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网易轻博

1.4w全

家族联姻pa饭狗

  

  今晚乌云蔽月，距离犬饲和饭岛约定离婚的日子还有二十天。

  

  

  他们的相识是大家族中再常见不过的精心安排，相遇却是一次糟糕透了的恶作剧。

  彼时他还是少年身量，却早早穿上了考究的西装，活泼爱闹的远房堂姐在廊柱后一指花园里和他同样装扮，正在埋头沉思的小少年，冲他抿嘴笑：“那个就是饭岛宽骑哦，阿酱先悄悄看一眼吧。”

  犬饲扯下堂姐拽着他袖口的手，径直走过去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一副纯良友善的模样。

  待他给饭岛指了路回来，堂姐才转过脑筋，惊呼道：“阿酱，你也不至于给他指反方向的路吧？等下他一定会迟到的，这太幼稚了！”

  饭岛毫无疑问迟到了。

  他涨红着脸和席间的诸位道歉，眼睛却只盯着折着餐巾对他微笑颔首的犬饲。

  十六岁的生日宴上，犬饲和还不到十四岁的未来伴侣交换了联系方式，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最后离席握手的时候双双握出了暴起的青筋。

  “你在开玩笑吧？不是昨天还去了饭岛家里吗？不会就凭他家里的原因你就要离婚？这完全是始乱终弃，阿酱！”

  “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们都觉得应该分开了……姐姐明明是家里唯一知道我们一开始就互相看不惯的人啊，”犬饲平静地回答电话对面震惊的女声，“所以我们离婚，至少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

  “一开始看不惯，后来呢？你真的敢说现在不爱他吗？犬饲？”

  “对某些人来说，爱或许是最空空荡荡的东西，姐姐。”犬饲轻声细语地说完，毫不留恋地挂了电话。

  零点已过，还有十九天。

  

  

  “早安，Hiroki……”犬饲按掉闹钟黏黏糊糊地打招呼，毛茸茸地乱翘着几撮头发，闭着眼就往旁边埋，却只顶到冰冷的另一只枕头。

  他脑袋乱蹭的动作骤然止住，在被子里自嘲地笑出声，自问自答：“早上好，阿酱。”

  是啊，在昨天说好要离婚后饭岛就睡进了客房，哪里还会有人回应他的问好呢？不过没有关系，一个习惯的养成仅仅需要二十一天，换言之，在离婚过后不用多久他就可以适应了。

  犬饲踩着拖鞋下楼，循着甜牛奶的香味转进餐厅，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早餐——餐盘被蒙上了一层透明保鲜膜，牛奶尚有余温，以及一张饭岛收藏很多份的漂亮便签纸，上面告诉他一定要加热再吃，显然是认为犬饲不会下来这么早。

  往常是的，他会在闹钟响之后再磨蹭好久。

  不过以后又没人纵着他磨蹭，他也没什么醒了却不愿起床的必要了。

  他懒得去加热早餐，将就吃了几口，手指拨弄着电子通告单，又确认一遍今天的行程。

  草草写下一句“非常感谢你”，犬饲出门了。

  随着导演喊出“cut！大家辛苦了！”，犬饲立即松开了伊藤小姐的手往树荫下躲，伊藤小姐眼不离手机，头也没抬，见怪不怪地跟他说拜拜，脸上幸福的笑几乎满溢出来。

  助理跑来给犬饲送水，又絮絮叨叨和犬饲分享八卦：“我们今天应该可以早点收工，犬饲桑你不知道，伊藤小姐昨天被求婚了，今天她和导演请求早些拍完呢，不过她的状态也真是不错，进度推的很快。”

  助理想起什么似的，揶揄犬饲：“犬饲桑今天时间空余很多，也可以和饭岛桑去约会哦！”

  犬饲的水正递到唇边，闻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和他十九天后离婚。”

  犬饲倒是镇定自若继续喝水，助理愣了片刻，巨大的“哈？！”声几乎把犬饲震聋，随即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追问：“什么意思？犬饲桑在玩整蛊游戏吗？还是你们吵架了？”

  这位英年早婚的演员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不见一丝破绽：“完全不是。”

  助理一时无言，以往犬饲和饭岛吵架之后确实不是此时云淡风轻的模样，而是会显得有些不常见的凶巴巴，可无论吵得再凶，他也从来没提过“离婚”二字。

  他想起海上风暴来临前，也是这样的沉寂，沉寂的越久，暴风雨便越可怕。

  犬饲还是淡淡的，但落在助理眼里就有几分阴恻恻了。他把喝完的塑料水瓶顺手“啪叽”一下捏扁，吓得助理原地打了个战栗，在犬饲不解的眼神中夺走扁瓶子跑回了人群中。

  

  

  托伊藤小姐的福，今天下班很早，早到犬饲到家的时候还是天光大亮，空无一人。

  他把衣服随手一扔，拉上窗帘，闷头睡了。

  等再醒来，犬饲发现他的衣服已经被平整地挂在衣架上，被角掖的仔细，门也合的只剩一条缝，透过来微弱的光。

  他深呼吸一口气跑下楼，又在楼梯上放慢脚步——客厅的地毯摆满了东西，饭岛蹲在那儿，正一件件装入行李箱。

  “你要走？”犬饲紧皱着眉，在看清他动作的一瞬间就在楼梯上问出了声。

  饭岛手一松，折的整齐的衣服散落在行李箱中。他抬眼看犬饲匆匆从楼梯上走到他面前，眉头还是皱着，神情相当不悦：“不是说好了等离婚再搬走吗？”

  饭岛就着这个仰视的姿势摇摇头：“只是去出差，要去两三天。”

  站着的青年自己都没察觉，他听完这句话后神态骤然放松，身体也不再紧绷，像只炸毛的猫被轻轻安抚到平静。

  “那祝你工作顺利。”犬饲光着脚走去桌子旁边倒水喝，方才因为着急而迟钝的感官被未覆盖到地毯的地板一激，冻得他差点就要龇牙咧嘴。

  饭岛看出他的异样，问：“怎么光着脚？”

  犬饲答得随便：“因为没穿拖鞋。”

  饭岛早已习惯犬饲的废话对答法，配合地继续问道：“怎么不穿拖鞋？”

  犬饲跳回地毯上，违心道：“因为想光着脚。”

  饭岛被他噎了一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是喔。”接着继续收拾行李，不再跟他搭话。

  等犬饲在下面东戳戳西摸摸走了一圈，终于打着哆嗦上楼找拖鞋时，饭岛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

  犬饲脚下一顿，回给他一个点点头的背影，以示他知道了。

  除此以外，无话可说。

  

  

  饭岛第一次给犬饲带伴手礼的那天是犬饲十八岁的生日，距离饭岛考入他所在的高校已近一年，距离他们堪称互相不对付的初遇已经过了整整两年。

  在他生日前，饭岛悄无声息地回了趟北海道老家，犬饲几天不见饭岛，就去找了饭岛的同学们打听消息，得知他是回去取一份重要的档案，一下子请了好几天的假。

  “真是不喜欢学习的孩子，只是取档案而已，哪里需要请这么久的假期，还有，前不久约定好了要给我过生日的，竟然临阵脱逃了，不可原谅……”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许多数字和弯弯绕绕的符号，犬饲看得头晕眼花，不由得开起了小差。

  想到这里，他拿起笔，愤愤地在本子上写下饭岛的名字，随后打了个大大的叉。

  谁知刚刚下课，老师还没走出教室，后门口的同学就喊了犬饲的名字：“犬饲君的弟弟在门口等了很久哦！再等下去说不定会哭鼻子哦！”其声音之洪亮和宣告全班也没什么区别，而班上的人在漫长代数课的摧残下听到新闻，纷纷投来新鲜的目光，还有听说过“犬饲君的盐系帅气弟弟”传说的女孩子，更是起哄让犬饲去好好哄哄他。

  犬饲自动升温成了红色犬饲，面上礼貌微笑着感谢那位同学，暗地里简直连牙都要咬碎。

  升腾起来的怒意被饭岛递过来的一个纸袋子止住了，他盯着饭岛，无声地表示疑问。

  饭岛摸摸鼻尖：“给你带的伴手礼。”

  “我可以打开吗？”犬饲好奇他在搞些什么名堂，伸手抓住了点完头就要逃跑的饭岛，“干嘛急着走……这伴手礼有很见不得人吗？”

  他掏出一盒去过北海道的大家都爱推荐的白色恋人，又掏出一个扎着丝带的透明盒子，里面有个小小的蛋糕——长得有些歪歪扭扭，不太美妙。

  长途跋涉之后变成这样的吗？但是四周完全没有沾上奶油呢，这不合常理吧。

  犬饲把目光又投向饭岛，后者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解释道：“这个……它本来就是这样的，就是有点丑的，对不起。”

  犬饲摆摆手：“不是那个意思。这些都是Hiroki的心意，我很喜欢哦。”

  饭岛的眼睛生的好看，这点犬饲是知道的，可他也是头一遭被饭岛用这么闪亮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看，带着十分明显的兴奋情绪，还笑出了一口白牙：“你喜欢就太好了！”

  这让犬饲有些招架不住，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家里养的的小狗，每逢被他夸赞，也会这样直白地表示高兴，多亏饭岛没有小狗耳朵和小狗尾巴，不然一定也是高高立着的吧。

  “很喜欢哦，”犬饲重复，然后在饭岛毫无防备兀自开心的时候，验证自己的推理，“其实蛋糕是Hiroki自己做的吧？”

  “是哦！我专门学……”饭岛嘴比脑快，轻轻松松被捕入网，说到一半才突然闭嘴。

  “这样啊，”这下轮到犬饲笑的见牙不见眼，他揉了一把暗自着恼的饭岛的头发，拖拉着长腔，“看来Hiroki不是很有做甜点的天分呢——还好有阿酱欧尼酱喜欢它，不然可怎么办哦——”

  犬饲已经准备好被这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怒目而视了，没曾想他只咕哝了一句“谁会叫犬饲欧尼酱”就跑开了。

  脸倒是唰一下红了，但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气到的样子啊。

  犬饲抱着纸袋子目送他，觉得青春期的孩子真是难懂又神经。

  

  

  该说不说，那个蛋糕卖相虽不好，口味还是不错的，不过他一想到这是饭岛专门学了做给他的，就控制不住边吃边笑。

  如今想想，那个情景大概也很奇怪，不然朋友们也不会都捂着脸去坐了隔壁桌。

  犬饲叉了一块助理买来的据说是“全东京最美味的蛋糕”，它的确口感非常好，也摆的很漂亮，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没滋没味，赶任务般快速吃完了。

  被助理看见的话，应该会说他暴殄天物？

  犬饲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总会想很多，想一天里见到的人和事，也想过去和未来的种种。

  手机嗡嗡的振铃声叫停了他的脑内漫游，他保持仰着脸看天花板的姿态，捞起手机，手指直接按肌肉记忆划了接通。

  “もしもし——”

  “我的围巾在家里吗？”

  犬饲坐直了。

  “我有点没印象是不是把它带来了，如果丢了就麻烦了，所以拜托阿酱帮我去房间……去客房看看。”

  饭岛应该正在室外，那边的风声很大，仿佛就在犬饲耳边呼啸而过，伴着他把牙关咬得咔咔作响的声音。犬饲回忆着下午收到的寒潮预警，皱着眉往楼上走：“拍完戏买的那条吗？”

  “……对。”

  拍摄《我们的餐桌》恰逢寒冷天气，剧中的豐和穣心有灵犀地送了对方围巾当圣诞礼物，剧外的饭岛和犬饲也给对方挑了那年流行的围巾。

  “还在，在门后挂着。不过，”犬饲攥住围巾柔软的布料，“比起着急它丢没丢，我觉得你应该先随便买一条御寒——至少回去酒店再给我通电话吧？”

  “不用担心，其实没……阿嚏——！”

  因为犬饲不能凭借传声筒看见他的状态，饭岛试图负隅顽抗，但以一个喷嚏失败告终。

  犬饲冷笑一声，按了通话结束。

  过了许久，饭岛传来几张贴图，有还没拆包装的新围巾，还有塑料袋里稀稀拉拉的药品，以及一杯冒着白雾的热水。

  又发了一个流泪道歉猫猫头表情包。

  犬饲无视他的服软，发了句简短的“知道了。”

  饭岛紧接着回了消息，跟他讲白天的各种所见所闻，碎碎念了一长串。

  犬饲没看见，他回完消息就探身关掉了床头灯，在一片黑暗中抱紧从客房顺来的饭岛的围巾，嗅着上面熟悉的淡香，在手机另一端等待回信的人的惴惴不安中，心满意足地沉沉入睡。

  

  

  饭岛是天下第一的大骗子。

  走之前说要去两三天而已，可今天已经是第五天——距离他们离婚还有十四天。

  伊藤小姐的未婚夫来探班，给大家带了热饮，犬饲拧着眉翻来覆去地看对话框，牙尖尖把吸管咬出一个贯穿的洞，在助理看来和吸血鬼咬人时的狠戾表情也没什么两样。

  整整五天，除了第一天关于围巾的话题和犬饲第二天对饭岛念叨小作文的回复以外，他们完全没再交流，一个字都没有。

  爱聊不聊。

  犬饲把手机关机，环顾四周，想放松一下心情，却看见伊藤小姐和未婚夫同坐在一个大摇椅上。她正拿着一个可丽饼，和未婚夫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脸上的笑比今天的阳光更灿烂。

  ……眼不见心不烦，犬饲闭上了眼睛，助理识趣地给他盖了个薄毯。

  伊藤小姐心情好的时候，演技似乎也会飙升，犬饲很惊奇她这种上一秒笑逐颜开下一秒就泪如雨下的本事，连带着其他演员也能很快入戏，工作效率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感谢伊藤小姐，今天又能提前回家。

  犬饲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当背景音播放，又开始划拉和饭岛的对话框。

  “……地区发生地震，震级……”

  电视正在播报地质灾害新闻，犬饲随意瞥了一眼，锁定地区名字时却几乎连血液都要停流。

  顾不得什么冷战不冷战，离婚不离婚，犬饲在下一秒就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他第一次觉得电话的铃声这样漫长。

  “阿酱？”实际上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饭岛喊了他的名字，声音有些哑，“怎么想起打电话来？我忙了好几天，刚得空睡一……”

  “你没事吧？”犬饲打断他。

  “有点困困的……”

  “Hiroki，我现在真的不懂你，每天随便发点什么信息给我很难吗？不是说去两三天而已吗今天已经是第几天了？还有之前何必那么执着于那条围巾连自己冻感冒了也不上心？”

  犬饲的大脑正空白着，难得滔滔不绝把闷在心里的话倒了个干净，一连串的质问把本就没睡醒的饭岛听的懵懵的，他不解地反问回去：“阿酱为什么那么着急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犬饲骤然止住话头。

  饭岛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犬饲咬着牙：“你那里地震了，预警没把你吵醒吗？”

  “那个啊……其实是白天的事了呢。”饭岛听出来他此时情绪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真相。

  白天……吗？

  犬饲的血液再次流淌起来，理智回笼，电视上关于灾情的通报已经结束了，频道里的嘉宾们欢声笑语地做游戏，一切都安静祥和。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么激动多么莫名其妙地冲饭岛发了一通无名火，如今冷静下来，自觉这行为实在很无理取闹。

  “抱歉，我……”犬饲按了按眉心，给饭岛道歉，想再说点什么理由，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什么也说不出。

  二人都陷入沉默，这次饭岛先挂断了电话。

  

  

  午夜两点，饭岛披着星光进了家门。

  虽说临时想办法换了航班，却还是有些晚了，家里已是一片黑暗，他换上拖鞋，摸索着开了玄关鞋柜灯，把行李箱先随手搁在了鞋柜旁，就蹑手蹑脚地往室内走。

  他正要踏上楼梯，余光中却扫到一团黑影。

  饭岛脚步一拐，更轻更慢地走向沙发。

  犬饲在沙发上蜷缩着，怀中不知道抱了片什么小被子小毯子之类的东西，手指还抓紧了那块布料的一角，在睡梦中仍然皱着眉，睡得十分不安稳。

  饭岛连呼吸都放轻了，一手伸向他的脖颈，一手探向他的膝窝，想把他抱到楼上去睡。

  过程很顺利，犬饲原本睡得不安稳，被饭岛抱起之后皱着的眉就悄然舒展开来，熟悉的感觉没有触动他的身体警戒机制，反而本能地往饭岛怀里又凑了凑，就这样被抱回了卧室的床上。

  放下他之后，饭岛挪开手准备离开，却被拽住了衣角，连同他遗落在家的围巾一起，犬饲通通握在了手心里。

  饭岛把衣服缓缓抽出来，然后，他看到犬饲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思索再三，饭岛就地盘腿坐下，面对着床，曲着肘放在床沿上假作枕头，另一只手则安抚性地轻轻拍着犬饲紧绷的肩。

  他拍啊拍，拍到犬饲的呼吸再度平稳，拍到眼皮重若千钧，拍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动作已经停下来了——他也睡着了。

  

  

  深冬过后夜渐短，闹钟还没响，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就不偏不倚地映到了犬饲的眼皮上，他把头挪了挪，发现依旧躲不过，遂抄起身边的枕头蒙住了脸。

  ……枕头？

  犬饲猛地坐起身，被子顺着他的动作滑下来，盖住床沿一只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

  饭岛变换了睡姿，手留在床上，脑袋则靠在了床头的矮柜上，穿的不算薄，但从他无意识裹紧大衣的动作来看，应该还是觉得冷。

  或许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很强烈，饭岛很快也睁开眼，边打哈欠边隔着被子拍了拍犬饲：“早上好，阿酱。”

  “……早安，Hiroki。”犬饲沉默了一瞬，依照习惯答了。

  “不和Hiroki互道早安”的二十一天习惯养成进度目前马上进行到第七天，在犬饲这句话后重归于零。

  饭岛回过神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犬饲，解释道：“我昨晚回来的，送你到房间后实在太困，就没忍住睡倒在这里了。嗯……我去把行李整理归位，阿酱可以再睡一觉。”

  “等等！”犬饲拦住他要走的动作，长睫毛垂在下眼睑上，像耷拉着毛茸茸耳朵的兔子，“关于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情绪太激动，而且也问得太多……”

  “不是这样的。”饭岛单膝跪下来，从下而上去看犬饲的眼睛，“首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合法伴侣关系，你问什么都不算多；其次，是我因为种种原因惹得你担心，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抱歉啊，阿酱。不用担心，你看，我很安全哦，完全是生龙活虎地在你眼前呢！”

  犬饲没言语。

  饭岛扶着他的背让他躺下，又给他把被子盖好，拉了外层的窗帘，稍稍遮住晨光。

  “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饭岛走出房间，把门也关上了。

  忙于工作一直都没怎么睡的是自己，犬饲黑眼圈的颜色却比他还要深，可见他独自一人待在家的这几天也没休息好。

  饭岛不由得叹气。

  但他也不能做更多了，距离他们的离婚日还有十三天，不到两周之数。

  

  

  犬饲搅动着手里的咖啡，颇有些心不在焉，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情愿喝可乐。

  对面坐着的女子和他的眼睛有三分相似，正笑眯眯地和服务生点单。

  “阿酱，阿酱！”堂姐飞速点完单，敲敲她面前的桌子，“你们到底是闹哪样啊？前一段刚一起拍了bl剧，那时不是黏的不得了吗？”

  “哪有黏的不得了，”犬饲反驳，“我们很避嫌了。”

  堂姐无语道：“我从你们一起演特摄的那个时期就没有看出来你们哪里在避嫌。”

  犬饲语塞，辩解道：“可是姐姐，当时我们是两年异地恋之后终于结婚，你要让Hiroki装作跟我不熟，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吧。”

  犬饲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平心而论，剧场版拍摄时期他们也没有表现得特别亲近，但是饭岛的习惯动作骗不了人，关于他喜欢盯着自己看这件事犬饲也跟他提过，但无一例外都被饭岛眼睛亮亮地盯到失语。

  他纵容饭岛的后果就是产生了某段被人津津乐道的花絮：几个人围在一起讲话，一般来说大家都会看向说话的人，而饭岛却总是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犬饲，神情温柔又专注，让人不由得猜测他除了记得看犬饲以外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犬饲每次看到有人调侃这一段花絮就会在内心为他小声开脱，毕竟他们当时正逢新婚啊。

  和联姻对象两情相悦，这在小犬饲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联姻对象是北海道饭岛家的公子，按被定下这桩婚约时的年纪算，饭岛可能还是个刚会走路，头占四分之一个全身那么大的小孩儿，犬饲对他没有丝毫期待。

  而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他故意去诓了第一次见面的饭岛。饭岛会不会因为这场恶作剧而讨厌他，他毫不在乎，倒不如说，犬饲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因为这场婚约对饭岛生出哪怕一丝真心，因此他由衷地希望饭岛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这样的关系，只维持相敬如宾的体面就可以了。

  这也算是少年犬饲对这种包办婚姻的反抗吧，虽然在大人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

  两人之间从势同水火，到用心互送伴手礼的改变是从饭岛进入犬饲所在的高校开始的，准确来说，是因为身为风纪委员的犬饲在接到举报后巡逻时，正巧撞上了为别人出头的饭岛。

  犬饲永远记得他推开废弃美术教室的门，然后和饭岛对视的那一眼。

  饭岛的样子很狼狈，他才是刚要发育的年纪，和人高马大的几个高年级男生一比，矮矮瘦瘦的一个站在那里，显得相当单薄。

  让人意外的是他的战力还算可以，至少犬饲到现场的时候他还不落下风，虽然漂亮的脸上被打伤出了血，但另外几个人身上挂彩更多。

  “嘁，原来是风纪委员的走狗，怪不得多管闲事！”几个惹事的人被带出去时，其中一个这样啐了饭岛一口。

  饭岛没搭理他，只顾着向正在给他处理伤口的犬饲喊疼，还可怜巴巴地抓住了他的制服袖口。

  “那你忍着，”犬饲面无表情，把动作放轻了一点，“本来检举他们之后待在一边等我们处理就可以了，你一定要来掺一脚，现在喊疼做什么？”

  “如果破相了怎么办哦？”犬饲蹙着眉。

  “反正我是要和犬饲学长结婚的，破不破相有什么关系，你也不会喜欢。”饭岛睫毛颤了颤，跟他小声顶嘴，还有闲心思对差点被欺负的那个小姑娘扬了个安抚的笑。

  “好了，去上课吧。”犬饲手一顿，把工具胡乱塞进急救箱，挥手示意饭岛可以滚了。

  饭岛摸摸自己肿起来的脸颊，跟犬饲打商量：“犬饲学长，我算是帮了你忙吧？不如你把笔记借我复习用好不好？”

  得到犬饲应允之后，饭岛总算消停下来，又恢复了一副高冷不可亲近的模样避开了走廊上的一圈围观群众。

  “我没有不喜欢他的脸啊，”犬饲无辜地摊开手，“他说得好像我很挑剔一样，这是诽谤。”

  “我知道，”堂姐专心致志地切着送上来的小甜点，“其实阿酱，你跟我挑剔过饭岛君无数个缺点……但确实一直在夸他的脸。”

  在饭岛脸上的伤好全之前，他们就悄无声息地和解了，饭岛也变成了校内很多人都知道的“那个帅气犬饲的帅气弟弟”，至于他们具体的关系，依旧不足为外人知。

  在饭岛二十岁那年，他们结婚了。

  简单的一纸结婚届，在法律意义上真正的把犬饲和饭岛相连。

  很幸运，在冰冷的文书关系确定前，他们已经谈了两年的恋爱，作为犬饲贵丈和饭岛宽骑，而不是“犬饲家和饭岛家的公子”。

  “所以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堂姐叹了一口气，叉了一块蛋糕，却没有送入口中，“饭岛家是出了意外没错，但是给他们一段时间，我相信他们能东山再起的。为什么要提离婚？阿酱不是那样背信弃义的人，姐姐我很清楚。”

  “是我父亲要求的。”犬饲低着头，继续机械性地搅着那杯咖啡，“父亲说他家那边可能会连带着我们家也倒霉。”

  “你就同意了？”

  “没有。”犬饲心情复杂，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无厘头的理由就向饭岛提出离婚。

  可谁知父亲竟然去找了饭岛谈。本身家里的一堆烂摊子就已经够烦人了，还要承受来自爱人家人的压力，那几天，饭岛整个人都散发着疲惫的气息。

  犬饲以为他不会接受父亲的提议的，可饭岛同意了，还以一种很平静的口吻和他提了离婚。

  “我不同意。”犬饲也很平静地回复。

  “阿酱，现在这种情况还和我们家扯上关系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事的。”饭岛只当没听见，接着给他分析利弊，一条条一句句全是阿酱阿酱阿酱，听得犬饲怒火中烧。

  “我说，”犬饲截住话头，“现在是考虑我会怎么样的时候吗？我们两个人能做的总比你一个人能做的多吧？”

  “但是这没有必要，阿酱。”饭岛还是很平静，“我家的事不该连累你。”

  犬饲自诩是想冷静解决问题的人，不想和他进行情绪化的争辩，于是按灭床头灯，以缄默表示暂停交流。

  谈话不欢而散。

  犬饲没有睡着，他清楚饭岛在床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假装放松的睡姿让他的身体发僵，饭岛才掀开了被子，一如既往环住他，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这就是饭岛向他低头的意思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提及此事，好像这不愉快的话题从没出现过似的。

  在约定好回饭岛家的前一天晚上，饭岛回来的很晚，还喝了酒，看似行动如常，眼睛里却像蒙了一层纱，整个人都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

  “我们离婚吧。”

  犬饲怎么也想不到酒后的爱人到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端着温水和解酒药站在沙发边，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没有下文了，饭岛只说了这一句话就流下眼泪，平常总是眼巴巴湿漉漉看着他的眼睛如同含了两汪泉水，怎么流也流不完，丝线串珍珠般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犬饲不常见他哭，相比起来，自己流泪的次数要更多，虽然原因不太一样就是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饭岛的崩溃，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了沙发上，一张一张地给他递纸巾。

  第二天清早，在饭岛找冰袋敷自己那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时，犬饲道：“我们离婚吧。”

  冰袋挡住了饭岛的眼睛，只露出一圈淡淡的红，犬饲看见他的嘴抿了抿，回了句“好”。

  “这就是离婚的真相吗，”堂姐搓手唏嘘，心里骂了自家伯伯好多句，面上还要安慰两相为难的犬饲，“总会好起来的，你们还是相爱的嘛。”

  犬饲摇摇头：“姐姐，我说了，对有些人来说，爱可能是最空空荡荡的东西。”

  看来，虽然理解饭岛的行为，可是从想法上来说，这个决策还是让犬饲感到生气吧。

  堂姐选择避开深聊这个部分，询问道：“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吧？”

  “事已至此，过不过的又有什么区别呢。”犬饲看她已经吃完了，便把没喝几口的咖啡撂下，动手整理起自己的大衣衣褶。

  “还有多久啊？距离你们约好的时间。”堂姐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他同步站起来。

  “十一天。”

  店门外的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树梢上两只鸟掠翅高飞。

  

  

  还有六天就要离婚，犬饲对于和饭岛的六周年结婚纪念日观感很复杂。

  一方面，他们很快就要离婚，这个六周年的纪念日时间实在有些尴尬，但另一方面，他们早就已经预订好了度过纪念日的餐厅，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准备，就这样全部浪费掉也的确很可惜。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因为感情破裂而选择离婚，既然感情还在，果然还是想要纪念一下的啊。

  不过饭岛是怎么想的呢？

  犬饲很确定饭岛内心也正在做激烈的斗争，可他们谁也没想跟对方商量。

  临到出门前，饭岛终于问犬饲：“今天下戏后我去接你好吗？”

  犬饲道：“你直接去餐厅好了，我这边很难说什么时候能结束。”

  饭岛应了一声，先出门了。

  

  

  戏拍的很顺利，他们见面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早，用餐时点的都是他们喜欢的菜色，送对方的礼物也是很久前就挑好的笃定爱人会喜欢的东西。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两个人都很沉默以外，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纪念日。

  最后，并肩在东京的夜晚散步。

  他们一起在很多地方散过步，德岛，北海道，各种各样的拍摄地，以及东京。

  起初并不只是单纯的散步，而更多的带着“暂时离家里远一点”的想法。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会聊很多，从没话找话到有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就这样走过了犬饲的一整个青春。

  关系缓和后，犬饲偶尔会想，和饭岛结婚也不错，至少他人品不错，性格也很好，而且……长得非常赏心悦目。

  就当多了个弟弟吧。

  但饭岛本人应该是不乐意的，毕竟他和犬饲讲话时常常不用敬语，言行举止每一个方面都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年轻两岁的后辈，甚至于得寸进尺反过来喊犬饲的小名。

  他也和朋友抱怨过自家有个没大没小的弟弟，朋友听完后却露出看白痴一样的表情一语道破天机：“其实他是恃宠而骄吧？”

  怎么会怎么会？犬饲把头摇成洗衣机的甩干桶，听到什么笑话般连连否认。

  “犬饲君讲到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很生动，你自己没有发现过吗？”

  “犬饲君有一张很帅气的脸，对人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但真的会给你递情书的同学和你的人气是不匹配的，这个也没有发现过吗？”

  “犬饲看起来总是很完美，对大家很礼貌很温柔，但是实际上非常疏离，要比喻的话……有点像神明大人，不会和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和饭岛君待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与其说不是这样，不如说非常有凡人的感觉，很鲜活，情绪一下子就可以琢磨得透了。”

  那是犬饲第一次认识到他对饭岛是不同的。

  他是个善于反思的人，在仔细内省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朋友的话全盘正确——比起其他人，他更喜欢看似和他不对付的饭岛。

  即使不与他人相比，他也喜欢饭岛。

  至于饭岛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用各种行为证明他在犬饲这里是特别的，犬饲持怀疑态度，他觉得这孩子想不明白。

  在饭岛的毕业仪式上，犬饲才知道他猜错了。

  一片庆祝毕业的人声鼎沸中，饭岛碰到了他的手，似乎是留给他拒绝的余地，饭岛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地和他十指相扣。

  最后整个扣住的时候，他感觉到饭岛松了口气。

  “毕业仪式紧张到需要牵阿酱前辈的手吗？”犬饲晃了晃他们牵着的手，还是没忍住逗他。

  饭岛摇摇头，很认真地道：“我要和阿酱交往。”

  犬饲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说：“可以哦。”

  说是交往，实际上两个人很快又分开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学，学习和艺人工作同时进行着，即使只是想见面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两年后的春三月，他们结婚了。

  至今整整六年，相恋八年，相识十三年。

  东京是极其繁华的，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时间的概念在这里显得无比清晰，绝不会拉长一秒钟。

  所有的指针都指向了十二点，这意味着他们的婚姻已经要走向第七年。

  随遥远的钟声一同传来的还有饭岛的声音，很轻，他说：“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阿酱度过第七年，第八年，还有以后的很多很多年。”

  犬饲微微笑了：“如果而已。”

  

  

  今天是犬饲和饭岛共同主演的bl作品《我们的餐桌》制作发表记者会。

  和纪念日后就没再回家住的犬饲甫一见面，饭岛就觉察到他状态的不对劲，避开人群向他耳语：“不舒服吗？”

  犬饲面色如常，否认了。

  时间紧迫，饭岛没来得及追问，二人就被人领到了桌子前。

  快门声接连不断响起，闪光灯在他们的脸上闪烁，比雨夜的电光还要更刺眼些，乌泱泱的人头和话筒在台下起伏，明堂之上，饭岛和犬饲是全场的焦点。

  饭岛有些出神，早在拍摄以前，他就曾设想过和犬饲一起开发布会的情景，作为饰演剧中角色的演员，作为众目睽睽之下不为人知的爱侣。

  接到《我们的餐桌》的剧本实际上是个谁都没预料到的意外，但这是个很温暖的故事，对手演员又是最熟悉的人，他们没有理由不接。

  上次共演时饭岛直盯着犬饲看的花絮场面被经纪人们拎出来特地提醒，于是被训成蔫蔫小苦瓜的夫夫二人再三保证这次一定会小心，以免露出端倪——主要是饭岛，犬饲对于距离的把控一直游刃有余。

  实在是太游刃有余了，这常常让年少时的饭岛产生一种皮球泄气般的失落。

  真要探究起来，分明是犬饲先来主动找他的，后面却没事人一样视他的殷勤于无物，还一度把他归于“弟弟”的范畴。

  不可理喻，饭岛初次听到犬饲这样把自己介绍给他的同学们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能是弟弟呢？他们以后会结婚的呀，谁会和弟弟结婚，牵手，接吻，甚至共度余生漫漫长夜？

  所有的遐想都八字没一撇，饭岛却在犬饲同学们围着他打招呼的时候渐渐赤红了脸。

  “好了，不要闹他了，iihiro只是来找我要笔记。”犬饲将他从人群中捞出来，一边把他们赶回教师一边把笔记塞给他，末了很有些稀奇地捏了下他的脸，“我竟不知你会因为打招呼而害羞？”

  饭岛被扯着脸，声音含含糊糊：“才不是因为介个……”

  犬饲笑了：“超罕见！iihiro黏黏糊糊的在讲话，好可爱呢。”

  饭岛听完这句话后的表情和飞机耳小狗简直一模一样，让犬饲莫名有种会被咬手的感觉，于是他把手缩了回来。

  饭岛没咬他，但是语气确实不太愉快：“犬饲学长不要把我的小名到处念！”

  犬饲了然点头。

  饭岛看似气势汹汹的走了。

  当晚，饭岛准备入睡，脑海里却如同放了全角沉浸式音响，反复播着犬饲喊他小名的声音。

  越想越没有睡意，饭岛自暴自弃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卷，顺从心意在床上滚来滚去。

  第二天，犬饲见到他，非常礼貌地叫了一声“饭岛同学”，成功地让本就顶着黑眼圈脚步虚浮的饭岛看起来更加像飘飘生物了。

  在饭岛每次听到这个词就会变得更哀怨的眼神中，犬饲止不住笑，从善如流地把称谓换成了Hiroki：“这下可以不要一脸苦大仇深了吗？Hiroki不喜欢我那样生疏地喊你吧，可以更坦率一点哦。”

  饭岛不回他话，在心中对犬饲口中“iihiro”叫法的一去不复返致以沉痛默哀。

  这个人完全把他的心思看透了嘛。饭岛有点高兴，又有点无所遁形的紧张。

  那他知道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他。

  饭岛在见到犬饲的第一眼就对他很有好感，那是一张无一处不好看，无一处不和谐的脸，饭岛甚至想用漂亮去形容。而这位漂亮哥哥在他晕头转向时如天神降临，给他指了方向，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清凉的香味，将初夏的暑气悄然冲淡。

  虽然很快饭岛就发现他被整蛊了，但初见时一眼万年的惊艳感却难以抹去，他始终对自己的联姻对象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喜欢犬饲君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吧，毕竟他那么温柔。”升学后，暗自打听犬饲时，他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温柔？

  饭岛觉得不见得，抛开社交面具后，犬饲其实颇具有这个年纪男孩子的顽劣，对熟人会显得相当毒舌，可惜没有人相信饭岛的这套理论。

  他眼中的犬饲和大众目光里的“温柔王子”形象大相径庭，可面对着和大家喜欢的犬饲不一样的犬饲，他的结果却和大家如出一辙。

  他喜欢上犬饲了。

  借由检举了那几个霸凌同学的人，他顺利地凑过来，和犬饲顺水推舟地和解。

  解除敌视关系后，饭岛下一步想和他发展成朋友关系——绝对不要是什么兄弟关系，在朋友之后他可是想和犬饲谈恋爱的，做兄弟怎么行。

  饭岛期盼他看得懂，又想他不要那么快懂，至少在他们关系拉近前，不要被这份动了真心的感情吓走。

  这之后他们变得亲近起来，饭岛时常说一些别人不会对犬饲说的话，做一些别人不会对犬饲做的事。他有时觉得自己像犬饲养的一只小动物，猫猫或者狗狗，在别的小动物只能围着犬饲示好，期待他和它们玩的的时候，他已经敢用自己的爪子去主动扒拉犬饲让他陪自己玩，即使饭岛会故意在他的手上留下爪尖划过的白痕，犬饲也不会生气。

  他很喜欢这种隐隐约约的特殊。

  但同时他又忍不住想试探更多。

  “你喜欢所有小动物吧？我只是你更偏爱的那只吗？你能纵容我到什么程度什么地步呢？如果有一天我把其他小动物都赶跑了，让你永远只能陪我玩，你会生气吗？”

  每每看到犬饲对所有人都很好，饭岛都会这样想，他想从“最特别的一个朋友”变成“唯一一个爱人”。

  可犬饲对他的所有试探照单全收， 随手就能处理得正中饭岛下怀，让他得意之余又对犬饲真正的态度感到茫茫然。

  毕业典礼上告白的时候他紧张到呼吸都阻塞，而犬饲只是一如往常纵容他的样子，没有一点不知所措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饭岛甚至不敢确定他这到底算是喜欢还是无关喜欢的偏爱。

  所以后来哪怕他们已经交往很久，饭岛褪去了上学时的青涩气，变得沉稳，他也依旧会为犬饲每一次的“不游刃有余”而喜上眉梢。

  结婚的六年里，这样的时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多起来，不知不觉中，好像他们的角色调换了位置，他对犬饲似猫猫一样偶尔伸爪子挠他一下的恶劣行为处理得愈加得心应手，并且对“只有自己能见到犬饲恶魔模样”的隐藏信息相当受用。

  犬饲社交礼仪下真正的喜怒哀乐嗔痴怨，他全都想知道。

  可就在散步那晚的最后，犬饲又一次地，把面具戴上了。

  发布会才进行到一半，犬饲已经喝了比平常更多的水，脸色也苍白，所幸灯光足够亮，将他身体不适的真相稍稍掩盖。

  提到某个问题时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犬饲脸上正挂着饭岛最不想看见他对自己露出的礼貌微笑。

  那一瞬间，饭岛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结束了，他被犬饲打包请出了他的世界。

  接下来的流程是怎样的饭岛已经记不清了，像机器人一样走完了所有他曾经期待过设想过无数次的程序。

  

  

  离婚的这日，是四月的伊始，春的梢头。

  犬饲和饭岛二人从区役所出来，各自撑了一柄伞，朝不同方向离开。

  密雨清润，斜斜织了一整片天。

  

  

  剧宣结束后不久，饭岛看到了犬饲因身体原因决定暂时停止工作的公告。

  果然累倒了……

  饭岛一整天都在对着那条公告出神，眉头越皱越深，反复点开line又犹豫着切出去。

  最后发了再客气不过的一条嘘寒问暖。

  已读后的几分钟，犬饲也回了一条标准的感谢语。

  饭岛又对着那条信息蹉跎良久，最终无言。

  经纪人看在眼里，暗自叹息。

  前一段时间网络上对餐桌这部剧的发布会掀起了小有波澜的讨论，其中很大一部分关注点就在于两位主演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

  他们称之为“离异夫夫”。

  某种角度上来说，一针见血。

  

  

  无论身边缺了谁，时间都是不可动摇的，自升入高中的这许多年以来，饭岛第一次一个人度过了一轮四季，完整的三百六十五天，还要更多出三个月。

  他劳碌整年，救自家产业于大厦将倾，同时也作为艺人在频繁地活动着，马上还要在遥远的中国开办见面会，一切欣欣向荣。

  “饭岛君，中国是怎样的呢？到了之后告诉我吧？一定要哦？”朋友显然对他的异国之行很感兴趣，连着弹了几条信息。

  很好吃吧，因为犬饲很喜欢中华料理嘛。说起这个，日本的中华料理和真正的中国料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吧？他会更喜欢哪一种呢？

  饭岛这样想着，手上却只回信“我会的”。

  登机的时间到了，他摁灭手机。

  去尝尝犬饲喜欢的料理吧，虽然并没有犬饲一起。

  出乎饭岛意料的是，在隔着宽广海面的这片大陆上，竟然有着这么多的人期待他的到来。

  提到他过往的作品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我们的餐桌》，在台下粉丝们已经尽力克制的呼声中，饭岛回忆着那场平淡而又代表着豐和穣终于心意相通的吻戏。

  戏中设定是肉包味的吻，却因为某个人的使坏掺杂了大蒜的味道，是很难忘的一次亲吻呢，各种意义上的。

  他忍不住笑，向粉丝们控诉：“他绝对是故意的！”

  真的是故意的。

  饭岛心中的时历翻回了拍这部剧的那段时间。戏内扮演着逐渐萌生爱意的情窦初开的情侣，戏外实际上是在一起数年的既婚者，这种角色的转变让饭岛颇感新鲜，常常在导演喊了“cut”后还津津有味地反刍犬饲演戏时的样子。

  作为“豐”的犬饲和犬饲本人相似度不算高，和上学时大家口中“温柔”的犬饲倒是很像。饭岛很少被犬饲用这种方式对待，因此虽然他更喜欢真正的犬饲，也不禁偶尔乐在其中。

  而饭岛对于“豐型犬饲”的喜欢很快就被犬饲本人察觉了，本该早点让他清醒一下的犬饲却一直隐而不发，任由饭岛每天“豐”“阿酱”“犬饲君”轮着喊得不亦乐乎。

  直到拍吻戏之前，犬饲气定神闲地在饭中加了“豐”在接吻前绝对不会吃的大蒜。

  那场戏拍完后犬饲才笑眯眯地指了下自己的嘴，跟摸不着头脑的饭岛讲：“Hiroki最好把我和豐先生分离开哦。”

  看着犬饲转身走远的背影，饭岛在嘴唇泛麻的重口味中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一个“不游刃有余”的犬饲。

  关于不想让饭岛把自己和豐混为一谈这件事，犬饲应该有很多更好的解决方法，可他却选择用这样一个非常有“犬饲风格”的恶作剧直白地闹了一下脾气。

  犬饲还记得这件事吗？

  总之他那时很为此感到高兴，如今回想起来也还是很高兴。

  

  

  几个月后，犬饲也去了中国。

  “大蒜吗？确实是我做得出来的事。”

  昏暗的屏幕上，正在接受采访的犬饲嘴角弯弯， 与吻戏结束后和他讲话时别无二致。

  他还记得……

  在饭岛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拨通了那个午夜梦回间查看过许多次的号码。

  铃声戛然而止，传来犬饲的声音。

  “もしも……”

  “阿酱，我们复婚吧？”

  “不要。”

  犬饲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饭岛发热的胸膛像被浇下一桶冰水，他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这通电话是多么冲动。

  犬饲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对饭岛的深夜奇想万分无奈。

  “现在可是晚上三点钟，哪里会有人办理复婚的手续啊……”

  “明早九点，来家里接我吧。”

  犬饲打了个哈欠，把通话挂断了，徒留下一个呆若木鸡又突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的饭岛。

  

  

  今晚月色很美，距离犬饲和饭岛约定复婚的时间还有六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