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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夜宵马上就做好了。”还戴着围裙的莱辛匆忙地开了门，没来得及给满脸疲惫的黑键一个拥抱，就又回到了厨房，他怕锅里的炸猪排糊掉。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是一个简单的灶台，这个没有隔间的一居室对烹饪而言过于局促，一做饭就充满了油烟的味道，有时还有些呛人，油烟机似乎也出了故障。

没有得到拥抱的黑键没脱衣服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半盖着被子，嗅着其中的气息。长时间的钢琴练习让他腰酸背痛，在每个头脑清醒的白天，音符啸叫着碾过他脑海中的每一根弦。此刻枕被间熟悉的气味让音符的潮水退去，出租屋暗淡的光线让他的眼睛适应，他终于获得片刻宁静。

“不饿吗？夜宵做好了，快吃吧。”莱辛关掉了油烟机，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一盘香气四溢的咖喱炸猪排出现在小小的餐桌上，在泛黄的顶灯的照射下黄灿灿的，几乎让这个小屋熠熠生辉。他解下围裙，期待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蜷缩起来的黑键看起来就像一只虚弱的羊羔。

“来抱我一下……我就去吃。”明明是撒娇的话却用了毋庸置疑的语气，闷闷地传出来。一只眼睛被被子遮住，另一只眼睛半睁半闭露在外面，在暗处那失焦的紫色眼睛充满倦意，让莱辛心疼。好想要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好想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可惜过一会就要去上夜班了……

莱辛俯下身去，哪怕这又是一个无法陪伴黑键的夜晚，至少仍然可以拥有一个拥抱的时间。吻还没落下去的时候，莱辛突然被勾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强硬地拽了下来，本来悬空的重心一下子全压在黑键身上，一对爱人的脸就这样被重力挤压在一起。然后黑键吻他，就像是一辈子都没吻过他一样。

莱辛被黑键突如其来的吻弄得喘不过气，此刻黑键完全不像一个累了一天的人，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紧莱辛，好像在海上抱紧浮木的落水者，一只腿跨上了莱辛的身体，勾着莱辛脖子的那只手先是轻抚他的角，又穿梭到了衣服底下，抚摸他的后背，手指的茧擦过他清晰可见的肩胛骨。黑键终于放开了莱辛的唇吻，两张潮红的脸在床的一角幽暗地对视着，小小的床像一叶扁舟，刚刚好盛得下两人沉浮的【】望。

“别走，莱辛。陪我。”黑色的长发蹭着莱辛的颈窝，锁骨附近被轻轻的吐息弄得发痒。对黑键的祈使句完全没有抵抗力，莱辛说，好，答应你，我陪你……于是他们做【】，完全忘了莱辛的夜班，也忘了他做的夜宵。

第二天莱辛把咖喱炸猪排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他说：“真可惜，我怕你吃坏肚子。我吃吧，再给你做别的。”黑键说：“不，那是我的，是你做给我吃的，现在已经属于我了。你不准和我抢。”刚出微波炉的饭烫嘴，黑键咬了一口早已不再酥脆的表面，又迅速挪开嘴唇，刚开始还小口吃着，到饭不再烫嘴的时候便大口扒拉着吃下去，棕黄色的咖喱汁都粘在嘴边，吃完了也忘记擦掉。莱辛用纸巾擦掉他嘴边的酱汁，心想，这家伙其实也没那么难养活。黑键匆忙把散落的琴谱装进包里，去赶早晨的钢琴课，临走也没忘记凑到莱辛的脸面前，用自己的角蹭一蹭莱辛的角，这是他们独有的告别仪式。在早晨的某一刻，朝北的小屋也会迎来一天中唯一的一缕阳光，把低沉的情绪荡涤得干干净净。

莱辛给自己匆忙做了一个冷冷的三明治，拿在手里一边啃着一边出发去打工。他做过很多五花八门的工作，只要能够赚钱的事他都会去试一试，售货员、餐厅服务员、电工、家政……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已经忘了这一切的开端了，这样的决定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这样的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供给自己的男朋友黑键上音乐学院。

或许是从那个下雨天开始的吗？遇到在屋檐下躲雨的同学黑键，他说他无处可去。家族的倾颓早有征兆，彻底的坍塌只在一夜之间。原本高贵的紫色瞳孔，被雨打湿变得黯淡。

莱辛说，和我回去吧。

那时候两人都只是高中生，而弗莱蒙特早已承诺过会把莱辛抚养到成年，高中毕业后就把他赶出家门。

2

黑键觉得自己的角快冻僵了。不知不觉就散失很多热量的美丽器官，在冬天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冷。把莱辛的围巾又裹得紧了些，只露一双眼睛，辨认回去的路。在某个巷口风突然刮得他站不稳脚，他试图倒走，背对着狂风，直到过了那个风口。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到莱辛打工的快餐店里，店里还算暖和，让黑键因为冷而缩紧的肌肉稍微舒展一些。但是黑键没有摘下围巾，他想给莱辛一个很小的惊喜。

但是那对熟悉的盘角并没有出现在前台，他在前台尴尬地站了一会，也不知道该找谁点餐。他伸长脖子往后厨看，门帘拉着看不到什么，倒是灵敏的耳朵先听到了声音。一个令人厌恶的男人的声音不留情面地训斥着对方，挑剔的内容无非是对食客没有陪笑、薯条炸过了头、炸鸡没有那么酥脆、汉堡里加多了生菜……被训斥的对象没一句反驳也没生气，只是沉闷地回应着，嗯，好，知道了，那声音黑键一听就知道是谁。若只是这样也还好，然而那男人的言辞越来越过分，侮辱人的语言连珠发炮般倾泻在无辜的店员身上，难听的嗓音攻击着黑键的脑袋，让他头晕目眩。此时对面也没了声，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平日里没少和自己顶嘴的莱辛，为什么连这样的辱骂也能忍受？在这家店工作了多久，一直以来都遭到这样的对待吗……

他不知道该闯进去阻止，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悄悄走掉，装作那个想要给出的小小惊喜也从来没存在过。其实那也算不上什么惊喜，只是想在他下班之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点一杯热可可，然后送给他而已，顺便还能和他一起回家。他没想到的是，他用的点单的钱也是莱辛赚来的，从物质上来说他无法真正送给莱辛任何物品，毕竟羊毛出自盘角羊身上。

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做法，大声清了清嗓子，喊了两句“有人吗”。训斥的声音停止了，莱辛和那男人走了出来，黑键壮了壮胆子，装作自己只是一个多事的客人：“让客人等这么久也就罢了，为什么训斥你们自己的店员？折损别人的人格就能让店里生意变好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我向你保证这不会发生，至少我不会再来这里。”说完摔门而去，丢下脸发绿的男人和仍然在震惊中的莱辛，凛冽的风再一次拍在他脸上。如果听不出来话里的颤抖的尾音，他想自己其实装得挺像。

特意绕路来莱辛店里的代价就是还要绕路回家，而且没有计划中莱辛的陪伴，他小小的勇气在店里的时候就已经被用光了。漫长的夜路上他的鼻子酸酸的，忍受这样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莱辛要承受这样的辱骂才能赚到足够的收入去抵消音乐学院的学费，那钢琴就非学不可吗？一定要弹下去吗，一定要当被供养的那个吗。理不出的思绪寒风吹得稀碎，头发在风中四处乱飘，然后他的身后响起了渐进的脚步声，口袋里猝不及防多了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牵着他往家走。莱辛喘着气一路跑了过来，呼出的气瞬间结成白雾。夜已经太深了，温度迅速下降着，冻得两人说不出话来。

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小小港湾，就算它冷得像冰窖，也是两人唯一的栖身之处。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莱辛往锅里倒进去一些黑糯米汤圆，那泡泡便沉寂下来。等汤圆煮好的时间莱辛钻进被子里，他知道他的黑键冷得像一个小冰人，裹着被子也没法让自己暖起来，所以他要让黑键裹着自己的身体，连脸颊也要紧紧相贴。他感觉到黑键在自己的怀里逐渐恢复体温，脸颊也不再冰冷。他突然想起来有什么要说的话，脑子在冷天变得迟钝起来，让他差点忘掉。

“谢谢你在店里替我说话。”莱辛说。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煮汤圆的锅发出滋滋的声音。

“别再去那家店打工了。”

“不去的话这个月的房租就交不上了。”莱辛用很轻的声音在黑键耳边说。哪怕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声音也轻得像是情话。

“我不要学钢琴了。我也去打工。”

“不，你要弹琴，我知道你想弹琴。”

“我不想。”紫眼睛怨恨地瞪着蓝眼睛。

“你想。”蓝眼睛温柔地看着紫眼睛。

黑键叹了口气，“好吧。但我可以找弹钢琴的工作，比如在某些宴会、某些酒吧弹琴，其实我已经弹得已经足够好了，用来维持生活足够了，至少我们可以多赚一些钱，不至于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发愁。”他知道莱辛根本不会答应，但还是赌气似的说了出来。

莱辛下床去盛煮好的汤圆，他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说服黑键的理由。“那样也不行。你不能退学，因为学费是我帮你交的。这样的话，你要对我负责。”

黑键无话可说，泄下气来。他坐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位严苛的赞助人，很想咬他一口，张开嘴咬上的却是莱辛端上来的黑糯米汤圆。善良的赞助人、家庭厨师、以及万能的爱人莱辛，好心把汤圆了吹凉了才喂给他，黑芝麻馅流了出来，于是他小口吸吮黑色的馅料，甜腻的口感在嘴里蔓延开。大号黑糯米汤圆吞下小号糯米汤圆，连带着热气腾腾的汤也喝了下去，黑键的嘴也软了下来。

“好吧，我对你负责，你也要对我负责。换个餐厅打工，这总可以吧，莱辛……”

“等天暖和就换吧。现在天气太冷了，我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天气里到处奔波找工作……先将就着吧。”莱辛撇了撇嘴。

“什么时候才能不上夜班？其实，我希望你去学校琴房接我。我有想弹给你听的曲子。”黑键的手指放悄悄攀上莱辛的手腕，像弹琴一样敲着他的皮肤。

“你弹过的曲子我都听过，虽然我看不懂乐谱，至少我可以看懂乐谱的标题。……我有一个歌单，专门放你弹过的曲子，有空的时候我就会听。”

“不，我要给你弹你从来没听过的东西。”一丝狡黠的表情在黑键的脸上一闪而过。不知道黑键毛绒绒的脑袋里又有什么新主意，莱辛想。

3

其实这个房间并非完全没有取暖的方式。莱辛曾拿回家一个电暖炉，但是很快发现它消耗的电费其实不输暖气费；在黑键的帮助下，莱辛甚至克服了良心的谴责，想办法在电表上做了手脚，指针轻轻晃动着却不会计数。一度以为这个冬天可以靠它过了，结果某个夜晚它出其不意地把自己烧坏了。或许这不是坏事，危险的电暖炉开着也是安全隐患，与其让它危险地发热，不如平安地坏掉。后来看到电暖炉引发出租屋发生火灾的新闻，回想起来两人只觉得后怕。

于是床成为了最适合取暖的地方。那张床只能算是勉勉强强睡得下两个人，说到底它本来可能就是一张稍微大了点的单人床，说到底这个房间本就是仅供一人住的单间，像一枚小小的茧困住两个互相依偎的人。莱辛让黑键睡在床靠墙的里侧，这样黑键夜里睡觉再不安分也无妨，顶多给莱辛来一记肘击，或是把莱辛压得动弹不得，但不至于摔下床来。偶尔被黑键海藻般的长发缠得差点窒息，轻轻解开纠缠的头发，生怕把他吵醒。坏处是两人不小心拌起嘴来，黑键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嘴是硬的、身体却是诚实的，被窝以外的空间就像冰窖一样危险，紧贴着莱辛暖和的身体不舍得分开。脚冷的时候，就靠墙坐着，蛮横地把脚塞进莱辛的衣服里，贴着他的肚皮取暖，莱辛从善如流地把男友的脚捂在怀里，接着翻看手中的书，过一会就轻轻打起鼾来。有一次黑键很有骨气地把自己的四肢从莱辛身上挪开，试图背对着莱辛面对着墙睡，但这也没用，身后的人立刻就贴了过来，从背后把他箍得很紧。被子里混杂了两人皮肤的味道，时不时还混杂了几根过长的头发，有时莱辛也疏于清理，那些有关黑键的痕迹都让他的心变得柔软。

莱辛有时在冬天的夜晚煮夜宵吃，没时间的时候就煮最简单的汤圆，有时间的时候就煮关东煮或者寿喜锅。就用最便捷的做法，在香菇上切一个小小的十字，把牛肉卷、白菜叶、魔芋结、金针菇、胡萝卜和寿喜烧的汤料一股脑扔进锅里，既然只是为了取暖和填饱肚子，也就不用费心摆盘。最喜欢的蔬菜和一碗热腾腾的汤下肚，再冷的小羊也从内部暖了起来。

但是莱辛做便当的时候，总是变着花样摆盘，用各种食材做出爱心的形状。有天黑键看到莱辛又在把胡萝卜切成心形，略微不满地说，每次我在琴房打开便当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看到就会起哄。莱辛笑着说之前在一个餐厅打工，学做过很多种便当，一身技能无用武之地罢了。他心里想的其实是，有人起哄也不坏，这样他们都知道，黑键是被照顾的、被爱着的。

快到圣诞节的某一天，两人走进了常去的商场，去超市买打折的蔬菜和牛奶。时间越晚，超市售卖的生鲜折扣越低，于是他们总是在快关门的时候再去。商场早早地摆上了圣诞树，挂上的彩灯和小礼物闪闪发亮。商场中间放了一架钢琴，若仔细看着，会发现钢琴一角连着的电线，想必是品牌方赠给商场，也顺便给自己打打广告。有人弹着圣诞歌曲，还零零散散有人围观。

“这架钢琴大概已经是这个品牌最好的型号了，琴键的力度、发声的音色都与真琴相差无几。”两人驻足听了一会，有那么一刹那黑键眼神中浮现了一丝向往，又迅速被掩饰。

“如果不是太贵的话，其实我们可以攒钱买。”

黑键赶紧拉着莱辛的胳膊远离那架琴，好打消他的念头。“上次还在说下个月房租都交不上了，怎么现在又有闲钱买琴。”

 “所以……所以说可以攒钱买嘛。”

“那样你又要透支你的身体，去打不知道多少份工。”

“但是那样你就可以在家里练琴了，不用天天往琴房跑。我想听你练琴，你还说你有要弹给我听的曲子，这还不够吗？”莱辛若有所思，他似乎已经开始想象黑键在家里弹琴的样子了。

“就算买了也没地方放，除非你把桌子挪走，那样我们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黑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会在莱辛面前表现出想要任何东西的样子，他担心自己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莱辛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以自己为代价。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只想和莱辛一起好好活着。至于钢琴，如果事情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也不是不能放弃。

4

夏天的时候，学校举办毕业演奏会，黑键虽然没有毕业，因钢琴弹得出彩，在学生中已小有名气，也受邀来参加。租来的廉价演出服不甚合身，带肩垫的西服让黑键的肩膀显得宽了一圈。

莱辛坐在观众席后排，他来晚了，不过总算还是赶上了。他看着黑键向观众席鞠躬，坐上了琴凳，全场安静了下来，等待着第一个音符落下。他想，黑键也曾穿过高档的定制西装，弹着他不知道攒多少年才能买得起的手工钢琴。台上的人开始演奏，手指如蝴蝶在琴键上翩飞。不仅如此，他知道黑键曾经拥有怎样奢侈的生活，但是黑键从来没向他提到过，黑键只是自然地接受了生活的巨变，所有黑键说过和没说的，他也想全部给予。黑键确实弹得太好了，难怪老师邀请他来演奏，他大概是选了一首格外难的曲目，想要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吧。黑键最近回家确实很晚，有时比自己还晚，他知道黑键在准备演出，但不知道会是这样一场盛大的演出。钢琴声敲击着演奏厅的每个角落，人们的魂魄仿佛被夺去，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说起来，这是谁的曲子来着，是李斯特吗，还是勃拉姆斯？莱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听过的，就在上周，他看过到黑键的乐谱。在昏昏欲睡的通勤地铁上，他听着那些曲子，有时也听黑键录给他的演奏，但是他从来都分不清楚那些作曲家之间的区别，他承认自己完全不懂音乐。曲子开始变奏，人们听得聚精会神，舞台离他太远了，他看不到黑键的表情，是否也像曲子一样起伏？他曾经试图翻看黑键的某本乐理书，薄薄一本却有强大的催眠魔力，最终他还是放弃了，理智告诉他时间还不如用来学一些更有用、能帮自己赚到更多钱的技能。他一直在攒钱，其实他已经凑够了电钢琴的钱，但是他犹豫了，廉价的电钢琴配得上眼前夺目的人吗？曲子抵达高潮的时候，他看到周围的观众热泪盈眶，他想，太好了，演出成功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他供养的爱人就在舞台正中央，沉浸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但他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横亘在自己眼前的人生一片荒芜，如果没有黑键，照亮自己前路的又是什么？

黑键向观众鞠躬，人们欢呼着，许多鲜花抛向台上。莱辛悄悄离场，这是唯一一次他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在演出结束后留下来，接黑键回家。走出演奏厅，瓢泼大雨从莱辛头上淋下来，现在还是下午，就已经下雨下得天昏地暗，就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来。莱辛拿着伞，这伞下本应有两只羊的身影，但是他没有打伞，他知道黑键没有带伞，于是他也淋雨。路人路过的时候就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个有伞而不打伞的人，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要么他脑子有问题，要么他失恋了。大雨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睁不开眼睛、看不清来路，让他无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在街道上失魂落魄地淋了多久，隐约感到雨停了，天也黑了下来。

尽管完全没有意识，但他还是往家的方向走着，他误打误撞进了一个街边的商场，他认得这是家附近的商场，他记得那天黑键羡慕地看了看商场大厅的电钢琴，他便下定决心攒钱去买。此刻商场里又有人在弹琴，总有人喜欢在这样的场合炫耀自己的琴技，哪怕他们弹得不如黑键十分之一。曾经莱辛听着一个琴童稚拙的演奏说，他弹得不如你好听。黑键说，总不能这么比，毕竟他还是个小孩，而我已经是钢琴专业的学生，他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今天围观的人格外多，把商场中间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丝毫看不到演奏的人是谁，但这首曲子温柔得令人心碎，相比黑键演奏的那些复杂的曲子，它出奇地简单，但是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每个音符都敲在人们心尖上，这让他有一种不妙的直觉。他不顾礼貌，扒开人群挤出一条路，他看到了熟悉的旋角。黑键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人群的围观。

当人群鼓掌的时候，黑键茫然无措地站了起来，大家都冲他喝彩，但他的目光只顾着在人群中巡视，环视一周后，惊讶地发现自己为之弹奏的人竟然近在眼前。他狠狠抓过莱辛的袖子，周围的人太多了，他知道莱辛一时半会应该无法挣脱他了。

“莱辛，你今天在发什么神经？是我下午弹得不好吗，为什么要丢下我自己先走？你去哪儿了？你不是拿伞了吗，为什么淋雨淋成这副模样？你该不会根本没去听我演出吧？你不是说请假了吗？人也不在家里，打电话也不接……”

“因为我……无法给你买一架钢琴。而且我不懂音乐。我什么都不懂。……”

黑键在莱辛脸上捏了一把，迫使眼前低着头、淋湿的头发乱七八糟堆在头上的人直视着自己。

“莱辛·梅耶尔，你真是个傻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虽然你，不，虽然我们一贫如洗，但你给了我钱买不到的东西。……

“你听了我的演出，大家都很喜欢，我们会有钱的。那个时候你就不用打工了，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刚才的曲子，你以前一定没听过吧？因为那是我写给你的。

“和我回家吧。”

The End

彩蛋：彩蛋就是我把开头的车写了，这里发不出来，指路 ao3：works/52631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