冰释前嫌大团圆结局吗,而你只是让这个结局看起来大团圆了。”

 

“那几天我思考了很多,认为那是最好的决定。之后,相谈所也增加了新人,他就减少了过来的次数,我、我很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当然茂夫需要我的帮助时我会冒险帮助,毕竟他们那么小的孩子,竟然要荒谬到面对毁灭世界的罪犯,还好他没出意外。在危险平息之后,他要空间时我也能够自然地回归自己的生活,有新人过来能够解决我很多问题。”灵幻新隆放下手里的食材,两个人在厨房聊这么久只有自己在努力做饭,不仅一边讲故事一边做饭,还要注意不能误碰到清水结鹤专用的厨房用具,他有些恼火,随手抽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烟雾环绕住他,继续道:“青少年会陷入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茂夫陷入这种困境就很难处理。”

 

“恋爱,困境,这两个词组合起来说明不是两厢情愿。”

 

“是,看到龙套陷入困境,大家都在出主意,我也希望能帮他解决,等到事情变得不可控的时候,我就选择了一种……一种让我至今不太喜欢想起的方式,我不敢说是我劝住了他,只能说我给了他一个他满意的答案,多亏这个答案让他又变回那个老实善良的孩子。那个姑娘很厉害很聪明,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最后她拒绝了。”灵幻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往日惊心动魄仍在眼前,他脑海中简略过了一遍却不愿意细想,只感叹道:“真是轰轰烈烈的青春啊,茂夫在其中获益很多。”

 

难怪我不知道这一小段,这是灵幻不愿意想起的记忆。清水结鹤在心里偷偷打岔。

 

“只是我每次见到他,总有些害怕他的目光,我明明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我不喜欢剖析内心,人要不想要收到伤害就不能把弱点暴露给他人,可是我竟然把我的弱点坦露给他,这让我产生不适。心照不宣和剖心示众,是完全不同的。正好茂夫很需要时间学习,对我打扰他颇有怨言,我就干脆把给他的注意力逐渐放在相谈所上,本该就是这样。可是我这个人,实在是喜新厌旧,相谈所坚持了几年我就不想做了。我把它关了。关掉相谈所我是有些不舍的,见到茂夫我心里有种被抚慰的感觉,那天我还发现茂夫竟然比我还高了。可惜之后见他一面就变难了。”灵幻想到那时候突然笑了,他在讲述时情感很丰富多变,语气让这段简略的故事很生动。“紧接着在工作上以前修过的心理学派上了用场,开始逐渐忙起来,现在也算是半个成功人士嘛。”

 

“那你现在不就是在剖析内心?”清水不总结划重点了,她突然发现了考点,并怀疑起这答案都是仅供参考,关乎两个人的过去她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视角,那些故事可能会因为这个讲述者的心理对现实有捏造或理解错误。

 

“不”,灵幻新隆掐灭烟头,他转身打开窗户通风,背对着结鹤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如释重负。

 

“我在倾诉。”

 

清水结鹤认为现在才是说出她刚刚操之过急说出口的那句话的最好时机,但是灵幻新隆一脸看起来要被压垮的样子,大概不会有她想要的好反应。

 

 

 

第二天

 

“需要我特意出门一趟吗?”

 

灵幻新隆听见这话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满脸写着不信两个大字。“您如果真的有这么好心就会换好外出的衣物再直接通知我。”

 

“当然不会,我要防止你出轨。”

 

灵幻新隆端出一大碗汤,急匆匆放在桌上,他甩了甩手上被烫出的红印,“别开这种玩笑,我可是要吓死了。说好帮你,我灵幻大师还是有职业操守的。”说起这个称呼他自己也顿了一下,真是久违了。

 

与清水结鹤的相识太意外,他的一位患者生了重病,说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就打了电话给自己,他赶过去患者的家里时门虚掩着,还以为患者给他开好了门就推门而入。进门看到的是一位穿戴着传统服饰的女性跪坐在桌前,坐的地方没有椅子,是飘在半空中的状态,而对面趴在桌上生死不明的人正是自己的患者,桌上摆满了各种餐点,甚至还冒着热气。看到这一幕灵幻新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在自己的怀里一顿掏,结果只掏出来一支笔和几张名片,他又想到打电话通知芹泽,也不知道芹泽能不能赶过来,先掏手机再说。

 

“你是他喊来的替代品?想一起用餐吗,还没有人动过这些食物,他做饭很好吃。”那位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美丽女性突然开口说话,她脚踏在空气中如履平地,向惊慌但一直在采取行动灵幻新隆走来,轻轻挥手把他的求助工具打落,然后迅速控制住男人的四肢,让他无法动弹。

 

“你的记忆看起来他的确实有意思很多,也许我该选择你。”她看着灵幻新隆的四周,男人周身浮现出相识泡泡一样的东西,其中播放着不同的画面,都是以男人的视角展现出的记忆。“灵幻新隆,跟我结婚吧,我的名字是清水结鹤。”

 

“什么?????”灵幻新隆没想到一把年纪了光工作就忙得晕头转向,结果来患者家探个病,省了无数流程直接一步到位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看起来不像是人。这个地步了,灵幻新隆哪还能意识不到他是被这个患者坑惨了!

 

“我要得到一场婚礼,在这期间你的思想、行为都要成为我的未婚丈夫,直到在亲友的见证下我们的婚礼结束那天。”清水结鹤捕捉到某段画面,真新奇,她很少看到恶灵,侧目道:“你和你的弟子以前不是也在做这种事吗,帮助别人,完成委托。现在我的要求就是交给你的委托,你接受吗?”

 

已经开始掐脖子了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灵幻新隆为了保住小命,急忙回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清水结鹤闻言把他缓缓放下,与此同时自己也从漂浮状态落到实地。灵幻新隆立刻凑上来,他笑得很狗腿,说:“你跟我结婚不如让我给你当司仪,可以免费,不要钱!我业务可熟练了,以前干过不止一回。”

 

“不,你已经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清水结鹤摇了摇头,看向灵幻新隆的眼神丝毫不像刚才存在过求婚的行动,仿佛他就是帮助自己完成这个愿望的工具人。“如果反悔,你会收到终日的痛苦和折磨,死亡以后也无法摆脱。”

 

见到灵幻新隆目瞪口呆的模样,她突然展露笑容,这笑容如果灵幻新隆此时没有处于震惊就会发现那笑容与他待人时有几分神似,刚刚观看记忆时她迅速学习了灵幻的商业假笑。“相信我,你不会想看到那种局面的。”

 

“你是谁?”灵幻新隆喃喃自语,他好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但没有想象中的害怕,眼前的女人应该没什么毁灭世界的需要,只是对他来说很难应付,欺骗和谎言在她面前毫无作用,反而自己的记忆会被她所利用。清水结鹤平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活得久了一点的超能力者罢了。”

 

“我的未婚夫在婚礼之前跟情人逃走了,前几百年没觉得什么,近些年闲下来倒是突然希望能够体验一次婚礼,一直想找个有趣的结婚对象。其实你的患者还挺有趣的,他自杀二十多次结果全都失败了,自杀原因竟然是想去到五年前死去妻子的身边。可惜他宁死不愿意再婚……当然,我也不喜欢跟有过一次婚姻的人结婚,崭新的东西带给人的体验是不同的,他的妻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记,我不喜欢有印记的人。”她有些遗憾,无关感情,她想的是光是看那个男人的自杀过程也够她看一阵子了,但是这种人用死亡是没法威胁的,竟然需要拿死去妻子的记忆为要挟才能勉强让他打电话喊个人过来。清水结鹤和这个患者都清楚忘记妻子才是最好的选择,同时清水结鹤也很清楚以此为要挟非常有用,结果没有让她失望。

 

灵幻新隆看着她想到了最上启示。紧接着清水结鹤就看到了他所想的那部分回忆,“不,最上启示已经死亡,我活着,以后也将一直活着。”

 

“我身边有很厉害的超能力者,还不止一个,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啊。”

 

眼前的超能力者看起来并不在意灵幻新隆强撑着的警告,不过面对未婚夫还是非常给面子的给了回应。“我从你的回忆中看到了他们,那些故事很有意思,能处在其中平安无事的你非常神奇,但我不管他们,从现在开始你扮演好你的角色,做好我的委托即可。当然也不用为我担心,即使我擅长的从来都不是战斗,我也轻易不会被你的这几位朋友打败。希望灵幻先生清楚这点,不要让‘无辜’的人在其中掺一脚导致一些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谁是为你担心啊?灵幻新隆严肃问道:“委托完成之后呢?”

 

这个问题使清水结鹤思考了一会,很快,她盯着灵幻新隆右上方快速播放的记忆说:“你当然会重获自由,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久留,完成愿望后我会离开。至于你……或许能得到很有趣的收获?”

 

 

 

“是影山茂夫!”

 

清水结鹤听到门铃声非常兴奋,好像真的是对未婚夫的弟子到来而感到高兴,她直接快速移动过去给门外的人开了门,看的灵幻新隆一顿无语,心想:脑子有问题还不讲理的超能力者也太多了吧,还是龙套最乖巧。

 

“新隆,这可不是你口中的好孩子该做的事情。”清水结鹤倒退着回到客厅,随即出现在灵幻新隆的身侧。

 

灵幻没搞清状况,他看影山茂夫走进来,自觉换鞋,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这不是挺正常的吗?还很懂礼貌,就是怎么没穿外套。他还在想是不是龙套想把昨天落在这的外套围巾过来直接穿走,可这也不至于吧,外头多冷啊,冻到怎么办。灵幻觉得得给他倒杯热茶,人刚移开两步转头瞥见影山茂夫举起手掌,干什么干什么!房子刚租就要被拆了啊!他就盼着清水结鹤走人以后自己能享受到大房子的快乐,现在有什么损失他会心痛死。

 

“龙套!”灵幻出声制止,怎么看起来要打起来了,他搞不懂事情的发展。

 

“师父,你不用维护清水小姐,我昨天晚上又来看了一眼,站在楼下就发现你的房子全都是诅咒的气息,我可以肯定这气息与清水小姐有关。”影山茂夫昨天不仅思考了人生大事,还连夜制定作战计划,最终决定还是自己过来正面迎敌是最靠谱的选择,而且要打得敌人措手不及。

 

“有关归有关,你不要拆我房子啊!”

 

“说谁诅咒的气息呢!”伸手把大喊的灵幻新隆拽回来当人质,清水结鹤心里很不满,什么时候自己的能力变成诅咒了,面上维持跟小辈讲道理的神色。“茂夫看到的是什么气息?”

 

“是种很沉重的气息,小酒窝说一般恶灵用来控制他人时会有。”

 

“?”灵幻新隆和清水结鹤直接问号对视,灵幻新隆:“?你控制我,还说你不是恶灵。”

 

“?我哪用控制你?我是活着的人怎么会是恶灵,我只是——”蒙受奇怨的清水结鹤突然想到昨天和灵幻的那段漫长的对话,当时自己没有关能力,大概是受到了灵幻当时情绪放大的影响才会造成那种情况。但很明显这个年轻人见识短浅认错了,那个沉重的气息不是她的能力在控制灵幻,是在自己能力影响下灵幻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扩大化才会被超能力者感受到。不过灵幻新隆对自己的约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这还是才知道。他太精明,对自己要紧的记忆平时把控得很严格,宁愿自己不进行任何回想也不让自己探知到。

 

趁着清水结鹤思考,影山茂夫操控灵幻新隆的身体直接让他快速飘回自己这边。她一眨眼人质便飞走了,无奈叹了口气,转而问灵幻新隆:“这气息不是我,是你产生的,我的能力正好专业对口了确实会有些影响,你选择相信吗?如果不信,我将会把昨天真实的情况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告知你这位弟子。”

 

语气很诚恳,但影山茂夫认为这种时候对敌人的话需要辨别,尤其昨天她伪装成普通人很可疑,刚要跟师父讨论就听见他师父一句果断的:“相信!”

 

“?”谨慎的师父去哪里了?

 

今天大家轮流当问号人。

 

“师父,是不是太草率了呢,我可以打败她以后询问。”

 

“不不不不,”先不说能不能打败,灵幻新隆刚刚已经在心理上被敌人击溃了,他不可能让龙套听到昨天他说的那些,更何况眼前这位的能力很可能来场录播放送,强颜欢笑道:“好歹认识这么多超能力者,偶尔被能力影响也不过分,我能理解这种情况。”

 

影山茂夫面上有疑惑,他不相信清水小姐,但是相信师父的判断,于是他放下手,屋内暂时回到和平状态。

 

清水结鹤摊手无所谓道:“所以……吃饭?”

 

“吃饭。”灵幻新隆的身家性命都被攥在别人手里了,吃顿饭算什么。他把要帮忙的茂夫拉住,把他摁坐到椅子上,自己去厨房端上最后一道菜。

 

“所以你想好我昨天问你那三个问题了吗?”清水结鹤坐下后随口提起,给她单独份的小盘饭菜已经分别放好在她的面前。

 

“什么问题?”灵幻新隆落座,他没清水结鹤这么多讲究,准备跟龙套一起吃准备好的午餐。

 

影山茂夫看得困惑了几秒,他们一直这么吃饭吗?随即认为这已经不重要了。“昨天清水小姐问了我几个问题,晚上终于想到了答案,所以想来告诉师父。”听着影山茂夫语气淡淡,灵幻则觉得好笑,真的这么冷静还会在昨天天黑就跑过来吗?然后他想到清水结鹤提过的无关紧要的问题,龙套为什么对清水的问题这么激动啊。

 

“龙套你不会想撬师父墙角吧,初见面再投缘做这种事也是不对的哦。”灵幻新隆跟他开玩笑,心里也明白,刚刚那副要打架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投缘,就是总觉得气氛是不是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他由于信息缺失没办法分析出来,归根究底昨天不应该说那么多,清水结鹤的能力太难搞了。

 

这话被影山茂夫听了忍不住责怪地看他,“师父在开什么玩笑。”“也是也是,”灵幻朝他眨眨眼,“毕竟龙套是慢热的性格。”

 

“不过确实是要撬墙角。”在场中最年轻的人紧接着说出爆炸发言。

 

一旁安静喝果汁看戏的清水结鹤瞬间产生了危机感,警惕地看向影山茂夫,眼神非常不和善。“我昨天跟你聊天可不是为了看到现在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掉我的乐趣。”

 

“您昨天跟我聊天时我很迷茫,后来回去想清楚就有了决定。不是冲动,我很清楚,或者说很可惜我犹豫得太久,浪费自己的时间。”影山茂夫语气平缓坚定,他此时的情绪比昨天平静多了。昨天因为被清水的问题突然连环袭击觉得无法思考,找到师父结果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他回去后就一直在想那几个问题。是否在意,当然。首先师父是家人,怎么可能不在意,问题是在意到影响了第二个问题,他并不想师父结婚。影山茂夫想象了律步入婚姻那天,他肯定会充满高兴和祝福,希望他们永远幸福快乐,这种心态就与看到请柬和清水小姐时完全不同,他无法祝福二人,这是早就埋在心底的种子悄无声息发芽壮大,影山茂夫放纵了这种成长。当看到结婚请柬时,覆盖在整颗心脏的枝蔓一瞬间攥紧了它,加深了最初留在影山茂夫心中雕塑的裂痕。最终很抱歉,他选择突然没有提前联系就打扰师父的生活,决定来拜访了。

 

但最后一个问题从出题时的表述就无法成立,正因为师父早就不再讲心血全部倾倒在自己的身上,才会一再感受到被抛弃的疼痛。他并不是因为清水小姐的存在而害怕被师父放下,影山茂夫早在灵幻相谈所关闭的那天,就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放下,因此寂寞、因此逃避,但是情感一事无法逃避终生,于是他在昨天发现清水结鹤不是普通人时发现了做出决定的机遇,这是改变的良机,他得紧紧抓住。

 

“什么?”灵幻新隆发誓,他讨厌谜语人。

 

“属于我的婚礼,可不是为其他人做嫁衣的,希望茂夫考虑清楚发言。”清水结鹤周身被超能力的气息包围,漂浮在椅子上。

 

“在吃饭你们又要打起来?”灵幻昨天和今天总是会有恼火的情绪,他明明性格已经变稳重很多了,都怪清水结鹤!好端端的委托他办什么婚礼,问题是反悔也很难,小聪明也用不了。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让龙套陷入动用超能力战斗的危机,清水结鹤的能力他虽然不能完全清楚,但是对龙套这种心理脆弱的孩子肯定管用啊!

 

“师父,我在努力吃饭。”影山茂夫所言不虚,除了刚刚的淡定发言他确实一直在吃饭,连清水的警告都没有回应,这让破坏一触即发的现场显得有点滑稽。

 

诡异的安静中只有用餐的声音,大家最终面对着碗筷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灵幻新隆觉得自己去收拾肯定这二位超能力者要打起来,他可能要在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被拆家。影山茂夫则等着师父饭后开始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清水结鹤也没有动,她只是不会去做收拾碗筷这种活,顺带等着影山茂夫做出明智的行动。

 

影山茂夫一口气喝完果汁,他要开始循序渐进的讲道理了。然后灵幻新隆听他郑重说道:“师父,我不希望看到您为了组建家庭的目的而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不会幸福的。”

 

他误认为灵幻新隆与清水小姐的结婚是为了获得家庭,不怪他想得偏差太多,他昨天数次听到灵幻说“家庭”,甚至提到过一次孩子,只能想到这个。

 

“谁说我是为了组建家庭……”灵幻新隆差点咬了舌头,他自己都没想过这回事,龙套倒是想挺多,现在他都知道二人没感情了,也发现清水结鹤是超能力者,干脆摊牌了,反正他说话的时候清水结鹤没阻止的意思。“为了委托,代入角色而已。清水小姐的委托就是我跟她在亲友的见证下举行一场婚礼。”

 

“亲友的见证下,那不就是结婚了。”影山茂夫不认同这种做法,“您会接受这种委托一定是受到了胁迫。”

 

“确实,差点就被掐死了。”灵幻新隆撇嘴:“所以说这种没什么难度的——”

 

“所以我们拒绝委托。”影山茂夫非常肯定,他必须要让清水结鹤放弃只有形式的婚礼。

 

清水结鹤这时脸上的警惕消散了,她刚刚语气中裹挟的威慑也无影无踪,披露出她对待这件事真正的重视程度。她瞥了一眼灵幻新隆,然后说道:“坦白说,灵幻新隆不重要,我看中的是这场婚礼,是仪式体验。影山茂夫,你有很强大的力量,所以我不跟你打架。”

 

“我不同意,师父很重要。如果是我的婚礼,结婚对象是师父,那就很重要。”

 

灵幻新隆没理解错的话,这这这,这是表白吧?这小子乱说什么呢!他刚要喊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四肢不受控制,随即自己好像成为了一本被翻阅中的书,强制被翻回以往的章节,一章一章的快速展现给他人。

 

经过昨天与今天的所见所闻,清水结鹤认为灵幻新隆本人和影山茂夫都受不了他被这样对待,于是她果断这么做了。超能力者不是要一昧去战斗,而是运用自己所擅长的能力给自己创造胜利的机会。果然影山茂夫只是一眼便展露出震惊,可他也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将自己的内心毫无隐私的摊开给别人开,师父这种喜欢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保护面具的性格绝对很抗拒被这么操控。

 

“.………………”

“……我会为这个孩子付出我的时间,精力,生命……”

“……看到成长会为他感到欣慰和开心,同时我也会感到失落……”

“……我必须放下我多余的关心,松开我对他的桎梏,不要再以此满足我从那孩子身上汲取的需要……“

“……即使我们在对视中心照不宣,我还是选择骗他。”

“………………”

 

他原本打算立刻对清水小姐出手,即使师父会埋怨自己毁了他的房子,但他想他可以帮助师父修复好它,可是没想到被突然灌输的大量言语冲击得愣了一下。这些不是记忆,是昨天师父对敌人难以抑制情绪的倾诉。他只愣了一个瞬间,极短极短的时间,但下一瞬眼前就失去了画面。

 

影山茂夫中招了。

 

这一切都很突然,发生得太快,灵幻新隆只来得及让自己吸口气,就看到了弟子闭上眼瘫软倒地,随即自己被摔趴在地上,这时候也顾不上形象,他迅速爬起来去看影山茂夫的情况,发现他呼吸频率绵长就松了口气,然后发现自己怎么晃也摇不醒他时那口气又吊起来,他干脆把人拢在怀里,生气地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对龙套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发挥一下主动技能刺激刺激,捕捉到破绽我就下手了。”清水结鹤理所当然道:“这种时候抢占先机是很重要的。”

 

“谢谢您发起的饭后运动,请把他唤醒。”灵幻新隆的语气称得上咬牙切齿。

 

清水结鹤摇头,灵幻猜测肯定又是不愿意关闭能力的意思。

 

“你希望我带着对龙套的担心满面愁容的跟你举办婚礼吗?”灵幻新隆气得脸通红,他把影山茂夫抱得更紧,以防清水再发难。“你的委托我拒绝!拒绝!”

 

看到此时灵幻在面对注重的脸面和尊严时更加在乎的是拥抱着失去意识的影山茂夫,就像他之前所说那段不愿意想起的记忆中做出的抉择,即使不情愿也能为这孩子努力克服自己心理上的阻碍。放在昨天,她会为故事感到有趣,但是现在这种矛盾被摆在桌前,三人都已了解的情况下,她就不太喜欢了。“我确实不希望那样,尽管我还挺享受看别人勉强的表情,就像你当初在那个失去妻子的男人家里不得不答应接受委托时的表情,但你现在不同了,你的心思被他人完全占用,我一直很厌恶这种不专一的情绪。之前不管你心里爱不爱谁,关不关心谁,都会把婚礼的委托毫不犹豫的好好做下去。现在情况不同了,所以我会放弃你跟我的婚礼,但是原因在你,你需要接受委托失败的后果。”

 

灵幻新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委托的成功失败他不想管,“谁还管那些,龙套什么时候会醒?”

 

“灵幻新隆。”她沉声低喊,清水结鹤很讨厌别人跟自己交谈时因不相干的人而不耐烦,但她很快露出恍然的表情,“不,我找到更好的后果了,本来我想让你终生夜不能寐,一旦入梦就要面对这辈子发生的最后悔最孤独最痛苦的记忆循环播放。就像那个毁了我婚礼的初任未婚夫,他的灵魂现在还在被我忘记扔哪儿的封印瓶里受这种折磨,应该随着时间变成了很强大的恶灵吧。”

 

“……”这什么恶趣味。

 

“但我改主意了,”她挥手下一秒给自己换成了当初灵幻新隆初见她时的传统服饰,“你既然不管我的委托,那我也不管你的弟子了。”

 

“什么意思?!”灵幻新隆试图迅速抓住她,但普通人的速度终究有限还需要顾及怀里失去意识的人,最终只让衣袖在他手中停留了一瞬便被抽走。

 

“我要走了,你以前的故事很有意思,但是你这个人对我来说很无趣,沉溺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弟子是我给你毁约的惩罚。”清水结鹤的身影消失在宽敞的房子里,最后只留下一句:“如果他能醒来,我与他的较量就算他赢吧,再见,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喂别走!”怎么有这种性格差劲的人还在世上折腾其他人啊!灵幻新隆看着在沉睡中面容平和的龙套头疼不已。

 

 

 

灵幻新隆不眠不休找了三天,这三天不仅拜托了他和龙套所认识的所有人关注清水结鹤的行踪,还让他们都来看了龙套的情况。没有任何清水的消息,也没有能唤醒龙套的好方法。亲口说自己不会再有失败苦果的人让自己尝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只能看着昏睡不醒的弟子毫无办法。

 

“小酒窝,你真的没法进到他的梦里吗?”

 

“完全没办法,你问太多遍了,有办法我早就帮他了。茂夫现在像是个里外都被封印的坛子,自己出不出得来我不知道,反正没人进得去。”小酒窝飘在影山茂夫额头上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清水结鹤的名头我没有听过,但是根据你的描述我猜测她应该是利用人类的情感引导创造了一个梦境,或者说一个世界,这其中记忆也会有很大的作用,但茂夫不是那种会被虚假的梦困住的人,他有足够强的能力能够破解,至于到现在还没有醒我也不知道。”

 

“灵幻先生,有患者拜访。”门外守着的芹泽克也突然敲门进来,他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对融入社会这件事逐渐自如。这时候灵幻哪有心思做生意,他摆摆手要拒绝时芹泽继续说道:“是你说的坑你的那个患者,要见见吗?”

 

灵幻新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见见。

 

“灵幻医生,看见您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我还活着,我弟子生死不明啊!灵幻新隆在心里呐喊,眼神打量起这个人,他看起来比之前见的那一面更加憔悴,但远远不到要死的地步,最近他还在继续尝试自杀吗?

 

他再度开口:“很抱歉突然来你家打扰你,更抱歉那时候打了你的电话,我已经没有能够联系的朋友了,因为想要自杀我又不想连累别人,早就跟所有亲戚朋友断了联系。本来那天之后我想要立刻去找您,但是我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三天了。”患者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在清水结鹤的压迫下几天没有吃饭,最终饿晕在餐桌上的故事,随后因为各种自杀方式带来的后遗症动弹不得,垂死之际被当天新搬来的邻居来拜访而发现,最后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救治,今天刚出院。

 

“……”灵幻新隆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如果这位患者有兴趣他都想赞助他写本书,名字就叫大难不死的自杀者。

 

“喂,灵幻,这家伙旁边有灵魂跟着。”小酒窝凑到他耳边提醒。

 

灵幻新隆皱眉,侧身小声问他:“男的女的。”

 

“是个二三十岁的女人。”

 

灵幻新隆想到了患者掏出皮夹时看到的一张照片,向小酒窝确认:“右眉的眉梢是不是有一颗痣。”“确实有,你认识?”在小酒窝那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又向小酒窝确认得知了这是对这个患者无害的灵魂,可能因为怕有灵近距离接触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那个女人都是在男人的一步之外默默跟着,如影随形。人类灵魂在小酒窝这种等级的恶灵面前也没有退缩,时而会看着他们露出警惕的眼神。

 

“之前你说过是为了安慰孩子才过来看心理医生”,灵幻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没对患者之前的行为指责什么,反而出言告知他刚刚收获的情报。“但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别再求医了反正也不管用,倒不如在你妻子的灵魂面前活得像样点,别让她耗费力气把你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二十多次,就算是鬼魂也会有心力交瘁的时候啊。好好的大男人,成天让一挥就消散的鬼魂帮你收拾烂摊子……孩子也会偷偷哭泣着为爸爸抛弃自己感到孤独的。”

 

患者被灵幻新隆的这话冲击了自己近三十年的世界观,然后他却没反驳,他发自内心的相信灵幻说的是真的,这样,他的妻子没有离开自己,而是一直陪着自己看到了这五年他糟糕的人生。他向灵幻医生道谢,承诺自己会好好活着,接回寄养在自己母亲家的孩子照顾,并会向一直担心自己的家人朋友道歉。在转身离开以后,无声的悲喜交加使他默默地擦着止不住的眼泪。芹泽在客厅坐着,当这位患者流着泪走出来时,他看见那位身后跟着女人在旁边做着无用功,不停地帮他擦拭眼泪。

 

芹泽克也想,也许偶尔他也可以重操旧业。

 

“那个家伙坑你,你竟然帮他。”

 

灵幻新隆懒得再说什么,敷衍道:“日行一善会有回报的。”

 

“切,我才不信。”高级恶灵对此不屑一顾,他才不要天天做蠢事。

 

“师……”

 

“小酒窝,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什么啊,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又幻听了吗?”

 

“师父……”

 

“是龙套醒了!”意识到的灵幻新隆立刻转头看向床上,看见龙套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迅速先去把窗帘都拉上然后拽着小酒窝来到床边。“快看看龙套有没有问题。”

 

小酒窝打量了一下,发现龙套出了看起来很疲惫以外没什么问题。这种情况不是灵幻自己说过的吗,那个清水结鹤说只要人醒了就算她输,那说明人只要醒了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嘛。小酒窝把自己想所想说了以后,收获灵幻新隆如释重负的一声:“太好了。”

 

“我可以再测试他一下,茂夫,这是几?”他伸出两根手指头问床上的人,灵幻沉默地侧目看他。茂夫倒是哑着嗓子说了个二,然后就把小酒窝赶出房间。

 

小酒窝飘到芹泽克也的旁边,骂骂咧咧,无一例外都是重师轻友这种吐槽话,最后突然认真的感慨了一句:“日行一善原来真的有用啊。”

 

刚得知影山茂夫醒来很高兴要进去探望却被小酒窝拦住听他吐槽的芹泽克也缓缓发出一个:“?”

 

房间内相对来说气氛比门外复杂一些,主要复杂的成分来源于屋里的二人正在用复杂的眼神对视,仿佛都在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爱我。

 

灵幻新隆首先败下阵来,他更想要知道龙套沉睡的情况,并要清楚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影山茂夫首先说明自己的身体除了有点饿以外没有任何后遗症,并在回忆后简略的回答了问题,他说自己也记不太清。“我大概记得做了个有师父的美梦,差点就要在里面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我还是想起来您,您肯定在外面等我,说不定还会偷偷喝很多酒,这不好,喝酒很伤身体。”

 

“行了行了,”灵幻新隆捂住脸,赶紧制止即将到来的批斗环节。

 

“师父,请不要害羞。”龙套笑着拉下他的手,把它握在手里,温柔坚定地说:“我的手比师傅的手还要大,我还比师父高,穿的衣服也早就大了您好几个尺码,不用您一再说我长大了,您想的那个懦弱老实的孩子早就长大到让您不用担心的程度了,早在相谈所关闭之前。”

 

灵幻新隆沉默听着,没有给回应。

 

 

 

刚醒来的茂夫很镇静,他将进入梦中的世界之前所看到关于师父的一切刻在心里,那是自己一直追求的真实。想了一想,师父耿耿于怀那些虚假与真实始终围绕着自己,他为此感到足够的满足。所以他丝毫不为灵幻新隆的沉默感到惊慌,因为师父一直都没有放开他的手,即使此时师父的手心已经紧张到浸出汗意。

 

“龙套。“

 

他听见师父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影山茂夫的视线从师父与自己交握的手缓缓上移看向他的眼睛。

 

”你22岁,我相信你对未来有清晰的认知和成熟的判断,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灵幻语气郑重,对他珍而重之的弟子提出最后的问题,对这位弟子他所寄托的情感远远不是爱情所能概括的。

 

“无论什么问题,无论问多少次,都可以给您答复。”影山茂夫的眼中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他早就不害怕回答问题,也自信能够解开师父身上束缚着他的丝线。

 

“你知道十四年有多长吗?”

 

原来还在意这个,影山茂夫微微笑道:“知道,我只非常感谢,在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四年就已经遇到你三年,而再过三年就是我遇到师父的十四年,我期待那时候的到来,以及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十四年。”

 

灵幻新隆反握住了他手,“回答正确,你又赢了。”

 

 

End

 咱就是说茂总脑筋关键时刻还是转得快

 

*电影《小妈妈》台词,推荐,很棒的治愈电影

 

 

一年没有怎么写文了,写得不好抱歉。而且第一次写茂灵,更多的是自己的理解输出,偏动画党。这篇故事写完了又修我一直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但现在没有想起来,等想起来修。

 

原创的角色清水的能力其实刚设定的有很多,也改了部分,但是短篇承载不了这么多对新角色的描写就没写,当她开挂了看。这个角色原本是准备以另一种形式让她放开心结解决委托的,但是后来一想不用为了故事的完整性去改变她,就把预设的喜剧性结局改掉了。没有多余情感的高龄超能力者反而能够掌控他人的情感和承载情感的记忆,但是会输给拥有正面情感和美好记忆的人,这还挺有意思的,就没改了。




沈炎

【茂灵】求救誓言

旧文补档


Summary:

静谧的夜色里,影山茂夫用手掌覆盖着他的手掌,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就像曾经那些隐秘的,却希望灵幻发现的呼救一样。
请让师父依赖我吧,让他向我呼救吧,拜托了。

cp:茂灵。
应该是HE无误,请放心食用。后期可能会有车,在这里放置绿色版。完全版请走下面链接。(完全版只是最后有一段车而已,如果不想看车也可以选择不进入,不影响剧情)
卡文卡了很久,最终写出来仍然不是很满意,等待以后是否会有机会重新修改。
请放心食用。OOC有,但能力如此,请见谅。




影山茂夫第三个女朋友是在大三的时候谈的,也是调味市的住民,交往了近半年,是他人生中交往时间最长的女朋友。

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在与女朋友...

旧文补档


Summary:

静谧的夜色里,影山茂夫用手掌覆盖着他的手掌,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就像曾经那些隐秘的,却希望灵幻发现的呼救一样。
请让师父依赖我吧,让他向我呼救吧,拜托了。

cp:茂灵。
应该是HE无误,请放心食用。后期可能会有车,在这里放置绿色版。完全版请走下面链接。(完全版只是最后有一段车而已,如果不想看车也可以选择不进入,不影响剧情)
卡文卡了很久,最终写出来仍然不是很满意,等待以后是否会有机会重新修改。
请放心食用。OOC有,但能力如此,请见谅。




影山茂夫第三个女朋友是在大三的时候谈的,也是调味市的住民,交往了近半年,是他人生中交往时间最长的女朋友。

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在与女朋友第五次约会的时候被灵幻新隆的电话叫走,而这种事情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三次发生。

非常可惜,本来他们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因为一个电话彻底泡汤。实际上那天晚上他们正经历一场浪漫至极的烛光晚宴,为了那场晚餐影山准备了许多,为此定了调味市仅有的一家旋转餐厅,却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最终还是选择帮灵幻新隆完成不太好完成的委托,用制作精良的西服去面对自己抬手就能解决的恶灵。

然后用一餐拉面来弥补烛光晚餐。

他挑了一筷子拉面,热气袅袅里用他平稳的,有点冷淡的,和他以往一样的语气说:“说了不要突然把我叫出来啊,真的会很困扰的。”

“啊——抱歉抱歉,龙套君。”灵幻新隆咽下一口面,深棕色的眼珠滑到眼角,将影山那件价值不菲的西服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天穿的挺正式的啊,是打扰到你上班了吗?”

“虽然是有在兼职,但今天没有。”影山说:“是在和女朋友约会。”

“唔。也对,龙套也到这个年纪了呢。”灵幻又说:“下次带女朋友来给师父看看吧。”

影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师父,我们今天分手了。”

灵幻新隆心里一跳:“…啊?”

但影山茂夫向来是读不懂气氛的。他接着说:“因为您打电话叫我出来这件事情,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了。”

 

一个月以后影山茂夫又接到了告白。

情书是浅粉色的信封,镶嵌了金丝条纹,她递给他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柔轻盈,微风,影山低下头看到那信封的金色纹路,觉得有点像浓稠的蜂蜜色,又有点像灵幻新隆背对着他,夕阳淋在他头发上,从中心的发旋一路蜿蜒而下,落到发梢的色泽。于是影山郑重地收下了,倒不是说他对对方有什么过多的情愫,只是单纯的出于礼貌,和每一个人告白都需要被认真对待的想法。他将信封收进背包,垂着眼睫回答:谢谢,我会慎重考虑的。

第三个女朋友分手的理由是‘影山对自己不够在意,约会途中竟然三番五次为了另一个人的事离场’。影山对此没有异议,这也确实是事实,所以他点头,又重新为自己抛下女友处理其他事物的所作所为道歉,而后和平分手。前两任女友的分手理由与其所差无几,第二任在分手时这么告诉他:影山君是很温柔的人,但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喜欢。影山君的师父是很重要的人吧,我感觉似乎你似乎非常在意他,超过了在意我的程度,真是不甘心呢。

影山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不卑不亢地道歉,整个人就像是缺失了养料而死去的木头,即使表情展现出了一点讶异一点愧疚,却仍然显得不近人情,专制又刻板。

回家以后他将那封信认真的读完了,介于前三次恋爱的结果决定要拒绝。然后连同以前收到的情书一起单独的放进一格抽屉。做完这些事情他盯着那格抽屉发了一会儿呆。超能力者总是拥有丰富而强于普通人的情感,但谈及情爱,影山茂夫又似乎对此一窍不通:难道情感与情感之间还会有高下之分?对恋人的感情是必须排在第一位,亲情和友情都是要为其让步的吗?

他开始想这些问题,但一直到晚上入睡时分都没有想到回答。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了,他在半睡半醒之中想着,比数学和国文都要难,而且还没有任何人会教授这些。

想到教授,影山决定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把这些困扰讲给灵幻新隆听。

 

下一次见面是影山带了啤酒和章鱼小丸子敲开了灵幻所住单人公寓的门。虽然有提前通知,但灵幻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也许是因为他手上两种不太相融的食物。他把影山请进门,又问他是想要果汁还是牛奶,影山掂了掂手里的拎着的几昕啤酒,说自己喝那个就行。

于是灵幻也拿了一瓶酒,和影山面对面的坐着,率先开了话题:“自从龙套你上大学以后就很少需要我帮你解决什么问题了啊。那么这次是什么事呢?”

影山把在玄关外就脱下来的外套放置在椅子的靠背上,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抿了一口,说:“我一个月前和女朋友分手了。”

“啊啊,这个我知道。”灵幻挠了挠脑袋,把自己柔顺的金发揉地发梢翘起。他有些尴尬,疑心自己是不是两人分手的理由:“你是在烦恼那个?…那次的事确实非常抱歉,但如果龙套你还喜欢着她就要勇敢追求啊,一个人烦恼也没用的喔。”

“我没有烦恼要追求她,也没有这个打算,灵幻师父。”影山说,深黑色的眼睛在刘海下面一瞬不瞬地盯着灵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细长的手指在杯壁边沿摩挲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她说是因为我来帮师父而没有选择陪伴她而分手。所以说,在恋情之中,我应该把其他的事情都排在恋人后面吗?”

“呃…”灵幻新隆眯着眼睛托腮想了想,认真的从自己阅历里翻找,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的人生在这一方面可以称得上从未涉及。但这并不意味着灵幻对此一窍不通,而实际上,灵幻对人情世故方面可能比影山还是要更精通些,因为他经历过社会丛林的层层打磨。

“这个我也没什么经验啊。应该是吧?恋人需要长时间的陪伴以及不计回报的付出,而够为此放弃大多数东西的感情就是恋情。虽然不一定要为了恋情放弃一切,但你在答应女孩子可以交往的时候必须报以可以为此放弃一切的心态啊。你之前交往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觉悟吗?玩弄女孩子感情可不是什么好事哦,龙套君。”

影山安静地等他把这段话说完,目光从厚重的刘海下面探出来,撞上灵幻新隆的眼睛。灵幻的眼睛并不是单纯的黑色,纯净的黑色偏冷,死板,僵硬,神秘广袤却又阴沉,但灵幻的眼睛颜色要更暖一点。与他茶金色的头发,暖白色的皮肤一样,看上去虽然安静,但充满了人性的味道,不冷,不遥远,是触手可及的阳光调配而成的巧克力,深棕色的,让影山想起来小时候喜欢吃的一种太妃糖。


他说:“我明白了。”

又双手捧起易拉罐,他以喝茶的方式缓慢地喝了一口啤酒,浅淡的甜味在口里弥漫开来。抬眼时看见一窗未被遮拦的夕光铺洒下来,淋了灵幻满头满身,色泽鲜艳的汁水顺着灵幻的发丝与脖颈流淌,显出蜂蜜一样香甜的色泽。他想起那封粉红色的情书。

于是又说:“我为了师父的事情放弃了很多,学生时代也是,上个月和女朋友分手也是,那我是喜欢着师父的吗?”

灵幻新隆正在专心对付易拉罐的拉环,闻言一下用力过猛,差点手一抖让整瓶酒水就从手上飞了出去:“这种事情你要自己想啊!”

影山好像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歪了一下脑袋,用超能力把洒出来的一点酒水团聚成一粒滚圆的琥珀色水珠,轻巧地放回瓶子里,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灵幻还没来的及喝一口酒,就被影山茂夫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呛:“你啊…别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行不行?”

影山茂夫不为所动,接着问:“那灵幻师父喜欢我吗?”

夕阳如落潮般从灵幻身上褪去了,余留的红光落在他的眼尾,半边身子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他一动不动,胸口因为呼吸而和缓地起伏着,藏在晦暗里的眼睛盯着手上那瓶水面摇晃的酒。这间屋子因为长久的住用却不翻修,灯光过于黯淡,即使开了灯影山在那个瞬间也没能看清楚灵幻新隆掩藏在阴影里面的眼神。

大概他是不知道的,灵幻新隆在二十四岁那一年继续灵能欺诈师行业以后放弃了什么:灵幻新隆天生聪明,做什么都快,都容易,如果换做普通职业恐怕早已成为上等人,拿着不菲的酬劳,娶到漂亮的老婆,有可爱的孩子。如果他愿意,或许还能够养两条狗,种几株容易成活的植物,而不是住在昏暗的房子里,三十有半却不谈一个对象,做着被周围的人看作神神叨叨的职业,过着不算富裕的生活。

所以按照灵幻新隆刚才的说法,他一定是喜欢着影山茂夫的。影山茂夫是他继续灵能力行业的动力和原因。跟随影山灵幻自己做出的决定让他放弃了其他的一些东西,而那些被放弃的东西,簇拥着推搡灵幻新隆站到影山的面前,迫使他突出喉口里藏着的那句最完美的欺诈师也无法编织的谎言。

有些东西不能说谎,因为即使你骗过了全世界,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时间齿轮像是缺少润滑而拉慢了镜头,窗外的夕阳与火烧云把室内晕染的温暖又静谧,尘埃无声地飘着,那罐晃荡地酒水平息声响。灵幻半张脸被夕光照亮,脸颊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而另外一半则藏在阴影里,明暗线将光影切割成两个永不相会的国度。在这间房屋里,一切都是安静而温柔的,因为暖光而温柔,但安静得像是阴影深处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影山静静地看着他,并不着急他的回答,但当他想从灵幻的眼睛里再捕捉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发现那双眼睛深处,暖色的尽头明灭闪烁了一盏将息的烛火,又像煤炭燃尽后的星点火光。那样微小,总让人担心是不是一阵风就会将它熄灭。

他听见灵幻新隆回答:“应该…喜欢吧。”

可欺诈师向来懂得如何玩弄话术,说谎对于他来说只是最简单的开胃菜。隐藏谎言的最好方法是涵盖在真实之中,同理,隐藏真相的最好方法,就是给他添上一层模糊暧昧的说辞。灵幻新隆擅长这个。他笑了一下,是那种温柔热络,但是有点苍白的笑,影山曾经在他面对一些女性顾客的时候看见过这种笑容。声音也很温和,像裹在冷硬石头外的一层糖酥:“毕竟龙套君你是师父我很重要的弟子啊。”

 

那句喜欢似乎是整场谈话里无关痛痒的一个小插曲。影山茂夫没有对那句喜欢有进一步的讨论,灵幻新隆也就不会在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这次对话主要是以影山询问,灵幻回答的方式进行,中间灵幻讲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日常琐事,并询问了影山的校园生活。在太阳彻底落山以后影山决定要回家,灵幻没有挽留他,而是将他送到楼下,两人今天就就此别过。

回家的路上影山又想了一些事,关于情书,关于恋情,都是一些普通人的烦恼。十四岁以后属于超能力者的烦恼便不再困扰着他,他想起那个时候灵幻新隆就是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去解决年幼时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在那场飓风之中抽丝剥茧的看清了自己的心,因为这个,他在心里相信灵幻新隆总是会救他的,哪怕他没有将呼救宣之于口,仅仅是在内心祈祷,灵幻也总是会救他。

这就像是一段誓言,不会被背弃,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夺走的誓言。

他边走边毫无边际的想着,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落在灵幻家里的靠椅上,因为时间还早,便打算回去取。

一路上月光和灯光都悠悠地晃着,树影也被风吹的簌簌颤抖,夜风萧瑟,吹到身上感觉到砭人肌骨的冷意,影山只穿了一件黑T,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离中心城区比较远的边缘地带没有大城市之中不夜城彻夜亮如白昼的光景,况且调味市本身不算是大城市之一,在这个时间许多家里已然灭灯入寝,和影山所就读大学所在的城市不同。一路走到灵幻所在公寓的楼下,影山抬头去数楼层,以是否亮着灯光来辨别灵幻入睡与否。

灯光早就熄灭了,整栋楼黑黢黢的,像是一只棱角分明又居心叵测的黑色怪物。但他知道灵幻新隆并没有入睡,影山在阳台上看见了他。

月光之下灵幻新隆倚靠在铁围栏上,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夹着烟。他叼着烟嘴吞云吐雾,眯着眼睛,脖颈暴露出来的的一截线条流畅脆弱,背脊微微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安静的飞蛾。月亮悬在他头顶上,晕开的一层毛茸茸的边沿时使它看上去如软糯的黄油制成,月光却是清冷的,银白的流淌下来,天空中星辰寥寥,几颗算不得明亮的星子垂在树梢,月华从枝头悬挂而下,降临在一盏屹立的路灯额前。昏暗的路灯下,灵幻新隆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苍白环绕,影山茂夫却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他模糊的神情是落寞的,星辰碎光落在他的眉梢,显得那么孤独,月光却不近人情的给他勾上一笔温柔绰约的边。影山察觉到这可能是欺诈师罕见的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但他烟雾缭绕之中如似梦境,属于人性的温暖从他身上层层剥落,如叶落森林。他看上去像隔着连绵山海,隔着银河星云,隔着世间动荡和世人的悲欢离合,遥远飘渺又不可接近,好像他生来就是要与孤独为伍,谁也没办法把他从浓郁的深蓝色里面拉出来。

真是太矛盾了,明明当他站在白昼日光之下是那样的温柔、温暖,触手可及,有着得意洋洋的狡黠,比任何人都要鲜活,像是一盏停在空中暖烘烘的太阳。

可他站在那里,铁质的围栏将影山茂夫与灵幻新隆隔在两个国度。狭长的影子从栏杆的间隙里延伸出来,像一条没有温度的冰冷的蛇。他看起来柔软,烟雾让他充满了成年人特有的魅力,但是却落魄,像一盏被关在透明灯罩里忽明忽暗将死的灰暗灯光。


灵幻新隆太轻了,太远了,太孤独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市侩,庸俗,放置入人群之中也展现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他为什么这么空呢?为什么这么苍白呢?他得到了所有的颜色,五彩斑斓的色彩均匀地搅拌,融成了一块荒芜的灰。但一个人终究是会被冷死的。他太聪明了,过于聪明了,于是被惩罚了恒久的孤独。孤独会杀死他。不是轰轰烈烈的,甚至没有明确的界限,他只会一点一点融化在社会里,一点一点的消失。

就连他的爱语都是毫无重量的,轻飘飘的可能、应该、大概、也许,苍白得一触即碎,比纸张更加轻薄。难道他的情感也是没有重量的吗?难道没有什么东西足够沉重到能把他拴在世间吗?如果他一直这么轻,这么容易被风带走,那在高高的地方,他会不会感到寒冷呢?

为什么啊?你明明只是普通人而已。为什么和世界没有一点联系?和社会之中他人的关系明明是千丝万缕的牵在一起,有那么多熟人和那么多酒友,为什么到最后你仍然是孤身一人呢?

影山茂夫看到他喉结滚动,淡色的唇瓣吐出一口烟雾,想起来他和灵幻新隆下午所进行的那场对话:为什么你永远只替我解决问题,而从不向我求助呢?你走入我的内心帮我修补了破损与残缺,却从未对我敞开心扉。明明你是那样的冷和孤单,为什么不让任何人走进你的心里?如果让我抱着你,你会感觉到温暖吗?

影山在那个瞬间毫无缘由的想成为灵幻新隆与世界的纽带,无论以任何方式。明明他自己连恋情、亲情与友情都尚且分不太清,却在那个时候像是拨开了迷雾,又像是海水退潮后暴露在细软沙滩上的海贝,有些念头逐渐清晰。

或者他觉得分清楚这些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灵幻新隆对他非常重要,到可以放弃一些其他东西的地步。所以他想:师徒,朋友,亲人,恋人,都可以。

他只是想牢牢的抓住这个人,防止他飘到太冷的地方。

他安静的看着他,等到月潮消退,深蓝色的孤独海水般的落下,潜入地心拥抱岩浆;等到赤红的烟头湮灭火光,银白的灰尘与月光的碎屑散入夜色里;等到灵幻新隆退入房门,他想,下次好了。

拿外套的时间不该是今天。

 

在那个夜晚之后两个人又有近乎半个月没有碰面。影山因为放假前的例行测试与学校内各项事务忙的焦头烂额,灵幻倒是并不忙,在影山偶尔不知道怎么处理学业问题的时候会给一些建议。这种求助试过几次以后影山就发现灵幻新隆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线,最离谱的一次是影山半夜三点给他发了篇论文过去,不到两分钟灵幻的电话就打进了他的手机里。

这个小发现让影山除了每日的学业多了一个小任务,或者说,小乐趣。

他开始热衷于每晚十点多,最晚十一点的时候给灵幻新隆发一条‘晚安’,灵幻会回复他一条一模一样的信息。如果收到信息的时候他恰好要入睡,就会有一种满足感从他内心深处涌动出来,像吃到了一盘期待已久的甜点,或者在一天的疲惫后泡入温泉,所有的不快与劳累都顷刻消散。

自大学以后影山用了智能手机,但灵幻的电话号码从来没有变过,因此影山疑心他根本就没有换过手机。他盯着自己手机上灵幻发过来的‘晚安’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最近对灵幻的事情过度在意,有时已经到了会干扰到他干其它事情的地步,因此他有茫然地对着闪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发呆:现在,我是喜欢灵幻师父的吗?

这次没有灵幻新隆在他身边解答,他自己想了十分多钟都没有想明白。之后一个人关了电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按照灵幻所说,愿意为对方付出或放弃某些东西就是恋情,那么毋庸质疑,影山一定是喜欢上了灵幻新隆。但这个说法似乎又并不确切,因为影山同样也可以为亲人或者关系极好的朋友付出,却隐隐之中影山觉得这是不一样的,属于灵幻新隆的也许不单单是付出与放弃,而是可以‘更多的’付出和‘更多的’放弃。

如果灵幻愿意,那么影山可以翘掉每一次同学之间的联谊,或者可以永远不再找女朋友,只和可以忍受灵幻突如其来电话的人相处。如果灵幻愿意,他可以每一个夜晚都为对方煮上一小锅热牛奶,彻夜陪在他身边,以防他半夜不睡觉或是熬夜。

他越往下想就越发肯定这就是恋情,除了付出或是放弃之外他还可以为灵幻做很多他自己平时都不会做的事情,是因为他不想再一次看见深夜独自抽烟的灵幻新隆。不止是在无人陪伴的夜晚,可以是任何时间,白昼里他可以打开灵幻精明从容的外壳,夜晚则拥抱他灰色的灵魂。

影山发现从那个夜晚开始,灵幻教会了他一种特别的东西,就像一条细长的丝线将他和他连在一起,于是灵幻的情感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影山身上。影山茂夫不再孤身一人,因为他发现无论相隔多远都始终为灵幻所牵连,一种特殊的共情感将他们绑在一起,因此影山在那个时候透彻了自己对于灵幻的感情。

至于他仍然显得情感淡泊,只是因为超能力者的一颗心脏完完全全交与灵幻手上,便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恋心分之他人。当灵幻新隆教会了影山恋心与爱情,与之相对的,他从影山这里拿走了别的一些东西:他教会他怎么爱一个人,同时没收了他爱别人的能力。

当晚影山茂夫清理掉了放置在抽屉里自己所收到的情书,并决定在这个假期回到调味市以后将感情告诉他。

 

放假的那个晚上影山就回了调味市。他给家里和灵幻都发了消息,但后者没有回复。当时时值傍晚,没有艳丽的火烧云,调味市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灰色,云块模糊地与天际晕成一片,他在影山宅安置了自己的行李,归家以后百无聊赖地读书。

其实影山茂夫不经常读书,平时在这个时间点会选择出门慢跑。但此时窗外飘起了细密迷蒙的雨丝,落在屋檐上的雨珠溅起一片微小的水花,使得屋角窗檐上像生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玻璃窗虽然能隔绝雨丝渗进房屋,但不能抵御潮气,潮湿的水汽无孔不入地蔓延,天色擦黑后给人以阴沉之感。时钟的指针都仿佛被锈蚀,一步一步都沉重缓慢,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一直等到十点,影山都没有等到灵幻新隆的回复。


这个例外让影山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灵幻从未长久地不回复他的缘故,他猜想会不会师父遇到了什么麻烦。潮湿和阴沉往往会催生一些阴暗的东西,例如鬼魂,恶灵或者诅咒一类灵幻新隆常年与之打交道的见不得光的事物。影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灵幻新隆只是没有灵感的普通人,欺诈师曾经在他面前刨白自己,因此他不合时宜的担心灵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而无法回复他的信息。

因为这个没有根据的猜测他匆匆忙忙想要出门,但走到玄关他却不知所措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灵幻新隆此刻应有可能在哪里,也不明白少了通讯工具自己该怎么找到灵幻新隆。

超能力者无疑能够办到许多寻常人所不能办到的事情,但心灵感应或者定位寻人明显不在其中,最强大的超能力者由此落为担忧心上人中普通一员。他有些焦虑的在门口踱步,而后凭借记忆试探着去了灵幻新隆居住的那间单人公寓里。他站在门口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又去了相谈所,那里早早打烊关门,他只得漫无目地撑着一把漆黑的伞在街头徘徊,像一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委屈小犬。

那只智能机贴在他大腿边沿的口袋里,铃声一次都没有响起。他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人们灵巧地从他身边绕过去,近十年前灵幻也曾牵着他的手从这条熟悉的街道走过去,那只手干燥温暖的包裹着他,掌心的温度亲近真实。而现在,仍然有有撑着伞的成年人牵着年幼的孩童从他面前走过,人们不在乎他是雨夜里的孤魂野鬼还是有生命有温度的活人。那个牵着他的手的人遥远地仿佛是一场甜美的梦境。

影山茂夫在街口茫然地顾望四方,恍然发现自己对灵幻新隆的了解中一大部分都还是空白,这个认知让他非常沮丧。但他生来似乎就比他人迟钝些许,有的旁人几分钟就能想明白的事他需要花费好几天。

他想起来那天在月色之下抽烟的灵幻,想起夜深人静以后手机里储存的一条又一条的短信和半夜修改的论文。回溯到更久以前,他想起烤肉聚会,温泉旅行,半个被飓风摧毁的调味市和一袋西兰花的种子。还有更多更多,在更过去的过去,被时间洗涤后圆润濡鹅卵石般的记忆被重新着色:章鱼烧,拉面,恶灵消散后落下的点点荧光与蛮不讲理随时出现的除灵电话……

在雨夜里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家里那只长久没有使用过的翻盖式手机,不顾行人怪异的目光冲回家翻箱倒柜。

它有着智能手机所没有的GPS定位共享的能力,曾经他携带着它在爪的第七支部,等来了一场没有呼救的救援,而在七年以后,影山以那只手机为两人之间的连线,顺着它找到了躺在家里高烧的灵幻新隆。

 

他用超能力打开那扇门。

收伞,推门。他紧张的捏着手里那支老旧的翻盖手机,如同捏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红线。在门口时他抖落一伞饱和了料峭寒意的雨水,胡乱地合上伞翼,也不顾是否皮质的伞面被折地乱七八糟就将其丢在门口,关门进屋。

他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但在这件充满了灵幻新隆气息的房子被黑暗笼罩的的时候仍然感到陌生。这间房子并不大,单身公寓大都狭小,只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玄关正前方放着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碗吃完的泡面,火腿的包装袋,一包拆开的药片和半瓶没有喝完的水。他看不到窗户,但窗帘似乎没有拉好,一道电光闪过去,短暂地照亮了室内的陈设,而亮光暗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一声闷雷。

因为找到灵幻而放下的一颗心脏此时此刻又悬到了嗓子眼,他踩着棉袜一步步向房间深处探索,这走过数次的狭小房间里似乎藏着什么连最强的超能力者都为之忌惮的东西,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他看见灵幻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一片已经不再散发寒意的退烧贴。

一颗心脏猛然跌到谷底。

灵幻新隆生得一副俊朗的皮囊,五官也都精致漂亮,这也是他平时八面玲珑的原因之一。但此时掩藏在朦胧的阴影之中,眉头紧紧地皱着,脸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如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那样蜷缩着,没有换下的衬衫绷出绸缎一样顺滑的色泽,脊骨却在衬衫上鼓出一条嶙峋的线。影山意识到他的身形是每碗拉面六片叉烧也无法改变的瘦削。

一咕噜滚雷划破天际,天空被割出一道明亮的伤伤痕。影山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被映地苍白,没有温度得需要一个拥抱,却单薄易碎得仿佛只要闯进他的孤独之中,他就会连同孤独一起消散,好像他自己因为长久的与孤独为伍,从而本身变成了孤独。

这真奇怪。

影山茂夫痛苦的攥紧了拳。窗外的雨点滴滴答答地敲上玻璃窗,在玻璃内侧晕开了一层水雾,水珠破开那层雾气,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沟壑。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在发着抖,看见灵幻纤长的眼睫翕动,这牵连那颗心脏也跟着不安分的动荡着:这太奇怪了,难道灵幻师父不会感到孤独吗?

他似乎昏睡着,连影山的出现都没有发。脊骨弯曲,头颅压的很低,病痛使他微微颤抖,脊背弯处的弧度像是摇摇欲坠的孤灯。因为病痛他的眉眼格外的虚弱,也格外的软烂温柔,但更多的,是满到溢出的困顿迷茫。

影山至多距离他不过一两米,却感到灵幻隔他很远,两人中间像是夹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他把自己锁在那层屏障里,白日里人前展现出得意洋洋的鲜活,谎言与借口却一层一层的编织起厚茧,把他封进不为人知的孤独之中——但他又表现的那样平常。坐在相谈所里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时背都挺得笔直,线条一笔一画平和收敛,平淡得好像孤独和寒冷侵蚀不进他的骨骼。

而他在厚实的蜗牛壳里痛苦的蜷缩,病痛逐渐侵蚀他的血肉,却不置一言。

影山感到痛苦,莫名的委屈,他被灵幻所牵动的感情在身体里无关皮肉地闷痛,即使被人掐住喉骨也不过如此——灵幻新隆与孤独为伍太久,便感觉不到孤独给他带来的寒冷,于是爱着他的人就要代替他接受苦痛与惩罚。

 

在影山只有灵幻腰际的时候,他常常压抑自己的情感,以致自己显得刻板无趣。

当时他也并不觉得痛苦,但灵幻摸着他绵软的头发告诉他:难过的时候就要哭泣,正如快乐的时候影感欢笑。每个人都要坦诚的接受自己的情感,而并非压抑它们,团攒成难以发泄的压力。使自己感到痛苦是不好的啊,龙套。

可灵幻自己都没能做到。

影山清楚地明白:灵幻新隆并不是失去了痛苦的能力,而是失去了表达它们的能力。当表达痛苦无济于事,灵幻新隆便缄口不言。可在那个时候,他仍然是痛苦的,只是他并不心疼自己。

影山茂夫突然没有来由的愤怒:灵幻教他温柔的对待自己,可灵幻本人都是怎么做的呢?难道灵幻就不能善待自己,让他也少受一些折磨吗?

他知道灵幻新隆绝不是在教他痛苦,而是在教他幸福。可灵幻新隆如果不幸福,他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飘摇的雨夜里,影山茂夫背着灵幻新隆去市中心的医院。

雨下得很大,但因为超能力带来的一层保护罩,他们没有受到雨水的波及。但灵幻靠在影山背上,两只胳膊穿过影山脖颈两侧无力地垂挂下来,大腿压在他的小臂上。这个姿势维持了近乎半个小时,使得影山的手臂有些酸疼,但常年的锻炼使得他撑到了医院。

他给灵幻挂号,垫付了医药费,背着灵幻去打针又背着他放到医院的病号床上。放下灵幻的时候手机从灵幻的西裤口袋里掉出来,影山没有来得及去捡。这个时间点人很少,白炽灯的亮度刺得人眼睛发疼,他坐到灵幻旁边,这才有时间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的手机。

手机滚到地上被撞开了开关,屏幕闪了一下,显示出影山发过去的信息和打过去的几个未接来电。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只智能手机,却像是一只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那几个红色图标的未接来电在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地睡着,影山看着它们,他想:灵幻师父是成熟的大人,他能自己办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但,难道是大人就不会感觉孤独了吗?是大人,就不会需要人陪伴了吗?明明、明明他也会生病,也会被病痛折磨,也会有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向我求救呢?

影山捏紧了手机的外壳,皱着眉毛,冰冷的怒火从他的胸口汹涌而来,压得他几近窒息,又闷钝地挤压着他的心脏:那么如果今天我没有到师父家里呢?如果没有人发现师父生病了呢?师父要一个人在家里熬过病痛吗,还是说,他会就此死掉呢?

灵幻新隆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求救,也没有人在意灵幻的孤独。一个人的情感那么渺小,人生来便会孤独,可影山感觉那么痛,那么痛,好像本来应该在灵幻身上承受的痛苦十倍百倍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像刚刚小学五年级的无助孩子。

雨愈下愈大,医院的窗口黑黢黢的,像是死神眼窝里的黑色,却忌惮着医院苍白的灯光。影山沉默着点进手机的通讯录,把快捷号码设置成了自己,再点进‘龙套’那一栏,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改成‘爱人’,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去,重新写上‘龙套’。

静谧的夜色里,影山茂夫坐在灵幻新隆旁边,用手掌覆盖上他的手掌,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就像曾经那些隐秘的,却希望灵幻发现的呼救一样。
请让师父依赖我吧,让他向我求救吧,拜托了。

 

在打第二瓶药的时候灵幻新隆才转醒,他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影山茂夫捏在手里。影山的体温似乎比常人要更低一些,他握着灵幻,像被一块柔软的玉石握着。灵幻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抽动了一下,但影山抓地很紧,他直勾勾地盯着灵幻新隆,深黑色的眼睛里像氲了一满捧水汽:“师父。”

“龙套…”灵幻回答,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叫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有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以为这是高烧时眼前出现的幻觉,但手掌传来温度真实可靠:“抱歉…”

影山望着他的眼睛。雨水滴滴答答地敲着,他在灵幻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不是个合格的大人,竟然让你把我送到医院来,害得你晚上不能好好休息,还得担心我……”

不对。影山在心里反驳他:该道歉的不是这个。

“龙套真是长大了,已经完全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了嘛,还让你照顾我真是麻烦了。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等下次你去相谈所的时候我会把这次的医药费给你……”

不,不是这样。影山想:我希望你能够麻烦我,能够在一个人苦痛的时候依靠我。

“现在我也醒了,要不龙套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父母也会担心的。”

影山茂夫看着他的眼睛。他想说我已经告诉过父母了,请不要把我当小孩看待;他想说我并不觉得你麻烦;他想说你能不能更多的依靠我一点,向我求救;他想说我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他想说,我喜欢你。

可话语堆挤在他的喉口,叫他说不出来半句。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几点零星的雨珠挂在玻璃窗上,他安静地看着灵幻新隆,希望灵幻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一场将倾的雨。

他觉得他需要留下来,他需要陪着灵幻新隆,哪怕只多一分一秒,哪怕灵幻可能还会在他不在的时候露出孤独落寞的神情。他轻微地颤抖着,又因为掌心里传来的灵幻新隆特有的温度而安下心来。

“没事。”他握着灵幻的手,轻声地说:“我在这里,师父,我就呆在这里。”

影山想:现在没事了。因为师父知道我就在这里。


科学酿醋工厂

【4h‖百时茂灵一岁除】翡冷翠之夜

*流浪小提琴家茂x西方哲学教授灵幻

*大量捏造/2.3w+/全五章

*其实很早就在构思这个设定,我以为我会很早写完打磨很久,但现实却是逃避中带点匆忙的赶完了,笔力不足,但也只能到这里了。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意式小城爱情故事,但我想尽量把它写的轻柔又梦幻,像仲夏夜的梦。

希望大家都愿意与我一同回到那个暑热难耐的异邦的夏天。


【翡冷翠之夜】


1.《G弦上的咏叹调》巴赫


谢天谢地,那位流浪琴师还没走。


五月的翡冷翠,先行的暑热已经爬过绵延的山麓,悄悄迎来初夏草叶气味的清风。


灵幻新隆今天赶到广场时已是傍晚。漫天渐熄的霞彩下,街头艺人与手工制品小贩彼此吆喝...

*流浪小提琴家茂x西方哲学教授灵幻

*大量捏造/2.3w+/全五章

*其实很早就在构思这个设定,我以为我会很早写完打磨很久,但现实却是逃避中带点匆忙的赶完了,笔力不足,但也只能到这里了。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意式小城爱情故事,但我想尽量把它写的轻柔又梦幻,像仲夏夜的梦。

希望大家都愿意与我一同回到那个暑热难耐的异邦的夏天。



【翡冷翠之夜】



1.《G弦上的咏叹调》巴赫



谢天谢地,那位流浪琴师还没走。


五月的翡冷翠,先行的暑热已经爬过绵延的山麓,悄悄迎来初夏草叶气味的清风。


灵幻新隆今天赶到广场时已是傍晚。漫天渐熄的霞彩下,街头艺人与手工制品小贩彼此吆喝着收摊,围观的游人与玩乐的孩童也悉数散去。


在喷泉不断洒落的水幕背后,那位流浪琴师今天也是一袭白衫,孤独地枕着他的小提琴,琴音婉转,透明的和弦叮咚流淌。灵幻新隆猜想他今天的演奏也该接近尾声了。


好像一个买了票却只看到电影结尾的人……不过这怨不得他,虽然灵幻新隆算得是这位流浪小提琴家的忠实粉丝,但他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数十个小时的国际会议让他焦头烂额,直到一小时前他才口干舌燥地结束了成果发表……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结果还是改道过来了,这足以证明他对这位乐人琴艺的青睐。


都到了晚餐时间,他还没吃午饭。灵幻新隆买了一袋刚出炉的奶酪球安抚自己空瘪的肠胃,地上几只胖乎乎的鸽子已经看他眼熟,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他脚边扑棱来去,督促这个老好人掉下些西点的碎片让它们捡食。


他靠在树荫底下,不远也不近的距离里,那少年向最后几位观众欠身鞠了一躬,那是将要进入今天最后一曲的讯号。琴音悠扬飘荡,是他很喜欢的一首。灵幻新隆也跟着那古典雅致的曲乐轻轻哼吟起来,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牛皮纸袋。


算起来,从他第一次在广场上听见这位流浪琴师的演奏,至今天已半月有余。在翡冷翠,街头乐人如漫天繁星,十步撞到一位。而在他家黑胶唱片机坏了的不应期里,灵幻新隆寻寻觅觅,唯有这一位在古典乐上的品味与他如此相似,像在西侧的海岸上无端捡到两个严丝合缝的贝壳。


今天的收尾曲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一如既往非常不错的品味。灵幻吞下最后一口奶酪球,咸香的温暖被乐声一同咽进胃中,抚慰因课业而受累的四肢百骸。他拍了拍手,打算离开,回家还有几篇学生的论文稿要修改。




“昨天,您没有来呢。”


一段清朗的嗓音截停了他的步伐。灵幻新隆回过身去,这是什么情况?粉丝见面会吗?他稍微退开一步,拉开了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


“你希望我来吗?”


他这样礼貌地把问题丢了回去。


这还是灵幻新隆第一次听小提琴家说话,他总是沉默地拉琴,任由额前过长的碎发遮住那双疏离的眉眼。灵幻以为他大约是个有些孤傲、甚至是怪癖的音符狂想家,但现在——眼前这个身着白衫背着琴盒的少年,光是与他对视一眼就无措地偏开了视线,腼腆且忙乱地挠了挠脸颊。


他像是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迟疑地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您……只是,这半个月来您都会准时来听我拉琴,但昨天却缺席了,我有些担心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什么?很明显吗?每天都来这件事情。


对方出乎意外的直白让灵幻新隆有些措手不及,真诚的心最难招架,而这攻势还在继续:“……您每次都站的不是很近,也许是在喂鸽子或者在喷泉旁边看书……我一直担心漏看了,真的是您,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今天也不会来了,稍微松了口气。”


灵幻新隆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是他苦恼时惯用的战术性动作,成年人对于从天而降的好意有种不知敌友的警惕,他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意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双向奔赴整得受宠若惊。


并不是不想聊几句,也许可以找个机会去临街的咖啡馆喝上一杯,成为成年人式的“谈得来的一位朋友”。但灵幻新隆今天实在太过疲惫,也难以辨别对方是否是真心——说真的,真的会有人如此关心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吗?仙人跳?……他看人的眼光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但是,在对方满怀期待且不自知的熟稔中,若是用“这是我的私事”来搪塞又显得太过残忍了。


世故的成年人小心地斟酌着,哪怕不是真心,他也想要回应地温和而圆满。首先要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关注,其次礼貌的聊上几句再离开……


他的余光又徘徊到少年清减的下巴,腮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下唇正因方才的话不安地抿着,那是一个非常坦诚且真挚的神情。于是那些打好了腹稿的客套话在嘴边转了弯,灵幻新隆鬼使神差地解释。


“这两天学术工作很忙,所以稍微缺席了一下,之后会照常来的哦。”


那声无意跟上的“哦”的尾音有点不自知的亲昵和安抚意味,男孩的眼神一下子被点亮了,他似乎还打算说点什么,却踉跄了一下,直直地朝他软倒下来。


诶……?


灵幻新隆下意识地接住少年向他滑倒的躯体,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病热的红爬满了那张清隽的脸,而在夕阳余晖的掩护下并不明显。隔着薄薄的春衫,滚烫的热度也从托住的掌心传来。


难道说顶着高烧拉了一天琴吗?这是在做什么?说起来这个情况也太突然了,紧急查询一下突然变成监护人了怎么办?灵幻新隆几乎是有些无措地摇了摇昏睡的少年:“醒醒,好歹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吧?”


但对方并没有醒来,只蜷缩在他臂弯里发出酣然绵长的呼吸。


“啊啊……真的是……”




影山茂夫醒来时,最先听到的是噼啪的炉火声。


然后是潮热的蒸汽,滚动着扑向面颊。一点若有若无的辛辣气味,裹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到达鼻腔,有点像小时候妈妈会在雨后回家时煮的热姜茶。


“醒了就不要闭着眼睛了哦。”


他就在这温和的男性嗓音中缓缓睁开眼睛,杏黄色的头发,金丝眼镜后微垂的眼角,影山有些迟缓的反应过来……啊,是喂鸽子先生。


他没有把这个失礼的外号叫出口,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了更失礼的事情——膝盖上盖着的软毯与陌生的洗涤剂香味,标志着这并不是他栖身的那间阴湿窄小的廉价旅馆。


影山一个激灵想要翻身坐起来,他几乎反射性地展现出十分恭敬的姿势,双手放在膝盖上乖顺地低着头——像他以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但高烧未退的眩晕又让他脱力向后翻倒。


很妥帖的,那里有一个软垫接住了他,然后发热的马克杯也被塞进手里,刚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影山茂夫看了一眼,真的是热姜茶。对方托了一下他的手臂确保他能拿稳,才安心地退开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微微颔首示意:“你烧的很厉害,先缓一下吧。"


“啊……好的,谢谢您。”


灵幻新隆在报纸的掩护下打量正规规矩矩双手捧着热姜茶呼呼吹的小孩……姑且还是先带回家了,话说之前都没仔细看他的脸、好小……未成年?


脸颊上还有点没褪的婴儿肥,鼓着腮帮子边吹边啜饮的时候像一只仓鼠,黑亮的眼珠小心翼翼地转过来了,看了他一眼又慌张地转过去,这真的是那个可以拉出一首超高难度的《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的小提琴家?


身为一名教师——教授肯定也算得上教师,面对这个还没有自己的学生大的少年,他感觉到一种本能般的柔软从他的内里潺潺地涌出,使命感致然,灵幻新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这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小鬼一些提点。


虽然他本来是想喝完这杯茶就让对方离开的,但果然没法放下心来:“你烧得太厉害了,身体情况不好的话休息一天也无所谓吧。我不知道是否是生计所累或是出于你对艺术的执着……但健康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哦。”


天旋地转的头晕感被热姜茶治退,影山茂夫将马克杯规矩地放到案几上,斟酌着开口:“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先是这么说。


“昨天夜里翡冷翠下了雨,睡前我在窗边写曲子却忘了关窗,因为室内实在太昏暗了需要借点月光……凌晨的时候雨水漏了进来,谱子都湿了,我一直收拾到早晨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发烧。”


他又用鸦黑的眼珠点了一眼灵幻,触电似得躲开,少年温和的嗓音像跳弦一样突然有些结巴起来:“但是……我还是想过来拉琴,只是我觉得万一,万一您今天来了却没看到我……那样也许会让您失落。”


“所以我还是一边拉琴一边等您。”




他们只是流浪琴师与听琴的过客,甚至称得上素未谋面。灵幻新隆自问与游人行客并无太大区别,又是何时建立了这种即便高烧也要等待的深厚情怀?这个少年单方面的?


灵幻新隆被这种炙热的,剖白的热忱推上高台,就好像普罗米修斯第一次布施火种于人类,有一种被光芒烫伤的退缩。


他呼吸微微一滞,不由得疑惑:“为什么要等我呢?”


“我需要您,”少年说,“因为我没有人可以倾诉。”脸上有一种纯然天真的信赖。


“从小开始,想要学会什么样的曲子都并不困难,萨拉萨蒂或是维尼亚夫斯基……家人和老师,都说我弹得很好。但激昂也好悲伤也罢,我并不能理解他们所说的曲子里的感情。说实话,就好像被别人的乐曲困住了一样……”


“但我是喜欢小提琴的,我试图理解它,理解那些曲子,却怎么也做不到。也许有一天,我能写出自己的曲子,也就能理解这些感情了吧?这么想着,我开始了流浪。”


“在广场练琴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围观我。他们会称赞我,为我鼓掌,拍一张照片或是录一段影像,但是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也许是我不懂感情的演奏从未打动过任何一个人的心灵,我没有任何一个人记住。”


“越是一直在演奏,我内心的疑惑就越来越深。”


“然后您就出现了,每一天都会为我而来。虽然,您从来没有给予过我反馈,却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伴着我……”


“我笃信您是能理解我的,这让我感到安心,所以我想也许您能给我解答。”


然后他又开始用那种湿漉漉的小狗的眼神注视着灵幻新隆。


孤独的天才小提琴家吗……什么中二的人设。说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俗人,虽然喜欢古典音乐也只是音乐偏好而已,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也根本听不出来什么感情不感情,评价只流俗于哇这首真的很好听这样浅薄的层面。


巧舌如簧的灵幻教授,文思敏捷的灵幻教授,此时迟缓地意识到,也许在对方看来,自己是高山流水的难觅知音。而自己却仅仅是因为家里的黑胶唱片机坏了寻找日常古典乐喜好的替代品……好糟糕的大人,根本说不出口。


但好在他教过的问题学生不止一位,虽然影山茂夫这样的是头一个。


“听好了,”灵幻教授竖起指头,就当是课外授课吧:“还没有读懂自己的感情就去书写,是一种傲慢。在成为天才小提琴家之前,你首先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一心索求,被目的左右,那就永远无法自由地感受。与其跟小提琴和五线谱较劲,不如先好好体味生活,至少要从不逞强在高烧时拉琴开始。”


“自由的情感生长于万事万物当中,所以满怀期待地走进这个世界吧,以上。”


这也是世故又柔软的理想主义者对这颗本不该属于他的真心的回应。


灵幻新隆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膀,轻柔地将沙发角被主人打理的一尘不染的琴盒放到他手上,这是一个隐晦的逐客令。影山似乎有所触动,又执拗地用他那夜色一般清澈的瞳孔捉住了灵幻新隆:“我还可以来找您吗?”


“啊……?如果是表演的话我之后也会去的。”


“我是指私下的只有二人的会面。"


“这就有些……”


“我会支付学费的!每一天我都会认真练习拉琴!您只需要提出意见就好了。只要一个夏天就好了,等夏天结束了,我会离开翡冷翠去下一个地方的。”少年拉着他的袖口恳求说,汗湿的刘海卷上去露出细细的眉,自下而上地看着他,像河蚌露出柔软的核。灵幻新隆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如果只是一个夏天的话,灵幻新隆想到角落里那台老掉牙的唱片机与昂贵的修理费用,与在暮色笼罩下永远只有他一人的孤寂的房间,也许拥有一个私人的专属乐团并不是坏事。


他又闪回少年轻的不可思议的体重与带着霉湿廉价旅馆气味的白衫……该死,不得不承认,这里也有他泛滥的同情心作祟。


他实在不想辜负这孩子柔软的、向他颤巍巍探出的、求索的真心。


“好吧,为了监督你练琴,书房有一张小床,你明天就搬过来住吧。”


“诶!?可以吗。”小孩有些受宠若惊,刘海都飞起来了。


“总住在潮湿的廉租房会长湿疹哦……你那是什么眼神,很明显好吗,这种事情瞒不过我的眼睛。不要高兴得太早,每天都要认真练琴,我可是很严格的。学费的话金钱就不必了,但是相对应的,你要完成我的委托。家务或是下厨什么的……你叫什么来着?”灵幻新隆才反应过来他俩至今甚至没有互通姓名。


“影山茂夫,我叫影山茂夫。”


“那么龙套君,我叫灵幻新隆,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师父了。”他在少年闪闪发光的眼神中不由得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像一只耀武扬威的狐狸。


“我来教你作曲吧。”


这么说着,突然有些期待不会再只有他一人的明天。




2.《爱的致意》爱德华·埃尔加



说真的,好热啊,翡冷翠的夏天。


阶梯教室的空调已经在竭尽全力地工作了,还是抵不过吵嚷热闹的学生群,是因为青春吗?散发着永不止息的热量,上节课就像蒸桑拿。


讲完一节三个小时的西方哲学史公共课,灵幻新隆已经精疲力尽,一手撑桌一只手拿着教案给自己扇风降温。然而这还不是结束,灵幻教授出了名的讲课风趣和好脾气,所以即便是课间也一直有人拿着教材和笔记来问问题,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真是甜蜜的烦恼。


灵幻新隆今天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第几次看腕表,又看向空荡的门口——只有两枝垂坠的枝叶遮挡偏斜的日光,夏风将教学楼中庭鼠尾草盛开的香味轻轻推来。


还没有来吗?龙套这小子。在心中这么腹诽着的下一秒,雪色的衣袂就出现在门边。


夜色般柔和的黑发,湖水般清亮的眉眼。影山茂夫和他对视的瞬间,就露出赧然的笑脸。




“师父,您的文件。”


影山茂夫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就看见人群中的灵幻新隆像是逆流而上的鲟鱼一样,拨开拥挤的人潮向他走来。


“帮了大忙了,龙套!之前顺手把论文稿放在了沙发上,没想到忘了,还好你送过来了。没耽搁你练琴吧?”


影山茂夫摇了摇头:“毕竟是您的委托,我应该做的。今天的练习已经完成了。师父什么时候结束?我和您一起回去。顺路去集市上买点罗勒、番茄还有牛骨。”


说着这些关于他们二人的晚餐、下班后的生活的话题,有种逾矩的亲密,影山察觉到灵幻背后与台下的学生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莫名得有些得意忘形,为什么呢?他不由得抿了抿唇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


灵幻新隆对弟子纠结的小九九一无所知,他偏过头去扫了一眼余下的队伍,估计着向影山比了个耶:“二十分钟?这篇论文稿的修改意见可能要稍微多点时间、最多二十分钟!你要不坐在教室后面等吧,反正下面一节也没课。”


影山茂夫乖乖地点了点头,熟门熟路地跑到阶梯教室后头靠窗的角落坐下了。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同居了接近一月,小城的天气也从立夏走向盛夏。两个人以后,一个人的日子就格外难熬。影山茂夫曾不止一次偷偷溜进灵幻的大学来听他上课,但他在哲学方向实在没有天分,所以总是在灵幻柔和的讲课声中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教室大多空了,夏风掀动窗帘,灵幻新隆靠着窗框看书,修长的指节翻过一页。听见影山醒来的响动,又从书页后抬眸,露出倒映着日光的眼。


他俩就在绵长的蝉鸣中穿越墙上的光斑,并肩回家。




今天也是被等待与等待的日子,影山茂夫轻车熟路地伸出双手将拇指与食指交叠——那是一个框出的动作,指与指的缝隙出现了一个窗口,像个画框。


画中人正被人群簇拥着,从容地讲着那些俄狄浦斯情结或是苏格拉底的申辩。那些晦涩难通的理论之于灵幻,就好像影山拉动五线谱上的半分音节般简单。


这是影山茂夫没有告诉灵幻新隆的小游戏,他眯着眼开始找不同,原来授课结束后金丝眼镜会别在胸前的口袋,衬衫挽到手肘会露出流畅的小臂,嫌太热衬衫领口会悄悄系开两颗。这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被影山从画框中剪下,变成一枚小小的音符,拼凑名为灵幻新隆的曲谱。


这本私人乐集已经初见厚度,仔细翻阅,可以看到:


翡冷翠大学的哲学系教授、粉色领带的忠实拥护者、不长记性的猫舌怪人、巧言善辩的诡辩论大师、容易翘尾巴的唠叨冠军。


不,这还远远不够。


从他对于小提琴的无师自通便可窥见一角,影山茂夫天生有野兽般的直觉。不过可能也怪年长者本就不擅长掩饰,他那点真心是只要稍稍戳破就奔涌而出的充水气球。所以影山茂夫很快就在日夜相伴的同居生活中发现——


灵幻新隆是向阳的书房里曝晒后下陷的被褥,是不知何时出现在储物室的琴谱架,是下班回家后"顺路打折"买的喜欢的黄油餐包,是破烂纸箱下头一丛兀自盛开的玛格丽塔。


太明显了,师父是个好人这件事也好,其实连五线谱都不认识这件事也罢,我很早就发现了。


正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画中人不知何时走出了画框,来到了影山身边。


他似乎有些疑惑影山这傻乎乎的手部动作,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龙套?在做什么呢?走了哦,叫你好几次了。”


“哦…哦!好的。”影山茂夫一个激灵站起来回应着,小跟班模样随在灵幻身后往外走。沿途不少同学纷纷交错地叫着“灵幻老师再见”,其场景之热烈,好像大明星接机一样,灵幻新隆也微笑致意挥手。


就好像琴弦拨断了一根、一个突兀的音符响起。


“师父。”


"嗯?”


影山茂夫没有继续说话,他又虚虚地在灵幻背后比了个画框的手势,风吹散一样自如地收了回去。


别人都得喊老师,只有影山茂夫叫师父这件事,也是需要记录的音符。




逛完市场回去的路上,正在讨论今晚的番茄牛腩谁下厨的时候,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他俩都没带伞,夏季的暴雨总是又快又急不讲道理。本来灵幻的西装外套还庇护着里面头发交缠的师徒,结果雨点一大起来就再没点意义,两件相似的衬衫被淋成一样湿透的模样,只好狼狈地寻找躲雨的屋檐。


靠着街边的橱窗,影山茂夫正倒出蔬菜袋里兜着的雨水,灵幻新隆拧着衬衫的下摆,滴滴答答地落下一串水珠:“说起来,龙套之前一个人流浪的时候如果遇到阵雨怎么办呢?随身带伞?小提琴如果进水很麻烦的吧。”


“是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不过琴盒是防水的所以没关系。但廉价旅馆的话洗浴设备比较落后,所以回去可能还要洗冷水澡。”


“诶!?那不是很不妙吗?”


这一路都是怎么过来的啊……这个小孩……


“一直以来都习惯了所以还好。”影山茂夫目光落到灵幻的发梢,带着水痕的金发下头有一颗将坠未坠的雨,又悠悠地移开:“但有了师父以后,可能会觉得有些难熬。”


……呃啊,卑劣的大人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要怎么说?别走了,留下来?明明五线谱都不认识却要教他作曲,在夏季的暴雨结束过后他的谎言会曝晒于小城的烈日下吗?


灵幻新隆可以给影山茂夫一间有热水的小屋,一段西方哲学的史诗,一个翡冷翠的夏日,却不能给影山茂夫一首属于他自己的歌,而这恰恰是那个孩子日复一日的流浪中所追寻的。


所以他拍了拍这个被雨水淋湿的有些透明的少年,接过他手中的番茄与罗勒,提议他们一起跑回家吧。他会煮热姜茶,还有干燥的毛巾和舒服的热水澡,多么适合年少的企划。


而影山茂夫却从成年人短暂的沉默中察觉了他的逃避。突然,有所感召般地,他了然如果想要看到年长者被隐藏的那页乐谱,需要自己伸出手去——


于是他问。


“今天,您还是不愿教我作曲吗?”


是故意的。


雨还在下。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灵幻新隆突然提议要开展一场关于作曲的修行。虽然很突然,但是如果是师父的提议的话,还有些半梦半醒的影山慢吞吞地答应了。


也许是昨天那一场阵雨淋醒了装睡的鸵鸟,也或许是他昨夜一夜未眠。总之一旦有了决定,灵幻新隆实在是个执行力强到不可思议的人,七点十五他联系教务调整了课表,八点十分钟他们已经收拾好行李站在翡冷翠中央车站的门口。


七月时夏天正盛,所以只消揣上两件轻衣薄衫——不能忘了影山茂夫心爱的小提琴,即可启程。他们的目的地是翡冷翠周边四十分钟车距的滨海小镇,灵幻新隆说这是他作曲课程的第一节。


灵幻教授教学风格严谨,需得因材施教,结合实际。这是灵幻新隆独创之社会实践式教学法,其他作曲家只能望其项背。这是师父说的,所以影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嗯嗯!


车窗外所有葱郁的景色都在飞速远去,时节正好,夏风送来沿途盛开的花。他俩面对坐着,脚边放着行囊,影山突然觉得……


就好像一起去流浪。




“既然到了翡冷翠,那肯定要吹玻璃。诶?龙套你完全没试过吗……那你之前四处流浪的时候都做什么?”


“哈……练琴以外什么都没有吗…………虽然也算是预料之中但是,算啦。快过来这边,我记得前面这条巷子里有玻璃作坊哦。”


原来吹玻璃是这样,炉膛中烧的滚烫发光体,鼓起腮帮轻轻一吹,就会变成澄澈透光的易碎品,透过日光反射出斑斓的色彩,舔起来是否是甜的?像童年的苹果糖。




参观小镇的剧场时,有几对男女在练习塔兰台拉舞。飞扬的裙摆与跃动的铃鼓,在连续而激烈的鼓点中,一位舞者热烈而大胆地牵着围观的二人转进舞蹈的漩涡。


“诶……?我不会跳舞……师父拉着我的手?如果您有经验的话,好吧。”


“踩到我的脚了,您好像也是第一次跳呢。”


“抱歉,我不该说的。”


灵幻新隆红着耳朵又踩了一下他的脚。




之后两人又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小镇的窗户是五颜六色的,无人清理的藤萝花草开满每一个沿街的露台,时常有猫,偶尔也有狗,横亘在屋与屋中间的小道,在绵长的日光中懒懒地睡去。


他们约好在下个路口第三次左转遇到的第一家餐厅吃饭,意式炖菜加多了黑胡椒,呛得灵幻新隆猛灌了三杯冰水。他吃饭速度比影山快,等小孩吃饭无聊的时候,又咯嘣咯嘣把杯子里的冰块嚼了。冻得僵了牙,呼呼地吹着寒气,影山茂夫赶忙把一叉子热乎的意面塞进师父嘴里。


灵幻新隆在出游时展现出意外的孩子气,路遇了一棵正在开花的柠檬树,就吵着闹着要摘树顶的那一朵花……冰水里应该没有加酒精吧?影山茂夫绅士地在年长者的腿弯处托了一把。酸涩香味的树冠里冒出一个金黄色的脑袋,耳边挂的柠檬叶绿的欲滴,笑还没挂稳在脸上,又扑通一声掉下来,栽进影山茂夫怀里。


“啊……疼疼疼……你怎么接不住我啊,要锻炼了哦。”


“说没问题绝对不会掉下来的师父好像没资格说我。”


十七岁的小孩没什么力气,于是俩人横七竖八地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咧着嘴,挂落的叶子和浮动的柑橘科香味萦绕在这对没谱师徒身上,轻飘飘,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说起来,紫藤花回廊的深处遇见了一家老旧的唱片店,花丛中翩飞了几只长翅的凤尾蝶。灵幻新隆说这是作曲课的隐藏作业,檐上的风铃叮咚两声,捉着影山的手就把他拉了进去。


“但是师父,家里的唱片机不是坏了吗?”


灵幻新隆的私人唱片机·影山茂夫本人似乎有些疑惑。


“名家作品也是灵感来源吧,为了能让龙套更好地学习作曲,师父我委托了人来修哦。明天回去的时候应该就修好了。”


哎呀……真是大出血!抠门的灵幻教授在心里说。


“那么,从这里挑一张黑胶唱片吧。”


哇!影山茂夫,一款意式流浪小黑猫,高兴地竖起了他的耳朵。小猫掉进了水产店,面对玲琅满目的黑胶唱片正要撸起袖子挑挑拣拣,就被师父一把拎了回来。


“不许看内容,只可以看封面。就这么凭直觉挑选,这是要求哦。”


诶…?为什么?灵幻大师摇了摇头说此乃秘密是也……好吧。


虽然感到疑惑,但影山茂夫还是轻柔地从架子上取下一张唱片。其实他进店第一眼就看见,封面是一张近乎透明的翡翠色漩涡。


这也是一个小插曲。




还有,还有…


原来这就是翡冷翠?影山茂夫在陆风与草叶香味的夏日中幸福地晕眩,他又感觉到新的画框与音符等着他去捡拾了。他先前从未关注的街景,借由灵幻新隆的眼睛,好像撞进了一个流淌着诗歌与魔法的梦境。


绚烂的日光,自由而招展的异邦的夏天。




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先前一直是在拾级而上。不知不觉爬到了小镇的顶端,缤纷的小房子像童话书上的墨点,在暮色渐歇中,海潮浪漫的波声被季风吹来,掀起刘海。


影山茂夫远远的看到夕阳下的亚得里亚海湾,翻泼了橘子汁水一样散发出果味的绮丽。


“师父…”


扭过头去,看到橘黄色光影里的灵幻新隆正微笑着望着他。海水的色彩一瞬间黯淡,影山被那笑容中的隐秘的从容所蛊惑,师父有什么话要说?


但还没等问出口,灵幻新隆变魔术一样推出了一辆银色的脚踏车。


“哟!龙套,虽然知道你被眼前的景色所折服,但这是不是结束哦。”


“沿着这条路、”手指的方向有一条蜿蜒细长的石板路,直通海边。两侧的房屋涂黑的画框一般,显露出中间一线波光粼粼的赤金色:“一路骑下去吧。”


“在落日彻底被海湾吞没以前,必须要到达海边。”


“这是委托。”


于是从小城的至高点,他们骑着一辆自行车奔向燃烧的落日与海。


师父就在后座,远处塔楼的钟声传来,乘着暑热的气流而下,鬓边擦过几只低飞的海鸥。路过紫藤萝的小路,路过亮灯的咖啡厅,路过开满白花的柠檬树。


一如低沉的落日奔向海,不顾一切的奔赴。




终于汗水浸透了白衫,他们在落日将熄前扶上岸堤的栏杆。影山茂夫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歇了好一会,他捋一把潮热的刘海,看向靠着后座悠哉悠哉的男人,有些怨怼地说。


“这么长的距离,要在日落前到,师父的要求也太任性了。”


“抱歉啦抱歉,这都是课程需要!那么现在进入作曲小课堂总结时间。”


嗯,可能也稍微有一点他想疯玩的坏心。


灵幻新隆叉着腰伸出一指,戳了戳小男孩的胸膛:“龙套,请描述一下你今天的心情吧。”


“诶……?开心、新奇……可能还有茫然,不是很好概括。”


“那么先记住这样胸腔被填满的意料之外的感情吧,”


“龙套你啊,一直在流浪,却除了练琴以外,没有走进任何一段旅途。如果每一段街景都无所谓,那么行走在任何一处,也都和从未出发无异。”


“这是第一课哦,天才小提琴家,要记住。”


“除了小提琴以外的世界充满了奇迹。”


灵幻新隆莞尔,最后一点暮色垂怜地降落在他眉梢,玻璃色的夜笼罩过来,衬得他仿佛融入了这片海湾。


于是影山在他的示意下拉开琴盒的拉链,微微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弓与弦亲吻的前一刻,灵幻新隆猜那会是什么歌,也许是梦幻风情的《卡门幻想曲》?也可能是灵动活泼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但响起的一瞬间,那轮落日又在他的胸膛升起。


那是《爱的致意》。




灵幻新隆不懂音律,就像影山茂夫对西方哲学一窍不通,但此处此刻,他确实感受到了琴音中的情意,如夜色般柔和地向他席卷而来。海浪的柔波,将他吞噬。




3.《月光》德彪西



盛夏像熟透的桃子渗出汁液。


兴趣使然的课外作曲教学在整个七月都照常进行,只不过不一定会请假,也不一定坐火车去海边。但每周都会去黑胶唱片店选一张唱片,也会抽一天随心所欲地去翡冷翠的某一个角落游街。


影山茂夫感觉他与灵幻师父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野蛮生长,绝不止于师徒的,关于被暴雨淋湿的衬衫与滨海的落日的东西。流浪时对自由的渴望氤氲模糊,反而他与灵幻新隆相处的每分每秒无限延长却又瞬间消逝,他们共享每一个夏日。


有时他们靠着窗边,紫藤萝沿墙铺开,霭霭地垂挂在风里,日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绘出点苁蓉的绿意。


影山茂夫倚着窗拉小提琴,纤细的眉眼在吹起的白色窗帘中时而隐没,而灵幻歪坐在藤椅上对着一沓手稿写写画画,间或抬一眼,自以为偷看了影山,却不知影山已用余光贪慕地望了他好久。


后来稿纸上的页边出现好几张潦草的小人画,他都不好意思交给学生去整理,自己昧下了。


如果这个夏天可以永不结束就好,如果翡冷翠永远炙热且绿意盎然。


可惜夏天快过去了。


可惜夏天是会结束的。




就好像熟透的果子戳开表皮的那一刻,就能从甜腻的创口看见快速腐败的命运。当气温在八月初爬升到了顶峰之时,也意味着之后只有绵延不断的下降。


灵幻新隆比影山茂夫更早地意识到了夏天消亡,他一向是个长远且早慧的人,从相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无数次规划分离的每一刻,在日历上随着节气画满了红圈。


是影山开口说他们做一个夏天的师徒,如今夏季还有不到一月就到末尾,小书房的案台上堆满了废弃的五线谱,曲子还是没有写出来,他这个蹩脚师父当得实在不称职。


灵幻新隆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曲子怎么办,流浪怎么办,他们俩之后到底怎么办,这些事情一桩一桩都要梳理清楚,不清不白的拉扯只会让两个人都受委屈。


但是,但是。


就好像他昧下的那些画着锅盖头小人的稿纸,灵幻新隆同样昧下了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用纸箱盖住一筐蜜桃,就不知晓它何时在里面衰败,只有甜蜜的果香丝丝缕缕溢出,夏天在方寸之地被永远围困。


只要影山茂夫不先开口,灵幻新隆就永远不会提起,他承认自己败给了私心,想在翡冷翠留住一只自由的飞鸟。灵幻新隆是这么计划着的。


请就这么心照不宣吧,就让夏天奔流而下。




但纸箱里的蜜桃香味还是变了,最早是发现影山茂夫会背着他打电话。在书房封闭的门扉后,脸红扑扑地倚着书桌,说到开心之处还会伸出手挠挠耳边的碎发,这是灵幻在客厅叫了好几声龙套没应推开门发现的。


他并没有什么撞破隐私的抱歉,而在等影山挂了电话后揶揄着:“是小蕾吗?那个之前你说过国中喜欢的女孩。”


影山茂夫摇了摇头,他对灵幻新隆一向坦白:“是我国中认识的好朋友,花泽君,弹钢琴很厉害的人。他最近旅居到了希腊,问我下半年有没有意向去找他,可以一起租一套海边的小房子。”


他稍微有些絮絮叨叨的,五彩的泡泡向上冒,仿佛已经看见了朝海的窗与蔚蓝色的洋流。刘海下平日沉静的眼角拧出笑纹,影山茂夫看向灵幻新隆——突然发现成年人认真倾听的翘起的嘴角出现一丝裂痕——


少年的声音就悻悻地弱下去,末了找补一句:“……但我还没答应花泽君。”


灵幻新隆重重地拍了拍影山的肩膀,音调比往日还高:“——不是很好吗!希腊啊,白房子和湛蓝的海,很漂亮呢,我也一直想去看一看呢!肯定可以找到新的作曲灵感呢!”


“那师父呢?”少年仰着脸看向他。


“我……唔,别管我的事情啦。先把你自己的事情计划好哦,不要丢三落四的,具体行程还是要提早确定。”


灵幻新隆又开始手舞足蹈地讲着旅居的注意事项,逐渐又绕到古希腊哲学起源的地方去了。影山茂夫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不眨,没有笑。




明显变质的气味开始在八月的某一天,灵幻教授的邮箱滴滴了两声。正靠在办公椅上阅读文献的灵幻新隆,伸了个懒腰,差使弟子去为角落里叽里呱啦的唱片机切成《六月船歌》,这周选的这张太难听了。


会是什么呢,是上次的项目审批的经费,还是送审的文章有了修改意见?鼠标轻轻一点——


To 新隆:

 

在翡冷翠的日子还好吗?今年日本的夏天不是很热,但你爸爸还是在井水里泡了西瓜,前天你姐姐回来看我们了,她问你近况如何,你爸爸又骂你不孝吵了一架。

还好他气很快消了,又开始整理你本科那些书,《宏观经济学》《法与金融》什么的,甚至找到了你当时说的丢失的《经济学人》的41期,当初你找得家都快被掀翻了。希望你有一天回国工作以后可以用到。仔细一算这已经是你离家的第七个夏天,你说你想在哲学方向追寻的东西,如今找到了吗?

其实你爸爸也是真的关心你,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能找到一份正经体面且离家近的工作,像你姐姐一样能时常回来看看就好了。当年你和他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他虽然说了很过分的话,但还是挂念着你的,也许是爸爸对你的爱太沉重给了你太多的压力,妈妈现在已经想开了,只要新隆你真的如你所说在哲学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么其他的都没关系。要开心哦!

抱歉说了有的没的,但还是,如果你能回来看看就好了。井水里的西瓜很甜。

ps:私下和你联络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爸爸哦,放心~

 

From:妈妈


某种意义上来说,灵幻兴隆与影山茂夫是同病相怜的天才。


出生于普普通通的家庭,有一个长姐,度过不温不火的童年。没有特别想要或者特别想做的,大约是因为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稍微踮起脚就能摘到随便一个苹果。


于是顺顺利利地以不错的成绩毕业,进入大学,学的家长综合考评的国际金融专业,在秋招的时候通过内推进入不错的公司参与工作。人生的前二十二年,灵幻新隆都以为自己从未经历青春期的阵痛,也没有叛逆与迷茫的生长痛,他比同龄人永远先走一步,会率先成为那个同学聚会上被大家艳羡的人。


然而青涩的阵痛只是来的稍迟,却不会从任何一个人的人生中缺席。


二十三岁那年灵幻新隆抱着一个轻的不可思议的箱子完成了公司最后一次打卡,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意识到他从未成为什么,也从来没想清要成为什么。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因为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带着工作一年的积蓄艰难地跨考哲学系的研究生,不顾周围所有人强烈的反对与哲学无用论的批判。这是灵幻新隆二十四年来的第一次叛逆。




而今天他又获得了什么呢,灵幻新隆长出了一口气,在工作椅上瘫倒。邮件没回,实话实说是没脸回。


视野所及的天花板上方的玻璃灯盏倒映出窗外的绿树,耳畔传来悠扬的《六月船歌》,但不是来自于唱片机——偏过头去,影山背对着他站在露台上练琴。暑热的风吹得衬衫衣角翻卷,像白鸟振翅欲飞的羽翼。


二十四岁以后又花了七年,即便他自我流放到了异乡,却依然无法给予自己解答。哲学家也并不快乐,只是在无尽的思考中纠结着无法有问题的答案。他被一个又一个套叠的问题框住,撞向四壁是不透风的墙。


灵幻新隆好像总是这么矛盾的,藕断丝连的,彻底决裂投身哲学的话也做不到,屈服世俗变成凡人的话也做不到。说句有点自恋的,他是个保护自己保护得不太妥当的理想主义者,因为永远无法坚定地站在任何一边,所以永远自作自受地受伤。


啊啊……所以我才会……


他眯起眼睛,在影山背后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框出的手势。


想要捉住那只自由的飞鸟。




因为影山茂夫是灵幻新隆没遇见过的自由的奇迹,他凝望着十七岁的影山茂夫,像潮汐凝望着天边的月。远隔万里,也会受到引力的感召,因他潮起或潮落。


他又想起滨海的日落,柑橘味的《爱的致意》,他孤寂了三十一年的心在那一瞬间狂跳,振聋了他的耳朵。


明明是被他的自由所吸引,明明深爱着这个孩子的自由,如今却想要剥夺他自由的特质吗?


你实在是太过分的大人。




在这一周的周末,他们相约去翡冷翠大教堂参观天顶画。实际上二人都没有信仰,但作为文艺复兴的发源之地,矗立在孤高的天顶之下时,仰视着华丽繁复的大师之作,确实有跨越百年一览人类群星闪耀时的震撼。


影山茂夫慑得说不出话,手忙脚乱地比划着,万语千言汇成一句:“哇——!”


灵幻新隆在旁边插着兜站着,因为觉得这反应太可爱,没忍住笑出了声。其实他今天走神得挺频繁,影山茂夫没有注意到,在酷暑难耐的八月,师父穿了带他回家那一天的着装,有点太厚了,前额一直挂着汗。


灵幻新隆今天第九十九次思考到底要怎么怎么开口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拍肩膀。他转过身去……是谁?通过沾满颜料的围裙和掌骨处的炭黑,推断似乎是方才在门口遇见的街头画家。来人压低了贝雷帽递来一张铅灰还未吹净画纸,向他颔首示意后就转身离去了。


啊!这个就是那个!所谓的被随机写生挑中的幸运情况吧!


灵幻新隆抖了抖画纸低下头去端详,炭笔在素描纸上大刀阔斧地勾勒出教堂的玄奇,在被神明祝福与庇护的居所内,天顶的日光如注,打亮他与影山茂夫交错的背影。


左右对折,再对折,妥帖地放进衬衫前胸的口袋里。


灵幻新隆好像突然从那叠薄如蝉翼的纸片中汲取到了勇气,深呼吸。


“喂,龙套,一起去教堂的花园里走走吧?”




修女将这间后花园维护的很好,迷迭香,龙舌兰,风信子,还有几棵橄榄树与地中海松,馥郁的草木香被阳光炙烤得招摇,风吻过草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雨水丰沛的季风气候下青草也多情,稍不修剪就长成没过膝盖的恣意模样。影山茂夫牵着师父的衣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这让他漫无目的地想起海岸边浪花舔过脚踝的飘摇感。


一下没牵住,那片衣袖就从手中溜走了。


影山茂夫喊着师父找了好一会,拨开低语的植物,才在风中模糊捕捉到灵幻轻声的回应。他循着声音找去,在花园的深处,原来有一片紫藤萝的花墙。瀑布一般流泻而下的浅紫色小花,银河中的繁星一样轻盈又梦幻。只是——


“师父怎么在花墙的另一边?”


底下是密匝的灌木,上头是倒垂的花海,在缠绕的藤蔓空隙中有个大致的窗型,可以看到灵幻新隆的下巴与合身的白衬衫,一点点海盐香调的须后水香味穿透紫藤的芬芳飘来。


“我怎么过去找您?”影山茂夫有点着急,他伸手掰了掰遒劲的树藤,岿然不动。


“不要着急,龙套。”那张熟悉的下半脸牵起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在那之前,有些话我想和你相谈。”


相谈……?花墙的另一边已经絮絮叨叨说起了他们在翡冷翠的每一次出游,影山茂夫不太熟练的曲目,买的成功或失败的黑胶唱片……不妙,影山本能地感到不妙。


没等他出言打断,灵幻新隆已经完成了铺垫:“……总之,我已经没什么好教你的了。嘛,和龙套在一起的每一个夏日都很珍贵,但夏天也快结束啦,你是不是该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呢?”


“……师父,可我还没学会。”影山语调干涩地止住了接下来的劝说。


“我还是不懂曲子里的感情,也没学会写自己的歌……”


“但是,一直停留在我这里也还是学不会的哦。”对面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不能这么撒娇下去啦,想要写出属于自己的曲子,是你一直追求的梦想吧。”


“是……”


“那不就是了。翡冷翠太小了,毕竟你是流浪的天才小提琴家,总要去各处看看,犯懒和怠惰可是创作人的大忌哦。”


……怎么这样,总是自说自话地。影山干涸的嗓音像一列截停的列车,灵幻新隆总能从各种角度堵住他将说未说的驳斥……怎么这样,太霸道与专横了。影山隔着窗口看着那节故作洒脱的下巴,开合着的喋喋不休的唇。这幅画今日看着怎么有些刺目的伤悲?


“这就是师父的想法吗。”


对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但也只有一朵花飘落的时间。下一秒,在看不清表情的紫藤花背后,那个人又笑了起来:“是啊,这是委托。”他说。


“那我明天就走。”


影山赌气地回复说,他紧紧地盯着灵幻新隆许久,希望能看到在那些花的掩护下隐没的挣扎和挽留。


一句。他想,只要他开口说一句话,我就不走了。但是没有。


“不能为我停留吗?”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这场相谈最终不欢而散,影山茂夫也没能越过花墙看到灵幻新隆的真面目。这是一整个夏天里他俩第一次没有一起回家,灵幻新隆借口学校有事先走了,让弟子先回家收拾行李。


但其实没有,他倚在那扇紫藤萝作的门扉背后听见影山茂夫的脚步走远,而后如释重负地向后倒去。


终于说出口了,灵幻新隆想。原来我渴望保留他自由的本质胜过我对他的私心。


过膝的草地将他吞噬,在涌动的暗流中,目及之处只有欲雨的天,他不断下坠——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影山茂夫悄无声息地整理好了行囊离去了。小书房的被褥叠得整齐,琴谱架,唱片,晾晒的衬衫都消失了。这间单身公寓还和三个月前一样,干净,整洁,角落里的留声机好像没有坏过,就好像夏天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灵幻新隆恍惚地把自己砸进冰冷的床,头脑混乱模糊之际,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关窗。飘渺的,婉转的小提琴声,乘着月色来到他枕边。


啊啊,是德彪西的《月光》。


湿漉漉的,像池水一样的月光,寂寥地洒满了整个屋房。他在这屋月色中溺水。


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他躺在床上,窗外悲泣的小提琴响了一夜,清亮的泪痕悄悄从眼角滑下又渗进枕头里。


什么啊,你小子,这不是很懂感情吗。




4.《一步之遥》卡洛斯·葛戴尔



他还是比想象中更快地适应了没有影山茂夫的生活。


在灵幻新隆长达三十一年的漫长生命中,三个月的夏天占比只有千分之四。当没有人凝视他的脆弱时,他比任何人想象得更坚韧。


八点的闹铃响了,灵幻新隆起床,洗漱,吃早餐。因为八月是全民公休的暑假,大学那边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务。他坐在书桌前整理待批阅的手稿,先前偷懒攒下了许多……这几张的边角怎么有小人画?收进书橱的最底下。


那么看看文献吧!让我来看看对家E教授新见刊的文章,怎么还是写的狗屁不通,什么人都能学哲学啊!找个时间写一篇评述和他跳脸。怎么说好呢……啊,没什么思路啊。


灵幻新隆站起来像一只追着尾巴的狐狸一样在书房转了两圈,又转了两圈,最终颓然地发现今早他聪明的大脑似乎不太好使,大约这就是科研不应期吧。要不还是转换一下思路打扫卫生好了……


在整理内务中恢复自甚的秩序感,此乃灵幻新隆自我调整的绝技是也!


一个小时后,他从房间里整理出了夏天的遗迹:被涂鸦的手稿,衬衫口袋里的炭笔画,还有一张封面是翡翠色漩涡的黑胶唱片。


龙套这小子怎么还漏拿一张啊……这么粗心大意还走得这么急?


灵幻新隆摸着下巴腹诽着,他凝视着这些物件许久,最终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在分开以后,他反而能更加坦诚地承认他对影山有些逾矩的情意,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把手稿收进左手的第一个抽屉,把炭笔画装裱好摆在书桌前,把黑胶唱片喂进唱片机里。


他决定温柔地接纳这个夏天,把它永远留在三十一岁仲夏夜的梦里,画上休止符。




“……对,是这样,抱歉花泽君。”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电话亭里的少年还是一边捧着话筒一边鞠躬道歉。


“不不,果然还是我的问题,我早该和你说清楚我其实不打算去的,纠结了这么久还耽搁了你的时间。”


“有机会的话肯定还会在希腊相见的!只是我在翡冷翠还有事情必须要解决,不打算这么匆忙的离开。”


“诶,狂欢节吗?有听说过!原来就在一周后吗?好啊,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我会招待你的,翡冷翠真的是一座很美丽的小城。”


“……我吗?变化很大?过奖了……”


…………




所以果然还是回到了这间廉价旅馆了。影山茂夫蜷缩在逼冗的小床上,背靠着墙角,久未修缮的墙皮有些剥落,窸窸窣窣地落下灰白色烟灰一样的渣。


才只是一天而已,已经开始怀念小书房里太阳烘烤过的小床,散发着和师父的衬衫如出一辙的洗涤剂香味。


昨晚站在师父窗前拉了一夜琴的少年打了个哈欠,目光又滑到桌角的小提琴与杂乱的五线谱上去。


师父……果然生我的气了。


偷偷地懈怠了,没有好好练琴,也没有好好作曲,总想着下周买哪张唱片的事,下半年要去哪里玩的事,师父的事……不知不觉拖延了好久,结果夏天都快结束了曲子还是没写出来……


气到直接把我逐出师门了……虽然没有被挽留有些难过,但是果然……


能看得到,那个人一戳即破的伪装下呼之欲出的真心。


影山茂夫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用膝盖支撑着脸的时候未褪的婴儿肥挤出一个滚圆的弧度。


要和师父真诚地道歉才行。


但是,只有道歉也是不行的。


他抻直了手臂,抽条的少年的臂膀像一节青竹,因常年拉琴有着修长流畅的弧度。食指与拇指交叠,做出惯用框出的手势。


这次的画框中没有金发的年长者,只有一叠空白的稿纸。


也或许灵幻新隆就在画里。




七日以后,翡冷翠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狂欢节。这俨然是一场盛大的,恢宏的如画卷般的舞会,小城中的河流随水飘送着无数异色的贡多拉,沿岸开满了属于或是不属于这个时节的花,萨克斯、低音提琴、扬琴或是其他什么乐器,自发而来的交响乐团占据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演奏热情奔放的曲乐。


无论来自何方的游者,被这音乐与香辛料的氛围所感染,都会陷入翡冷翠奇幻夏日的梦里。


这一日清晨花泽辉气如约来到翡冷翠,在小旅馆窄床的书桌前抓到了煤球妖怪影山茂夫。


不怪他这么形容,横七竖八炸开的头发,通红肿胀的眼下乌青的眼圈,还有素白的脸颊上猫须一样纵横交错的炭笔线——把那张原先算得上素净的少年面孔变成黑与白交锋的战场。


这可把影山茂夫久未相见的友人吓得够呛,督促着煤球妖怪赶快收拾妥当自己。影山茂夫慢吞吞地从毛巾里露出一张憔悴的脸,笑着说不用担心。


他邀请花泽辉气去隔壁街的家庭餐厅吃饭——据说那里的红烩牛肉饭相当经典。


“超级好吃呢,我还以为影山君是不会在乎当地美食的类型。”


“啊……”嘴角沾着饭粒的男孩偏过头去挠了挠脸:“其实我也是被我师父推荐来的。”


这顿饭吃的酸甜又颠倒,酸甜是美味的红烩牛肉饭和久别重逢的心情,颠倒是影山也记不清自己几次在餐桌上走神和瞌睡,甚至差点一头砸进餐盘里去。最后的饭钱是谁付的来着……连这都记不清了。


“影山君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花泽辉气如是说着,推着拉着把他塞进了旅舍的被窝里:“不要内疚和客气啦,不用担心我,我在翡冷翠也有其他朋友一起玩哦!”


影山连连摆手,囫囵说着什么等自己来带他参观的胡话,但是视野的边界还是渐次变窄,漩涡似得将他卷入黑甜的梦乡。


意识模糊之际,他听见自己迷迷糊糊地说:“花泽君的头发是朝阳一样的灿金色呢,我的……”


谁的发色是落日一样的暖金色呢?




影山被月亮晒醒。人群的尖叫与交叠的乐声,云雾一样由远及近而来,在他意识回笼之际抵达耳底。


他坐起身来稍稍探出头去——窗户就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见游行的花车正甩尾游过铺满鲜花的石板路,两侧奇装异服的人们正起哄欢呼,摇动着手中的鲜花或铃鼓。


对哦……今晚是狂欢节之夜!花泽君去哪里了?


居然把远道而来的客人抛下,独自睡了一天大觉!影山茂夫的内心后知后觉地塞满了大事不好的愧疚感。他连忙给对方发送了几条讯息,但还没有收到回复。


他急得转了两圈,像一只追着尾巴的黑猫,又转了两圈。干着急好像也没办法,哎呀!干脆就急匆匆冲出门去,哦,才发现自己赤着脚忘了穿鞋,赶紧回去穿上鞋再出去。


漫无目的地找了两圈,口袋震动了两下。


To 影山君


抱歉,刚刚正在看演出所以没注意讯息。我和朋友们在一起,请不要担心。你的身体情况似乎太过疲惫,再多休息一下吧。明天上午我来找你(^u^)-☆

附件:[晃动的自拍.jpg]


From 花泽辉气


无头苍蝇一样焦头烂额的情况这才收尾,影山茂夫恍然发现不自觉中已经随着狂欢的人群沿河飘了好远,以至于险些迷失在乐曲与庆祝活动的狂潮中。


他出门的太急,只身着离开那一晚还留有灵幻家洗涤剂气味的白色衬衫。影山茂夫有着异邦人特有的远山云霭般素色的眉眼,漆黑的发与苍白的皮肤,像一滴极浓的墨点坠入狂欢节五彩斑斓的夜。


如柴可夫斯基在《胡桃夹子》中所写,天外的少年来到玩具与童话的世界。


形态各异的面具与深浅涂画的妆,层层叠叠的华服与馥郁扑鼻的酒香。眼花缭乱的影山只能借着灯火与被月色打亮的河道寻找一处人少的制高点,他并不擅长应付太热闹的场面,此刻只想找个角落躲进去歇一歇脚。


可算找到了一处沿水的露台,衣香鬓影间人们两两结对旋转着跳着交谊舞,乐团的钢琴师正好弹到《糖果仙子》的篇章,灯光昏暗而低迷。


滨水的栏杆处,影山的余光扫过一抹未熄灭的日落,在人群中静谧燃烧。


他在露台下水洗的月光里看到了戴着面具的灵幻新隆。




“谢谢,我需要这个。”


很难形容那一刻影山茂夫的心情,肾上腺素飙高到冲上头顶,伴随而来的是惊喜的眩晕与唯恐对方从手边溜走的紧迫。


下一秒他就转身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冲进最近面具摊胡乱买了一个面具,又几乎是用跑的回到那个露台。


——谢天谢地,他还在那里。


鼓点渐弱,正到了《压轴圆舞曲》的终末,乐团指挥交叉着双手示意即将切换到下一个曲目,舞池中旋转的人们也踮起脚寻找下一位舞伴。


不希望那个人被其他人邀请。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影山茂夫端起侍者盘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站到灵幻新隆面前。


十七岁的少年,还略矮年长者一些。他羞红的耳尖都躲在面具后面,薄荷利口酒的醺香被夏风卷过月白的衫衣,他微微欠身行礼,借着酒意向对方伸出手去——


“可以请您跳一支舞吗?”




一支舞……一支舞的时间我还是可以私有。


灵幻新隆搭上那紧张得汗湿的手掌,影山细白的手因长年拉琴揉弦,指尖有一层轻薄的茧。在调整舞姿的手型时无意识地蹭过,便在他掌下猛地一跳,仿佛一颗鼓噪的心脏。


他们相互贴近,十指相扣,隔着面具,只是陌生人而已。


曲乐的前奏响起,缱绻慵懒的小提琴声弦音悠扬,伴奏的和鸣也滑入乐池,这是一首经典的探戈舞曲。


——《一步之遥》。


影山茂夫第一次跳探戈,手忙脚乱,感觉双腿在打架,躯干也失去平衡。年长者稳稳地牵住他,在舞池的边缘游弋,灵幻新隆跳着更为复杂的女步,影山只需要亦步亦趋。随着逐步同频的呼吸频率,他渐渐跟上这节奏,浪漫的酒意也上涌。


“第一次跳吗?”


这是今夜灵幻新隆说的第一句话,影山也从善如流地装出初见的模样:“是的,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夜宴……我有些紧张了,抱歉。”


“你踩了好几次我的脚。”对面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探戈的起手势需要扶着彼此的肩胛,暑热下干燥躯壳的热度隔着薄衫传递至相互的手掌,随着曲乐旋转时,那片薄薄的骨骼隐藏在衬衫下起伏,影山无由得想起振翅欲飞的凤尾蝶或是没有月光的夜晚涌动的潮汐。


在下一次贴近耳畔时,他真诚地开口。


“您愿意听一听我的烦恼吗?我没有人可以倾诉。”


丑兮兮猴子模样的面具上有两个小孔,影山湿漉漉小狗一样的目光就从那里流泻出来。


完蛋……


真是败给他了,灵幻新隆只要看到影山的眼睛就无法狠下心拒绝,这是他自己才知道的死穴。


灵幻新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回应说:“是什么样的烦恼呢。”


灯影绰约,舞曲烂漫。他们上一秒松开手,下一秒灵幻落入影山的怀中,轻柔地转了一个圈,又离开。




陌生的面具少年给灵幻新隆讲述了一个翡翠色的梦境,在那个亘古不变的夏日里,有金色的琴弦,紫藤萝的唱片与柠檬味的落日。


一只客旅他乡的白鸥想栖在落日居住的柠檬树上,夕阳却从枝头滑落坠向海里去。


“我是那么,那么想留住那轮橘色的太阳……”


熟透的柑橘一般滚落的夕阳,认为白鸟正向天上逆行。其实飞鸟正奔他而来,而它沉没得太急太快,在翻卷的洋流中销声匿迹。于是孤独的鸟儿只能久久地站在枝头,凝望海中溺水的太阳。


影山告诉他:“我希望那个人让我留下。”


他的舞伴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即便听到了如此动人的故事,优雅的舞步也未有瞬间的紊乱。


灵幻新隆的发梢被灯火与夜色分割为黯蓝与鎏金的色块,说话的语气还以为真是听了一个普通的故事:“我说啊……虽然很悲伤,但是这对白鸟先生不公平吧。曾经穿过海浪与洋流,现在只能停留在一株羸弱的柠檬树上,这不是太痛苦了嘛。”


这个人这个时候还是不会考虑自己的事情……


“白鸟先生不觉得痛苦,请您不要擅自解读。我从来不觉得留在师父身边是痛苦的事情,明明是您一意孤行的离开才更残忍吧!”


影山用力扣紧了那个人的手。


“我只是不明白,师父明明不希望我离开,又为什么要赶我走呢?您总是自顾自的做决定不与我商量,但不读懂就去书写是一种傲慢,这也是您教我的,难道不是师父在明知故犯?”


“您为什么不敢问一问我的真心呢?”


“不会让您逃避了,您必须要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解释。”


灵幻新隆的舞步终于乱了,乐曲中段钢琴空明的低音响起,不期而遇的旋律让他踉跄跌进少年的怀里,影山扶住他的腰,黑沉的眼仰视着锁定他。


“虽然您的乔装没有破绽,但您的声音却在发抖。”




确实,这确实是一种成年人的傲慢。


灵幻新隆被自己的话呛了个跟头,被弟子教训的羞耻感泼得他避无可避,却又恍然发现自己确实把对影山茂夫的期望强制投注在了弟子的身上。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一意孤行地替他俩的未来做了武断的决定。


我什么时候变成我最讨厌的大人了?他想到母亲的邮件,父亲多年未见模糊的面容,那期失而复得的《经济学人》,胃中像灌入了苦涩湿咸的海水,一切都与他躯壳下的厌弃的自我渐渐重合。


而影山茂夫,却在这短暂的夏季里飞速成长了。他是在哪一个夜晚骤然成熟的吗?还是说随着月亮的阴晴圆缺缓慢地增长。


灵幻新隆,你怎么不进反退,真不像样啊。


他不是落日,他是浪潮里借了光的礁石。如果说开以后,白鸟还会栖在岸边的柠檬树上吗?


但是不能再逃避,必须要说清楚才行。


因为灵幻新隆是影山茂夫的师父,是温柔且坚强的大人。干涸的嗓音从他口中摇摇欲坠地跌出。




“龙套,我啊,其实并不会作曲,对音律也一窍不通,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哦。”


“二十四岁那年,因为自命不凡地觉得自己可以想清楚哲学的基本命题,我从自己的家乡逃跑了。说来有些可笑,其实我当时也想去流浪。每天打卡,接待顾客,下班后又要去和根本关系不好的人称兄道弟地喝酒……真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嘛,但各方面条件不足,勇气也欠缺,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混下来到这里做了访学教授,但这也算是我微弱的抵抗吧。”


“所以看到背着一把小提琴就全世界流浪的龙套你啊,虽然不好意思,但实话实说,我感到了憧憬。毕竟这是年少的师父我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


“龙套的自由就像窗户一样,框出了我自以为掩埋好了的,我的怯懦,我的卑劣,我的可望而不可得。”


“因此,我自诩高尚,其实还是为了我的私心,希望能保留龙套自由的特质,非要你离开……但我不愿意否定每一个夏日,和龙套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珍贵。”


“是师父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意,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请你不要伤心了。"


“这就是我的真面目哦。"


年长者伸手掀开了面具,露出轻迷而释然的,紫藤花一样缱绻的笑意。




乐曲已经落幕了,他们二人之间依然只有一步之遥。影山茂夫上前一步,灵幻新隆伸手支住小孩凑过来的脸,他扶额:“抱歉……稍微还没准备好听到你的回答。”


是接受还是会拒绝这样的我……


再抬起头时,灵幻新隆深棕色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就好像在滨海的小镇那一日里自作主张要爬柠檬树时一样兴致使然的光。


“要不这样吧!那么龙套,这就是我的最后委托了。”


他贴近少年的耳边低声说:“要么为我的葬礼奏乐,要么抓住我……!”


在影山伸出手捉住他之前,灵幻新隆后退几步,从露台的栏杆落下。额前金色的碎发在月光下像那天夕阳映照在海面上的金,背后是粼粼的翡冷翠河。


影山橘子味的落日当真落水,一如那日从柠檬树的枝头扑向他的怀中。


扑通一声,所有的声音都离灵幻新隆远去。只有发闷的感觉在下沉,光芒也因距离水面越来越远,逐渐收束为被无数气泡偏折的一线月光。


啊,来了。


蔚蓝色的水波中,身着白衫的影山越来越近,灵幻新隆眼角溢出的咸味飞速混杂在池水里。抱歉,主要是实在不想被弟子看到师父在哭,耍了点小伎俩。


啊啊……你的眼角怎么也是红的,难道也是在哭吗……


其实还是有私心,没说出口的,任性的大人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说。




请抓住我。




5.《翡冷翠之夜》影山茂夫




“真是的!您明明是会水的,为什么还用这种方式吓我!”


影山茂夫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体还在微微的发抖。他把湿漉漉的下巴贴在灵幻新隆下凹的颈弯处,细听声音还有一丝哽咽。


“我都说了是委托……”


“是委托也不行!其他方式都好,用这种方式撒娇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被抓住的感觉很好,但是弟子前所未有的生气啊……也很好。


话说回来,一不留神,这场面搞得实在有些大了。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一个投河一个跳水,现在又在近岸及腰的河水中狼狈地依偎,这是什么烂俗狗血八点档的展开啊。


好几只航行的贡多拉都为他二人停下,船夫与船客都隔着一段距离探着头观察。岸上传来游人交头接耳的低语声,窸窸窣窣。


在盛夏的狂欢节,所有的疯狂与私心在此处都可以被释放和原谅,而灵幻新隆与影山茂夫仅仅是这漫漫长夜里无数连续剧的随便一场。


不过管他呢,灵幻新隆一向不在乎这些。他稍微享受了一下被迫切需要的感觉,又安抚性地把五指伸进小孩湿润的发,一顿一搓安抚性地摩挲着,这让他想起露台上偶尔出现的黑猫,这么抚摸它的时候会发出轰鸣的呼噜声。


他偏过头去,冰冷的腮也蹭上影山茂夫的。


“抓住了我、留在我身边、写不出曲子、也不再流浪,这样真的好吗?”




“不是这样的!”


影山骤然抬起头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谱子,已经完全被水打湿了,上面炭黑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把它珍重地交到灵幻手里,灵幻新隆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手捧着那可怜的惨白的纸球,感觉这是落入掌心的炙热流星。


影山垂下了眼睛:“之前总说写不出曲子,但是很早以前,我就能写出来了。"


“但是,被师父教导的我太得意忘形了。偷偷松懈了,能写也不写,练琴也不好好练。想着如果这样师父还能教我更久一些——"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生我的气和我分开了。"


“师父,我同样是有私心的。我也是怠惰的,胆小的,顽劣的,不通人情的。但是,即便是这样的我,我……!"


炙热的流星这回改从影山茂夫的眼眶落下,滚入翡冷翠河浮动的涟漪。他猛然起身向岸边淌去,又在灵幻新隆反应过来之前,拨开河畔的蒲苇溯流回到他的身边。


他的右边多了一把小提琴——是方才向岸边的乐团借的,不是他那一把,也许不太顺手,但今晚的月色一定趁手,静悄悄地落在弦上。


灵幻新隆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屏住呼吸。


他的弟子,十七岁的少年,流浪的天才小提琴家,他瞳孔里倒映出的金色——难道是我自己的影子吗?


“这是我为您写的曲。”




白衣的流浪小提琴家在水边拉琴。


那是先前从未有人听过的旋律,随着弓与弦的撩动,翡冷翠的夏天在共鸣箱中时光倒流。明亮的和弦,烂漫的和弦。日落与柠檬的童话,月色中低泣的心上人。


琴音复述着少年的情话,隐晦的热烈都被音符所表达。影山茂夫与灵幻新隆共渡的异邦的夏天,一页又一页拆解为一段又一段旋律,而影山茂夫把它们都驯服在手中,又柔情地向灵幻新隆释放。


哗哗的水声远去了,切切嘈嘈的人声远去了,灵幻新隆攥着那颗曲谱铸成的星星,在此刻确信温和的良夜里确实有白鸟飞来在他肩头栖息。


乐曲在影山茂夫指尖收束,他望着灵幻新隆,月白的面颊上展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真挚的,虔诚的——


“翡冷翠的夏天只有三个月,如果您愿意的话,在这首乐曲中,我与您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To 影山君


我的朋友好像遇到你和你师父了,还给我发来了你们的视频。呜哇,不愧是影山君,真的太酷太有魄力了,我是说,不止是那首你写的曲啦,而是你和你师父!

这和在世界中心求婚有什么区别!

Ps:《翡冷翠之夜》真的太好听了,你可以把曲谱发给我一份吗,视频的音效太差扒谱有点困难了,拜托!

附件:[视频.mp4]


From 花泽辉气




紫藤萝尽头的门扉被敲响,偏僻的唱片店迎来夏末的最后两位客人。


是带着金丝眼镜师长模样的男人带着一个鬼马的少女,他绅士地等到少女的脚跟也落进屋内的瓷砖地面,才将小店的门掩上。老旧的空调吱呀作响,与屋外其实已到强弩之末的暑气做抵抗。


“灵幻老师,您真的下周一就走吗?不再等等吗,E老师昨晚和竹中说等他差旅回来想找您喝一杯呢。”


“饶了我吧,打我一顿还差不多。多半又是看到我新投的那篇评判他的文章……哎呀,没办法,最近文思泉涌嘛。”


“嘿嘿,能看出来您最近心情好,这个月的补助是不是……"


“严禁趁火打劫,每月风雨无阻的300欧已经很好了,硕士生不是还有奖学金和津贴吗,小留,我说你啊……"


“啊啊啊打住!当我没问!不过话又说回来,您走的太急啦,也不止是E老师,大家都很舍不得你。我今年才跟您第一年,您就外派,大家都说我好惨的哇。”


“少卖惨哦小留,我只是外派又不是不干了,线上组会一次都不会漏开的。再说校内不是还有芹泽老师带你嘛,前两天学院和我说下半年芹泽有机会评职称转正教授哦。”


“诶——”


暗田留不满地拖长了尾音,虽然说芹泽老师也很不错,但是灵幻老师又好说话,学术水平又很高,毕竟是哲学院的大众情人,能被他带着是一件超——幸福的事情啊。


舍不得归舍不得,还是不得不在心底钦佩灵幻新隆洒脱恣意的人格魅力。


“灵幻老师,31岁出发去流浪什么的,真的是好随性自由的事哦。”


正在唱片前挑挑拣拣的男人回过身来,笑眼弯弯的样子:“是浪漫啊。”


毕竟没有人能对牵着你的手热烈地说出:“跟我去流浪吧”的少年说不,至少灵幻新隆不能。


唱片店里也许是为了招揽生意,雇佣了小提琴手来拉琴。是暗田留没有听过的歌,轻盈又纯净。她扒着门框探身望去,看见紫藤花树下有一位黑发的琴师。半边身体照晒于日光下,半边身体隐没于花丛的阴影里。光与暗的分界线在他身上奇妙而和谐地交融,有一种无端的潇洒与烂漫。


诶,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灵幻新隆抱臂站在她身后:“小留同学,看够了没有?带你来是来挑唱片的哦,再过十秒过时不候。”


“10、9——”


“啊啊啊来了来了!”


“只许看封面随便挑一张哦!师门传统,你的学长学姐们也只有一张!"


“哇灵幻老师超小气……"


“我听见了,扣五十欧。”


啊啊啊啊啊啊立刻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少女埋首于唱片海中挑挑拣拣,在她背后,他的老师和那个少年——如果她细想,曾经在灵幻课上出现过数次的少年,两人含笑遥遥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灵幻老师,随便挑一张唱片再听完有什么意义吗?"


“唔……"年长者竖起二指抵在唇边:“有……没有意义呢,这是秘密。"


倒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觉得很浪漫,只是觉得很夏天,只是觉得彼此的时间在曲乐中无限延长,只是觉得在人生无数的唱片中我恰好被你吸引,侧耳倾听,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话说龙套,走之前要不要再去一次海边的小镇啊。"


“可以是可以啦,什么时候呢?"


“要不就现在吧。"


“诶?!"


“快点儿吧,现在跑去车站还有票。柠檬花还没谢完,说不定能赶上今天的落日!"


“啊……等等我,师父,跑太快了!"


话说不会又是我骑车吧!




在三十一岁这一年,不是从浩瀚的书海,而是在翡冷翠的夏夜不期而遇,灵幻新隆终于找到了他求索的问题的答案。


想要成为什么?想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能横跨七年虚度的白日,他会告诉二十四岁那年挣扎而矛盾的自己,一切都有定期。他会成为别人的落日和柠檬树,而他想要成为的,就是遇见影山茂夫以后温柔而坚定的自己。


所以请慢慢地——


等待小提琴声响起在翡冷翠的夜里。




*后记:


我希望我有把这个故事写的琐事而浪漫,我在里面加了很多前后呼应的小细节,那么即便一遍遍重复阅读也能发现很多之前没发现的惊喜。

不过可能因为想说的太多,这个故事反而有点太满了也说不定……?

理想的状态的话,希望大家看完他们的故事后觉得毛领酱是有真在异邦的海边小城生活过,谈了恋爱,并且也在幸福地继续生活下去。

祝大家新年快乐!



 

上一棒:@特大明明子

下一棒:@初海桑葚CCQH


破浪

【茂灵丨论坛体】地铁上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男生

越忙越想写若智,在写若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标题:地铁上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男生

0L lz

如题……

已经不自觉地坐过两站了

因为想一直看着他


1L = =

点进来之前:让我看看有多帅

点进来之后:lz是hentai吧


2L= =

也没有吧,人家姑娘不就是看见帅哥不想走了么

过一会再坐回去呗


3L= =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姐妹标题有多帅!


4L = =

我们情感版块都是些什么帖子……

版块相关没几个,家长里...

越忙越想写若智,在写若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标题:地铁上看到了一个很好看的男生

0L lz

如题……

已经不自觉地坐过两站了

因为想一直看着他

 

1L = =

点进来之前:让我看看有多帅

点进来之后:lz是hentai吧

 

2L= =

也没有吧,人家姑娘不就是看见帅哥不想走了么

过一会再坐回去呗

 

3L= =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所以姐妹标题有多帅!

 

4L = =

我们情感版块都是些什么帖子……

版块相关没几个,家长里短遍地是

连路上看到一个帅哥都要发帖

建议你说他是你男朋友或者老公,这样我选择原谅你

 

5L = =

还好吧,看看发花痴也比看七大姑八大姨吵架好……

 

6L = =

lz人呢?有多帅?

 

7L = =

几分钟过去了,lz一击脱离了

 

8L lz

发完帖子我感觉他看了我一眼,吓得我立刻坐端正目视前方,就没顾得上看回帖

现在地铁上人又多了一点,所以我壮起胆子又偷偷看他,可能刚刚是错觉吧

还有我男的好吧

 

9L = =

玛德,又是基佬,出帖了

 

10L = =

玛德,基佬眼里的帅哥,我不敢相信了

 

11L = =

玛德,前面的语气那么少女怀春,怎么说到自己的性别就这么大老爷们

 

12L = =

我刚想说吓得坐正的lz好可爱……

 

13L = =

所以多帅?

 

14L lz

怎么形容呢……

其实是气质上的出众,感觉我无论何时在人群中看到他,目光都会被

 

15L = =

被?

 

16L lz

不好意思我喝了点酒,头有点晕……

所以刚刚打字没打完就发出去了

>> 15L 会被吸引啊肯定

他穿着卫衣,发型是锅盖头,摸起来很舒服,五官在我看来蛮清秀的

 

17L = =

摸起来很舒服?

 

18L = =

他喝醉了你不能指望他说话有逻辑

看上去摸起来很舒服,大概

 

19L = =

锅盖头帅哥……

>> 10L 你说得对,我出帖了,审美不同

 

20L = =

大哥你都喝醉了就别搁这儿看帅哥了,咱乖乖回家好不

 

21L = =

锅盖头……

你这描述一点帅气都感觉不到啊

 

22L lz

那是你们不在现场,你们也在这里肯定也会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他

 

23L = =

啊对对对,别玩手机了,换个方向坐回家吧啊乖

 

24L = =

靠你们是不是都是基佬,怎么哄起来了

不过确实,醉都醉了,别看了,帅哥再看也不会看成你男朋友的

 

25L lz

>> 24L 好吧……

 

26L lz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

 

27L = =

啊啊啊时隔六分钟这个帖子又浮上来了

定睛一看,还是因为lz这个死钙在……在……

 

28L = =

在发春[已被管理员禁言]

 

29L = =

 

30L = =

你要是胆子大你上去要个联系方式呗

没这个胆子也别看人家了,怪吓人的

 

31L = =

这么说,lz回复完“好吧……”之后,自己又默默看了六分钟

 

32L = =

还越看越喜欢……

明明应该是纯爱剧情我怎么一阵恶寒……

 

33L lz

啊他要下车了

挪到门口了

 

34L lz

他站我我旁边……

 

35L = =

天赐良机啊快要联系方式

 

36L lz

他和我

 

37L = =

 

38L = =

又来

 

39L lz

他和我笑了,啊啊……

 

40L = =

醉得不清啊lz,喝了多少老实交代

 

41L lz

不好意思

他和我笑了一下

我也和他笑了一下,然后在低头玩手机避免尴尬

 

42L = =

lz有两种语气,能不能保持后一种

 

43L lz

>> 40L 威士忌

>> 42L 我尽量,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现在看好羞耻啊

 

44L = =

有lz删帖权限的

 

45L = =

哎呀别告诉lz啊

 

46L = =

你们俩都相互对视笑了……

你就低头玩手机……

恨铁不成钢……

 

47L = =

就这么问别人要联系方式一般人做不来吧

 

48L = =

但是可以看人家一路是吧

 

49L lz

>> 44L 啊好久没来论坛了,在哪?

 

50L = =

也算不错的经历了,看了一路帅哥,帅哥下车前还和自己笑了

 

51L lz

算了先不找权限了我也要下去

 

52L = =

……?

 

53L = =

啊???

 

54L = =

你到底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啊!

 

55L = =

酒后壮人胆,古人诚不我欺

 

56L = =

但是他连联系方式都没敢要

 

57L lz

?为什么要要联系方式

 

58L lz

哎呀这里好眼熟

 

59L = =

您不会是

 

60L = =

惯犯吧

 

61L = =

接龙大成功

 

62L = =

恐怖起来了,那种只敢看人不敢搭讪的……

 

63L = =

要不要报网警

 

64L = =

但是lz现在也没干什么会被警察逮走的事情啊

 

65L = =

先联系管理员?

感觉管理员只会把帖子删了,然后连lz接下来要干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

 

66L = =

>> 65L 我试了一下,这个帖子已经被举报给管理员了

 

67L = =

行吧,看看版主这次的反应速度多快

 

68L = =

押五毛,版主只会觉得你们小题大做……

 

69L lz

啊对,是我家来着

喝太多了感觉这几年的事都像做梦一样

 

70L = =

???

 

71L = =

不是,我说,你特么醉到一下子认不出来自己家???

 

72L = =

不对啊你不是坐过站了吗

 

73L = =

老哥你到底爬不爬自己的楼,还是只就近回一下

 

74L = =

我出帖了😅浪费时间在这个帖子里的我是傻子

 

75L lz

>> 73L 对的,我看手机其实是打掩护一样的存在吧,怎么了?

>> 72L 我也没说我是回家啊

>> 71L 不好意思啊,今年才和前男友换了个住处

 

76L = =

这帖对我血压不好,同志们再见

 

77L = =

新人物:前任,解锁!

 

78L = =

受不了了……前男友……

那你一开始想坐那儿去啊,大晚上不回家,见前男友?

 

79L = =

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那种背景板

 

80L = =

帅哥呢?!没人在意被lz尾随的帅哥吗!

 

81L = =

大概lz太气人了吸引了火力……

 

82L lz

>> 78L 想去河边,吹吹风散散步醒醒酒

 

83L = =

楼主啊,回头是岸,醉鬼就不要趁着脑子不清醒在外面乱晃了……

 

84L lz

>> 80L 他在和我并排走

 

85L = =

啊?什么鬼?

 

86L = =

?真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87L = =

家人们,我怎么又蒙了

 

88L = =

lz,以后编帖子编认真点

又是钙又是一见钟情还随心所欲加入尾随前任等情节

就算是爱嗑的情感版块也不流行要素这么齐全的

出帖了

 

89L = =

管理员在干嘛?怎么这帖还活着?

 

90L = =

你俩就单纯并排走吗?没说点什么???

 

91L = =

我感觉我也喝多了,才看到这么超现实的帖子

 

92L = =

怎么说,这帖子还活着是不是因为走向符合版块了?

 

93L = =

可是这帖子假得过分啊!

虽然我区已经沦落为家长里短版块了,但是也不能这么饥不择食啊!

呼唤版主啊啊啊啊!

 

94L = =

冷知识:不回复就不会顶贴,让这个帖子沉下去吧

———————手动禁止回复线———————

 

95L lz

我到家了

 

96L = =

得,lz自己回复总没辙啊

 

97L = =

好吧,回家了就行,看来也编不下去了

 

98L = =

如果真喝酒了还是建议lz去收拾收拾自己

别在论坛整些有的没的了

 

99L = =

所以lz的心水帅哥呢

 

100L lz

>> 99L 他也进来了啊

 

101L = =

……我已经不会惊讶了

 

102L = =

lz继续,还挺刺激的

 

103L = =

反正我晚上也无聊,就看lz怎么编吧

 

104L = =

???现在人都这么开放???

???这就进你家了???

 

105L = =

帅哥……

形象也有些崩坏啊……

能不能矜持点……

 

106L = =

已经彻底变成大纲文的帖子了么(探头

 

107L = =

还留在这个帖子里的心态都很强大

和真的有够无聊,比如我自己

 

108L = =

别骂了别骂了

 

109L = =

lz再编就要因为搞黄色封号了吧

 

110L = =

他消失好久了

 

111L = =

lz一定也是帅哥吧,不然帅哥怎么会这么从善如流(哈哈

 

 

112L lz

没有来得及看回帖,只匆匆扫了一眼

为什么他不能来我家,这是我们俩家啊

 

113L = =

三分钟过去了,我来打破沉默

 

114L = =

不要顶贴啊!好不容易从首页沉下去了!

 

115L = =

啊对对对lz开心就好

 

116L = =

什么意思,是两个人光速好上了还是?

 

117L = =

是这个**楼主没说他老人家盯着前任盯了一路[已被管理员禁言]

 

118L = =

啊?管理员这不是在吗???

 

119L = =

可能ta也在津津有味地追帖子,浸入式大纲文

认真讲ta们删帖和禁言回复是分开做的,禁言还有敏感词直接触发的机制

 

120L = =

谢谢英勇的117楼,我完全明白了(点头

 

121L = =

……出帖了,现在才彻底放下这个帖子的我是**[已被管理员禁言]

 

122L = =

啊?骂自己也被禁言的吗?

 

123L = =

好惨……lz的仇恨值又上升了

 

124L = =

是ex为什么不早说???

 

125L = =

奉劝各位一句,不能和醉鬼讲道理

 

126L = =

他最好是真醉了,乐

 

127L = =

所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他俩现在又好上了?前男友变男友?

 

128L lz

啊不好意思给各位造成了困扰

我原来没说标题是我ex吗……

不过我写标题的时候只看到了熟悉的后脑勺

我以为他这周不回家来着所以没想到是他

 

129L lz

我以为我说了,现在看来可能是记忆出差错了

 

130L = =

呵呵

 

131L = =

补丁的水平……算了,符合lz的故事水平

 

132L = =

然后咧,摩多摩多(?

 

133L = =

那ex怎么就跟着你进家门了

 

134L = =

来搬东西?

 

135L = =

完了,看前文lz可喜欢他ex了,当着面搬家哦~

曾经一起生活的痕迹,一点一点消失~

 

136L = =

怎么不能是ex来让lz搬出去

 

137L = =

草,未曾设想的道路,lz人呢,快来证明你是家的主人

 

138L = =

不太可能吧

lz说ex这周回家,说明平时是lz住在这里,ex不在家在外面

 

139L = =

为什么我们在认真地理顺逻辑(

 

140L lz

为什么要搬出去,无论是我还是

 

141L lz

还是他

头好痛,再次抱歉了

他去洗澡了,我现在才拿起手机

 

142L = =

怎么不让你先洗澡,洗洗酒气

 

143L = =

你俩不是分手了,难不成分完了还同居……

 

144L lz

>> 142L 他风尘仆仆回来,我催他先洗的,他拗不过我

 

145L = =

细说怎么拗不过你

 

146L = =

接下来是不是付费章节

 

147L = =

什么啦www 

lz的人设喝酒了好吧,饶了他

 

148L = =

喝酒了不正好么?

 

149L = =

ex在外地工作?

 

150L lz

怎么现在都看不懂你们在回复什么……

>> 149L 他在隔壁市上大学

 

151L = =

ex的设定逐渐丰富

什么时候ex变ex的啊lz

 

152L lz

大概前几天吧……

 

153L = =

大概???

 

154L = =

are u serious

 

155L lz

打字和你们聊聊天也好,我现在好困,但是我想坚持到他出来再睡过去

前几天我又和他说不要每周回来,他生气了

 

156L = =

?爱人每周回来陪你不好吗?

 

157L = =

欸,lz是不是工作了啊,然后你ex要读大学所以平时分居?

 

158L lz

>> 157L 嗯,我比他大

>> 156L 很开心啊,但是不能凡事以我为主吧,他今年才大一

 

159L = =

才大一,也就是说起码差四岁

 

160L = =

这帖怎么真的符合版块了

 

161L = =

笑死,留下的都是经过lz筛选的,脾气起码不差

 

162L = =

他要是乐意你就由他去呗

 

163L = =

大一就有男朋友了……不是啊你又和他不是一个大学你怎么认知他的?

 

164L = =

lz快编,我承认我被pua了,还挺好看的

 

165L lz

>> 163L 嗯,他大学之前我就认识他了,他高考完之后谈的

>> 162L 我本来就是想事不过三,再劝最后一次,毕竟他愿意每周都回来我肯定很开心啊,这种被人上心的感觉……结果这次他生气了

>> 159L 差十四岁

 

166L = =

????????

 

167L = =

这个帖子已经是问号的形状了

 

168L = =

谁懂,我看得姨母笑起来,然后看到lz最后一句笑容僵住

 

169L = =

lz啊,前面都很好,最后那个设定大可不必啊

 

170L lz

什么设定啊

 

171L lz

有点懂你们在说什么了

觉得接受不了就当设定看好了

这一点之前也纠结过一段时间,但是真正开始这段以恋爱为名的关系之后,我想如果再纠结这些,很不尊重他和这段关系,所以关于年龄这点我目前是放下的

 

172L = =

还挺正气凛然的……

 

173L = =

如果你是年下方我会更信一点……

十四岁,怎么说也,还认识得早

 

174L = =

我倒是挺能理解lz的意思的……

 

175L = =

我们纠结也没意义啊,lz放下了,ex看那个每周要回来的样子也不像在意的

 

176L = =

也是哦!

不对!你ex都愿意为你每周回来了,怎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和你分了啊!

 

177L = =

成功转型为今夜最符合版块的帖子

 

178L = =

lz人捏

他怎么生气的啊,让我听听

 

179L = =

睡着了?

 

180L = =

>> 177L 嗯……大学可是能看到很多新东西的啊……

本来就觉得自己心思动摇了,每周回来看看你坚定一下,你还让我别回来!分手over

 

181L = =

有时候再大的困难都跨过来了,反而绊倒在琐碎的生活中

 

182L = =

能不能盼点好的各位

每次都这样回复,符合版块的帖子为什么少你们没数么

 

183L = =

嘛……因为这周ex还是回来了所以我不太信那几楼

lz还醒着吗,他怎么生气的啊

 

184L = =

真的要一直用ex这个代号吗,我感觉他俩现在算复合了(轻轻

 

185L = =

我也觉得(

 

186L = =

好年轻啊楼上们,分手了也不妨碍同居好吧,变炮友呗

 

187L = =

……无语

 

188L lz

啊不好意思差点睡着,现在帖子里的回复好快啊

他在我劝完之后没有理我

 

189L = =

冷暴力?

 

190L = =

不是啊,就这?

 

191L = =

我还以为怎么样呢

 

192L lz

那就意味着他生气了啊

以前没谈的时候,再麻烦的时候喊他,他也会过来,最多说一句我不要老是突然叫他出来

唯一一次失联就是因为我说了过分的话

 

193L = =

你俩还没谈就这么精彩,叹为观止

 

194L = =

细说过分的话

 

195L = =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版块是爱开解人家,还是单纯地想听八卦

 

196L = =

这就是年下吗爱了爱了

还有养成要素爱了爱了

 

197L lz

当时他还小吧……才初二

身边逐渐地有了很多朋友

结果我和他说别人都是利用他

 

198L = =

才初二

 

199L = =

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200L lz

好想睡啊,本来打算等他好好谈谈的

 

201L lz

如果我不回复就是睡着了

 

202L = =

不要啊,lz多和我们聊聊天,别睡了(尔康手

 

203L = =

没人觉得初二这个年纪实在太小了吗(

如果不告诉我这是你ex,我还能接受……

 

204L = =

大概剩下来的人都能忍14岁年龄差了,初二认识也不算啥了

 

205L lz

>> 199L 他小五的时候

 

206L = =

不对啊,我以为你俩甭管差多大,起码都是学生年代认识的吧

我掐指一算这不是他遇到你的时候就工作了吗

 

207L = =

嗯……如果不是lz在患得患失我都想报警了……

 

208L = =

>> 206L 您也是坚定的学生年代的爱情才赛高党?

 

209L = =

要素太齐了

 

210L = =

不过lz和初中生说这个是挺让人难过的

自己的朋友被长辈说根本不在乎你

 

211L = =

但是这个问题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我爸妈从小和我说到大(望天

 

212L = =

我也是……姐姐也和我这么说

我反过来也和她说你朋友才不在乎你呢

她又和我大吵大闹

 

213L = =

没人注意到lz已经消失了吗

 

214L = =

其实这话是挺过分的

但是因为往往说这话的人是长辈啊

就被轻拿轻放了……

 

215L = =

lz挺好的啊还知道这事惹人生气了

不过你大他十四岁啊

 

216L = =

等一下,我区不应该关心情侣中每一方的感受吗,怎么用年龄开脱起来了

 

217L = =

大概……

一个初二生和一个社会人……

很难让人记起来是ex……

 

218L = =

拜托是高考结束才谈的,不要说的犯罪一样啊

 

219L = =

什么!是高考才谈的吗!

听lz说的,我以为初二就谈了呢!

 

220L = =

lz好在乎一个初中生啊,乐

哦不对,从小五就这么在乎了

要我说你也这不是他爹妈或者亲戚吧……有够上心的

换我我可能不太会care……

 

221L = =

主要如果lz说的是真的……

他俩的配置有点超纲

我区这种十个人里有两个真的谈过就算多的比例,能分析个啥啊

 

222L = =

楼上瞎说什么大实话

 

223L = =

但是我们暗恋经验多啊!

哦lz真的有谈,那没事了

 

224L = =

他是不是睡过去了

 

225L = =

大概吧,好久没回复了

所以ex会一直是ex吗

我怎么觉得今晚就复合呢

 

226L = =

别啊……

lz不是也说了,以前也有过先例

怎么感觉lz忧心忡忡我们已经发展到注定结婚了

 

227L = =

是有先例啊……

初二的先例……

lz在这发帖不就说明……

先例完了不是还谈了……

 

228L = =

现在回头看这个帖子别有一番风味

 

229L = =

……我说啊,哥,或者叔

你特么年龄都不在意了,就因为这???

 

230L = =

不对呀lz

他没回复你,哪儿来的分手

 

231L = =

华生盲点

>> 229L 小细节也要注意好吧!恋爱又不是抓大放小!

 

232L = =

他是不是不在了

那我说了,lz今晚难道是买醉

 

233L = =

嗯……

感觉年下小男友不要自己了……

我被自己雷到了sos

 

234L = =

明明是自己劝的周末别回来了,结果周末真不回来了买醉吗

 

235L = =

这周不是也回来了吗lz(如果你还醒着

 

236L = =

不过因为被分手了不回来,和听了自己的建议不回来,是两码事吧

 

237L = =

妈呀我想笑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德死钙。

 

238L = =

别太爱了,lz

 

239L = =

怎么画风逐渐快乐

 

240L = =

毕竟不是自家事,网友么不就看个乐子

 

241L = =

说实话爬完楼也没感觉什么情感危机……

 

242L = =

咱们网友真诚的建议是别想有的没的了,和ex好好过哈

lz这破帖子让我情绪起起伏伏的,血压忽高忽低

 

243L = =

啊,管理员开始删外面的帖子里,这帖是不是也危了

 

244L = =

还挺甜的,没想到是年上方患得患失

 

245L = =

我本来都伤感起来了……你们赔我酝酿的情绪!

 

246L = =

>> 243L ?不要啊,我还没等到lz回复呢

 

247L = =

我想看lz明早醒酒了之后,看到这个帖子啊!

 

248L = =

删前带大家重温经典

【26L lz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他】

 

249L = =

你居然真的重新爬了前面的高血压楼……

 

250L = =

版主!手下留情!看在这么符合版块的面子上!

 

251L = =

祈祷nia

 

252L = =

反正这帖子在lz消失之后回复速度也慢了

沉下去是不是能逃过一劫

 

253L lz

不好意思,师父睡着了,暂时回复不了帖子

 

254L = =

>> 252L 管理员又不是看着首页肉眼删帖(

 

255L = =

哎呀看我刷新出来了什么!lz!

 

256L = =

师父?

 

257L = =

这什么play

 

258L = =

还没删?好耶

不管真的假的,ex君快和我们说说

 

259L = =

我总感觉我们被lz演了……

后面他发言再正常但是看到253L我就明白了……

buff叠太多了啊喂!

 

260L lz

>> 258L 什么ex?

 

261L = =

ex-wife~

ex-husband~

ex-男朋友~

 

262L = =

哈哈哈哈哈哈哈

 

263L = =

说不定就是一种play呢,现在哪儿有什么师徒啊w

 

264L = =

lz花了整个一个晚上来创造这个帖子,好感动

 

265L lz

我还是知道ex什么意思的……

 

266L lz

不是ex啊

 

267L = =

我就说吧,铁定今晚复合

 

268L = =

不同意,肯定是lz(不是现在这个)想东想西自动快进了

 

269L lz

我只是想和师父都冷静一下

 

270L lz

>>267L 没有ex过

 

271L = =

不行了

ex君,啊不,npy君好可爱啊

这就是年下方吗

 

272L = =

我都能想象一脸懵逼的ex,啊不,npy看着lz的手机皱眉头了

npy:我怎么就成前任了?!

 

273L = =

npy君,lz呢lz呢,快趁着还没删多说几句

 

274L lz

他今天太醉了

现在睡在我旁边

 

275L = =

怎么洗漱的啊

 

276L = =

楼上,单身吧

 

277L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对我单身!!!

 

278L = =

这个帖子的氛围现在好快活

说实话,喜欢的本质是太在意吧

你区暗恋都能想很多有的没的,正儿八经在谈的容易想多也挺正常的(?

 

279L = =

编的我也认了

起码我收获了快乐

 

280L lz

……他原来这么想的

耽误大家时间了不好意思

 

———————本帖8CJ,勿跟帖———————

 

 

标题:隔壁帖子怎么禁言了!我今晚的快乐源泉!!!

0L lz

搓手,npy君有可能看到我这个帖子吗

 

1L = =

上一个嚎这个事的帖子被秒删了,又来

 

2L = =

你这帖能活多久我不好说

 

3L = =

删帖原因是什么啊?闹版?

 

[本帖已被管理员删除!15秒后返回论坛首页……]

 

 

END

 

 

不觉得师匠篇茂明明只是想分开冷静一下,师匠直接一整个被分手的状态很好玩吗(

甚至还有路遇前任和封心锁爱追求事业这种既视感很强的环节(

 

若智到你了非常抱歉!


破浪

【茂灵丨论坛体】乐观悲观我,所以说挂满首页的灵幻新隆何许人也? 03/完

音乐家茂&造型师灵


205L = =

啊?发什么微博?


206L = =

刚说完,这不就来重磅消息了


207L = =

诸君!我很兴奋!

塔塔开!塔塔开!我要看血流成河!


208L = =

卸载微博人士正颤抖着手去应用商店


209L = =

[cp]给你

视频链接[/cp]


210L = =

感谢搬运


211L = =

四分钟的音频

再...

音乐家茂&造型师灵


205L = =

啊?发什么微博?

 

206L = =

刚说完,这不就来重磅消息了

 

207L = =

诸君!我很兴奋!

塔塔开!塔塔开!我要看血流成河!

 

208L = =

卸载微博人士正颤抖着手去应用商店

 

209L = =

[cp]给你

视频链接[/cp]

 

210L = =

感谢搬运

 

211L = =

四分钟的音频

再快现在也没人能听完吧

 

212L = =

是灵幻删掉的demo的完成版

起码我耳朵听前奏告诉我是这样的

 

213L = =

什么给你,给谁,好撩(语无伦次

 

214L = =

这个回应好大方,既锤死了这首曲子是自己的,又很含蓄有礼

教科书级别的回应方式,很拉好感

 

215L = =

好好听啊,虽然我没听完

午后的阳光一样暖烘烘的

 

216L = =

也不能叫纯音乐吧,有人声在里面跟着节奏哼,很轻

 

217L = =

没人注意灵幻也发了微博但秒删了吗

 

218L = =

给我们吧,就是那种文案,谁代入“你”,谁爽(比划

 

219L = =

这楼瞬间盘活了,一分钟十几条回复

 

220L = =

我看到了,灵幻也发了微博但是秒删了

 

221L = =

草,这什么秒打脸的故事,怜爱一毫秒

他说了什么(兴奋

 

222L = =

好好听!!!

听起来好幸福

 

223L = =

剧本我已经想好了:

又一个导演听了要拍片,然后内定最佳配乐

 

224L = =

【[cp]你成长了啊[/cp]】

截图在这,然后秒删了……

 

225L = =

这个回复太聪明了,不愧是有水平的音乐家

 

226L = =

灵幻这什么意思???

 

227L = =

我以为是道歉博,或者再不济狡辩博

就这就这就这?

 

228L = =

这边的回应是0分

对比惨烈啊

 

229L = =

我听完了!非常好听!

我贫瘠的词汇只能说好听,已经是新的手机铃声了!

 

230L = =

阳光的味道

 

231L = =

和影山说的?你成长了这样

 

232L = =

打感情牌吗……微博发这个也太逊了

 

233L = =

意义不明

 

234L = =

所以楼上上,他秒删了啊2333

 

235L = =

影山又发了

[cp]不好意思,上一条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发了[/cp]

 

236L = =

?我伤心了,所以给谁给什么

 

237L = =

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影山君

 

238L = =

我不管,就是给我

可能是还有其他话没来得及输入吧

等等看

 

239L = =

好可爱,憨憨的

 

240L = =

滤镜八百米厚

好吧我也觉得很可爱,卡哇伊

 

241L = =

没关系,我有对天才的无限包容

反正曲子本身已经够打灵幻的脸了

 

242L = =

我看了一下,如果真的是秒删的话

那灵幻在影山前就完成了发博然后删掉这套流程

而不是影山锤了他,他才狼狈地删掉了

 

243L = =

看了下,两个人的时间隔了一分钟左右

 

244L = =

应该是秒删吧,我楼没一个人刷出来,他的微博就消失了

 

245L = =

就是秒删,我刷出来了,一激动又一刷新,没了,再不死心刷新,茂夫微博来了

 

246L = =

也许就是觉得说这个太逊了……

真的意义不明

真路人吧看不懂,扒了他和影山恩怨的吃瓜路人不屑,影山本人估计也很无语

 

247L = =

彻底完蛋

 

248L = =

正主出来锤喽233

 

249L = =

又听了一遍音乐,不愧是影山茂夫,好温暖啊

 

250L = =

十几分钟过去了,我们仍未知道影山茂夫想说什么

 

251L = =

已经脑补出他对着手机冥思苦想的样子了,谢谢

 

252L = =

可爱滴捏

 

253L = =

实名区早就基本一边倒了

倒是一开始日轮娱乐和追星的灵能力姐姐在收效甚微地洗白

说什么感情很好你怎么看

 

254L = =

花了血本吧,找这两个洗白

然后正主来了

不行了笑死我了

 

255L = =

猜猜看影山想说什么?还有灵幻会再说什么吗?

 

256L = =

前一个说我爱你,后一个希望他保持装死

 

257L = =

想桃子吃哈哈哈

 

258L = =

[cp]结果无论是当面,还是通过别的方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心意合适地传达给师父……

所以,想了半天该说些什么,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最后还是决定,把一切都交给我最擅长的音乐吧@灵幻新隆[/cp]

 

259L = =

 

260L = =

转发的第一条微博then配字,就“给你”那个

 

261L = =

???

 

262L = =

什么东西

 

263L = =

前面我都看得懂,后面他在艾特谁?

 

264L = =

灵幻新隆啊

 

265L = =

???????

 

266L = =

?????????????????????????????????

 

267L = =

我不能理解

 

268L = =

感觉大家都懵了,或者疯了

 

269L = =

我还有点生气,感觉被耍了

 

270L = =

什么???

>>256L 坏了,真的在说“我爱你”,就是爱的不是你

 

271L = =

他师父是灵幻?

离谱啊,不懂五线谱的师父

 

272L = =

是艾特灵幻示威吧,前半部分是一个part,后半部分是点草

 

273L = =

楼上有理

 

274L = =

有理个啥啊,别自欺欺人了

 

275L = =

我疯了,我其实在暗搓搓地嗑

不过嗑的是五黑框那种散伙人风味

我该笑还是该哭

 

276L = =

我也在嗑,但是这都什么

嗑着be告诉你是现在进行时还可能he?

 

277L = =

实名区什么反应

 

278L = =

>> 277L 和你区画风高度统一

 

279L = =

什么啊,感情师父就是灵幻啊,哈哈哈

 

280L = =

乐子人终成乐子,大悲

 

281L = =

[cp]不是一齐度过无所事事的下午是光吗…… [/cp]

 

282L = =

这又是啥

 

283L = =

灵幻的转发

 

284L = =

好多错别字

 

285L = =

我麻了

 

286L = =

原来灵感是这样,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287L = =

是挺午后时光的哈

是挺和亲近的人度过午后时光的哈

 

288L = =

[cp]不是一起度过无所事事的下午时光吗……[/cp]

强迫症来改字

 

289L = =

营销号都懵了

 

290L = =

nonono,日轮和追星姐反应过来了

这俩好迷,节奏也是他们带的,现在恨不得直接说999的狗腿样子

 

291L = =

挑事失败?将功补过?求生欲极强?

 

292L = =

我在神经质地刷新微博首页

 

293L = =

世另我,快拆摄像头

 

294L = =

回复了!

 

295L = =

[cp]是的,不过严格讲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的任何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用社交媒体说话了,抬头看看我吧师父[/cp]

 

296L = =

好家伙

 

297L = =

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家那个钢琴

 

298L = =

谢谢楼上提醒,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同时嘴角僵硬微微上扬

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百感交集的滋味,幸好大家隔着屏幕看不见我

 

299L = =

我想骂人,才当上梦女呢

 

300L = =

对不起楼上我不厚道地笑了

想开点,自己骗自己他俩没关系还来得及 


301L = =

大无语,这人装什么纯啊

当着人家的面,要在微博上演

把我们当猴耍好玩吗,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清纯可爱

就算不当面,凭你俩的关系没个私聊方式啊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302L = =

说得有理,但是

 

303L = =

说不定影山真觉得他纯

 

304L = =

一阵恶寒又笑不活了

 

305L = =

我土,我就好这一口全网示爱

 

306L = =

我也,演的我也认了,好甜

 

307L = =

他删博了

 

308L = =

又删?

 

309L = =

用楼上的话说,不装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10L = =

没删,你们看微博总数,没有变

隐藏了应该是

 

311L = =

反应过来了吧

他从“你成长了啊”开始,我就感觉状态是蒙的,影山给他来个更大的,就傻了

还有错别字,他几万条微博,就我翻过的来说,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312L = =

骂骂咧咧地姑且信了

不然我无法和自己和解

 

313L = =

好甜

好舌甘

女子舌甘

 

314L = =

凭什么啊我疯狂恰柠檬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315L = =

居然真的有人破防了……

 

316L = =

破就破吧,反正这俩没一个靠粉丝吃饭

 

317L = =

灵幻那么爱发博一个人,那为啥四年前就不发影山了啊

如果是因为避嫌,他正儿八经创业也就今年的事吧

 

318L = =

我还想知道他一个五线谱都不认的人何德何能给人天才小孩当恩师呢……

 

319L = =

对哦,是啊,他俩差多大

 

320L = =

十四

 

321L = =

……尊重祝福

外面嗑糖楼都开起来了,魔幻

 

322L = =

心情复杂

有一丝好磕,又觉得低头了对不起自己

 

323L = =

我不管好磕

>> 318L 采访里提到过,他师父在连家人都以为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音符是幻听的时候,接纳了还是陌生人的他

 

324L = =

>> 322L 谁知道你是谁啊,想嗑就别端着

好磕!!!

外面已经开糖楼了,里面有人发了去年年底金西兰奖的照片,灵幻也去了,还记得采访茂夫君说感谢师父吗!

 

325L = =

……造型师去工作不正常吗

 

326L = =

造型师西装革履还坐在台下满目含情地看台上徒弟不正常惹

 

327L = =

……确实有点好嗑

一想到灵幻作为造型师能忍这个发型这么多年,是真爱!

 

328L = =

又发微博了!

是灵幻发的

 

329L = =

是demo,听前奏好甜

 

330L = =

好吧……

这下他又可以发这些了,感情之前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很打脸,我指我的脸,昨晚我还在义愤填膺

 

331L = =

好刺激————

也就是说,小茂上红毯啊采访啊,那些造型都是自己的师父亲手为他设计的

量体裁衣,手指拂过发梢和面庞,扫过尾骨……嘿嘿……

 

332L = =

影山转发了

[cp]谢谢大家关心 [/cp]

 

333L = =

不客气!不许分手!气死我了!

 

334L = =

不客气!早日分手!你俩不合适!

 

335L = =

他正式以本名影山茂夫出现就是四年前,他高三毕业那一年哎

连五年前的电影孤独之行一开始都写的mob

所以四年前开始不发mob相关是因为这个原因?

 

336L = =

未曾设想的道路

>> 331L 多说点

 

337L = =

输给男同了,就因为这

 

338L = =

好嗑好磕好磕,嗑死我了

一边说着自己再嗑rps就是狗,一边含泪嗑起来了……

 

339L = =

这么简单且失语的理由吗……

 

340L = =

报,律点赞了,点赞的自己哥哥的

 

341L = =

哈哈哈哈哈

 

342L = =

难怪律嫌弃灵幻,我悟了

 

343L = =

你又悟了

给了个歌被你们说的好像求婚了一样

 

344L = =

啊?难道不是求婚吗?

 

345L = =

当然不是啦!

这才到告白呢~

 

346L = =

我不明白了

既然是自己徒弟的,他删什么啊

说一声不就完了

 

347L = =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348L = =

然后影山偏要勉强是吧

 

349L = =

认真讲,怕对影山有不好的影响?

毕竟自己突然到了风口浪尖,把低调的徒弟拉出来挡枪良心不安?

 

350L = =

有什么良心不安的……

除非他真的拿这个草人设

 

351L = =

议题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会相信了!!!

 

352L = =

我也

虽然要把影山口中温柔强大无所不能的师父,和一天发n条微博一会自恋一会妄自菲薄一会也不知道什么情绪的灵幻新隆进行形象融合,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

但是我做到了

 

353L = =

好……好强大!教教我!

 

354L = =

感觉我们的重点都放在了考古上

他这半年的微博没透露出什么吗(探头

 

355L = =

现在的他以转发为生……信息量少得可怜

半夜的demo已经是少见的原创博了

结果还不是自己原创,是对象、啊不、徒弟的原创

 

356L = =

还有一条这个

意义不明的碎碎念

[cp]搞什么嘛……[/cp]

 

357L = =

!这意义不明?

!重大突破口!

 

358L = =

谁搞了什么,他还是影山(突然兴奋

 

359L = =

坛友已迅速完成了从扒黑历史到扒JQ的方向转变……

 

360L = =

>> 358L 这种事情只能靠我们猜啊

投他自己一票,所以他心虚了

 

361L = =

这条微博之后几天的转发有好几条关于朋友吵架、恋人冷战、家人顶撞的

有搞笑视频有情感博主有表情包meme,总之都是关于这方面

然后有一天发了个意义不明的气泡酒……

【空杯的柠檬沙瓦.jpg】

之后就是正常的灵幻新隆了

 

362L = =

正常的灵幻新隆:指全部在转发SALT和锐减的上线时间

 

363L = =

还可以这样分析,长见识了

和徒弟吵架or冷战了,然后买醉接着大彻大悟决定拼事业?

 

364L = =

劝你们不要想多……

大数据推荐很容易就变成这样吧

如果这样就能猜出来什么,我楼人均心理学大师

 

365L = =

友人恋人家人

戳中了我的笑点哈哈哈哈

身兼多职

 

366L = =

那个时候就谈了吗!

 

367L = =

>> 366L 咱也不造啊

但是可以肯定他绝对有小心思~

哎呦,你可比人家大这么多啊,哎呦

 

368L = =

从这次影山的发言看应该没有,今天才是告白吧

 

369L = =

所以他有自觉两个人关系不止师徒?

还是当代社会的师徒关系太少见了,压根找不着参考2333

 

370L = =

>> 368L 虽然我们都默认是告白了,但其实一个相关的字眼都没有啊……

 

371L = =

锵锵!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cp](打码路人)//@mobbbbb: 转发微博[/cp]】

虽然他早就半年可见了!但是n年前的转发里还可以有他的身影!

原博是四年前的一个如何向年上方得体地告白的po

 

372L = =

???请问您是怎么发现的

 

373L = =

>> 371L 我在清自己的微博……想着把指责灵幻的好多条都删一下……

搜关键词的时候福至心灵试了mob

然后就这么发现了,转发他的是我(捂脸

 

374L = =

牛啊……

不提供一个确切的关键词给我们吗,或者发个链接

我想一线围观

 

375L = =

四年前!认真的吗!

四年前啊!怎么拖到今天的???

 

376L = =

>> 375L 会暴露我自己的id,所以不行(

并且我截完图就删博了,乐

 

377L = =

楼上太不厚道了!

 

378L = =

也不一定是拖到今天吧

被拒绝了什么的

 

379L = =

删博了……删博了……难得的记录就这么没了……

 

380L = =

>> 378L 我觉得你说得对

去翻了灵幻四年前的博

四月的【[cp]不好的预感……但是有这样的预感会不会太自恋了? [/cp]】

过了几天的【[cp]真的来了,还是不行啊 [/cp]】

同一天的【[cp]现在应该拿到手机了 可以看到吧? [/cp]】

 

381L = =

看不懂(

 

382L = =

emmm真是比写信拒绝还委婉啊

我以前的朋友不想理我了,就是在互关的微博上暗示我的

知趣地双取了,学校里见面也没有话说了

谁也不知道我和她就这么掰了

明明是把完全暴露自己本性的社交账号都告诉了对方的关系

 

383L = =

你们……好厉害……

不配合网友的阅读理解……

对我而言这就是纯纯谜语人……

 

384L = =

确实(确实

你们一分析

我觉得很有道理

 

385L = =

就我很在意“还是不行啊”的“还”吗!

 

386L = =

 

387L = =

高中毕业告白即失恋

 

388L = =

>> 387L 初中也失恋

>> 385L 这个隔壁楼扒出来了

七年前三月的【[cp]青春期的错误判断……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cp]】

最搞笑的,这条律点了赞

 

389L = =

也不知道我们小茂有没有毕业季心理阴影(

 

390L = =

律————

不行了本来正伤感着哈哈哈哈

 

391L = =

说起来今年是大学毕业呢

 

392L = =

律笑死我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393L = =

为什么执着于毕业年告白

 

394L = =

有些作者就好这一口吧

 

395L = =

【纽扣.jpg】

虽说如此还是拿到了高中毕业生的第二颗纽扣呢

 

396L = =

这么看的出来是第二颗纽扣

以师父的身份拿第一颗,或者朋友的第三颗,再不济家人的第四颗(对不起律和影山爸妈这只是个猜测)

以上都有可能啊,只凭一张纽扣的照片看得出来什么

 

397L = =

已经把交情一般的第五颗排除了吗,好感动

 

398L= = 

【三颗纽扣.jpg】

他有三个,没想到吧

总不能说这三颗里面就是没有第二颗吧

 

399L = =

大概只有我在在意这个年代居然还有送纽扣的人……

 

400L = =

>> 399L 哈哈哈哈哈哈,还好校服也是立领校服,不然贴着心脏的纽扣就是贴着肚皮的纽扣了

不过,就算不是影山这个年纪的学生有的习惯,总该是灵幻那个年代的浪漫啊~

 

401L = =

楼上好会说……

他甚至给了三颗……

是因为担心只给第二颗会被拒绝吗,还是这三颗都真心实意想给他?

 

402L = =

>> 398L 把第五颗排除掉,还有第一、三、四颗呢

 

403L = =

楼上开心就好

>> 401L 也许两个原因兼而有之~

 

404L = =

你这么算可能第一个不开心的是律,给家人的纽扣也被你算给灵幻了2333

 

405L = =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玩这些吧,感觉给纽扣很动心思了

 

406L = =

盖楼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407L = =

这楼……不适合嗑吧(看向第一页

外面起新的高楼了,大概都跑过去了

 

408L = =

满屏的帖子烦死了,这人闹版几天了

我不懂了,哪哪儿都不登对的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嗑头

 

409L lz

lz嗑到了,外面也开扒糖楼了,大家去那吧

没嗑到也别在我搂里倒黑泥…… 禁言了

 

410L = =

好吧!lz挥挥~

有缘下栋楼见

 

411L = =

哈哈哈这楼可真刺激,我区又一经典

 

412L = =

顶上来重温经典

 

413L lz

既然被挖坟了,那自己在自己最抓马的楼里嚎一句

 

414L = =

我知道lz要说什么www

 

415L lz

我CP是真的!!!!!!

【mobbbbb:[玫瑰]//@灵幻新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END


结束了!我自己爽了!非常感谢大家!贴贴!

枕星入月

【茂灵】夹竹桃下

#合志解禁

#师生,无超能力,最上世界

#2.2w+

 

 

 

CH1. [灰绿]

 

 

我的世界从来不美丽。影山茂夫想。

 

红色的不会是阳光,而是从破裂血管中欢快流出的血;绿色的不会是芳草,而是桌边长着锈斑的美工刀。

眼睛捕捉的画面总是灰色的。他不知道别人看到的世界是否也是这样,但是从那天起,属于他的色彩就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他惊恐地去堵住那个被割开的小口,却发现身上破开了更多孔洞,一切都是徒劳,留他一人溃烂成肉泥。

 

只是和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同的是小巷深处一声属于女性......

#合志解禁

#师生,无超能力,最上世界

#2.2w+

 

 

 

CH1. [灰绿]

 

 

我的世界从来不美丽。影山茂夫想。

 

红色的不会是阳光,而是从破裂血管中欢快流出的血;绿色的不会是芳草,而是桌边长着锈斑的美工刀。

眼睛捕捉的画面总是灰色的。他不知道别人看到的世界是否也是这样,但是从那天起,属于他的色彩就在以极快的速度流失。他惊恐地去堵住那个被割开的小口,却发现身上破开了更多孔洞,一切都是徒劳,留他一人溃烂成肉泥。

 

只是和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同的是小巷深处一声属于女性的尖叫与哀求。

于是他穿过堆在巷口发臭的垃圾,越过拖着尾巴四处逃窜的老鼠,看到那个浅紫色头发的同班同学正将手掌甩向满脸泪水的女生,狰狞的尖笑从喉咙中不可抑止地迸出。

 

“浅桐同学,这样是不对的。”

“嗯?”

恶魔的瞳孔缓慢地转向影山,轻挑眉头,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面前既没有高大身材也没有任何同伴的少年。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如同看到猎物的食肉动物。

“好吧。”

随着这一声回答,拉扯着女孩衣服的手缓缓松开,脸已经有些微肿的人靠着水泥墙滑坐在脏兮兮的地面。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影山同学。可得准备好哦。”

嘴歪笑成了极度别扭的角度,弯曲的眉眼却没有丝毫笑意,浅桐美乃莉高高在上地宣读着少年日后的生活。

然后影山茂夫后知后觉地发现,世界不要他了。

 

 

最初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是同学不小心踢开了他的凳子,或是失手将胶水泼到了他的头发上。可是恶意的滋生如黏菌生长般迅速,黑暗铺开了整个地面,漫延上了高墙,最后堵住了天花板唯一透光的小孔,他只能徒劳地仰头看着并不美丽的天空。

而后,他终于反应过来,疯狂奔跑在充满碎石的地面,想要逃离恶行与讥笑,绝望地敲着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

无人开门,这里的黑暗密不透风。

黑暗甚至拍上他战栗的肩,呲着尖牙告诉他:不是你,就会是其他人,反正你这么没用,也没人喜欢,受点伤害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影山茂夫庆幸假期的到来让他稍微有了缓口气的机会。但这样平淡安心的日子总会过去,新学期的窒息一直在不远处的那天等着他,像悬在头颈上的铡刀,宣告着下一秒的头颅滚地和血流成河。

今天便是开学的第一天,他又要走上断头台了。

 

 

“诶?我说影山,把你作业给我看看呗?”嬉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影山茂夫知道他的生活开始了。

书包从桌洞中被扯出来,拉链哗啦一声被拉开,笔袋、课本、作业统统被倾倒在眼前的桌面上。浅桐美乃莉在那一堆东西中翻找着假期作业,精准地拿到手后便翻阅了起来。

“哇,你们看他的字,太丑了吧,影山你是猪吗?”哄笑声从四周压来,组成的影子围困住中间的男孩。

“…请还给我。”很久没有面对直面而来的恶意,影山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抖了抖手中的作业本,浅桐继续道:“这么丑的字只会污染眼睛,我帮你处理了吧,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啊!”

于是左手和右手扯着本子两边,随之而来的是纸张撕裂的声音,分成上下两半的本子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女孩的手上。

“你、你干什么!”愤怒与恐惧盘踞在影山的心上,他猛地站起身抢过自己的作业——完完全全成为了两半,没有补救的可能。

“喂!你可真是吓我一跳啊!故意欺负我吗?”

尖声快要刺破耳膜,浅桐的脸抽动着,鼻子耸了起来,苹果肌挤压着眼睛的下方,露出了丝毫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恶狠。

下一秒,她身后的男生拉过影山,扯着领口将其提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肋骨快要碎裂的疼痛和胃液将要翻滚出的恶心,以及其他作业被撕碎的声音。

这一拳把影山打回了他的噩梦。散落下来的碎片像雪一样白,点缀在灰黑的学兰服上,堆成了他的坟墓。两个月假期积攒下来的一点幻想荡然无存,他早该知道他的世界不可能存在“希望”这种无比可笑的东西。

 

 

作业被撕掉的后果自然是被老师请到办公室骂得狗血喷头。并不是没有解释,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也许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是浅桐的父亲,或者是影山天生长得一副木讷样让人讨厌,受到惩罚的人永远也不会变。

狭小的办公室开着暖气,温暖的氛围使任何气味都被放大若干倍,隐匿在棉质纤维中的分子被一个一个蒸发出来。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啊?”

坐在凳子上的老师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浑身散发着令人反胃的酸臭味,头发明显是被什么东西浇透后再阴干,分成恶心油腻的好几层,衣服也有着奇怪的水渍。

他知道他们班有一个影山茂夫好像是在被霸凌,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罢了,在这样的小城镇,这些事情简直是司空见惯。

“你快出去风干再进来,今天可是有新老师要来,别破坏班级形象!”捂着鼻子挥了挥手,面前的少年礼貌地鞠了个躬出了办公室。

这已经是他对影山最大的慈悲了,毕竟自己可没再追究作业的问题。

 

初春的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更准确地说是丝毫不温暖。微风刮过,吹醒了在冬季沉睡的生灵,旁边的夹竹桃树开始发新芽,但吹在浑身湿黏的影山身上,只会觉得冷。

他静静地站在那棵夹竹桃旁,蜿蜒的灰色枝干上点缀着一些绿。和他不一样,他只是死气沉沉的有机体罢了。

鼻腔里充满着牛奶的恶臭味,只因为他当初透露出喜欢牛奶,他的同学们便开始乐此不疲地把牛奶泼在他的身上。影山觉得自己头发喝到的应该比喝到嘴中的要多得多。

 

春风对其他事物有情,唯独对他无情。混沌感爬上他的头部和面部,胀痛充斥在眼球,他甚至觉得眼眶中的那个东西爆掉了也无比正常。他想自己应该是感冒了,毕竟这个长期被霸凌的少年只穿着学兰服湿漉漉地站在风中已经很久了。

又吹了一会儿,影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已经完全干涸成块,这应该达到了老师说的“风干”要求。正考虑要不要回教室,校门口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是明黄色的头发,穿着合身的西装,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了学校。

保安没有拦他,可是影山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他。

他是谁?

 

脑中正考虑着对方的事,抬头两双眼睛却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了。影山茂夫的心陡然重跳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观察起裂开的水泥地上经过的蚂蚁。其实这么远的距离,大概只能看清行走的色块,对视应该也是他的错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慌乱。

轻轻抬头,眼睛向来人的方向瞟去。

刚刚的人正在逐渐放大,视野从最初的整个身体已经到只能装下上半身。

然后更近了,已经到了可以看清对方眉眼的距离。

这个人长得很好看,有漂亮的双眼皮和睫毛,不像他只是难看的内双。漂亮这个词形容男人可能有些不太礼貌,但影山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词了。

 

“你好?”

回过神来的影山发现对方已经凑了过来,脑海中第一反应是“请别靠近我,我很臭”,他不想给陌生人添麻烦,给对方美好的一天造成不好的影响,就好像满心欢喜地打开吐司包装却发现里面有只蟑螂一样。

但是话被堵在了喉咙,因为那双眸子和他以往见过的太不一样了。不是带着恶意和嫌弃,也没有好奇和打量,只是平静地望了过来。没有把他撕裂成小块,没有对他的伤口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地望了过来。

“诶?在发呆吗?”得不到回答的男人把手伸在影山眼前晃了一晃,少年这才如梦初醒。

“您、您好。”

“啊,请问○○教学楼在哪儿呀?”

原来是问路,也许是其他同学的家长吧。

影山眼神暗了暗,指向不远处的楼栋,“在那里,”随后又将头低了下来,只不过这次没了蚂蚁,只有粗糙的地面。

“谢谢啊,小同学。”

 

男人的离开带起了一阵风。又是风,影山想到。

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从身旁消失,终于抬起头,视线黏着在那人的后背上,直到对方进入教学楼再也看不到。

明明帮助对方的人是自己,得到安慰的却也是自己。虽然对方只是戴着礼貌的面具问路,但这也是影山平时难以获得的尊重。

暖流淌进心底的同时,酸楚也刺痛着他,他感觉有一千只蚂蚁正在啃食着他脆弱的心脏。

我太知道了,这些瞬间只不过是过客,是上帝无聊扔给他的施舍。

苦痛与血肉才是我人生的底色。

 

 

 

CH2.[竹青]

 

 

灵幻新隆自认为自己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无论遇到任何难以预料的事情,他都能戴好面具,维持着自己漂亮的人设。

但刚刚那一瞬间,还是让这张华丽的面具出现了裂缝。他也是人,物理上的冲击实在太过于强烈,他没想到一位普通男孩身上的味道和阴沟里正在腐烂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还是努力保持了礼貌,这是他第一天上班,即使对当老师已经兴致缺缺,他也仍然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带给同事和学生。

 

教学楼很好找,主任非常热情地带着灵幻来到他的办公桌。桌子很大很新,应该不久前才上了清漆。左手边是窗户,窗外的玉兰花刚刚起了花骨朵,安静地倚在枝头。他伸出手轻抚着花瓣的纹理,细腻如皮肤一般,但是玉兰花太白了,人不可能那么惨白。

这里甚至可以望见校门口,以及刚刚经过的那棵夹竹桃。

 

夹竹桃是危险的生物,但灵幻新隆喜欢夹竹桃。它浑身都充满毒性,每年不乏有新闻报道居民因其中毒,但它的毒本质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若他人不去采摘,怎会受到伤害?

他还喜欢夹竹桃开得热烈,总是一大片一大片地迸发出来,特别是红色的,像天边的火烧云,他大学宿舍楼下的便是一棵火红的夹竹桃。

还有……那个男孩?

灵幻新隆飘扬的思绪被仍然站在操场的影山茂夫拉回了。隔壁班级爽朗的读书声包裹着他的耳朵,风灵巧地穿过敞开的窗户撩动他的发丝。

……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

所以这孩子,是被体罚了吗?

 

“这孩子,是?”

话刚说出口,灵幻就后悔了。

他听从导师的建议来到这所学校当实习老师,本该如羽毛飘过水池一般,短暂得连一丝涟漪都不留下,现在却管起了闲事。

同情心作祟?好奇心使然?两者粘稠地混合在自己的身体里,分不太清。

“这个啊…灵幻老师,这可是个问题儿童啊,和班上同学处不好关系,父母也不教育他,我劝您可别管,遭罪!”

“…啊,感谢提醒。”

看着眼前主任掏心肺腑的动作和真情实感的话语,灵幻觉得自己应该到此为止了。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决定当个过客,不准备在这所位于调味市偏僻小镇的学校留下一点气息。

 

摆锤快速猛击着电铃,世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膜,模糊朦胧。短短十秒,猛烈的铃声已经足以让教室里的欢声笑语停止,因为老师即将带着教鞭走上讲台。

之前的下课时间,已经让办公室里的教师们大概了解了灵幻新隆的组成。

在读高材生,暖黄发色,身材高挑,虽不是难得一见的大帅哥但颜值还是能打,看着像是教文科其实是教数学……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话题中心的人微笑着拿着教案准备去上自己的第一堂课。

 

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闷闷的,但是依然比走在水泥地面清脆。影山茂夫总是低着头,将不讨喜的三白眼隐藏在厚重的锅盖头下。他很难用眼睛去熟悉每位老师的特色,但却能用耳朵精确地分辨出这是属于谁的脚步。

比起语文老师多了一些坚实,比起物理老师又多了一丝飘扬。这应该就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吧?他会和其他人一样爱上蔑视我的游戏吗?

接下来是粉笔与黑板亲密接触的哒哒声,再然后便是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灵幻新隆,接下来一学期由我陪伴大家学习数学。”

掌声如夏日猝不及防的倾盆大雨在影山的耳边炸开,但他感觉这一切都扭曲了起来,脑海中只存在着男人若有若无的声音,不断拉近又推远。

 

灵幻新隆?

影山茂夫能感觉到一直遮挡在头顶的乌云中透出来了些什么。本不该有抬头迎接的勇气,但金光短暂照在脸颊的温度太令人着迷。

是他。

他、他好像是个温柔的人?至少不会往我脸上泼水,应该也不会把我拽进女厕所……

 

夹竹桃下不到一分钟的相遇,影山茂夫心中龟裂的破口却已经开始被名为“灵幻新隆”的某种物质回填。各种美好的词语被少年给予:灵幻老师应该是温暖的,灵幻老师应该是柔软的,灵幻老师应该会拯救我的……

这是普罗米修斯为他盗下的一颗火种。

 

“咯咯~”

绚丽的肥皂泡被应声打破,影山茂夫已经习惯于自己坐着的凳子被来回踢得富有节奏感。

他的人生一直被浅桐美乃莉左右着,这自然也包括了课堂。恶龙在睡觉时,村庄并不会遭受什么损失;但恶龙醒来时,没有勇士能阻挡它的随心所欲。

影山知道,现在并不是浅桐睡觉或者偶发性听课的情况,这意味着他不能从这堂课里学到什么知识了,只能蜷缩着身子应对不知何时来自后桌的折磨。

这次是要往我的衣领里面扔虫子?还是和刚刚一样,用圆规扎我? 

 

只需遭遇一次,普通人就很难再逃离校园霸凌的阴影。影山茂夫感觉自己的腿部肌肉开始不停地收缩,手心被冷汗黏湿,手指控制不住地跳动。瞳孔依然看着被写满粗言鄙语的木桌,眩晕模糊了视线,但他已经背得上面的话了。

“哒、哒、哒”

皮鞋声逐渐靠近,最后停留在他的身边。努力让眼神聚集起来,这双木地板上的鞋与今早水泥地面上的鞋重合,组成那个温暖的代言词。

 

“同学,有在听课吗?”

抬起脑袋,好像一座马上要散架的蒸汽机一般,僵硬且漫长——毕竟影山很少做这样的动作,他总是会在遭受欺凌时将头埋下,没有什么机会抬起来。

没有意想中的视线交汇,即使影山很期待再次看见他的眼神,但灵幻新隆原来是在和他身后的恶魔说话。

 

“灵幻老师,他传纸条给我。”

与之前露出的獠牙不同,浅桐退回到捕食者的洞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仿佛影山茂夫真的是那个捣乱的小孩,而她是乖巧的学生。

而前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条件反射地猛颤了一下,这样的反应在老师的眼中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灵幻新隆从浅桐的手中接过纸条,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下课后别走哦,相信你会喜欢我养的狗~]

“把狗带到了学校吗?的确应该和主任说一声——”

“——还有啊,影山茂夫同学,把作业撕掉可不是好习惯。”

 

诶?

浑身的关节像是被注入铅水,沉重地难以移动分毫。影山的眼珠试探着转向这个声音的来源,对方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觉得这是沉在湖底冰冷坚硬的石头。

“不、不是的……灵幻老师,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下课来办公室,你需要长点记性。”

 

耻笑声如水波一样,以影山为圆心,一次次地拍打着他的身体。礁石被浪花击打尚且难以保全完整,何况他只是一具凡体肉躯。

皮鞋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浅桐美乃莉用笔戳住影山茂夫的肩胛骨,逼迫少年转身。

獠牙再次露了出来,这才是捕食者的真面目。一时的低眉顺眼只是伪装,是为了更好地将玩物捏死在手中。

灵幻新隆早已开始授课,数学公式、专有名词……影山茂夫混沌的脑浆难以让他听懂这些略显枯燥的知识。耻笑的声波其实早已不在空气传播,但是影山依然愣在座位上,只有呼吸的起伏,像个活死人。

 

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迄今为止遇到了多少人,每一个都是这样,而灵幻新隆这位实习教师不过也只是其中一员罢了,本就应该习惯了。

早上发生的事,也许真的是错觉,是在风中站了太久,被吹得快要不省人事,幻想出来的画面罢了。

我的生命中,应该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人,或者说那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才是异常的。

我也许真的如浅桐同学说的那样,是比腐烂的尸体还无用,比剥掉皮的青蛙还恶心,比跳舞的老鼠还可笑的人。

被欺负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的价值。

 

 

下课比想象中来得要早,浅桐今天并没有再来找影山的麻烦,她更期待的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将会怎样教育影山。

“哈,瞧你那个样,老师第一个给你开小灶诶,你不应该开心一点吗?”

对方微笑着抬起手拍了拍影山的肩头,仿佛亲密的朋友一般,但是其中的幸灾乐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祝你好运啦,影山同学~”

说完,浅桐便带着一群跟班离开了教室。影山提着收拾好的背包,他知道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另一头。

 

推拉门近在咫尺,影山茂夫以为自己会熟练地推门而入——就像早上一般。但是当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时,课堂的记忆一帧一帧地开始在脑海中慢速播放。他仔细检查着每一幅画面,询问自己是否真的给灵幻新隆造成了麻烦,是否要因为扰乱课堂纪律而写一封检讨书。

门猝不及防地被拉开,昏黄的余晖透过面前人的缝隙,光斑洒在了深茶色的地板和室内鞋的鞋尖。

“哦?来了啊,进来吧。”

 

也许是因为其他老师都走光了,灵幻并没有开灯。好在办公桌靠近窗台,太阳也还没有完全落下,投射进来的光能让影山勉强看清对方的表情,这能让他在巴掌落在身体上之前做好心理准备。

“坐吧。”

话音伴随着拖动凳子的吱啦声,这是影山茂夫很少拥有的待遇。他是这所学校最底层的人物,就算最开始有些人给他了好脸色,但在最后发现他是谁都可以踢一脚的怪胎之后,伪装的面具就会裂开。

所以影山选择了站在原地,他也不想新来的老师自导自演一场华丽的戏剧之后,发现这其实是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面对久久不肯动作的少年,灵幻选择直接将他按在座位上,对方却惊恐地快要蹦了起来,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瞳孔缩小成了绿豆大小的黑点,疯狂急促地呼吸。像一条快要旱死的鱼,在砧板上看到锋利的菜刀,突如地挣扎。

要被打了,这是陌生手掌接触到自己时的第一想法。

 

“抱、抱歉…”灵幻新隆不敢再枉然有什么动作。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鲁莽了,没有真正考虑到这样处境下的学生所受到的摧残。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胸膛大幅度地起伏,正在努力地稳定呼吸的频率,夕阳的红印在对方毫无血色的脸上,原来颧骨还有刚结痂的伤口啊,他竟然没注意到……

“对不起,灵幻老师,我……”还带着厚重的喘息,心脏仍然剧烈地撞击胸腔,但是影山告诉自己应该要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影山同学。”

“还有,你需要擦一下吗?头发。”

 

一张温凉的帕子被放在影山摊开的手心,湿润的触感让他想起来夏日溪流中飘扬的水草。他被殴打的时候,偶尔会想象自己被浸泡在溪水中,冰凉舒爽,让他逃开现实的疼痛。

现在他觉得他将那汪水握在了手里。

但在接触到的瞬间,清水洄旋着变得血红,刺鼻的恶臭四散开来。

所以,我还是给别人添麻烦了。

 

“抱歉,灵幻老师,我太臭了……”

男孩又一次将脑袋低下,挨着椅子边缘的皮肤也有些难安,他好怕弄脏了光洁的椅面,好怕经过他的空气都裹上他的酸臭。

“听着,这完全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把他人的错误都归根于自己。”

灵幻将帕子拿起,轻轻覆在影山的黑发之上,把凝固的结块沾湿,再用指腹搓开粘黏在一起的发丝,认真地擦拭。他沉默着重复着这一套动作,他不知道在他擦去少年身上的脏污之时,是否能同时将那些伤痕抚平一毫。

 

 

灵幻新隆意识到影山茂夫正遭受校园暴力的那一瞬间,他选择去做恶人。

他一进教室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那个男孩,早已经从其他老师的口中得知了对方的名字,抬眼想再描绘一下男孩的外貌,却看到对方的后桌挂着恶劣的笑容,正用什么东西戳动着男孩的后背。

看清楚了,是圆规。

上课时间的罚站、臭气熏天的头发、被撕烂的作业本……还有在夹竹桃下,苍白的面颊,死气沉沉的眼睛。

原来,是校园霸凌。

小城镇司空见惯的事情,灵幻新隆,你不应该多管闲事。

他这样告诫自己,但脚已经不自主地动了起来。从思维中惊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施害者和受害者之间了。

然后,他选择去做一个恶人,加入施暴者的队伍,把男孩推向更黑的深渊……吗?

 

“抱歉,影山同学,刚刚在课堂上说了那些话。我想如果突然出现一个向着你说话的人,想必放学后他们会更来劲吧。原谅我只能出此下策把你留下来。”

影山茂夫看着他面前的人逆着光挠了挠后脑勺,对方的表情他看不真切了。难道说不是厌恶,不是蔑视?难道说,早上那些幻觉般的温暖,都是真的?

“灵幻老师…都知道了吗?”

“啊,不是,大概知道了一些……”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打听的行为可能触及到了对方的隐私。几乎没有人会把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眼前。

“如果你说出来会好些的话,我一直都在。不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可能还得——”

“我好怕。”

“灵幻老师,我好怕。”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我。没有人愿意帮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们喜欢往我身上泼牛奶,喜欢往我的凳子上抹胶水,喜欢把我的书包扔下楼,可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影山哽咽着的控诉字字敲在灵幻的心上,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将刚显露的太阳缠绕起来。他此刻并没有去想是否会给对方造成困扰,也没有再去想这是否是美丽的幻日,他只知道这是漆黑洞底突然垂下的绳索,连接着洞口的光点,生活在暗无天日之中的人无暇思考其中道理,只知道得快点抓住,便有些惊慌地扯入怀中。

 

一股脑地说出这一年来遭受的痛苦,无疑等于重新经历一遍那些令人惨痛的事实,将所有伤口再一次割开放在烈日下照射。

这需要莫大的勇气。灵幻新隆想着,便伸手环住了因情绪发抖的孩子。他在语言上的自信是无人可敌,但某些时刻,肢体的力量与温度是语言无法匹敌的。

被抱住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扔开了身上的枷锁,整个人瘫在了灵幻的怀里,压抑着的抽泣声在此时放大成为毫无保留的哭泣声。

沉重吗?灵幻觉得并没有。

口头描述总是会比现实来得轻薄,他现在接受到的关于影山的痛苦,在之前可都是成百上千倍地压在了对方身上。

本应该是最充满希望的年纪,可却被一脚踢到发霉的垃圾堆里,从此看到的不是蓝色的天空,而是灰黑的水泥墙面。

不应该是这样。

 

待影山呼吸平稳下来,太阳也几乎完全落下了,操场打篮球的学生们也都相继回家,整个校园估计只有他们俩的存在。

黑暗的静谧充满了办公室,灵幻的询问也温柔地流淌在其中。他没想到影山在遭遇如此对待之后,内心仍然没有伤害人的想法。

那么我就帮助你逃离这个囚笼吧,灵幻新隆说。

 

 

 

CH3.[桃红]

 

 

那天之后,灵幻新隆总会以各种理由将影山茂夫留下来,最大程度避免施暴者课后在男孩身上找乐子。

他了解到浅桐美乃莉是这所学校校长的女儿,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视而不见的人吧?这些人成为间接的施害者,拿着黑色拼图的一块将伤害影山的刀补全完整。

如何帮助影山茂夫远离所有的暴行,这是灵幻新隆思考的主要问题。

 

转学?即将升学考的影山,现在转学已经不太现实。况且,灵幻并不是他的家人,就读学校这种事不在可控范围以内。

举报?证据目前还收集得不够充分,贸然寄出的举报信应该会石沉大海。

舆论?舆论风波一过,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大多数网友只会在特定时刻义愤填膺,而后放下网络回归自己的生活。

思来想去,灵幻觉得他只能利用教师的便利,尽量避免影山被他们逮住,再为他的羽翼充上羽毛,让他在未来更能够飞向远处的蓝天。

 

“所以,这个题的解法就是这样,听懂了吗?”

“对不起,灵幻老师…我能再看一下吗……”

“我说影山同学你呀,可别再说对不起了哦,已经学得很用心了,慢慢来就行。”

灵幻新隆条件反射地揉了揉影山细密柔软的黑发,却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办公室初遇时,少年炸开的应激反应,悻悻地收回了还在动作的手掌。

但影山正埋头研究着刚刚的习题,并没有什么特别剧烈的反应,或者说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头上的揉搓。

这一次的烦恼并不是来自其他同学的伤害,而是所有学生都会经历的。

这才对嘛。

 

断断续续的竖笛声是他们的背景音,尖锐得快要划破耳膜,但灵幻新隆的课后补课是影山茂夫每天最开心的时刻。

自从世界变成灰色之后,影山觉得自己再也学不会去期待未来,反正都是灰黑的一片,未来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但他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期待着跳转到放学铃敲响的那一秒,这样他就可以去见他的灵幻老师,并且逃开浅桐的控制。

在灵幻老师这里是最幸福的,他不用遭到同学的欺负,不用看到家人的冷漠。他可以和灵幻老师贴近,感受对方的爱与尊重。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

即使在课间依然逃不开那些欺凌,但人一旦有了所期望之事,痛苦也就变成了美好之前的铺垫,便有了忍受下去的理由。

 

重新拿了一支笔,灵幻窸窸窣窣地在写着什么,随后停笔,将白纸推到了影山的面前。

“影山同学,解出这道题的话,等一下就请你吃拉面哦。”

听到这句话的少年抬起眼睛,“可、可以吗……”像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猫,不敢相信美味的罐头真的可以属于自己。

“当然是真的了!老师什么时候骗过人!”

灵幻看着影山接过了题目,埋下头刘海散开,露出的眉头似乎比刚刚更深了。呃,难道我不小心把题目出得太难了?

 

昏黄的光又移动了一块地板的距离,怎么也练习不好竖笛的同学似乎也回家了。灵幻靠着椅背,就这样盯着影山发呆,夕阳描摹着男孩的轮廓,就是普通男孩子的模样,不会太出众也不至于垫底,是放进人群之中就融为一体的那种。

但是外表并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值得骄傲的东西。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生动且独一无二的,没有人活在所谓社会的底层,也没有人有资格去伤害自以为弱小之人。

所有人都是值得被爱的。

他也是。

影山——

“茂夫……”

 

“老师,您说什么?”

“嗯、啊?没什么,别在意……对了,题解好了吗?”

灵幻没想到是自己昏昏欲睡的呢喃打破了宁静,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只能转移话题,希望不要被自己的学生发现。

所幸影山察言观色的技巧并没有用到他的身上,男孩的嘴角略微向上弯曲,将稿纸递了出去。

“嗯……”灵幻双手抵住下巴,快速扫视着学生的解题过程,“思路正确,但答案错误。”

话音刚落,解题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蓝黑的洪水又开始聚集起来裹挟住他:我刚刚怎么这么自信,肯定让灵幻老师失望了吧,他肯定会讨厌我这个自大的人……

“所以,今天只能给你加两块叉烧!”

“诶?”

“快走吧,太阳要落山了哦。”

 

刚出教学楼,灵幻就被春风吹得打了个冷战,只得老老实实地穿上西装外套。

两人踩着夕阳拉长的影子,又经过了那棵夹竹桃。明明还是初春,前几日才长好新叶,没想到现在居然冒出了几株花骨朵。

“说起来,我宿舍楼下也有一棵夹竹桃哦,特别漂亮。”

“老师……是还在上学吗?”

“嘛,差不多吧?这学期一过我就要回去继续上学咯。”

“……这学期。”

“放心吧,我会把你的事情解决再走的。”

不是,并不是这样。影山在心中极力否定着。

没错,他的确很害怕再次回到以前的生活,在暗无天日的蛋壳里面遭受来自世界的恶意和他人的伤害。但是,自从他遇到灵幻新隆以后,他发现他那颗被浸满脏污的心的某个角落,出现了金色的小亮点。它跳动着扩大,擦拭着每一寸快被沥青封死的肉块。

“茂夫,你不用再害怕了。”

这是我的火种,影山茂夫想。

 

灵幻带影山来的是他出租屋楼下的拉面店,店虽小,但胜在味道不错,人来人往反而给春日微凉的夜晚增添了烟火气。

可春雷来得猝不及防,雨点啪嗒地在地面跳动,没带伞的师生二人只得在店门口面面相觑。

影山其实无所谓,毕竟平时他遭遇的都是比淋雨更麻烦的事情,但这场雨给了他合适的理由,让他与灵幻待久一点。

不想回家,反正回去也没人,只能看见承载他痛苦回忆的,空无一人的房间。

“这下麻烦了,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离得比较近。”

 

于是两人在灵幻贡献出的西装外套的庇护下,开始在雨中狂奔。依然挡不住的雨洒落在脸颊,被奔跑起来的风铺开。一脚踏进避不开的水坑,溅起的水花浸透了裤脚。被雨打落的樱花花瓣黏在手腕处,粘在衣服上。

影山抬起头,他觉得灵幻新隆带他跑过了一整个春天,从这场雨冲出去便能到达不一样的盛夏。

 

 

出租屋果然不远,灵幻新隆住在二层,推开门便是一览无余的家具。

在一声“打扰了”之后,影山茂夫将脱掉的鞋规矩地摆好走进了屋子——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因为雨水把袜子都给打湿了,他怕弄脏灵幻的房间。

但是在灵幻略带担心的催促之下,他发现自己的想法也许是多余的。灵幻老师好像从来没有觉得我麻烦和脏。

“先穿我的衣服吧,湿衣服穿着容易感冒。”

扔过来一套印着丑熊的灰色睡衣,绒绒的,大概还带着原主人的气息。

套上后忍不住埋在睡衣上深吸一口气,温暖的气味安抚着少年,还没来得及再细细品味,影山就被拉到了灵幻身旁,被迫盘坐在灵幻腿边。

“头发不吹干也容易感冒哦。”

说着便将吹风机打开,电器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吓了影山一跳,但他马上又眯着眼睛沉溺于来自长辈的服务。手指深入发根,撩起发梢,吹风机的气流带走水分,偶尔会碰到头皮,指腹的温度残留在上。

短发干得很快,吹风机关掉的瞬间,影山便开始怀念之前的嘈杂。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想与这个人再亲近一些。

 

灵幻则起身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还没有变小的趋势,但天色早已黑沉,再不回去就有点晚了。

“影山,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便起身翻找起了雨伞。

突如其来的逐客令让男孩有些不知所措,刚刚还窃喜可以与灵幻老师待在一起,现在却被这句话打回原形,呆愣在原地。

“……灵幻老师,我不想回家。”

“诶?但是家人会担心的吧?”

“我、我家人常年不在家……而且…我只想和您待在一起!”

 

平日里从来不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因为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拉他一把,久而久之不说罢了,反正自己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被忽略的底层垃圾,说的所有话都被屏蔽为接受不良的电视信号。

但是这一次,努力地说出来了。因为这个人是会听我说话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他一直在帮助我。

他是爱我的。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影山还是拽紧了衣角,扯得丑熊的脸都变成一个难看的表情。他埋下头,不同于以往纯粹的恐惧,而是带着期待的不安。

“我家只有一张床哦,和我一起睡没有问题吗?”

期待成真了。

若是世界上每个人的运气都守恒,那他之前的不幸也许是为了换来与灵幻新隆的相识。影山想到。

 

 

两人收拾妥当后,一前一后钻进了被窝。窗外的雨已经变小,积累的水珠打在雨棚上,用缓慢的节奏哄着床上的人入睡。

但影山茂夫此时毫无睡意,他被灵幻新隆保护在身体与墙体之间,没有滚落在地的风险。但这本是一张单人床,被夹在中间的人总会有一种被包裹的感觉,睡在陌生人身边会更加不自在——不过灵幻新隆不算陌生人。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能深刻感受到身体两侧的不同,一面是坚硬冰冷的白墙,一面是柔软温暖的肉体。想要汲取温度的人总会不自觉地靠近后者。

“很挤吗?会很难受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声音的刺激被无数倍放大,影山甚至能感受到灵幻的吐息。

“没有,倒不如说很舒服……对不起,您是不是觉得太挤了……”

 

过度解读通常都是内心敏感的人无法逃过的行为,而长期受到校园霸凌的影山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难道说,灵幻老师是在暗示我……是他觉得太挤了吗?

我果然还是沾沾自喜了…本就惹人生厌却还得寸进尺…会被讨厌了。

好想逃走。

“是有点挤,不过挺开心的,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和朋友一起睡觉的感觉,很有趣不是吗?”

内心的想法再一次被推翻,影山发现他面前这个人好像从来不会带有恶意地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叹之外心也在雀跃地跳动,因为那句“朋友”。

我好像一直没什么朋友呢。

“我算是……灵幻老师的朋友吗?”

 

这句话造成了短暂的静默,但在黑暗中,感官的放大让人感觉沉默流淌了很久,“嘛…”灵幻新隆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用他熟练的话术。

可一想到男孩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灵幻滑在嘴边的话又干巴巴地吞了回去。

“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其实啊,茂夫,我也不是为了所谓的,那种宏大的目标来当实习教师,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罢了……”

“哈哈…好像说的有点多了。总之,你是一个可贵的人,和你成为朋友肯定很不错哦。”

 

可能因为陷在柔软的床铺,灵幻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变得难以捕捉。他当初脑子一热选择帮助眼前深陷泥潭的少年,准备待对方重见光明后,成为其心中的某种“好人”象征。况且那时他正好也离开了这所学校,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

不想让自己太过于投入对方的生活,因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他只需要将问题解决就好,不用透露太多自己的事情。

影山是个真诚的人,和他不一样。他做狐狸做惯了,习惯于隐藏自己,而影山从来都是把心大大方方地摆在那个地方。

和自己简直完全相反啊,所以……我是有些向往他吗?

 

“老师,不愿说就不用再说了,您平日就是这样对我的,所以请不要勉强。”

“还有,我会努力成为灵幻老师的朋友。”

“最后……灵幻老师,您可以叫我茂夫吗?我很喜欢您这样叫我……”

 

所以我说你的心从来都是如此明白和坦荡。

搞得我的脸很烫啊,茂夫君。

 

 

板书的背影、补习的脖颈、熟睡的呼吸,是近几周刻在影山茂夫脑中无法挥去的画面。

他其实一直在找拙劣的理由去灵幻家过夜,但后者每一次都装作听不出漏洞百出的借口,自然而然地让自己的学生住了进来。

毕竟灵幻感觉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行为。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与外人的相处总是浮于表面,他感觉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和人不带隔阂地接触。但在与影山相处的这段时日里,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触碰的满足与幸福,以及心脏有力跳动的感觉。

两人都没有发现,年下者似乎对长辈的依赖有些超出世俗,而年上者对晚辈的关爱也交杂着微妙的情感。

 

影山则是无意识地爱上了带有灵幻气味的各种东西,这是他的安抚剂,只要一闻便会感到心安。上一次灵幻不小心端出了热牛奶,勾出了他被同班同学们围攻泼牛奶的回忆,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手臂痉挛。不过将头埋进被子深吸,鼻腔中充满属于那人的味道之后,他感觉眼中的黑点又恢复了以往的视觉。

最近以浅桐为首的小团体也反常地没来找太多麻烦。

或许,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我不用再过以前的——

 

“我说影山茂夫,最近可真是找不到你人啊,去过什么好日子了?”

“不过你这样的人也配有好日子?可别笑死我了!”

浅桐美乃莉的影子毫无预兆地笼盖在了影山的课桌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冷嘲热讽。

但是影山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有个人一直都在不停地告诉他,他是值得被爱的,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意义的。

啪地一声,一叠照片被摔到了影山的课桌上,“你和那个,灵幻老师走得很近吧?”

桌子上都是他和灵幻的照片,有些角度很刁钻,有些模糊得快要看不清。

“影山你啊,该不会在和灵幻老师谈恋爱吧?”

“或者说,你在做援交?”

 

爆开的笑声要将影山淹没了,他觉得四肢的血液开始倒流回心脏,发麻发冷,快要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

“不!不是的!”

终于反应过来对方口中说出的那些污秽造谣的句子多么恐怖,影山撑着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别慌嘛,今天下课可要等我哦。”

 

 

以往的这个时刻,茂夫应该已经来办公室了啊。难不成今天被浅桐为难了?之前已经和主任说过了补课这件事,至少放学后的这段时间,浅桐应该收敛了才对。

灵幻新隆有些坐立难安,最开始他还未与影山建立联系的时候,感触或许还不会那么深。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影山是怎么样的人,知道了对方的体温,知道了对方会因为吃到章鱼烧眼睛一亮,知道了对方清早起床睡眼惺忪的模样……

若是再回到从前那般,再变回满身伤痕、死气沉沉的影山茂夫。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灵幻当即决定去找他的学生,但教室里面只剩了值日的同学。不安感更快地从背脊向四周衍生,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小跑了起来。

室内皮鞋碰撞地板的声音逐渐加快,迅速找完了这一层所有的房间,影山仍然不见踪影。

顾不上心脏如被虫子啃食的痛觉,灵幻转而往楼梯间奔去,也许影山就在楼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他越早赶到,意外发生的可能就越小。

 

“哈?你该不会是喜欢灵幻老师吧?!”

楼梯口传来的女声让灵幻新隆戛然而止,他放缓了脚步,悄声隐藏在了转角处。

“哇塞!真的假的!影山,你可真是个变态啊!”

灵幻觉得浅桐的嗤笑仿佛喷在了自己的脸上,和她当面对质的影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地面投射的低矮影子因为刚刚的话语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这种好事,灵幻老师知道吗?不如让我来帮帮你,你猜他知道你是个恶心的男同性恋之后还会像之前那样帮你吗?说不定他会看着你吐出来呢!”

“不要!请不要!!!”

 

以木地板为幕布的皮影戏突然运作了起来,但其中内容并不能让观众沉浸,毕竟这幕剧是以撕碎少年襁褓之中的爱意为主题。

墙后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直到听到影山撕心裂肺的请求才真的认识到:茂夫喜欢我。

那一瞬间像是过电一般,电流闪着白光扭曲地经过了全身,随后大脑便是一片空白,世界只剩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这种事自然是不行,想都不用想,原因多得理不清。但是当务之急是将男孩从浅桐编织的恐惧中拉出来。

 

“诶?你不会是在命令我吧?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不、不是的…对不起,浅桐同学…请、请不要跟灵幻老师讲……求求你……”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那好,你给我——”

 

“我说啊,够了吧。”

影山茂夫感觉自己的身后多了一人的气息,这正是刚刚话题中的主角。

所以,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今天的夕阳红得吓人,给影山的脸镀上暗红的蒙板。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鱼线狠狠地捆扎了起来,每跳动一次,鲜活的肉便嵌入更深一层。

所以,我现在甚至都不能挣扎一下了吗?

 

相比影山五味杂陈的心情,浅桐对灵幻的突然出现几乎只有震惊,反应过来之后眼底还多了一种幸灾乐祸的蔑视,随后,他听见金发男人开了口。

“无论影山喜欢的人是谁,你都无权用这个事情去嘲笑和威胁他,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通过霸凌他人获得满足感和优越感,我想,浅桐同学,你才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吧。”

预想中的剧情朝着反方向进展,况且几乎没有人会如此教育这位高贵的霸凌者,毕竟她的家庭条件生来优越,社会地位也比大多数人高。

“你!你知道我的爸爸是谁吗?!”

“无论你的父亲是谁,我都不会改变我刚刚的说法。”

少女简直难以置信,她向来都被所有人高高地捧起,灵幻的这番话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本就背光的脸黑得已经看不清,这样的状况她从来没有应对过。

咬着牙放出了一句狠话,便逃走似地下了楼。

 

楼梯上只剩了师生二人,影山依然背对着灵幻站立在黄昏下,像是等待着法官的审判。

“茂夫,已经没事了。”

影山转过头,发现说话的人很随意地就坐在了楼梯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和当初在夹竹桃下见面一样,淡淡的。

可能,灵幻老师并不反感我对他的喜欢。

被自己大胆的想法怔了一下,心底却仍然冒出了不敢言说的甜,影山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坐在了灵幻身边。

他转过头,观察起来了面前的男人。睫毛好长,眼睛好亮,脸好红……

会不会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灵幻老师也喜欢我。

 

“灵幻老——”

“茂夫,抱歉,以后补完课就别再来我家了吧。你应该只是把你对我的感激当做了喜欢,青春期少年思维都是很跳跃的,这很正常。如果以前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行为,是我不好,抱歉。”

“今天就先回家吧。”

灵幻新隆慢慢站了起来,重新回到身后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不敢去看影山的表情和反应,也无暇思考自己胸腔中星星点点的痛楚,他只希望今晚的凉风能吹散少年心中的误会,也顺带吹开自己心中的莫名的悸动。

 

 

第二天,影山依然如往常一般,在放学后的办公室接受来自灵幻的补课。

他想过将这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想过将这不被抱有期待的爱恋埋藏在土里,任其腐烂。

但是爱就是奇妙的东西,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其实早已扎根进了最深的土地。就算用比太阳还要滚烫的火焰去烧掉所有的花朵与枝叶,只要根还在,爱永远会不停歇地灿烂长出。

所以,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即使这比陨石击中操场背后的水潭可能性还要小,他依然要去试试,要将热烈的爱捧给灵幻试试。

 

所以装作若无其事的可能只有灵幻一人。当他又一次以师长的身份坐在影山旁边时,他发现原来他一直教导的男孩眉眼间其实很清秀,手指也骨节分明,生得好看。

有些神游地讲完了课程,影山也捕捉到了他的不对劲。

“灵幻老师,您不舒服吗?”

仿佛是想要自己验证一番,男孩直接伸过手覆在了灵幻的额头上,“体温好像正常。”

被关照的人感觉眼下开始发烫,血液随之聚集在薄薄的脸部皮肤上,像是烧得沸腾的水。

我还正常吗?我的脸是不是很红?不会被看出来吧……话说我这是在紧张什么……

 

表面镇定的成年人内心其实正在尖叫,他一直都笃定自己对学生是没有兴趣的,所以在昨日,他根本没有想过去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点对影山喜欢的可能性,奇妙的身体反应全都被归结于紧张。

“我、我没事,茂夫,”他将影山的手拨开,“咳咳,还有……别靠这么近。”

“抱歉,灵幻老师……”

“今天的补课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便站了起来,将凳子移开,做出送客的态度。

影山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最开始被霸凌,他向外发出的求助都被这样“礼貌”地请了出去,不过绝大多数甚至没有给他一把椅子。

他也站了起来,并不想太让灵幻老师为难。要把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变成百分之五十,他知道自己需要循序渐进。

 

灵幻发现影山并没有想直接离开,而是从包里捧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株向日葵,用牛皮纸包装了一下,正安静地躺在对方的手里。

“灵幻老师,谢谢您对我的帮助,请您收下这棵向日葵。”

灵幻有些手抖地从影山手中接过了花朵,这实在像是告别的话语,一晚上的思考让他的学生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假象,所以准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决裂吗……

“昨天晚上我思考了很久,虽然我一直都很愚笨……但是我确认了对您的喜欢。我、我想和您拥抱,想和您…接吻……抱歉,可能有点恶心了……”

说完,影山的头已经快埋到了胸膛,灵幻的视野只剩那一抹耳根的绯红。

奇怪的是,当听到那个非常越界的词时,灵幻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反胃和抗拒。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因为他现在正无法抗拒地想象和影山接吻的感觉。

“……没有觉得恶心,所以,这是?”

 

这句话在影山的耳中是一种鼓励,他曾以为自己自作多情地认为灵幻对他抱有好感,现在看来,他可能是无意抓住了飘浮在空中的种子。

于是更有信心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灵幻老师,从今天开始,我将会追求您,请您做好准备吧。”

练习了几十次的语言到嘴边不小心说错,显得语气有那么些狂妄。

“呃、抱歉,您曾告诉我要多听自己内心说话,要勇敢地去做自己想做的……所以我就……”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

“不是!我是认真的。”

影山朝着整个愣住的灵幻深深鞠了一躬,“那么今天就先告辞了,老师再见。”

目送着学生的离开,办公室里的人丢了魂魄般摊在了椅子上。

啊,真是的,这算什么啊……就算捂住胸口心脏也猛烈地跳个不停。

“你说……我该怎么办?”

可惜向日葵不会说话。

 

第二天,影山带来的是百合,花瓣卷曲着,柔软得像丝绸。

第三天,影山带来的是康乃馨,层层叠叠的粉红,十分可爱。不过这送母亲居多吧……这孩子不会被人骗了吧……

第四天,影山带来的是栀子花,洁白的花瓣,微甜的香气可以飘得很远。

第五天,影山没来补课,只有一封信躺在他的桌上。

[灵幻老师,感谢您的照顾,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了,请您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吧。]

 

……怎么可能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啊,不是说好要追求我的吗?

灵幻新隆靠在椅背上,看着男孩书写在信纸上笨拙的语句。

非常奇怪,我认识的茂夫骨子里并不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人,况且那天还说得这么自信……

唯一的可能便是真的不喜欢我了,或者说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发现到了这一点罢了。

那也不用补课也不来了啊……那之前的那些算什么,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就像他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CH4.[赫赤]

 

 

灵幻新隆上课时,能感觉到影山茂夫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下沉。就像爬上最高点的月亮,过了那个时间点就只剩向下了。

失去了鲜花的日子无聊,没有了影山的日子痛苦。或者说,害怕影山痛苦。

他害怕影山再一次在课后被浅桐找上,和原来一样,毫无变化地承受四面八方的痛苦,接受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然后再一次,被卷入黑暗的漩涡之中。

所以他尽量在教室留很久,即使影山真的装作不认识他一样。没关系的,最开始的目的不就是帮助这个被推入深渊的学生吗?从来没有想过要获取其他的什么。

 

但是灵幻觉得自己好像的确获取到了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位于同龄人佼佼者的位置,学习什么的随便学学就有不错的成绩。大学报志愿,填了儿时的梦想,当老师教书育人不是很好的事吗?

但是进入大学后发现,所有美好的愿望都变成书上枯燥的文字,澎湃的理想都变成大家口中的学分。最后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们随着大流去成为教师或者升学。

他拿着不错的成绩,选择了升学。更高的学历意味着未来更高的薪资,反正大家都这样。

微笑的面具下隐藏的迷茫被导师给识破, “不如去实习一下吧”这样说着,便被安排到了这个学校。

他很感谢恩师给了他这个机会,但是他已经不准备从这次实习中找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原以为是这样,但是灵幻新隆碰到了影山茂夫。

 

第一次见到茂夫,很震惊,没想到会有这么邋遢的孩子,甚至都有味道了。

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遭受着来自同学和老师的霸凌,找不到活下去的方向。

自己只不过一时脑热想拉他一把而已,没想到获取到的是对方鲜活的心。

获取到的还有,小时候在“我的梦想”那张纸上写下“当老师”时纯粹的心情。

你也一直在帮助我啊,茂夫。

 

灵幻拿出影山对他告别的信纸,指腹摩挲着上面凝固的墨汁。我曾教育你要勇敢,你做到了,我也该做到。

盒子摆放在心中那个隐秘的角落,掀开盖子,里面涌动的爱恋奔腾而出,盒子外所有的担忧都被掩盖在如银河般的爱中。

被窝里皮肤相触的柔软,洗澡找不到沐浴露的窘迫,吃完我失败菜品后皱起的脸,一起看电视强忍困意的眼睛,在我的怀里哭,在我身边第一次笑……

怀念那种自然而然的陪伴,不加修饰的相处,怀念你凑到我的耳边说话,呼在我后脖的气息。

啊,原来一直都在啊。

我果然也喜欢你啊,茂夫。

 

 

灵幻觉得,他现在就得去找影山。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趁着老师们都不在的时候,影山被叫进了办公室。

这段时间大概都只是在上课的时候远远看见,见到影山的瞬间,灵幻感觉视野有些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张大手紧紧地捏住,难以呼吸。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想询问,但想到一切大概率都源于自己,悔恨便更加聚拢在身体里。

如果一切都重来,他不会下意识地把少年推回深渊,他会好好地面对一切。

只希望现在也不晚。

“茂夫——”

“灵幻老师,请您叫我影山吧。”

“……影山。”

“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那请允许我告辞,我和您并不熟,我不想引起别人的误会。”

 

影山茂夫离开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眼神。

实在是太奇怪了,比起被拒绝,另外一种强烈的不安爬上了灵幻的身体。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主任,您不觉得最近大家很奇怪吗?”

被问到的人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随后便将声音放小了好几倍,“灵幻老师啊,我建议您还是别知道为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解决,掩耳盗铃并不是好习惯。”

灵幻新隆发现面前中年男子的眉头更深了,好像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长呼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有人在传,您在和那个影山茂夫…谈恋爱……灵幻老师您可别生气,已经教育过那个影山了!”

血液一瞬间直冲大脑,灵幻感觉自己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动,胀痛感连接到他的眼球,一阵阵眩晕向他袭来。

且不说不对谣言的始作俑者加以惩罚,反而向受害者施压这件令人愤怒的事。灵幻意识到,如果这事连老师都知道了,学生间肯定已经传遍了,影山这几日遭受了些什么,他实在不敢想象。

得让这一切都停止。

“灵幻老师,我知道您都在给影山补课,这、这可能就是误会的来源…我可以为您作证的,您可千万别给校长说是我——等一下!灵幻老师!您要去哪儿?!”

虽然还不够完整,但是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再也没用了。

 

 

灵幻新隆很佩服自己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可以保持礼貌,敲了门后,他才进入了校长办公室。

不想再进行成年人之间的互相寒暄,灵幻直接进入了主题。

“校长,您最近应该听到了一些言论,我没想错的话是从令爱口中传出的。”

听到这句话的浅桐正志除了嘴角抽动了一下以外,并没有什么波动。他站了起来,从横木做的桌子后走了出来。

“灵幻老师,实在抱歉,家女做出了如此没有教养的事情,我已经教育过她了,相信谣言马上就会停止。”

说完便朝着灵幻深深地鞠了一躬,后者却只觉得好笑。

他知道自己的导师名气很大,地位很高,所以人们都忌惮,或者想来巴结,而他也因此得到了道歉。

但影山呢,他就不缺施暴者的道歉了吗?

“那我们来谈谈另外的事情吧,校长,兼浅桐父亲。”

 

灵幻将一个U盘亮了出来,“我知道令爱一直在对无辜的人进行校园霸凌,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吗?”

“这里面是我入校以来搜集到的一些证据,不太完整,但让这个学校换个校长还是没问题,让令爱进去肯定也够用了”

手指有些发麻了,他很少如此近距离地去反抗某个地方的顶层人物。冷汗将金属的U盘弄得滑腻,只能紧紧捏住,指尖都是泛白的皮肤。

“我建议您看看自己的邮箱。”

 

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浅桐正志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愕,在看到邮箱中的文件之后,面具破碎得更加彻底,刚刚游刃有余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

“…………您要怎样才会收手。”

“我一直都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您能保证从此浅桐再也不会伤害他人,我就到此为止。”

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压在了这最后一根稻草上,若是对方答应,那再好不过;若是对方拒绝,等举报流程整个走完,影山也早就毕业了,和如影随形的阴霾一起。

房间里只有时钟走动的声音,灵幻感觉自己等了快一个世纪,才等来了对方的开口。

“我答应你。”

 

从办公室里出来时,灵幻发现天空是少见的钴蓝色。他现在就想跑去告诉影山,从此你不用担心被欺负了,没有人会再往你身上泼牛奶,你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了。

下课的铃声其实早已敲响,影山已经不在教室了。

那就明天再说吧,把一切都说清楚。

 

 

下课铃敲响的时候,影山茂夫按照浅桐所说的,来到了操场旁的小树林。

那天他迟钝地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在以一种揶揄和恶心的目光打量他和灵幻老师。

仔细捕捉着空气中的句子,他终于知道了,原来他在给灵幻老师做援交这种事。

一切都假得离谱,但是伤害人的刀子可不是假的。影山茂夫知道,谣言对一位老师的生涯有多么严重的影响,更何况是关于这方面的谣言。

我居然还在,送花。这简直是把子弹送到了别人的手里。

或许这就是上天开的玩笑吧,给你一丝光明,又吝啬地全部收回,影山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是如浅桐所说一般,永远被踩在下面。

在质问的途中,又被打了一顿。恳求着对方别再传播这样的话,得到的答案是让他放学后来小树林。

我来了,所以,别再说那种话了。

 

“这只狗叫○○,我爸爸养的,我觉得它应该喜欢你,你说是不是啊,影山同学?”

那是被关在铁笼里黑白相间的短毛狗,流着口水,喉管发出呜呜声,啃咬着快要生锈的笼子。它浑身都布满了伤口,一些已经结痂,而还有一些仍然向外渗着红色的液体。

“你陪它玩一玩,我就不说你和灵幻老师了哦。”

 

会被咬死的。这是影山的第一想法。

可是如果灵幻老师因为我,被唾弃,被嘲笑,那我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男男女女不同的笑声刺痛着影山的耳膜,他马上就要处于罗马斗兽场中了。

叮叮当当,铁笼被打开,恶犬的吠叫陡然剧烈了起来。浅桐牵着铁链,把狗拉至影山的面前,他感觉背脊泛起阵阵冷意,汗液粘住了他的头发,但意料之中的肌肉撕裂和血液飞溅并没有发生,他的身体仍然是完整的。

狗仍然在叫,但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它只是不断开合着血红的嘴,飞溅着口水。

 

“○○,去啊!你个废物!我叫你去咬他!!”

浅桐几乎快要把它给提起,项圈紧紧勒住皮肉,硬质皮鞋不停地踢着它的后腿,催促着大开杀戒的撕咬。

“浅桐同学,请不要再踢它了,狗也会痛。”

“我需要你教育我?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我让你去咬他!!”

最后一下狠踢,精准地击中了动物后腿的伤口,同时爆发的还有痛苦的呜咽和愤怒的吠叫,伴随着指甲划动地面刺耳的声音。

狗要来了。

 

“啊啊!!!!!!!!”

尖叫声划破了长空,做好准备的影山发现被发狂烈犬啃咬的不是别人,正是浅桐。

所有人都在四散逃走,生怕啃红眼的动物选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救命!!你们救救我!影山!!你救救我!!影山!!!”

罪魁祸首其实已经自觉地重回到了笼子里,浅桐躺在地上,被撕咬开的皮肉正大股大股地流着血,腿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摆在地上。

她仍然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希望有人来救救她,甚至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她哀求着她曾经欺凌过的男孩,求他救救自己。

她看见男孩想要转身离去,她用手支撑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动着变形的腿脚,她想要抓住眼前这个唯一能救她的人。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有没有人来……

 

浅桐美乃莉醒来时,正被人抬上担架。血已经止住了,她虚弱地扫视人群,看到了一直以来承受着她恶意的影山。

“……是你叫的救护车吗?”

影山点了点头。

“……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是对之前行为的悔恨,还是救了她的报酬?影山无法辨明,但他知道明天会和以前彻底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上学都是怀着无比恐惧的心情,视野中只有那一条窄窄的路,那这次实在不同。

都快忘记了,路边的野花原来这么可爱,天空原来是这么蓝,晚春的风原来是这么温柔。

但是影山知道自己目前无法全身心投入突如其来的正常生活。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人站立在那里,是那个人率先步入他的世界,撕开了天边的幕布,放进来金黄的光亮。

灵幻老师……要是知道了我不会再受欺负了,肯定会很开心吧。

好想和他讲。

想牵他的手,想拥抱他的身体,想把头埋到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想摸摸那头暖黄的头发,想近距离观察他的睫毛,想感受他的呼吸。

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影山坐在位置上,脑海里已经从头到脚描绘出了灵幻的模样,如果那个谣言停止了,是否意味着他能够有机会,再一次靠近一下那个人呢。

“喂,影山。”

“……诶?”

这是班上从来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话的同学,影山却记得,因为她从来没有参与那些霸凌活动。

“我昨天看见灵幻老师冲进了校长办公室,感觉应该和你说一声……另外,恭喜你,浅桐估计有段时间不能来上课了。”

说话的人重新回了自己的座位,而影山只捕捉到了“灵幻老师”这个词。

灵幻老师……冲进了校长办公室?

果然,现在就想见到他。

 

影山没想到的是,灵幻主动约了他放学后半小时到那棵夹竹桃旁。

几乎是跑着去的,少年的步伐随着心的节奏跳动。

啊!看到那个人了,特别远,几乎只有模糊的色块,但影山感觉到他们对视了。

但越靠近,心其实越忐忑。他们的相遇是因为一人的伸手,一人的依赖。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灵幻老师可能是来和他说再见的。

 

原来夹竹桃已经开花了啊,一大片,好像天边的火烧云。

夹竹桃下的人,依然是一身灰色西装,眼神里带着一些笑意。

真好看啊。

“灵幻老师,您昨——”

“茂夫,我——”

撞在一起的声音逗得两人噗呲一笑,“灵幻老师,您先说吧。”

“那个、茂夫,事情已经解决了……总之你以后不会被霸凌了。”

有些难为情地来回摸了摸后脖,灵幻觉得自己的脸被太阳晒得太烫了,辣辣的,肯定红得吓人。

听到这句话的影山眼睛亮了一亮,“灵幻老师,谢谢您。”

“还有……对不起,我之前并不是故意不和您说话,我、我是怕……”

 

“我知道的。”

温暖的手再次触摸到头顶,灵幻缓慢地揉搓着影山的头发,想要将那份触感刻在心中。

“茂夫,我的恩师知道了这件事,我可能过几天就得回去了。”

刚刚眼底亮起的光转而被难过替代,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当对方亲口说出时,影山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上被凿开了个洞。

“……灵幻老师,要走了吗?我不能再…给您送花了吗?”

 

风吹动,夹竹桃的叶片哗啦啦作响。停下后,时间开始静静地流淌,他们甚至可以听到教室里传来的嘶哑的竖笛音。

灵幻新隆想要开口,却难以出声。难道是中毒了?夹竹桃可是有毒的。

又沉默了良久,男孩就这样注视着灵幻,不是死寂的瞳孔,而是包含着生命力的眼神,充满着爱恋与期待的眼神。

果然,还是……

 

“茂夫,你还记得那天吗?你第一次去我家,你说你会努力和我成为朋友。我想,我们可能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吧。” 

“我很感谢上帝写下的剧目是让我们相遇,可能你不相信,但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你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然后……”

年长者闭上眼重新调整了呼吸,再次看向了前几日向他传达爱意的少年,对方也静静回望着。那一瞬间,福至心灵,两人的心好像在更高维度上被连接到了一起。

“如果,你想比朋友更进一步的话,今年开学典礼那天,在我学校的夹竹桃下等我……你会来吗?”

一万只蝴蝶在胸腔中飞舞也不过如此,翅膀扇动的酥麻细密地传递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传递到微启的嘴唇。

“灵幻老师,我会来的。”

 

 

夏末的风是可以带走一些残余的暑气,不过灵幻新隆更喜欢潮湿的汗被空调蒸发的凉爽。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虽然他已经不是新生,但还是早早起了床。

就看一眼,没人就算了,我可一点也不期待。

 

缓慢踱步进入夏日户外的热气,明媚的阳光刺得他快睁不开眼。盛夏正是夹竹桃开得最热烈的时候,灼灼的红花从灰绿的叶中冒出,形成火焰般的海。

然后,那下面站着一个人。穿着运动衣,身高快要与他平齐,一如既往的锅盖头。

不可能会认错。

 

“……茂夫。”

“灵幻老师,我来了!”

酸涩的眼睛被泪水充盈,模糊的视线中,灵幻看见影山从背后捧出了一束花。

躺在各色花朵中间的,是红色的夹竹桃。

 

“你…你小子不知道夹竹桃有毒啊!”

“啊……抱歉,灵——”

身体突如其来的束缚感吓了影山一跳,他看着灵幻的侧脸,被少有的热情惊得愣在原地。

“…不抱我吗?”

耳边是略带委屈的疑问,反应过来的影山终于微笑着收紧臂膀。

 

拥抱好热,但让我们再抱紧一点吧,在盛开的夹竹桃下。

 

 


月色成华

【茂灵】阵雨 中

16茂×17灵(其实是30)

一句话简介:茂灵版盗梦空间 HE

有年操 校园paro


想要推开,又想要他久久驻足。


-

一个月前,调味市突然蔓延开一种怪病。

影山对外界信息其实并不敏感,他注意到此类新闻其实是因为灵幻在事务所念叨了很多次。上高中之后影山仍然会抽空去探望他,而那一周他去了三次,三次灵幻都说起了这件事。

“昏迷和昏睡是两个概念啊,不会是什么病毒吧?”第一次灵幻戳起一个章鱼烧,看着电脑如是说。这之后影山发现学校里也有人缺席,并且人数相较于平时来说并不少。

 

“诶?您的丈夫也得了那种怪病吗?”灵幻用脸颊和肩膀夹着听筒...

16茂×17灵(其实是30)

一句话简介:茂灵版盗梦空间 HE

有年操 校园paro


想要推开,又想要他久久驻足。


-

一个月前,调味市突然蔓延开一种怪病。

影山对外界信息其实并不敏感,他注意到此类新闻其实是因为灵幻在事务所念叨了很多次。上高中之后影山仍然会抽空去探望他,而那一周他去了三次,三次灵幻都说起了这件事。

“昏迷和昏睡是两个概念啊,不会是什么病毒吧?”第一次灵幻戳起一个章鱼烧,看着电脑如是说。这之后影山发现学校里也有人缺席,并且人数相较于平时来说并不少。

 

“诶?您的丈夫也得了那种怪病吗?”灵幻用脸颊和肩膀夹着听筒,一手拿起本子一手拿着笔问,“他之前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或者见过什么人呢?”

这是第二次。

影山在等他挂了电话之后说:“师匠,让芹泽先生或者我去探查一下比较好,我感觉这件事情应该不止是‘怪病’那么简单。”

灵幻摆了摆手:“现在触发昏迷的条件还不清楚,我听说那位天草晴明也已经送医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第三次影山一推门进去就被灵幻凝重的神色定在了原地。师匠一向是游刃有余的,有时他脸上的惊慌甚至称得上浮夸。他认识灵幻六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Mob,你来了,”灵幻听见门响,不过须臾便露出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微笑,“正好,我叫的汉堡店外卖到了,你把薯条拿出来吃吧。”

影山略一思索,便将最近父母亲脸上挥之不去的忧虑、学校里越来越多的缺席人数和师匠的神情联系在了一起。他单刀直入地问道:“情况变坏了对吧?”

灵幻的微笑立刻垮了下来。他也没想着要瞒着影山,毕竟弟子在上高中之后在人际交往上已经敏锐了很多:“调味市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都陷入昏迷了——我和芹泽去调查之后发现是有一只恶灵在作祟,本来打算今天和你一起去除灵的,但是刚刚小瑠打电话跟我说芹泽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影山的心一沉。他回手关上门,问:“芹泽先生没什么大碍吧?”

灵幻将电话推回原地,坐到转椅上打开了电脑。他点开一个新闻报道,影山走到桌边,灵幻将屏幕微微偏转,说:“你看这一行——昏迷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他们没办法被叫醒,因此需要大量的医疗资源和人力进行看护。”

影山立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如果调味市继续按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整个市都会陷入瘫痪,问题是在这里对吧?”

灵幻道:“不止是这样。昏迷的人如果没有人看护,虽然他们能够自主呼吸,但是没人给他们注射营养液就是大问题了。他们会饿死的。”

“恶灵在哪里?”影山问,“如果是这样,那需要尽快剿灭恶灵才行。”

“问题就在这里。”灵幻说,“我和芹泽调查之后,发现昏迷的人基本上都去过那颗西兰花树的遗址。我们去那里的时候,芹泽说他并不能将恶灵完全消灭,需要让你来除灵。”

 

影山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芹泽虽然平时谦逊得有点过头,但在超能力上,整个调味市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在他手上熬过五招。就算他的能力不够,以他的多做少说的性格,大概也会先试试看再说。芹泽这样说,实在是太奇怪了——

灵幻看了一眼影山的神色,接着说道:“你也觉得很奇怪吧?当时我也觉得不对劲,没有应下来,只对他说‘Mob要上学,恐怕没有什么时间,下次他来的时候我问问吧’。”

影山“唔”了一声,问灵幻:“师匠您和芹泽先生去探查的时候是在什么时候?”

灵幻:“就是昨天下午,小瑠说芹泽被发现昏迷是在今天早上。”

影山思索了片刻,说:“既然如此,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不,Mob,暂时先不要去。”

影山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灵幻的神情依然很凝重,“芹泽说那些话恐怕就是在引诱你去那里。昨天他在去之前跟我说让我和小酒窝在废墟外面等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今天就送去了医院;而且,很多顾客都说到自己家人在昏迷前基本上会提到神树遗址,所以我怀疑这个恶灵继承了一些西兰花树的洗脑能力。在摸清它的底之前,作为最强战力,我希望Mob你能够不要以身犯险。”

影山的心一沉。他没有问“那怎么办”,因为他已经知道灵幻是怎么打算的了——他立即开口道:“师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灵幻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他的眉眼背着从窗户落下来的光,显得极度模糊不清。

他们相处多年,此时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灵幻揉了一揉眉心,平静地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哪怕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Mob,偶尔也相信一下师匠这个成年人吧。”

影山问:“您还是想自己去,对吧。”

灵幻瞥了一眼弟子的神色,突然笑了:“放心吧Mob,我不会有事的——你回家照照镜子吧?好好的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

 

影山不愿上当。隐身着看了半天师徒吵架的小酒窝最后从半空中浮现出来,赞成了灵幻说的话:“茂夫,灵幻说得有道理,本大爷纵横恶灵界多年,整个调味市、不,放眼整个世界恐怕都没有像你这样强的天然超能力者了。”

灵幻故作深沉地点头。

“那个恶灵的基本情况我昨天跟着他们两个去看过了,确实非常棘手,如果你也昏迷的话,事情确实很不好办。”小酒窝补充道,随即它怀疑地看向灵幻,“不过灵幻,你怎么这么爽快地要去拯救世界啊?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种人呢。”

灵幻微笑道:“……你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影山,右手一抬,影山就听话地举起了手,做出要除灵的样子。小酒窝明知他们是在逗它,也还是配合地闪出了几米远:“我就开个玩笑。”

影山放下手,又接着说:“师匠,您再考虑一下吧,或者您让小酒窝去也可以啊。”

小酒窝:“喂。”

灵幻将刚刚拖到桌边的座机推到妥当的位置,他大约是在相谈所通了宵,西服外套和衬衫都皱得不成样子,领带也没型没款地垂在身前。他抹了一把脸,说:“不用了。我就是一个无能力者,一个普通人,就算我真的昏迷了,也不会造成多大的损失,说不定我还能清醒地回来给你们留点线索呢。”

影山张嘴就想反驳,灵幻抬起眼睛,浅色的虹膜在斜照进来的夕阳中显得格外剔透,像一块无机质的宝石。然而他立刻就望着影山笑了,双眼笑意盈盈。

“再说了,如果我真的不行了,不是还有你嘛,Mob。”

 

小酒窝在一边看着影山陡然变得坚定的神色,腹诽道:真是狡诈的成年人啊。

 

灵幻在做下决定之后立刻就动身了。

凌晨一点时,在医院的暗田打来了电话。

“Mob,灵幻先生刚刚被送到医院了——我好像还看到了你弟弟,你快过来一趟吧。”

 

-

影山坐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深深地埋下头去,小酒窝漂浮在一旁,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肩:“没关系,肯定会有办法的。本大爷还在呢,别小看我啊。这样,我先大概跟你讲一下那个恶灵吧,怎么样?”

影山捂住脸冷静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平和地说:“嗯,你说吧。”

 

这个恶灵如灵幻所说,确实继承了一部分西兰花树和小酒窝的洗脑能力。它原本的来历不详,在来到西兰花树遗址后,它通过洗脑能力提升了自身的力量,现在甚至能构建意识体幻境来蚕食感情了。

“总的来说,这个恶灵在现实中没有实体,只有在幻境里才能进行除灵,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超能力者明知道它有问题也仍然要进入幻境——也就是陷入昏迷的原因。但是它的幻境构筑很完备,似乎所有人昏迷进入的都是同一个幻境,类似于联机游戏。甚至它还会用你最想要的东西把你留在幻境里,就算不用除灵来做诱饵,这家伙蛊惑人心的力量也很强,我本来是不想让你进去的。”小酒窝摸了摸它不存在的下巴,“不过茂夫你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灵幻那家伙这样……真正棘手的还是怎么进入幻境除灵啊。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进入幻境之后你可能会忘记掉自己原本的目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都醒不过来了。”

“没关系的,小酒窝。”影山低着头,“只要看到师匠,我就会什么都想起来的。”

小酒窝“嘁”了一声,警告他:“你要是说出‘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之类的话,本大爷会揍你的。”

影山勉强地笑了笑。

 

他起身走进病房,影山律的葡萄糖挂完了,父亲正在摁护士铃。影山开口道:“爸爸。”

父亲抬起头,神情是和灵幻如出一辙的疲惫。他问:“怎么了?茂夫?”

影山平静地说:“我要去追查妈妈和律、还有师匠昏迷的原因,接下来几天可能不常来医院,学校那边麻烦您帮我请假。”

父亲望着他,从大儿子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中明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于是父亲对他说:“你去吧。”

影山本以为父亲会将他臭骂一通,闻言惊异地抬起了头。父亲笑了笑,说:“你有你非做不可的理由吧?去吧,妈妈和律由我来照顾。”

影山干涩的眼睛危险地一酸,他偏过头忍了一会哽咽,转过头说:“对不起。”

父亲挥了挥手:“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啊。”

影山狠狠地点了点头,走出病房,反手关上了门。

小酒窝问他:“要本大爷陪你去吗?”

 

影山回答道:“不用了。你帮我看着师匠就行了。”

小酒窝难得的好意被他拒绝,于是一边碎碎念“切,本大爷现在也沦落到看门狗这样的地位了吗”一边老老实实地飞走了。影山撩开袖口看了一眼手表,掏出手机给花泽打了一个电话。

 

“影山君?”

太好了,接通了。影山想,“花泽君,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记住不要靠近西兰花树的遗址,接下来如果有什么棘手的恶灵就交给你了。”

在花泽辉气“诶?为什么?影山君,你要去干什么?”的疑问声中,影山只留下一句“来医院问小酒窝,他会解释给你听的”就挂断了电话。

 

从医院到西兰花的遗址路程并不遥远,影山走到这片荒芜的废墟前,伸手便要除灵。强大的超能力沉沉地压下来,连天色都变暗了。他解下手表放进裤兜,随即走进废墟,用自己澎湃的怒意扫了一遍这片区域,并没有发现那只恶灵。

影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过长的刘海随着超能力的波动向上浮起。

“如果你不出来的话,大不了我用超能力跟你同归于尽好了。”影山的神情既专注又阴冷,“把师匠他们还给我。”

 

“看来他并没有撒谎嘛,让他做一个美梦也不吃亏。”一个声音伏在他耳边说。

 

影山停下脚步,冷漠地说:“给我滚出来。”

 

恶灵的声音和小酒窝有点相似,又有点像西兰花树自己分裂出来的意识。它嗬嗬地笑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纯粹的愤怒了,好好吃呀。灵幻新隆……嘿嘿,还好我把他丢进幻境里了,要不然怎么会引来你呢?”

它的声音窃窃私语地绕在影山的耳畔,影山一挥手,磅礴的能量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在废墟的地上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轰隆一声伴随着恶灵的尖叫,头顶上的预制板掉到了地上,扬尘陡起,影山眯起了眼睛。

 

恶灵原本嘶嘶嗬嗬的声音一窒,它本能地在影山天然的威压中产生了恐惧。影山接着说道:“你的能量根源,就在这里吧?只要把这里的一切毁灭掉,你就会消失了。”

恶灵不等他说完又尖叫起来:“那灵幻新隆呢,所有市民呢!影山茂夫,原来你是这样自私的人啊。”

影山冷淡且笃定地说:“把你除灵之后,我再去找师匠。”

 

“灵幻新隆早就跟我说了,他是你最重要的——师匠呀。”恶灵附在他耳边说,“他说,只要他进了幻境,你就会去救他。他说得没错呀?但是你不知道,你在这里把我除灵之后,现实世界和幻境的唯一通道就会永远、永远关闭哦。”

影山的眼皮狠狠一跳。

“而幻境里的我、将会永远地活下去。”恶灵说。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杀意满溢出来,影山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在暮春的闷热里出了一身冷汗。他强大的超能力早已捕捉到了恶灵的踪迹,只要像刚刚那样一挥手,就可以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是师匠还在幻境里。妈妈和律在幻境里。

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配着一看就是错误的参考答案。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是师匠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影山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师匠这样惜命的一个人,一定要以身涉险、进入幻境呢?一定是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

影山算不得特别聪明,但他实在太了解灵幻了。心念电转之下于是他问:“师匠和你谈的条件是什么?”

 

恶灵清晰地感觉到周围超能力的压力又大了几分。它悠哉道:“我让他回到了十七岁,他最思念的年纪。”

影山明白,不管师匠所提的条件有什么作用,此时只能先去找他。

从进入废墟起他就感知到灵力像针一样刺探着他的记忆,或许这就是进入幻境的前提条件。影山让自己的心神剧烈地动摇一瞬,灵力就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脑海。

他强忍住疼痛,沉下心来感知灵力的去向。

 

半空中开出了一道深邃的空间裂口,恶灵灵力的颜色是和小酒窝如出一辙的绿色。这亮亮的绿色照着废墟,撕裂的空间入口中伸出长长的触角,恶灵看着影山平静至极的样子,心下陡然泛起狐疑。

他为什么无动于衷?

 

影山看着触角向他伸来,神情平静地等待着。恶灵来不及思索这个少年异于常人的平静,就将触角缠绕到了他的身上。

它说:“现在,我送你的灵魂去你的师匠身边。”

影山的手指一勾。

他原本因为专心追寻灵力去向而垂下的视线,现在终于抬了起来。影山在脑海强行被外界力量介入的疼痛余韵里,抬起手缓缓抓住了灵力的一线。

 

“不用麻烦了。”他说。

 

他抓着宛如实体的灵力,原本凝滞的身形向上窜去。

恶灵一怔,随即明白了影山茂夫到底想要做什么。大概是因为最上启示的幻境给了他教训,影山想要将自己的身体也送进去——这样,他就不用受自己想象力或是认知的约束了。

恶灵当然想要阻止他,但在现实世界里,它还不如一只最普通的灵。在它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影山就已经用自己的超能力撑开了入口,闪身进去了。

恶灵阴狠地啧了一声,跟着进了幻境。

 

空间的入口后是漫长的时空隧道,影山四处张望,寻找着幻境的出口。

如果说这只恶灵是一棵树,那么它的根便扎在影山的现世,枝叶则生长在它自己构建的幻境中,靠幻境中灵魂的喜怒哀乐给它提供能量。

影山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迅速地思考起来。小酒窝说过,只有在幻境中才能进行除灵,但从现在的状况看,这个信息或许也是这只恶灵不知不觉中给芹泽输送的错误情报。如果在幻境中除灵,大约会和修剪树枝一样,并不会对一棵树造成什么伤害吧。

那为什么它刚刚在废墟中要用师匠来威胁自己呢?

 

心念电转之下,影山立刻回头,利刃一般的超能力划开了已经合上的现世出口。

 

恶灵诞生于混沌之间,它无知无觉地来到调味市,神树遗址中的灵力吸引了它,喂养了它。

恶灵的成长在短短的两个月之间,和那些没有时间概念的灵相比,它甚至连婴儿都算不上。

虽然它尝过了大半个调味市人们的记忆,也逐渐变得世故起来——但揠苗助长的道理千古流传,即便如此,它也仍然是刚刚诞生的灵。

反而是这过于庞大的力量让它轻敌了。

它惊异地看着那个现世出口,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的力量能够强大到划开时空与时空之间的幕障。

影山划开一道口子,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就又轻轻一指缝隙中的那片废墟。

 

轰的一声。

 

恶灵的一半身体伴随着轰然的爆炸声消散了。

它甚至没来得及伸手阻止影山。在强光中,少年转过头来,犹如无机质的黑色双眼倒映着它仅存的上半身。他穿着全套的黑色制服,立领上是一张苍白的脸庞,恍惚间是收割性命的死神降临。

“废墟已经被我毁掉了,现在轮到你了。”影山如是说。

 

恶灵不寒而栗地向后飞退,它能感受到幻境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没有废墟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回到幻境中,只要还有灵魂在里面,它就能恢复自己的力量。

恶灵卯足了劲飞远了,影山看着它慌忙逃窜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既然你这么想要带路,那就打扰了。”

他紧跟在恶灵之后。它乱了阵脚,明明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却还是毫无章法地攻击影山。这些灵力于影山来说和清风拂面并无区别,他随手挡了几下,速度仍然不减。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恶灵心下狂喜,它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和它之间只剩薄薄的一层壁障,于是连忙打开了幻境的入口。

 

跟在它身后的影山抬起视线,望见了一片茂盛的绿色。

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深种于脑海的疼痛在这一瞬间剧烈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狠狠一皱眉。

这份痛感越来越尖锐,影山的视野渐渐模糊。他的超能力被贪婪的幻境牵引而去,连灵魂也几欲脱离他的身体。

恶灵早已不知所踪,影山从出现在半空的入口中踉跄着摔了下来。

 

幻境中是闷热的白天,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调味市的河边。即便有草坪做了缓冲,手臂上也仍然传来了与头部不相上下的疼痛。影山滚了两圈卸掉了力,支着膝盖深呼吸起来。

疼痛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撩拨着影山濒临昏迷的意识,脸上隐约传来痒意,他摸了一把,摸到了满手的血。影山贫瘠的注意力令他望见了坡上的一块碎石,上面带着一线红色。

恶灵去哪里了?它跑掉了吗?为什么会这么痛?这么痛怎么还没有昏过去?

影山的思绪纷乱,他摇晃着站起身,丝毫没有注意到恶灵从他身后的半空中浮现出来,向他伸出了手。

 

好痛啊。影山呆呆地想。

恶灵的手指伸到了影山的头上。它感受着影山身上的超能力,有点舍不得直接把他杀了。但它转念一想,影山的生活美满得令灵愤懑,如果就这样把他放在幻境中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恶灵实在咽不下影山将它废墟毁掉的这口气。它狞笑道:“既然灵幻新隆对你这么重要,那么你就去过没有灵幻新隆的人生吧!”

它的灵力伸到影山的躯壳中搅动起来。

 

转过拐角见到的那扇门,隐约带着烟草气息的相谈所,黄昏下喧嚣的拉面店,暮色波光的河面,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时不时就会响起的翻盖手机。

这些画面像溪水流过卵石,毫不停留地从影山的脑海中抽离而去。恶灵将影山脑海中灵幻新隆相关的记忆全部删除,接着从后往前肆意修改着他的记忆。它想起影山在最上世界中度过的那半年,于是将校园霸凌也加进了他的高中生活。正当它修改着记忆的逻辑时,手指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攫住了。

影山原本呆滞的眼珠轻轻一动。

 

镭蓝色的光芒凝聚起来,切断了恶灵的手指。影山一扬手挥开恶灵的手臂,超能力在半空中迸开,它的新身体又消散了大半。

恶灵不可置信地看着影山,骇然道:“怎么可能……”

所有的超能力者和灵能力者只要被写上坐标,来到此处之后灵魂将会剧痛难忍,根本无法反抗。影山就算能力再强,只要灵魂受创,所受到的痛苦是与常人如出一辙的。

究竟是为什么——

恶灵目眦欲裂,眼看着影山手里的超能力又向它拍来,从未如此后悔将这个超能力者带到此处。它狼狈地四处闪躲、又惊又怒,嘶声道:“你为什么不受坐标的影响!”

影山没有回答它。他的目光空洞地聚焦在恶灵身上,“除灵”成了他当下意识中唯一的念头。他下手一次比一次更重,恶灵眼见自己逃不掉了,用残缺的灵体向影山冲去。影山隐约看见恶灵向自己冲来,向一边避了避,于是脸上又多了一道擦痕。

影山避开恶灵,便毫不留情地向下压住了它。他两指并拢轻轻一挥,恶灵完全消散的一刹那,影山脑海中的疼痛猛地一空。

他毫无所觉地倒在了草坪上。

 

-

“所以呢?那个恶灵已经被除灵了?”

小酒窝跟着影山飞在半空中,绿色的灵露出了一个费解的表情。“那你后来怎么记不起灵幻?”

影山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瓣上还带着露水。他身穿家居服走进病房,带来了一阵独属于百合的安宁香气。他说:“我仍然处于那个恶灵的幻境中,受到了影响。而且那时它的灵力已经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影响。”

小酒窝沉吟道:“嗯,有道理。要不是看见灵幻让你的潜意识产生了动摇,恐怕你也很难从中挣脱了。”

影山道:“那个幻境和最上先生的世界不一样,相比起虚构,它似乎更像是和现世相连的另外一个空间。如果我能把那些意识体都送过来的话,大家是不是就能醒过来了?”

小酒窝答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它顿了顿,又看向了影山脸上的伤。“说起来,你脸上这道伤是不是碰过水了?看起来要发炎了哦。”

影山下意识地要去摸,手抬了一半,又想起那人压下他手腕的指尖。他瞥了躺在床上的灵幻一眼,说:“没关系,师匠在那边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小酒窝“啧”了一声,嘀咕道:“又开始了。”

 

影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包着花的包装纸拆掉。小酒窝在塑料包装纸揉搓发出的噪音中思考了一会,又对正在将百合插进花瓶里的影山说:“那个恶灵大概还没完全消失,茂夫,你之后记得要把那个空间毁掉,不然它迟早会再出现的。”

影山的手一顿。他不由想起自己被牵引到现世的超能力:“我怀疑废墟里还有什么没有完全去除,我待会再去看一眼。”

小酒窝说:“尽快啊,茂夫。”

 

影山应了一声。他把花瓶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将枯萎的百合握到了手里。变硬变脆了的叶片掉了他一手的碎屑,影山低头把它们丢进垃圾桶,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我走了,帮我照顾好师匠还有妈妈和律。”

小酒窝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啰里啰唆的。大家还等着你救人呢,花泽为了除灵这两天晚上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等你解决了这件事,别忘了报答他和本大爷就行了。”

影山不由得笑了笑。小酒窝的嘴一向很硬,影山和它相处几年下来,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他说:“谢谢你,小酒窝。”

小酒窝:“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吐了。”

影山难得开怀地笑了几声。他转过身关上病房门,往楼道走去。

 

站在那片更加残破的废墟前,影山伸出手,小心地把超能力放出去替自己探查。

废墟周围有花泽设下的能量屏障,大概是为了防止其他人误入此处。影山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一定会惊动花泽,正当他苦恼怎么给花泽留下信息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影山拿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打来电话的正是花泽辉气。他按下接听键:“喂,花泽君。”

花泽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了:“影山君!你回来了!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进了那个幻境,现在你已经回来了?那个恶灵呢?”

影山不由自主地将手机挪远了一些。他原本凝重的神情在花泽一迭声的关心中柔和了些许,影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持续输出超能力:“我没事,那个恶灵暂时消失了。你来过这里?”

花泽道:“嗯,你不是跟我说别过来这边嘛,我怕还有人接近这里,就在外围画了一道屏障。不过你走了之后似乎就没有人来过了,今天是这个屏障第一次被触发呢。”

影山松了口气。“那就好。花泽君,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间——我怀疑那个恶灵没有完全消散,还要再进去一趟,把大家都救出来。”

花泽那边似乎有了什么状况,影山听见了他使用超能力的爆鸣声。

没等影山开口关心,花泽立刻回答道:“交给我吧!”随即挂断了电话。

 

影山把手机放回兜里,放出去的超能力也终于有了一点反馈。他挪开一块预制板,俯身走进了废墟。

废墟内只剩下缝隙投下几缕阳光,影山身上仍然穿着灵幻在幻境里借给他的短袖和短裤,脚上蹬着家里的拖鞋。软底的拖鞋踩到碎石块上,发出了“咔嚓”一声。在死寂的废墟中,除了尘土,就只有影山留下的那道深深的刻痕隐约可见。

他用超能力再次挪开了一块断裂的预制板,终于看见了那点恶灵的残片。影山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发现就是这点残片正在吸收他身上的超能力。他进入幻境只有两天,这个残片就已经又隐约将意识补全了。

影山毫不犹豫地又将这个残片消除了。他再次用超能力观察了一遍周围,没有发现异常。

在追寻自己的超能力回到现世之后,影山已经完全明白如何打开缝隙进入幻境了。虽然现在废墟已经没有了恶灵的威胁,但幻境内的人也要快点回到现实世界才行。

他做了一个下划的手势,原本毫无异状的空间便被拉了一道缝隙出来。

 

-

灵幻站在阳台上摸了一把挂着的制服外套,发现衣服和昨天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时毫无二致。电视正在播放晨间天气预报,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告诉观众今天的天气仍然是“阵雨”。灵幻只好将制服和长裤从晾衣杆上取下来,放进了房间里。

他有些苦恼地望了一眼一边坏掉的烘干机,只好先下楼做自己的早餐。

母亲似乎又出门上班了。灵幻没有在意,他在走进厨房时习惯性地瞥向冰箱,突然微微一顿,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原本母亲就算早早出门上班,她也会在冰箱上写上自己给他留了什么东西吃。但是今天灵幻根本没有看到便利贴。

 

灵幻退出来,走到餐厅,拿起一边柜子上的座机开始拨打电话。

天气阴沉,偌大的餐厅虽然有两扇落地窗,但也仍然显得有点昏沉。灵幻穿着制服短袖站在窗边,背影逆着光,显得更加高挑清瘦。他神情平静地摁着母亲的电话号码,等待了一会,随即挂断电话,又拿起来拨了一遍。

少年连续拨了三遍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仍然是千篇一律的忙音。灵幻平静的神色终于裂开一条缝,慌张从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早饭,拿起书包就转身出了门。

 

灵幻一路狂奔进了警察局,对前台说:“您好,我要报案。”

前台头也不抬,递给他一张表格:“请先填表。”

灵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表格详细地填好,递还给了前台。前台看了一眼他勾选的报案类型,拿起内线电话:“有市民报案,是失踪案。”

 

灵幻做完笔录走出警局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十点钟了。今天还是工作日,学校还是得去的——灵幻很清楚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找人的事情托付给警察。他一向自诩遇事不乱阵脚,此刻深呼吸几下就把不安压了下去。

母亲和自己虽然关系并不特别亲厚,但灵幻很清楚她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这段时间生活中既没有重大变故、也没有和自己争吵,因此没有突然离家出走的理由。想来应该只是母亲出差忘了交代自己吧,灵幻乐观地想,他拎起书包,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灵幻抱着“反正已经迟到了”的心态慢悠悠地来到了学校,结果刚好撞上班主任在上数学课。他心知一顿猛批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站在教室门口说:“不好意思——”

年轻女老师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锐利起来:“灵幻新隆,你又迟到了。”

灵幻一闭眼。班主任的批评已经涌到了喉咙口,她瞥见灵幻的神情,突然缄默了一瞬,道:“进来坐下吧。”

灵幻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躲过了一顿猛批,不由得有些高兴。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发现他的新同桌也还没有来。

灵幻有点想问班主任,但他觑着她的脸色,发现她的神情又严肃了起来。灵幻觉得她多少还是有点生自己迟到的气,只好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直到放学,影山也还是没有来。等铃声响完,灵幻收拾好桌上的课本,望向窗外,发现昏沉了一下午的天空越加黑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旁边空荡荡的桌子,总觉得影山不来,心里有些不安。

他看着影山的位置,又想起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的母亲,神情黯淡下来。

他收拾好课本,拉上书包拉链,转身走出了教室。

 

放学后的教室没有多久便没什么人了。因此并没有人注意到,微微晃动的窗帘后出现了一道隐约闪烁着光芒的人影。阵雨前的风只不过短短一瞬,纱帘落下来,便走出一个少年。

来人一头黑色的头发,眼睛和头发是如出一辙的深黑,一眼望不到底。他白皙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结痂划痕,给他原本看起来平和温润的脸平添了一点狠意。他左右张望了片刻,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明白自己是来晚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转身走出了教室。

 

灵幻走出校门,总觉得阵雨马上就要来了。云层沉沉地压下来,黑得令人喘不过气。灵幻深呼吸几次,觉得自己无谓的呼吸像上了岸的鱼。

他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回家。

和那天灵幻碰到影山时一样,第一滴雨落到地上之后,雨势很快就转大了。灵幻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想到家里没晾干的衣服,心情更差了。

 

周围都是急着躲雨的路人,灵幻也跟着加快脚步。然而雨势并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不一会雨滴就砸得人身上生疼,灵幻象征性地快跑几步之后,发现自己身上的衬衫都已经湿透了,几乎粘在了身上。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把书包护在怀里之后,干脆在雨中漫步起来。

小时候灵幻最讨厌下雨天。与其说是讨厌下雨,不如说是他讨厌穿上雨衣的感觉,束手束脚的。

他想,为什么大家都想要躲雨呢?

雨滴接连不断地落在他身上,灵幻垂下眼睫,让雨水落到眼眶之外。

 

影山来得急,忘记了从家里带伞。雨落下来时,他就竖起食指,一把流光溢彩的伞就从他的指尖生长出来。等他终于找到灵幻,就看见灵幻慢慢地护着书包往前走,雨水从他的鬓角滑落到下颌。

他顶着一头茶金色的短发,在树下停下了脚步。影山看着灵幻在潮湿的绿意盎然中狼狈地捋了一把头发,神情怔忡。

 

树下仍然有大大小小的水滴从枝叶间漏下,灵幻有些茫然地望着马路上的水洼,突然觉得身边蔓延来隐约的暖意。他蓦地转头,看见他默默念了一天的同桌撑着伞站到了自己身边。

 

影山茂夫站在灵幻的身边,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头发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他越加盘靓条顺。灵幻明白他是一把锋利的刀,即便不付之以言语,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份锐意——影山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但正因为有这种反差,所以才更加吸引人。

真要命啊。灵幻想。

 

“师匠。”影山开口,“为什么不撑伞?”

灵幻下意识回答道:“我不撑伞是因为我不想吗?是因为我没带伞——等等,你叫我什么?”

影山抬起他既深又黑的眼睛,“师匠。”

灵幻的心跳跟着这个称呼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就在初夏的雨中开始发烫,灵幻连忙挥了挥手:“别叫这个,我教你什么了吗?”

影山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食指仍然竖着,灵幻好奇地打量了一会这把超能力做的伞,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影山没有阻止他,灵幻又一把抓住了伞柄:“好暖和啊,Mob,这也是超能力吗?”

影山看着灵幻,神情平静下来。他明白师匠仍然没能想起来,将恶灵除灵之后他大概扫过恶灵记忆中关于师匠的内容,因此他也大概明白师匠和恶灵谈条件的原因是什么。

 

影山问:“您为什么不开心?”

灵幻原本在触碰伞的手一顿。他带着笑意的脸略微带上了一点不自在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影山说:“一看就知道了。”

灵幻在时隔一天之后再一次被影山噎住了。他自认为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同级生中从来没有能看穿他真正情绪的人。影山究竟为什么能够一眼就看到他的不高兴呢?

灵幻暂且把这个疑问往后排。他说:“我的妈妈好像失踪了。”

 

影山垂下眼睛看他,尖尖的眼角似乎含着一点纵容。影山自然而然地拎过灵幻怀里的包,娴熟得像是做过许多遍:“这件事您不用担心。如果师匠的家里没人的话,今晚您要不要来我们家?”

灵幻总觉得自他碰到影山开始,他原本的生活节奏就被影山掌控了。聪明人多少都有一点掌控欲,而灵幻也并不例外——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影山作出的安排。

于是灵幻稍作犹豫之后,说:“好,麻烦你们家了。”

 

-

影山的家和灵幻想象中的一样,窗明几净,摆设简单又不失温馨。灵幻浑身湿透着站在门口,影山从玄关的鞋柜里给他找出一双拖鞋。灵幻突然笑了一声,影山茫然地抬起头,灵幻解释道:“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昨天你也这样站在我们家门口。”

影山一怔。

这时母亲迎了出来:“茂,你书包忘家里了,今天上课不要紧吗?”

影山是直接通过时空缝隙来到房间里换完衣服去找灵幻的,算起来从昨晚开始,母亲已经有近一天的时间没看见自己了。影山正在思考怎么解释的时候,母亲看见了灵幻,征询地望向影山。

灵幻连忙低头问好:“您好,我是M……影山同学的同桌灵幻新隆,不好意思打扰了。”

母亲惊奇地看了一眼灵幻,又看了一眼影山,一迭声道:“不不不,不打扰,茂夫在学校里还需要你们多照顾呢——快请进!”

 

影山于是放弃了思考,他跟着灵幻从玄关换了鞋进门。

“律还在做学生会的工作,刚刚打电话来说要迟一点回家。”母亲站在厨房里倒水,转头对灵幻说,“灵幻君在我们家吃晚饭吧?茂他很久没有带朋友到家里来玩了呢。”

灵幻一愣,他转头看向影山,发现他表情寡淡的同桌现在整张脸几乎都在发光。他有心要逗他,于是故意用口型问:我要留下来吗?

影山点头如捣蒜,嘴唇因为紧张抿了起来。

灵幻拖长了声音说:“啊,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影山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失望。母亲说:“怎么会,不麻烦的。茂,你先带灵幻君上楼换一套衣服吧,哎哟,衣服湿成这样,别感冒了。”

灵幻说:“那我就打扰了。”

影山小声说:“师匠,我的房间在这边。”灵幻微笑着向影山母亲一点头,跟着影山走了。

 

母亲满脸带笑地看着两个少年上楼,总觉得很欣慰。茂夫小时候是个有点笨拙的孩子,在某天和律一起满身是血地回家之后,他似乎就很少再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了。灵幻一看就是一个很机灵的孩子,他和茂夫相处的时候一定会很有分寸的。而且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呀,在学校应该很受欢迎吧?他愿意和茂夫做朋友,看来茂夫也不差嘛。

 

影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怎么评价灵幻的。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对灵幻说:“师匠,请进。”

灵幻新奇地环顾了一圈影山的房间,发现他确实内外如一地端肃。书桌上的课本摆得很整齐,书架上的书本既偏又杂;从房间的格局来看,影山大概也是睡布団的。

影山打开衣柜,灵幻果然在隔层上看到了被褥和枕头。影山问:“师匠,您想要穿什么?”

灵幻:“啊,还有选择吗?我来看看……”

然后他就发现影山的衣柜里除了黑白灰,鲜少有带其他颜色的衣服了。灵幻没忍住说:“Mob,我们应该趁着年纪轻多穿点颜色鲜艳的衣服啊。”

影山略带冤枉道:“是因为我之前自己挑的衣服被您说不好看,所以我才只买这些颜色的。”

灵幻又被他莫名其妙的话撞了个跟头:“我什么时候说过……”

 

影山再次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件母亲给他买的暗红色短袖和一条白色的运动短裤,低声对灵幻说:“快点想起来吧,师匠。”

灵幻怔忡地被他塞进怀里的衣服搡退了一步。

影山站在衣柜前拿出一套休闲短袖套装,对灵幻说:“您先去洗澡,我换一套衣服。”

灵幻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往房间外走去。

影山看着师匠高挑的背影走出自己的房间,蹙起了眉。如果要把人送回去,被恶灵动过手脚的记忆也是一个问题。从母亲和律的情况来看,除了父亲最近的痕迹似乎被抹去了,别的似乎和以前相差不大。

 

“哥哥,你回来了?”

影山正好把短袖穿上,听到声音之后说:“律,欢迎回家。”

影山律走进门道:“你去哪里了?我跟妈妈说你上学忘带书包了,今天一天在学校也没看见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律果然心细如发。影山正要开口跟他解释,影山律的神情陡然变得阴沉起来:“是那群垃圾又来找你的麻烦了吗?”

影山:“律,冷静一点,我没事。”

影山律这才缓和下语气:“你没事就好。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跟我说……”

 

“Mob,能不能给我一个袋子装脏衣服?”灵幻的声音从影山律背后传来,影山立刻拽好衣摆走上前道:“您把衣服给我就可以了,我把它们放到洗衣机里。”

“诶?不太好意思吧,都已经麻烦阿姨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家的洗衣机。”

“真的不要紧的,师匠,您先把头发擦干吧。”

影山律觉得自己的记忆狠狠一震。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正在拉扯的灵幻和影山:“……灵幻先生?!”

 

一时间影山和灵幻都顿住了。灵幻被影山律过于正式的称呼吓了一跳:“你认识我?”

影山难以置信道:“律,你记得师匠?”

影山律僵硬着表情指着灵幻说:“他怎么在我们家……不对,他为什么穿着哥哥的衣服?哥哥,你们做了什么?”

影山一瞬间就忘了自己原本要问的问题,他手忙脚乱地解释:“师匠淋了雨,我借他衣服穿而已,律,你别多想——”

影山律捂上耳朵:“再多的解释都没有用的,哥哥,我不想听了。”

灵幻茫然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手里还攥着自己湿淋淋的衣服:“那个……”

影山则去拉影山律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影山律闭上眼:“我不听。”

灵幻:“那什么……”

影山的超能力迅速溢出:“律,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影山律为了反抗也开始使用超能力:“哥哥,眼见为实,你不用再说了。”

 

灵幻把脏衣服一放,微笑着走到兄弟俩面前,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腕:“差不多就可以了,我也是当事人,听听我的说法怎么样?”

影山收回了超能力。影山律放下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想听你说。”

灵幻的嘴角一抽,他的微笑立刻变得扭曲起来:“影山副会长是吧?我听说你在一年级还挺受欢迎的,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你是个重度兄控呢?”

影山律:“兄……你怎么知道我是副会长的?哥哥,你又把什么事都跟他说了!”

影山有口难辩:“我没有说过!”

灵幻“哈”了一声:“一口一个哥哥,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吗?”

影山律气得额角跳出了一根青筋:“你又是哥哥的谁?难道哥哥是你的哥哥吗?我爱叫什么叫什么。”

灵幻一时语塞:“……我是你哥的谁?Mob,告诉他我是谁。”

影山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对影山律说:“抱歉,律,师匠现在只有十七岁,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影山律正隐约得意着自己压过了灵幻一头,就听见影山来了这么一句:“……啊?”

影山说:“师匠,您的母亲失踪和这件事也有关系。律,你的记忆被动过手脚了。”

 

-

“……等一下。”灵幻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抬起来示意影山停一停,“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不是真的?我的记忆也基本都是假的?”

影山律换了衣服,从楼下带了一杯水上来递给影山。他皱眉道:“说实话,其实之前我一直没觉得哥哥不提起灵幻先生有什么不对,但是今天听到哥哥提起他、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才突然想起来有他这个人。”

 

灵幻:“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假装我不在场?”

 

影山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都喝完了:“唔,那这样的话其实记忆是能恢复的。被恶灵蛊惑的片段忘记掉也没什么,但是像师匠这样就比较麻烦了。”

灵幻:“所以我母亲突然消失到底是为什么?”

影山律提出假设:“会不会是因为哥哥把最后一点恶灵消除的缘故?这个世界应该有些NPC之类的‘人’不让进来的人觉得不对劲把。”

影山:“原来如此,不愧是律。这样说来,现在爸爸应该也不在了。”

灵幻:“那我的记忆怎么办?说起来我居然已经三十岁了,怪不得我最近总觉得腰很痛。”

影山律鄙夷道:“那是因为你亚健康吧。”

影山:“恶灵是靠超能力修改记忆的,我把你们灵魂中的超能力抽离出来试试?”

影山律沉吟一阵,觉得可行:“灵幻先生的情况比较复杂,哥哥,我先试试吧。”

影山略略犹豫一瞬,就说:“好,律,你要是难受的话就跟我说。”

影山律说:“我好歹也有一点超能力,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哥哥,来吧。”

 

灵幻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替兄弟俩关上房门,双手插兜靠在了门上。影山律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影山一手覆在弟弟的头顶,蓝色的镭射光芒开始在他的手心闪烁。

灵幻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团耀眼的光芒上。一开始影山的超能力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而现在他发现影山这个人本身——几乎是他憧憬的一切。

他的家庭,他的善良,他的原则。

灵幻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好人,有时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有时因为他实在看得太通透,所以宁愿装作看不见也不愿趟浑水。

但影山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灵幻在这样一个寡言少语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切善的可能性。

 

影山的注意力极端集中,因此也并没有注意到灵幻的视线。律灵魂中的恶灵遗留灵力散布得并不是很细碎,影山很快就把所有的灵力都抽离出来了。

影山律皱着眉晃了晃头,双手支着额头缓了一会。影山忐忑地问:“怎么样?会不会有点痛?”

灵幻走到影山身边,影山律说:“……唔。有点痛,但是我差不多能想起来了。”

影山长出了一口气。灵幻说:“灵魂毕竟是很精细的东西,痛也是自然的吧。”

影山律不动声色地抹掉手心的冷汗:“那像你这样直接把记忆从三十岁砍到十六岁的人岂不是要痛死在这里?”

影山原本已经在准备让灵幻坐下了,闻言他一顿:“律,师匠的记忆被修改得太多了,如果我直接这样抽离的话——师匠的灵魂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影山律本是无心之语,他听到哥哥说的话之后忍着疼痛的余韵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如果照哥哥说的这样,恶灵把他的十六岁修改得和他本人的十六岁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哥哥强行把它遗留下来的灵力抽离,确实很有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比如变成脑瘫之类的。不过,”他缓过一口气,接着说,“和恶灵谈条件的人也是他本人,既然灵幻先生做了这个决定,就应该有一定的道理,谁知道三十岁的灵幻先生在想什么。”

 

影山转过头看向灵幻。

灵幻:“看我干什么,我才十七岁,我怎么知道三十岁的我在想什么?”

 

“那我先把妈妈和你送回去吧。”影山说,“爸爸在医院应该很着急呢,律,你醒来之后记得告诉爸爸我没事哦。”

影山律反驳道:“哥哥,我也能帮到你的。你一个人要把几乎半个调味市的人送回去,还要修改他们的记忆,不管怎样都太勉强了。”

灵幻没反对:“Mob,你弟弟说得有道理。既然他能帮你,就把他留下吧——把事情告诉你的母亲如何?让她告诉你们的父亲你们现在很安全怎么样?”

影山律瞥了灵幻一眼,再看见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他被灵幻说动了。他叹了口气,神情和影山非常相似,一旁的灵幻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他们是兄弟俩。

影山说:“师匠说得有道理,那么律,拜托你留下来吧。明天我们找一找芹泽先生在哪里,让他也搭一把手。”

 

影山律点点头,灵幻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忍住,问道:“芹泽先生是……?”

影山律因为灵幻帮忙说话,现在对他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是你的员工。”

灵幻:“也是超能力者?”

影山:“嗯,芹泽先生很厉害的。”

灵幻:“和你比呢?”

影山律:“哥哥当然是最强的。”

灵幻脸上的得意之色快要溢出来了:“不愧是我!”

影山崇敬地看着灵幻:“师匠真的很厉害。”

影山律感到一阵窒息。

 

房门被敲响了:“茂、律,还有灵幻君,晚饭做好了,可以下来吃饭了哦。”

影山答道:“好,我们马上就来。”

灵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如果把你们的母亲送走之后,你们是不是就没饭吃了?这个世界里面没饭吃会饿死吗?”

影山:“抱歉,我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我也不清楚我到底饿不饿。”

影山律说:“虽然说起来是幻境,但是生理需求应该还是有的吧?我现在有点饿了。”

灵幻顿了顿,问他们:“你们会做饭吗?”

影山茂夫诚实地、影山律不情愿地摇了摇头。

 

灵幻说:“好吧。既然我的母亲不在,你们的母亲要被你们送走了,我就勉为其难地留在你们家给你们做饭吧。”

影山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谢谢您师匠!太好了,律,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饭的问题了。”

影山律直直地看着灵幻,发现此人虽然一脸正经,但是眼神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肯定已经猜到哥哥喜欢他了。影山律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聪明——灵幻新隆不管在哪个年龄段都一样难对付。

这样下去哥哥就要真的完蛋了,影山律想。

……算了,总归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哥哥一定不希望他插手的。等从这里出去之后再做打算吧,事情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发生变化。

影山律“嗯”了一声作为回答,拎起包走出了房间。“我去换衣服了,哥哥你们先下去吧。”

 

灵幻抬起眼睛看着影山律的背影,有点不舒服地搔了搔脸颊。天气闷热,他脸上隐约有点出汗,影山趁着他发呆的这一小段时间,拿起他湿掉的脏衣服放到了洗衣机里。

“师匠,我们下楼吧?”影山说。

灵幻怔怔地望向他。如果影山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已经遗忘了大约十三年的记忆,也遗忘了他是如何在另外一个世界和面前这个人相识相知的。影山所说的“师匠”,到底是那个未来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呢。

他有点想问影山这个问题,但是他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灵幻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就一定做好了承受其后果的准备,如果未来的自己做出了让自己回到十七岁的决定,而现在又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那他也只好享受了。

 

影山有些无措地走到他面前:“师匠?”

灵幻迅速地想通了自己的记忆问题,当下一派神清气爽:“没事,我们下楼吃饭吧。”

影山顿了顿,疑惑道:“真的没事吗?刚刚您好像有点苦恼,能说给我听听看吗?虽然我可能说不出什么解决方法,但是倾听我还是很擅长的。”

灵幻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很有弟子的样子嘛Mob,为师老怀甚慰啊。”

啊,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占他的口头便宜。影山腹诽。而且,他转移话题的方式也一如既往的生硬。

但他也知道如果灵幻不愿意说,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影山于是从善如流,跟着灵幻胳膊带的方向往门外走去。

 

母亲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影山把拉面从厨房里端出来之后不久,影山律也换好衣服下来了。灵幻坐在桌前看见酱色的拉面汤底,眉毛不由轻轻一挑,目光转向了影山。影山佯作不知,等所有人坐到桌前,母亲微笑着对灵幻说:“听茂说你最喜欢吃拉面,来,尝尝看。”

影山律原本已经伸出去的筷子僵在了空中,影山则把头埋了下去。整张餐桌只有灵幻神情自若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之后夹起一筷子面,满满地嗦了一口:“阿姨,很好吃,谢谢您!”

母亲笑着回应:“不用这么客气,多吃点哦,不够的话锅里还有汤底,面还可以再下的。”

灵幻说:“谢谢阿姨!”

母亲转向影山律:“律,你怎么不吃?面都要糊了。”

影山律咬牙道:“我开动了。”

 

灵幻强忍住笑意,认真地开始吃面。

影山母亲的手艺相当好,面的灵魂在于汤底,这碗面的汤非常香,灵幻刚喝到嘴里就知道是小火熬了很久的豚骨汤。就算是从他们到家开始准备拉面,时间也非常仓促,但影山母亲不仅准备了汤底,还做了叉烧。灵幻又看了影山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开始上扬。

从这一碗面里就已经能看出影山母亲的热情和友好了,而影山的上心程度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影山家的人不管外表如何,内里都是热情的啊。

 

影山律吃得最快,他吃完之后就端起碗走到厨房,开始洗碗。灵幻闷头把面吃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发现影山律在厨房洗碗,立刻明白了影山家的规矩是洗自己的那份碗。于是他等影山律走出厨房之后,也端起碗走进了厨房。

还有小半碗面的影山连忙站起身:“师匠,您把碗放那里吧,待会我一并洗掉。”

母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附和道:“一个碗而已,灵幻君,你放那里吧。”

灵幻已经摸索好了洗碗布是哪块、冷水热水怎么调:“一个碗而已,不麻烦的。已经麻烦您做饭了,再不洗碗多不好意思啊。”

母亲失笑:“这孩子。”

 

灵幻冲影山和他母亲笑了笑,转过头去洗碗。

在水流声里,影山怔怔地望着师匠。他曾经设想过以师匠的聪明,讨父母亲的喜欢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如今这个人当真出现在他的家里了,他却觉得有些不真实。

灵幻顶着那头茶金色的头发在水槽和碗柜间往返,影山的思绪渐渐飘远了。

 

老师和保安经常会对灵幻这一头颜色扎眼的头发十分警惕,但是影山知道师匠的头发确确实实是天生的。

他曾经在和师匠一起外出除灵的时候仔细地观察过他的头发。那一天结束除灵正好是盛夏的黄昏,太阳尚未落山,影山在这一瞬间想要转头对灵幻说点什么。他升上高中之后个子疯了一样地长,那时他的眼睛平视就能看见灵幻那一头金发。

橘黄色的光线从地平线上斜斜地照过来。影山发现在夏天的熏风中,师匠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都是耀眼的金色。他满眼的光亮都被这头金发摄去,影山恍惚间以为自己在直视太阳。

他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张口结舌地顿在了原地。

 

他看着师匠的时候,时常会有这样茫然的瞬间。

影山在他人的口中得知师匠其实是很典型的英俊男人,兼有俊秀的脸庞和成熟男人的气质。

但他在刚刚认识灵幻的时候其实并不明白什么是英俊,只是单纯地觉得灵幻身上的一切都很好看。

茶金色的头发,白皙的后颈,血色浅淡的嘴唇,青色的胡茬,还有那套暖灰色的西服。这样那样的颜色一抹又一抹,而影山像是一个初学画画的人,本能地对所有的颜色有着憧憬。

等他再长大一些,有了辨别美丑的能力,就知道师匠确确实实是好看的。宽肩窄腰,眉目疏朗,嘴唇天生就带着几分笑意,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优美。

少年时的灵幻长相略带青涩,但人们已经能够窥见他日后的风采。他谈吐自如,面对任何人都不会怯场,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不管是在十七岁还是三十岁,灵幻都一样令人向往。

 

师匠……究竟是怎么变成他的师匠的呢。

影山又忍不住想。如果说现在师匠的生活和他真正高中的时候相反,那么师匠又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他的高中是否暗无天日,是否会在茫然中挣扎,是否会遭受他人不理解的目光?

这一切影山都不得而知。

他望着十七岁的灵幻,好像看见他的师匠正无忧无虑地重新书写他的青春。

如果师匠在这里感到快乐的话,让他多留一阵也没关系吧?

 

灵幻洗完碗,细致地用抹布擦拭了流理台。影山吃完之后也将碗筷端到了厨房开始洗碗,母亲看见灵幻的举动之后对他的好感更多了几分。她高兴地吃完面,站起身说:“锅放那里就可以了,我来洗吧……”

同一瞬间,原本正在看电视的影山律站起身向她伸出了手。灵幻震惊地看着影山律周身开始闪耀和影山几乎一模一样的蓝色镭射光芒,这才意识到弟弟所说的“我可以帮到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急忙转头扶住已经开始摇晃的影山母亲,问:“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现在动手的?这也太快了吧?”

影山茫然道:“我不是说我洗碗吗?妈妈现在过来厨房的话我就洗不了碗了。”

灵幻:“……你们兄弟两个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一样鬼畜。”

 

影山律似乎很擅长这样精细的超能力工作,相比起影山的小心翼翼,他十分稳定地完成了抽离灵力的工作。灵幻把影山母亲扶到沙发边坐下,影山把手擦干净,走到她身边将手放到了她的头顶开始检查灵力残留。

须臾,他总结:“做得很好,律。”

影山律的脸上不见任何喜色,他沉稳地点了点头,只有一边的灵幻看到他的手攥紧了。

还是个被哥哥夸就会高兴的小孩嘛。灵幻想。

 

影山母亲紧皱着眉头沉默了一阵,忽然摁着额角抬头看向影山和影山律:“……咦?茂、律,这是怎么回事?”

影山在她面前蹲下身,缓声道:“妈妈,您还记得我高中是在哪里上学的吗?”

母亲下意识地回答:“是在调味市附属第一高中。”

影山问:“您还记得我转学的事情吗?”

母亲已经从头痛中缓了过来。她疑惑地思考了一会,问影山:“你什么时候转学过?你不是一直都在这所高中吗?”

 

影山和影山律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灵幻站在一边,手缓缓从影山母亲的臂弯上拿开了。女人才注意到一边还站着一个人,她看着灵幻,迟疑道:“哎呀,您是不是灵幻先生啊?”

灵幻一愣,他看了影山一眼,说:“嗯,我是。”

影山母亲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笑着说:“您看着真年轻,茂夫劳您费心了。”

灵幻又看了影山一眼:“啊……嗯,不费心的,他帮了我很多忙呢。”

影山律小声对影山说:“哥哥,要怎么把妈妈送回去?是不是需要开时空隧道?”

影山垂着眼睛,对母亲说:“妈妈,我送您回去,您见到爸爸之后记得告诉他我和律都很安全。”

 

母亲仍然处在状况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回去,我们现在不是在家里吗?”

影山和影山律大概跟她解释了一遍现在的情况,作为兄弟俩的母亲,她自然也有自己的见地。听到他们要肩负起把剩下的人送回去的重任,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么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灵幻先生,也请您多看顾他们。”

灵幻连忙点点头。影山母亲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欣慰地笑了一笑。“你们都长大了,妈妈只能给你们加油啦,待在这里也是拖后腿。茂,送我回去吧,我去跟你们爸爸说一声。”

影山点了点头,抬起食指凌空划了一道。原本毫无异状的客厅蓦地多出来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影山对母亲说:“妈妈,您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

母亲最后看了兄弟俩一眼,目光从站在一边的灵幻身上滑过。她挥挥手:“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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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影山律照着生物钟醒来下楼,发现厨房里站着一个人。他拿着前一天晚上喝空了的玻璃杯走进去,发现这个人是灵幻,不由得眉毛一挑:“你还真的做饭啊?”

灵幻手里拿着木头锅铲,碰到锅底时发出闷响,并不会吵醒楼上因为连夜奔波而还在昏睡的影山:“是啊,不然我饿死吗?”

影山律探头去看另一边锅里的内容物,半是不甘心半是惊叹地发现灵幻做的是难度不低的天妇罗。

 

影山律在水龙头下接了半杯水一口气喝完,顿了一会,单刀直入道:“你不想恢复你的记忆吗?”

灵幻动作没停:“我只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话,你就这样出去了?”

“就这样出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一旁哗哗的水声顿住了。影山律将洗干净的玻璃杯放到滤水碗架上说:“你是认真的啊。”

灵幻垂着眼睛用筷子把天妇罗夹出来,又将煎了一会的葱炒肉翻了一下,回答道:“当然了。既然三十岁的我做了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现在的我没想到,或许没想到也有没想到的好处。”

影山律实在不明白失忆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处。

 

说话间灵幻又放了一个天妇罗下去,煎烤的声音配上油香勾得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装着天妇罗的小盘子。

灵幻头也没抬道:“饭也好了,你拿去吃吧,葱炒肉马上就来。”

影山律一咬牙,毫不客气地装了饭,又往上盖了两只炸得金黄的天妇罗。他拉开餐桌前的椅子,灵幻将葱炒肉装到盘子里,放到了餐桌上。影山律顺势夹了一筷子到碗里,就着米饭一起吃了。

灵幻瞥了他一眼,暗自笑了笑。他转过身去装饭,说:“记得给Mob也留一点啊。”

影山律:“不劳你提醒我也知道。”

 

影山一睡就睡到了十一点,灵幻费尽心思做的早饭被他吃得精光。影山律坐在沙发上开着平板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影山吃完从餐桌边站起身:“师匠,我来洗碗吧。”

灵幻从善如流地放下洗碗布:“行。”

影山律瞥了一眼灵幻,阴沉地“嘁”了一声。三十岁的灵幻会装作没听到,但十七岁的灵幻迅速作出了反击:“什么声音啊?弟弟君,你这么心疼Mob,不然你替他洗?”

影山律抬起视线,不出意料地看到影山轻轻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要自己让让灵幻。影山律移开视线,一边想自己的地位大不如前,一边不甘心地不再接话了。

灵幻满意地离开了客厅,上楼到客房里拿手机。等他下楼的时候,影山已经把碗洗完了。他将手裹在擦手巾里细致地擦干水,对已经站起身的影山律和站在楼梯口的灵幻说:“走吧。”

 

-

“哥哥,”影山律站在院子里,回头对正在锁门的影山说,“你和灵幻先生去找芹泽先生吧,我从调味市的东南角开始送人回去。”

芹泽的超能力比影山律强了不止一个量级,整个调味市除了之前的铃木统一郎,也只有影山可以压制他了。

影山:“好,一路小心,如果碰到棘手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影山律:“嗯,那我走了。”他敷衍地冲灵幻一点头,脚尖一点,人就闪到了空中。

灵幻微笑地看着影山律飞远,影山一侧头看见师匠的神情,总觉得他一如既往的假笑里带着一点盘算:“师匠?”

灵幻的笑意鲜明了些许:“嗯?走吧。”

 

此处调味市的格局与另外一个时空并不相同,因此当影山凭着记忆飞到芹泽的住所楼下时,发现原来的平房已经变成了一座高级公寓。灵幻在一边扶着电线杆缓了好一会,腿还是发软:“怎么了?”

影山抬头,高级公寓楼高得令人瞠目,他的脖子也隐隐发酸:“唔,这里和我记忆里的样子不太一样,芹泽先生可能不住在这里。”

灵幻深吸一口气:“你应该能感知到哪里有超能力波动吧?”

影山嗯了一声,说:“但如果芹泽先生不用超能力的话就没办法了。”

灵幻道:“没关系,我们先去另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吧。”

影山应了声,也不问为什么。他低头看向灵幻:“师匠,您还好吗?”

灵幻:“……没事,就是刚刚有点太高了。”

影山说:“那我们坐电车吧。”

 

工作日上午九点的电车很空,车厢里没有几个人。影山和灵幻穿着校服,学生气实在太外溢,对面坐着的一位大婶看了他们好几眼,神情是一目了然的谴责。灵幻装作没看见,影山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影山打开手机上的地图,不出所料地发现地图仍然是另一个时空的布局——恶灵百密一疏,忘了电子设备也需要修改了。灵幻凑过来跟着他一起看,影山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灵幻相谈所”,灵幻说:“这就是我开的相谈所吗?”

影山:“嗯。”

灵幻托着下巴道:“地段不错,在商业街后面,人流量挺大吧?”

影山转过头,额前被修剪过的刘海恰好蹭到了灵幻的鬓角。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灵幻顿了一顿,轻声说:“这两年生意不错,但是前几年好像不是很好。”

 

闻言灵幻侧头,不闪不避地对上了影山的目光。电车在楼间穿梭而过,阳光落到灵幻浅色的眼睛里,影山清晰地看见他琥珀色的虹膜映出复杂的层次,睫毛的阴影扫出一个小小的弧线,灵幻青涩而俊秀的眉眼在朝阳中熠熠生辉。

灵幻看着影山深潭一样的黑眼睛,忽然笑了笑:“看来是因为Mob来了,我的生意才变好的呢。”

他佻达的声音含着一点上扬的笑意,与他青年时颜色浅淡的嘴唇不同,十七岁的灵幻有着气血充足的面色。他殷红的唇瓣抿起,拉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唇角的弧度像是要勾人亲吻。

 

……太糟糕了。

影山狼狈地转开视线,将通红的耳根完全暴露在了带着狡黠笑意的灵幻眼前。玩心大起的少年正要多逗他两句,电车的速度转缓,广播里的女声播报:“河埠到了,请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下车时小心脚下……”

影山站起身,灵幻疑惑道:“到了吗?”

影山:“是的,师匠。”

用词都变正式了。灵幻忍笑忍了一阵,插着兜跟影山下车了。

同车厢的大婶神情空白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身边的丈夫说:“现在的孩子们真开放啊。”

丈夫说:“你在说什么呢?”

 

灵幻跟着影山走过桥,来到了人迹罕至的郊区。影山在一处废弃的房子前站定,问灵幻:“您是不是已经知道怎么找到芹泽先生了?”

灵幻心情不错,他拨弄了一下路边的枯枝,语气欢快道:“嗯,你应该能用超能力覆盖整个城市吧?你试试看释放出那种攻击的信号,如果是芹泽的话,他之前不是一直在给我打工吗?我的相谈所应该就是解决这一类事情的吧,他应该会来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

影山应了一声,伸出了手。

 

镭蓝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像波纹般扩散开去。影山的超能力体量磅礴,内里却柔和至极,灵幻额前的碎发被他的超能力微微拂动。

紧接着灵幻的脑海猛地一空,记忆的碎片浮光掠影般闪过一角,他的目光失焦一瞬,随即,灵幻有些狐疑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刚刚闪过去的是他的记忆吧?

灵幻晃晃脑袋,企图将记忆给晃回来。然而他的认知里仍然只有十七年的时光,灵幻有些挫败地捏了捏眉心,莫名地有些失落。

一想到只有影山一个人记得他自己十三年后的样子,记得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相知的,灵幻就难以抑制地觉得难过。

 

“Mob,”灵幻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影山维持着超能力的输出,回答他:“我十一岁的时候。”

“十一岁啊……”灵幻用手指点着下巴思忖,“正是最好骗的年纪呢,我当时有说什么吗?”

影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缓声说:“您说您是和我一样的人,骗我您有超能力骗了三年。”

灵幻茫然地“嗯?”了一声,随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他惊讶了一瞬,就明白了未来的自己是走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才选择撒谎这样一条性价比最低的路。

 

影山问:“您知道您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吗?”

灵幻望着影山的背影。他照例穿着学校的校服,千篇一律的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十分剪裁合身。影山的肩背带着少年特有的、正在抽条的清瘦,夺目的光芒从他身上迸发开来,犹如落到地面上仍在燃烧的陨星。

灵幻的目光凝住,在带来草木气息的潮湿风中沉默片刻。

 

灵幻垂下眼睛,答非所问道:“你可真是好骗啊。”

就算我再聪明,再会掩饰,也一定有很多破绽。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不愿意信任我,想来也不会被我骗这么久吧。

 

影山有些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蓦地,他视线一凝,又转回去将手掌合了起来。

比猎猎风声先到一步的是一道暗紫色的光,连灵幻都知道它蕴含着肉眼可见的威力,不由得侧了侧身。

影山的手轻轻一挥,那道暗紫色的光芒就被打碎了。随即,烈风迎面而来,影山终于摆正了神色,两指并拢向下一划。

从河对面的高楼顶飞来一个青年男子,正面对上了影山的超能力。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西装,理着一头板寸,眼下有着社畜经典款式的眼袋,神情肃穆。灵幻用自己一点也不专业的面相学观察了一番来人,觉得这个人很适合当打工人。

——那种只做不说的天生打工人。

 

看来这位就是芹泽克也了。

灵幻放心地抱起手臂,影山律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兄控属性,但有一点他说得没有错。

在超能力上,影山茂夫就是最强的。

 

果然,没过一会,这场简单的交锋就以影山错开芹泽的超能力、将手点到他的额前,把恶灵残留在他灵魂中的灵力抽出而告终。芹泽的眼神立刻空洞了一瞬,影山扶了他一把,低声道:“芹泽先生,您没事吧?”

芹泽紧皱着眉,艰难答道:“……没事。这个恶灵实在是……”

灵幻走到他旁边,说:“这种感觉好比是从肉里拔插了一会的钉子吧,就算不疼也得流会血,你先让他缓缓。”

芹泽听到他的声音,茫然抬头道:“什么,灵幻先生您也进来了?”

 

灵幻和芹泽对上了视线。芹泽呆呆地看了他一会,揉了一下眼睛,又用力地眨了眨。他崩溃地转向影山:“影山君,你是不是没把灵力清理干净?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影山:“……不是的,请您再仔细看看,这就是师匠。”

芹泽终于从灵力抽取的后遗症中缓了过来。他定睛看向灵幻,少年的五官仍带着没完全长开的青涩——但这张脸的确就是灵幻的脸,这个灵魂的确就是灵幻的灵魂。芹泽和灵幻也称得上朝夕相处,因此能辨认出来毫不困难。

 

“还要让您亲自进来一趟,我真是……”芹泽只惊讶了一瞬,就猜到了灵幻变成这样的原因。他有点羞愧地垂下头,矮了他快一个头的灵幻刚好对上他的目光,有些茫然。

灵幻不动声色地向影山所在的方向挪了两步:“没事,应该的。”

影山瞥了他一眼,看见灵幻脸上露出的那一点窘迫,不由新奇地又看了两眼。看来未成年的师匠虽然有着天生的高情商,但还远不及后来的圆滑和不动声色——说难听点,就是厚脸皮。

影山从善如流地上前一步,往灵幻身前一侧:“您应该也知道发生什么了吧,时间紧迫,这些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芹泽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灵幻和影山两个人,正感到十分愧疚,闻言立刻点点头:“我知道了。要先把这个世界里的灵魂都送出去对吧?我这就去办。”说完他就转身要走,影山根本来不及喊他,一边的灵幻立刻出声道:“等一等,芹泽,Mob还没说完。”

话一出口,他立刻顿住了,对自己毫不礼貌直接叫了芹泽姓氏的行为感到十分讶然。

 

然而另外两个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芹泽从善如流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了影山。

影山说:“芹泽先生,您别急。我的弟弟已经从东南角开始送人回去了,您就从东北角开始吧,我和师匠一起去西边。您应该已经知道怎么抽取灵魂中的灵力了吧?这之后还要把他们送回去,现在这个空间实际上的主人是我,我会在空中撕开一条时空之间的缝隙,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的话,您跟我说就可以了。”

芹泽认真地听完影山说的话,点点头。影山在一旁看着他,神情严肃道:“那么就拜托您了。”

芹泽道:“我明白,这次我一定小心。”随即转身往东北角去了。

灵幻向前一步,站到影山身边。

影山说:“时间要不够了。”

 

“我们走吧,师匠。”

 

-

此时如果有人能够俯瞰整个调味市,就会发现整个城市的西面和东面两角正在升起零星的光点。与此同时,半空中拉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横跨了调味市天空的南北向。这缝隙散发出蓝紫色的光晕,那些升起的光点被它吞没,走在路上的行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堪比世界末日的景色,也没注意到所有事物都被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芒。

影山将灵幻送到了位于整座城市中部的学校,灵幻深知飞一会就会晕的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但他也对安置的地点颇有微词:“我不能回家吗?为什么非要来学校?”

影山答:“我觉得未来的您应该很享受校园生活。”

 

毕竟每次他去看灵幻的时候,灵幻都会坐在办公桌后一边假装处理工作,一边听他和暗田瑠谈论学校的考试、科目,还有各种各样的校园活动。站在办公桌旁整理资料和书架的芹泽这时就会说:“灵幻先生,您需要帮忙吗?如果您修补不了网站的漏洞,我刚学了一点网络方面的知识,可以帮忙。”

于是暗田瑠和影山会有些无奈地对视一眼,假装没有听见灵幻用隐约带着气急败坏的气声说“芹泽,你知不知道偷看别人的电子设备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灵幻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张了张嘴,最后没有反驳。影山看着他,对他说:“请您等我回来,师匠。”

他拉开一旁的窗户,爬到了窗框上。影山回头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灵幻,随即不见了踪影。

灵幻定了一会,转身走向了教室。他走过长廊,窗外暮紫色的光映着他俊秀的面庞,少年眉眼间带着毫无疑问的笑意。

 

教数学的班主任仍然站在黑板前讲解知识点,坐在门边的同学开了小差,正被班主任批评得有点生无可恋——他转向窗外,立刻发现了穿着常服的灵幻:“老师,灵幻来了!”

班主任一把拉开门:“灵幻新隆!”

灵幻正要敲门,看见班主任,有些心虚地摸了一把头发:“……早上好,老师。”

年轻的女老师已经知道了灵幻母亲失踪的事,她一眼望进灵幻琥珀色的眼睛,声气不由一缓:“迟到的账之后再跟你算。先进来坐下吧。”

 

灵幻一低头,侧身走过过道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拉开座位坐下,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本写作业时打草稿用的横线本放到桌上,又抽出一支不常用的笔在指尖转了起来。

窗外的天光带着昏沉的斑斓色彩,班主任在黑板上画下一个标准的sin函数图像,灵幻垂下眼看着自己昨天在本子上无意识写下的“影山茂夫”四个字。班主任边讲题边走到门边拍亮了顶灯,灵幻被刺得一眯眼,他用中指抵停了笔,又在纸上写下了“记忆”这两个字,圈起来,打了个问号。

三十岁的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笃定在自己进入幻境后一定能解决问题的;又是因为什么,他才一定要将自己的灵魂修改成十七岁。

 

灵幻新隆究竟在想些什么?

灵幻蹙起眉,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破局的关键——他甘愿下狠注要赌的底气是什么?是什么比自己消失的记忆还要更有价值?

灵幻狠狠地皱起眉,他的笔尖点在纸上,节奏越点越快。如果这个世界想要自洽,想要不让进入幻境的人发觉什么,那个恶灵一定不会选择大篇幅地修改记忆。从影山和影山律的表现来看,灵魂是很精细、很难修改的,调味市一半的人都在此处,就算是影山也做不到立刻就将灵魂中的灵力抽离,更别提其他人。

 

他与影山,二十五岁相识、二十八岁彻底相知,如今在现实世界中已经三十岁。青年的灵幻新隆于影山而言,实在太过熟悉,而幼时的灵幻进入此处,又太过危险。

所以灵幻向恶灵提出了要回到少年时代。

如果他变得与以往不同,谁会最先发觉?

他究竟相信谁更甚于相信自己?

 

灵幻的笔尖一滑,落到了纸页上方,他神情平静地将视线转向他自己写下的名字。

影山茂夫。

 

-

影山降落在教学楼的楼顶,撑着膝盖喘气。调味市并不大,人口也并称不上多,但一刻不停地将人们的灵魂修正、把他们送回去,还是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整个调味市西部基本已经没什么人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这所学校。

影山深吸了几口气,打开天台门。

同学们的住址太过分散,还是把人在学校里就送走的好。

 

灵幻支着下巴听国文老师讲解俳句,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与君别之,蛤蚌分离;我行迟迟秋亦逝。”

粉笔在黑板上擦出沙沙的声音,窗边的叶子在静止的风中垂落下来。前排的同学正在翻动书页,头顶旋转的风扇有些老旧,不知是谁在吱呀吱呀的噪音中窃窃私语。在略显闷热的温度里,灵幻缓缓合上了眼睛。

“寥寥数语,深情切切。‘我久久不愿离去,秋天也渐渐远逝了’,更以蛤蚌作比……”

 

-

“Mob,恭喜你毕业啊。”笑眯眯地站在盐中校门口,递给Mob一个盒子,保安在一边警惕地看着我的头发,“可疑人员进不了学校,不能看你的毕业典礼,抱歉。”

Mob接过小盒子说:“没关系,谢谢师匠。”

我双手插着兜,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盒子:“打开看看吧。”

Mob听话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手表。他惊异地抬起头,我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一点都不贵,是你师匠我高中的时候用的。”

弟子整张脸都开始放光,他抿着嘴唇小心地拿起表,表盘背面有轻微的划痕,不过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来。表带是崭新的,我找了三条街才找到维修机械表的老店换了一条表带。我觑着Mob的神色,看来我投其所好得非常成功嘛。

他拂开落到表盘上的樱花瓣,问我:“师匠,您高中时的手表,保存得这么好,送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要是换成旁人,大约会嫌弃我居然拿旧物来敷衍人吧。然而Mob却立刻注意到了手表的使用程度,从而推断出这只表是我高中时最宝贝的那只——我没回答:“你戴上试试看。”

Mob笨拙地用右手摁住卡扣,折腾了半天也没卡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来吧。”

我上前接住那只手表,指尖从影山的指节间擦过。

 

影山无疑有双好看的少年人的手,我隐约能看到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黑色的皮革表带绕在他的腕间,衬得他的皮肤有种冷调的白。我啧了一声,帮他拉紧表带扣好。

“你看,单手扣的话,你用无名指这样拉住表带,再用右手去穿过卡扣,最后卡进去就可以了——这可是我当年的单手戴表绝技,Mob,你看懂了吗?”

我说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Mob正在不自觉地向前微微倾身。

 

“……怎么样,喜欢吗?”

我给弟子扣好手表,在心里夸了夸在一堆表带中选中最合适那根的自己,毫无所觉地抬起了头,鼻尖似乎正好擦过少年的嘴唇,我这才意识到我们靠得太近了。我猛地抬头,撞上了Mob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极少见的纯黑色,他的目光专注又茫然,像一汪深潭,安静地望着我的嘴唇。

我在默默骂了句脏话,心乱如麻。之前隐隐约约的猜测变成了现实,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愤怒、茫然,还是高兴——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我几乎被自己恶心得想吐。我退了一步,听到Mob说:“对不起,师匠。”

我的目光在他通红的耳根上蜻蜓点水似的一顿。

 

是哪里出错了?是在无意中暗示了他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试图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理智告诉我应该在这时候掐灭所有苗头,然而我的心神剧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Mob望着我,我的脸色大概很不好看,于是他有点小心地问:“师匠?您还好吗?对不起——”

他的眼睛是如此清澈,我看着他,几乎想要狠狠地掴自己一巴掌。Mob的目光像是当头棒喝,我生锈的大脑又开始运转了。

同一瞬间,我挂起了笑容:“没关系——比起这个,Mob,人生的路上还有很多风景等你去看呢。今天的毕业只是你迈向未来的其中一步,师匠也只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总之,毕业快乐!”

 

大约是这番话实在太伤人心,我看见Mob的神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我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弟子的脸上。

这都是你应得的,我想,你怎么敢、又怎么能让他对你产生这样的念头?你担得起他的这一句“师匠”,又担得起他这样信任你的目光吗?你就是这样教他的吗?

 

Mob沉默了片刻,又不依不饶地问:“师匠,喜欢是什么?”

Mob真的长大了。我恍惚地想,原来他已经能够听懂我的暗示了啊。

我偏过头清了清嗓子,大脑在这两秒钟里高速运转,得出了最适合现在的Mob听的答案。

我转回目光刚想开口,就听到少年说,“算了,师匠。”他苍白着一张脸打断我,“我明白了。您不用再说了。”

他退后了一步,略显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什么都懂。我苦涩地想,灵幻新隆,他什么都明白,他连你编出来的话都那么相信,就是因为你一时失察,你们之间才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的。

 

樱花瓣拂过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的影山肩头,黑色的学兰衬得他肤色白皙,眉眼在柔软的春风中隐约带着沉郁的凌厉。那个十一岁背着书包天真好骗的孩子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如今影山茂夫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我隐约明白,我与他之间有什么已经被风吹散了。

 

“谢谢您的毕业礼物,我很喜欢。”他说。

 

-

梦境纷乱,我在梦中似乎只是一眨眼,便又看见Mob站在书柜前,默默地看着顾客送来的玻璃牌。芹泽和暗田都出外勤去了,事务所里安静得几乎让人昏昏欲睡。手里握着笔,硬着头皮在纸上写下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

没过一会,他转过头对我说:“师匠,为什么这里写了‘妙手回春,重振雄/风’?”

我一噎,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小孩子别看这个,Mob,过来。”

Mob有点困惑地偏过头,将书柜门合上了。他说:“可是我已经十六岁了。”

我打开书柜门找到那块坏事的玻璃牌:“十六怎么了,你还小呢,我都三十岁了。”

Mob更困惑了:“三十岁年纪很大吗?”

 

Mob实在是好教养,在这种语境下还能够用“年纪大”而不是“老”来形容我。我终于停下动作,将目光转向了弟子。

当初背着书包脸颊鼓鼓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比我都要高一些的少年,脸颊肉也逐渐变成了清晰的脸部线条。他带着少年的好气色和好容貌,满脸写着青春无敌。

莫名地,我又想起他站在漫天樱花的风中,茫然又受伤地问我“喜欢是什么”的神情。

 

那之后影山退了又退,我之于他似乎也变成了一个尊敬有余、亲近不足的重要长辈。那个会偷偷用超能力操控蛋糕挡住我眼泪的、开怀大笑的影山只是惊鸿一瞥,便在事务所里消失了。

他并没有疏远我,也并没有躲着我。他一周来事务所三次,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口的桌后,身量越来越高,以至于那把椅子和桌子都显得有些局促了。

但只有我和他知道,在这一片祥和之下,我们各怀鬼胎,一个爱而不得,一个视而不见。

 

“和你比起来当然老啦,”我敛下眼帘,摸了摸玻璃牌边的棱角,“更何况,我们差了十几岁呢。”

“可是师匠,不是您告诉我不要在乎年龄,想做的事就要立刻做的吗?”弟子眼也不眨,立刻复述出了我上周某天随口对他说的话。

我立刻意识到刚刚我发着呆随口敷衍他的话又被他听进去了,不由得有点汗流浃背:“Mob,听好了,为师今天就要再教你这句话的一个先决条件。虽然年纪大的人不一定会成熟,但是年纪小的人一定不成熟。你还小,这句话说的是你还并不成熟,不是说你年纪小——懂了吗?”

高中的时候最喜欢我的老师就是国文老师,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作文字数足够多,歪理足够歪,他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可造之才。虽然当初忽悠阅卷老师没怎么成功,但忽悠Mob还是绰绰有余的。

Mob花了点时间理顺我说的逻辑,又说:“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您老了。”

我踮起脚把书柜顶上的收纳箱拿下来,掀开盖子,将玻璃牌放了进去。老不老呢,其实倒轮不到正值青年的我说这些话。但是Mob实在是太过年轻,他侧目望过来的时候,我总觉得自惭形秽。

 

我又踮起脚想将收纳箱放回书柜顶。柜顶有些高,把箱子拿下来容易,但放回去——我努力地伸长胳膊,最后只能承认自己的身高还是不够。

收纳箱里放了不少杂物,重量不容小觑,我实在不愿承认连这种靠身高的事情都要弟子帮忙了,硬是支着酸痛的胳膊够了半天。Mob在一边看着我挣扎,视线专注得令我十分难堪。

我心浮气躁地把收纳箱往上送,谁知脚底一滑,连带着手也一松,收纳箱里的东西危险地晃了晃。

眼看着我连人带箱子就要摔到地上,Mob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了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托住了快砸到我脸上的箱子。他低下头,语气平平道:“师匠,您小心。”

 

我瞥见Mob的碎发缀到他的眉心,深黑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望过来,偏白的肤色衬着他带着充足血色的嘴唇,神情平和。耳廓连带着脖颈突然一热,我疑心我的脸大概红得发亮。

好吧Mob,我承认你确实不小了,当初那个路人到底去哪里了?谁允许你长成现在这样的?最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他怎么这么冷静?到底还是青春啊,喜欢了没一会就没感觉了是吧?

纷乱思绪转瞬即逝,我不动声色地往一旁走了两步,好歹端住师匠的架子没垮。Mob看着我站稳,转过头将那只该死的箱子毫不费力地、安稳地放到了顶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弟子又回过目光看着我,诚挚地建议道:“师匠,我觉得事务所里缺一只小矮凳。”

 

虽然Mob读气氛的能力已经大有长进,但有时候他又实在愣得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故意让我尴尬的——比如现在。

我假装没有听见,转身坐到办公桌后,蓦地发现窗外的晚霞颜色绮丽。我从带着些微热意的空气中嗅到了雨后天晴的潮湿气味,穿楼的风拂面而来,我起身倚到大开的窗户边,兴致勃勃道:“Mob,快来看晚霞。”

Mob走到我身边抬头看。我们一起吹着暮春的风,静默填满了我们之间的空隙,须臾,少年由衷地惊叹道:“师匠,今天的天真好看。”

 

我垂下眼睛,看着楼下的路边走过的人。

人要学会知足啊。我对自己说。

 

-

“既然我能把我的徒弟引来,那我们谈个条件如何?”我平静地看着那只恶灵,按照计划,如是说道。

恶灵问:“你是第一个敢跟我谈条件的人类。不过既然影山茂夫一定会来,那就说说看你的要求吧?”

我说:“我想要变回十七岁。”

恶灵立刻说:“成交。”

它似乎读了一遍我的记忆,叹息道:“你的十七岁可真是乏善可陈啊。”

我嘴角一抽,状似随意道:“那你能做个好点的幻境吗?这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当然。”恶灵说。

 

高中生活于我来说可有可无,我微微阖上眼,任由它在我的记忆里动手脚。

渐渐地,我感受到近几年的记忆开始流失。我想要留下这些回忆,但这大概和用手抓起沙子一样徒劳无功,我的挣扎、我的愧疚和我的不堪都好像朝晞下的露水。

我恍惚间想,如果Mob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在意我呢?如果小酒窝真的将他劝住,那失去将近十三年记忆的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在那个不知名的世界?

或许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由我以身作饵,埋下这个逼真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点私心吗?

有吧。

如果事情真的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那么Mob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在意我。

既然如此,其实死在少年时代也没什么不好,我想。

 

我知道,人总是自私的、傲慢的、贪得无厌的。

 

而我尤甚。

想要推开,又想要他久久驻足。

果木.北京烤鸭

【茂灵】身为master的自我修养(完)

  


#HP


#天生阿尼马格斯的黑猫mob×拉文克劳灵幻


#请带入英配版mob的master


#完结啦~


   


  


灵幻匆匆赶到圣芒戈医院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雨,在这个城市,这个季节,绵绵不绝的阴雨才是常态,灵幻苍白着脸,只着了一身麻瓜风格的单薄衬衫裤子,琥珀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


mob所在的重症监护室是针对魔力失控的巫师的,门外影山律一脸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小酒窝神色严肃的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全身插满管子的年轻傲罗。


看到灵幻来了,影山律勉强打起精神,“灵幻先生。”


小酒窝却抱胸把脸扭到了一边,鼻腔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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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啦~


   


  


灵幻匆匆赶到圣芒戈医院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雨,在这个城市,这个季节,绵绵不绝的阴雨才是常态,灵幻苍白着脸,只着了一身麻瓜风格的单薄衬衫裤子,琥珀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


mob所在的重症监护室是针对魔力失控的巫师的,门外影山律一脸颓废的坐在椅子上,小酒窝神色严肃的透过玻璃看着里面全身插满管子的年轻傲罗。


看到灵幻来了,影山律勉强打起精神,“灵幻先生。”


小酒窝却抱胸把脸扭到了一边,鼻腔发出一声,“哼。”


看着他们的态度,灵幻彻底慌了,颤声问道,“mob,mob他怎么样了?”


影山律痛苦道,“一看就知道的吧,哥哥他,唉......”


小酒窝道,“本来茂夫这几天是请了年假的,谁知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食死徒,竟然真的复活了全胜时期的黑魔王最上启示,茂夫被叫去支援,猝不及防被拉进最上世界,结果......就搞成了这样。”


“怎,怎么会......”


灵幻绝望的按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半个月前还活力满满的向自己告白的弟子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呼吸机,层层叠叠的魔法咒文一圈圈的环绕着他。


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都是因为自己的逃避才搞成现在这幅样子!


明明mob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竟然没有给他任何缓冲时间就丢下他离开了,mob一点是因为心神不宁才不小心着了道,伤成了这样。明明之前说过可以轻松解决的......


灵幻新隆,你这个罪人。


灵幻自我厌恶的闭了闭眼,苦涩道,“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影山律又是一声叹息,“不知道,除非哥哥的状况彻底稳定下来,我至今不敢告诉爸妈,唉......”


灵幻握紧手指,“什么时候的事?”


影山律道,“三天前,那时一片混乱,哥哥又是那个状态,傲罗小队就紧急联系了凤凰社的精英部队,您也知道的,黑魔王已经消失很久了,在此之前也没有成功复活过,凤凰社就没有处于战时状态,直到一天前才勉强把哥哥带回来,联系了我们,我和小酒窝又不懂麻瓜的联系方式,也没办法一直在你们家等你,只能设了个法阵等你回家通知我们。”


灵幻将额头贴在玻璃上,喃喃,“都是我的错。”


小酒窝看他那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态度和缓了些,“你是没看到三天前那个景象啊,整条街都被毁了,还好提前疏散了群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茂夫努力把战场移到了附近的黑森林,现在那片茂密的黑森林直接推成了荒原,道道的沟壑深不见底。”他感叹道,“茂夫果然有,几乎和神明比肩的可怕力量。”


灵幻突然道,“那个黑魔王呢?”


“......你难道是想替mob报仇?”小酒窝难以置信道,“就凭你这个先天性魔法发育不全的家伙?别开玩笑了!”


“那又怎样?”他眼睛里是冰冷的怒火,“我之前用炼金术制作出一个器物,可以储存魔力,我也一直有定期将魔力储存下来,我是他的master,如果有谁应该为他讨回公道,那也只能是我了。”


“呃,”影山律挠了挠头,“我没告诉您黑魔王已经被消灭了吗?”


灵幻猛的看向他。


“哥哥做的,一点都不剩了。”


小酒窝叉腰,“在使出全力的茂夫攻击下存活完全不可能了,连未来复活的魂器都被扯出联系消灭干净了。”


“mob......”


灵幻抓住了自己胸口的布料,那个善良的孩子竟然做到了那种程度,灵幻并没有感到骄傲,反而非常心疼,因为作为过来人他清楚的知道,成长有时候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的。


本来是应该在自己这个master的看护下慢慢成长,意外却突如其来,还是在最糟糕的时候。


如果mob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他就把自己一生赔给他吧。


他重新振作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影山律和小酒窝对视了一眼,“当然,哥哥也希望见到灵幻先生的吧。”


灵幻点了点头,推开厚重的金属门进入消毒前室,经过魔药杀菌后这才穿过重重的魔咒来到了弟子的床边。


看着平静的躺在病床上的弟子,灵幻瞬间模糊了视线,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对方冰凉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到弟子白皙的皮肤上。


“mob......”他鼻尖通红,声音颤抖,“我,我来晚了,对不起......在你那么认真的告白之后我逃走了......”


“我,后悔了,也许第一开始,我就不该......”





与此同时,门外的小酒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道

,“灵幻那家伙是不是误会了吧,他怎么一副茂夫受伤濒死的绝望表情啊,还有他不会以为茂夫脸上戴的是呼吸机吧?明明是防止他醒来的麻醉剂......”


影山律眨眨眼,“呃......你刚才没告诉他哥哥身上并没有受伤,只是内心的阴暗面爆发必须采取控制措施吗?”


小酒窝无语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一直叹气?”


影山律理直气壮道,“因为等哥哥恢复正常肯定要写检查和述职报告啊!到时候写不出来又要我帮忙。”


小酒窝沉默片刻,“好吧,等他出来再说,要不是茂夫是解决这次黑魔王复活事件的大功臣,就不是简单的检查和述职报告能解决的了,以他的危险度说不定会被关进阿兹卡班了,不过阿兹卡班的防护措施说不定还不如这间重症监护室好呢,毕竟是这间病房结合了巫师和麻瓜的最新科技,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


“啪!”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断了他。


小酒窝皱起眉,“......什么声音。”


影山律却缓缓站起来,睁大了眼睛,“玻璃,裂了。”


小酒窝几乎尖叫出来,“不止玻璃裂了,封印的魔咒都碎了!!!!那家伙又要出来了!!!!”


楼道里警铃大振,众多医生匆匆忙忙赶来,齐齐举起了魔杖开始念昏睡咒和石化咒,但是里面白光大胜,魔咒瞬间被反弹,巫师们倒了一片。


“快去叫凤凰社来!!!启动重症监护室全部封印!!绝对不能让那个可怕的家伙出来!!!”


密密麻麻的咒文升起,将这间重症监护室彻底包裹,金属的大门层层落下,蛛网状的玻璃被道道闪着电弧的银白金属网代替,整栋楼都在疏散。


而在外面一片混乱的时候,里面的灵幻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弟子直直的坐了起来,身上的管子被他随意扫了一眼就自动扯断丢走。


影山茂夫漆黑的头发扬起,漏出秀气的眉毛和阴沉的红眸,


“您又要拒绝我了。”


灵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光着脚踩在了冰凉的瓷砖上,


“这就是您的答案吗?我,好失望......难道您真的对我没有一丝丝在意吗?影山茂夫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吗?即使他崩溃也无所谓吗?”


灵幻想要解释,却被弟子伸出苍白的手指掐住了脖子,


“你一直在利用我。”


“利用我给你补魔,利用我作为你不回家的借口,利用我作为你的挡箭牌,利用我满足你的虚荣心,利用了我那么多,却在现在,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毅然决然的抛弃我!!!”


“你已经打算彻底留在麻瓜社会,你不需要魔法了,你也不需要我了,甚至要把我赶出你买的房子。”


“真是可恶的骗子啊,骗得mob团团转,即使知道被利用也甘之如饴,被拒绝也之后也只是暗自神伤,以免给你带来困扰,但是影山茂夫不一样,我不一样。”


“既然你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了,之前他不敢展露在你面前的另一面就由我替他彻彻底底的袒露出来吧!”


他的手越来越紧,表情却比快要窒息的灵幻更加绝望,


“看,你害怕我了,你马上就要让我自由了。”


“住手!!!!”


影山茂夫的另一只手却直接揍到了自己脸上,左手被迫放开,影山茂夫的左半边脸在狂笑,另一边脸却是出离的愤怒。


“你竟敢对master,对我的master下手!!”


“哈哈哈,你不是躲起来了吗?不是把一切都交给我了吗?当你的缩头乌龟就好了,现在又在逞什么英雄?”


“如果被拒绝就要这般歇斯底里,那就愧对master的教育,该躲起来的是你。”


“被‘拒绝’?你还是在自欺欺人啊,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词,会让你狼狈成这样吗?”


“这是,信仰的崩塌!”


“不要在他身上报以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要去找一个能真正接受我的人,这样我,影山茂夫就,幸福了。”


“不可能的,自欺欺人的是你。”


“除了master,除了灵幻master,不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糟糕的我了,我也不会接受别人。灵幻master虽然不会像我希望的那样爱恋我,但是会像家人一样关心我,他可以接受作为猫的我,作为人的我,作为怪物的我,”


“除了master,我谁都不要。”


“执迷不悟!!!”


影山茂夫身上蓦然爆发出恐怖的风刃,以他为中心,如龙卷风般旋转着扩散,刀刀撞在重症监护室的防护法阵上,法阵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破碎了一层,又有新的一层补上。


下方街道上,逆着的人流抱着相机赶到的预言家日报记者米里看着不断穿出爆炸声的圣芒戈医院顶层,悲哀道,“打败黑魔王的英雄最终疯了,这是一个多么不童话的结局。”


她祈祷着,“梅林啊,求您保佑灵幻先生一定要救回mob啊。”


上方的战争还在狂风中继续,


“这样的我果然没有资格留在master身边,你说的很对,我们是该自觉离开,再也不见他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


“呵,这不是暴露了吗?你根本没有想过离开master,可笑的家伙,既然你也是影山茂夫,那么爱恋master就是一种本能,你能抗拒自己的本能吗?”


“不要把我和你这个懦夫相提并论!在你逃避的那一刻,就把他交给我了!只有用极端的手段才有可能实现那个不可能的愿望!”


“你只是在伤害他!!!”


影山茂夫已经彻底陷入混乱与疯狂,他平时淡漠的表情变得一会儿狰狞暴虐一会儿愤怒悲哀,巨大的痛苦和分裂中,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痛苦的悲鸣,失控的魔力将重症监护室所有的禁锢措施彻底碾碎。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贴住了影山茂夫扭曲的脸,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轮明月,又如同炙烤的沙漠中的一汪寒泉,让他的神智回笼。


最熟悉的声音响起,“mob,对不起啊,我最后教给你的东西是逃避,我向你道歉,原谅master这一次吧,以后可不要再学我了哦。”


可怕的风刃在那个人身上割出一道道伤痕,血又被气流卷走,撞击在身后的墙壁上。


影山茂夫两个人格同时停止了争斗,震惊的看面前的这个人,同时颤声道,

  

“master......”

  

对方还在笑着安慰他,“也不要自责,你刚才根本就没有用力,按的都是我的后颈,气管可都是在前面啊。”


“我没想到你身上竟然有那么大的压力,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啊,其实一直很羡慕mob啊,或者应该说是,憧憬啊,没有mob,单凭我那么弱小的魔力学生生涯只会一片漆黑吧,全靠mob的补魔才能顺利毕业还拿到了算得上优秀的成绩。”


“我没有告诉过mob,我也曾经梦想着当一个傲罗,将各种犯人关进阿兹卡班,朴素的个人英雄主义。”


“我也想好了,下一份工作就申请傲罗的面试资格吧,我毕业的成绩是满足要求的,这样先天性魔法发育不全的我就必须和mob绑定了对吧?”


“这样mob可以安心了吗?”


“而且这段时间我好好想过了,那种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你要的,我有,那么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的小猫咪呢。”


刹那间,狂风止歇,阴云散开,明媚的阳光透过破裂的窗户道道斜射进来,黑发的年轻人残留的恐怖表情逐渐褪去,变成委屈的呜咽,脑袋上毛茸茸的一对猫耳可怜的背到脑后,长长的黑色猫尾想要圈住伤痕累累的master又不敢,被年长者叹了口气拉到了怀里,


“mob你这次真是给我捅了个大篓子啊,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迟来的青春期叛逆啊。”


黑发小猫抽泣着道歉,“对不起master......”


灵幻一下下安抚着拍着他颤抖的脊梁,突然轻笑一声,“谁让你的master是二十一世纪巫师界的新星、未来的新锐傲罗——灵幻新隆呢,”



“这是,身为master的自我修养啊。”







果木.北京烤鸭

【茂灵】身为master的自我修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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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年就过去了,mob从霍格沃兹毕业了,他的身高早已经不用仰视灵幻,容貌也逐渐褪去婴儿肥,去掉了顿感变得清秀锐利起来。


就像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灵幻辞职回到了麻瓜社会,继续从事销售工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短短一年就赚到了在霍格沃茨七年教师的钱。


mob成为了一个傲罗,每天忙碌于魔法部和外勤各处,从刚开始的生疏逐渐成为了小队的主心骨,毕竟他的战力实在惊人,几乎无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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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阿尼马格斯的黑猫mob×拉文克劳灵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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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上线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年就过去了,mob从霍格沃兹毕业了,他的身高早已经不用仰视灵幻,容貌也逐渐褪去婴儿肥,去掉了顿感变得清秀锐利起来。


就像他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灵幻辞职回到了麻瓜社会,继续从事销售工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短短一年就赚到了在霍格沃茨七年教师的钱。


mob成为了一个傲罗,每天忙碌于魔法部和外勤各处,从刚开始的生疏逐渐成为了小队的主心骨,毕竟他的战力实在惊人,几乎无往不胜。


一天,饭桌上mob边吃饭边和灵幻闲聊最近剿灭的一期黑魔王复活事件,明明是很危险的事件却被弟子轻描淡写的解决了,目瞪口呆的新队员甚至表示,


“即使黑魔王真的复活了有影山先生在也能让他瞬间重新入土吧!!”


说到这里影山茂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们都把我想的太强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也无法轻松解决。”


“只是不太轻松啊mob,真不知道你是妄自菲薄还是骄傲自大。”


灵幻手中的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火腿,感叹道,“不过毋庸置疑,mob成为优秀的傲罗了呢,真好啊,经常遇到有意思的事情。”


突然他喃喃道,“我想辞职了。”这一年日复一日的枯燥销售工作让他百无聊赖,反正房子的贷款早就还完了,也没什么养孩子的动力。


“那就辞职吧master。”mob平静道,“傲罗的薪水很丰厚,足够养一个家庭了。”他有些害羞的想,和master再养两个孩子都可以。


灵幻下意识道,“怎么可能让mob养我......”


mob道,“为什么不可能,master不是养了我十八年吗?”


灵幻一愣,笑道,“是啊,mob现在不是那个喜欢喝牛奶的小猫咪了,已经长大了啊。”


都已经,十九岁了,而他也已经三十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mob就要从这里搬出去,然后和他认可的伴侣组建家庭。


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会哭喔......毕竟自己之前近十九年的人生都和mob交织在一起。


灵幻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复杂道,“果然还是不要辞职了,至少在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不能辞职。”要是完全靠mob养家不就完全失去自我了吗?这可不行啊,习惯之后再失去会更加无法承受的。


影山茂夫一愣,“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灵幻解释道,“我还没有老到要靠弟子供养的程度,虽然对于mob来说三十岁可能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在麻瓜社会,三十岁正是成家立业的当打之年啊。”


“我从来没有感觉三十岁不再年轻,master也一直是我仰望的存在。我知道master不可能甘心在家帮我操持家务,只是希望您不要那么累了,这些年,为了养我,master一时都没有放松过吧?初入社会就马不停蹄的赚钱,买房子,给我交学费,买材料。”


“......即使没有mob我也会买房子的啦。”灵幻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欣慰弟子将他的付出完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只是我们总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看,你未来要养自己的家庭......”


影山茂夫意识到了什么,放下刀叉,金属和瓷器碰撞发出一声脆响,“master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他似是叹息似是无奈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除非master决定要换房子,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灵幻眨眨眼,摊手,“不是吧mob,你结婚还要我和你一起住?你的妻子肯定会有意见......”


“如果我的妻子就是您呢?”


影山茂夫干脆利落的放下这句话,


“master再迟钝过头会让我感觉您是在装傻喔,我分明,”他单手撑在灵幻面前的桌子上,微微伏低身子,略显委屈道,


“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了吧。”


......


死一般的沉默。


灵幻已经彻底傻了,他嘴边半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还在全方位回响这弟子的暴言,错位的齿轮吱呀呀的扭动,终于挤出了一个结论:


mob想要我做他的妻子。


f××k!!!!


我是他的master啊!不是情趣上的master是真的师傅啊!


这个以下犯上的逆徒!


他怎么敢!怎么会!为什么......


“我知道master一时无法接受,”影山茂夫温声道,“我也不打算给master逃避的空间和余地了,我喜欢您,我爱您,我想让您做我一生的伴侣,我想和您去圣芒戈医院申请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从我第一次自♤,您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对您充满欲望,现在已经不想再压抑下去。”


“master是我的导师,我人生的启蒙,我道德的风向标,是我最重要的人,”


“既然您扮演了我人生中的监护人,朋友,老师的角色,那就连同妻子的职权一起收走吧。”


“您教导了我一切,那如今拜托请把这些也教授给我。”



......



最后灵幻并没有给出回复,他迅速遵循了成年人的法则——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直接幻影移形的开溜了。


然后就一直住在办公室,白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却翻来覆去的思考这个问题。


灵幻总是在极端自信和极端自卑中左右横挪。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比他大十一岁,相比起青春洋溢的同龄人,我真的算得上一个老男人了。”


“他当然会喜欢我,毕竟我情商又高性格又好长得还帅说实在的是mob赚到了才对!”


“哈哈那个自恋狂是谁啊,明明是个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自说自话的虚伪家伙,一张还不错的脸就能带来自信和些许安慰吗?太搞笑了吧!”


“即便那样糟糕的我,mob不是还是喜欢上了吗?这是我的幸运才对啊!幸运也是我的一大优点呢!”


“说不定他患有眼疾呢,毕竟他从不到一个月就一直跟着你,在没什么见识的时候就被你笼络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认清现实,你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大不了魔力还很低的无聊大人罢了!”


灵幻终于被内心的那两个家伙惹怒了,愤愤的低吼一声,“够了,别吵了!”然后沮丧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终究还是辞了职,抱着自己一纸箱的东西,在mob肯定上班的工作日上午,蹑手蹑脚回到了半个月没回过的家。


把纸箱放在茶几上后,他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了一番,和他离开前没什么不同,依旧很干净,看来mob这些日子也一直住在这里,没有离家出走啊。


他稍微松了口气,又开始唾弃自己,不过确定mob不在家之后,他彻底放松下来往自己房间的卧室走去,边走边扯开领带,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打算好好泡个澡。


手指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他突然僵住了,脑海里有一个想法,那小子不会在我的卧室守株待兔等我自投罗网吧?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指,焦躁的踱着步子。好久才一脸悲壮的推开门,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mob并没有在里面。


半晌,灵幻捂着脸自嘲笑了起来,真是草木皆兵了。


他拿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擦着头出来坐到了自己久违的大床上,视线随意扫到了枕头上,擦头发的手突然顿住了,捏起那根头发,


黑色的中短发。


嗅了嗅,是他趁着超市打折买的家庭装洗发水的熟悉味道,也是灵幻现在身上的味道。


很明显,是mob的头发。


所以......


那家伙最近一直睡在我的床上吗?


灵幻全身僵硬了,他不会还这张床上做一些堪称亵渎的事情吧?想到弟子的暴言,灵幻蹭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不知所措的站在旁边。


没等他整理好思绪,楼下客厅的壁炉里就腾起一团绿色的鬼火,小酒窝的声音回荡在整栋房屋,


“灵幻,你这胆小鬼终于回家了吗?”


小酒窝怎么知道的,mob设下了触碰就会反馈的监控法阵吗?灵幻拉开卧室的门,看向楼下的壁炉,而在下一刻,他脸上的气闷的表情就被惶恐代替,




“茂夫出事了!圣芒戈医院重症监护室!”







 





麦麦之神从天而降

【无授权自汉化】是一个告白后被禁止恋爱行为的mob和灵幻在情人节的故事(来自原作者描述)


作者:かです


p站id:116054501

前篇:  (上)  (中) 

终于结束了,,,翻完的感想是好密集的对话框(头晕)(闭眼)

【无授权自汉化】是一个告白后被禁止恋爱行为的mob和灵幻在情人节的故事(来自原作者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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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结束了,,,翻完的感想是好密集的对话框(头晕)(闭眼)

月色成华

【茂灵】阵雨 上

16茂×17灵(其实是30)

有部分年操 校园paro HE

来看dk谈恋爱

 

他真正的青春是这场迟来的雨,

转瞬即逝、并非永恒。

 

-

五月的调味市有着下不完的延绵细雨,空气的湿度高得令人发指。

梅雨季既闷热又潮湿,喧闹从教学楼底一层层地传上来。预备铃温柔且毫无威慑力,铃声响完之后整个走廊仍然隐约有些骚动。影山跟着班主任走过长廊,额前的刘海被开着的窗户中吹来的潮气挂得愈加厚重。他抬起手向上拨弄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用,于是放下了手。

班主任用力地拉开了班级门,扬声道:“好了,请安静——”

影山顿在门口,抬头看向了班级......

16茂×17灵(其实是30)

有部分年操 校园paro HE

来看dk谈恋爱

 

他真正的青春是这场迟来的雨,

转瞬即逝、并非永恒。

 

-

五月的调味市有着下不完的延绵细雨,空气的湿度高得令人发指。

梅雨季既闷热又潮湿,喧闹从教学楼底一层层地传上来。预备铃温柔且毫无威慑力,铃声响完之后整个走廊仍然隐约有些骚动。影山跟着班主任走过长廊,额前的刘海被开着的窗户中吹来的潮气挂得愈加厚重。他抬起手向上拨弄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用,于是放下了手。

班主任用力地拉开了班级门,扬声道:“好了,请安静——”

影山顿在门口,抬头看向了班级门前的牌子。

 

二年三班。

 

他仰着头,没来由地发了一会呆。

站在讲台边的班主任冲他招了招手,于是影山走进了门里。

教室里比走廊上还要闷热。影山一踏进门里,就听见了一阵窃窃私语声。他佯装坦然地迎接着这一片议论,走到讲台左侧站定,在一颗颗黑色的脑袋中间,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趴着的茶金色头发的人。

 

班主任显然也看到了这个正在睡觉的人。她略显无奈地提起声音喊:“灵幻——灵幻新隆!”

那个人丝毫没有动弹。

于是影山看着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迅速地从粉笔盒中抽出一根来,熟练地在讲台上一磕一折。她捡起那一小截粉笔,一抡胳膊丢了出去,粉笔头精准地落在了那颗金色的脑袋上,然后弹开了。

 

灵幻从一团乱梦中惊醒时,听到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头顶传来一阵钝痛,他马上明白是那位曾经去中国留学过的班主任又冲他扔粉笔头了。

灵幻一到梅雨天就容易昏昏欲睡,脖颈上的这颗脑袋更是重得他支撑不住。他支起胳膊嘟囔道:“抱歉——”

灵幻揉了揉眼睛,努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班主任说:“你的头发打算什么时候染回黑色?”

灵幻睁开眼睛,睡意沉沉地压在他的眼睛上,硬生生将双眼皮拉成了三个褶。他毫无诚意地说:“老师,我这是天生的,不是染的。”

他抹了一把脸,总觉得自己忘了刚刚的梦里的什么内容。他抓住困倦末端的微妙感触,试图回忆起那个梦。

 

黄昏,栅栏,波光粼粼的河面,对面的人微微低头,眼珠深且黑,眼神清澈明亮。

他在说什么。

 

灵幻记得梦里的自己心如擂鼓,甚至觉得无地自容,但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就觉得什么都释然了。

灵幻努力地回想。

 

班主任看着他叹了口气。灵幻的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印痕,神情怔忡,目光放空,一看就是还没睡醒的样子。她把目光从灵幻身上移开,在逐渐变大的嘈杂声里大声说:“请安静——今天我们班有一位转校生,来,影山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吧。”

 

灵幻想得头痛,终于在班主任的声音中放弃了回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他心不在焉地想,都已经五月了,谁会在这种微妙的时候转学啊?早一个月来不行吗?

灵幻向后靠到椅背上,歪着头看向那个站在讲台上的少年。明明天气闷热,这个人却还是穿了学校的全套春季制服。黑色从立领开始包裹到裤脚,少年身形高瘦,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一板一眼地写下名字时,带着一种端正的凝肃。

 

影山茂夫。

 

灵幻念了一遍黑板上的名字,念着念着突然笑了起来。很显然其他同学也找到了好笑的点,因为教室里又开始骚动。

茂夫,mofu,mob,这个人以前一定有个外号叫“龙套”。灵幻一边笑一边想,看着影山转过身来。

 

与他端肃的身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明显的淤青和伤痕。这个人肤色白皙,额前的刘海很长,把他的眼睛挡去了一半。

他的右颊上有一块纱布,被医用胶带粘了起来。左颊上还有隐约的擦痕,那点暗红色在这张几乎是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灵幻观察着班主任的反应,她十分平和地看着影山,没有任何烦躁或是难以忍受的神情。

她知道这些伤的来历。灵幻想,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是个乖到无趣的那种类型,不然对会斗殴的人,班主任不会这么平和。

家暴还是校园霸凌?总不可能是摔的吧?

 

“大家好,我叫影山茂夫。”影山说,“之后请多指教。”

呜哇,真的很无趣,灵幻一边无精打采地鼓掌,一边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校园霸凌最喜欢找的就是像影山茂夫这样无趣、普通、没什么存在感的人。除了身高,这个人身上真的毫无特别之处——和同班的男生相比,灵幻自己也不矮,但影山还要再比他高那么一点。

 

“好了,影山同学,你坐到灵幻旁边吧,只有那边有空位置了。”班主任指了指空出来的那个位置说,“不用担心,灵幻他虽然人有点浑,但是还挺善良的。灵幻,照顾好转学生啊,别逗人家。”

灵幻被“善良“这两个字说得一阵牙酸。他磨了磨牙,露出一个假笑:“好的老师。”

影山说了一句“谢谢您”,就走向了那个位置。

 

灵幻体贴地替他拉开椅子,抬头看着自己的新同桌从过道上走下来。影山长得真的很高,课桌大概只到他的大腿中间,他穿着一身黑走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灵幻自认为看人很准,却也在这有些窒息的压迫感中开始怀疑这个人的来历。

……走这么两步就让人这么害怕,他真的会被霸凌吗?

灵幻把另一张桌子里的书都拿出来,放到自己的抽屉里,他笑着对满脸是伤的影山说:“坐吧!”

影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他的眼睛被刘海挡住了,因此灵幻分辨不出他的目光是打量还是什么。

所以灵幻说:“哎,你长得挺酷啊,有没有考虑过剪短一点刘海?”

影山终于收回了他的目光,坐到了位置上:“没有。”

 

灵幻:“……”

他一时间被影山的“没有”呛得说不出话来。灵幻难以置信地盯着影山看了一会,他一向在同级同学中很吃得开,他人聪明、又会说话,很少有人会不卖他面子。

一般的男高中生会这样回答问题吗?会吗?

这人不仅无趣,而且还欠揍。

灵幻勉强维持住了笑脸,把头转了回去。

 

他从抽屉里拿出这节课要用的课本翻开,转头看向了窗外。在细密的雨幕中,窗边的树晕成了一片碧色,雨滴砸在窗棂上的轻响应和着班主任讲解数列的声音,伴随着蔓延而来的湿热潮气,灵幻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又有了昏昏欲睡的趋势。

他不爱听数学,因此灵幻顺从自己的本心,找了个老师的视觉死角,又趴下了。

他将脑袋埋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旁边的影山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但灵幻总觉得旁边有个人,睡不怎么踏实。他转了转头,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调整呼吸,任由睡意埋没了自己。

 

没过多久,他突然觉得肋间被戳了一下。

 

“老师在看你。”旁边有人低声说。

 

灵幻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头,把手放到抽屉里,假装自己在找东西。他漫无目的地找了一阵,偷偷看了一眼班主任,发现她已经没在看这里了,于是收了手。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是欠揍的新同桌提醒了自己,灵幻有点惊讶地小声说:“谢谢你。”

他注意到影山桌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只笔袋以外,什么课本也没有。想来是转来的时候太仓促,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拿来。

他就这样平静地面对着一张空白的桌面,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没课本听课,刚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会提醒同桌老师在看他。

 

欠揍吗?好像又不是。灵幻的瞌睡被影山身上的矛盾赶走了,他想,一开口能呛死人,结果其实还意外地会看气氛嘛。

这个人真有意思。灵幻立刻推翻了自己刚刚觉得影山“无趣”的定论,他将桌上的数学课本一合,递给了自己的新同桌:“作为谢礼,借你,你先看吧。”

影山似乎是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接过了书:“那你呢?”

灵幻笑了笑:“我没关系的。”

影山翻开书,发现课本比旁边人的脸还要干净。没有任何笔记、没有任何圈划,封面上连翻开的折痕都没有。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把“其实我也没关系的”咽了下去。

一个不听数学,一个不会数学,影山想,从这点上来看,他们俩居然还有点像呢。

 

灵幻的善意终于得到了回应,他一时间觉得有点飘飘然,觉得影山也没看起来那么难相处。

而且,这个人真的很有趣。

他脸上的伤到底哪里来的呢?明明看起来这么无害,为什么他会有一瞬间觉得影山很有压迫感呢?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点转学来呢?

 

-

灵幻带着这些疑问和影山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午饭的时候影山拿出了一盒便当,里面的菜品做得很精致。

看来家里人对他还是很好的,灵幻排除了家暴的可能性。

 

放学的时候,灵幻收拾了书包,把制服外套挂到臂弯,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雨没停,天色隐隐地暗了下来,乌云渐渐聚拢,预示着一场雷阵雨即将来临。

灵幻还在犹豫是现在赶紧走还是等这阵雨过了再回家,门口忽然有人喊:“影山茂夫,校门口有人找。”

这个人站在后门,声音也并不大,因此只有后排的少数人听见了。灵幻和正把包背上肩头的影山同时转过头,影山似乎顿了一顿,随后礼貌地冲那人点了点头:“谢谢你。”

那人说了句“不客气”就走了。

灵幻觑着影山的神色,发现他原本说得上明快的表情不知是因为天色还是因为什么,现在已经阴沉起来了。

他有心想问是谁来找他,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灵幻看着影山背起书包一步一步地走出教室,总觉得他似乎不是很情愿。

窗外的天色越加阴沉,影山高挑的身影慢慢地经过一扇扇窗户,最终消失在了灵幻的视野里。

 

影山紧紧地攥起了拳,刚刚剪过的指甲钝钝地抠住掌心,闷痛从手部的神经传递上来。他尽量缓慢地换好自己的运动鞋,把室内鞋放到柜子里,接着走出了教学楼。

阵雨来前是没有风的。

影山独自走在结伴回家的学生们中间,大家都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衬衫,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全套的黑色制服。

他像是乌鸦误入到了白鸽之间,从外到里都和周围格格不入。

 

影山过长的刘海垂落下来,他的背心隐隐开始出汗,纱布下的伤口被脸上出的汗一杀,猛地刺痛起来。

影山知道,和这阵雨一样,该来的总会来的。

肩膀上一重,有人揽过了他。

影山垂着眼睛,一双双不同颜色的运动鞋围了过来,这些鞋大多都是亮色,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他没有抬头。

旁边的人笑着说:“影山还觉得转学了就能逃掉呢,是不是?”“今天一定要让他来,不然白走这么多路了。谁知道这里这么远啊?我脚痛死了。”“哎,影山,今天如果你不出手的话,可就不止脸上这么点伤了哦?”

 

影山想,那句话究竟是谁跟他说的呢。

他被推着走出了校门。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

水腥味和土腥味从地上升起,影山的制服被淋湿了肩膀的一片。

他被人往前狠狠一推,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他撑了一把旁边的墙壁,掌根被粗砺的墙面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痛起来。

影山抬起头,对面站着一群人。和身后的人一样,他们的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神情,吊儿郎当地堵在小巷的对面。

雨从两栋楼之间的缝隙中落下,空间逼仄得让人几乎难以呼吸。影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压力一点点上涨的声音。

 

“喂,须乡,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打手?”对面的人嚼着口香糖嗤笑道,“这样的豆芽菜你也好意思拉出来打架?要点脸吧。”

“少给我来这套,还打不打?”身后的须乡说,“影山可是很强的,别小看他啊。”

“就这样?”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影山,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强?你不如直接找只白斩鸡来充数,真够没意思的。须乡,你不会就靠他坐上校霸的位置的吧?”

 

啊,好想逃跑啊。影山想。

雨滴从高处落下,在墙面上划出长长的一道水痕,须臾间就在闷热的气温里蒸发了。

只要他想,他立刻就可以从这里窜到半空中,谁也碰不到他,谁也抓不到他,连雨水都没有办法淋湿他。

上一次被堵在这样的小巷里的时候,影山这么想了,于是也这么做了。然而他逃得了这一时,第二天他仍然要回到学校里,仍然要看到这些人的脸,仍然要忍受他们对他做的事。

可是现在我已经转学了,影山想,如果这一次我逃跑,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是、但是啊。

 

须乡走上前来,一脚踹在影山的膝窝上:“喂,不想挨揍就给我动手。”

影山的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所有人立刻哄笑起来,在窄小的巷子里,这笑声比闷热的空气更让他窒息。他的手拍在泥泞的地上,手心和膝盖后知后觉地钝痛着。

他握紧了手指。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先招惹你的。影山想,不伤害人是对的,但是他们这样真的能算作是“人”吗?就因为我有超能力,所以我就活该被人这样对待吗?

为什么我要有超能力?

为什么要逼我?

 

脑海中的弦越崩越紧,头顶上传来闷闷的雷声,影山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地面。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到地上,溅起来的泥水在他的脸上串成了泥点子,影山想,我到底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似乎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魅力的本质是人情味,做一个好人,就是这样。”

 

“给我站起来!”

须乡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上,影山的身体一晃,撞到了一边的墙面上。

 

啪。

 

在这逼仄的小巷里,影山的理智终于崩断了。

他的身上满是泥泞,掌心也渗出了血丝,须乡皱眉道:“你听不见吗?给我站起来——”

他抬起脚,狠狠地踢了过去。

 

然而这一脚被人挡住了。

影山用小臂格开了须乡的腿,须乡错愕地看着他抬起脸,少年平直的上目线像一把刀,斜斜地插进了黑色的碎发中,割开了他素来模糊不清的目光。他的眼珠在此刻亮得慑人,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不解和愤怒。

影山说:“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愿意做这件事的,对吧?”

 

须乡看到他带着怒意的神情,寒意从脊柱一路爬升上来。

高中生的斗殴在于争输赢,并非生死——但影山此刻的眼神冷到须乡觉得他或许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要逼人做这种事?”影山站起身来,他似乎真的十分疑惑,偏着头问,“打人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吗?”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走到了须乡面前。他微微垂下眼睛,眼睛里明明装的是不解,须乡却本能地想要后退,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升入高中以来,影山的校园生活和以往一样平平无奇。但某一天,当同班同学须乡看到他偷偷用超能力救下在电线杆上发抖的小猫之后,他就被学校的不良少年们盯上了。

他们想让影山帮他们打架,以此来称霸高中的周边。

 

无意间伤害到弟弟的事情让他对超能力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抵触,他不愿意对人使用超能力,也不愿意将超能力用到这样无聊且伤人的事情上。

影山总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超能力就是一个普通人,既然普通,就要承受这普通带来的一切。

所以影山很快便拒绝了。

于是影山的噩梦开始了。

 

他不愿意对人使用超能力,所以在学校里时,想要“普通”地折磨他并得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门上放着的黑板擦、课本书页间的胶水、不经意间的推搡,一点一点地,汇聚成了影山情绪上的压力。

须乡不顾他的意愿,肆无忌惮地将影山带到不良少年的约架地点。影山不会打架,也不愿用超能力做成屏障保护自己。他清楚如果须乡在看到他的能力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么或许还有别人也会这么想。

 

只要不再使用超能力,就不会再有更多的人来纠缠他。

这是影山对“普通”的执拗,是他脸上、身上伤的来源。

 

也是他在闷热的初夏穿着全套黑色制服的理由。

 

此刻须乡直面着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少年,寒意不断翻腾着变成后背湿漉漉的冷汗,混着他避无可避的雨水一起淌了下来。

他说:“你……”

喉咙干涩,须乡没能发出声音。他清清嗓子,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

 

须乡习惯于俯视着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同学,他记忆里的影山都是低着头、跌坐在地上的,他们的目光从未有过交集,影山只是一个反抗他的符号、他试图使用的东西。

他第一次这样抬起眼睛,带着些许战栗的恐惧看向影山,第一次以仰视的视角去看这个高瘦的少年。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影山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影山的眼珠像映着午夜最深的黑,平静地看着人时,几乎是冷厉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瘆人?须乡后悔地想。应该找一个更听话的家伙来的,影山把事情闹这么大,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影山说:“我很想做个好人的。但是须乡同学,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他偏过头,脸上的泥点被雨水冲刷下来,挂成了一道土色的水痕,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下颌。影山的身侧还沾着泥,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苍白修长的两指点到须乡的眉心,“有人对我说,就算有超能力,我也还是一个人。你有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吗?”

 

须乡没能开口。

他能感觉到额前搭着的手指,也能清楚地看明白影山冰冷的神色。

雨水从他的刘海上滴落下来,在这条小巷窒息的沉默中,有人壮着胆子开口说:“影……影山同学,对不起,是须乡他让我们过来的,我们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这件事情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能不能放我们走?”

影山耐心地听完他说的话,问道:“你知道须乡同学很喜欢把人堵在巷子里打架的,对吧?”

那人一愣,不由得点了点头。影山的目光似乎落到了他身上,刘海挡住了他一半的眼睛,那人定在原地,一时间并不能看分明他是什么表情。

影山说:“你知道,但你还是来了。不管今天这里是不是我,你们都要打人。所以你认为知情的帮凶无罪,是么?”

那人张口结舌。

 

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笑,影山警惕地转过头,看见一个人单肩背着书包,撑着一把透明的伞,从拐角处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的嘛。”他说。

他顶着一头蓬松干燥的茶金色头发,不由得让人想起了阳光下晒着的稻草。在这样的雨天里,他走过来,像是带着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

影山看着他,僵硬的嘴角似乎软化了一些。那人从惊疑不定的混混们中间走到他身边,略微抬起手腕,将伞往他这边倾斜。

 

影山对上了灵幻的目光,有一瞬间灵幻看到他的神情剧烈地恍惚了一下。他放在须乡额前的手指一蜷,随后慢慢地收了回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施加在周围人身上的超能力也消失了,须乡腿一软跪了下来,被他的朋友忙不迭地冲过来架走了。这条小巷转瞬间就变成了它原来人迹罕至的样子,只剩下这一把透明的伞,还有两个人。

 

影山木木地望着小巷的尽头,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一身的狼狈,有些无措地抹了一把脸。

灵幻从兜里摸出手帕递给他,影山接过手帕,还没忘了说“谢谢”。他把脸擦干净,将头发上的水吸了吸。

灵幻望着他将额前的刘海捋上去,露出几乎说得上优美的眉骨线条和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没忍住开口说:“哎,你真的没有考虑剪一点刘海吗?”

影山闻言侧过头茫然地看他。

 

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零星的几声脆响。

初夏的雨一阵一阵的,天还是阴着,但总归是停了。灵幻收了伞,握住柄,轻轻抖了抖水,对影山说:“要不要我来帮你剪?”

 

一线光从乌云间长长地曳下来,恰好照到这条小巷的中间,一时间亮得影山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眨了眨眼,灵幻浅色的眼睛在这阳光里安静地望着他。

 

这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欲言又止。灵幻不说话,就这样等着影山回答,他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影山的鼻尖,哪里也没有多看。

 

影山浑身一松。他的难堪在灵幻巍然不动的目光中逐渐消弭,身上的泥也好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和灵幻大概认识了很多年,否则为什么会这样一见如故?

他鬼使神差地对着灵幻点了点头。

 

-

灵幻歪着头打开门,走进玄关一脚就把鞋蹬开了。他贪凉,就这么赤着脚踩在木地板上,对影山说:“进来吧。”

影山说:“打扰了。”

他安静地脱了鞋,走进了灵幻的家。灵幻把书包放到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一路走到厨房摸到冰箱,拿了两瓶水出来。他将水递给影山,自己打开水喝了好几口,才从潮湿闷热的感觉中摆脱。

 

影山拿着水沉默地站在餐桌前,身上还穿着那套湿透了的制服,手里拎着书包。灵幻缓过气,看到影山拘谨的样子,转过身拿起外套:“我的房间在楼上,我带你上去吧。”

影山点点头。

 

灵幻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把外套搭到书桌前的椅背上,将小沙发上的书放到桌上,对站在门口的影山催促道:“进来啊。”

影山没有特别打量灵幻的房间,但第一眼望过去这个空间的印象是杂而不乱。

就像灵幻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样。

 

房间的角落立着一个书柜,上面的书满得溢出来,书桌和床头柜上也放了不少本。影山走到房间中央,总有种自己踏入别人领地的拘束感,他觉得灵幻房间连气味都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灵幻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影山:“你身上都湿了,这是我的衣服,我身高跟你差不多,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小心受凉了。”

影山木木地接过来,又道了声谢。灵幻走到门边,指了指走廊尽头:“浴室在那边,我去拿风扇,你先过去换衣服吧。”

 

影山放下书包,抱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前,又听到灵幻远远地喊了一句:“毛巾用挂在那里粉色的那一块,那是我的,别用成蓝的了,那是我姐姐的。”

影山应了一声,走进了浴室。

他脱掉又湿又重的制服,露出了自己带着淤青的手臂。

 

影山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观察了一阵这些尚未愈合的伤,努力地回想自己当初经受霸凌时的心情。

照当时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愤怒、不解的。

但是现在影山什么都感觉不到。和今天在小巷中汹涌的怒气相比,之前他的记忆像是与他当下的意识隔了一层什么。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但情绪堪比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他明明好像该更沮丧、更压抑,但此刻他的心情并不低落。那些曾经忍耐霸凌的日子他记得一清二楚,然而影山觉得自己像一个毫不相关的旁观者,他并不觉得有多愤怒和委屈。

 

他蹙着眉放下手。

小时候伤害到弟弟之后,他学会了下意识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但是现在的自己显然比当初能够更加正确、清晰地表达感情。

影山自认为他并不很聪明。如果换个人来或许并不能察觉到什么,但他的性格养成和他的超能力都与感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自身的感情,影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都要敏锐。

所以他想,这太不正常了。

影山将湿透了的短衬衫脱掉,揭开脸上蒙着的纱布,抽开了皮带。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比常人还要充沛,如果他确实经历了这些,他远比现在要不平静。

 

如果非要在他的记忆中划出一道不一样的分界线,是从今天早上开始。

见到灵幻新隆时、看到灵幻的正脸时,他总觉得有什么话涌到了喉咙口。似曾相识的即视感实在太强,这种感觉比早晨刚醒来就忘掉刚刚做的梦还要令人怅然和恼火,以至于影山都没能好好回复他的新同桌说的话。

就好像之前的日子都蒙了一层黑白的滤镜,直到今天才有了五彩缤纷的感情。

 

影山习惯性地摸了摸衣服口袋和裤兜,在裤兜里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块很新的手表。

他什么时候有的这块手表?

影山疑惑地思考了一会,顺着今天的时间一路捋下来,又想起刚刚的事情来。

……刚刚站在小巷里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充满怒气的超能力好像有一部分消失了,这又是因为什么?

 

-

灵幻钻到漆黑的储物间,拍开了墙壁上灯的开关,从角落里拿出了一把摇头电风扇。

5月中的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也不热,就是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灵幻把电风扇拎到插座旁边,将插头插上,咔地一声摁下了第二档,扇叶便缓缓地转动起来。

灵幻一屁股坐到地上,在电风扇前面吹了一会风,瞪着眼睛开始发呆。

 

灵幻很能察言观色,因此当在班里影山的脸色沉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需要转学才能摆脱的校园暴力,一定是苦于没有证据或是施暴的一方跟学校的管理层有关系。灵幻想清楚了这一点,原本想要跟着影山去看看的,结果那家伙一会就走没了影,灵幻只好先回家。

回家的途中下起了雨,灵幻撑开了伞,踩着迅速积起来的水洼想要赶紧回家。

 

然而经过那条巷子口时,他看见影山被一个不良少年踹翻在地上,肩膀撞到了一旁的墙壁,发出了“咚”的一声,听得人心头一紧。不仅如此,那人犹嫌不够,还想要再补上一脚。

灵幻差一点就要冲出去救人了,但他看到满身狼狈的影山抬起手挡住了这一脚,接着他抬起眼睛,这些人就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灵幻在他零碎的话语中隐约明白了这个须乡同学想要让他打人,随即他震惊地发现他的新同桌好像、应该,是一个超能力者。

意识到了这一点,灵幻看着影山平静且充满逻辑地反驳这群不良少年,突然觉得影山这个人真的实在太有意思了。

对于这些不良少年来说,拳头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影山大可以用超能力把他们打得服服帖帖。

 

但是影山没有。他除了用超能力将他们全部定在原地、防止他们再伤到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多做。

灵幻觉得自己看人一向很准。影山除了他的身高以外,看起来除了平凡就是古怪。

然而此刻在这条简陋的小巷中,少年裹着通身的狼狈,他的神情平静,眼神却像在燃烧。

灵幻看过许多社会心理学方面的书,他曾经利用书上看到的内容帮助他在学校的社交环境里如鱼得水。

但是现在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影山这个人。

 

灵幻在层层雨幕后,清楚地看到他立在那群人之间的黑色身影。他像一把落满灰尘的刀楔进了泥土,毫不费力且漫不经心。

在这层窘迫的皮囊下,他锋利的灵魂正在挣扎而出。

 

灵幻望着他,一时失了神。

 

-

影山顶着一头擦得半干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就看到灵幻坐在电风扇前面发呆。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令人很难不注意他俊秀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

灵幻注意到影山走进房间,一下就脱离了神游的状态:“这么快洗好了?”

影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灵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拨开挡片,把窗户推开。

影山的视线跟着他落到了窗外,雨停之后天空难得地放晴了,一丝带着暖意的熏风掠过,于是窗边挂着的风铃晃晃悠悠地发出悦耳的声音,连带着初夏独有的潮湿草木气息一同将影山包裹了起来。

影山原本因为纠结自己的记忆和超能力去向问题而烦躁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一手抓着毛巾,一边看灵幻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有些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灵幻终于在抽屉的最下层找到了剪刀,他抽出一张湿纸巾把剪刀擦了一遍,对影山招手道:“茂夫君,过来坐下。”

怎么这就叫上名字了?影山想,但还是走到灵幻身边盘腿坐了下来。灵幻从书桌上抽出来一张草稿纸,用力地抻了抻之后将纸放到了他的刘海下方:“拿好啊,这个拿来接剪下来的头发的。”

他边说边打量了一阵影山,评价道:“你穿着我的衣服还蛮合身的嘛。”

影山回答:“嗯,谢谢你,就是裤子有点紧。”

灵幻:“……?”

这家伙在暗示些什么?

 

他有点狐疑地盯着影山看,影山垂着眼睛神情平静,没有一点点影射别人后的得意或是慌张。

于是灵幻“哦”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听懂,竖起剪刀:“我给你剪到哪里比较好?”

影山说:“我也不知道。”

灵幻自信满满道:“那我就自己发挥了?”

影山乖顺地点了点头。

 

灵幻的奶奶是理发师,他刚巧就学了那么一点点剪头发的技巧。他比划了一下影山的刘海,征询意见道:“那我给你打薄一点点,剪碎一点怎么样?”

影山举着纸的手放下来一点,露出了他黑沉的眼睛。他没有听懂灵幻说的话,重复道:“我也不知道。”

灵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将纸放到刘海下。“算了,我不问你了。”

 

影山额前传来了细微的拉扯感,接着他就听见灵幻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地运作起来。

不远处的电风扇嗡嗡地送来微风,就算开了窗户,房间里也还是有点闷热。影山的额角又开始出汗,但他没有在意。影山看着灵幻被纸隔出来的下半张脸,问他:“你为什么什么问题都不问我?”

灵幻的手没停,“什么问题?”

影山说:“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打人,你是怎么做到让他们定在原地之类的。”

灵幻笑了一声:“因为这都很明显啊。你根本就没有要打他们,是他们欺负你才对吧;至于定在原地嘛,你不是有超能力吗?”

“超能力”,影山有些抵触的那个词就这样被灵幻轻巧地说了出来,接着他就发现其实谈论超能力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不如说他现在抵触超能力似乎是他自己产生的刻板印象。

 

这又是因为什么?影山把这个疑问排到了记忆情绪、超能力的去向这两个问题的后面。他眨了眨眼睛,听着湿成一绺一绺的碎发落到纸上发出的簌簌声,开口问:“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他看不见灵幻的神情,只知道他手上的动作根本没停。灵幻问:“为什么会觉得你奇怪?”

影山发现灵幻很喜欢在被人问问题的时候用反问回答。明明是影山在询问他对自己的看法,他这样一反问,就变成了影山的自白。

 

灵幻相当狡猾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影山假装没有察觉这一点,顺着他回答道:“因为有超能力的人和普通人不一样,是异类吧。”

灵幻的手顿了一下,他的手指梳了梳影山的刘海,修得钝钝的指甲尖划过他的额头。灵幻将影山的手往下摁了摁看了一眼,又把纸放到了刘海下:“可是哪怕有超能力,你也还是人类啊。”

 

影山的心脏猛地跳空了一拍。

在灵幻话音落下的那一小段安静的空隙里,影山张了张嘴,涩声问:“你说什么?”

灵幻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说:“很难理解吗?有没有超能力,你本质上还是一个人啊,只是比别人多一项特长罢了。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异类啊?你先去字典上查查异类这个词是怎么一回事吧。”

好像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刻薄了。

灵幻刚说完就后悔了,他赶紧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到你贬低自己有点恼火——”

影山突然说:“我明白了,没关系的。”

 

他拿下那张用来接头发的纸,望着灵幻喃喃道:“原来是你啊。”

灵幻:“什么?”

影山的眼睛出人意料地黑且深,在剪短了的刘海下,他的眉眼前所未有地、清楚地浓墨重彩起来。他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将灵幻的心神撞了个趔趄。

“谢谢你。”影山说。

 

这双眼睛……

灵幻张着嘴,手里还举着剪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把纸又拉了上去:“谢什么?刘海还没剪完呢。”

影山眼尖地看到灵幻的耳朵和脸颊红成了一片,他难得在人际交往上敏锐了一次,没再说话,安静地等着灵幻完成他的理发师大业。

灵幻看着影山剩下的半张脸,莫名其妙地又想去电风扇前面坐着了。他磨磨蹭蹭地修完最后一点,终于开口说:“好了。”

 

影山小心地放下纸,灵幻站起身给他拖来了垃圾桶。影山将纸上的头发倒进去,一抬头就看见灵幻举着镜子问他:“怎么样?”

影山的第一反应是刘海没之前那么扎眼睛了,接着他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得不说灵幻的手艺确实很不错,明明远看没什么变化,但近看时就让人一眼就望进了他那双眼睛。黑发黑眼被他白皙的皮肤一衬,几乎幽深得要让人一头栽进去。

 

影山眨了一下眼睛,说:“好厉害,谢谢你。”

灵幻得意扬扬地抬起下巴,说:“哼哼,不用谢。”

他注意到影山左颊上原本蒙着纱布的伤口开始有些泛红,问他:“脸上的伤口刚刚碰到水了吗?”

影山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刚刚洗澡时他在想自己记忆的事情,一时间忘了医生嘱咐的伤口不能碰水——影山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心大,就好像根本忘了这回事一样。

 

影山说:“……碰了,我忘了。”

灵幻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还记得什么?”

他一边嫌弃,一边走出房间去拿急救箱。

影山看着他赤着脚不紧不慢地拎着一只小箱子走进来,仰头对灵幻说:“谢谢你。”

灵幻打开箱子,拿出碘酒跟棉签,瞥了他一眼道:“今天第三声谢了,我受不住啊。”

他拧开瓶盖,拈着棉签沾了一点碘酒:“痛了跟我说。”

 

影山点点头,仍然还在想面前这个人的声音和他感觉中好像有点不一样。

灵幻新隆,他茶金色头发、得意时露出的笑容、垂眼时眼睫拱出的弧度——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识的即视感实在太过强烈。

他看着灵幻拿着棉签凑了过来。

于是先是气息,再是那张俊秀的脸。影山的鼻子、眼睛甚至皮肤——所有感官都在向他反馈这个人正在靠近的事实。他一向不太习惯与人亲近,因此灵幻的靠近让他很不自在,影山刚想要条件反射地后退,想起他是为了上药,又硬生生停住了。

 

灵幻垂下眼睛。

影山的内外眼角都很尖,上目线又平,直视人时气质很阴沉、甚至称得上尖锐,但好在他的鼻子和嘴巴都没再有什么尖锐棱角,中规中矩、甚至说得上普通,所以看起来也就没那么危险。

影山的皮肤很白,更衬得他眼睫一线地黑,那点沉沉的目光就被掩在这后面。如果有足够耐心的话,就会等到昙花一现似的一瞥。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但这张脸长得还怪舒服的。

 

他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呢。灵幻想。

他轻轻将棉签点在影山的那道伤口上,冰凉的碘伏令影山的眉尖轻轻一蹙。灵幻立刻止住动作:“痛吗?”

 

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在影山的颊侧,影山摇了摇头。灵幻放下心继续上药,影山则垂下视线,看向了灵幻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制服短袖。

少年人体热,夏天的领口总是开着两颗纽扣,于是影山就能够看到他单薄的胸膛线条延伸到腰部,再从衬衫的衣摆处掐进裤腰。纤瘦的锁骨像一只蝴蝶,振翅欲飞地落在影山面前。

湿热从太阳照耀着的路面上蒸腾上来,倒灌进大开着的窗户,影山刚冲过澡的后背忽然炸开一片发麻的燥意,几乎在一瞬间,热汗从他的额际沁了出来。

影山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灵幻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抽了一支新的,从医药箱里拿出红霉素抹到伤口周围。涂完之后,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这支棉签,手指扶着影山的脸颊往右偏了偏:“你左脸上的伤口结痂了,我就不给你抹药了,万一闷得流脓了就不好了。”

影山“唔”了一声,右脸上的那点擦伤确实结痂了,现在痒得厉害。他抬起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硬硬的血痂触感,随即他的手腕就被灵幻一把抓住了。影山茫然地抬起头,灵幻皱着眉说:“小心感染。”

 

手心硌着影山凸起的腕骨,灵幻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经越过了“社交距离”那条线,于是连忙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他就想起影山掌根处的擦伤:“你的手掌给我看一眼。”

影山抬起手。刚刚洗澡的时候水流已经将伤口上的砂石都冲掉了,还好伤口不深。灵幻捏住他匀称的手指,端详了片刻,还是拿出了一支新棉签蘸上碘酒给他抹了一遍。

“还有别的伤吗?”他问。

 

影山收回手,摇了摇头。灵幻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要五点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急急忙忙地跳起来:“完了,忘记晚饭的事情了!”

影山问:“什么?”

灵幻收拾了医药箱,人已经跑到房间门外了:“啊,对了,Mob,你要不要在我们家吃饭?”

影山下意识回答:“啊,不,不用了。我要是太迟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灵幻没有让他强留下来,他的声音从楼下远远传上来:“那你等一等我,我送你回去!”

影山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灵幻刚刚对自己的称呼。他有告诉这个人自己的外号是Mob吗?他临时转学到这里,没人知道他以前的外号是什么,也没人会来叫他;这个带着亲昵意味的外号,那些人也不会这么叫他。

然而这个外号在灵幻口中似乎格外好听一些,从抿起嘴唇的“M”到最后的“B”,轻巧且自然,像是呼唤过无数遍。

 

影山站起身,从房间角落拿起了自己的包。幸好包是防水的,虽然外面的布料已经湿透了,但内里的防水层发挥了它的作用,课本都还是干燥的。他拉上包的拉链,走到浴室里想要拿走自己湿透了的制服。

灵幻淘了米、看好水位,摁下煮饭键之后就又蹬蹬蹬地跑上楼。影山刚好从浴室里走出来,怀里抱着湿漉漉的衣服,衣服上的水洇湿了灵幻借给他穿的T恤。灵幻拦住他:“这么湿的衣服还怎么带回去?干脆我给你洗好晾干带到学校去吧,你还有替换的制服吗?”

影山怔了怔,点点头。于是灵幻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湿衣服扔到了浴室的脏衣篓里,他瞥见影山手里拎的包,又问他:“课本没事吧?”

影山说:“没事。”

 

为什么灵幻会有这么多的善意、这么多的耐心?为什么要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好?为什么他要掺和进来,在那条小巷里为他撑伞?

影山跟着灵幻走下楼。

记忆里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其实都很好,父母温和开明,弟弟也敬爱他,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得知他有超能力之后也并未排挤他,初中的社团同学甚至和他成为了朋友。他身边的人大多都很善良——除了刚进高中时运气不太好。

但是影山对他人的好意其实很敏感,他明白这些好意于他来说并不是理所当然。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灵幻新隆真的很特别。

 

灵幻低头换鞋的时候看见影山的鞋也湿了。他从鞋柜深处翻出一双拖鞋和一只袋子递给影山,边递还要边开玩笑:“鞋子我就不洗了,怕你不好意思。”

影山顺着他的话音轻轻地笑了笑,接过袋子把鞋装了进去。随着鞋子落入袋中的哗啦一声响,灵幻推开玄关门,被门外仍然带着热度的风扑了一脸。

他不由得偏了偏头,顺便转头看了一眼影山。少年穿着他的T恤和短裤、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穿得那么随便,人还是很端正。灵幻暗自想,影山家的家教确实很好。他侧着身子让出路,示意影山先走出去。

 

灵幻关上门,走到拎着包的影山身边。他们两家住得不远,影山小时候经常在这一片和弟弟影山律一起玩,因此非常熟悉回家的路。灵幻问:“往哪边走?”

影山指了指一个方向,对他说:“很近的,不用送了,走两条街就到了。”

灵幻双手插兜,径直往他指的方向走去:“这么近我走一趟也没什么要紧的,万一那群人再来找你呢。”

影山想说其实他可以保护自己,毕竟他现在也觉得使用超能力有时候是必要且不可避免的。但他看着灵幻的背影,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灵幻转过一个拐角,顿了顿,又茫然地问身后的影山:“往哪边啊?”

影山走到他身边,带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初夏的白昼虽长,但此刻也已近黄昏。雨过天晴的晚霞最让人心醉,灵幻抬起头看向路尽头的天空时,不由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深深浅浅的绮色铺满了目之所及之处,雨后的空气带着温热的清新气息,倾斜的路面被短时间的阳光晒得干了一半。饭点的居民区人烟稀少,影山穿着拖鞋,脚步声也就格外明显,几乎要传出回音来。

再过一个转角就要到了。影山跟着灵幻抬起头,凝望了片刻晚霞,盘亘在心头的疑问扑簌簌地飞到了喉咙口,令他咽喉发痒。

 

“灵幻同学。”

影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而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灵幻敏锐地听出了这句话带着影山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心里明白这个人已经很感激自己了。他“唔”了一声,偏着头回答道:“没有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对了,我手里有今天下午的视频,你放心,超能力溢出的那一段我会剪辑掉的,我明天就去跟老师说这件事。”

 

街角的一户人家种了一棵石榴树,绿得葱茏,枝叶从墙头生长出来,开了几朵朱红色的花。

影山停下了脚步。他沉默了一会,追问道:“那这样的话你只要帮我摆脱他们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把我带回家、帮我上药?”

灵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隐约有准备,但还是被影山式毫不留情的追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顿住脚步,脚下踩着石榴树上被雨打下来的叶子。

 

“因为我好像挺喜欢你的。”灵幻尽量无视这句话的其他意味,实话实说道。

茶金色头发的少年站在街角,晚霞秾丽,像一袭帐幔从天边垂落下来。制服短袖在夕阳下白得发亮,头顶的石榴树枝叶繁茂,绿意恣意地蔓延开,笼在那人带着笑意的眉梢眼角。

影山一眼望进他浅色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他说这句话时比谁都认真。

 

咚的一声。

一朵石榴花从树上毫无预兆地落下来,砸到了影山的肩上。

 

-

“哥哥!”

影山律听到开门声,立刻快步赶到了门口。他听说影山之前高中的那群人又来找他麻烦之后立刻撇下学生会的工作去找哥哥,但是学校周边都没有影山的踪影。

影山律给影山打电话,结果发现影山的电话关机了;他赶回家一看,在家的母亲说哥哥还没回家。在知道哥哥经受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校园霸凌之后,影山律一直很自责自己为什么没能明白哥哥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影山的失联让尚处在愧疚中的影山律急得差点刚回家就又冲出去找,还好被母亲拦住了。

其实哥哥是有能自保的能力的,影山律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一点。如果他想,甚至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好欺负。但哥哥执意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影山律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事,因此只能默默地关注进展。

 

影山回手带上门,说:“我回来了。”

影山律上下看了他一阵,问道:“哥哥,他们又来找你了?你没事吧?制服呢?被他们拿走了吗?”

影山低头穿上家里的拖鞋,再把灵幻家的那双鞋摆好。他说:“没什么大事,没关系的,律。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有人去举报他们了。”

影山律先是松了口气,他看着哥哥拎着书包和一只袋子走进客厅,又接着追问道:“举报?可是那个须乡跟你原来高中的校长有关系啊,之前我们把证据交上去不是没有用吗?”

 

影山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偏头思考了一会。他认真地回答道:“那个人应该能猜到这一点,如果是这样,他举报的时候会顾及到的。”

“那个人?”影山律不明所以地问。

影山笑了笑。他说:“是一个借我衣服、给我上药,还帮我剪了刘海的好人。”

 

母亲在得知影山又被围堵之后,担心地上下看了看影山,问他:“没事吧?茂,不要逞强啊,实在不行的话以后你等等律一起回来吧。”

影山刚洗完鞋,手上还沾着水。他接过影山律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手,回答道:“不要紧的。律在学生会这么忙,如果因为我耽误了工作就不好了。”

影山律说:“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工作哪有人身安全重要?”

母亲也说:“律说得对,如果你担心耽误律的工作,那我来接你也可以的。”

影山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家人们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也是因为他们如此爱着他,影山在一开始遭受那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们。

但是此刻他的心却被母亲和弟弟的三两句话说得软了一片:“嗯,妈妈来接的话也很辛苦。如果明天他们还来找我的话,我之后就等等律一起走。不过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母亲问:“为什么?”

影山律说:“哥哥大概交到新朋友了。”

影山顶着母亲和弟弟探寻的目光,拎着书包走上了楼。

 

照例在晚饭后洗完自己那一份的碗后,影山和父母打过招呼,走上了楼。

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影山走到书桌前拧开台灯。拿起笔和三角函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他想起那本递给他的数学书来。

那人信手将自己的书递给他,又将他从昏暗的雨巷中拉出来。他那双手替他剪去挡在眼前的头发,又帮他温柔地处理脸上的伤。

明明素昧平生,却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灵幻新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影山的视线落到课本上的某一点上。

他发了一会呆,忽然伸出手。

白天的疑惑实在让他坐立难安,影山一向想到什么做什么,于是他决定追寻那些超能力的去向。

影山熟练地调度起自己的感情,他的超能力明亮且绚丽,一时间这光芒甚至盛于房间的顶灯了。像钻石一般结构严谨的光从他的手心流淌出来,接着,如同水蒸发在空气中一样,这些超能力在须臾间就消失在了房间的空间范围内。

 

影山蹙眉。他蜷起手指,略略思考了一瞬,猛地握紧拳头向后做出了一个拉扯的姿势。

原本已经渗入空间之外的超能力硬生生被他扯了出来,影山收紧了手指。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暴起,原本洒了一片台灯光的书桌在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平面——平面与超能力连接之处裂出了数条缝隙,影山窥见了许多画面在这些缝隙中一闪而过。

他原本自有逻辑的记忆像出现了雪花噪点的电视机,影山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强烈的违和。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头冲了进去。

 

-

“……师匠在这,你怕什么?跟着我走就行了。”

 

这声音模糊地逝去了,影山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片暖灰色。接着,这片灰色撑成了肩胛骨的形状,稻草般的茶金色安静地燃烧起来。

背影的主人站在深深的黑暗前,侧脸轮廓俊秀,眉目却模糊至极,他语带笑意:“Mob,听好啦。有些事我们可以选择不做,但是有些事我们不能不做。师匠并非要逼你承担你应当承担的责任,我只是希望你,”他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地点在影山的胸膛,“能够遵从你的本心。”

这个人总是满嘴的大道理。影山想,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时是这样,以身犯险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平时好像除了钱什么都不关心,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就一定要挡在所有人前面。

“师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他听见自己说。

那人笑了笑:“Mob,不要担心。”

他转过身,背影淹没在了那片黑暗中。影山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拦不住那人,他只能逼自己相信那人,相信他会给出完美的解决方案、会平安归来。

 

然而这些模糊且细碎的画面迅速地离影山远去,他身处在两个时空的缝隙中,感到了浓烈的自责、无力,还有愤怒和恨意。

插在花瓶里的一束即将枯萎的百合花,被大风吹得烈烈作响的厚重窗帘,浓烈的消毒水味,这些画面像是一颗子弹一样击中了影山。他在情绪的洪流中猛地一个趔趄,接着,影山从短暂的迷茫中抽离,摔在了一张病床前。

 

影山的膝盖和肘弯狠狠地砸在瓷砖上,他还未起身,眼里的一串眼泪便落了下来。

他逼着自己抬起头,摆在床头柜上的那束百合花在暮春的微风中掉下一片泛黄的花瓣。茶金色的短发散在浅粉的枕头上,垂落的花朵掩映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它俊朗又苍白,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影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

他隔了几步远,远远地望着那人躺在病床上,另一边的心电监护仪滴滴作响,明明频率相当稳定,影山却觉得这声音在朝他逼近。

 

灵幻新隆醒不过来了。

 

这个念头和紧闭着双眼的男人一起横陈在这安静的病房中央,不容影山忽视。两段不同的记忆交错着重合成了面前人的脸,他以为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事实,然而灵幻曾经说过的话像钉子一样,将他所有的极端情绪钉在了不至于让人失去理智的范围内。

他走到病床边,伸手想让那束百合回到他刚将它带来时的样子。

庞大的超能力灌注进了这束花中,耀眼的光芒退去之后,那束百合仍然维持着即将枯萎的样子。

他能够让小番茄迅速长大,但是却不能让它拥有酸涩的味道。影山早就明白超能力并非是全能的,因此也从不觉得超能力有多了不起。

然而此刻,他却无比想让自己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

 

“没事吧?”一个声音问道。

 

影山将视线从花上移开,面无表情地抹去了他仍然在涌出的眼泪。绿色的灵神情复杂地浮在空中,影山知道它正在担心自己和灵幻。

“嗯,小酒窝。师匠的状态如何?”

“你去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小酒窝说,它漂浮到了心电监护仪边上,补充道,“这几天有时候心跳会突然加快,昨晚我趁着护士没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防止他肌肉萎缩。”

影山垂下眼睫,轻声问道:“妈妈和律怎么样了,你有去看过吗?”

小酒窝说:“你爸爸的会社似乎已经暂时放假了,他现在在医院住着照顾他们两个。”

影山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握住灵幻的手,将额头抵到了他的手指节上。小酒窝叹了口气,悠悠地飘到了窗外,去查看影山母亲和影山律的情况了。

阿pin

[混更]

第一篇:無CP。

第二篇:年逆茂靈、靈幻是惡魔幼崽,是棄稿。

都手寫很亂狗咩捏

[混更]

第一篇:無CP。

第二篇:年逆茂靈、靈幻是惡魔幼崽,是棄稿。

都手寫很亂狗咩捏

芮的荲的苪RAM

  共43p。关于不明白的地方,大家可以评论区提问,,,。原本只是口嗨的设定,没想到拿来参加活动了。。。我水平有限,只能做出这个。画得非常草率!!!!很ooc!!!!!!!!!抱歉创到大家!!故事衔接很生硬!无意义的画面很多,就是,那个大家意会就好。

  最后祝大家食用愉快!新年快乐!!(毛领也新年快乐🎉🎊🍾️🎆

  

  

  

  上一棒:@春日迟迟 

  下一棒:@硫酸铜 

  共43p。关于不明白的地方,大家可以评论区提问,,,。原本只是口嗨的设定,没想到拿来参加活动了。。。我水平有限,只能做出这个。画得非常草率!!!!很ooc!!!!!!!!!抱歉创到大家!!故事衔接很生硬!无意义的画面很多,就是,那个大家意会就好。

  最后祝大家食用愉快!新年快乐!!(毛领也新年快乐🎉🎊🍾️🎆

  

  

  

  上一棒:@春日迟迟 

  下一棒:@硫酸铜 

科学酿醋工厂

【茂灵】怪物绅士

*恶魔茂x吸血鬼灵

*写给@公职小猫的《nonsense》的G文,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逃家恶魔和他唯一的眷属在圣城坠入爱河。

 

 

【怪物绅士】

 

 

影山茂夫在躲雨的时候遇到他命定的先生。

 

梵蒂冈的雨大多囤积在冬季,灰白色的雨云浑浊,潮湿的风也萧索。接天的教堂与天主教建筑被泛青的白吞没,路边随处可见的圣职人员像行色匆匆的梦游魂。

 

唯有这家西装成衣店亮着暖橘色的灯,像一丛燃烧的焰火驱散阴沉的寒气。影山茂夫背靠着橱窗望天,他浑身都被淋透了,浸满了水的卫衣帽袋重重地压在肩上,雨丝还倾斜着从遮阳棚边沿......

*恶魔茂x吸血鬼灵

*写给@公职小猫的《nonsense》的G文,旧文存档

*一句话总结:逃家恶魔和他唯一的眷属在圣城坠入爱河。

 

 

【怪物绅士】

 

 

影山茂夫在躲雨的时候遇到他命定的先生。

 

梵蒂冈的雨大多囤积在冬季,灰白色的雨云浑浊,潮湿的风也萧索。接天的教堂与天主教建筑被泛青的白吞没,路边随处可见的圣职人员像行色匆匆的梦游魂。

 

唯有这家西装成衣店亮着暖橘色的灯,像一丛燃烧的焰火驱散阴沉的寒气。影山茂夫背靠着橱窗望天,他浑身都被淋透了,浸满了水的卫衣帽袋重重地压在肩上,雨丝还倾斜着从遮阳棚边沿飘落到他的裤脚。

 

好冷,接下来去哪呢……正在这么想着,身侧的门开了,黄铜铃铛叮铃一声响。

 

是一个金发的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服,架着斯文的黑框眼镜,琥珀色的瞳孔在玻璃镜片后隐而又现。他撑起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雨水就怦怦地伞面上弹跳,沿着金属伞骨落成一面水帘。

 

应该是这间成衣店的店主吧。是准备要外出吗?那人偏过头看了影山一眼。

 

“学生?”

 

这样没头没尾地开启了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影山茂夫没有回话,只是用他同样发潮发冷的漆黑的瞳孔回望着对方。灵幻新隆的视线从少年缺少血色的苍白面颊扫到因失温发青的嘴唇,他卫衣的袖口露出一截过分细瘦的腕骨,青色的静脉中潺潺的血液无声流淌。

 

“你湿透了。”正要外出觅食的吸血鬼说:“进屋坐会吧。”

 

看面孔是东方人,也许是从罗马过来观光的大学生?梵蒂冈太小,成衣店太偏,灵幻新隆有几年没见过东方人了……两年?不,也许是三年。哎呀呀,这可真是罕见的食材。

 

伞面笼罩的阴影中,灵幻店长摆出他招牌的笑容,下垂的眼尾挤出两条弯弯的笑纹,因眯眼看不清眼底晦暗的神色。但语气又软又甜,不动声色地堵住影山回绝的余地:“不用客气,刚好我要出门一会,就麻烦你给我看店好吗?”

 

高超的话术,既让对方无法拒绝又留下了高情商的好印象,此乃本世纪最伟大的吸血鬼灵幻新隆的绝技是也。

 

 

 

“我来拜访亨利先生。”

 

一位英俊恭谦的绅士到访这座富丽堂皇的私人宅邸,不过一会就有女佣将他迎进大堂。屋内噼啪作响的干燥炉火烤干高档羊毛料上的水分,灵幻新隆站得笔挺,优雅地从手巾袋中递出一张浮动着草木熏香的名片:“打扰了,我是私人定制成衣店的老板灵幻新隆,今天按照预约时间上门为亨利先生量体。”

 

在回廊尽头的卧室内,所有侍女都被屏退,亨利先生褪去繁冗的外衣在灵幻新隆面前站定。

 

“抱歉。”这位高个的年轻人需要矮身为他测量腰围,他褪去半掌手套,原来漆黑皮料下的手指比裁身的软尺还要细白一些。老富豪低头望去,发现厚重的黑框平光镜顺着灵幻店主高挺的鼻梁滑落一截,显露出低垂的眉眼,暗处的玻璃珠一样,闪烁着温驯柔和的碎光。

 

“眼镜稍微有点遮挡视线了。”灵幻新隆将不听话的镜框从耳边取下,拖拽着几缕杏金色的发丝。没了阻挡,他长而卷的睫毛扑朔着颤动,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眉目都像除了雾的油画,有种蛊惑人心般的……?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

 

似乎是注意到了老先生的打量,灵幻新隆抬起头来——

 

赫然是血红的竖瞳。

 

雨天摇摇欲坠的光线被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阻隔,室内只有一盏幽微的灯火。灵幻新隆不知何时直起身来,反转的幕布被掀开去,嘴角的谦恭变成轻蔑,太妃糖般微苦醇厚的瞳色消退不见。

 

“嘘——”他竖起一指在唇边。

 

这里可是圣城!这样危险的种族!惊惧的叫喊没能说出口,因为从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直视者的意识就被种族天赋使然的赤色沼泽吞没。在只有二人可闻的距离里,血族低声喃喃地吟唱:“凡吾眼中,皆为从者。”

 

“是的,我的主人。”可怜的老富豪机械而恭敬地回应说。

 

 

 

在圣城梵蒂冈借口开成衣店来狩猎这件事,灵幻新隆敢打包票全血族上下几千年来只有他一个人敢这么干。这就是灯下黑啊,多么天才的想法!

 

由于是基督教圣城,梵蒂冈一整年朝圣及外交事务不断。为应付频繁的邦交需求,西装成衣定制的单子络绎不绝。这些俗务缠身的大人们鲜少亲自下场,为了省力,大多只会差遣家中杂役到成衣店中预约,在方便的时间让店主到家里来裁衣。

 

闭塞私密的幽深宅邸简直就是天然的私房餐厅!感谢撒旦!

 

偶尔有要求在店内裁衣的,也不要紧,成衣店内特设有一间仅有二人大小的私密量衣间,确保每一位顾客的需求都被满足到位。

 

灵幻新隆的犬齿从亨利先生的颈部离开,少量连带的血液很快凝结为两个干涸的红点。进食时吸血鬼往往会为猎物注入少许唾液,其间致幻的成分会让被吸食者陷入昏沉的迷梦。

 

他用舌尖舔过上牙膛,粘稠腥咸的味觉还附着在口腔上壁。这位老先生必然罹患高血脂……虽然填满了肚子,但对于热衷清淡饮食的高龄血族灵幻新隆而言,这一餐饮食还是太过油腻。临走前需找好心的女佣借用盥洗室漱口,希望能洗脱去一些油脂气。

 

“好了。”他眼底蛊惑的血光仍未熄灭,轻声诱哄着:“听着,您只是太疲惫了。衣服的尺寸已经量好了,一切都很顺利,您就让我先回去了。”

 

“是的,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老亨利低声重复着,他也确实需要休息,相信贫血带来的困乏感会叨扰这位富绅相当一段时日。

 

灵幻新隆重新戴上他的黑框眼镜,宅邸的大门在他身后合拢。依然是灰蓝色的雨天,沉默的长柄黑伞,狩猎结束的吸血鬼应当回到巢穴入睡,消化他胃袋中方才收获的饱餐。

 

顺便一说,衣服的尺寸有认真量好,他做西服的手艺是真的不错。

 

 

 

“所以说,我问了你这么多你都一问三不知?有这么做生意的吗?我可是听说你家口碑好才在下雨天跑过来的?就这个服务态度吗?“

 

商店的门面还只是视野尽头一个橘色的小点,远远就听见高昂而亢奋的女人的叫喊,唱歌剧一样抑扬顿挫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灵幻新隆有不好的预感,说起来出门前捡了一个储备粮,难道是……他加快了脚步。果不其然,影山茂夫挨着柜台站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着胡桃木的台板。他还是湿漉漉的,瓷砖上有一串反着光的水痕脚印,看得出这小孩一板一眼地走进屋里后就一直在站桩。

 

还真是在看店……说让他看店就真是“看”店,死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贵妇人涂着红色亮面甲油的手指都快戳到他的鼻尖了,影山也只是垂着头,呐呐地说着抱歉之类的音节。灵幻新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他雪白的球鞋面上被路面的脏水溅到,有一块小小的黑猫状的污渍。他心中觉得好笑,看来这小子也没有想象中窘迫,在客人面前乘着白日梦的思绪飞行。

 

“这位女士!”他上前一步推开那太不尊重的手,柔腻的皮肉在他的掌心打滑,感觉有厚厚一层蜡质的护手霜被蹭了上来,甩之不去的。

 

该死,他想起他的半指手套落在了先前的宅子里。

 

灵幻新隆不动声色地收掌在身握紧,修剪整洁的甲缘掐进掌心里——他有洁癖,不是病理性的,更可能是源于血源的傲慢。你总不会用手去抓餐盘里的食物对吧?存活千年的吸血鬼难免用漠然的视角俯瞰朝生暮死的人类种族,更何逞亲手触摸这些他视为蝼蚁的俗臭皮囊。

 

尽管因为这样的插曲感到烦躁,但吸血鬼的脸上还是挂着一百分的微笑:“不好意思,他是新来的学徒,很多事情还不太明白。这位太太看您这身时髦的打扮,想必是推了下午的茶会赶来的吧,哎呀……小店蓬荜生辉。您还容忍了这孩子这么久……真是太体贴太善良了……”

 

一通甜言蜜语把这位难对付的太太砸的晕头转向,灵幻新隆话语间借过一步,无声地将影山挡在背后。影山看着灵幻新隆微侧过头来,朝他眨了一下眼,暗示他溜之大吉。

 

这位先生……灵幻新隆还没告诉影山他的名字,影山茂夫在内心说着,睫毛好长。

 

像羸弱的凤尾蝶翅膀。

 

 

 

“哈,真是不容易——”在盥洗室足足洗了十回手,直到柠檬香皂的气味彻底覆盖劣等种留下的气息,灵幻新隆才回到前厅,把新开的预订单收进抽屉里。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拖长语气抱怨,发现雨水送来的小小少年还站在一边。

 

阴干的布料贴在身上不难受吗?等等,他的视线怎么好像一直贴在我的脸上……

 

灵幻店长指了指自己的面颊:“有什么东西吗?”之前在盥洗室漱口的时候应该整理过仪容才是。

 

影山茂夫摇了摇头,垂死的凤尾蝶又在振翅,有点美丽,他想。没有说出这样怪诞的臆想,影山直白地道谢:“谢谢您收留我躲雨。”

 

这句话其实在屋檐下就该出口,到的姗姗来迟。灵幻新隆并不介意,他仅仅是出于尝鲜的欲望,先开口留住了珍贵食材,食材是否心存感激并不重要,现在得想办法搭上关系保证日后能吃到才更要紧。

 

“您收学徒吗?”储备粮给吸血鬼塞来瞌睡的枕头。

 

“我很便宜,不需要您开太高的工资。”储备粮还会推销自己。

 

感觉是个不错的提议,吃够了那些基督教徒老化肥腻的血液,总有种时常胃胀气的错觉。灵幻新隆急需年轻新鲜的血液来更新一下食谱,不过他刚吃饱,并不急着调节胃口。让储备粮在这里打几天工,他就放几天在吃。

 

天才啊,灵幻新隆!

 

他摸了摸下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又在几秒后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心软,非常宽厚地说:“好吧,我叫灵幻新隆,今后就是你的师父了。我们店盈利微薄,不过我会给你力所能及的酬劳的。”

 

要做周扒皮,且表面功夫要做好。

 

酬劳就按一小时三欧算好了。

 


 

影山茂夫看着柜台上一颗毛茸茸的橘金色脑袋,他的师父灵幻新隆这几日精神有点郁郁不振,可能和近来店里生意不太好有关。

 

为缓解口欲,灵幻新隆最近爱好趴在柜台上嚼甘草糖,用右侧的犬牙咬得吱吱作响。影山在熨烫展示的成衣,和灵幻有一搭没一搭扯闲时,就看到师父龇出的几颗雪白小牙,尖尖的。一排私刑特供的铡刀,让人想把指尖按上去,看看会不会涌出大小不一的血珠。

 

哐当一声脆响,桌上的玻璃罐被灵幻新隆的袖口扫到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带着同样碎裂的糖棍滚落在花斑瓷砖上。

 

“哎呀!”灵幻新隆直起身来,激动地看向大门,不是客人,又遗憾地望到地上……只是打翻的糖。他悻悻地软倒下去,好饿,胃袋的灼烧感让几百岁的吸血鬼变成向弟子撒娇的三岁小孩:“龙套——麻烦你、拜托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师父…我都说了我在熨衣服很忙,不要随便叫我…您又添乱。”

 

虽然这么说,影山还是去杂物间找了扫帚来清扫。大片的玻璃先手拾起来比较好……他蹲在满地残骸前,分辨是糖碎还是玻璃脆片。

 

灵幻新隆就在距离半米的柜台上趴着打瞌睡,昂贵的西服料子都被睡出褶了。熟悉以后,就发现优雅骄矜的灵幻店长都是假象,这人是私底下是非常懒散随性的风格。

 

连扣袖口这种小事都要伸直了手送到影山面前,偏不愿意自己做。很难想象这样难伺候的性格之前是怎么一个人过的,倒不如说是太会蹬鼻子上脸了吗……灵幻新隆是倚靠阅历看出了影山对自己无底线的容忍后,就开始恃宠而骄的恶劣大人。

 

影山茂夫数他的师父的睫毛,酣睡的凤尾蝶,一根两根三根…一把小扇子。

 

一心不能二用,影山下一秒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个教训。尖锐的痛觉顺着神经爬上手臂,锋利的碎玻璃划开了他的手指,大颗的血液很快从细不可见的创口出渗出,在星屑一样的玻璃碴上染出水彩一样浅而艳丽的红。

 

他低头正在犹豫,突然——一只皮质冰冷的牛津鞋抵住他的下巴,叫他抬起头来。

 

灵幻新隆不知何时醒了,因为小憩没有带他惯常的黑框眼镜。枫糖般甜蜜的棕瞳,较往日颜色似乎转深转红。他翘着腿用鞋托着影山的脸,歪了歪脑袋,没有睡醒一样有点迟疑的问:“龙套…你把手划破了?”

 

“真是不小心啊。”他叹息着说,居高临下地打量仰望他的影山,纤弱的脖颈,跳动的脉搏,再上移到舒朗的少年面孔……等等,这可是龙套,我的弟子,我怎么用鞋去托他的下巴!?灵幻新隆刚才瞬间的行为出自他捕猎的本能,而他守序的自我这才缓慢转醒。

 

在现实与梦境的隅隙,灵幻新隆管理良好的傲慢之心不慎泄露。先前提过,他的傲慢是不可医治的顽疾。毕竟这并不出自于单纯的身份上或者品味上的优越感,而是一种食物链层级的漠视,或者说对人类这一物种的蔑视。

 

他平时把这一切都藏的很好……

 

如果不是今天他很饿,他喜欢的食物居然在散发香气。

 

灵幻新隆忙不迭把鞋收了回来,意识到刚刚那主人对宠物一样的姿态很可能会毁掉他旷日持久的精心伪装,他赶忙找补。蹲下来握着影山的手,血液香甜的气味却顺着鼻腔一直往大脑里钻。

 

最好屏住呼吸。冷静,你是成熟稳重的吸血鬼了,灵幻新隆。

 

他知道人类的话这个时候必须要表现得够急切且贴心——灵幻新隆蹙着眉,用关切而心痛的语气问:“疼吗?”

 

影山的表情依旧平静,近乎于冷漠。既没有因他的无理愤怒,也没有被他的关切触动。好像伤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根黄油饼干。犹豫了两秒,他说:“……还行?”

 

什么是还行…?这算什么回答。

 

 

 

他们翻箱倒柜地从柜台的角落里找到一盒创可贴,早就已经过期。灵幻新隆尝试撕开一个绑到影山的手指上,但由于过分久远胶布层早已失去粘性,委顿地耷拉在指尖又滑下去。

 

灵幻新隆对着光辨别包装上的生产厂家与出厂日期,疑心这是一个比影山茂夫年纪还大的古董创可贴,毕竟他平日用不上这玩意。血族的自我恢复能力强大,开膛破肚也能捧着肠子神色如常地装回腹腔。除非头身分离,灵幻新隆想不到什么能让他受到重创的好办法。

 

影山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淅淅沥沥地下一场薄雾般的血色小雨。

 

灵幻新隆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因为骨传导震耳欲聋,不确定影山茂夫听起来是否太明显了。他不安地用余光打量缄默的影山,鼻尖以下被埋在宽松的连帽衫里,睫毛以上被藏在呆板的刘海里,只有漆黑的瞳孔涌动着,像不见底的河流。

 

也许是今天吗?他享用影山茂夫的日子。

 

灵幻新隆不止一次延长影山茂夫的赏味期限,说起来有些难为情,但他确实挺喜欢这个他在雨天捡到的便宜弟子。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他活了几百年来饲养过的最可爱的人类了。

 

白白的,小小的,虽然确实算不上机灵,但与他的相性却恰到好处。

 

不同于绝大多数劣等种自以为是的热情谄媚,影山茂夫有种不近人情的漠然,会在且只在灵幻新隆需要的时候为他托底。除非灵幻新隆开口,哪怕此时有人把枪抵在灵幻新隆的太阳穴,他相信影山也只会站在三步以外的地方,用好奇且探究的姿态观察他,最多问一句“您需要帮助吗”。但也就到此为止。

 

放到人类社会中这应该会被指责为反社会或是情感缺失,但这很好,灵幻新隆不是人类,他就喜欢这样的怪物小鬼。在影山茂夫的身边他甚至可以披露少许同样怪诞的自我,而不显得特异。他们俩像潜混入劣等种的两道鬼影,影山茂夫是人而非人,他是非人而假作人,二者合二为一在日光下变为有影子的整体。

 

灵幻新隆曾在某一天傍晚影山锁上店门在路灯下含笑走向他时,有过瞬间的疑心。猜想他这一切恰到好处的随心所欲,都是影山对他精准的把控和纵容。但是怎么可能,那只是一个人类。他遇见影山茂夫可能就相当于在宠物市场买到命定的猫,寿命短暂,惺惺相惜。

 

所以他分外谨慎对待第一次摄入储备粮的时机,其实灵幻新隆在心里谋划过,最好是天朗气清的日子里,他状似无意地提议给影山一次西装定制的员工福利。就在窄小的裁衣间里,影山茂夫拉上紧闭的围帘,而灵幻新隆围上餐巾。

 

因为洁癖,外出狩猎时灵幻新隆惯例只吸食脖颈处静脉的血液,但理论来说人体腿根处的动脉血要更为新鲜热烈,也是大多血族子爵热爱在猎艳中进食的原因。如果是影山茂夫的话,他的洁癖可以搁置一边。灵幻新隆会趁测量腿围时使用魅惑之瞳,摄食影山腿根处脉动的鲜血。他的动作绝对轻柔,等弟子清醒过来后就解释是皮尺的边缘磨破了腿根的皮肉。

 

这本来是书写好的将会发生的故事。

 

 

 

但今天这一切完美计划都被搁置,胃部的灼烧感让灵幻新隆的理智岌岌可危。好吧,至少在演变为他在光天化日的梵蒂冈抓着弟子就啃这种无可挽回的事态之前,让这场狩猎尽量平顺温和一点。

 

“龙套。”灵幻新隆希望他的声音不要因饥渴而干哑的过于明显。

 

“我想起裁衣间也许有创可贴,你去找一下好吗?”灵幻新隆放缓语气,他知道这样寻常的请求影山不会拒绝。果然,影山转过头来,漆黑的瞳仁在他面上轻慢地一点——也许是这次说的谎格外亏心,灵幻骤然感到尾椎处蹿起一阵寒意。

 

“好的,师父。”他答应了。

 

临时想到的谎言太过蹩脚,毕竟裁衣间就方寸大的地方,哪来的地方放什么创可贴。影山茂夫究竟是对他全心信任还是懒得戳穿,总之已经不再重要。跟随着那血气的牵引,灵幻新隆跟在影山茂夫身后进入了狭窄的裁衣间,拉上了门帘,也围上了餐巾。

 

 

 

二人之间只有半步之遥,足以让灵幻新隆的柑橘海洋香调须后水的气味混合着影山茂夫甜腥的血液锈味充盈这座密室。

 

影山茂夫转过身来,他反复和灵幻新隆强调因为他还在生长期,所以他要矮年长者半头。影山微微仰头看见灵幻新隆的脸,在黯蓝色的阴影中半阖着眼。凤尾蝶垂颤的金翅扑朔欲飞,而影山茂夫知道那下面藏有两轮致命的赤月——

 

而后吸血鬼睁开红瞳,遗憾地下达命令。

 

“凡吾眼中,皆为从者。”

 

影山茂夫在昏暗的寂静中矗立,听话的一动不动。灵幻新隆摘下他的半指手套,他对这次进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伏下身去,他牵起影山垂落在身侧的手,在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木板构成的小小棺材里,吸血鬼和他饲养的人类指尖相贴。

 

没有作呕的反胃感,影山茂夫的手指颀长微凉,像梵蒂冈一场融得太快的小雪降落在手上。

 

而如今他这轮廓生的内敛漂亮的食指上有月牙状渗血的创口,也许之后会有两个渗血的小洞。灵幻新隆将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垂目含入影山的手指。

 

他的舌尖很快品尝到一丝令人餍足的锈甜,甜,甜的太多,馥郁得感官都被袭击,跌进冰糖水里。

 

在百年漫长的寿命里,未曾有哪只人类的血液让他陷入此等的狂热。煎熬的饥饿感一经满足,反倒激发了吸血鬼血脉里扑杀的天性。

 

他的唾液疯狂分泌,舌卷着指腹不放地吮吸——灵幻新隆没注意到的,他甚至出现了返祖化。伸长的犬齿难耐地磨着影山的食指,耳朵也变成了尖锐的形状,瞳孔在目不所及的黑暗里跃动着亢奋的红光……

 

 

 

灵幻新隆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眩晕对吸血鬼而言是一种相对陌生的感觉,他一直到叼不住影山的手指任由其从口中滑落,整个人也因无法思考而跪伏在地上,才从人类学的词典中扒出眩晕这个概念。

 

也不止是眩晕,灵幻新隆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一会溺水一会在沙漠炙烤。交替出现的恐惧和另一种特殊的感觉让他顷刻间汗湿了西服,西裤也撑起个丢人的弧度。这是什么?强烈的催靘效用让数百年来都薄情寡义的吸血鬼方寸大乱。

 

他疑惑地战栗,却有一只雪白的球鞋托住了他的下巴,轻柔的力道让灵幻新隆将头仰起。

 

他出了太多汗,顺着眉骨落入眼窝的汗水结住他的睫毛,叫他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能看清,影山茂夫,他的弟子,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师父,”他问:“好喝吗?”

 

 

 

灵幻新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什么状况,那是他只在古老书籍中看过的道理,关于高等级魔物的血液对于低劣的物种有着压制与支配的功效的公理。

 

他只是个想偷一口吃的的可怜吸血鬼,这下好了,因为血脉的压制变成人家的眷属。动弹不得也就算了,但似乎还有糟糕的催靘功效,大概就和血族的唾液能致幻是一个原理。

 

情欲混合着惊惧让灵幻新隆备受煎熬,他感觉到胃袋里吞咽的血变成了有生命力的腐蚀物,也许是浓硫酸一类的,在他的胃壁上驻出一个空洞后破其而出。那些蕴含着影山魔力的血顺着灵幻新隆的四肢百骸蛇形游走,在耳边嘶嘶吐信,而他只能跪趴着臣服。影山茂夫用白球鞋托着他,才让他没有把口水都流到地板上去,不好清理。

 

他的弟子……他捡到的可爱人类…怎么会是更高等的魔物?

 

灵幻新隆尤在迷迷糊糊:“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影山茂夫收回脚,倒也没有任由师父的脑袋掉到地上。他先是用不知何时冒出的尾巴勾着师父的脖颈,而后蹲下来亲昵地捧住灵幻新隆的脸,鼻尖抵着鼻尖,灵幻新隆才发现弟子的锅盖头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属于恶魔的两个小角。

 

“我可没有点头,师父。”

 

他亲了亲灵幻新隆颤动的睫毛。雨天飞旋的凤尾蝶,而今落在他唇上。

 

 

 

【后日谈】

 

 

之后会发生的故事,影山茂夫的日记节选:

 

[师父怎么又借口出去吃饭逃跑?早和他说了喝了我的血跑到哪里都会被我找到,难道是想和我玩捉迷藏吗?想不明白。]

 

[想和师夫讨论契约结在哪里比较好,我的血液一直盘踞在师父的胃袋里,但这似乎让师父最近的进食都感觉到呕吐欲和不悦。其实命令他们的话,也可以顺着血管爬进心脏……也许那里比较好吗?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心脏被攥在手心的感觉。]

 

[师父不喜欢。]

 

[也许我可以试试其他地方。]

 

[师父怎么又逃跑,说谎的人要接受教训。]

 

[忍无可忍。]

 

[为了防止师父逃跑,我把师父的头和身体分开保存。]

 

[师父总埋怨着无聊,所以最近每晚我会从储藏室捧起师父的头颅为他唱摇篮曲。有时候唱着唱着师父就开始装睡,但是也好,我在这时候亲他,他无法出声抵抗。]

 

……………………

 

这场战恋还要持续千年,至少影山茂夫学会如何用劣等种的方式爱人还需要几百年。

電動喫茶

【茂灵】知るひとぞ知る-yowa

标题译作懂得都懂《知者自知》,原意是指有一些事情并不被人广泛知晓,但是在部分人中算是基本共识。(也就是懂得都懂)

图源:yowa太太在pixiv发布的web再录,作品p id:92255063

翻译:我

修嵌: @神奇南南 

禁止二传二转

仅做同好分享

很喜欢这一篇现实和回忆交错下,渐渐引出师徒二人间浓烈又细腻的情愫。

希望大家食用愉快!也欢迎大家去原作品处点心心~

ps:mob打电话的对象用的是女性自称,个人猜测电话那头应该是小蕾~

pps:最后一页里酒窝说了一句好复杂的话,我问了两个字幕组的校对才勉强折腾出来什么意思...

【茂灵】知るひとぞ知る-yowa

标题译作懂得都懂《知者自知》,原意是指有一些事情并不被人广泛知晓,但是在部分人中算是基本共识。(也就是懂得都懂)

图源:yowa太太在pixiv发布的web再录,作品p id:92255063

翻译:我

修嵌: @神奇南南 

禁止二传二转

仅做同好分享

很喜欢这一篇现实和回忆交错下,渐渐引出师徒二人间浓烈又细腻的情愫。

希望大家食用愉快!也欢迎大家去原作品处点心心~

ps:mob打电话的对象用的是女性自称,个人猜测电话那头应该是小蕾~

pps:最后一页里酒窝说了一句好复杂的话,我问了两个字幕组的校对才勉强折腾出来什么意思,建议有些上等恶灵说话不要太深奥(握拳)

青野

【茂灵】离群值的恋慕引起<10>【授权翻译/しい】

【10】

“先去洗个澡。”
想不到任何回绝的理由。
电车早就已经停运,考虑到身上这副惨状打车估计也行不通,龙套挤出最后一丝气力飞着将灵幻送回公寓,听灵幻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龙套也坦率地点了头。
“啊——累趴了。”
“——我只想倒头就睡。”
“打起精神来啊。要到家才能算旅程的终点嘛。”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到师父家来。想是这么想,但由于精神还有些紧绷,再加上疲劳和浑身的疼痛,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想躺下。
身体渴求着休息,但也不能就倒在走廊里,龙套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灵幻爬上了公寓的楼梯。
铁板制成的楼梯没有封闭,能看到对面的景象。龙套对身处高处的感觉心里有些发虚,仰头看向灵幻却见他似乎毫不在意。龙套和小酒窝都跟着灵幻上去...

【10】

“先去洗个澡。”
想不到任何回绝的理由。
电车早就已经停运,考虑到身上这副惨状打车估计也行不通,龙套挤出最后一丝气力飞着将灵幻送回公寓,听灵幻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龙套也坦率地点了头。
“啊——累趴了。”
“——我只想倒头就睡。”
“打起精神来啊。要到家才能算旅程的终点嘛。”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到师父家来。想是这么想,但由于精神还有些紧绷,再加上疲劳和浑身的疼痛,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想躺下。
身体渴求着休息,但也不能就倒在走廊里,龙套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灵幻爬上了公寓的楼梯。
铁板制成的楼梯没有封闭,能看到对面的景象。龙套对身处高处的感觉心里有些发虚,仰头看向灵幻却见他似乎毫不在意。龙套和小酒窝都跟着灵幻上去。
“好饿啊。早知道就顺路去下便利店了。”
“别人会报警的。”
“别人会报警的哦。”
小酒窝和龙套异口同声道。
看上去完全是斗殴,甚至暴力事件了吧。就算伤好了大半,衣服上的污渍和血迹都还是个问题。
灵幻的后脑勺还粘附着干透了的血液。西装的背部也浸满了血色。洗了也不能穿了吧。龙套想着,又想起自己的情况也半斤八两,不由叹了口气。
衣服整成这样,该怎么跟家人和弟弟解释啊。心情沉重起来。
“别那么沮丧嘛。话说,你在沮丧什么啊?”
灵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门,一边疑惑地问道。
小酒窝似乎也很不解,跟灵幻一样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独居的人和恶灵是不会懂的吧。
“我在想衣服弄得这么烂,要怎么跟家人解释。”
“见他们之前换掉不就好了。我给你买套新的。”
“哦哦,很大方嘛灵幻。”
小酒窝惊叹道,灵幻一脸不悦。
“毕竟也算是因为我嘛。”
“诶,但是要怎么跟父母解释……”
新衣服的事啊。龙套支吾起来。他烦恼得认真,却被灵幻一句话解决。
“就说是拿零花钱买的呗?本来就是我报销的,也是事实吧?”
“——不会被怀疑吗……?”
灵幻耸了耸肩,拉开门,推了推龙套的背:“赶紧进去。”
“总比被看见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吧。这身就在我家处理了。”
“这样啊。”
醍醐灌顶。龙套恍然大悟,在他身后的灵幻已经锁上门大步朝着房间里走去了。
“打、打扰了。”龙套慌忙僵硬地喊了句,跟着踏进了室内。
——陌生的味道。
烟草,灵幻的味道,还有不习惯的别人家的味道。
跟自己家不一样啊。此时才突然开始紧张的龙套坐立难安地四下张望着。
单身公寓不怎么大。小小的厨房旁边有一台小小的冰箱,旁边放着电饭锅,比龙套家的电饭锅要小上不少。倒扣着几个盘子,水槽边有个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几根掐熄的烟头,散发出的生活感让龙套愈发紧张起来。
“喂——龙套。”
“——……”
“龙套?”
“唔诶!?是、是!!”
龙套被灵幻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
“你是别人家的猫吗。”灵幻笑着走回来,递过来叠好的衣服和浴巾。
“说是洗澡,大概只能淋浴。那边。”
“诶”
“因为是单元卫浴,厕所也在那儿。”
“单、单元卫浴?”
龙套呆呆地重复陌生的词语,灵幻挠了挠头,对。
“这里。”
灵幻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打开塑料制的门。与房间的大门相比,塑料门轻得像玩具一样。龙套探头看了看里面,厕所和浴缸挤在一间房间里。
“总之快点去啦。”
灵幻把衣服往龙套手里一塞,把人推了进去。
龙套手忙脚乱地进去,虽说陌生的空间让他有些紧张,但只剩自己独处又让他放松了些。
不能就这么恍惚着,龙套慌忙抓住上衣的衣摆,往头顶拉上去,将衣服脱了下来。砂石噼里啪啦地散落,龙套急忙用手把它们刨到一堆。摊开脱下来的衣服一看,比想象中还要破烂。
“唔哇”
彻底报废了啊。龙套小声叹道,把衣服叠了起来。
将叠好的衣服堆在角落里,拉开浴帘跨进了浴缸里。这个帘子要怎么办啊。龙套小心翼翼地扯着那块塑料布。
“啊,龙套。”
门外传来灵幻只稍微模糊了些的声音,龙套回头。
“诶”
“淋浴的时候把浴帘放浴缸里啊。”
“好的!”回应了灵幻恰到好处的建议,龙套冒了身冷汗。能听得这么清楚啊。倒是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还好什么都没说,龙套这么想着,扭开了淋浴的水龙头。
一边艰难地调整着水温一边淋浴,随意借用了放在旁边的沐浴露。
随着身体暖和起来,心情舒缓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
意识到自己之前精神比想象中还要紧张,龙套关上淋浴,感觉已经恢复了平常心,叹了口气。
用浴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和身体,套上师父给的衣服。
“——有点大啊。”
T恤倒还好,运动服下摆长了一截。把多出的一截挽起来,轻轻打开门。
看到师父和小酒窝就在眼前,龙套不由打了个哆嗦。
两人似乎是在交谈,但大约是声音太小,之前都没有听见。
“在、在干什么呢?”
“——恩。没什么啦,就是有点静不下心来。”
灵幻抽着烟,朝着厨房的换气扇吐了一口烟。
“啊。……明白。是会静不下心来呢。”
“是叫兴奋状态吗。虽然我真的很想睡觉。”
灵幻抱怨着,将燃掉了一半烟按在了烟灰缸里。
微微躬着背,开始解衬衣的纽扣。白皙的肌肤露出来,龙套不由得挪开了视线。
“我倒是睡得着。”
“哦——哦——真能说啊。经历过修罗场的人就是不一样嘛。”
“——倒不是那个意思。力量用得太多了,所以肯定会睡着……”
根本没有休不休息的选项,意识会擅自掉线。这是经验之谈。
这次倒还有几分余力,但只要脑袋一沾枕头,绝对会昏迷一样地睡过去,轻易就能想象到。
“诶,可是我想找人聊天。”
“不是有小酒窝吗。”
“本大爷也很累好吗!!”
小酒窝奋力吐槽,随后指向灵幻。
“本大爷可没兴趣跟你促膝长谈!!”
“你也没有膝啊。”
“谁在说这个啊!!啊啊真是的,就是你这种反应!!才最惹人厌!!”
“你逗起来真的很好玩,一定不要变哦。”
灵幻一脸认真,小酒窝抱头痛呼。
“啊啊——!!好想杀了你!!真的!!”
“不可以哦。”
“茂夫——!!”
“那我去洗澡了。你随意。那边,冰箱里有水,你拿出来喝吧。要小心脱水症啊。”
灵幻指了指房间另一头,扔下一句无比正当却总让人觉得气氛不对的建议,便进了浴室。
“可恶,走着瞧。”
小酒窝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朝着房间另一头飞去。
龙套也跟了过去,小酒窝突然回过头来。
“喝水!!”
“诶,好的。”
他不是在生气吗?龙套疑惑地拉开冰箱。拿出瓶装的矿泉水,犹豫了一下要呆在哪里,最后坐到了电脑前的椅子上。
“——东西不多呢。”
电脑桌,床,电视。收起来的折叠矮桌立在房间的角落里。
简单,或者说是简朴。
还有个衣橱,但并不打算擅自打开看。
“就没什么爱好吗。”
“不,他爱好挺多的吧。”
“对哦,相谈所的书架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书。”
龙套将双手撑到椅子上,椅子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好火大,来把他藏的簧书找出来。”
“已经累得不行了,不想再做那种累人的事了。”
“你好没意思啊茂夫!!”
“你真有精神啊……”
这么一说,小酒窝好像是什么都没做。也该有精神。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小酒窝苦着脸,飘到龙套眼前。
“我去跟律说你要在灵幻家留宿,你今天就住下吧。”
小酒窝说得理所当然,龙套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所——以——说——你们不是有话得说清楚吗!!”
“那是……。还不是因为小酒窝你多嘴……”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吗!!”
小酒窝慌里慌张地挥舞双手,最后拍了拍龙套。
“而且啊,灵幻那家伙,大概也不讨厌你。”
“——可是,被拒绝了啊。”
“那不是当然的吗。”
见龙套回想起电话里的对话一副消沉的样子,小酒窝干脆地吐槽道。
龙套抬起低垂的头,看向小酒窝。
“你以为你跟灵幻之间有多少障碍啊?两情相悦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太天真啦小茂茂。而且就人类的法律来说,你俩要是有了肉体关系那可是犯罪哦?还是社会性质的大问题,尤其是灵幻会被人戳脊梁骨。而且也会觉得对不起你父母。”
“诶,为什么会提到父母……”
“社会就是这样。你还是未成年。还在大人的羽翼之下。跟和同学耍耍朋友这种小打小闹不是一码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可能会给对方带来不幸。你有背负着这些负面因素恋爱的觉悟吗?”
对小酒窝连珠炮似的发言,龙套哑口无言。
说实在的,没想过那么多。
“要是这些就能让你却步的话,还是趁早放弃吧。”
似是要打破龙套思考的停滞,小酒窝接着说。
“——……”
“灵幻会拒绝是出于好心。当然也有明哲保身的部分啦。”
“——师父是对的吗。”
龙套还没能完全消化小酒窝的话,轻轻出声道。
自己做错了吗。
“什么是对的?”
小酒窝的话让龙套四下游移的视线停顿下来。
“对错是谁定的?”
“——……唔唔”
不知道。
这要是在学校或者家里的话,问大人就好。他们会告诉自己答案。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自己对师父的情意是错的吗?
什么是错?
——又是由谁来决定?
“你自己决定啊。”
听到小酒窝的话,龙套缓缓地抬起头。
飘在眼前的恶灵正大大咧咧地往后仰着。
“本大爷倒是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
“——小酒窝……”
龙套弱弱地唤道。
“啊——!!”小酒窝大喊出声。
“之后你就自己想吧。本大爷也不想管了!!”
小酒窝轻飘飘地上浮,龙套也自然地跟着站起来,仰望着他。
“——谢谢。”
受到感谢的小酒窝移开了视线。
“才不是啦。你被拒绝后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憋屈,本大爷也不想被人说是本大爷的责任。你就自己正面撞上去再被甩一次啦。”
真不坦率啊。龙套苦笑。
“笑毛啊!!”小酒窝最后扔下一句便穿过天花板消失了。
“——……”
龙套慢吞吞地坐回了椅子上。
缓缓闭上眼睛,这几天的记忆不断浮现又消失。
还是喜欢师父。
得出最后结论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与此同时,
——灵幻打开了浴室门。

***

今天就住下吧。小酒窝说了这么句就溜了。
对龙套的说明,灵幻似乎并没有丝毫疑惑。
“是嘛。”许是因为疲劳思考也停滞了,灵幻只淡淡地应了声,接着说,“那你睡床吧。我打地铺。”便开始扯地铺用的垫子。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累得不行,也没精力去争个上下,因为在认真铺床对话也少了很多。
灵幻简直像是忘了自己拒绝龙套的事一般,一如往常。
龙套对此既有些不是滋味,又为灵幻没有躲着自己松了口气,两人一前一后洗漱过便准备就寝了。
不过数小时前还徘徊在生死边缘进行过激烈的战斗,此时就已经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睡觉了。如此的反差让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头发再晾下比较好吧?”
“是吗?”
此情此景,也让人慢慢放松下来。
正因如此,这些日常事务才是惰性,或者说仪式。
从非日常回到日常的惰性,仪式。正是这些日常的单调事务,在将已经不用担心死亡的认知传达给意识和身体。
刷牙这件事并没什么危险。之后就可以睡觉了。
两人仍然没什么对话,各自洗漱完便躺了下去。
被子里有灵幻的味道。
“我关灯了哦——”
“好的。”
灵幻关掉灯,房间一下子暗了下去。但阳台那边微微透进来的光,述说着已经不止是夜深,天都快亮了。
“晚安。”
“恩,晚安。”
说着定式的招呼,闭上眼睛,却因为太在意身边人的气息,始终睡不着。
沉默半晌,龙套开口道。
“——师父。”
可能已经睡着了吧,龙套这么想着,却很快就听到了回应。
“怎么了?”
“话说,师父喜欢的人是由里小姐吗?”
问出了一直在意的事。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或者破音,总之就是会很丢脸,但出口的声音却意外的平稳。
“不是啦。”
灵幻说着,打了个呵欠。
“只是开玩笑啦,别在意。”
几天来一直在盘踞在脑子里的烦恼被轻松打破。啊,这样啊。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恼怒他怎么不早说。或者说,是后悔自己怎么不早点问。
同时龙套也察觉到灵幻现在很困。
不然的话,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回答。
“——是吗。”
“恩。”
短短几句对话后,沉默再次降临。
外面传来了派发朝刊的电动车的声音。
要是平常早就睡着了,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总睡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精神还在亢奋状态,又或许是因为灵幻在自己旁边。
龙套呆呆地望了阵天花板。
翻了个身,压低呼吸声,一动不动地呆了阵子。
随后又朝向另一边,盯着放在床边的时钟。
竖起耳朵,能听到灵幻平缓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龙套微微撑起身子,看向睡在下面的灵幻。
灵幻背朝着龙套,看不到他的脸。
“睡着了吗?”
龙套小声问道,没有回应。
“——睡着了吧。”
龙套有些许失落,从被子里探出手臂,朝灵幻伸过去,轻轻抚过他的头发。
平常并摸不到。
一齐涌上来的背德感和充实感让龙套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见师父毫无反应,胆子也壮了起来。
“……我还是喜欢您。”
小小声地说出口,有几分满足,却又觉得可鄙。
虽说他不可能还醒着,但万一被听到了也太可耻了。龙套最后还是退缩了。
“……开玩笑啦。”
灵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绝对不是睡着的人能有的动作和力道。
龙套慌忙想把手拉出来,却被意料之外的力道重重地一拽。
“哇、哇……!!”
从床上掉了下去。
为了不砸到灵幻,龙套急忙将手撑到空着的地方。
被灵幻这么一拽,直接压到了灵幻身上。
脸狠狠地撞到灵幻身上,鼻子上的痛楚让龙套皱起一张脸。
正想爬起来,却被灵幻抱了个结实,顿时僵住了。
脸撞到灵幻胸前,龙套脑子停转了。
“啊——……”
灵幻低沉的声音让龙套又是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醒、醒着……!?”
“不,我睡着了。所以这都是梦话。”
什么啊。话说,他听到了。
太羞耻了。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
而且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这次才是真的会被体无完肤地拒绝吗。
那希望他不要再抱着自己了,会误会的。
再说一遍。不要再抱着自己了。
龙套混乱地等着灵幻的回答。
“我很开心。你这么喜欢我。”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龙套再次停止了思考。
刚刚说什么?
——开心?
“…………”
“但是不可以的。你不能被我这样的人绊住。”
灵幻沉静的述说似乎是他真实的想法,龙套放松了表情。
“…………”
“其实我啊,有个梦想,就是能抱你的小孩。”
“……诶?”
灵幻突然的自白让龙套不由问出了声。什么?梦想?
“买点零食和幼儿玩具,跑到你家里,看着你笑得满脸幸福,抱抱还只会嘤嘤地哭的小婴儿,然后说点什么,我可不知道怎么抱小孩子啊。”
龙套小声说。
“还真具体啊。”
“然后呢,偶尔被你叫去吃顿饭,跟你喝点小酒,因为被你家长大了些的孩子说‘叔叔身上酒味好臭哦’而大受打击。”
我的幸福计划。灵幻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龙套突然意识到不对劲,问道。
“……师父。”
“恩?”
“师父、呢?”
“恩?”
“结婚、生孩子什么的……”
灵幻苦笑。仿佛放弃了一般的声音直击耳膜。
“不是,像我这种人就不能结婚吧。而且啊,比起我自己,我好像更想看到你幸福。因为你对我来说就像是长大了的儿子一样。”
“那,我”
果然还是要被拒绝吗。声音颤抖着没能说出口。
“不,也不是。”
“……诶?”
龙套不由反问道。
“这是我的梦。但你不一样吧?人各有志嘛,那你也要朝着你的梦想努力啊。”
龙套窝在灵幻怀里,睁大眼睛。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我可以继续喜欢您吗?”
龙套小心翼翼地问,灵幻笑着回答:“说什么傻话呢。”
“那,我要是说今天开始你就要讨厌我,你能照办吗?”
怎么可能,龙套轻轻摇了摇头。
“办不到。”
“这不就是了。本来嘛,要赢得喜欢的人的欢心就该努力啊。虎视眈眈地盯准机会,努力让人看到你啊。别那么轻易就放弃。”
“……是。”
为什么由你来说这话啊。龙套想着,眼眶含泪地靠到了灵幻胸前。
“师父,我喜欢您。”
话里再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后悔。
“谢啦。不过我还没法那样看待你。——……至少现在还不行。”
最后追加的话里颇有几分勉为其难,龙套苦笑道。
“——总有一天会攻陷您的。绝对。”
“我可要抱你的孩子啊。”
灵幻低下头,看向龙套的脸。
“你表情好难看啊。”
“是师父不好。”
都怪师父都拒绝了,还说什么可以不放弃。
别那么轻易就放弃。这句话让龙套意识到。
对了。这可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感情。
“真是的。”
强忍着眼泪,龙套将自己的脸压到了灵幻胸前。
灵幻的味道让眼前又开始模糊。咬紧牙关忍住。
喜欢你,希望你也能喜欢我,但在那之前。

你总能教给我近在眼前却看不到的东西。

——你果然,是我的师父。

【Epilogue】

日复一日,太阳又快落山了。
灵幻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发着呆,突然头没有撑住滑下来,重重地一点,方才清醒过来。
“——啊啊”
灵幻揉了揉眉间,左右拉扯僵硬的脖子。
不知是不是灵异现象也有潮流,这几天全是些图片编辑的工作。
虽说因为只需要电脑就行,所以性价比直追按摩类的工作,但连着来这么多眼睛和腰还是受不了的。
最重要的是很无聊。
自那次溜小的死斗以来已有半月。每天的生活都一如既往。
随意地动了动手指,点开塞在收藏夹里的征婚网站。
唔啊,刚打了个呵欠,龙套就从旁边递了杯茶过来。
“啊,谢啦。”
灵幻随口道了声谢,用左手接过茶杯,龙套却用手覆住了灵幻还搭在鼠标上的右手。
灵幻差点把刚入口的茶喷出来。
好不容易把茶杯安全放到桌上,转过头看向站在身旁的龙套,诶?干嘛?什么情况?
龙套一手仍然托着托盘,另一手拖着灵幻的手移动鼠标,按下了浏览器右上角的红叉。
浏览器无声地关闭了。
灵幻懵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龙套的脸。
“您不需要吧。”龙套断定道。
“那啥”
“我可还没放弃。”
“啊,是嘛。”
“比起那种事,请认真工作。”龙套放开灵幻的手,将自己负责的灵异照片递到灵幻眼前。
原本存在的不该有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连印刷出来的都能除灵,真行啊。把工作塞给龙套时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灵幻感叹道。
又看向龙套愈发可靠的背影,灵幻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抬起右手。
刚刚接触的部分似乎还有些热度,灵幻将手握拳又张开,唔。
我可没在意他啊。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解释,灵幻对右手残留的余温说着,往后靠到了椅子的靠背上。
小酒窝飘在天花板附近,正抱着肚子无声地狂笑。
有话直说。不,还是别说了对不起。
灵幻有些静不下心来,又坐正了姿势。
什么都没变。——应该是的,大概。

龙套的攻势变强了点。
而我有点受到压制,仅此而已。

什么都没有变。

——于是灵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即将到来的巨大变化的开端,将注意力投向了眼前的工作。

终。

———————
正文完。还有个谈恋爱(?)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