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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家圆x小提琴家俊

🌟1.3w+ 完结撒花🎉

🌟不要留下遗憾

文俊辉还记得自己大学毕业的乐团面试季。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和一位研究生未毕业就拿了NYP一提offer的学长吃饭就面试问题取经。

学长说也没什么难的，就是拉得好就行。

……好难。

越长大，见得越多，文俊辉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的中间值。

人的成就认知区间会随着目标、眼界的日益开拓而不断扩大，每次通过努力进入到一个新的领域，就像是打怪升级进入更艰难的关卡，这里有更多优秀的人，有需要更强大的实力才能触及的目标。文俊辉从来没有做过“领军者”，光是保持在一个“不算是最好但绝不是最差”的中间位置就需要他绝对的努力了，因为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环境里，不进则退。

人要有自知之明，文俊辉在这么多年学琴的过程里，见过许多许多天才，他知道自己或许是有些小聪明，但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真可惜。

他有点遗憾，有点羡慕，有点嫉妒，这些情绪在他学习音乐的路上遇到困难时会被放大，但他没有恶意，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更好一些，他也能认知到自己能保持住这个中间值就已经说明他已经有了超越许多人的能力，但是——

他不满足。

文俊辉并不满足于他目前取得的成就——虽然他不会明确地表述出来——他不甘心自己只做中间值。

他不怕平凡，但他不想碌碌无为。

“当时最后一个乐团拒掉你的时候哭鼻子了没？”

文俊辉拉开通往后台的门，略略侧身把住门，示意同桌先进去。音乐厅大厅里浮动着从设计感十足的落地门窗透进的明媚阳光，他们关上门进入光线晦暗的后台，就像是明确地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说笑着汇合进后台里的憧憧人影中。

“收到邮件的时候没有，可能是因为早有预感了，”文俊辉侧身让同事走过，点点头就当打招呼，手上也没闲着，对着舞台的方向比划，“最后是费交，盲评嘛，前面有幕布挡着，按号数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可以在后台等待，卧槽……在我前面那位姐真的太强了，她也是帕格尼尼二十四，质感超好！我的心越听越凉……”

文俊辉捂着心口做出一个痛苦表情，同桌被他逗得直笑。

“后来哭了？”

“对哇！都怪全圆佑！”文俊辉佯装恶声恶气地开玩笑，但马上又讪讪地解释，“没有啦，其实还是觉得自己不争气。”

他们走到第二小提琴声部归放琴盒的地方，又和同事们打了招呼，接过了同事递过来摔得四分五裂又被融了重制的松香，同事想把它快点用完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买个新的了。

“他怎么招你了？”同桌持弓涂抹松香，继续八卦。

“开玩笑啦，其实就是……”

文俊辉抚摸过琴弦的手指顿了顿，隔着指尖的薄茧，细韧的琴弦依然在传递它们的温度。

他抬起头看向同桌，笑了笑。

“比起其他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嗯……就，觉得很没用，挺对不起爸妈的。”

作为一个中间值，似乎总有一些时候会失去作为人生主角的自信。

换琴的时候，有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一个是换一把几万块也还不错的琴，一个是他的导师帮他以一个已经算是十分优惠的价格从克雷蒙纳知名的制琴工作室定制一把琴。后面这个选项实在是太诱人，文俊辉听的时候就难掩激动，但他也很清楚就算是“非常优惠”的价格，想必也十分可观——果然，六位数。

文俊辉当然知道有多大胃吃多少饭，他们家经济状况只能说是尚可，爸爸妈妈已经竭尽全力支持他走这一条路，他知道家里有负担，在稍微适应了留学生活后，因为还没能申上学校里提供的兼职，为了减轻父母供养他学习的压力，在学长的推介下偷偷在校外“打黑工”存下了一点钱，但这远远不足以支持他“咬咬牙”决定定制一把这么贵的琴。

他知道或许他应该放弃这个念头，不断地用“好的小提琴家就算用几百块的琴也能奏出好的乐曲”来说服自己。

但很奇怪的是他明明不算是太钻牛角尖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件事上跟自己犟了起来，脑海中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和理性的念头唱反调，告诉他“你应该要拥有一把和你的水平成就同等价值的小提琴”——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搜索记录里全是“克雷蒙纳”和“定制小提琴”。

后来还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有一天妈妈和他聊天，文俊辉看到自己手机界面弹出银行短信说他的余额有变动，不多不少，正是定制那把小提琴需要的定金。妈妈看到他错愕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用一种轻松又骄傲的语气说，我们俊辉那么厉害，当然应该拥有更优秀的伙伴呀。

那天文俊辉坐在学校教学楼前的阶梯上，听着不知道是从哪个窗口传出来悠扬的乐曲，抬头看向像天空里最闪耀的那颗星星，眼睛像是被它微弱的光芒刺到了，酸酸的。

他想他还要更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最起码是——一定要对得起爸妈对他的付出。

但是很遗憾，这条路是很残酷的。

并不是只要付出就一定能收到预期的好结果，也许花了成百上千万，花了无数的时间精力进行学习，但实际上毕业之后因为好的工作岗位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好坑都有前辈占住了，越来越多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次次次次去做月薪到手刚够温饱的工作。

这样的认知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愈发清晰，文俊辉在一场又一场的面试里见到比自己更努力、更厉害的人，一次又一次收到明确写着“sorry”的面试结果通知邮件，就算是心里有预期，他也还是会沮丧的。

文俊辉也知道不应该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

他依然很用心很用心研究了每一个乐团的考试曲目，把每天用了除了吃饭睡觉以外的全部时间都用在进行练习上，省吃节用找路费和住宿费花费最少的方式奔赴不同的乐团进行考试，摇摇晃晃的火车上，他沉默地一遍又一遍阅读通知他没有获得offer的邮件，听着电话里妈妈断断续续的声音安抚他家里那套小房子本来也是要卖的是要给爸爸拿去投资的和他没有关系不要想太多，强压下起伏的情绪，手上打字发信息和同学讨论如何解决签证的问题。

时间很紧迫，当毕业、面试以及签证等等问题全都带着压力如同山一般压在文俊辉身上的时候，一向乐天派的他面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茫然得手足无措。

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利，所有。

文俊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从身体到精神都好累，在这个过程中也不是没想过放弃，但是一想到过去十几年的时间他付出的努力和父母支持的金钱，他还是咬咬牙撑下来，沉没成本太高了，不是能用理智压制“不甘心”的情况。

费交是他的最后一场面试，他做准备的时候，听见排在他前一位的女生拉琴，那时他就预想到了这一次面试的结果。

那种感觉该如何描述呢……就是站在遮挡住评委视线的幕布后，头顶灯光落在他眼睫上变成无数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圈，眼前却是黑压压一片，他感觉舞台在崩塌，而他长久以来赖以依靠的他努力过的事实，也在崩塌。

淘汰的人需要立即离场。

文俊辉走到街上的时候，天上突然开始飘小雨，一月的费城，真的很冷。

如果是平时的文俊辉，他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宝贝小提琴——即便是装在琴盒里——赶紧躲到有遮蔽的地方。

但文俊辉只是抬头看了看一团又一团的乌云卷绕又晕成灰蒙的天海，冰凉凉的雨丝飘落进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便低下头，走进了街上的人流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柯蒂斯音乐学院大门的台阶下。

学院的门口紧闭，旁边石墙面上“THE CURTIS INSTITUTE OF MUSIC”几个纤细的黑色字母在朦胧雨色里也清晰异常，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想起全圆佑前几天和他说自己拿到了柯蒂斯的offer时，自己兴奋地恭喜他，然后大言不惭地说：等我考进费交，我们又在一个城市了！

是，大言不惭。

文俊辉觉得他和全圆佑之间总是存在错层的，又或者说，他和像全圆佑一样的人之间是存在错层的。

他意识到自己喜欢拉小提琴的时候真的有些迟了，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少努力又有天赋的人，即使他紧赶慢赶，也都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因为他在赶路的同时，别人也没停下步伐。

他想起和全圆佑坐在音附花园的石墩上，刚开瓶的汽水滋啦滋啦地冒着泡，全圆佑那时正在翻一本边都卷了的《基础乐理》，晚霞披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柔软得不得了，然后他说：看见你变得越来越好，我很开心。

看见你变得越来越好，我很开心。

所有压抑的难过和疲惫在那一刻突然从心底某个地方涌出，穿透文俊辉所有血脉紧紧地包裹住他，让他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气来，嗓子眼像是堵住了一个桃核，酸涨涨的情绪无法从口中脱逃，只好尽数涌进他的鼻子和眼睛。

那个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终于终于不再是看着他的背影追逐了，终于终于，他和他同行了，毕竟他们都已经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在考虑同样方向的未来了不是吗？是他还不够努力吗？是他原本就不应该选择这一条路吗？他要怎么才能安放父母的期许呢？他的愧疚心能让一切变得更好吗？他真的有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吗？

文俊辉突然很想变成小朋友。

小朋友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肆无忌惮地在街上放声大哭，不像是大人，大多数还想维持住体面的时候，只能低下头，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将眼泪藏进围巾里。

“文俊辉。”

“哎！”

文俊辉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正盯着舞台看。

舞台就在前侧方，被高高垂落的幕布遮挡只露出半人宽的缝隙，透进耀眼的暖色灯光来，远远看去如同一道竖向的璀璨天裂，看不清这样的光亮之后究竟有什么，人却会像是被未知的宝物吸引，带着敬畏和渴望走进去。

——原本在他身边听八卦的同事们现在就一边转头给他投掷调侃的眼神一边推推搡搡地往舞台上走，文俊辉咽了口口水，转头朝身边的全圆佑干笑了一下。

“你啥时候来的？”

托斯卡尔大师来了之后全圆佑的打扮更考究了，白衬衫可以说是熨得一丝不苟，将他的肩部舒展开阔的线条明朗地展现出来，折叠的领口敞开的角度露出一点点锁骨，再往上是因为发出笑声而轻微颤动的喉结。

“我想想，大概是从……”全圆佑垂下视线，手指曲起放在弯起的嘴唇上，像是开始思考，然后清了清嗓子，找了一下模仿语气的调子，“对哇！都怪全圆……”

“额啊啊啊啊啊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说了是开玩笑的！”文俊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手上的弓转移到另一只拿着琴的手上一起拿着，然后一闪身到了全圆佑面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开玩笑的！”

全圆佑闷笑几声，他鼻子呼出的温暖气流在文俊辉的手心里绕了一圈，痒痒的。文俊辉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抓了两下空气，只觉得手心的温热丝毫没有消散，似乎还有浸入他的肌肤里顺着血管和肌肉一路往上让热度蔓延全身的意思。

他往两边瞥了瞥，还在后台的人里似乎没有人在看他们。

“你到后台来干嘛？”

“来看一下后台的最佳观演位置，”全圆佑笑笑，“今天晚上就是我的位置了。”

文俊辉本来被全圆佑逗得还有点炸毛，听到他这么一说，就像圆鼓鼓的气球突然被扎了一下，立刻就泄了气。

全圆佑作为助理指挥，今晚当然是不会上台的。

这会很难过吧，明明他一开始就在带他们排练……文俊辉小心翼翼地观察全圆佑的表情。

“你这个表情，”全圆佑看着文俊辉的神色变化，不由失笑，“不会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吧？”

“需要吗？”文俊辉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要怎么安慰？”

“首先，我是不会给你钱的。”

“……”

“……你不要用这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我啊！”

“那俊哥你就抱一下全唔唔唔唔唔……”

“哦哦哦全指我们先上舞台了哈！”

“俊哥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文俊辉在全圆佑的笑声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群明明没有看过来的同事，目送着他们捂着那位实在心急希望推动剧情发展暴露了他们偷窥行为的同事的嘴巴。尬笑着往舞台走。小号手酝酿好情绪，一边走一边深吸一口气，站定在幕布前起了个《City of Stars》的头，第一句还没吹完，就被其他同事拖走了，旋律的尾巴支离破碎。

“你们继续，继续～”那位乐于抓人的同事探了个头进来笑笑，把头缩回去之后还仔细地帮拉好了幕布。

……合着刚才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啊！！！！

文俊辉觉得整个人臊得仿佛在燃烧，他知道全圆佑一定在看着他。可恶，这个人真的很可怕，他想的话他那个眼神看狗都深情，文俊辉非常明白自己只要一和他对上视线就一定会直接红温爆血而亡，所以干脆低头看地板。

“看什么呢？”头顶全圆佑的声音悠悠然地盘旋落下。

“你再盯我一分钟你就能看到金色大厅被我的脚趾抠出来了……”

“哦？这么厉害，那我看看。”

……这话你也能接！

文俊辉快速地抬头瞪了全圆佑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果然！他就是在逗自己！

“为什么我的同事都向着你！”他忿忿不平。

“他们知道了我给老师推荐你，”全圆佑伸手把文俊辉翘起的衬衫领口按平整，“他们是向着你。”

因为知道你被失落绊倒却没被绊住，知道你值得更大更辉煌的舞台，比起嫉妒你得到这样的机会，更希望你一定一定能得到这个机会。

“你真的很厉害，俊辉，”全圆佑轻声说，“你总能赢下所有人的尊重。”

就像是在雨天晾晒的衣服，取下来用热乎乎的熨斗将每一处细小的褶皱一点一点地抚平了舒展开来，文俊辉呆愣愣地看着全圆佑，全圆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带着笑意安静地看着文俊辉。

现在当然不会再有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整个后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文俊辉听到舞台上椅子和金属谱架拖动与木地板的摩擦声，还有人们细碎的说话交谈声，不同的乐器偶起的旋律声响，这些细微的声音传进后台，在这个高阔而昏暗的空间溢开，引发缱绻的震颤。

“咦？”

良久，文俊辉才怔怔地开口。

“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帮我个忙吧，俊辉。”

S省文化艺术中心的音乐厅观众席设计基于计算机模型做出来的，参考了经典的温伯格挡板设计作出的梯田状分布，坐在不同的位置上的听众都可以获得比较好的声音包围感，而坐在舞台上，能够感受到来自三面的观众注视。

作为一个具备实力且成熟的乐团，整部乐曲经过日常排练到今天就已经是完成时了，彩排大多是完整地过一遍，指挥最后试试声场，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也就差不多了。

第二乐章结束的时候托斯卡尔指挥示意停了一下，沈瑞略躬身过去和他说话，文俊辉调整了一下谱架的位置，注意到全圆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坐在了观众席中。

他旁边除了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外，还有格外显眼的几位扛着摄像机戴着外部人员工作牌的人。他们总监抱着手臂皱着眉与两位艺术中心的领导也坐在附近，其中一位领导正在和全圆佑说着什么。

“好像谈妥了，早上把全指叫过来应该就是想让他帮忙劝一下，现在是说彩排在原定时间内提前完成的话，可以在进行访谈，我们要呆到彩排时间结束才能走，访谈进行时让我们在舞台上演奏当个背景板，”同桌顺着文俊辉的视线看向观众席，嗤笑一声，“你说这些领导，怎么老是一拍脑门就下指令。”

文旅局的领导似乎是才想起来在艺术中心有这么一项可以写上年报的国际性合作项目，突发奇想，让电视台一起配合拍一部有关于省音乐文化发展相关的宣传记录片，急匆匆地下了指令，两班牛马也只能急匆匆地赶过来商谈。

原本以为能约到一个演出后的时间好好访谈，结果托斯卡尔指挥今天演出结束明天就走，要采访只有今天，但今天的时间也不合适，下午彩排，彩排后还在倒时差的托斯卡尔指挥必须要休息一会儿，以饱满的状态完成今晚的演出。

直白一些说就是，这是原定行程之外的工作，托斯卡尔指挥有权利拒绝，但显然他们很懂在谁身上找突破口。

文俊辉暗自腹诽。

怎么说呢，惨还是打工人惨，譬如被临时加了任务只能腆着脸来和这边商量拍摄的文旅局和电视台工作人员，譬如彩排结束还得被迫加班的乐团乐手们，譬如被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的小小指挥助理。

不过这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彩排顺利进行，全乐团六个气宇轩昂的合音最后潇洒落回主音，台下工作人员的掌声一片，托斯卡尔指挥几个深呼吸后，微微颤动的手指把指挥棒放下，笑着对乐团拍了两下手，微微鞠躬，乐团成员们纷纷站起身来一齐鼓掌。

透过起伏重叠的人影，文俊辉看见全圆佑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向坐席走廊，一个个的座位像是一格格胶卷边框一样经过他，他转身，目光与文俊辉的视线遥遥相汇。

耳边的掌声被浸了水，模糊不清的声波在撩动摇晃的气氛，文俊辉眼里只剩下全圆佑徐徐向舞台走来的身影。

最起码——

文俊辉在喧闹中喊了两声沈瑞，在他不明所以看过来时扬起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等会儿他们拍的时候你可以稍微往后坐坐嘛？”

——他们又可以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

又下雨了。

全圆佑出门前妈妈塞了一把伞到他手里，叹着气说今年的天气太古怪，一场雨接着一场雨，难得他回来，都没遇上好天气。

“彩排不是下午吗？怎么一大早就出门？”

“临时有点事让我过去帮忙协调一下，我就不回来吃午饭了。”全圆佑把鞋柜关上。

“行，你打车去吗？哎，你爸在家，让他送你去。”

“不用了，有人来接。”

“人”指的是沈瑞。

全圆佑打开车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人生无可恋地坐在驾驶位上，看到他就说：“我不想让你把文俊辉带走了，我要把他留下来让他今年考首席。”

听起来怨气十足，不过也可以理解，明明上班时间是下午，但因为是首席需要处理和乐团相关的事情，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第一个任务还不是去开会，而是来做全圆佑的司机。

预想到如果问文俊辉做首席那他干嘛去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让人想把他掐死的“回家啃老啊哥有钱”这种答案，全圆佑决定不接他话，坐进副驾驶后问了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你老师那边有答复了吗？”

Leonid Borisovich Kogan初代黑胶唱片的力量大概就是，它能让沈瑞心甘情愿地跑前跑后帮文俊辉处理好去面试期间的请假问题，还能腆着脸去问自己的导师要一封推荐信。

“刚把他的作品集和昨天托斯卡尔指挥突击面试的视频发过去，他说晚点看看，八九不离十吧他很好讲话，”沈瑞撇了撇嘴，大约是省略了被自己老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这样的事，“你们团真的好麻烦，竟然要两封推荐信。”

“其实一封也够了，但两封更保险。”毕竟在知名乐团的面试里，初筛这一步已经是关系网络的比拼了，全圆佑不是不信任文俊辉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托斯卡尔指挥的考核，而是他要尽他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努力让文俊辉一定能够得到面试的机会。

“你真的很贼，前几个月问我要我们团所有演出视频的时候你就在策划这件事了吧，靠，问你认不认识文俊辉还在那里装不熟，还好哥机智聪明炸你一下，还给你创造传绯闻的机会，不然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行动！”沈瑞叫叫嚷嚷，“我要坐主桌！”

“嗯，真成了让你和你前女友一起坐主桌。”

沈瑞一下子就偃旗息鼓，难得地沉默了，过了半天才没好气地说，他还是做无名英雄吧。

不知道是全国统一还是他们S省特产，他们这帮S省音乐的“学院派”圈子里似乎一直有一条隐晦的鄙视链，大概是说真正有能力的人在大学的时候就考出国深造了，只有实力不足的才会按部就班地从音附升入省音，因为这是所有路里最不费劲的一条——当然了，若是去了比省音还不如的学校，他们更是看不上了。

全圆佑是拿着“要出国深造就只考柯蒂斯”作挡箭牌进入到省音的，当然也被说了些闲话，大概是说他好高骛远，柯蒂斯那是谁都能上的么？不自量力。

听多了也有点烦。

省音钢琴专业课的老师就是曾在大剧院精英班给全圆佑上过课的那一位，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钢琴名家，有自小看到大这一层情感关系在，老师格外照顾全圆佑——没事就把他捉来练琴。

全圆佑那天在办公室旁边的琴房练了一个下午的琴，晚上离开之前要去老师办公室和她打个招呼，正听到她和另外一位老师在聊天。

“是那个吧？看起来挺斯文的男孩子，和那个，我那个学生文俊辉，同一级的，后来转指挥去的那个？”

“对，是他。”

“又转回钢琴啦？”

“想考柯蒂斯。唉，人那指挥系一年就招一个，整个学校里指挥系学生数完都不够一只手的，那肯定还是考钢琴几率大点。”

“唉，也大不了多少。”

“有个目标总是好的。”

那一瞬间全圆佑有点恍惚，记忆中有相似的画面在重合，精英班的茶水间里，两位老师也是这么带着感慨的语气聊起各自的学生。

“这个孩子我有印象，天赋啊技术啊都是好的，差点决心……”

“可能有些孩子是这样的，刚学琴的时候也不是抱着崇高的动机有特别坚定的目标学的，学的时候呢又比较顺风顺水没什么特别大的磨难，这样的孩子啊在面对这种很高的目标的时候，会有点退缩，觉得自己不够好。”

“是，其实又有多少人一开始就是这么坚定地要走音乐这条路呢，老是去纠结这个没有意义嘛。”

全圆佑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得他手心发疼。

“但是一旦他找到了，很多问题都会有答案了。”

全圆佑站在指挥台上的时候，总监站在旁边和乐手们说明需要留下来当个背景的情况，说到“必要的话还需要你们拉一段”时，众人发出了悲痛欲绝的哀鸣。

“唉什么唉，”总监一瞪眼，“本来按时间安排也是要留到那个时候的。”

这话说的也没错，按照规章制度确实是这么办，只是平时的演出彩排结束就可以直接散场去休息，这都成了大家默认的事。大家都瘪瘪嘴，垂头丧气地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表达自己小小的不耐烦。总监见已经把大家的行为压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就得给颗糖把大家的情绪压下来了。

“这个演出筹备，上面呢又划了一点经费下来，意思就是说呢能给到大家的演出补贴就可以稍微多一点了哈，总监比了个数，心满意足地看着大家眼睛里都发出了饿狼一般的绿光，“所以希望大家能好好准备，一切都为了演出，是吧？”

对对对，给钱说什么都对。

全圆佑瞥了一眼傻笑着点头如捣蒜的文俊辉，低头翻开一页谱，没忍住笑了笑。

要等待摄影组给讯号他们再开始演奏，全圆佑让大家可以活动活动，但是不要离开舞台。时间距离预定彩排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多一点，鉴于老师自己已经非常积极地调了闹钟决定时间一到就溜之大吉，他觉得舞台这边也不会有“拖堂”的可能。

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过一遍加在一起还不到半个小时。这两天老师带排练的时候他都有跟在旁边学习和记录，每位指挥的风格都是不一样的，今晚就要演出了，那么一会儿他指挥的时候就要复刻老师的节奏和动作，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误导乐手们。

余光里看到沈瑞把凳子往后略微挪动了一点点，整个第一小提琴声部集体都跟着往后挪了一点点。虽然各声部排列都是根据乐团习惯或者指挥需求来，但刚刚他在台下看的时候是觉得位置排得没问题的，间距也没问题，那么这是……？

全圆佑的视线从总谱上抬起来看过去，不解地朝沈瑞扬眉。

“我们二提琴首席谴责我挡住他了，”沈瑞也挑挑眉，毫不犹豫地把文俊辉供出来了，“他要和全指在同一个画面里出现才行。”

舞台上安静了两秒钟，大家做看看右看看，对过眼神是同样想起哄的人，于是下一秒便开始发出了暧昧的语气词来，动静之大，观众席里背对着他们别麦的托斯卡尔指挥和摄影组都看了过来，刚走到不远处的总监连忙狂奔过来，扒拉着舞台吹胡子瞪眼的示意他们小声一点。

全圆佑好笑地看着文俊辉面红耳赤地朝四周摆手说不是谴责不是谴责额——倒是没有反驳后面那句话。

“全指，一会儿演奏前要走程序和首席握手吗？”沈瑞才不放过调侃文俊辉的机会，“我可以请我们二提琴首席代握吗？”

耳边柔软的头发没有完全覆盖发红的耳朵，文俊辉低着头，估计是在找他脚趾抠出来的金色大厅。

“好了别逗他了，”于是全圆佑决定添一把火，“他容易害羞。”

舞台上迅猛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起哄声，总监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全圆佑，没想到他才是最难以控制的人，文俊辉也抬头瞳孔震颤地看着他，最终自暴自弃地一叹气，放弃无谓的挣扎，闭上眼睛梗着脖子视死如归地接受所有人暧昧的起哄。

全圆佑笑着转身瞥了一眼观众席，看到摄影组示意他们准备开始了，再转身过来的时候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舞台上声音立刻减弱，除了拿起乐器划拨琴弦发出的声响，便再没有其他噪声，全圆佑安抚地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总监点了点头。

“情绪都起来了吧？”他问着，指挥棒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因为彩排结束已经放松了兴致又不高的乐团，没有第一乐章的引入，直接开始就是开头极具侵略性且杀气腾腾的第二乐章，他需要调动他们的情绪，且需要把所有涣散的注意力抓回在他的手上，只能选取这样的办法。

虽然只是做背景板而已，但那也是他指挥的乐团。

全圆佑和沈瑞对了一下眼神，首席小提琴早就调整好了座位，表示可以开始了，顺着谱架延展的方向，他有些抱歉地看向文俊辉——只是要完成这样的准备需要一个人“开涮”，他只能请文俊辉帮忙。

感受到他的注视，已经夹好琴摆好弓的文俊辉将视线从琴谱上移向他，他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退却，却还是笑笑表示自己没关系，毕竟早有准备。

老师松口说可以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很意外，但旋即他便意识到这是为了什么：

摄影组需要舞台上的乐队进行演奏作为背景，但老师是坐在台下接受采访的，这意味着台上需要一位指挥。

老师想让做了助理指挥之后鲜有机会能在正式演出环境挥乐团的他站在台上指挥一次。

这意味着……他和文俊辉，在同一个舞台上，同一场演奏中。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很明显地感觉到出现了兴奋的情绪，这样的情绪带给他的身体表现是心跳加速，喉咙发紧，往后台走去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凭借本能和人们打招呼，向着文俊辉的背影走去，文俊辉讲话的时候比比划划张牙舞爪，离他越近，全圆佑越能感受到他传递出来那样轻快的力量，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哭了”，脚步在他身后顿住，就听到他说“对哇！都怪全圆佑！”

好，一下就突然冷静下来了，文俊辉果然有这样的魔力。

其实全圆佑原本以为自己考取了柯蒂斯之后，就又和文俊辉有所联系了——当然，本来也不至于是断了联系，只是上了大学之后，因为时差，因为忙碌，没人有空维持，注定关系疏远。

他实在是太忙了，自从和老师确定了自己想考柯蒂斯之后，老师便给他制定了全方位的达成目标，除了日常的上课和练习之外，大大小小的比赛和演出他都得去，毕竟柯蒂斯招生百里挑一，他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推荐信、作品集和经历。全圆佑也知道文俊辉忙得昏天黑地，除了适应新的环境还要打工，不过他觉得没关系，两个都在向上攀登的人总会在高处再见的。

但人生是这样的，很可恶，并不是只要努力所有事就能得偿所愿。

没拿到费交的offer，也没有拿到能够留下来工作的签证，也不想再给父母增加经济的压力，因为负罪感很重，对不起。

全圆佑翻来覆去地看文俊辉发的那句“对不起”，觉得很难过。他觉得文俊辉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更没有什么，是对不起文俊辉自己的。

所有的安慰都在那个时候变得苍白无力，而文俊辉本人却似乎在很快就又重新恢复了活力，说没关系自己很牛逼的，在哪里都前途无量，回S市小小休息一会儿，洒洒水啦～

全圆佑站在文俊辉身后听他将当年的痛苦和挣扎、破碎了一地的自尊和无可奈何的妥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想着不愧是你啊，文俊辉。

他花了无数个晚上看沈瑞给他发的视频，很可惜，官方主摄像头固定机位拍摄，鲜有镜头可以清晰地看到文俊辉，但还好，他是指挥。他知道二提琴声部在哪，可以在宏大的编曲里捕捉到二提琴声部发出的声音，可以从零星的镜头里捕捉到文俊辉的动态，判断他的变化。

还有更为直观的弦乐专场和四重奏演出，没有看见消沉的文俊辉，只有一场比一场更稳定、享受的文俊辉。

就像他说的那样，惊喜惊喜，文俊辉给他的，从来就只有“喜”。

将所有好的不好的情绪都自己消化，等到可以当故事讲出来时，就让自己渡过去。

扬起的指挥棒停在半空中，全圆佑瞳孔微微颤了颤。

文俊辉用口型和他说：我准备好啦。

几息之下，情绪宁静，指挥棒陡然挥动。

就像是魔法一样，所有声音一瞬被指挥棒牵引涌出，低沉的弦乐和管乐交错鸣奏，号声伴随鼓镲阵阵颤动，狂风骤雨之中，一种情绪破云而出。

小号三度两次向上的三音与圆号一起烘托出猛烈的氛围，一提琴带着二提琴和中提琴声部疯狂上拉，撕扯出一种肆无忌惮的狂放，就像是一场烟花秀在一开始就在天空热烈的上演令人在眼花缭乱中被猛烈的震撼席卷，最后只剩零星的旋律如同散落的花点飘落也依然让人回不过神。

第二乐章进入副主题，长笛和双簧管悠然地迈入，主旋律在大提琴盛放，单簧管长音停顿，大提琴四音下降，中提琴沉稳的垫音后变成了短暂的主角，而后主旋律自然过度给到小提琴，宛若悠扬的叹惋过后，便又渐渐扬起昂扬的旋律。

尾声爆发的圣赞歌结束于一个令人遐想的主音a，恢宏的第二乐章结束。

全圆佑慢慢放下手，不需要鼓掌，短暂的间断乐手们迅速重新调整了坐姿和乐谱，完成了清嗓子和挠痒痒所有妨碍演奏的事情。全圆佑看了一眼文俊辉，见他正好奇地往观众席看，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见老师正指着舞台对着镜头在说什么。

指挥棒再次扬起，乐手们立刻作出了预备姿势，全圆佑看见文俊辉收回视线，然后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圆号活泼的声响随着指挥棒的挥动弹跳出来，雨僽风僝之后便该迎来明亮的新晨，第三乐章是充满活力的谐谑曲。

小提琴欢快地进场，圆号与小提琴的配合或许是马勒的挚爱，所有人步入一场大型的世纪舞会，旋律都打着转儿，轻松而又美好的画面正在打开，二提琴一个轻快的滑音向上，双簧管——

嗯？

全圆佑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消失在眼前的音符，他确认自己没瞎，应该也不是什么玄幻事件比如自己被突然丢进了异世界，因为他还能看到手中挥动的指挥棒上有浅淡的反光，也能看到乐手动作的身影，看到他们有些慌乱抬头看向自己的动作，琴声号声未止，黑暗中他的听觉似乎比以往更灵敏，舞台下有人在跑动，在说灯光调试。

很小众的情况，全圆佑都要无语笑了，因为是彩排，乐手们甚至没有带手机可以暂时用来打光的。

全圆佑凭借记忆在指挥，咬咬牙，没喊停。

因为乐手们都没有停，也暂时没有乱，他们也是在凭着这么多天来排练留下的记忆在演奏。全圆佑决定再多挥几拍，只要听到开始乱了错了立刻喊停，总之不应当让乐手在正式演出之前承担“我还不够好”的压力。

一提主旋律低音开始向下走，与大提琴旋律交织在一起，全圆佑在心里数着拍子，两个小节后在惬意的旋律里捕捉到了不确定的意味，他正要做出停止手势，昏暗中先让最靠近他的弦乐组停下来，其他声部觉察到也自然会停止——

一个漂亮的6度向上滑音，全圆佑看到文俊辉一个运弓脸部角度的偏移，覆着塑料薄膜的琴谱将粼粼的微光反射到他眼睛里，而他正抬眼看向全圆佑。

全圆佑的拍子挥下，第二小提琴和双簧管旋律柔和又浪漫地进入，围绕结构像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将乐曲托了起来，光亮突然一点一点地出现，如同星辰一般闪耀在他们的头顶。

光来了。

全圆佑迅速低头找到了演奏到的小节，舞台上响起一阵翻谱声，圆号的一个漂亮尾音之后，二提琴带着中提大提向上拉，一提琴带着铜管木管跳跃向下，最终碰撞交汇，定音鼓鼓点炸出，全圆佑看向乐手们时，看到了他们脸上兴奋又得意的笑容。

要不是在演奏，他们就要欢呼了。

利落的结尾，余音袅袅，短暂的静默之后，观众席里响起掌声，欢畅的喊叫瞬间在舞台上爆发出来。

全圆佑看着笑闹作一团的乐手们，转身看向观众席，向为他们鼓掌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鞠躬致意，在直起身子的时候，他看见老师面带骄傲地看着他，他们四目相对，老师转过身去，对着镜头，提高了音量：“我希望刚才你们没有在那样的意外里中断拍摄，这是非常珍贵的片段，证明你们拥有这么多优秀的演奏家音乐家，你们应该用于宣传，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

舞台上的声响减弱了，所有人都听得到托斯卡尔指挥说的话。

“——我确实认为，我不应该是你们宣传的主角，这些孩子才应该是。”

“因为我不是那个把音乐带进这座城市的人，但这些孩子，他们一定会是把你们的音乐带向世界的人。”

全圆佑转身，文俊辉正拿着小提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亮，如同雨后树叶上闪耀着阳光的水珠般璀璨，然后他的嘴角慢慢上扬，慢慢的，慢慢的，终于是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非凡的笑容，乐团的大家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撩撩头发，文俊辉左碰碰，又碰碰，大家最终破了矜持的功，欢畅地笑了起来。

这座城市里，有这么多爱着音乐，又被音乐爱着的人，多么珍贵啊，有可以为之努力事，有可以为之努力的人。

光亮起来的那一刻，很多人应该都找到了答案。

/

音附的副楼和他们离开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一楼装了两台机器，文俊辉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发现这竟然是琴房预约系统。

“哇竟然还能看到是什么专业谁预约的，那些岂不是卷生卷死？”文俊辉不由感慨，“不过能预约就是好啊，好东西果然是毕业了之后才有的啊！”

带他们进学校的是文俊辉在音附的班主任，来之前文俊辉提前联系了一下，听到学生感慨，班主任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在装预约系统前学生们为了争琴房打架吵闹的盛况他们也看了不少。

“给你们也刷一个？”

“好啊！”文俊辉摩拳擦掌，“选一个人最多的地方，让学长们随机卷哭一些人。”

好优良的成长教育，班主任爽快地帮他俩刷开一个两边都有人琴房。

上学时他俩也很少抢到带钢琴的琴房。

文俊辉在走廊走了一个来回，再进到老师给他们约好的琴房时，就看到全圆佑微微蹙眉在弹舒伯特：“弹惯好琴了吧？”

“它甚至……”全圆佑手势顿了顿，无奈地看着回弹太慢手感不对的琴键。

“就跟我拉惯自己的琴，之前拉学生的那把初学者小提琴的时候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知道自己以前刚学的时候是怎么忍的。”文俊辉关上门，走到全圆佑身边坐下。

好挤！

“以前我们俩坐下来没有那么挤的！”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都长大了。”

全圆佑说着将手往后撑在了琴凳边上，将坐得摇摇晃晃的文俊辉往里揽了揽，另一只手还搭在琴键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立起来，漂亮的手势，指间下亚，手指移动，温柔而熟悉的旋律流泄而出。

他们早就说要在一起合奏一次的。

文俊辉站起身来，全圆佑自然地将撑着琴凳的手放回钢琴上，连上后面的音符，从左边隐隐传来的琴声是门德尔松，右边是李斯特，还有一些细微的朦胧的自然背景音，婉转交汇于他们这里，缠绕出令心脏颤动的旋律，文俊辉看向门上的透明隔窗，外面的天空像堆积着青灰色的绒，如同鸽子的羽毛一般。

是啊，他们都好好长大了。

经历过好多好多事，走过很长很长的路，赢过，也被打败过，人生海海，山山而川，现在想来，不过尔尔。

过去的一切，努力，经历，选择，都变成了支撑他们寻找人生答案的骨头，成了鼓舞他们够及野心的勇气，现在他们要往未来去了。

不会留下遗憾。

琴声停了。

“下雨了，圆佑。”

“我喜欢你，文俊辉。”

🦁

完结撒花🎉

我在写这篇文的时候，也在寻找属于我的答案，虽然有点意识流，但我找到了
祝大家都有想要为之努力的人生🥰

🌟指挥家圆x小提琴家俊

🌟1.6w+

🌟快点来到我的身边

做小提琴首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文俊辉握着琴颈，将琴和弓都置于身前。他站在第二小提琴声部的最前方，总监正在慷慨陈词，他看似在认真听讲，实际上大脑早已经放空了。

视线漫无目的地乱飘，冷不丁撞上了沈瑞扫过来的眼神，文俊辉略微回了点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专注一些。

有时候觉得沈瑞也挺不容易的，做乐团首席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从历史的角度上来说，是先有了小提琴首席，而后在乐团不断扩大、增加声部的情形下，才有“指挥”作为一个职业诞生，而即便是在指挥权力无限放大的今天，一个乐团里小提琴首席的影响力依旧是巨大的。

每次练习新曲之前，沈瑞得先“备课”，也就是提前乐团中的其他人先把分谱总谱都研究一遍，把一提琴声部的弓法指法都确定好，统一了演奏法，组织其他声部首席对一遍，确保在音乐表现上是正确及实用的，平时在不断精进自己演奏水平以免被嘲之外，还得跟着领导们一起应酬。因为他高低算半个官，整个乐团的人员调配他都能插上一句话，尤其是弦乐声部的，他得检查他们的练习成果，丢自己的脸事小，丢他的脸事大。

按照文俊辉的说法是：活成了班主任的样子。

沈班主任属于他的老师提起他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两句的类型，因为他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神童”，学小提琴的第四年就已经能靠演奏门德尔松拿比赛金奖，十岁凭借演奏帕格尼尼拿奖提前锁定入学S省音附的资格，按理来说他的音乐人生应该畅通无阻金光闪闪，谁知道他茱莉亚一毕业，一刻不停地飞回国内面进了S省交响乐团，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有许多人来问他这是在做什么呢？花费了这么多钱这么多精力，浪费天赋，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选择了最懒惰的生活方式。

“受够了。”

那时文俊辉和沈瑞背着琴站在音乐厅外的台阶上，看着不远处来音乐中心游学的孩子在老师的指挥下叽叽喳喳地登上大巴车返程，他们说起作为琴童的过往生活，说到这里，沈瑞突然笑了。

“我本来就是胸无大志的人，压力越大我越痛苦，家庭条件好和能把拉琴这件事做好似乎成为了人们烙在我身上让我必须努力的理由，就好像那些想学但没办法学或者学不好的人所遭遇的不幸都应该由我背负，这是一种道德邦架吧？”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比别人在某些方面更幸运一些，什么神童不神童的，他只是在一定的时间里因为资源有所倾向所以拥有了超越了常规人的成长曲线。沈瑞看着那些跳着上车的孩子，谁知道这些孩子里以后会不会诞生出演奏家呢？

“毕业那段时间挺痛苦的，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回应所有的期待，会面对他们怎么样的失望，真的，太痛苦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没有接受落败的勇气，没这个天赋。”

“所以人人都有属于他的天赋，他能走到哪里，取决于他真的想去到哪里。”

沈大少爷最后笑得坦然无比，说哥不吃鸡汤那一套，但是煲鸡汤还是有些心得。

那么文俊辉，你想要去到哪里呢？

文俊辉抬起头看向指挥台，他的视线在全圆佑脸上聚了焦。全圆佑站在托斯卡尔指挥身边，他显然正在进行大脑内语言的高速转换，此刻微微向托斯卡尔指挥倾了点身子给他翻译总监的发言，留给文俊辉一个能看清四分之三脸部的角度。

那时沈瑞问他，如果当时他毕业之后能拿到合适的乐团offer，他会不会留在A国？

“没抽到h1b签啊我！”文俊辉当时还咬牙切齿地说。

“那如果抽到了h1b呢？”

哪来那么多如果啊。文俊辉耸了耸肩膀，表示无法作答。

此刻他看着全圆佑，心里有一种模模糊糊、如酝酿着雨雾的云一般的心情在胀大。恍然想起他坐在A国的机场里等待登上回国班机时，久违地刷到了全圆佑的动态，是一张能够看到目的地的机票照片——

他即将要到达自己将要离开的国家。

那时他有些失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全圆佑始终在错层。

但现在他也忍不住想：如果呢？

说实话，自从被小学那一场“爱乐杯”打破了偷工减料学琴考级给自己带来的滤镜之后，文俊辉再也不相信别人夸自己“有天赋”这件事了。他的音乐道路在许多人看来是一帆风顺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达到现在的成就——也不是什么大成就。

该如何判定一位小提琴手是否在音乐领域获得了成功呢？

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他是拿到了不错的offer，但到了学校发现自己也只是同一届里那么多小提琴手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获得独奏演出的机会？他们学校每一位毕业生都能在音乐厅获得一次毕业独奏机会，他当然也是；

那么，成为乐团小提琴首席？

啊……

文俊辉在目前的人生里，还只做过一次“首席”。

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全圆佑的钦定首席，又莫名其妙地和全圆佑拼上了一间练习室，文俊辉一直到全圆佑和他约定下次练习时间时都有点懵懵的。

他原本以为是一日制，一边瞥着全圆佑挥的拍子一边看乐谱拉琴的时候文俊辉还在想全圆佑真是个大善人啊！小时候自己拉琴那么拉胯他都没有丢下自己走掉，长大了为了不让他感觉太尴尬没有把他赶出去，反而还给他找了个借口让他能留下来练琴。

大善人啊！！！

一指挥棒抽到谱架上发出“噔”的一声响，文俊辉一个连弓虚得不行的尾音再被惊得打了个颤。

“专心。”说话的语气倒是很平和，手上的动作可一点都不。

文俊辉还真就一直练到保安大叔一间间教室敲门说清场走人的时候，正当他在思考需不需要提出请全圆佑吃点什么以示感谢时，就见全圆佑指着他打开的琴盒里内壁上贴着的课程表说：“我们周二、四下午的练习时间是重合的。”

“啊，是吗？”

全圆佑率先收拾好了东西，说那我们下次周四见。

文俊辉觉得好不现实，他不仅没有因为私占其他专业练习室被斥责，反而似乎获得了练习室半固定使用权，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没有得到全圆佑的回答，文俊辉看着他已经走到了门边，脚步略顿了顿，便伸手打开了练习室的门——

“啊，”他听见全圆佑发出了一个很细微的轻叹，他抬着头，似乎是想利用走廊灯光弥漫进夜里的昏黄光线判断雨势大小。

他将门推开，一霎那，雨声涌入，凉风习习，他侧过身来，看向文俊辉：

“下雨了。”

走廊上有人跑了过去，人们说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们终于像是从恰空的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

散射的灯光像是给雨线镀上了一层金粉，雨落下来的时候，似乎梦也变成金光闪闪的祝福落下来了，变成了全圆佑朦胧又辉煌的背景。他们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文俊辉无法从全圆佑镜片之下闪着明晦变化流光的眼神里判断出他的情绪，更无法知晓此时此刻他在思考一些什么，他自己陷入了限定的回忆，坐在琴凳上的全圆佑，因为长时间联系肩膀发酸因此只能垂下手臂握着琴颈的自己，老师在用没怎么听过的语言唱雨之歌，窗外是雨声滴答，如同轻柔的摇篮曲。

——稚嫩的灵魂敞开呼吸。

文俊辉听到全圆佑问他：“你现在应该已经能拉得很好了吧？《雨之曲》。”

“倒背如流的程度。”文俊辉苦哈哈地说。

那时他们相视一笑，就像一口堵在心口的气突然轻盈地消散了。

说实在的，有人罩住的感觉好爽。

自从跟了全圆佑这位“大哥”，文俊辉觉得自己的校园生活幸福指数也上升不少。在同班同学们为了抢一间分配给小提琴专业的琴房拼得“头破血流”时，一个星期里起码有两天文俊辉可以背着自己的小提琴脚步趁着别人不注意，偷感十足但脚步轻快地登上副楼高层，找到一间留有一条门缝没有关严的练习室，为了避免推门进去后发现进错门他会先谨慎地敲门，对个暗号：衬衫的价格是——

回答“九磅十五便士”的都是错的，文俊辉会快速道歉然后去找下一个门缝，因为全圆佑多半是不会理他的。

他只会在房间里弄出一点声响，然后文俊辉犹豫着探头探脑进来看时，抬头看他一眼，说：“来了？”

“今天你们作业练什么？”

音乐综合理论专业分配到的练习室不算很大，隔音也不算很好，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又因为有那么一两间练习室里放有钢琴专业淘汰的老旧钢琴，所以经常有其他器乐专业的学生虎视眈眈，即便是被发现了高低要被被骂上一顿然后被赶出去，他们也都会前赴后继地过来晃上几圈碰运气。

文俊辉很理解他们，毕竟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只是自己的运气真的特别特别好，遇到了全圆佑，属于是拥有了“长期饭票”，在同班同学找不到琴房只能被迫进行校园室外巡演的时候，能够坐在练习室里避暑避风避雨避人。每次隔壁听到练习室里有人在拉小提琴，以为是有其他专业的人过来占位置，全圆佑也能挡在门口出示自己的学生证和气势汹汹找来的同学解释，说我找的小提琴来现场演奏陪我练指挥。

话说得很好听，仿佛是文俊辉之所以能在这里练琴是因为他是全圆佑找的陪练，实际上文俊辉再清楚不过了，他才是占尽好处的那个人。

全圆佑就算不听他练琴也有自己练习的方式，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话他不会在练习室里花费过长的时间，因为他还要去校外的琴房练琴，是自己太占用他时间了。

虽然也不是太守规矩的学生，但这么做也并不心安理得，文俊辉也不是没提过下次就不来了了吧这样不好，但全圆佑总是用“你就当陪我”把他后面的话给堵回去。

久而久之，自然有了点了不得的传闻，有关系好一点的同学直接问文俊辉：“哎，你是不是和音理的谈恋爱了？”

文俊辉大惊失色，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现在的学生之间早就模糊了早恋的概念，情感发生自然而然，哪来早晚定义。文俊辉在念初中的时候身边就有不少谈了恋爱的同学，上了附中后恋爱人群比例只增不减，甚至连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怎么总是能去音理的练习室练琴呢？”同学不解。

“啊，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是指挥专业的。”

“什么朋友能把自己的练习时间让给你啊，那他自己不用练的吗？”

“我俩可以互不打扰啦。”文俊辉给同学解释了一通自己和全圆佑两人在练习室里呆着的练习模式，要么他练他的曲子，全圆佑戴着耳机自己在旁边挥需要练习的曲子，要么全圆佑把音乐外放录指挥视频，他在旁边死磕乐理，要么全圆佑累了过来给他挥一挥就当休息一下，如果自己拉得很拉胯有可能还要喜提这位指挥同学咳嗽冷漠凝视指挥棒敲谱台警告套餐。

同学越听眼神越古怪，把文俊辉看得发毛，解释的音量越来越小。

“你那朋友喜欢你吧？”虽然是个问句，但语气听起来是个十足的陈述句。

“不可能啦，”文俊辉抓耳挠腮努力回想自己的表述哪里出了问题导致同学误会了，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说全圆佑给自己指挥这一部分出了岔子，因此试图给全圆佑拉回一点名声，“他只是人特别好而已，没有其他意思，而且有很多人喜欢他啊，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同学欲言又止，嘴巴开开合合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文俊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他知道你给他发好人卡么？”

全圆佑应该是知道的，毕竟文俊辉每天要对他说八百遍“圆佑，你真是个好人”，毕竟拿人手短，文俊辉深知嘴巴抹蜜的重要性。

但全圆佑喜欢他吗？

第二小提琴声部下跳八度，柔美的旋律在荡漾，一个器乐接着一个器乐错位跳进，旋律在饱满又顺滑的层次里平稳下坠，最后一齐在属7里缓和地进入到主和弦，最后停在了3音上——也是第五乐章的起始音，大家用余光盯着托斯卡尔指挥仍然在拍数上的指挥动作，保持着微弱的尾音不断，直到他做出一个收的手势，那减弱的尾音才彻底消失。

但此时仍然没有人发出其他不和谐的声音，指挥台上的托斯卡尔指挥还微微闭着眼睛，显然仍然沉浸在情绪中，大家都有些屏住呼吸观察他表情的意思，文俊辉瞥了一眼站在托斯卡尔指挥身后几步远的全圆佑，见他面色如常，大概心里有底，知道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改动导致过分加班。

直过了这样安静的十几秒后，才看见托斯卡尔指挥睁开眼睛，拍了拍手：

“好。”

他这么说，但微微皱着眉，似乎还有在斟酌思考的地方：“各位对于第四乐章的演绎非常不错，只是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我们需要做出调整，小提琴的部分……”

文俊辉身边的第一小提琴声部副首席迷茫地看了看沈瑞又看了看文俊辉，显然希望从他们两位留子这里获取准确翻译。

“……现在先让我们来休息一会儿，二十分钟后进入第五乐章。”

他说完话，朝全圆佑和沈瑞招了招手。

“说啥呢？”一提琴副首席见沈瑞离席不好去问，只得来求助文俊辉，“是在说休息时间到吗？”

“我猜你考英语的时候听力分都很高吧？”文俊辉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带着答案听问题，一听一个准。”

“好嘛！”副首席连忙把小提琴放好往门外跑，“憋死哥了！”

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纷纷动了起来，先是声音细细碎碎地传出来了，如同进入了纺织机的麻线一般，很快就织成了一片网铺开来了，在音量渐大的对话声里许多人站起来伸懒腰，揉脖子，还有挽着手向外走的。文俊辉把小提琴放在腿上，打了个哈欠，视线忍不住往指挥台那边飘。

托斯卡尔大师正在和全圆佑说话，看起来应该是在批改学生作业，在略显嘈杂的人声里，文俊辉断断续续地听到“承接前三个乐章”“铺垫”“F大调”“更慢地处理”这些短句词汇，全圆佑垂手恭谨地站在托斯卡尔大师身边，时不时点一下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文俊辉在看全圆佑，同桌也在看全圆佑，看看全圆佑再看看文俊辉，看看文俊辉再看回全圆佑，文俊辉实在是怕了她的明目张胆了，于是伸手把谱架拉过来，两人躲在谱架后猫猫祟祟。

“继续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了？”同桌两眼放光。

“哎~上回说到，昨晚全圆佑拉我故地重游，结果咱俩因为没有学生卡刷不开闸机，被挡在了附中外面。”文俊辉接到了上一次休息时说话的尾巴，说得抑扬顿挫，要不是松香易碎，他高低拿来当个醒木，现场开评书。

毫不意外，昨晚还是有人目击到了他和全圆佑一块儿离开的场面，今天他来就被大家调侃了一番，都说全指是行动派，追夫行动不到一个星期就已经快推至完成时。

文俊辉原本只是实事求是地反驳一下全圆佑并不是一个行动很迅速的人这件事，结果大家又“哦哦哦”地叫了起来，挤眉弄眼的，说你俩果然有点什么，你简直急不可耐嘛。

只有同桌略知内情。

昨天她下班路过排练室，看到全圆佑还一个人站在窗边，微微仰着头，像是在看窗外的天空，将散尽晚霞落到他的眼眸里，让他眼里熠熠生辉。

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又重新上楼，敲开了休息室的门。

文俊辉只是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要进来的人是谁，见到是熟人也就没有停下来打招呼，而是把视线转回乐谱，将这个乐段拉完了，尾音悠悠荡出，他才转身向门口。

同桌也没有进去打扰的意思，她指了指楼下，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全指在听你拉琴。”

眼神很温柔。

所以在知道他俩昨晚是一起离开的时候，同桌有一种倒是真看出来点意思来，等他们列队欢迎托斯卡尔指挥到来的时候，她就问文俊辉昨晚过得如何，有没有很开心？

毕竟是和他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喜欢的人看上去也喜欢他。

文俊辉笑嘻嘻的，说好开心，昨天全圆佑承认自己也喜欢过他。

其实先告白的人是文俊辉，在高中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告白有些仓促，毕竟那并不是一个告白的最好时机。

不过他告白也不是为了得到全圆佑的什么结果什么承诺，仅仅只是想让全圆佑知道自己喜欢他而已。

文俊辉并不是在很突然的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对全圆佑产生了那种并非友情的“爱”意的，他每次看到看到坐在窗边的全圆佑在挥动节拍时，会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情感如同全圆佑逐渐注入的情绪一样在生长。

窗外的光总是会深深浅浅跟随全圆佑的脸部线条的移动流转，极具有带动性的指挥动作让他看起来如同神明，一切尽在他掌握。

自己的心跳也是。

他当然知道全圆佑很受欢迎，指挥专业就这么几个人，他是里面成绩、长相和气质都最出类拔萃那一个，光是文俊辉自己的班上都有喜欢他的同学。文俊辉自认对全圆佑的喜欢起始于一种类似于“崇拜”的情感，他很佩服全圆佑展现出来超过同龄人专业技术的成熟度，欣赏他从不叫嚣只是默默地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态度。

他早说了，全圆佑像他的灯塔，他眺望过他的身影，离近了仰望过他的光芒，现在终于可以挨近，感受他耀眼光芒下的温暖。

文俊辉觉得自己搞搞暗恋其实也挺开心的，每次和他一起在练习室里呆着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沾沾自喜的雀跃，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和其他人与众不同的角色，这种感觉真的好快乐。

所以文俊辉一直没想着要去告白，没必要把他们这样的关系破坏掉。他想自己应该掩饰得很好，甚至能在面对其他人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调侃时也能坦然应对，全圆佑完全没有看出来，因此在后来，在那个并不是很适合表白的时候，文俊辉一个没忍住还是把“我喜欢你”说了出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是怀疑，最后是……

“他问我认真的吗，我说认真的，他说谢谢你，我说不客气，然后我就问他晚上要去吃什么，那天我们吃了麻辣烫。”文俊辉说着咽了口口水，看起来应该是饿了。

啊，简直是个笨蛋！同桌看到得意洋洋的文俊辉，不免失笑。

“那没进成学校你们去干嘛了呢？”

“别提了，你们全指看起来真的很遗憾的样子，我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你知道吧？我超爱，”文俊辉摇头晃脑，“当年我多多少少因为他的原因所以那么努力进音附，那么我当然可以再因为他努力一次。”

同桌有预感他要开始闹了：“你干嘛了？”

“我当然是A上去了啊！”

“？你A上全指了？？？？”

“啊，不是，我A上保安大哥了。”

“？”

“我打开优秀校友榜给保安看啊，我的名字在上面诶！当年不是说今日我以附中为荣明日附中以我为荣嘛？拿我名字招生呢，总不能不认我这个学生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哇你真的好聪明，”同桌敷衍地比比大拇指，她有更关心的问题，“那后来你们进去了吗？”

“没有！可恶，失败了！铜墙铁壁保安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笑！尝试总是——”

“文俊辉！”

“——好的……哎！”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文俊辉还没来得及捂住同桌大笑出声的嘴就慌忙从谱架上方探出自己的脑袋，声音洪亮地回答，朝声音来向看去。

托斯卡尔指挥、全圆佑、沈瑞和总监都围在指挥台旁边，此刻都在看着他，而乍一听到文俊辉一声“哎”的乐团成员们也纷纷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靠，有种上台鞠躬恰好放了个屁的无措感。

文俊辉被无数滚烫视线硬控住了，半晌扯出一个龇牙咧嘴的干笑来。

“嘿，在这里。”

全圆佑挑了挑眉，随即低下头，不给他分析自己表情的机会，文俊辉恨得牙痒痒，他猜全圆佑肯定是低下头偷笑。

沈瑞也没想到文俊辉这么平地一声雷把自己炸出来，原本是想让他偷摸摸地带琴出来的，此时也懒得给他遮掩，直接招招手：“过来一下，”见到他下一步动作，沈瑞补充，“带着琴。”

“我擦！这是要大改二提琴弓法的节奏啊！”文俊辉吓得浑身一激灵。

文俊辉刚绕过谱架走出来，就见原本坐着的托斯卡尔指挥站起身来，在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向排练室外走去，沈瑞和总监也跟着他往前走，全圆佑慢了他们两步，等文俊辉跟上来之后他才和文俊辉一起并肩往前走。

“这是要干嘛？”文俊辉小声问他。

“你猜猜。”全圆佑逗他。

“哇你不要吓我啊！”文俊辉瞬间挂上欲哭无泪的表情，“不会是要把二提琴的编排全部创新性大调整吧？怕我接受不了晕厥当场还是怕我揭竿起义于是先把我拉出来观察反应在做决定？还是托斯卡尔指挥觉得我拉得不好要单独听一下我拉的然后决定要不要把我换掉？啊我的命也是命！”

最怕就是排练途中指挥让你solo啊！多半是要抓典型啊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天马行空的发散思维太难接话，全圆佑直接另起一行：“紧张？”

“紧张”，文俊辉坦然承认，“现在把我撤下去的话演出费我就拿不到了，练了这么久呢。”

这件事比较重要。

全圆佑没话说了，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其实确实是有点忐忑不安的文俊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加油吧”。

“你这声加油说出来我更紧张了，”坐实了托斯卡尔指挥确实是需要他做点什么的，“你透露一下好事坏事啊？”

“对有些人来说是好事，对有些人来说不算好事。”

“……谢谢，和你对话的一分钟，我仿佛度过了六十秒。”

总监在前面打开一间琴房的门，托斯卡尔指挥先进去了，沈瑞也跟着进去了，文俊辉和全圆佑走到门边的时候看到总监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文俊辉也瞥了一眼——距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九分钟。

琴房的门被关上了。

“Jun，你好。”

文俊辉刚站定，就看到托斯卡尔指挥先向他伸出了手，他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人的动态判断情况，就忙不迭地伸出手去与托斯卡尔指挥交握并问好。

他不太能猜出来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是在狭小的琴房里，四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这让他平白生出一种紧张感来。

“我们还有八分钟的时间，”托斯卡尔指挥也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有些突然，但是我想邀请你进行一场……小小的面试，如果你的面试结果还不错，我有一份小小的礼物想送给你。”

我靠！

文俊辉大脑迅速疯狂活动，他瞥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帮他把谱架拉过来，调整到他习惯的高度的全圆佑，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总觉得跟这人脱不开关系。

好事啊！这肯定是好事啊！

托斯卡尔指挥的礼物诶！能是什么坏事！

“当然可以。”文俊辉站得很挺拔。

“一首帕格尼尼，可以吗？”托斯卡尔指挥示意了一下全圆佑，“帮他找一下琴谱。”

“第二十四首吧。”文俊辉把琴夹好，只是略一思索就确定了自己可以展示什么。

琴房里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对于他这样毫无犹疑就能做出决定的行为都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

“时间都没有白白流走，”沈瑞向托斯卡尔指挥介绍，“每次排练后都会在琴房练琴时间最长的人，文俊辉。”

这下大家都笑起来了，全圆佑把谱架撤走，正好挡在文俊辉面前，隔绝了其他人看向他的视线，是个说悄悄话的好机会，文俊辉忙小声八卦：“什么礼物？说点实在的！”

全圆佑扶着谱架的动作一顿，站在与文俊辉仅有半臂之隔的地方，看着文俊辉眼睛，轻声说：“只是一封面试推荐信而已。”

文俊辉猛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去我的乐团。”

……

而已你个大头鬼啊！是去你的乐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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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老师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中午，班机稍微延误了一小会儿。

全圆佑去买了一杯咖啡，回来的时候正好解救了被举着“热烈欢迎艾尔弗雷德·托斯卡尔指挥莅临指导”欢迎横幅的人包围的老师。

正在和老师说话的人似乎是艺术中心的某位领导，他正在念一些充满了“崇拜”“尊敬”等字样的彩虹屁，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晚上他做东请客吃饭，请托斯卡尔大师务必赏脸。

“我儿子也是团里的指挥，他一直非常想与您见面，向您学习。”

这位领导的儿子全圆佑见过，他带乐团彩排的时候，这人进进出出好几回，每次都坐在斜侧方的位置，他用余光能看见这人在那里翻白眼噘嘴的，似乎不是很看得上的样子。

转头他去问沈瑞，沈瑞说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他爸是领导，硬给他塞进来的，指挥水准太差了，挥得非常不清楚，两个声部被他挥得打架，自己身为乐团首席已经和这小子干过两仗了，上一次差点想用琴弓给他捅个对穿。

“被文俊辉拦住了，他说要不然用他的弓，便宜一点不心疼，作为交换让我把我的弓给他吧，”沈瑞吐槽到这里冷笑一声，“害我笑了一下，不然我真会把他的脑残诊断书给他打出来。”

全圆佑听了笑笑，倒是难得听说文俊辉会在这种冲突里插上一脚，虽然也算是插科打诨缓解紧张局势，但也是明显有了站队，看来这位指挥确实招人烦：“他似乎挺针对我。”

“因为刚开始有消息说我们要和你老师签约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说是他爸促成的这件事，而他爸之所以促成这件事都是为了他以后能去做托斯卡尔指挥的学生什么的。他原本说托斯卡尔指挥没有这么快来，所以前期会是他带我们排练，结果不是把你派来了嘛，属于迁怒了。上次他在我们排练的时候在那里阴阳怪气，说我们演奏成那个样子，也难怪托斯卡尔指挥要先派个小喽啰过来带我们排，想来也是没眼看。”

全圆佑挑了挑眉：“文俊辉生气了？”

“你好像比较在乎这个？”

“是啊。”全圆佑很坦然地承认，比起有没有人被人无缘无故地讨厌，文俊辉有没有维护他，这件事才比较重要。

“你真的……”沈瑞差点也想翻白眼，“你超爱！”

这算什么喜欢过啊，难道不是喜欢进行时吗？

全圆佑笑笑，不置可否。

高二的时候，全圆佑成为了玩得好的朋友中少见的单身人。

这是一件还挺令人意外的事，毕竟当年在初中的时候全圆佑就已经是和“专业之花”拉扯不清了，因为长相清俊，所学专业逼格甚高，完美击中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心巴，喜欢他的人有男有女只多不少，按概率来说谁都可能单着，他不可能。

他们学校大家的思想都不算太传统，同性话题并不禁忌，反而因为当时这个群体因为社会因素的而产生隐蔽性，激发出了这些青春期孩子更多的探索欲。

全圆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到自己和文俊辉之间的传言的，概括出来大概是：他和文俊辉在琴房不弹琴，谈情。

在琴房里谈情说爱的事情并不少见，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过于早熟思想开放的学生在密闭空间里能做出来的事数不胜数。

学校为此给每个教室、琴房和练习房里装上监控摄像头，但学生们会想办法把摄像头蒙上。学校又出台了不可以遮挡摄像头的规定，但新一点的脑子好像在这种时候特别好用，学生们找到了许多监控死角大作文章。

——全圆佑好不容易选到一次带有钢琴的练习房，原本和文俊辉商量好一起视唱练耳，推开门一看，墙上的隔音海绵湿了一块，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

那天全圆佑打死不坐琴凳上，拿着本《基础乐理》到走廊站着看了，没过一会儿，还没练两首曲子的文俊辉就背着琴盒出来了。

他说：“快逃啊全圆佑，我想了一下，要是被下一个来练琴的人知道是我们在这里练琴我们就说不清楚了啊！”

稀里糊涂地全圆佑就被文俊辉带走了，他有幸跟着文小提琴家进行了一场校园巡回音乐会，从日光正盛的树荫下到晚霞漫天的花园边，文俊辉旁若无人镇定自若地练琴，他就在旁边找个地方戴上耳机坐着练指挥手势，只等时间到了就去上他的钢琴课。

原本因为目睹了事后现场而变得有些尴尬的氛围渐渐变得缓和了起来，文俊辉练得累了，就去小卖部买了两瓶饮料，自己一瓶，全圆佑一瓶，两人坐在花园的水泥墩上。将汽水灌进喉咙，被炸开的气泡刺得一个激灵。

“你挺适合solo的。”全圆佑眯着眼看看晚霞，眼里因为光线涌入蓦然起了刺眼酸涩的湿意，他忙低下头来。

“别哭，就算我solo了也不会丢下你的。”文俊辉拍拍他。

“……”

文俊辉乐呵呵地往后一仰，叹出口气：“害，其实我挺喜欢一个人拉琴的，自由度很高，但是我也很喜欢和大家一起拉琴，所有乐器一起响的时候，有一种共鸣的感觉。”

“又能solo又能合奏的，”全圆佑扬起嘴角，“看来我们文俊辉只能做首席了。”

文俊辉眨眨眼，半晌才讷讷道：“怎么首席在你这跟大白菜似的。”

数不胜数，想要就要。

“我只是对你很有信心而已。”

“为什么呀？”

为什么呢？

全圆佑问过自己很多次这个问题：自己为什么喜欢文俊辉呢？

当朋友们调侃他和文俊辉关系时，他总是会去解释，文俊辉偶尔听到了也笑嘻嘻的，甚至还时不时能用这件事开个玩笑，全圆佑也知道其实大家说两句无非是找个乐子。

但是他没办法把这件事当成乐子。

全圆佑敏感地觉察自己内心情感变化，他渐渐发现在认识的许多小提琴手中，但他就只是喜欢看文俊辉拉小提琴的样子——和平时不一样的、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样子。一曲终了，他从情绪里出来，会立刻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吐槽说这也太难了，但说完下一秒，他又会把谱翻回去，继续练。

他喜欢文俊辉因为拉好了一首曲子像是任务通关一样欢呼雀跃，喜欢文俊辉毫不气馁解决问题的勇气，喜欢等待文俊辉敲响练习教室门前的那一小段时间——他期待文俊辉来到他身边。

他喜欢文俊辉，只是可惜，文俊辉对他坦然无比，称兄道弟，总是有其他在关心的问题，而他并不在其列。

车辆快开到艺术中心的时候，托斯卡尔把车窗打开了，湿润而清新的空气流入车内，让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

没有演出的时候，这条路上没什么的车辆。刚淋过一场雨的柏油路面闪烁着微光，两旁树叶被雨水浸润出深浅不一的绿色，万物清澈，宁静可爱。

托斯卡尔看着愈来愈近的建筑物，靠着椅背轻声哼唱起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习惯性地动作，食指指挥棒柔和地打着二二拍，全圆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不知不觉中手指也跟着老师的动作动了起来。

莫扎特G大调弦乐小夜曲的第二乐章，浪漫曲。

“你挥过这首吗？”托斯卡尔问他。

“在舞台上，没有。”但私下里的练习并不少。

“回到小时候梦想工作的地方，感觉如何？”托斯卡尔笑着问。

想起当时知道老师接受了自己家乡的代表乐团邀约而感到惊讶的自己，没忍住和老师说在他的家乡，小时候很多学习音乐的孩子的梦想是长大后能在S省交响乐团工作，当时还被老师开玩笑说，那我把你派过去你可别被挖走了。此时听到老师这样说，也知道老师带有调侃他的意思，全圆佑便接话：“还不错，音乐氛围不错，福利也很好。”

“哦？什么福利？”托斯卡尔大声笑道，“或许我应该紧张起来了，看来你的确心动了。”

心动了吗？全圆佑笑笑，不置可否。

托斯卡尔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突然长长叹出一口气，再说话时语气含笑：“看来，你已经找到答案了。”

全圆佑知道老师说的是什么，

“我想是的。”

这一路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又成就了什么。

音乐附中的升学辅导要比普通高中的时间线上来说要推动得更早一些，他们在高三上半学期的期末就已经要开始赴考目标院校了，有些打算出国学习的还需要提前做好语言上的准备。

全圆佑知道文俊辉有出国的打算，也知道他打算去A国，他已经选好了几个学校，打算集中猛攻一波，最后总有一个能录取的。这是他和他爸爸妈妈商讨后做出的决定，整个过程他都有和全圆佑进行分享。

他并不成长于非常富庶的家庭，爸爸妈妈很爱他愿意花钱支持他去走他选择的这一条路，但偶尔在交学费的时候他也能听见爸妈说上几句“学音乐也太花钱了”“你要好好学，不要浪费爸爸妈妈交的钱”这类话。

是有点压力，但也确实是他自己选的，那他也应该承担这样的压力。

全圆佑那个时候看了他好一会儿，并不带有质疑和嘲弄的意味，文俊辉也并没有误会自己是觉得他想要申请国外音乐院校这件事不自量力，所以很坦然地接受注视。

“文俊辉，”片刻后，全圆佑开口说，“挺意外的，我被你不识谱气到的时候，确实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

“黑历史不要callback啊！”

“如果和你不熟的话，一定总能你身上收获许多惊喜。”

因为他总是并不张扬地默默地付出许多努力，你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总之等到他圆满野心，大家自然都能看得见。

“这是在夸我吗？我对你来说变成了一个没有惊喜的人吗！”文俊辉嘟嘟囔囔。

“没有‘惊’，”全圆佑把《基础乐理》又翻过一页，“看到你变得越来越好，我觉得很开心。”

全圆佑也有深造的打算，但是他的选项只有A和B：

要么去上柯蒂斯，要么就去考省音。

很难从某一个维度去评价两所学校的高低，但从国际知名度以及校友实力来说，柯蒂斯显然是首屈一指的，而省音不过是在国内排行前列的而已，他的老师显然因为他有点上火，觉得比起省音，他可以去到更好的学校，但这就别死磕柯蒂斯了：“真的不考虑多报几个学校了？”

全圆佑这也是和爸爸妈妈商量出来的答案，如果能去柯蒂斯当然更好，他就能直接师承他最喜欢的当代指挥家托斯卡尔指挥，但如果不能的话，他进省音会比进国音更好，因为他从小在S省音乐学校体系一脉相承的教育下学习音乐，上的课外练习班都是省音的老师开的班，显而易见他作为自家班子在省音能得到相当的资源倾斜。

还有一点，比较卑劣的念头：打出这样的姿态，就算考不上柯蒂斯去了省音，大家也都只会因为他的选择可惜而已，并不会因为他的实力不足可惜。

是了，说实在的，全圆佑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自信，打破对自身滤镜的是小学在“爱乐杯”那一场比赛。

他后来经常想起那次比赛，想起他生文俊辉的气。其实他到底为什么生气呢？如果文俊辉真的那么不好，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没有人会怪他，因为文俊辉那时令人心累的演奏水平所有人有目共睹，他实在离开不了的原因大概是文俊辉一直在变得更好，每一次练习都要比上一次好一些，那自己拿什么理由逃避？

只能硬着头皮一直练习，等到演出，他鼓起十成十的勇气才上的台，结果演得稀巴烂，他甚至都不敢说那完全是文俊辉的错，因为文俊辉乱了他也乱了，然而结束后他还对文俊辉说了些严肃的话。

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难堪罢了。

他承认，那天比起生文俊辉的气，他其实更生自己的气。他第一次直面了从自己内心的胆怯之火中生出的所谓自信——火光黯淡，十分可怜。

他其实一直对自己没有那么的自信，因此也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越来越清晰地认知到他的问题，即便是现在师从自己崇拜指挥家，在世界顶级乐团有一份工作，他仍然觉得自己缺乏那种坚定的自信，他知道自己还不错，但又觉得也不是那么好。

但文俊辉不一样，最起码在他看来，不一样。

全圆佑站在排练室的最前方，离指挥台几个身位，从侧后方看老师的动作，耳朵里在对不同乐器的声音旋律进行分解组合，马勒五进入第四乐章，主旋律从第一小提琴顺至第二小提琴，他突然想看看文俊辉——

他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突然想起昨天文俊辉和他吐槽“第二小提琴都是怎么想第一小提琴的”。

并不是什么热血沸腾的“明年一定是我进入一提琴声部”“这个首席应该是我的”，文俊辉脚步踩得冲天响，恶声恶气地说：“在想让他们往后稍稍，挡住底下宣传部拍我了！”

想到文俊辉那个刻意做出凶恶实际上可爱得不得了的语气，全圆佑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又很快抿了抿唇把笑抿回去，以观众席视角，挪离了一提琴声部的遮挡，完整地看到了文俊辉。

确实宣传部拍不完全他是宣传部的损失。

全圆佑从以前就喜欢看文俊辉拉琴的时候的样子，那时他大多数时候是站着练琴的，而今坐着，腰部支撑起了挺直的背脊，视线下撇落在琴谱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认真工作的时候真的和平时放松的时候相差很大，全圆佑之前带排练的时候因为要关注整个乐团的动态，鲜有机会能好好地看看他。

就在这时，文俊辉的内档伸手翻动琴谱，排练室各声部里出现微弱而整齐的翻谱声，文俊辉突然抬眼朝他看了一眼，他们的视线冷不丁撞在一起，文俊辉扬了扬眉毛快速瞪了他一眼，随后视线又落回新一页琴谱上，复杂的弓法完全没有被打乱节奏。

游刃有余。

昨晚去音乐附中只是一个临时的想法，全圆佑问文俊辉要不要和他一起，文俊辉说可是他还没有吃饭。

这算是明示，全圆佑做好了他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他兴冲冲地让司机师傅开车把他们送到吃麻辣烫的小摊。

“想死我了！”文俊辉乐不可支地往篮子里拿菜，撅着屁股俯下身来仔细点兵点将，决定自己要吃哪种肉菜，最后决定他都要吃。

“我以为你怎么着都得让我请你吃点贵的呢。”全圆佑拿着同样的小篮子悠哉悠哉地跟在他身后，手上的篮子里装的全是文俊辉和他说你一定要试试并且主动给他夹好的菜品。

“贵的东西不一定有麻辣烫好吃，”文俊辉很有自己的道理，“还不一定吃得饱。”

不过这顿他们也只是吃得将将饱而已，因为明天托斯卡尔指挥要来，排练时间很紧，他们都不想因为吃得又辣又撑搞坏肠胃。

两人拿着没喝完的啤酒一边慢慢地往音附走，一边聊着乐团排练时谁谁谁因为拉肚子闹出的笑话，可别说什么从事音乐行业的人有多么高雅，最起码大多数还都只是俗人，引经据典的幽默哪有屎尿屁的话题好笑，文俊辉因为全圆佑说起的故事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摔马路牙子上当场给全圆佑磕一个。

“是不是喝醉了？走直线。”全圆佑往前指了指，文俊辉嚷嚷着我才喝一听半你是瞧不起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灯昏黄，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绯红更深了一层。

文俊辉其实没醉，他确实只是喝酒上脸，反应灵活能够及时避让从草丛里跳出来的小猫，逻辑思维清楚能和全圆佑八卦沈瑞和自己同桌的狗血故事，只是他脸上的红晕让他原本就艳丽的样貌看起来格外诱人，全圆佑一直忍不住往他的脸上看，他在那里晃啊笑啊的，眼睛里细碎的光点也在闪啊闪啊。

一直走到音附门口对面，全圆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笑，他愣了一下，文俊辉已经盯着音附门口挡住他们去路的刷卡闸机有了自己的想法，大摇大摆地就朝要过马路朝门口去了，全圆佑反应过来一把就把他拉回来：“进不去啊。”

“要试试才知道呀。”

“你怎么试？看看刷卡闸机能不能刷脸，甚至能刷出毕业十年的学生的脸？”

“机器是没有人情味的，但是人有啊。”文俊辉振振有词，抬手指了指在门口保安大哥，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办法证明他们是音附的学生。

确实是证明了，但还是没能进去。

全圆佑看着文俊辉拿着优秀校友榜和保安大哥的据理力争以失败告终，走回来的时候倒也没有垂头丧气，只是大叹一口气，一握拳头，说是一次很好的尝试。

“证明了优秀校友榜确实对我们来说毫无帮助！”文俊辉在全圆佑身边坐下来。

隔着一条马路，他们看着音附的大门，校园里能看到的教学楼上教室的光都还亮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器乐声响，这条路现在到了固定时间段限制通车，校门口慢慢开始聚集起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他们摇着书本或自带扇子扇风，三五成群地说话，全圆佑听到一声萨克斯悠扬的声响，他笑了笑，和文俊辉碰了碰啤酒罐。

他们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的半听啤酒也喝完，口中弥漫麦芽的甜香，整个肩颈在呼出一口气后慢慢放松了下来，夏夜的晚风缱绻，轻柔地绕着他们的手臂交缠，卷出肌肤之下的温度在交汇。

全圆佑正要说话，结果被文俊辉抢了先。

“你考音附初中部的那天，我看着你走进学校的，就坐着这里，和我爸一起。”他说。

“真的假的？”全圆佑有点惊讶，哪有这么巧的事，还正好就在他们现在坐的位置。

“是真的！”结果文俊辉回答得很认真，“那时候旁边还有家小卖部呢，我爸给我买了雪糕，我吃着吃着就看见你走进去了，看起来特别酷，双手插兜，一副大佬的样子。”

“是吗？”全圆佑想了想，忽然笑了，“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和我一起进校门的所有人要么背乐器要么背包的，只有我什么都没带，太尴尬了，肯定是因为这样我才插兜的。”

“你为什么啥也不用拿呢？”

“我当时也没想通，我忘记拿琴谱和报名表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我发现后着急忙慌冲出来找我妈的时候你一定是已经走了，所以没看见。”

“其实我是这样的，我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全圆佑在想用词，文俊辉迅速地接上。

“强大，”他眨了眨眼睛，“你想这么说对吗？别沮丧，真的，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是装的成年人，硬撑罢了！”

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全圆佑笑了笑，承认这是他一直以来想要表现出的样子：“你和我告白的时候，我很惊讶，我都没敢想你会喜欢我。”

“那如果那个时候你也喜欢我的话，为什么后来什么都没说呀？”

“我不是没拿到柯蒂斯的offer有点沮丧嘛，我怕你那个时候是在安慰我。”

“怎么可能用这种事安慰啊！”文俊辉皱皱鼻子，但是很快他就给自己找到说法，“好吧，之前为了不让你察觉我喜欢你我确实有演的成分，你察觉不到情有可原，只能怪我演技太好。”

“是啊，那个时候传我们的绯闻，你还能用来开玩笑，我以为你完全没当回事呢。”

“那是因为！因为——”文俊辉试图狡辩，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下课铃响了。

全圆佑听到文俊辉嘟嘟囔囔：“两个笨蛋！”

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琴房里响起轻轻的掌声，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托斯卡尔身上，只是托斯卡尔是当熟了面试官的人，他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面部表情，因此谁也没办法看出什么来。

全圆佑看到文俊辉迅速地向他投来一个眼神，他还没能有所回应，就听到老师开口对文俊辉说：“我们这个面试比较突然，所以你有一点紧张，我想这应该不是你能演奏出的最好的水平，对吧？”

“最后的变奏我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文俊辉很诚恳地回答道。

“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你没有办法从我这里拿到那封面试推荐信，你会怎么样？”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全圆佑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想咽下一口口水，只是唾沫连带着一口气堵在他的嗓子眼，他抬起头看向文俊辉，还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就听到了他的回答。

“那我就想办法找找其他老师，请他们帮我写一封推荐信了。”

原以为他会回答一些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再努力”这样的话，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托斯卡尔笑着问他为什么。

“既然知道了有这个面试机会的话，怎么样也要想办法去试一试啊，去找老师之前我会先把曲子准备得更好一些的。”

能主动的人，绝不让自己再陷入被动。

托斯卡尔笑了笑，他点点头，看了看表，示意时间到了面试结束，他们该回去继续排练了，他站起身走到文俊辉身边，和他握了握手：

“为面试做好准备就好了。”

时间到了，他率先走出琴房，总监和沈瑞跟在他身后，沈瑞路过文俊辉的时候轻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说想让我准假记得请我吃饭。

文俊辉有点呆愣愣的，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来看向全圆佑：“我是不是拿到面试推荐信了？”

“嗯，”全圆佑整个人放松下来，回答的时候像松了一口气，“报名表和邮件格式我晚点发给……”

全圆佑说话的尾音淹没在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拥抱里，他视线摇晃，文俊辉柔软的发丝摩擦他的耳廓，欢呼声在他的耳朵里跳跃。

“哇！！！”

“我有机会去面你的乐团了！全圆佑！”

人总会经历许多场雨，许多次潮湿的季节。

全圆佑感受到自己的胸腔震动，血管里流淌着颤栗的温热液体冲向他的指尖末端——他轻轻地抬起手臂，回抱住文俊辉。

不要苛责曾经的自己了，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未来。

“预祝你面试顺利。”

快点来到我的身边。

🦁

终于！

这一章应该可以明显看出两个人视角的参差 自己眼里的自己都有很多不足 自己眼里的对方都在闪光 所以都不会敢去想对方会喜欢自己 

因为是时间线在穿插 应该能比较明显地看出来两个人的成长 又来了 又是一篇有关于成长的文 他们对待情感做出的判断和把握会和之前不太一样 这个问题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一直以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指挥家圆x小提琴家俊

🌟1.1w+

🌟我喜欢过你

第一章归国，第二章重逢，第三章冷面指挥千里追爱，小小琴手哪里逃！

“呃啊啊啊啊啊好土啊！好土！”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文俊辉戴着痛苦面具龇牙咧嘴，对着正在对团里流传的绯闻进行所谓精辟总结的同桌作揖求饶：“是我错了！我不该老给你分享那些非主流狗血短剧！”

旁边的同事连忙为文俊辉发声：“就是！这事儿怎么就传成这样了呢？”

还没等文俊辉点头，另一位同事就顺势接下话头：“明明是从小到大的爱恨纠葛，却因为无法突破世俗思想的桎梏，被迫分离天各一方，但因为情意绵绵难以斩断，于是各自努力，顶峰相见，才能再次相拥。”

“不对——”

当然不对啊啊啊，这个更土！

“——我不同意，在咱们团算什么顶峰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S省交响乐团算什么顶峰？

“这是重点吗？”

文俊辉无可奈何地持弓挥舞，反抗不平等的八卦发言权。

“重点是我压根没和全圆佑谈过啊！”

由此可见人一旦工作起来，其他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格外有趣。紧锣密鼓的几天排练下来，随着所有乐章都顺了，绯闻也顺顺当当地传开了，等传到文俊辉耳朵里的时候，他已经化身纯爱战士，和从天而降那位气质紧随卡拉扬大师的全圆佑指挥有了一段他听了都独怆然而泪下的爱恨情仇。

都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真的想八卦他俩，还是只是想圆满非主流时期的自己一个文艺b创作的梦想——总之文俊辉认为是后者。

在文俊辉苍白大喊你们听我解释啊我和全圆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时，同桌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振振有词：你看，咱们都是叫全指，只有你叫他全圆佑，你还说你俩没一腿？

文俊辉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角度也行？

闹归闹，到了工作时间还是得收敛起来。

大家正围着张牙舞爪的文俊辉你一句我一句地调侃着，听见沈瑞抬高了声音喊各声部注意一分钟后开始校音，便如同潮水般散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只是一边调整被压得有些偏移的谱架，一边冲着文俊辉挤眉弄眼，离得近的还在锲而不舍地小声撺掇文俊辉，不要害羞，兄弟，留住全指就是留住托斯卡尔大师，留住大师就是留住了我团光明的未来，留住光明的未来就是留住了我们加薪的机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切都靠你了，我支持你们重圆！

哈！原来是这样！为了加薪！

文俊辉充分利用最后一分钟的时间用眼神和八卦人士们刀光剑影几个回合，在双簧管音响起来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将眼神收回来。

“真没谈过啊？”同桌一边翻开谱子一边压低声音打趣文俊辉。

“真没谈过啊。”文俊辉把琴夹好在肩上，伸手去抠动肩托微微地调整位置，他一派坦然，确实没在说谎。

同桌定定地看了文俊辉几秒钟，以二十年的言情小说阅读书龄作担保，下了判断：“你喜欢他吧？”

文俊辉斟酌了一下用词，原本想说“喜欢过”，但刚开口，话到嘴边又滚回了喉咙里去，他仔细想了想，最后只能夹着琴小幅度地耸了耸肩，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

果然。

同桌笑笑，听着双簧管首席给出一个标准音，随后木管声部的乐器纷纷杂杂吹响，排练室里的气流似乎在他们一呼一吸里改变了流转动态，氛围变得凝实在起来。

她没有再追问。

作为团里和文俊辉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同桌大概摸清了文俊辉的性格。

如果说在知道要来做助理指挥的人是全圆佑之后他的表现都足够若无其事，那么在全圆佑来到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完全破功。虽然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同桌可以在他无意识就落在全圆佑身上的目光，以及抿住嘴角显然心里有负担不够放松似乎给自己下达了一定要做好的任务，诸如此类的表现中判断出他如同一根紧绷的琴弦，每次全圆佑对他做出什么回应——哪怕只是回看他一眼——就像是拨动了琴弦。

更别提是这排山倒海一般到来的绯闻了，文俊辉简直是心弦在绷断的临界值疯狂颤动，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好刺激啊。

文俊辉只是很会装傻充愣将很有可能尴尬的场面转换成一个其乐融融的场面罢了，又不是真的迟钝。他是一个双商很高的人，有充分的能力处理问题能既不让别人尴尬又不让自己难堪，若是有绝不愿意让它愈演愈烈的流言，出于不给他人和自己带来麻烦的原则，文俊辉都一定会在得知此事的一开始就想办法解释清楚制止它的传播。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在乐呵呵地在众人的调侃中打游击，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显然对于人们把他和全圆佑的关系进行联结这件事，文俊辉乐在其中。

说不好奇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故事，那是假的，吃瓜吃一半，幸福少一半。

同桌恨不得直接大喊“排练暂停，我去接”，强制性接生文俊辉的年少情感故事。

但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分寸，既然文俊辉不想再说，她也不会追问，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显然文俊辉再与全圆佑相遇之后又被激发出了恋爱的荷尔蒙。

不过既然得到了这个答案，同桌也不吝透露一些值得深思的消息，于是她见缝插针，在轮到弦乐调音前开口低声和文俊辉播报一则来自总监处的一线报道。

“全指送了沈瑞一张Leonid Borisovich Kogan《Leclar/Telemann/Ysaye Sonatas》初版黑胶唱片，听说是特地去找收藏家买的，你没发现这几天他看全指的眼神都肉麻得让人害怕吗？”

“卧槽！”

文俊辉大惊，同桌对着他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说愿意为全指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全指说不用客气，就是别忘了多照顾文俊辉。”

眼见着他的表情从震惊转为犹疑再变得迷茫，以为他终于是悟了——

“我要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沉默的三秒后，她听到文俊辉咬牙切齿地说。

退一万步说，这么贵的唱片不能直接送给他吗？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重点吗？”

同桌恨铁不成钢。

重点是全圆佑通过送礼物成功贿赂到沈瑞在团里大肆传播他俩的绯闻好吗！他明显另有所图啊！

首席A弦音跟随双簧管音拉响，轻盈又柔和如同一把闪着金属光泽的钥匙从人温暖的手心里掉落——有人打开了排练室的门。

紧随着无数A弦长音穿梭，同桌欲语还休，看见文俊辉还在悲痛珍贵的黑胶唱片花落可恶的天天拉着自己一起干活的剥削音乐打工仔的沈瑞家，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忿忿然一弓拉下那个音抖得歪七劈八。

文俊辉用耳朵在一片重叠又参差的弦音中辨别自己琴音的音准，抬手拧动弦轴，余光瞥见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西装裤迈步利落的全圆佑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的肩骨和肩肌背肌将衬衫撑得笔挺，看起来像是将雨未雨的夜晚黑夜酝酿着一股隐秘而蓬盛的力量。

或许是刚刚揭露年少情事，四面八方还有八卦者的视线带着一些暧昧的探究穿梭于他和全圆佑身上，文俊辉咽了口口水，觉得有些躁得慌。

等他将琴音调准后便调整好坐姿，抬眼看向指挥台上的全圆佑时，全圆佑已经和沈瑞就此前的修改交流完毕，坐回了指挥台上的高椅。

他的手指正捻着一页谱子，似乎正在犹豫，良久，直到最后一位乐手手中提琴的琴音渐止，所有的校音工作完成，他才确定了一般将这一页谱翻过，抬头看向沈瑞，点了点头确认了排练可以开始，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刚还在随意地把玩着指挥棒，随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指挥棒水滴状的手柄就落入了他的手心，被他轻盈又稳妥地握住。

都说了，是个隐约的BKing。

“明天就是老师来指了，”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全圆佑笑笑，“看得出来大家现在就开始挺兴奋的了。”

大家当然都是知道托斯卡尔大师什么时候会正式来带排练的，也知道全圆佑这话不是真的吃味，只是在调侃而已，所以都笑开来，纷纷说着没有的事，好遗憾啊好想再被全指挥几场啊，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合作一次啊，干脆全指签我们团长期客座合作吧……

“去去去，让他去国际舞台招蜂引蝶去，他回来了我还怎么装逼说自己是附中光荣榜榜首啊！”沈瑞表示拒绝，“能在大团呆着就在大团呆着，”

“哎！瑞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人义正辞严，“你这是灭自己威风！我们团怎么了？”

“我不是……”

文俊辉正听得乐呵，突然后背被人猛地一拍，差点嚎叫出声，堪堪忍住就听到同桌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团要实力有实力！”

文俊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右肩又被能拍下，惊得他差点要一弓抽过去：“啊！”

有就有，干嘛打我？

“要颜值有颜值！”一提琴的副首席一身正气，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要福利有福利。”一直在旁边围观众人卖文俊辉大法的总监也笑眯眯地插话进来。

文俊辉被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拍得龇牙咧嘴，对着总监说你先让领导给我们涨个薪资看看实力。

众人欢呼，直言文俊辉真是个好人啊，被卖了还能帮着数钱，是个好样的。最后还是全圆佑抬手表示要排练了，才解救出被大家起哄到耳朵红透的文俊辉，只是在大家挪好椅子坐好准备开始的时候，在文俊辉一整个震惊的注视下，他笑着说了一句：

“福利挺诱人的，我考虑一下。”

排练室里静默了三秒。

“哦哟~~~~~~”

所以这一段有关年少悸动的故事应该从哪里说起？掐头去尾，总好像少了一点意思。

于是文俊辉决定从这里说起——

小学的最后一年，文俊辉决定了想考音乐附中。

他的决定来得太过于突然，打得爸爸妈妈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原本还以为文俊辉就是随便说说，在文俊辉自己决定减少每天写完作业玩耍的时间，将之增加在练琴上时，他们还私下里开玩笑打赌，赌儿子这个热度可以坚持多久。

谁知观察了半个学期发现好像儿子确实把这事儿当事儿了——原本总要叫着吼着练琴，现在完全不用了，作业一写完吃过了饭文俊辉就把小提琴从琴盒里拿出来了，只是那些曾经他拉得顺畅无比的乐曲他开始拉得卡卡绊绊，似乎大失水准。

等妈妈较真一看，原来是文俊辉将上面标注得满满当当的数字指法全部擦掉了，从头学了如何识谱，全部重新再来。

“老师说我的手指头立得比以前好了！”文俊辉甚至开始把在拉琴习惯上的小小进步当成成就和妈妈炫耀，“老师说我的手臂力量不够，拉不久就累了，累了弓就不稳，这里戳一下那里歪一下的，听说附中小提琴班的学生会在手臂上挂水袋练呢！老师说下次也让我试试。”

很稀奇，学了小提琴这么久，好像突然发觉出小提琴的乐趣来了。

为什么呢？妈妈好奇地问。

文俊辉很认真地回答说：因为我才发现我其实挺喜欢小提琴的。

爸爸妈妈商讨了一晚上，虽然还是更希望孩子走平常升学的路，但觉得孩子去试试考音乐附中也没什么，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个好的经历和尝试，

只不过比起从小就扎扎实实打基础练琴的孩子来说，文俊辉这样多少还是算是半路出家了，这样的状况若是真能考上，要么文俊辉是举世无双的音乐天才，要么是家里有些门路——很可惜他们两不沾。

好在文俊辉向来心态都好，说音乐附中初中我肯定是上不了啦，考高中部的时候我再试试吧。

附中考试那一天，爸爸带着文俊辉蹲在附中校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说是让文俊辉提前三年体验一下考场氛围。

文俊辉纠正他：是体验考场门口的氛围。

正值初夏，天气闷热，刚下过一场雨，室外处处都是桑拿房。

文俊辉清晰地记得他的雪糕滴了两滴奶油水在拼砖人行道上，砖缝里爬出几只蚂蚁绕着奶油打圈，树叶刚被雨水清洗过一轮，青绿得像是油画，树叶上为滴落的雨滴在折射绚烂的阳光，童年的夏天似乎总是漂亮得不可思议。

树上的知了的嗡鸣声层层叠叠愈来愈热烈，像是掌声与乐声共起的盛典，自然的氛围和音律总是声势浩大，文俊辉眯着眼睛看着背着提着各式各样琴盒的同龄孩子在校门口放开父母的手，或雄赳赳气昂昂或紧张得踌躇不前，校门口有老师在引导，你去这边，你去这边。

在那些孩子里，文俊辉很轻易就认出了全圆佑。

双手插兜，没有对手。

文俊辉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挺喜欢小提琴那天，也就是“爱乐杯”比赛的那一天。

他们在开始前就知道他们的表现有很大几率会不尽如人意，但总归——虽然也有失误，虽然评委的反应令他们忐忑不安，虽然在零落而充满鼓励性的几声掌声中他们鞠躬离场脚步匆匆更像是落荒而逃——但总归，他们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将曲子展示完成了。

离场的时候，文俊辉小声地对全圆佑说了一声“对不起”，全圆佑脚步没停，似乎是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他尴尬的地方，文俊辉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他们沉默地从后台候场的小同学们身边挤出去，文俊辉低头看着走在他前面的全圆佑的脚后跟，感觉到还未上场的孩子们紧张又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后台同往外走廊的门口边上，有个同龄的孩子在哭泣，他说他不要比了，他的家长在呵斥他什么——

“我讨厌拉琴！我恨你！”他突然带着哭腔对着他的妈妈大吼一声，抱着的琴盒往下一砸，吓坏了在候场的所有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后来的场面有些混乱，在文俊辉的记忆里只剩下昏暗的后台里来来去去只剩下残影的人们，舞台上传来的乐曲声像来自另一个时空，被蒸汽裹挟着漂浮在他身后怎么也听不清楚，哭声和议论声交织在一起，他定在原地，清晰地听到了全圆佑的声音。

你喜欢小提琴吗？他问他。

说真的，在那之前，文俊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看向全圆佑，全圆佑站在他一步之前，微微转头看着他。

“如果你不喜欢拉琴，你的‘对不起’我就收下了，因为你浪费的是我的时间。”

“什么？”文俊辉听到爸爸疑惑的问声，他抬起头来，感觉到树叶折射散落的阳光都蹦到了自己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睛。

爸爸问他刚刚在说什么。

文俊辉怔怔地将视线从爸爸透露着不解的眉头移向前方，送考家长的车辆开始堵在这一节马路上，人们的说话声让这一天的夏日记忆变得更加聒噪。他站起身来，小腿和膝盖因为久蹲一阵又一阵地发麻，他往旁边紧走两步，才又隔着马路上的车子与车子、人与人，在一瞬恰好露出的缝隙里找到全圆佑的背影。

“如果你喜欢小提琴，那你应该和自己说对不起。”文俊辉一字一顿地、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因为你浪费的是你的时间。

在那个后台里，一小片一小片光源都幻化为了虚化的光点，尽数盈盈落在全圆佑的身上。

不是每个水手都能在风暴之后，摇着快要破碎的航船在一切情绪即将到达临界值时恰好遇到一座灯塔的——

文俊辉想，但他就是有这样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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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圆佑在附中高中部的录取名单公告栏上看到文俊辉的名字时，并没有感到很惊讶。

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他微微仰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又回到开头，再读一遍。

高一（4）班，小提琴专业，文俊辉。

文俊辉。

一开始全圆佑在大剧院精英班遇见文俊辉的时候，有怀疑过文俊辉是不是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儿，父母可以托关系让他师从名师多有机会参加点比赛拿点荣誉，给他未来的履历增添一些光彩——毕竟他对文俊辉的印象，还停留在“连谱都不会看”这里。

后来有一次他来得早，干脆恶趣味地从琴房走廊慢悠悠地走过——每经过一扇门就要不紧不慢透过上面的玻璃小窗往里看上几眼，增加其间乐手的心理压力。

很自然而然地，他恰好看见、听见了文俊辉的演奏。

大剧院里的房间并非是为了专业练琴而建，只是恰好被用作琴房，不完全封闭，也不那么隔音。

琴房里有一扇窗，从琴房门的玻璃挡板看进去，文俊辉正好站在窗正前的位置，正在绘制动态剪影。

少年的身量已经开始如同雨后春苗一般挺拔抽芽，弯曲的手臂与小提琴形成的三角形拥有漂亮的弧度，上下流畅游走的琴弓如同画出心电图曲线，连弓、顿弓之间的处理好无凝滞，琴声如同流淌而出，清澈而嘹亮，每一个音符都轻盈地追逐着上一个音符而去。

在全圆佑意识到的时候，他轻贴于大腿裤边的手掌离开布料，立即就有流动的空气抚过其中空隙，大鱼际上蕴着的热意略略消退，细密的微微汗意迅速蒸发。

感觉有一些微妙，他刚刚竟沉浸在了从门缝里溜出来的旋律中，食指无意识地在勾画节拍，就像——

全圆佑的视线重新聚焦，琴房窗外的阳光如同融化了一般倾泻在文俊辉身上，他背对着窗，落在他脸上的光微弱，却能隐隐约约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当他抬眼的时候，像是每一个镀上闪光的音符都落进了他的眼眸，温暖柔和的油画色调晕染，琴房像是一个涂抹尽了浪漫的画框。

——正在创作的画笔一般。

琴音忽而中止。

他听见文俊辉的老师说，很好，从solmido那里开始，文俊辉翻了谱，又摆起演奏的架势。

这一段拉得很好。

这是全圆佑的第一个念头。

他能看懂谱了。

这是第二个。

但即便是偶尔会在大剧院打上照面，全圆佑却几乎没有和文俊辉说过几句话，文俊辉总是很匆忙——匆忙地推开琴房的门，匆忙地从走廊上跑过，匆忙地对他点点头就当打招呼，最后急不可耐地快速按几下电梯下行键，又匆忙地离开。

有一次全圆佑无意中听见自己的老师在外间茶水间和文俊辉的老师聊天，恰好说到文俊辉，说他天赋挺好，就是被耽搁了几年。

“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容易，像我带的这个学生，两条路一起走，学习不能落因为要中考，练琴也不能落因为想考音乐附中，每天都是三点一线，家里——学校——小提琴教室。”

“家长想多条路走多个选择吧？”他的老师说。

“还真不是，他自己这么打算的。”

“那是真的喜欢拉小提琴了。”

文俊辉是不是真的喜欢小提琴，全圆佑不知道。

他没有自恋到会觉得文俊辉作出的选择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如果不是文俊辉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平时都不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偶尔在别人问起自己在高中想要转向音乐综合理论下细分的指挥方向的原因时，会想起那个琴键上反射的灯光和不和谐旋律都被模糊的小小舞台，还有自己紧张得要死还强装镇定得试图关照那个水平显然更要紧一些的搭档。

结果人家拥有超绝松弛感。

都说在比赛里只有两种人不会产生焦虑情绪，一种是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一种是拥有自知实力不足重在参与的人，可苦了夹在中间他们这一群既对自己有所期待又怕期待过头的人，全圆佑在岔音频出的演奏结束后越想越气，在练习期间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在离开舞台后还是没忍住对文俊辉说了重话。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文俊辉那时候看向他的眼神，短暂的茫然之后迸发出的倔强，犹胜黑夜之中的星芒。

全圆佑对再次相遇的文俊辉产生了兴趣，他十分好奇凭借文俊辉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又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全圆佑开始做一个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得到的文俊辉角落观察兵，他知道文俊辉是哪一天上课，知道文俊辉练帕格尼尼练得双目失神，知道文俊辉在某项比赛获得了成绩，知道文俊辉某一日面如土色是因为那天的视唱练耳一塌糊涂。

知道音附中高中部入学考试的时候，文俊辉在哪一个考场。

那天全圆佑考完，坐在教学楼下的花圃边上，身边的朋友在吐槽考官对于他们这种初中部升学的音附学生要求有多么刁钻，听说对普通初中音乐特长过来考的就没那么严格。

他刚随口应声的时候就看到文俊辉背着他的琴盒蹦蹦跳跳地从教学楼道里出来，脸上的笑容比春日暖阳更灿烂上一些。

莫名其妙地，本来不过普普通通的心情也就明媚了起来。

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也挺好的。

排练刚结束的时候外头的雨下得正大，总监提出可以送全圆佑回家，全圆佑婉拒了，一个人在乐团成员散尽的排练室里呆了一个小时，听着从打开通风的窗口里传入的琴声减弱，雨似乎小了一些，他起身去关了窗，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从音乐厅后门走到艺术中心南门的这条路没什么遮挡，足以润湿头发和衣服的小雨密密酥酥地落在全圆佑身上，他没有快步走避雨的想法，看着墨云卷绕的天空，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踩着水的脚步声从身后极有节奏地靠近，然后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你怎么还没回家？”全圆佑问。

“你怎么还没回家？”文俊辉反问。

“原本以为你会来找我，”全圆佑笑，“没想到你要等到这个时候再来，早知道我就早点出来了。”

“你不懂，”文俊辉语重心长，“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吗？你知道八卦的力量吗？你不知道。我要是和你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明天我俩就要有一个孩子了。”

“哦？”全圆佑看向文俊辉的肚子，“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能力。”

文俊辉默默地把伞从他头上移开了，全圆佑笑着伸手去勾勾伞柄：“别呀。”

伞下是一个小世界。

他们并肩往前走着，一时谁也没再说话，地面拼接的几块花样瓷砖上泛着清冷的水光，他们跨了过去，然后停在了南门门口。

全圆佑听到文俊辉小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他知道文俊辉问的是什么，他看了一眼文俊辉，文俊辉问完话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去。

“绯闻不是我传的，沈瑞不写小说可惜了。”

听到全圆佑的回答，文俊辉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也不知道是舒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全圆佑转头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侧脸，看他眼眸里盛进微弱的雨色，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轿车激起路面上的水花四溅，全圆佑瞥了一眼，伸手抓住文俊辉的胳膊将他往后一带。

“那天我只是和他说，我喜欢过你。”

音乐附中的学生们之中有许多条鄙视链，怎样都有说法，比如专业分个三六九等，音乐综合理论专业里那一群学作曲指挥的不是针对谁只是平等地看不上其他专业，比如科班从附小开始的看不上从附中初中部开始的，初中部开始的看不上高中部开始的，要不是因为S省音在全国排名数一数二，从附中升学入S省音的高低得被嘲一句“少壮不努力，大学上隔壁”。

全圆佑刚入学附中的时候就已经遭受了一波附小那帮人的鄙视，此时从初中部升上高中部，眼见着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成为了有鄙视“外来入侵者”资格的那一波人，虽然他其实对这项活动没有任何兴趣，但也不免有些感慨。

其实这也不完全是学生之间造成的，细细讨论那就又牵扯上文化历史、社会地位和职业发展上去了，粗略一些查看原因，其实不过是刚进入音乐附中学习的普通小学、初中生需要一段时间新的教育模式，接受了一脉相承教育方式和及完成了相应要求的学生，在学期的一开始更符合老师们的教学期待，因此常常得到表扬并且能够作为范例让其他学生学习。

一来二去确实容易形成两大阵营，在两个阵营的边界被模糊然后逐渐融合之前，是避免不了有矛盾的。

全圆佑有幸围观了一场钢琴专业两大阵营中人因为抢琴房的矛盾引发的斗殴，场面十分之精彩，头发与琴谱齐飞，全圆佑伸手一抓，抓到一张《洽空》的琴谱。

他是被人抓来“撑腰”的，虽然他并不想参与。斗殴的主角之一是从初中开始就蝉联附中初中部钢琴专业之花的——他的暧昧对象。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暧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音乐的平常学习就要求情感充沛，在恋爱这件事上比普通初中的学生接受度更高，因为在谈的同学太多，“早恋”这个概念早就被模糊了。全圆佑觉得自己也是有对这朵高岭之花心动过的，但他也不否认其中有因为身边的朋友们都在谈他不谈一场总觉得格格不入的想法影响，只是在他恋爱欲望最强盛的时候她一直用家里不让早恋搪塞，但又时不时释放出一些暧昧信号吊着他。

可能因为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她，也清楚她也没那么喜欢自己，只是需要追求者的存在而已，所以全圆佑一直觉得没什么所谓，这种情情爱爱的关系没有实际发生但有就行了，他乐得自在，不练习的时间不用操心约会过节送礼物，可以全部用来打游戏。

高中部入学后全圆佑转入指挥专业，暧昧对象直升钢琴专业，全圆佑原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随着交际圈的变动逐渐弱化最后消失，谁知暧昧对象找他聊天的频率竟然与以前相比明显增加，越来越有要和他大谈一场的趋势，这下反而是全圆佑开始想办法搪塞了。

近来暧昧对象聊得最多的还是钢琴专业抢琴房的事情。

高中部独占一栋教学楼，教学楼后的副楼几乎全是琴房，但相较于学生的数量而言，琴房的数量是完全不够的。这时还没有官网预约制，没有刷卡可开门的电子锁，抢琴房全靠战略和运气，而在所有器乐之中钢琴和小提琴专业对于琴房的竞争最为激烈。

钢琴是因为有钢琴的琴房就这么几个，小提琴是因为他们人多。

比起在初中就积累了丰富抢琴房经验的学生来说，从普通初中考入的学生一开始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的，他们还没有积累到其他专业的人脉帮他们打时间差，在他们上课的时候就帮他们抢占琴房，在同时下课的情况下，能够用上琴房的总是从初中部升学的学生。

这样当然很容易产生摩擦和口角。全圆佑是收到暧昧对象一条“救我”的短信，出于正义感匆匆赶来的，结果来了之后旁听一场扯头花大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全圆佑不想做判官，在看到老师赶来维持秩序的时候帮忙拦了一下架，随后借口“等下有课”，先行离开。

一直到快走到他的练习室门口，听到熟悉的旋律，一抬手，才想起自己手上还一直攥着那页《洽空》的琴谱。

指挥和作曲专业是共用练习室的，他们的练习室相对于琴房来说不那么隔音，也就是用普通教室隔出来的。但比起其他器乐专业抢琴房抢生抢死，他们倒是因为老师的可以安排时间可以错开，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作曲专业有排课的时间，全圆佑根本抢都不用抢就拥有了练习位。他们专业的练习室算是个香饽饽，平时就常常有其他专业的学生过来偷占，他刚才急着出去忘记关门，看来是有小老鼠过来偷香油了。

但怎么偏偏刚好是《洽空》？

全圆佑觉得有点好笑。

他靠在走廊栏杆上，并没有推门进去勒令里面的人出来，天气阴沉沉的，有些秋风萧瑟的意思，全圆佑看着楼下水泥地面似乎逐渐有墨滴落下晕染开，他伸出手去，接到了一滴秋雨。

练习室里的人正在练习到变调至D大调的乐段，琴音清澈透亮，无数的欢愉喜悦堆积澎湃，戛然而止，突又反复，折回一小节重新开始。

全圆佑的手在打拍子。

他们专业老师最近给他们布置的作业是听着音频练习指挥动作——他们戏称这是在做配乐舞蹈，因为此时就不是指挥引导乐团，反而变成了指挥跟着乐团的节奏走了，不过对于他们这样指挥经验不足的学生来说，了解大师的指挥思路也是一种学习。

但人的反骨有时候会叫嚣一下，也想占据一次主导权。就比如今天，全圆佑同学饶有趣味地想象着自己面前正有一个管弦乐团，表演的曲目是巴赫的《恰空》，很有感觉，结果他的小提琴首席节奏很不稳，这就算了，他突然停下来又去重拉某一段，把全圆佑的想象打乱了，没事，那就重新挥一次这一段吧，到了刚才停止的小节，历史重演，小提琴首席又倒车回去重新再来。

怎么回事？

全圆佑皱了皱眉，刚才回来眼看着鸠占鹊巢都没生气的人有点忍不下去，过去把门打开了，吓得里面那位偷占练习室的小提琴生一个音拉劈。

“我说……”

“对不起！”

全圆佑有些怔楞地看着一个弹射三米开外然后直接鞠躬大声道歉文俊辉，刚开了个头的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直到那位迎宾式鞠躬的人半天听不见练习室正牌使用者动静，小心翼翼抬头瞄了他一眼，随即嘴巴成了O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说，你能不能拉完一整首，再练拉得不好的地方啊，”全圆佑深呼吸一口气，“节奏也不对。”

“怎么是你呀……”文俊辉有些呆呆地问。

全圆佑抬手指了指垒在桌子上的总谱订合册，只要翻开就能在扉页看到他的名字。

文俊辉似乎终于再次想起自己是偷偷来借用练习室的，忙不迭地解释说自己是实在找不到琴房了所以来碰碰运气看到没人就想借一下练到人到了就走，练习室里什么东西他都没碰，然后再次道歉好几遍，说着马上就走，动作迅速地把琴往琴盒里放。

“等一下。”

文俊辉收琴的动作顿住，不明所以地看向制止他的全圆佑。

“这一段你再来一遍，”全圆佑唱了一段谱，说，“看着我的拍子。”

他看着文俊辉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来，不确定地打量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你要指挥我啊？”

“嗯。”全圆佑看着文俊辉眼睛看着自己，嘴里打探着他的意思，但手上已经乖乖将谱子翻到了正确的那一页，突然心情变得特别、特别好，随口的语气词尾巴都往上扬了扬。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小提琴首席了。”

🦁

不好意思哟罗本 因为工作太忙现在才更新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发现“两个人在不同的立场、所获得消息不同 对一件事的印象也会有所不同”这件事的趣味性 所以在文中会看到两个人思考的错层 但也没有到达误会的程度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从两个人的角度去写两个人所看到的故事 这一点也很有趣

🌟指挥家圆x小提琴家俊

🌟1w+

🌟我听说了一些八卦……

唉，上班。

做牛做马一个月，卡里到账三千五，迟到一次扣五百，两人同行没免单，啊！真喜欢上班啊，这种累死累活还倒贴钱的感觉真令人着迷。

同桌把琴谱翻开，小声安慰他：“别难过，要不那五百罚款咱俩平分吧？”

平分好啊，平分好，文俊辉哀怨地看了同桌一眼，又看一眼她的琴，欲哭无泪。

他们两个二百五。

小说里描写久别重逢总是写得特别有趣，毫无相会预期的状况下两人偶遇，嫌恶或喜悦，茫然或痴缠，总之那一刻两人一瞬间的反应最为真实得有趣。

文俊辉觉得他和全圆佑的相见不属于这个描写范畴，最起码他们并不是毫无预期地相遇。他早就知道要来的人是全圆佑，从知道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为与全圆佑再次相遇的画面构想出无数种可能。

他估计这个画面最有可能发生在排练室，全圆佑会看到他以成熟的小提琴家活动的样子，并对他刮目相看。

谁知道呢，重逢发生在电梯里，他狼狈无比，全圆佑好整以暇——

啊，对，就像他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文俊辉想到这，突然有些泄气，好像只要他面对全圆佑，就没有“准备好”这一说，总是持续性地磁场混乱，莫名其妙地变得冒失起来，屡屡在全圆佑面前冒傻气。

这次音乐季他们和托斯卡尔指挥合作的是马勒《第五交响曲》。

说真的，文俊辉还挺喜欢拉马勒的，因为在马勒的交响曲里第二小提琴声部也有很多有趣的旋律可以拉，不像什么蓝色多瑙河，曾经“有幸”演奏过一次……

奏得很好，下次不想再奏了。

有很多人误会第一小提琴与第二小提琴存在的的意义，其中部分人会简单地认为这是一个能力排名，水平更高的就能进入“第一梯队”，水平较低的就只能留守“第二梯队”了。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第一小提琴声部与第二小提琴声部在演奏中的分工是不一样的，第一小提琴负责乐曲中主旋律的部分，而第二小提琴需要负责的就是副旋律演奏和节奏支持的部分。

文俊辉对于拉一提琴还是二提琴都没有意见，他们每年都要进行考核，考核后会有位置的变动，他拉过一提琴，然后又做了二提琴声部长，他觉得自己无论在哪个位置上表现得都是很不错的。

其实时至今日，即便是小提琴的的确确成为了他人生里一位形影不离的朋友，几乎是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文俊辉仍然很难开口说“我爱小提琴”这样的话。

并非是练琴给他带来折磨太深让他怨念——相反文俊辉不是一个会在需要努力这一件事上产生太多怨念的人——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从小到大的教育体系里没有教他如何将爱宣之于口，明了赤luo地说出“爱”这个字眼时，他会觉得有些矫情并感到羞赧。

所以很难解释自己迟到是因为拉琴，这话听起来就像小学没时候上学迟到和老师解释说自己是因为预习功课没注意时间迟到的一样，充满了矫饰的味道。

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S省交响乐团弦乐声部里价值五位数的小提琴是很常见，其次是价值六位数的琴——文俊辉自己的那把也是其中之一，是留学的时候托老师的关系从意大利克雷蒙纳一家制琴工作室定制的，定金由父母资助，剩下的都是他用自己费尽心思和精力赚的钱付上的，是六位数里偏中低的价位，但对他来说跟供小小的房没有区别——价值七位数的琴仅有两把，一把是属于小提琴首席沈瑞的，一把就是同桌这一把。

据说同桌刚进团的时候在小提琴手之间造成了一定的轰动，只因为她手上拿着一把真正意义上的瓜奈利小提琴，并非复刻，据说是她好运捡漏的，不然分分钟要上八位数。她像是娶老婆一样把琴接回了家，从此心中再也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她曾解释说用七位数的小提琴并不能代表她演奏水平多高，仅仅只是代表她家里有钱而已。

……好伤人，还不如不解释。

只是家里有钱也并不妨碍同桌每天和文俊辉一起痛骂演出补贴迟发，文俊辉每次和她骂到一半就会想起她小提琴的价格，仔细一算这个补贴都不够给她的琴交保险的。

蛤蛤，被自己穷笑了。

前段时间文俊辉见同桌在用团里的小提琴，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出轨了”，才知道同桌的琴送去维修保养，短时间内回不来，只能将就着用团里这把上报预算三十万实际买就几万剩下二十几万被不知道什么部门什么人吃了回扣买回来的琴。

也不是说不能用吧，总归没有自己的琴用的顺手，几万块的小提琴音色听起来和七位数的小提琴也是质的差别。

出轨不了一点，连替身文学的边角都够不上。

今天她老婆终于回来了，乐得她走路都得哼歌，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提“我老婆度假回来后颜值和精神状态那都是极好的，比我好，因为我没假”，听得文俊辉悲从中来，几乎吃不下美味的草莓可颂。

他不仅没假，还没钱。

同桌为了安慰他，难得大方自戴绿帽，把老婆交到了他手里让他来一场浪漫约会。

握住琴颈那一刻，文俊辉承认自己确实很难忍住这个诱惑，毕竟平时他们都很少让其他人碰自己的乐器。

机会难得，文俊辉稍微调整了一下肩托的位置，夹好琴。

同桌问他想拉什么？文俊辉瞥了一眼轻轻压立在琴弦上的手指，比起脑子里考虑出一段乐谱，他的手指更快一步寻找到了按压的位置，琴弓拉下，圆润柔和的旋律倾泻而出。

《雨之歌》。

小时候和全圆佑一起排练的时候，那一阵子也是长久的雨天，好像是有台风路过，把一切搅弄得天翻地覆。

——就像他的自尊心一样。

诚然，文俊辉将他和全圆佑不对付这事儿归结为低气压天气让他俩的情绪都不好，但一直拉不好琴还自曝其短被鄙视确实纯纯是因为自己学琴练琴偷工减料，因此让自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越是清楚这一件事他就越懊恼，觉得自己实在是差劲极了。

那天陪他们练习的是全圆佑的老师，在他们又一次因为没合上而停下来之后，老师说让我们来休息一下吧。

就在那个时候，室外渐渐响亮的雨声才滴碎了他们之间紧张凝实的氛围，落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雨水落到树叶上、雨棚上、水泥路上，哗哗，沙沙，哒哒，一切声音都归结为雨声，它们交织在一起，无比和谐，令人舒适得放松下来。

文俊辉一边喝水，一边偷偷看向坐在琴凳上的全圆佑，在弹琴时脊背挺拔的小少年在此时微微弓了背，比起有很多不满的情绪，他更像是一种已经认命了的样子正在放空自己，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无念无想。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各怀心思的两个孩子的思绪被歌声打断，他们一同看向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唱起了歌的老师，然后面面相觑。

有些突兀，但是意外地令人着迷。

《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第三乐章引用了勃拉姆斯自己的艺术歌曲《雨之歌》的主题，虽然奏鸣曲与歌曲之间调、节奏都不同，但使用的音高关系是一致的，长-短-长的节奏型像极了雨水滴落又回弹带来陶醉的律动。

“雨声淅沥，回忆起我旧时歌曲，每当屋外细雨，我们在门前同唱此曲，能否再听到这歌声，伴随一样的雨声，在我纯洁的童年，它曾湿润过我的心灵，”旋律终了，老师又轻声地念了一段诗，她看向他们，温和地笑着说，“这是《雨之歌》的歌词，是不是和现在很搭？”

这一段回忆像是从挂满雨水而变得朦胧的窗户往里窥探而得的，带有一些朦胧而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似乎是被蝴蝶提着在飞，轻飘飘的，就像裁剪于一段低像素的胶片里。

那是文俊辉学小提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第一次，在音乐里感受到——

“浪漫。”

文俊辉拉到了记不太清楚谱子的地方，思绪凝堵，这时听到同桌伸懒腰后发出懒洋洋的轻声喟叹，与儿时他的感受重合在了一起。她说好浪漫啊，下雨天好浪漫啊，下雨天喝热茶听琴，好适合睡觉，要是不用排练就好了。

是啊，要是不用上班就好了。

上班？排练？

文俊辉猛地睁开眼睛，瞪大眼睛看着墙上的钟一句“卧槽”出口，琴音都拉劈了。受氛围影响偶变琴痴的两人没注意时间，喜提肾上腺素飙升体验，文俊辉狂塞完几口面包就背上琴盒和刚收拾好琴的同桌一起冲向电梯，成功拦截住准备关门的电梯时他几乎是狂喜地——

正撞枪口。

人固有一死。

——文俊辉在和总监四目相对时想。

但绝不能是社死。

——文俊辉在和站在总监身后的全圆佑对上视线时想。

……万事无绝对。

时隔多年与全圆佑见面，此情此景，按理来说应该打声招呼，说不定总监大人看到他俩认识，会免去他当着客座指挥的面排练迟到有损乐团规矩尊严之罪。

但文俊辉甚至是在后来因为可能的罚款懊恼时才意识到的这一点。

在站到全圆佑身边的那一刻他大脑似乎出现了一段空白，随即总监再次提示罚款事项，让他瞬间紧张起来，脑子里排演等会儿电梯门开的动态。

一旦门开到足够的大小，他就把琴盒举到身前先让它出去然后自己再侧身出去接下来他将展示一段顺滑的百米冲刺离排练室大门一米远时就伸手拉开门随即施展出一套无影腿绝技稳妥且迅疾地落座他的座位，计划很完美，连招很炫酷，时间一定刚刚好！

——如果没有全圆佑突然袭击的话。

文俊辉被全圆佑惊得差点摔了个大马哈，“啊”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抬手去擦嘴角，手刚抬起来又被全圆佑递过来的纸巾挡住了，接过纸巾擦嘴的时候猛然意识到电梯门开了。

全圆佑这一套连招才真真是精准打断他的施法啊，文俊辉对着冲出去的同桌举起尔康手想要召唤她同甘共苦的良心，结果同桌只留给他一个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决绝背影，而总监默默地举起手机，向他展示时间从14:59跳到15:00的这一神圣时刻。

唉，烦，平时表现得再好有什么用，每次在全圆佑面前就老是这种倒霉样子。

文俊辉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同桌安慰地拍拍他，瞥了一眼全圆佑，又小声和他八卦：“不过他看起来很高冷的样子啊，完全看不出来你说的那样。”

这说的就是他们在休息室试琴前聊起全圆佑时说的话了，同桌听他语气像是认识全圆佑的样子，就问文俊辉全圆佑指挥得怎么样应该不会是那种挥得不好又有很多想法磨磨唧唧事儿事儿的类型吧？文俊辉说那倒不是，但是这个人很奇妙，他在指挥台下和指挥台上是两种感觉。

哪两种感觉？

在指挥台下是感觉一直发呆睡不醒，在指挥台上是个隐约的Bking，综合起来实际上是个反转的疯子。

同桌听到时感慨：好抽象的评价！

文俊辉的今日任务：以成熟姿态获得全圆佑指挥的认可（0/1）未完成，此时正琢磨着要摆出一副专业演奏家独有的严肃脸来展现自己的重视和专业素养，听得同桌作出的“高冷”评价，立刻摇头晃脑，小声说：“你对Bking一无所知。”

说话间看到总监的视线扫过来，两个人立即正色，齐齐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

“……全指挥之前已经和大家介绍过了，”总监正站在指挥台旁边的位置对着整个乐团说话，全圆佑就站在他身侧，刚刚在他们进门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致意，这是S省交团对于远来客座指挥的基本欢迎礼仪，此刻自然是目光都集中在全圆佑身上，“受托斯卡尔指挥的委托，全指挥将在托斯卡尔指挥到来前先开始协助我们进行演出排练……”

文俊辉听到身后的同伴细碎的交谈声，她们在说“卧槽挺帅的”。

说的的当然是全圆佑——文俊辉抬起头，看向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全圆佑。

小道消息说托斯卡尔指挥特别在乎职业形象，他给每个学生上的第一课都是教他们怎么用发胶给自己作出适合的发型，据说他挥舞梳子就跟挥舞指挥棒一样潇洒，送学生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套正装，适用于正式的指挥场合。

所以全圆佑的头发应该是有抓过，一个不算太严肃的背头，有那么一些发丝松松散散地垂在额前，镜片后的视线向下，眼睛被垂下的睫毛遮掩，嘴唇轻轻抿着，让人看不明白他的情绪。黑色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至手肘，露出莹润紧实的手臂，他一只手拉着另一只手的手腕自然交握在身前，被握住手腕的那只手上拿着一根白色的指挥棒。

确实有一种“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坦然气质。

总监说着“请全指挥来给大家说两句”，抬了抬手对全圆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乐团里的大家收到社交讯号，大家同时鼓起掌来。文俊辉也从“啊~果然是接受过造型特训了啊”的感慨中回神合群地加入了鼓掌大军，他把琴夹在身侧，用一只手拍打裤边，隔着布料拍肉，发出了一些“爱响不响”的沉闷掌声，就在此刻，身后细碎的交谈声又轻快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听说他是gay诶~”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文俊辉直接不受控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手臂上冒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一口口水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他猛地大声咳嗽起来。

掌声中乍起的咳嗽有些突兀，身边的人都疑惑地看向文俊辉，同桌也忙不迭地给他递纸巾，文俊辉猜想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因为从胸腔蔓延开来的燥热感已经裹挟他，他看到正往指挥台上走的全圆佑也看向他，挑了挑眉，眼神里充满了探寻。

等文俊辉堪堪止住咳嗽，掌声也停歇了，他用纸巾掩了嘴，脸躲在琴谱后，只露出眼睛，从谱架上方看着指挥台上从容不迫的全圆佑。

没有大家预想中的长篇大论，说什么我也是从S市S省走出去的对这里有特别的感情对省交有特别的期待，全圆佑只是将东西归置好，抬起头来自然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叫全圆佑，第一次和大家合作，希望能合作愉快。”

听起来太过寻常以至于有些平淡，但后面紧跟着的那句话大家爱听：

“合作愉快也就是排练顺利，希望我们大家今晚都可以早早下班回家吃饭。”

很聪明的说法，用一句话表明了自己也是S市人又和大家有共同目标——下班，一下子就把亲近感拉足了。

大家都欣然地露出笑来。

“那准备好我们就开始？”

话是对沈瑞说的，作为首席，他的意见自然可以代表团队意见。见沈瑞点了点头，全圆佑才在指挥台上为指挥准备的高脚凳上坐下来。

乐团众人纷纷落座，拿乐器的拿乐器，翻谱的翻谱，调角度的调角度，提前咳嗽的咳嗽，大家都干劲足足，只有文俊辉一个人懊恼得咬牙切齿。

怎么回事！！！段时间内第二次出洋相了！！！

怎么平常里并不常会出现的傻瓜行为偏偏今天就接连出现在全圆佑面前呢？靠……不会真的是磁场不合吧……

这种事总不能还有第三次吧？

呸呸呸！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墨菲定律随时发生啊！对，只要不那么在意就不会……

“俊辉！”

耳边响起同桌压低声音的急切呼唤。

文俊辉猛然回神，见到身边同事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正对上全圆佑迷惑的眼神。

哦，还有不远处总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同桌小声问他在想什么呢，又摇头又点头的。他回答不上来，脑子里只是跳动着一句：

这第三次来得这么快啊？

全圆佑是一边看着文俊辉一边把总谱翻开的，那种带着调侃意味的视线总让文俊辉觉得这人憋着什么坏，因此立即再努力躲在乐谱后，只用小眼神偷偷看全圆佑的反应。

他很快将视线收回去了。

灯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握着指挥棒的手指指节分明，在灯光下似乎要变得透明了。文俊辉眨眨眼睛，空气里漂浮着的尘灰在此刻似乎也变得格外清晰，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弓毛上的松香粉末被扬了起来，第一次排练开始之前，气氛微微有些凝实，文俊辉深呼吸一口气，将目光凝在乐谱上——

“享受演奏，”文俊辉听到全圆佑温声说，夹着琴，只能斜眼看全圆佑，见他环视了乐团一圈，最后面向铜管组，声音里又带上一些笑意，“别一开始就冒泡就好。”

啊——！！！

大家又笑了起来，文俊辉感觉自己臊得整个人在燃烧，他身边的人都夹着琴歪着脑袋带笑调侃地瞟他。“冒泡”说的是在演奏的时候犯错误，这话都分不清是对小号手说的还是对他说的啊！

算了毁灭吧！根本没必要去展示什么变得成熟的一面啊，毕竟全圆佑这人也和以前一样幼稚啊！

就知道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逗自己的机会！

文俊辉看了全圆佑一眼——正好与他对上视线，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流动的情绪，像雨季流淌的夜河——文俊辉怔了一下，然后将视线重新转到了乐谱上。

“好了。”

笑声渐止，排练室里变得很安静，随着这些细碎的声音消失，文俊辉的心也静下来，他摆好起手式，听到全圆佑低沉而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性的声音说：

“从开头。”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看了一眼沈瑞，然后再看向小号手，他微微一点头，同时手利落地挥动——

一只小号吹响一个庄重的三连音，如同一场葬礼开场，排练室里瞬间笼罩起一层低沉阴郁的氛围。圆号适时进入垫起旋律，弦乐组落弓，小提琴中提琴丰富的双音叠加，从单一乐器旋律进入到乐团乐器旋律，一瞬间孤独如同陨石炸裂，星星碎碎跌落下来，炸成绚烂的烟花。

/

喔，文俊辉痛失五百块。

全圆佑看着文俊辉拖着沉重地步伐走向排练室，然后再拉开门的时候回头向他们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没有忍住笑了，就这么一个笑又把文俊辉刺激得炸毛了，用那双眼眸明亮的眼睛瞪他，感觉要不是总监在他旁边站着，文俊辉高低得过来挠他两下。

“嘿！这小子！”总监在他旁边也吹胡子瞪眼的，伸手朝文俊辉指过去，文俊辉迅速缩进了门里顺带把门关上，完美隔绝总监的视线。

“真罚五百块啊？”全圆佑笑问。

“开玩笑的没那么多，规矩是迟到罚一百块长记性，这钱沈瑞负责收，他可积极了，”总监啧啧两声，把手缩回来，这才问全圆佑，“你和俊辉是挺熟的？”

“还行，小学的时候一起比过赛。”全圆佑坦然地如实相告。

“你是，钢琴？”

“是。”

“结果如何？”

“优秀奖，”全圆佑笑笑，“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优秀奖。”

所有参赛选手都拿了奖。

总监听了也笑了：“哦，对，小学的时候，俊辉说他小学的时候连五线谱都认不全还考了七级，是那个时候吧？”

全圆佑有一瞬间的挺意外，没想到文俊辉把这等黑历史也往外说，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是文俊辉的话那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从来就是对自己对别人都坦坦荡荡的人。

“是。”

“他前段时间遇到一个学生，是之前在别的地方学，然后熟人转介给他的，和他刚开始学的时候是一个路子的，得给他在音符上全部标记好几把位几指，不然就一点都不会拉，回来和我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总监说着说着就笑了，然后感慨地叹息了一声，“炸裂开局，还能下要改过来的决心并且花费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练习，然后达到现在的水平，确实是了不起啊。”

全圆佑安静地听着，他们走到排练室门口，总监说着话按下把手拉开了门，在他感叹的尾音钻进全圆佑的耳朵里时，他抬头，正正好看到拿着琴走到自己位置上的文俊辉微微侧身向他看来。

“重逢”的定义是：在长久别离后再次见面。

全圆佑想或许这算是他和文俊辉的第二次重逢。

第一次应该算是在初中。

那时候S市的艺术聚集地还不是现在的省文化艺术中心，而是S市大剧院，那里有许多艺术培优班，他就是在那里附近学的钢琴。后来考上音乐附中，他也在那里报了在大剧院内部开设的钢琴精英班。

那个精英班是省音的老师一起办的，最初流出来的消息是什么“提前为省音培训优秀的音乐人才”，现在想来或许是一种营销手段，老师是S省音乐学院科任老师没错，但出来开班只是为了赚些外快。

不过这样的消息对于音乐附中的学生家长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家都想着能提前一些让孩子在省音的老师面前露脸说不定考大学就有了buff，因此都抢着报名，因为太过于火爆，原本给钱就能报变成了需要面试看水平才能报，毕竟老师就这么多，时间也就这么多。

大概是初三那年，全圆佑有一天去上课，他伸手去拉琴房的门，结果门从里面打开了，他要进去，里面的人要出来，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第一次重逢，隔壁不关门的琴房里有人在乱七八糟地弹奏《野蜂飞舞》，他们的“对不起”都只说了前两个字，最后一个字在看到对方的脸后卡在了喉咙里。

记忆里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看向他时多少带点小心翼翼意味的眼睛，那时因为被惊讶充斥，洒落了许多跳跃的灯点，亮晶晶的，全圆佑记得当时的感觉——

喉咙里像是有蜜蜂振翅。

全圆佑跟在总监身后往排练室里走，乐团众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全圆佑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了自己身上，这和他工作的时候被乐团成员时不时盯一下的感觉不一样，这些注视里充满了打量的意味让他有些不自在，他屏息静气，收敛心神，只在走到最前面的时候快速地瞥了一眼已经坐下来的文俊辉。

——正在和刚才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儿眉来眼去，又皱鼻子，又憋嘴，嗯，情绪表达很明确。

全圆佑看懂了：在说五百块。

全圆佑觉得他在文俊辉身上遭受过许多挫败。

一开始就是挫败的，他从来没有在舞台上呈现过如此糟糕的表演，他记得当时谢幕的时候他都没敢去看台下评委的脸色，掌声稀稀拉拉的，他相信里面最清楚最大声的大概是他妈妈和文俊辉妈妈的掌声，当时他因为太过于难堪产生了些许埋怨，他想像文俊辉这样讨巧学琴的人一定不会在小提琴上有任何未来了；

而后是大剧院里的精英班，他记得当时附中小提琴班也有几位朋友过来报名，但大多都在面试时被刷下去了，而文俊辉能够在这些人里脱颖而出拿下这个培优机会，这说明他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得过且过或是一蹶不振，他要么是有够硬的关系，要么是确实有这样的本事，但无论如何，与全圆佑的预期不同，他小提琴的未来仍在继续；

再后来是他在音乐附中高中部入学录取名单上看到文俊辉的名字，高中部大多学生是由初中部直升，普通初中平日更侧重文化学习，因此就算有乐器上的佼佼者，也很难在与每天匀有大把时间练习的音乐附中初中部学子的竞争中取得优势，考进高中部的外部学生凤毛麟角，从曾经那样的水平靠着文化学习之外的时间练习一直到能够考进音乐附中的程度，他一跃成为全圆佑会平等嫉妒的那种老天爷严选天才的范畴。

全圆佑总是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初夏，过境台风带来突然的雨将S市搅得乱七八糟，然后突然又消失，还给他们一个大晴天，和文俊辉总是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闯进他的视线里像极了。

而比起他不自觉地去关注文俊辉，文俊辉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给自己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他可以在第一次重逢时简单地打一声招呼就欢呼着下课咯蹦蹦跳跳地与他擦肩而过，也可以在第二次重逢时从头至尾脑子里都只想着五百块，对于文俊辉来说，总有比自己的出现更令他关心的东西。

竟然有点难过。

他听到沈瑞在喊文俊辉的名字，他抬头，看到文俊辉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从悲愤欲绝变成一脸坚毅，疯狂点头又摇头，感觉有一个世界正在他身后缓缓展开，拿着小提琴盾牌和琴弓长剑的文俊辉勇士生动得要开始一场冒险了。

真的很难不在意啊，这个人就在你面前蹦来蹦去的刷存在感……

没忍住，又逗了他一下。

全圆佑在众人的笑声中微微低了头，将自己弯起的嘴角掩盖在谱架后，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情绪的波动，再抬起头来时状态已经沉着了起来。

老师和S省交响乐团签约的合作是马勒专场，老师很擅长也很喜欢挥马勒，他也是。

第五交响曲是马勒在经历了事业风光时忽染重病几乎死亡又在痊愈后陷入热恋写出的作品，人生无常，高低起伏，带着思考的旋律在情感处理上尤为值得细思，五个乐章分为了三个部分，在第一部分融入了《葬礼进行曲》，由小号领头奠定庄严氛围，接下来其他声部进入丰富旋律，第二部分主题更换，管乐齐鸣带来如同呼唤狂风骤雨一般的呼喊，第三部分由圆舞曲占领，成为了连接风雨和阳光之间曲线温柔的桥梁，后来的乐章像极了爱人呢喃和表白，宁静舒缓的气氛会荡漾弥漫开来

——有点复杂，但很有意思，全圆佑看了一眼总谱上老师作出的标记，多种乐器多声部多行谱表在他的脑海里进行了逻辑性排列分析，接下来该怎么指挥，他心里有数。

他很清楚，他这次来S省交受到的礼遇，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是托斯卡尔指挥学生，并非是因为他是全圆佑。

这确实是一件很值得沮丧的事，但全圆佑还算接受良好，他相信未来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乐团竞相邀约的名气指挥家，但显然他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而在此之前他能够做的也是应该要做的，是把老师交代的任务完成好。

他站在指挥台上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有些尊重是需要自己挣回来的。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到沈瑞正快速地用铅笔在谱上标记着什么，他的视线就顺着谱架，移到了文俊辉身上。

正巧捕捉到文俊辉在看他。

有些恍惚。

他们认识这么久，竟然是第二次在这样专业的场合一起合作吗？甚至连第一次都要追溯到他们失败的初识，那时他坐在聚光灯下的琴凳上，看着空气浮动下光在钢琴的边角上流转，心跳如擂鼓，他深呼吸了三次才将似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压下去，然后将想说的话挤出来。

“准备好了吗？”他是这么问的。

而后文俊辉转过身来看向他，顶灯让他的表情变得有点晦暗不明，但是他的眼睛灿若雨后星辰。

文俊辉眨了眨眼睛，全圆佑立刻收回视线，他看到沈瑞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小号首席也示意准备好了，指挥棒似乎受到空调气流影响，在他手里微微颤动。

准备好了吗？

全圆佑深呼吸一口气，抬手挥下第一个节拍，小号声低沉悲戚，触动心弦，管乐带起胸腔共振的颤栗，沈瑞带领弦乐组让乐声舒缓叠加，像暮色中一声又一声敲响的晚钟，每一声都荡漾在上一声的袅袅余音中，琴弦作谱，号音作符，而他的指挥棒是笔。

“听你这语气有故事，你和文俊辉，”他和沈瑞开了同一侧车门下车，借着关门声的掩盖，趁总监还没下来，这位学长饶有兴趣地问，“只是认识的关系？”

“不然你觉得呢？”全圆佑笑着反问。

“你是gay，文俊辉也是gay，你觉得我怎么觉得呢？”沈瑞轻轻锤了他一下，“我听过一些八卦。”

全圆佑听到节拍的微弱错位，他看向二提琴，文俊辉游刃有余地掌握了节奏，跟随着他，二提琴集体进行了快速地调整。

你和文俊辉……

你们谈过吧？

🦁：

哦豁！！！！所以真相究竟是——

Hhhh又写成了社畜谈恋爱 很有意思的是两个人处于自己的视角时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一个人觉得自己在出丑而在另一人眼里只觉得可爱 一个人觉得只有自己在乎对方不在乎实际上对方一直在卖力表现（虽然出丑了hhhhh）

真有趣♥(｡￫v￩｡)♥

🌟指挥家圆x小提琴家俊

🌟1w+

🌟我流非常规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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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深春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离开得也不留恋。

文俊辉站在四楼休息室窗边张大嘴咬下一大口面包。

他有些恍惚，正在思考五分钟前打开门看到窗外风卷狂雨大喊“卧槽好大的雨”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因为等他冲了一杯速溶奶茶又从包里拿出面包回头时，外面的雨已经转弱渐停了。

刚刚下过雨放晴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中透蓝的色彩，从四楼的高度往外看去，可以俯瞰S省文化艺术中心内广场全景，还能看到南门外马路两边正值花期的花旗木——

一枝枝花枝纠缠连接，粉嫩的花如同连绵而柔软的梦幻云朵，两边的树枝牵着枝成了一道春天的拱门，为每一位为音乐而来的人致以浪漫谢词。

这是文俊辉在S省交响乐团工作的第三年，也就是他担任乐团第二小提琴首席的第二年。

S省文化和旅游局为了推动行业发展，斥巨资在省会城市S市修建S省文化艺术中心，项目规划了一个建筑群，其中包含了音乐厅、大剧院和多媒体厅，周周有演出月月办活动，势必要把这里办成一个集艺术、娱乐及教育为一体的文化中心。

音乐厅有四层楼，对听众开放的是一二楼，一楼有一个小音乐厅，支持开展一些小型的音乐交流活动，还有几扇门通向大音乐厅的A区，通过螺旋楼梯可以上到二楼，二楼的门通向大音乐厅的B区，整个大音乐厅可以容纳1488名听众。而再往上的三楼四楼便是“听众止步”的区域了，这里是领导和行政人员办公的地方、琴房与排练室，还有演奏者们的休息室。

文俊辉入职那一年正好赶上文旅局推行厅团合作制度，他们团作为常驻于S市的交响乐团，同时也是S省乐团的活招牌，因此工作地点就被安排在了音乐厅楼上——在三楼排练，然后背上琴下楼演奏。

虽然在乐团工作听起来很特别的样子，事实上文俊辉觉得自己其实也就是个专业对口的打工仔罢了。

文俊辉没少和同事们一起骂骂领导嚎嚎工资，明里暗里打听上个月的演出补贴什么时候发，演出多的时候也觉得这个逼班老子真的上不下去了，不过从总体上来说，他觉得这份工作也还算不错。

每天早上打卡坐班几个小时，除去需要排练的时间，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大多可以自己安排。忙起来是真忙，闲的时候确实也很悠哉，他能借着任职于大交响乐团的名声，接一些教琴的工作赚些外快，当别人聊起被工作磋磨的的生活时，他也还能聊聊所谓理想。

理想啊……

文俊辉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文化艺术中心南门那天，也是春天，他抬头的时候正好有一片花旗木的花瓣从他眼前掠过，粉色的浅影之后，他看到了面前音乐厅建筑顶优美的弧形穹顶，那个弧度让文俊辉不由联想比索罗蒂的造物，饱满而圆润的小提琴琴板。

当时他想的是：我竟然真的成为了小提琴家诶！

和文俊辉推开窗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休息室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哼着旋律进来，一阵还吸附着雨水湿意的空气灌了进来，将墙壁毛毡板上钉着的纸张吹动翻起发出细微的哗哗响，文俊辉把手伸到了窗子外面，又抬头往天上看了看。

文俊辉听得出来声音属于自己的“同桌”，也就是坐在第二小提琴声部自己身边内档一起看谱的同事。坐内档的人默认为要翻谱的人，而文俊辉的同桌最拿手绝技是不动声色超绝迅猛顺滑翻谱，被文俊辉奉为“S省交掌管翻谱的神”。

“雨停啦。”神停下哼唱，“你看到首席在群里发的消息没？说他们已经接到人在回来路上了，排练可以准时开始。”

S省格外重视教育发展的板块，在音乐教育的投入上不可谓不重，从而文俊辉所工作的的S市交响乐团因为这个而得到了更多的工作机会以及投资，每年的音乐季也是越办越大。

今年与国际著名指挥家托斯卡尔签约合作音乐季的马勒专场的消息出来时，团里很多人都咆哮了。

“卧槽！何德何能啊能被托斯卡尔挥一次！”中提琴简直双目含泪，“要是挥的是《Harold En Italie》我就死而无憾了！”

“托斯卡尔都请得起了，这么有钱工资怎么不能给我们加点啊？！”圆号手同样双目含泪，发出了乐团底层打工人的呐喊。

——文俊辉非常赞同。

但是大师毕竟是大师，有自己的任职乐团，也有很多人花大价钱请，行程都排得满满的，不可能花上一整周的时间过来跟着乐团练，于是进行了很寻常的操作——他把自己的学生派过来了。

这位学生是托斯卡尔指挥两年前收的学生，据说这将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学生。这事儿当时还在他们S省的乐手圈引起了一些小讨论，因为这位学生也是S市人，现留于S市的乐手大多毕业于S省音乐附中及S省音乐学院，这就意味着他们与这位大师的关门弟子是校友。托斯卡尔指挥与S省交响乐团的总监交流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一点，说他这位学生跟着他一起排了很多场马勒，很清楚他需要的效果，且又是本国本地人，能够更好地和他们交流，派他来做个先锋是最好的方案了。

那个时候首席还调侃文俊辉来着，说同一届的哦，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有，当然有！文俊辉很夸张地大喊：自己的平凡固然可怕，同届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话音刚落就被首席追着戳脑袋，让他长点精气神，不能给省交团丢脸。

文俊辉把手从窗外缩回来，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嘟哝了几句什么。

“你说什么？”同桌没听清，于是问。

“没什么啦，我就是说……”文俊辉看着窗外朦胧暧昧的天色，声音又小了下来，同桌没听见他后来说的话，于是又看向他，有这么几秒安静之后，她才又听到文俊辉像是梦呓一般的声音，“是《雨之曲》诶……”

她进门哼唱的旋律，是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雨点奏鸣曲》。

小提琴曲有很多，用文俊辉的老师斯塔德尔曼教授上课的时候对他们说的话来说，那就是：“都别说用你们的一生来练完它们，而是就算你们穷尽一生都别想听完它们，各位年轻的小提琴家们。”

各位年轻的小提琴家们不信邪，有人豪情壮志，要在三十岁之前把所有的小提琴曲练一遍，他三十岁生日时同学们送上祝福时不忘调侃问他一句进展如何，已是某知名乐团首席小提琴的同学赧然，叹着气说根本练不完。

不是拉不完，而是练不完。

文俊辉觉得这是区分会拉小提琴的人和小提琴家的一个很重要因素，因为他很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毕竟他经历的就是从前者到后者的转变。

说来也好笑，并不是所有的小提琴演奏家从一开始学琴时就抱着热爱的名义怀揣着名为梦想的真心，总之文俊辉不是的。

他开始学琴的目的很俗气，仅仅只是为了中考特长加分。

文俊辉第一次摸到小提琴那一天，他记得是一个周末的早上，他不情不愿地被妈妈拉去见“补习班老师”，在一个琴行里，老师指着最下面一排小提琴——看起来是所有小提琴里个头最小的——让他选一把。

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背着一把小提琴，报班就送小提琴，据说价值三位数，在那个买个五毛钱辣条都要咬咬牙的年纪，这把琴的价格这对于文俊辉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当然了，长大后天天背着价值六位数小提琴到处走的文俊辉回想起来当时的感觉不免失笑，也就是小朋友初学都在锯木头，又多有三分钟热度的可能，买贵的琴没必要，也听不出好坏，因此也就凑合着用。

他还记得那把1/4小提琴，是他人生中第一把小提琴，琴颈上贴满了修正纸胶带作为把位和指法的标记，每次撕下来的时候都会留下粘手的印记。

那天晚上的晚餐饭桌，文俊辉一边扒着饭一边听妈妈在和爸爸商量他学小提琴这事儿，说老师问她是想学来考级还是学来以后做小提琴家呀？她问有什么区别，老师说各有各的学法，但成就后者需要花费比前者更多的精力和钱财那是必然的。

最后还是爸爸拍板做了决定，说咱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争取升学加分，文化学习才是最主要的，不要本末倒置，影响学习。

什么是为了考级而学呢？

机构的老师多多少少带有推销的任务，而快速取得成绩反馈永远是最受这个市场青睐的好处，不需要去背doremifasolasi分别对应几把位几指，总之老师都会标好在谱子上，一个圈圈里写1是一把位写2是二把位，音符上写1是一指写2是二指，学的乐谱也都是考级曲的谱子，目标明确，就练这几首练得滚瓜烂熟然后去报名考级，考过了就能交差了。

所以文俊辉在终于将锯木头的声音变得轻盈绵长之后，他看着上面标着把位和指法的琴谱，音阶都还没记住哪儿跟哪儿，就能拉出一曲歪七扭八的《小星星》。

所以尽管并不是特别扎实地学，也没有特别努力地练，文俊辉在“开挂”的帮助下很快考取了四级。

小提琴老师采取鼓励式教学，夸他极有天赋，班级里每每需要才艺展示，班主任都会亲切地与他谈话说拜托你了，逢年过节家里亲戚聚会，他拉一首《新春乐》凑凑氛围也不过洒洒水，长辈们一边给他发红包，一边夸他是小音乐家，小演奏家，小提琴家……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老师看重家长夸赞，这是多么伟大的荣誉！

文俊辉小小骄傲和虚荣得以成就，在小学五年级他考到了七级证书之后，他觉得自己也很有水平可以在考级之外参加一些比赛了。

“爱乐杯”的比赛文俊辉是先从学校公告栏那里得知的，那时他沉迷番剧，正上头时看到主角上台演奏《雨之曲》，于是他毅然决然也把《雨之曲》作为参赛曲目报了上去。

回头他的小提琴再老师一问，人都懵了：“哪首《雨之曲》？不会是……勃拉姆斯？”

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无知文俊辉充满了勇气，将小提琴夹在身侧，昂首挺胸：“对！”

确信自己不可能教过，文俊辉这水平也必不可能学过，老师在自己的琴谱本里翻出《G大调第一小提琴奏鸣曲》第三乐章的头两张乐谱，摊开摆放在文俊辉面前的谱架上：“看得懂吗？”

文俊辉瞪大他清透明亮的大眼睛盯着琴谱看了一会儿，拿着弓的手就抬起来手指挠了挠耳朵，诚实坦然地报告：

“看不懂！”

醒聩震聋！醒聩震聋！

老师沉默了，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该表扬文俊辉的勇气还是劝他放弃，但情况就已经是这么个情况，报名曲目已经提交，勇敢的小文俊辉词典里还没有加载“逃避”二字，还能怎么办呢？

文妈妈对文俊辉寄予厚望，学琴以来给老师也送过不少礼，礼都收了自然要负责到底，文俊辉每天放学了就蹦蹦跳跳地来上课然后苦哈哈的锯木头，老师只能揉着耳朵叹气说能拉多少拉多少吧，拉到不会拉的地方猝不及防停下来鞠躬，就当给评委老师们一个莫名其妙的惊喜好了。

文俊辉说老师其实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什么？

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不是独奏比赛诶，我还需要一个钢伴！

文俊辉现在想，当时老师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是想和他一起同归于尽的眼神。

那个自得却又茫然拉小提琴的孩子确实也“死”在了那一场比赛里。

时至今日，每当文俊辉听到这章熟悉的旋律，脑子里迅速就开始处理小提琴与钢琴琴音交织缠绵声音画面，就像是一段高级的音频密码，独属于他的时光机即刻启动，将他送至他的年少时光，偌大的舞台上他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头顶是一排照得他脑门发汗的大灯，前方的观众席里似乎坐了许多人，但都像潜伏在黑夜下的海洋里，闪着波光的海绵正是他们眨动的眼睛，而在正中坐着的那一排人，他们目光如炬，几乎要将文俊辉盯穿。

S省第六届“爱乐杯”少儿组比赛现场。

文俊辉听到身后的有人轻声问他：

“准备好了吗？”

一辆黑色的车头从被花旗木花海遮掩住的马路探出了个车头来，停在了协会大院的院门口，拦车杆缓缓抬起，那辆车也开了进来，显露出全貌。

文俊辉认得那是他们乐团总监的车，一辆路虎，贴了膜，很好认。

“《雨之曲》怎么了？哎，我今天终于能用回我的琴了，我一大早去领的快递，修琴一笔钱，快递保价又一笔钱，”同桌随口问道，也没有很在乎答案，很快又说起了自己的事，她听到听到车轮拐弯碾压积水路面发出的声响，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文俊辉身边往楼下看，“哟，还真准时到了？”

“也不知道他挥得怎么样……哎对，不是和你同届的吗？你认识吗？”

“叫什么来着？那个助理指挥……”

文俊辉咬下一口面包，内陷的草莓果酱和柚子奶油在舌头上化开。

偏偏又是雨天。

车拐了个弯往停车场去了，车窗在拐弯的时候缓缓下移，坐在车里的人似乎抬头朝他的方向看来——

文俊辉忽然有些恍然，讷讷地回答：“全圆佑。”

“全圆佑指挥。”

/

“……排练室在三楼，和他们说的是三点开始排练，现在才两点二十多，你看需不需要先到休息室休息一会儿？”

全圆佑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窗户后的人似乎歪了歪脑袋，把车窗关上了：“没关系，准备好了我直接过去就行。”

“还是休息一下吧，咱们有专门的指挥休息室，让小沈先过去组织他们校音，这跨国航班转机又延误的，多累呀。”S省交响乐团的总监人很热情，这一路上嘴巴没停过，一边说话一边从车内后视镜觑后座上助理指挥的表情。

托斯卡尔大师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收的学生似乎也是这个类型，这位后生仔看着算是温和，讲话也很客气，只是更深一些的情绪都隐藏在镜片后那双平静的眼眸里，叫人分辨不清。

此时他听完劝说，也是没有再继续坚持，顺着话说那就听您的。

总监口里的小沈正是S省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沈瑞，此时这人正懒洋洋地窝在副驾驶位上，原本兴致勃勃凑热闹的心情早就被飞机延误拖长的等待时间磨灭，听到总监说话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转了个头调侃全圆佑。

“你知道你登上附中的光荣榜了不？”

S省音乐学院附中是国家教育部与文化部特评的省级重点专科学校，前身是S省音乐学院的少年班院，后独立出来成为包含初中高中教学任务的附中。

作为享誉全国的音乐名校，S省音乐学院每年都会迎来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优秀音乐人才，而其中音乐附中学子所占比重远超于其他省份。

这不仅仅是因为省内倾向政策，还有就是两校音乐教育一脉相承，多有互通。

沈瑞是全圆佑前几年在美国深造时认识的，发现是老乡后都不用猜就大概知道应该还有一层校友关系，毕竟从S省走出的乐团人，总是与这两所学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慢慢就熟络了起来。

所谓的“光荣榜”即是附中的优秀校友榜，一年一换，一来是为了彰显“今日你以附中为荣，明日附中以你为荣”的现实性，二来是为了每年招生时展示教学成果和各界资源的手段。

附中每年会找上榜的优秀校友回校进行演讲交流，各班都会组织学生去听讲，全圆佑自初一以来不知道听了多少场演讲，其中多多少少会谈到“附中之于我音乐生涯的影响”。

正就读于学校的学生多多少少对学校各类制度设施安排有这样那样的怨怼，当时全圆佑也总想着这种演讲说不定其实也算是一种爱校洗脑，总之是有些不屑的。

但毕业之后，或许是洗脑成功，全圆佑也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母校的坏话，大有一种“学校的坏话只能由我来说”的占有欲，并且竟然也时不时开始幻想有朝一日能登上学校优秀校友榜了。

幻想突然成为现实，全圆佑听得这个消息有些讶异。

跟着老师学习之后他的工作有了转变，很少有机会能够登台指挥，大多时候是作为助理指挥在老师太忙的时候帮忙进行预先的排练，他都要渐渐习惯隐于舞台之后的身份了，猛然被人告知自己仍然被关注被记得，不得不说这给了他一些愉悦的感受，但要说出来的话总不能太自得。

“不至于吧，音附光荣榜现在门槛这么低？”全圆佑一边回复妈妈发过来问他今天晚上能不能回家吃饭的信息一边说，“我都能上？”

——都说了，学校的坏话只能由他来说。

“喂！”沈瑞夸张地喊了一声，“我也在上面！”

“啊，抱歉，冒犯了，”全圆佑连忙笑着道了个歉，将手机收起来时又问，“还有谁？”

“文俊辉，认识吗？和你一届的小提琴。”沈瑞回答道，“不认识也没关系，待会儿就认识了，咱们二提琴首席。”

文俊辉。

全圆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车子拐弯驶入地下车库，光线没落，全圆佑在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和刚刚的自嘲意思还未消退的眼神。

“哦，认识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就是了。

——一场含金量也不怎么高的合奏比赛，生生逼得十二岁的少年深夜思考人生，决定放弃自己要成为伟大钢琴家的梦想。

全圆佑很小就开始学钢琴了，几乎是他有记忆以来，练钢琴对于他来说就和吃饭睡觉一样是人每天都需要做的事。

一开始妈妈只是单纯想要给他培养一个兴趣爱好罢了，有一次妈妈的朋友说他的手指长，感觉拉小提琴弹钢琴都很合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妈妈就让全圆佑在钢琴小提琴里二选一，全圆佑毅然决然选择了钢琴。

因为可以坐着弹。

其实比起说他爱弹钢琴，不如说是他妈妈喜欢他弹钢琴的样子。全圆佑有一次在下午练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妈妈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些骄傲和满足，那一刻的感觉无与伦比，时至今日他都甚至可以描述出那个午后阳光透过纱帘漏在客厅地板上的形状，浅淡的咖啡香气凝在飘荡的音符上，像一群游鱼轻快地划动空气，所有的美好知觉都在流动。

那时候他才开始觉得弹钢琴挺好的。

妈妈也没有硬性要求他刻苦练琴，一直到后来上了小学，有一次爸爸妈妈拉着他开家庭会议，问他想不想考音乐附中，以后就走钢琴的路子。

全圆佑其实觉得爸爸妈妈是不是太高看他了，说实话他没有觉得自己弹得足以让他以后靠琴吃饭的地步，但是他想象了一下作为钢琴家活动的未来，觉得也不错挺酷的，所以他没有异议，说去考一下呗，考进了就去读。

那个年纪的他还没有时刻进行人生规划的自觉，满脑子都在想去打游戏，他已经靠着弹钢琴练出来的灵活度和手速在游戏里称王称霸。

从那天开始练琴的任务才开始变重了起来，他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同年龄的朋友提前了好些年，其中也有因为一直练但就是练不好自尊心作祟偷偷抹过眼泪，也有想去玩但是被拘着练琴发过脾气，也有因为课余时间完全被钢琴占据闹过性子，但总归全圆佑还是做到了尽力去学习原本也许自己并不擅长的事物，踮起脚尖去触及悬于高门上的成就铃铛。

老师说，能耐得下性子练习的人怎么不算是一种天才呢？

这个圈子里所谓天才多如星辰，全圆佑并不觉得自己是，老师这么夸他他有被安慰到，但尤其是在某些曲子怎么弹都弹不顺的时候还有被批评情感不足的时候，他平等地嫉妒每一位老天爷严选天才。

其实全圆佑对于文俊辉第一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他小小年纪吃了拿人手短的亏，他的钢琴老师给他穿越火线的账号买了装备，于是他答应了去一起参加那个什么“爱乐杯”，搭档是老师的朋友带的学生，一个看起来很活泼的同龄男生，刘海就是他自然落下的碎发，被他随意地拨开，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热情且礼貌地和他打招呼，说拜托你了，请多指教，都靠你了。

全圆佑觉得人挺客气的，结果合奏一遍后他发现，人家还真不是客气。

确实是全他妈靠他了。

文俊辉，一个连doremifa都分不清楚的拉小提琴的。

感觉文俊辉也不是完全不会拉小提琴，但就是赶不上趟，到稍微复杂一些的地方就有缺音漏音，一整个乱来，一曲终了，文俊辉拎着小提琴立着弓，嘴巴微张，两眼无神，看起来就是拉蒙了的样子，老师在旁边说第一次合奏这样也正常，再多来几遍就好了。

全圆佑意识到对于这首曲子，要么是对于文俊辉来说太难了，要么是他练习量不够，他想了想，唱了一段谱，说是从这里开始乱的，为了效率，先逐个击破吧？

然后他就看到了文俊辉有些心虚地瞥了他一眼，手指捻在琴谱上要翻不翻，当下时他就明白了：哦，又是个不会看谱的。

全圆佑不是第一次遇见不会看谱的小提琴手，亲戚家的小孩儿在他学了钢琴后被亲戚送去了学小提琴，学了几年下来后大概也是个不会看谱的情况，他因为好奇去翻过这位表哥的谱子，看见过上面标着的1234，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么一种偷工减料的学法。

辛辛苦苦练习有所成绩的人对上这样无念无想走捷径的人多多少少有一些看不上的情绪在里面。

但出于礼貌，全圆佑还是什么都没说，等着文俊辉的老师讪笑着一弓横过来点在乐谱上给文俊辉指明了方向，然后才将练习推行了下去。但那天的练习总会断在文俊辉拉不好的地方，一次两次就算了，总是这样全圆佑也有了脾气。

想来他一定是板着脸走的，因为文俊辉看他的眼神里有些小心翼翼和惴惴不安。

其实后来每一次练习全圆佑都感觉文俊辉有更熟练一些，显然是技术不够练习凑，确实是有下苦工夫练习了。

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还是有许多地方拉得不清楚，全圆佑也不敢说自己的实力好到能在评委面前大放异彩，说一句“这个钢琴真不错，就是被小提琴拖累了”这样的话，因此为了不在舞台上落入尴尬的境地，于是只能这么干巴巴地一遍又一遍练。

优美伤情的回旋曲式将全圆佑的心情一遍遍勾得低落，他停下，重来，停下，重来，他记得那段时间正是春天窜逃进夏天的时候，交战紧张，两个季节拉扯出连绵的风雨，他们周末的练习总是在天气阴沉的下午，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而他们只有在练习中断的时候才会听到雨点敲击窗框的声音。

就像现在这样。

小提琴音似乎是从不远处传来，隔着窗户听不真切，柔美的长线条旋律戛然而止。

全圆佑换了一件衬衫，熨烫平整的领口肩线衬出他清薄的肩颈线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秀拔清臞。他对着休息室玻璃窗把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将镜片擦拭干净，戴上，眼神透过镜片，看着玻璃窗上反映出自己的样子，眉头因为突然停止的琴音皱了起来。

事实上，全圆佑这几天过得有些疲惫，他在G国那边跟随老师一起常驻的乐团最近也是演出季，连续的几场演出都是他从旁协助老师的工作，每天睡醒了就是排练，睡觉做梦也在排练，感觉一天上24小时班，每天睁眼的时候，他好像能看到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天花板上。

知道老师和S省交团签约合作音乐季的时候他很惊讶，和老师说这是他家乡的乐团。

“我知道，”老师这么和他说，“所以在这么多优秀乐团的邀约里，我选择了它。”

全圆佑是在结束演出后直接从音乐厅赶往机场，没有直达只能忙碌地转机，辗转十几个小时回到如同记忆中一般天气无常的故乡，迎接他的是潮湿的空气和氤氲的云雨。

整个路程里他在高空颠簸气流里依然浅眠，半梦半醒间总是想起老师的话。

他说孩子，你有那种让人关注你、愿意被你领导的魅力，孩子，我认为你指挥的技术好得无与伦比，我想我很难再遇到一个这样沉着冷静的年轻指挥家愿意来做我的学生了，我想你一路走到今天，一定付出了十分的努力，这很了不起。

这么说虽然很奇怪，但我一向认为做与音乐相关的工作是需要一些坚定的浪漫的，然而我常常在你眼里看到一些迷茫。

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应该回到原点，用眺望的目光向前重新看看你已经走过的路，这样或许你会更清楚，你一路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又成就了什么。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总监打开门探了个身子进来，说差不多可以下去了。

“Hi，小全，收拾好了吗？”

“刚刚好，”全圆佑点点头，拿起他的指挥棒收纳包和他的乐谱夹，“麻烦您。”

“应该是我们麻烦你了，说实话，这两年我们基本没怎么排过马勒，虽然之前各个声部……”

全圆佑跟着总监一起走出了休息室，在带上门时他又看了一眼窗外，烟雨朦胧，花团锦簇，是他来时的路。

偏偏又是雨天。

“……总体上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乐团，不过虽然说年轻但是实力都是有保障的，面试的时候我们也是盲评，乐团每年考核都会进行人员优化，留下来的都是有实力的。前几天我们已经让各个声部长带声部练过然后也一起合过了，”总监一边带着全圆佑走向电梯按下向下键。一边给他快速地介绍团里的情况，“如果一会儿有哪里你不满意的，你就直接批评就好了，不用客气。”

全圆佑笑笑，说了声好。

其实他完全没有担心会挥不动乐团。

虽然全圆佑也没说什么，但总监还是能从他的平和里感受到他自信而稳定的内核力量：“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年代啦，S省的音乐院校都培养得好啊，你们这一代你啊小沈啊，俊辉呀，都够稳重能挑大梁的。”

电梯门缓缓关上，全圆佑听着总监的话笑了：“文俊辉吗？”

“是呀！哎别看他平时蹦蹦跳跳跟只管不住的野猫似的，他其实是非常之稳重的！你看他在二提琴首……”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电梯电梯啊啊啊——！！！”

总监的话被电梯外的声音直接截断，全圆佑抬头，从电梯门还未闭上的中缝里看见一团黑影扑了过来，嚇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总监也吓了一跳，那人似乎是扑到了按键上猛按，电梯门如他所愿地打开了，来人如同得到了胜利一般笑了两声：“嚯嚯嚯嚯嚯赶上——”

抬头便与电梯里两人打了照面。

“——了，哈。”文俊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电梯里站着两人，电梯外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非常尴尬。

“要上来吗？”还是全圆佑出声打破了凝实的气氛。

与文俊辉一同僵立在电梯门外的那位同样背着琴盒的小提琴手和他面面相觑，又很明显看了一眼总监的眼色，然后立刻摆摆手卖乖地笑了几声：“你们坐，你们坐，我们爬楼梯。”

说罢两人动作娴熟地转身就要走。

“迟到一分钟罚五百块。”总监皮笑肉不笑。

全圆佑眼前一晃，下一秒就看到电梯门缓缓关上了，文俊辉站在自己身边，另一位小提琴手现在他斜侧面，把全圆佑作为一种聊胜于无的遮挡逃避总监可怖的盯视。

全圆佑大概能够参透他们的信念：死就死吧，那可是五百块。

“等下电梯门一开就给我冲，我看着表，差一秒钟进到排练室两个人一共一千块就当给大家买饭后奶茶了哈。”

总监用最温柔的语气讲最恶毒的话，全圆佑明显感到自己身边这位哥慢慢弓了一些些背，做出了一个预备——跑的姿势。

全圆佑看着文俊辉呲牙咧嘴，哂然一笑。

稳重吗？

电梯数字跳到3，移动停止，门开了。

全圆佑微微侧了身，鼻尖呼出的温热气流遇到文俊辉的耳垂打了个转，又轻悠悠地拂回全圆佑嘴唇上，他看见文俊辉的耳朵慢慢漾起一种浅淡的粉色。

在文俊辉准备冲出去之前，他轻声开口说：

“好久不见，声部长。”

“嘴角的奶油擦一擦。”

TBC

🦁：

又开始想写社畜故事了 

描述优秀的人谈恋爱果然很能在疲惫的时候给我提供一些情绪价值 

我流非常规竹马的意思即是：并非自小亲密至极，但刚好在你人生的每个阶段见证了你的痛苦挣扎，你的欢欣喜悦，你的成长

🌟都市 直掰弯

🌟要打tag# 拜托 这可是全哥亲自出手

🌟1.8w+

01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文俊辉成功签了P市的经纪公司，告别业余，正式开始了自己作为话剧演员的职业生涯。

他在P市大剧院旁和别人合租了一套小公寓，原住民室友比他大两岁，人很好，在生活上非常照顾他，体谅他交了房租又要生活没啥存款，甚至常常自己包了水电物业费，这让小穷鬼文俊辉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帮室友一些小小的忙。

比如说帮他挡不想搭理的烂桃花或者死缠烂打的前任——一米八八，高大威猛，声音粗犷那种。

“其实你比起他们也不差。”室友挽着文俊辉的胳膊，又摸摸他的脸，文俊辉通常不会挣脱，比他养的猫还要乖巧，越和文俊辉相处，他越感到惋惜，最后做出总结陈词：

“你不做gay真是太可惜了！”

室友是txl，在文俊辉刚搬进来的时候他就告知了。之前有认识的人是gay，但没关系发展得那么亲的，现在终于有人能解救快被好奇死的小猫咪，文俊辉学习态度非常积极，诚挚向室友讨教：“和男生做跟和女生做有什么不一样？”

室友平静地给他泼冷水：“我应该要如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没和女生做过，我是喜欢被进入那一个。”

当时还不流行第四爱，以室友也略显浅薄的阅历来分享，只能给他分享一些同性间的亲密体验。

“就……痛，但是，很，”室友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遐想的迷蒙暧昧来，“很爽……我没办法很好描述出来，你试试，就懂了。”

文俊辉干笑两声，表示尊重，理解，但是婉拒了哈。

他有过一场短暂但还算是美好的校园恋爱，对未来的恋爱也充满了许多想象，仍然坚信着自己会遇到一位和他有足够默契的女孩儿，人在想象里难免有一些限定条件，总而言之，文俊辉没把“她”想成过“他”。

我是直男。文俊辉每一次在坚定地挡在室友和他前任之间，说出那句“我是他现在的男朋友”时，都要在内心向真实的自己重申一次人设。

我是直男！

那个时候的他也并没有想到，在几年之后，有一个男人问他“想试试吗”的时候，他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02

全圆佑见到文俊辉的那一天，更准确地说是见到他的前一刻钟，刚刚成功将一场分手的进度推向了完成时。

全圆佑觉得自己还算是比较幸运那一类，大学学的是计算机，毕业的时候运气好进了大厂做程序员，晋升还算顺利，存下一笔小钱。后来实在是因为工作太卷，身体出问题，为求保命毅然辞职。一位之前全圆佑因带着打游戏而认识的H市本地知名富豪家独子知道后，就来问全圆佑考不考虑投资他的酒庄分庄。

说是他的酒庄，实际上背后是他那位富商老爸保底，这家酒庄涉及的关系盘综错节，总而言之是在H市非常知名，屹立不倒，开个分庄，不过是富商不想让儿子显得太纨绔，给无所事事的他找点事做，有老牌子撑着，又有人情面子照拂，逢年过节日常送礼送酒总是错不了的，这分庄收益差不到哪去。

比起感叹人与人之间差距而愤世嫉俗毅然拒绝，虽然知道如果接受这样的机会，以后自己对上那位朋友，总会像欠人人情一样，在未来的各个时刻予人方便，给人让步，但全圆佑还是在考虑之后选择做这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钱人的羊毛，不薅白不薅，赚了钱，再做其他打算。

也不算是自此走上致富道路，全圆佑投资归投资，在酒庄里还是找了点供应管理的事做，他原本就聪明，遇事不慌，应对得当，这酒庄竟然真的被他们搞得有点起色。

全圆佑的确感觉自己从一个满目皆是格子衫的平凡码农圈莫名其妙进入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圈子，酒庄里来往结识的都是有点社会地位和金钱资本的人，作为底层打工人遥不可及的机会在这里总是有人大把大把地给到。

作为既得利益者，全圆佑或许是不该吐槽这样的不公的，所以他选择闭嘴，成为了家里“年轻有为”的代表人物，参与进纸醉金迷的富人世界，同时也是这个世界里一位沉默的观众。

说是富人，但也不是什么百年世家——每每听说连富人圈分得更仔细的三六九等，全圆佑都觉得好笑——家长们都希望孩子成才能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挣下的家产。按照那位一开始向他伸出橄榄枝的富商独子Mikey所说，现在要当富二代也不容易。

他们要承担的不容易当然不是像普通资产家庭那样为钱发愁，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赢过了无数人，但这样的话全圆佑是不会说的，他只是安静地听这一群一起搞投资在H市娱乐产业兴风作浪的富家朋友们吐槽着在国外念书要学这学那的不容易，也许在很多人听来他们是在炫耀，但全圆佑知道这只是因为大家所认知到的世界不同罢了。

聊着聊着又总会聊到感情问题，这样的故事展开来说那真的太多了，好些个人的感情经历拿出来都要被人破口大骂渣男渣男的，公子哥儿们倒是无所谓，也早习惯他们身边总有男男女女来来去去，他们贪图美色新鲜感，就自然不介意别人贪他们的钱，或者说，喜欢的话就不缺这个哄人的钱。

在这个事儿上他们偶尔会调侃全圆佑，说他总是这么“长情”，略微有些浪费他的气质。

“听着不像好话。”全圆佑笑，知道这群人说话不是重要场合向来比较贱，因此并不计较他们将渣男气质和他匹配的事。

较群内其他人早一些见到文俊辉其实也是个巧合。

Mikey前两年迷上鸡尾酒就一发不可收拾，早早就拉人入伙，跟他一起搞鸡尾酒吧，准备了一年，今年总算落地，装修要格调，花了大钱，试营业了一段时间，择了好日子开业。

那天晚上三位参股的股东肯定是要到的了，平时玩在一起的朋友们也都叫上，可带家属，再算上拍照发平台宣传的kol，满打满算，二十几个人，将并不算太大主打小空间强氛围的鸡尾酒吧填得满满当当。

末了Mikey说：“再加一个人。”

问是谁。

“之前跟你们说那个嘛！演话剧的，眼睛很大的那个。”

“你不是说他是直男吗？”

“掰弯直男对哥来说很难吗？超简单好吧！”

“这话在咱们这个群里只有老全有资格说好吧？只有他一个经验者，你取取经吧。”

全圆佑在手机这边看着群里弹信息，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全圆佑是个gay，诚然，他对女性也有绝佳吸引力，但漂亮的男性对他有绝佳吸引力。

划重点，是漂亮的。

全圆佑这一任男朋友——当然，或许该说是前任了，前任男朋友就长得非常漂亮，是一位艺术家，身上有种还算独特的气质，这些都是吸引全圆佑的要素，他们相识于一场城市联合艺术展，这个展在H市签的全圆佑参股的酒庄作为场地，而前任是做这个展的艺术家，经人介绍，一来二去，看对了眼，两人就谈上了恋爱。

刚开始这恋爱谈的倒还挺有意思的，全圆佑那段时间很闲，有的是时间哄小男友，热恋期嘛，新鲜感总是难免让人觉得趣味性十足。

全圆佑话不多但说出的话就是让人很舒服，虽不至于说出手阔绰但也算是大方，想要的东西只要说在可考虑范围内的一定会给买，小惊喜不少，人长得又好，脾气也好，对方也十分得意他这位男朋友。

俩人也算是蜜里调油了好长一段时间，转折的节点出现在全圆佑因为红酒供应链的事情出国，因为时差和忙碌聊天脱节，对方的新展又与新的合作方交流得不顺利，颇有些诸事不顺的意思，闹脾气和冷战同时行进。

全圆佑回国后试图挽救了一下，总感觉不是很成功，对方时不时就要刺一句“你变了”，听得全圆佑也烦不胜烦。

全圆佑烦了也不太对人发脾气，也不太说对方坏话，如果实在要让他反省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话，也许是冷战时期的对方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去吃宵夜，他说不去，在打游戏，气得对方直接挂断电话，要将冷战进行到底。

那个时候全圆佑其实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在乎这段关系了，连样子都懒得做了。

只是朋友们总是说全圆佑“长情”不是没有道理，他不太会是主动提分手的那个人，所以总是一拖再拖，性格如此，除非忍不住。

一直等到因为对方某一晚被朋友送回家，一身的酒气和令人不忍直视草莓印，全圆佑安置好人睡在房间里了，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半宿，发现比起“喜欢的人在外面没有边界地乱玩”吃醋担忧生气，他现在连占有欲被侵犯的恼怒都没有，有的仅仅只是对于现状的烦躁而已。

这使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情侣”上的良性的情感了，于是在对方酒醒扭捏又不安地拧着衣角坐到他身边来卖乖的时候，他提了分手。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了，甜蜜的时候想不到吵架的时候，闹矛盾的时候想不到相爱的时候，一提分手，那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对方刚开始不愿，后来看全圆佑态度很坚决，还是同意了，东西一件件从全圆佑的家里搬了出来，对方说说之前好不容易抢到的话剧票，还是一起去看吧，实名的，临近这么两天了转来转去也麻烦。全圆佑刚开始婉拒了，说算了吧，我把两张票的钱都转给你。

对方还是很了解全圆佑吃软不吃硬的，连哭带求，全圆佑果然还是在他口口声声说看完了之后就好聚好散的保证之下同意了。

Mikey在群里摇人，那晚他作为大老板开业当晚铁定是要全程在酒吧里社交的，就说要找人去接他的目标对象才行，没理由他要追人家，还不给安排到位了。

话剧演出的时间刚好和酒吧开业时间重合，全圆佑估摸了一下时间，在群里说了句自己可能会晚一些，朋友几个就开玩笑，说开业大日子呢，除非是去约会，他们支持兄弟的感情新发展，允许他去。

全圆佑无奈笑笑，说约完就分手的会也算是感情新发展吧？

“草，你们还没分干净呢？”当下就有人直抒胸臆。

全圆佑说约完会就分手。

听起来怪小清新的。

群里大家都嘻嘻哈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按你对象那性格，指不定是想拿着戏票进剧院演戏，主角就是你和他呢。

“你小心啊，别手没分成惹一身腥啊。”

“反正开业，要不要给你整个火盆？你进店的时候跨一下去去霉运？”

“去哪儿看演出呢？”

“你那天穿邋遢一点啊别打扮，主打一个让他看见你就不想跟你继续谈了的主题”

“哈哈哈哈你就是怕晚上我们合照的时候老全太帅抢你风头吧！”

群里不着调的话一句接一句，全圆佑选择性忽略，挑了Micky问他去哪儿看话剧的问题回答，说艺术中心。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Mikey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Mikey先是调侃了一顿他这手分得可真艰难，最后话说到正题上，说你看的不会是文俊辉的话剧吧？是的话方不方便帮我接一下人？

“我可能得送人回去之后再掉头回艺术中心，可以吗？”

“我去，全哥，你服务这么到位呢？都分手了还管送回家？给人叫辆车得了。”

“……怎么你不给你目标叫辆车呢？”

“这不是我跟人家面前装逼呢吗？我说我朋友个个换新车给他们一个炫耀新车的机会，叫辆出租车我怎么装逼？”

“你靠我装逼啊？”全圆佑都被他逗笑了，“行了，我去接就好了。”

“谢了兄弟，当我欠你个人情，一会儿我让他加你好友，你俩联系哈。”

挂电话前Mikey突然想起什么，又说：“等一下，你让我犹豫一下，你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感觉他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不会当场掰弯他吧？”

……你当铁丝呢说掰弯就掰弯？

“那你考虑一下吧。”

全圆佑没想到自己在Mikey那里是如此如饥似渴的形象，但无论如何，到最后他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装逼代理。

当晚演出入场的时候，全圆佑经过大厅，看到了那张横亘在大厅中央无法忽视的巨幕海报，很轻易地将文俊辉的名字和脸对上了号。

双男主的剧，根据海报上名字排序显示文俊辉是男主之一。两位男主都在海报中央位置，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着的那位年纪大些，应该不是，那就是前面那位坐着，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失望、疯癫和嘲讽的了。

妆很浓，看不太出本来的样貌，全圆佑在海报前驻足半分钟，已经有两波粉丝站到海报旁边打卡拍照，发出“文俊辉好帅——”的嚎叫。

然而演出全圆佑没怎么认真看，位置不算特别好，身边的前任还总是有小动作。

群里那帮乌鸦嘴，真的被他们说中。

整个观剧过程里前任一直试图握紧他的手，他第三次挣脱终于成功。并不算明亮的灯光里，全圆佑的余光还是看到了前任脸颊上一道晶亮，他没有带纸巾出门的习惯，当下时就觉得尴尬得不行。

一整场演出，舞台上的演员情绪到位，不能说演得不好，但剧情全圆佑是一点儿也没看进去，如坐针毡，仅仅只是大概能认出穿什么颜色衣服的那位是文俊辉的程度。

俩人各怀心思，演出结束，掌声雷动，全圆佑象征性鼓了鼓掌，都没等谢幕，直接问了对方：我一会儿还有事，走吗？

对方在众声欢腾中带着哭腔问全圆佑：“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果然。

全圆佑抿抿嘴，站起身来走了，对方伸手拉他没拉住，等全圆佑跟随着几个也不看谢幕的观众一起走到艺术中心大厅的时候，听到背后有小跑来的声音。

就在走过那幅巨幕海报时，来自后背的撞击让全圆佑一个趔趄，腰被双臂紧紧环住，带着温度的呜咽紧贴他的背，大厅里众人停下脚步，向他们这一对紧缠的“恋人”投以看戏的目光。

这简直就是全圆佑害怕极了会发生的画面，他尴尬得想要立即甩开人自己走掉，他转头想要勒令对方立刻放手，视线却与海报上文俊辉嘲讽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话剧演的是一个神经病的自述。

哈，甚至有点应景。

全圆佑这么想，不是有病，谁他妈搞这种“分手约会”，还不如分手炮呢。

最终还是一直以来的涵养克制了全圆佑让他不至于没做出当场发飙的行为，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将人带到停车场塞进车里驱车离开。

开车的一路全圆佑都没怎么说话，没开音乐，送对方回家不是第一次，也没开导航。

对方从一开始的放声大哭到最后抽抽噎噎，倒也没有做出什么拉拉扯扯全圆佑影响他开车的危险动作，只是在到达小区门口时说什么也不愿下车，扯着安全带不松手。

见全圆佑面无表情，又开始说起两人之前点点滴滴甜蜜故事，试图以此唤起全圆佑怜惜和爱意余韵，絮絮叨叨的话语终止在全圆佑长久的沉默里，车内气氛因为声音的中断凝结，良久，全圆佑才转头看向对方。

“到了。”

不容置喙的拒绝，语气冷硬得像是铜墙铁壁，将所有的动人回忆阻拦于外。

或许是想说的也说完了，口干舌燥，最终只换来这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把沉浸在自我感动的人浇得透心凉。全圆佑看到对方眼里露出失望的情绪，动作像是被冰冻住了。

时间正一分一秒过去，全圆佑略有些不耐。

“你适可而止。”

说话时他抬手松了一颗衣扣，扯了扯领口，然后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一副正在倒计时时间到了人还不走他就要亲自下车到副驾那边动手把人丢下去的样子。

“全圆佑，你真是好样的。”安全扣松开的声音清脆，绳带收缩破空，伴随着对方咬牙切齿挤出的狠话车门被打开，随即又被大力关上，震得车子里都是回响。

全圆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门，就要启动车子离开，主驾驶位旁的车窗又被急促敲响，全圆佑目光一瞥就看到怼着贴在车窗上的中指，曾经喜欢过的脸蛋上两道泪痕，现在看起来狰狞又狼狈，车窗不隔音，清晰地听到从对方一开一合的嘴里吐出的恶劣问候。

全圆佑瞥了一眼他，只觉得这人傻b，他不免又想起刚刚在艺术中心大厅看到的那张海报里文俊辉的眼神，毫不遮掩地送还给对方一个同样嘲讽的笑。

车子启动，一脚油门，大奔发动机轰鸣，将对方的尖锐的惊呼和破口大骂甩在身后。

文俊辉的信息大概是在全圆佑等第二个红灯的时候到的，他原本就因为摊上这么个事有些郁闷，一路上都是红灯让他甚至有些压抑着暴躁起来，手机震动，他原以为要么是群里那帮人在分享今日开业图片要么是前男友发信息来谩骂，忍着烦躁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超级可爱的猫猫敬礼表情包。

【文sir：您好~砖搬完了 人解放了 按原计划负二层停车场等您吗？】

没理由对小猫咪生气。

全圆佑看着动图重播小猫咪敬礼三次，他向来不会将不好的心情迁移，几个呼吸平复情绪后，绿灯亮起，在前面的车子移动前全圆佑回了一条信息。

【W：是的，马上到，稍等一下】

【文sir：好的~不着急】

对方的消息回复得很快。

全圆佑的车刚拐进停车场的地下二层入口就看到自己要接的这位文sir了，很好认，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停车场里左顾右盼，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车子驶近，全圆佑越来越看得清那人的打扮，戴着渔夫帽和口罩，白色t恤黑裤子，背着双肩包，个子很高，肩线平直，看起来像个很有健身美商的男大学生。

清纯挂？是Mikey喜欢的类型。

全圆佑看着那人也一直盯着自己的车，于是慢慢踩刹车让车子停在对方身前，降下车窗。

“文……sir？”

他的名字全圆佑早就在嘴里绕过几次，但说出来总有些奇怪的韵味，那人听到他这么称呼他有些意外，旋即便笑出了声，帽檐和口罩遮挡下露出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您是W？哈哈哈我们好像地下党接头。”

听声音是甜美挂。也是Mikey喜欢的类型。

好吧，Mikey什么类型都喜欢，多情的渣男。

全圆佑笑笑，开了车门锁。

对方从容开门上车，关门的时候发出了疑问的语气词，然后一边摘下口罩和帽子，一边转头看向他问：“啊，你刚刚是在看我演出吗？”

什么？

全圆佑不解，略微偏头便对上对方好奇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原来是演出票被前任随手塞进了车门储物盒，文俊辉一关门，自然而然就能看到下面的票面信息。

全圆佑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嗯，实际上正在打量文俊辉的长相。近看到他的皮肤纹理和灵动的表情，现实感才更为充足，确实是长得好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上口红残留，带着点诱人的红艳水润，唇上两颗小痣——

“还可以吧？”

——因为他在说话而颤动起来。

Mikey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全圆佑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想如果不是今晚情绪不佳，也许他会饶有兴致地多描摹文俊辉的五官几遍，姣好的外貌向来容易吸引注意力，全圆佑从并不否认自己不能免俗。

晃神间面前的文俊辉就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来，似乎是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直接且亲昵，因此有了些小小的害羞。

他没有继续追问全圆佑的repo——当然他问也问不出来因为全圆佑压根就没仔细看——只是轻轻松松就把这个话题顺了过去，一点社交的压力都没留给全圆佑，自然无比地伸手到全圆佑面前。

“我叫文俊辉，怎么称呼您？”

全圆佑顿了顿才伸手握向文俊辉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微微发热，在短暂地接触后两人恰到好处地放手。

“全圆佑。”

03

话剧巡回演出的这一站在H市，安排在H市艺术中心。

文俊辉经常来H市，基本上都是为了工作，虽然跨了省，但H市离P市高铁只有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只不过那个时候演出基本上都是在H市老剧场，有时候时间太紧需要通宵排练的，迎着微亮的天色从剧场出来，就能看见旁边已经支棱起来的一个个早餐摊。

文俊辉对曾经有一次在早餐摊买了一个糯米鸡印象深刻，他吃了一口，大为震撼。

“为什么糯米鸡里会放有虾啊？”他超认真地和小摊贩探讨起来。

“放点虾料更足更香哩！”时间太早人不多，小摊贩也有兴致接文俊辉的话。

那吃不了海鲜的人岂不是没有办法感知到糯米鸡的美味了！文俊辉略微有点为他们感到遗憾，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还有不放虾超好吃的糯米鸡，他们去吃那个就可以了。

正解！文俊辉对于自己熬了大半个夜仍然能够灵活转动的脑子表示赞许，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和他印象中不太一样并说不上特别特别好吃的糯米鸡，东方既白，他吃饱喝足，可以回去睡觉去了。

后来老剧场周围被划进文明城市建设规划范畴，文俊辉再也没见过那位披着晨光吆喝的小摊贩，和他手边堆叠得高高的蒸屉。

意外地，偶尔会有点想念带虾的糯米鸡。

文俊辉刚刚在P市买了房子，地理位置一般，面积也不大，景观就那样，但好歹算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地。装修的时候，还是那位他租房时期十分照顾他的室友给予了他许多帮助，他是做设计工作的，说有认识的室内设计师朋友，就给他推荐了，设计出来确实不错。房子装修好后文俊辉请他来家里吃了一顿饭，他检视了一下，还算满意，这才告诉文俊辉之所以对方给出还算便宜的设计费，是因为对方在追他。

“有些美色，该用就用。”

“你说我是你的谁他给你这么低的价格？朋友？”

“不行，不能说朋友，你长得比他好太多了，男人的自尊心就这么点大，要拿捏住，”室友谆谆教诲，然后得意地拍拍文俊辉的肩膀，说，“我跟他说你是我姐妹，生死之交那种，务必要好好帮忙，你看他是不是就特别卖力了来着？我真的好聪明。”

文俊辉犹疑地看了看自己精心练过的身材，摸了摸自己肩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室友：“我长这样他竟然这么轻易相信我是个0?”

室友欲言又止，咬咬嘴唇，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说：“他确实相信了，还和我说过‘你姐妹也好可爱哦’这样的话，其实我身边有好多人问过我你是不是0装1了……”

“怎么会这样！”文俊辉抱住脑袋大震惊，“我怎么着看起来也是个1……不对！我是直男啊！”

文俊辉身处于半个娱乐行业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室友不再是他接触得深的唯一一个txl，但花花世界纷纷扰扰，他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直男。

“我喜欢女孩子，”他很认真地给自己和室友盘逻辑，“所以我是个直男。”

“你在描述理想型的时候，会特意标注性别女吗？”

“不会啊，那是因为我默认了是女生啊。”

“你不觉得‘默认’这个词的词性带有一种放任不管的自由吗？也就是都可以的意思嘛。”

“喂喂喂！怎么咬文嚼字！”文俊辉突然机敏地反应过来，“你现在是不是试图在观念上掰弯我？”

“这可不是现在，我不都尝试了这么多年了嘛。”室友笑嘻嘻地说。

这样的插科打诨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最后总会终结在室友一句“反正不管是男生女生，等真遇到对的那个人那一瞬间，什么条条框框都会没有的”里。

一切皆有变数，而心脏欢喜地搏动永远是最诚实的。

文俊辉没有想到那一瞬间来得这么快。

是的，对于全圆佑的一切，文俊辉都是“没想到”，他就像一个温和出现的盛大惊喜，毫无防备的、期待之外的、在无数巧合推动之下又或许神化一些说在命运的联结下，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认识Mikey是在H市，文俊辉接了个赚钱的外快，到H市给人上艺考培训，朋友知道后约他吃饭，说给他介绍认识个人，说是他家里谁是文旅部的谁，管演出的。

“知道你也不太需要靠这种进组，但多认识个人不是什么坏事，万一什么时候需要的时候有个关系可以走。”

朋友并不是强迫，组局之前问了文俊辉的意见。

其实就算让再年轻气盛一点的文俊辉来，也不见得他会拒绝，他向来不太会拂人面子，且很早就认知到在这个人情社会里要做既得利益者就不要装清高，底线守住，其他都可以灵活变通，“多条朋友多条路”确实有现实

比以前经纪公司要他去陪酒陪笑好多了，最起码一开始只算是和“朋友的朋友”吃顿饭，就算交不上这层关系，也一点损失都没有。

文俊辉抱着这样的坦然心思赴约，情况比他想的又要好很多，这位早早出去留学归来自我介绍是个英文名的纨绔公子哥非常健谈。是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他也是，但他并不需要刻意地吹捧，人自己本身在那里就挺拽的，说点光辉事迹，其他人夸两句“还是你牛”就能聊成一片了，倒也不算令人烦躁的装爹摆谱。

文俊辉觉得自己对于这样的场合还是适应良好的，用朋友们的话来说文俊辉有一颗玲珑心，事事明了，见机行事，是个看他天天乐乐呵呵的样子觉得他神经大条，相处起来却时不时会被他细腻的心思惊到的人。所以当他聊着聊着感觉不太对劲的时候，他立即敏感地警觉起来。

文俊辉不是太自恋的人，但能站在舞台上表演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认知？

推杯换盏之间，文俊辉捕捉到那位公子哥看向自己的眼神，清楚分辨其中欣赏和喜爱的意味，恍然大悟。

——好家伙！看上我了这是？

这这这！等下，等下，文俊辉，也有可能是自作多情，冷静，冷静。

文俊辉眨眨眼睛，对着那位叫Mikey的公子哥笑了一下。

“干嘛笑？”室友听他描述事情起因经过的饿时候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就……礼貌……”文俊辉讷讷地回答，然后立刻解释，“当然，我还是很直接地问他我脸上有什么吗咋一直看着我委婉提示他他的视线太过火……”

“然后人家说什么了？”

“……”

“是不是说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说话剧演员都那么帅的吗……”

室友一拍手，一脸这不就完了吗：“你品，你细品，”又恨铁不成钢地拍文俊辉的腿，“gay的调情你也敢接啊文俊辉！你能随便对gay笑吗？你不能，你笑起来连我都想为你化身0.5，立刻翻身办了你，心里有数吗靓仔？”

晚上回家，文俊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笑了半天，没觉得有室友所说如此神效。

显然，文俊辉心里没数。

Mikey的追求攻势刚开始不算猛烈，一开始就经常约文俊辉吃饭，他说话风趣，文俊辉跟他聊得还算是开心。后来新剧目巡回开始，他突然就变得积极起来，跟着文俊辉走了几个省半个巡回，场场演出都坐在前排，谢幕送花的队伍里显眼得很，其他演员问起，文俊辉干笑着说朋友朋友，下一场送的花就变成了红玫瑰，鲜艳夺目，文俊辉差点都没敢伸手接。

也有跟Mikey委婉地表明了一下自己直男的身份，Mikey还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吗”。

不过这人也是经历过情感大风大浪的，说没事，我就是喜欢你想送你而已，你要是觉得冒犯，下次不送了。还挺好说话，文俊辉一边说着抱歉一边舒了一口气。结果花是不送了，请剧团吃饭没停过，今天水果明天甜品后天精致晚餐便当，文俊辉连忙去说不好破费，Mikey自然而然说：“那下次我请你吃就好了，想吃什么？我们约个晚餐？”

文俊辉觉得还是应该要郑重其事地拒绝一次，不能一直让人觉得有机会，但毕竟中间隔了一层“朋友介绍”的关系，不好落朋友面子，因此斟酌了语气，半严肃半请求地和Mikey说：“要不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其实……不太能接受和男生谈恋爱。”

“这样，”Mikey沉吟了一下，耸耸肩膀，“那就当朋友吧，的确是想请你吃一顿晚餐，可以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文俊辉也不好一直冷硬下去，说我请你吃一顿吧，你请了我们剧团那么多次了。想来Mikey好面子，被拒绝之后也不常来了，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只是在社交软件上聊天，文俊辉觉得这样挺轻松的，没有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光是论学识眼界，从Mikey这里的确能获得不少有效信息。

“我觉得他没放弃，”只是有一次文俊辉给室友看了他和Mikey的聊天记录之后，以他多年老gay的身份担保，言之凿凿，“很显然，这人觉得你是为了拒绝他在骗他你不是gay或者觉得你是个深柜。”

文俊辉将信将疑，他这形象，他这气质，直愣愣的！

室友欲言又止，换了个角度：“而且，文俊辉，你可能没有经验所以没有觉得，但是我们俩现在在一起，分析那个男的对你怎样怎样，真的很像我和其他gay朋友在交换恋爱信息……”

有吗？

文俊辉不知道，但在巡回快走到H市之前，Mikey给他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他心都吊到嗓子眼里，生怕Mikey说买了前排票要来看。

结果人家只是说那天晚上他的酒吧开业，他要在店里社交，估计没有办法到场支持，送了花篮，应该不会太困扰到他。

这话说得略微有些小心翼翼和“卑微”了，搞得文俊辉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很多句谢谢，在这样的情状之下，Mikey再邀请文俊辉演完之后来酒吧一起玩一玩，他请喝酒，也是麻烦文俊辉可以拍点酒吧照片软广宣传支持一下，文俊辉根本没办法拒绝。

Mikey说他那天晚上没办法去接他，艺术中心那边刚建起来，还有很多地方在修路，不好打车，也没有让他公共交通转几遭的道理，所以要找个人去接他。

文俊辉倒是觉得没关系，自己可以麻烦剧团经理找车送一下或者等一下出租车也没什么，但Mikey有他自己的坚持，觉得既然是自己邀请的人，那就没有安排不明白的道理，想了想说，你先让我看看能不能摇到人，能摇到就让他接你去，一个个开那么好的车，坐着舒服。

过了一会儿就告诉他说：有位司机自个儿送上门了。

这位司机先生很神秘。

加上好友之后文俊辉习惯性地去看了一下比较容易看到的个人信息，这位名字是个简单的“W”的先生个性签名是三个句号，社交平台内容三天可见——这三天里什么都没发所以就什么都看不见，头像是静物图，主打一个无法探究的神秘主义。

按照Mikey的说法，这位神秘W是他酒吧股东之一，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闷骚型，这种人享受装b于无形之中，比如说穿着一百二的联名卫衣，但是撩袖子到胳膊肘的时候就会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再比如说城市里也开大G，开到加油站，对着上涨的油价面不改色地说加满。

“听起来很有钱，”文俊辉非常中肯的评价，看了一眼Mikey的表情后补充上一句，“但肯定没有你有钱。”

果然，Mikey听完他这句话神情显得愉快许多，嘴上说着都差不多，但文俊辉觉得他心里应该很受用在这样的比较中胜出。

也是跟着室友“阅男无数”的人了，文俊辉心里大概有了估算，既然需要在财产方面力压一头以在暧昧对象面前挣得一些面子和自信，那估计是这人在别的什么地方有他没办法比得过的，最直接的比如说，长相？

当车轮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很快在负二层停车场的甬道里响起，文俊辉抬头看着一辆黑色大G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并且径直朝他的方向驶来，又在他面前停下，车窗缓缓下降，文俊辉看着坐在驾驶位上，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的神秘W先生，与他四目相对，视线交接，在心里欢呼一声：

Bingo！猜对了！

这位W先生单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手腕上戴着一块虽不至于非常昂贵但很衬他镜框的金属腕表，让他的手腕关节看上去性感得不行。那件衬衫被他的肩膀撑开显得很笔挺，但松开的扣子隐隐露出的锁骨和胸部肌肉线条模糊阴影，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奇特的禁欲感。

倒也不是一身名贵到不行的打扮，但他身上确实有一种吸引人的贵气，文俊辉觉得此处应该给予肯定：很好，小说电视剧里面霸总撩人大多都有类似的装扮，服化非常到位！表情也非常到位——也就是面无表情，这个味儿就对了！

但要是此时室友在旁边的话，一定会吐槽他评价有的没的太多了，然后自己直白地咽口水说真他妈诱人啊老子裤衩子都要飞了。

W先生名叫全圆佑，是个语音语调在嘴里翻滚起来也非常软和的名字。

文俊辉在车门收纳格里看到了两张他演出的票，票根设计上用的是和海报同一套图，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文俊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匆匆结束掉了这个话题，做了自我介绍。

文俊辉属于那种如果有人主动承担搞气氛职能的话他就可以乐呵呵地闭麦，但是没人说话的时候他会多说一些话避免尴尬的人，他挺会察言观色，尽量不让自己落到聒噪到令人厌烦的程度去。

原本光是看气质，文俊辉初初判断全圆佑是那种人狠话不多的人，因此在自我介绍后斟酌了一下应该要说什么话说多少话比较合适，结果全圆佑是一个比看起来要细心温和的人，也没有刻意地找话题，先问了文俊辉车子里空调温度合适吗，然后问需不需要调座椅，又在文俊辉说话的时候调低了音乐。

“你是贵宾，某人要求我提供vip服务。”在文俊辉被关照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全圆佑笑着这么说。

某人是谁，不言而喻，但这样说显得更暧昧。文俊辉登时有些尴尬，只能干笑。

毕竟全圆佑是Mikey的朋友，也不知道Mikey跟他说了什么，生怕他有“助攻”的想法。

但他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还在想该怎么自然地回避掉这个话题的时候，文俊辉又听到全圆佑问：“吃过晚餐了吗？”

“啊，化妆前吃了一些。”

“那应该挺久了，”全圆佑看了一眼导航，车子变道，预备拐弯，导航紧急重新规划路线，“前面有个夜市，先去吃一点东西垫一下，胃里要有点东西。”

“啊……可是我们不是已经算是迟到……”文俊辉有些不确定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嗯，”全圆佑倒是神态自若，“我开车比较慢，导航不准，我开错路。”

朋友，你刚才最高限速60码你就按着60码开，导航笔直一条道到底你硬生生掐着最后变道机会变了个道，导航都要喊冤了！

——这样的吐槽文俊辉是不会说的，开车的人最大，而且他确实竭尽全力演完戏后又累又饿又困，能去社交全靠一身社会人不屈的毅力。

“那个夜市我知道，有一家麻辣烫巨好吃……”文俊辉咽了一口口水。

“好。”全圆佑笑笑，车子顺利通过绿灯，往夜市开去。

“一路都是绿灯，我吃东西又很快，应该也不会花太久时间……”文俊辉喜滋滋地找理由来说服自己。

“你说什么？”全圆佑问他。

“我说我吃东西很快！”

“前一句。”

“啊？”前一句？文俊辉莫名其妙地看向全圆佑，“一路都是绿灯？”

文俊辉看到全圆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了起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吗？一路都是绿灯不好吗？”

“挺好的。”

车辆驶过一盏又一盏金色的路灯之下，就像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情绪入侵这个用轻柔的音乐和浅淡呼吸充盈的空间，蓬勃而热烈的色彩在全圆佑手臂、肩膀、脸颊上流动。

文俊辉听到全圆佑说。

“接到你之前，我一路遇到的都是红灯。”

04

Mikey是在全圆佑落座吧台位二十分钟后过来拍他肩膀的，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阿ki，是酒吧的另一位股东。

酒吧是复古鸡尾酒吧，属于两位少爷觉得在酒庄里面和朋友们玩得放不开，搞了个虽然不是闹吧但是也能欢快点的产业出来，因为全圆佑确实在经营上很有两把刷子，所以把他也拉入伙了。

全圆佑和他们撞杯的时候瞥了一眼沙发卡座那边，文俊辉正在和身边的人说什么说得兴高采烈的，刚才他们一到，和大家打了招呼后，Mikey就把人捞去他们卡座给他介绍新朋友认识聊天了，想来已经破冰成功，开始慢慢融入这里的氛围了。

“来这么晚，还以为你真把人接回家了，”Mikey笑着说，也看了一眼文俊辉，朝全圆佑挑挑眉，“你觉得他怎么样？”

全圆佑失笑：“大哥，你推我到人家跟前去装逼，又问我觉得怎么样，到底是你要追还是我要追啊？”

“不是让你帮看看嘛，他真的是直男还是为了拒绝我讲的假话？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

“我觉得——”全圆佑又看了一眼文俊辉，“两者兼具。”

阿ki贱兮兮地笑起来：“哦，就是也有弯的才能，但不会被王咪咪掰弯，对吧？你们给子讲话怎么都绕来绕去的。”

Mikey锤他一拳：“不要老是随便在公共场合暴露我大名！”说完又戳戳全圆佑，“怎么看出来的？”

“他好像比较回避和你相关的话题。”

“那也有可能就是直男，对吧？只是看起来像gay。”

直觉性的东西争辩无益，全圆佑耸耸肩，表示也许吧。

阿ki没心没肺地说：“要不你俩比一赛得了看谁能把他掰弯，反正你现在不也单了嘛……单了没啊？”

“嗯。”

“哟！恭喜！”阿ki说着，给仨人的杯子里都添了些酒。

威士忌麦芽味的醇香混杂着烟味融在空气里，玻璃杯碰撞，调酒师把新的唱片放进，拉杆抬起，唱针缓缓下降，明快的bosanova响起的瞬间大家欢呼一声，阿ki举着酒杯扭着屁股就出去了，在吧台位和卡座中间的空地先摆了起来。

适当的酒精能够放松神经，使人情绪高涨，开场那么久已经喝了不少的朋友们很快在欢快的节奏里举着酒杯加入了阿ki，没有折射绚丽光点的灯球，也没有狂野的躁动，他们只是听着音乐，支配着肢体在简单地舞蹈，古典昏黄光线营造出来的旖旎氛围因此染上几分热烈。

“比不比？”Mikey笑着问他，眼里有一种别样的探寻意味，全圆佑看得明白。

其实他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好，是建立在一种隐形的严明秩序体系之下，在这个体系里他从一开始就作为一个受惠者存在，自然在做决定时话语权会低一些，遇到事时要先退后一步。

不能“以下犯上”，有时候说起来真令人不爽。

全圆佑和Mikey对视几秒，像是一种沉默的交锋，然后笑着摇摇头。

“这个时候你该去请他一起跳舞。”全圆佑说。

“你说什么？”音乐声和欢笑声太大，将全圆佑的声音遮掩过去，Mikey没听清，略迷茫地看着他。全圆佑无奈，往他耳朵边凑了凑，重复了一遍：

“你，现在应该，去找，文俊辉，跳舞！”

这样的场合正正好，自然且不矫情的肢体接触，气氛推动下体温和感情一起升高，酒精影响之下眼睛看到的对象会加以美化。

Mikey比了一个ok，全圆佑看着他转身朝卡座那边走去，调酒师给全圆佑的被子里又添了一些威士忌，全圆佑抿了一口，略微侧头，余光里看到Mikey俯下身在和坐着的文俊辉说什么，而文俊辉一边听一边点头，突然眼神也往全圆佑这里一瞟。

全圆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撤回来。

“全哥，分成了啊？”调酒师刚洗完一批杯子，用开水烫过，正在用布擦干杯壁的水渍，“今晚可就你没伴儿了啊。”

“你可真会说话，”全圆佑笑，“服务行业做成这样怎么行，换你去后场切柠檬算了。”

调酒师笑嘻嘻地讨饶：“我全哥想找个伴儿那不是分分钟，不过我全哥格局大，什么情绪都放在工作后，分手后第一件事还是来搞事业社交。”

也不算，第一件事是去做你大老板的僚机。

全圆佑当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微微颔首像是认同了调酒师的言语：“那你分手后不工作的话，要去做什么？”

“我伤心啊，我伤心我就，”调酒师放好玻璃杯，开了威士忌的瓶盖，度量着给全圆佑添上了一些，“烟，酒，流两滴非主流的眼泪，醉生梦死，找场刺激的艳遇，最后用感慨自己真是个渣男啊被甩应该的，完美结束。”

“不过，能答应约分手会的男人渣不到哪里去的，后面这两步全哥你可以省略。”调酒师笑着一边从吧台里面摸出备在这里几位股东们抽得惯的烟一边调侃。

想来在他没来之前别人问起他去哪了，Mikey和阿ki两个大嘴炮已经把他要去约会顺带分手的事说了一遍，整个酒吧的人估计都知道了。

也不能说整个，起码文俊辉不知道。

全圆佑轻笑两声，拿起酒杯，另一只手一并抓起烟盒和火机，手指隔空点了点调酒师，说还是得把你换到后场做果盘，在调酒师笑声里又从他手上接过了火机，下了高椅往门外走。

经过阿ki他们的时候被阿ki抓住贴身热舞十秒钟，全圆佑举起双手在大家的笑声中表示自己可不屑揩阿ki的油。

人群里他先是看到在大笑的Mikey，然后看到的是文俊辉明媚的笑脸。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明晃晃都是愉悦，在洒下的暖色灯光之下，他的皮肤有一种诱人的光泽。

有一种意志在融化又重组。

找场刺激的艳遇，全哥。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你今天晚上分了个手也算是一件好事。

全圆佑坐在外摆位置自由自在地打游戏，每个出来透气的人都默认他是因为分了手情绪不高不想影响大家的心情所以一个人在门外喝闷酒抽闷烟。

只有Mikey和阿ki这种玩得熟的听其他人说了之后觉得不应该啊，真深情到这种地步那是万万不可能走到主动且坚定分手这一步的，于是出来看了一眼，一眼就明了这人不是缓心情，是今晚的社交极限到了出来缓限度的。

“下次开个网吧算了。”Mikey煞有介事地说。

“好啊，你出钱，我技术入股，收益你六我四。”全圆佑倒是很有主意。

“想得美你。”

“开啊开啊，让我爸在大学城给我们搞个店面，学生仔的钱好赚。”阿ki喝得迷迷瞪瞪的，醉意朦胧地说，全圆佑和Mikey都笑了。

“再打一局我就进去了。”

“行。你那杯冰都化水了吧？让小罗给你换一杯出来？”

“没事，不用。”

门关上了，把刚才因为开门而流泻而出的音乐声和说笑声削弱了，全圆佑呼出一口气，喝了一口淡得几乎可以说是带有威士忌味道的水，又开启了一局新游戏。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门开放出的室内声响，有人走到桌子旁边，全圆佑以为是Mikey还是叫了调酒师出来给他换杯酒，抬头刚想说一声谢谢，却意外对上文俊辉那对撩人的大眼睛。

“嗨。”文俊辉眨眨眼睛，把里面的星星都揉碎来洒落在了全圆佑的眼睛里，

“嗨。”全圆佑笑笑，又将视线移回手机屏幕上。

椅子拖动的声音，文俊辉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们一开始谁也没说话，室内的声音成为了微弱的背景音，游戏声音是一种单调的嘈杂，听久了就具象成一团胡乱游走打结的线团，在他们身边结起了一个柔软又结实的屏障。

“出来透气？”还是全圆佑先开的口，在游戏结束的时候。

“啊，出来找你。”他听见文俊辉说。

“怎么了？”话刚问出口，全圆佑心里就冒出一个猜想，接着自己的话问下去，“啊，听说我刚分手了心情不好在喝闷酒？”

文俊辉倒也不扭捏：“是啊，还麻烦你去接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全圆佑把关掉手机屏幕，扭头看向文俊辉，正见到他坐得规规矩矩的，脸上的表情腼腆而诚恳，脸颊上带了点微醺的梅子红。

是不是有点醉了这人？

“喝了多少，文俊辉？”全圆佑揶揄。

他看着文俊辉眨眨眼，突然抬手，手掌一左一右，如花托一般托住自己的脸，拍了拍，揉了揉：“没喝多少呀！我脸很红吗？”

“有点，”全圆佑凝视着文俊辉的脸停顿了好一会儿，看得文俊辉似乎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才继续开口说，“倒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也是顺便。需要我再顺便给你一个忠告吗？”

“什么忠告呀？”

“如果你没有想接受Mikey的想法的话，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少在他面前打转了，你看起来很像樱桃派，很美味，”全圆佑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也别试图去洗脸散热褪红晕，我想你湿发应该也很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得太直白，文俊辉有些呆愣愣地盯着他的嘴看，他的手指抓着酒杯杯口，食指敲打着玻璃杯沿，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的时候全圆佑听到文俊辉喃喃地说：“唔哇……真的有人37度的嘴是用来说37.2度的话的！”

“什么？”这下是全圆佑反应不过来了。

“没什么！”文俊辉如同突然醒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上浓郁的红色晕染开来，“我是说，你好会说话哦！”

全圆佑有些无奈，他真不知道文俊辉是真没反应过来还是装没反应过来：“当一个gay和你说你看起来很美味的时候要小心他人觊觎的时候，也是在提醒你离他远一点啊。”

“啊？你是gay吗？”文俊辉蒙了，瞪大眼睛看着全圆佑。

全圆佑被他这么一问也蒙了：“你不知道我是吗？那你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就说你分手了啊，所以他们说你前任是个男的？哦！”文俊辉恍然大悟，抽丝剥茧，“这么想来他们描述起来听着好像应该是个男的。”

“Mikey没有和你说……”

“没有啊，”文俊辉很确信地摇摇头，又打量了全圆佑一圈，“哇，看是真的看不出来。”

当然看不出来，又不是长着三头六臂。全圆佑被气笑了，也同一式样打量了一圈文俊辉，说：“你看起来倒是很像gay，怎么这么直呢。”

文俊辉瞪大眼睛：“哇！我的自我认知和我的外显表现差这么多的吗！”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觉得他给给的啊？

酒吧里穿出一阵起哄声，似乎是在说“亲一个亲一个”，不知道是谁和谁在玩什么游戏，总归一屋子相识的年轻人，被灯光音乐酒精营造的魅影蛊惑，情欲膨胀，如同充气的气球一样爆炸开来，炸出一团团色彩斑斓的礼花，将所有人笼罩进这个梦幻的盛典。

“突然有一个问题，可……”

“你问。”

“……啊，我想说可能会有一点冒犯，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冒不冒犯？”全圆佑很平静地回应文俊辉的小心翼翼，他大概知道文俊辉想问的方向。

“嗯——我也问过我朋友，就是我想问你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知道你是gay的呢？”

有一种说法是，在人生之初如同一张白纸之时，对于人种肤色、男女有别、道德伦理是都没有概念的，一切观点、观念的形成，都依仗于后天所受到的教育。

室友曾经告诉过文俊辉，“男生女生应该在一起”这样的观念由于人类繁衍的需求和天性被作为一个“常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人，但感情发始通常不循规定好的“常理”，他成长于母亲强势的单亲家庭，父爱缺失，因此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更多地去幻想男性关怀，与男性交往有因可循，但这样的“因”每人都不太一样。

“并不是说你一定是，但是否你也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是？”

“你的回答呢？”全圆佑问。

“我那个时候好像说，很难想象。”文俊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他的确很难想象出来自己和另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生理构造的人类在原始本能支配下相互取悦。

全圆佑问他试图想象的时候有没有产生恶心的生理厌恶——就像有些人在经历情爱之前连想到男女交合都觉得作呕，经历过后又觉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令人厌恶；相应的，有些人第一次之前充满期待，做之后只觉得反胃。虽然常常也会受到思想的影响，但身体的反应往往很诚实。

而文俊辉也不确定，他单纯就属于一向擅长天马行空的思想簿翻开这一页竟然出现了令人无措的空白而已。

“我的话，”全圆佑沉吟了一下，话开了个头，文俊辉的表情立刻恭谨起来了，显然认为他问这么深入的问题而全圆佑竟然愿意回答他是一件特别给面子、需要他郑重对待的大事，“我是因为青春期的时候找错了网站。”

“哈？”文俊辉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全圆佑神态自若地陈述：“嗯，对，我们几个想找av，找成gv了，其他同学的反应都很大，但是因为花了钱，硬着头皮看了一半，我那个时候就发现我还好，能接受，后来的x幻想对象，也都是男性。”

“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深层的心理原因，也没有什么环境影响，因为一个小错位，认知到了一部分的自己。

“就这么简单，”全圆佑点点头，“一个偶然。”

世界上有很多事发生都是偶然，它是一个极小概率，没有人可以预知偶然，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经济遇见不同的偶然，这就是人生的有趣性之一。

“那可能是我没看过，所以没有画面。”文俊辉耸耸肩膀。

“画面……”全圆佑失笑，想说文俊辉这是还想自己掰弯自己呢？

话没说完，他看着文俊辉好奇得到回答后心满意足的表情，心里又爬起刚刚在欢快的人群里看到笑着的他的那种，心痒痒的感觉。

今晚发生的事实有些多，他确实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消化情绪的人，他答应Mikey去接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他会这么合他心意的可爱，他们相遇的时间不算上佳，“身份”也略有尴尬，Mikey刚刚的试探，他不应该越界——

“想试试吗？”全圆佑问。

文俊辉看着全圆佑，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看穿你了”的表情：“你要献身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一个直男抱着这样的猜想说出这样的话语气竟然可以这么坦然，全圆佑笑出了声：“你就当是你们演员偶尔需要沉浸式体验。”

“哇，你真的相当擅长另辟蹊径说服人！”

“那我成功了吗？”

全圆佑看着文俊辉抿抿嘴，脸上的三分犹豫在游移，于是站起身来，把椅子往旁边稍微踢开一些，又在文俊辉略带紧张的目光里俯下身去，一只手撑住他椅子的扶手。

“Mikey和我们说觉得你要么是gay装直，要么是深柜，你知道我是怎么觉得的吗？”

“我觉得你单纯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和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从那个转弯的绿灯，车厢里在他说话之后突然安静，他瞥向文俊辉的那一眼他就意识到了，有一种对于文俊辉来说可能是陌生的而对于他来说熟悉的情感正在滋生。

“我来给我们找个借口，今天晚上很开心，我们喝了适当的酒，醉得刚刚好，正试图逃离一些复杂的情绪，没有人打扰……”

全圆佑轻声说着话，文俊辉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眼睛在听他说话。

他的嘴巴微张着，嘴唇上还残留有舞台妆残留的口红，全圆佑的手捧住文俊辉的下颌，大拇指轻易触碰到柔软的唇瓣，略施力道，将几丝残红抹去，他的嘴唇因为按压，短暂的血色浅淡后又浮上更娇艳均匀的唇色来。

“好适合接吻。”

吻是自上而下，全圆佑的手用力，带着强制性的温热，迫使文俊辉仰起头，接受完全由他主导的吻。夏夜的风都带有暑意，绵长的吻总显得湿热，嘴唇之间的温度因为交叠、摩擦而升高，他娴熟地挑破下意识的防御，呼吸交织，缠绕着，像是烈焰做的针线，带着灼热将他们之间的不清晰密密缝起。

文俊辉，接下来会做的，想试试吗？

Tbc.

🦁

嘿嘿 嘿嘿 嘿嘿

喜欢写圆哥撩人戏码 嘿嘿 嘿嘿 好性感

下一篇大概就是：初出茅庐！新晋小弯钩莽莽勾人心魄！

🌟名字就是全文总结∠( ᐛ 」∠)_

🌟1w+一发完

🌟不上升正主 祝阅读愉快

当邻桌那位戴着细框眼镜的斯文帅哥第不知道几次拿酒过来的时，文俊辉终于忍不住了，他在帅哥开口之前夺下了他手里的酒，“啪”地一下放桌上，然后殷切地一把握住了帅哥的手。

“靓仔！”他喊得声情并茂。

“你别找我玩了呀！我的意思是——我们桌！还有其他人的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老是只找我玩游戏啊淦！！！！！！！！

-

全圆佑挺久没有参与圈子里的酒局了，平时谈生意会去清净一些的红酒庄或者有情调一点的威士忌酒吧，也很少来livehouse体验这种用冲击性的音浪、刺激性的烟酒简单得随便就能让情绪高涨的快乐了。

周末的livehouse酒吧，人声鼎沸，台上驻唱嗨歌劲舞，灯光多变亮瞎人眼，骰子摇动骰盅翻盖在桌子上的声音掩盖在震天的音乐声下，地板桌子跟着节奏在震，人们扯着嗓子嘶吼式说话，酒精作用，亢奋叫闹，气氛嗨爆。

酒局是阿索攒的，说星期六晚64号bar驻唱组排班正好排到他男朋友，他本来也就是要来接男朋友下班的，干脆就组个局，大家也好久没聚了，趁周末聚聚。

说的“大家”，指的就是他们的一个群聊，全圆佑不常在群里说话，甚至平时觉得他们发信息太多太吵，都直接把群屏蔽了，有时候消息顶上来了的时候会看看，得空又无聊时也会在群里跟着发几条信息表示自己的存在。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在群里人气很高，基本上有什么团建问他来不来，他说来的话，那次的局一定很轻易就能组起来，除了和他比较熟悉玩得比较近的朋友们会来以外，还会有很多生面孔，基本上一个局结束，全圆佑就会多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并不是他主动去问要的，大多数是那些生面孔自己来问加个好友吗，全圆佑向来客气不会落人面子，因此基本上都会应允，只不过加了好友，对方发信息来，他回不回，怎么回，那就是他的事了。

阿索经常开玩笑说，老全，名不虚传，S市G·A·Y圈大1啊。

群聊群聊，成了群，自然有了圈，他们的这个群，几加进了S市玩得比较开的男同，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群聊里有更丰富的人群，但是他们这一帮算是玩出了点气候的。

全圆佑算是S市这个圈子里比较有名的人物了，人家互联网网红被称为大V，他就被圈子里称为大1。有人总结过原因，阿索看着原因狂笑，感慨说不愧是遍地飘零的S市，其他帅啊有钱啊都得往后稍稍，他得名“大1”的第一理由是活好。

全圆佑就纳了闷了，他平时玩也玩，但也不是玩感情，拢共就两位前任，现在还都不在S市，这种理由是谁说出来的？

阿索的男朋友给他略略指引了方向：“你们做1的不会私下里讨论哪个0床上比较骚叫得比较好听吗？我们会的哦。”全圆佑恍然大悟，阿索追着自家男朋友问所以他和别人聊起的时候对他的评价是什么。

总之，在全圆佑忙于工作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聚会十次不参加八次之后，他的人设又多了一层神秘色彩，变得更加充满吸引力了，尤其是难得见到他的聚会，大家多多少少喝点酒，喝大了嗨了，就他一个人脸喝红了也不会大喊大叫，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情绪稳定，带着笑意看着闹作一团的朋友们，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才起身，但会很可靠地解决好，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再加上他又不是谁都可以夜夜笙歌的类型，简直就是令人仰望心生觊觎的高岭之花。

迷死个人了！

所以桌上单身并且被他从颜值到行为都心脏狙击的0和0.5们都对他多多少少有点意思，时不时就撩拨一下，万一呢？

按照阿索的说法就是：来得少了，但路走宽了。

阿索算是全圆佑很早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和全圆佑不一样，他的人气来自于他是一个过于开朗的人，传说中的社交恐/怖/分子就是他了。喜欢玩，喜欢攒局玩，今天这场结束换明天的场玩，对于他来说社交才是他汲取快乐的方式。他情商高，知道对什么人能开什么样的玩笑，什么场合能说什么话，酒品也不错，作为一个有人主动搞热场子活跃气氛就可以放松下来不去讲话的人，全圆佑觉得这个朋友还不错。

今天的局也是阿索做东，全圆佑晚了一些才到，走到桌边的时候和大家打了招呼，大家笑闹着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阿索带头给他倒了三杯啤的，迟到自罚。

“是你们约的这个点这边很堵车的好吗。”坐在他旁边的人开口帮他说话，全圆佑瞟了一眼，是认识的，但是不算太熟，好像一起喝过那么一两次酒，其他的印象不深了。

“呜~还没喝呢就心疼啦？”大家一脸暧昧地起哄，“心疼的话西西你帮老全喝一杯嘛。”

“什么鬼啦！”叫西西的男孩子羞赧的表情没有被烟气和昏暗的灯光遮盖住，他急急地反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全圆佑，却一下子撞进他沉静的视线里，话音戛然而止，大脑空白，几秒种后才突然醒过身来，咽了口口水，伸手去拿其中一个杯子，“刚来慢慢喝可以玩久一点嘛，我帮……”

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盖在了杯口上，动作迅速而轻柔，不令人尴尬地恰好挡住了他手的动势，然后指尖用力握住杯壁，将杯子抓了起来，男孩的指尖触碰到带着点凉意的手背肌肤，如同触电一般抖了一下，然后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谢谢，弟弟，”全圆佑笑笑，余光瞟了一眼阿索，阿索对他贱兮兮地挑了挑眉毛，他了然，又看回坐在他身边的西西，“没关系，我……”

“我一人能干倒仨！”

全圆佑转头，只看到刚刚从他身后走过讲话的人一个侧脸，舞台上灯光在这个时候突然亮了一下，就像是所有银白色月光耀眼坠落却是柔和地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几乎是惊鸿一瞥。

那人再迈出一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了，发尾有点长，头发看起来很蓬松很好揉，肩膀很宽，平直，后背很挺，他穿着宽松的休闲装，看不太出身材，但是，看着露出的小腿，走动时灯光略过流畅的肌肉线条……

腿应该挺长。

“真的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我玩酒桌小游戏运气很好啊基本上喝不着酒哈哈哈哈哈！”

声音被喧哗和音乐声渐渐盖去听不清了，全圆佑看着那人走到他们左侧后方的长桌坐下，举起手一个伸展的大动作，然后迅速地加入了桌上的摇骰子小游戏中，拿起骰盅在空中一顿摇，看起来好像很熟练很厉害，下一秒要盖下来的时候骰子就天女散花一样飞出。

那一桌欢呼着对着他大喊：“掉骰喝酒！掉骰喝酒！”

运气还挺……全圆佑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没忍住，漏出一个笑音。

“老全！”阿索叫了他一声，全圆佑才回过头来，见阿索对着刚刚他看向的方向抬抬下巴，其他人也都看着他，“认识？”

音乐声太大，讲话费劲，全圆佑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不认识你盯着人家看，干嘛，目标啊？要不要哥帮你把他策过来我们一桌玩玩？”

全圆佑觉得来自身边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

“神经。”他不做解释，笑骂了一句，举起盛满酒液的玻璃杯向大家示意，一饮而尽，连续三次，最后一个酒杯放下来的时候，大家说着ok放过了他，他才得空借着侧身咳嗽往侧后方看了一眼，那人正在起哄让输掉游戏的人喝酒。人家忙得很，一只手要指着酒杯威胁别人不能留那么多酒养鱼，一只手要跟着台上唱歌的人节拍前后晃。

吵吵闹闹的。全圆佑转回头来，拿纸巾擦了擦嘴巴。

但是刚刚听声音，叫床，应该不错。

刚刚玩开的文俊辉才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场上一位同性的目标——他当然不知道，他就是来玩的，玩完喝完酒回家一觉睡到大天亮，美滋滋，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艳遇的可能性。

所以他穿着t恤大裤衩就来了，来了还被朋友们吐槽，说难得来个酒吧，能不能穿得不要和宅在家里穿得一样？

文俊辉振振有词，说他没穿拖鞋，已经是对本次组局表达了最高规格的尊重。

不过他的确是很偶尔才会来那么闹的酒吧玩，因为这类酒吧虽然要玩的确玩得尽兴，但是第二天嗓子一定会哑掉，因为又要持续输入酒精，又要嘶吼输出言语。

但是玩得真的很开心呀！64号bar超级有名，舞台够大，摆得下大型乐器，一整个乐队配置都在上面了，驻唱实力强劲稳定，排班一般都要排八个一场，歌曲涉猎各大语种各种风格各种类型，还能有垫音和音，rap炸完场接一首抒情歌慢慢摇，然后又开始欧美嗓飙高音，接着再来个能大合唱的，文俊辉一边喝酒就一边蹦迪，充分享受久违地livehouse酒局。

桌上的主咖是即将结婚的好朋友，今晚就算她的单身派对了。在座的朋友都是连带着家属都玩在一起好几年的朋友，熟人之间放得开，游戏玩得快又玩得大，文俊辉其实没喝多少，局散了他还要和即将结婚的这一位一起打车，先送她回家，所以他得盯着场。

好朋友喝了酒，拍拍他的肩膀，大着舌头喊：“喂！文俊辉！快点找对象啦！等我下次也带家属来，桌上可就你一个人单着啦！”

“我就不！略略略！”文俊辉也吼着反驳，做鬼脸，逗得朋友哈哈大笑要来打他，“我就不要找对象！”

“干嘛不找！”

“单身！好！爽！！！”

肩膀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文俊辉立刻把大张输出的嘴闭了起来，将音节连着空气吞咽了下去，这才回头看。

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瘦瘦高高，简单的黑色t恤下骨架撑起来线条，看起来斯文又整洁清爽。

但是这位靓仔手上拿着一杯酒……嗯……

“你好。”靓仔微微探身到他耳边，开口了。

噢哟，这把声蛮性感的，但实在有点低了，在这听不清哇！文俊辉把耳朵主动往人嘴巴的方向又送了送。

“能和你玩个游戏吗？”

在酒吧里找邻桌的人一起玩个酒桌游戏喝杯酒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客客气气地拿一杯酒来，礼貌地说明请求，受邀的人多半不会拒绝。

文俊辉往斯文帅哥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在他们的有侧方那一桌，那一桌坐满打扮精致的潮男靓女，男生偏多，此刻都往这边看来，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文俊辉没什么所谓，玩个游戏喝个酒而已，他耸耸肩，表示都可以，斯文帅哥礼节性地说了一声谢谢，这才把酒放下，抬手示意文俊辉选游戏。

“摇骰子？”

“行。”

文俊辉抓起自己面前的骰子丢进骰盅里，又伸手借了同桌朋友的过来，推到斯文帅哥面前，帅哥拿起来摇之前又凑过来，文俊辉忙支起耳朵听。

“全圆佑，我叫全圆佑。”

文俊辉下意识客气了一下：“好名字！”具体是哪好，他也没说上来，全圆佑也只是笑笑，抬手，骰盅凌空，在空中摇动像是要画出蝴蝶在风中抖动的翅膀，最后倒扣下来响亮地“叩”了一声。他略微抬起一角看了一眼就合上，刚想示意文俊辉先喊数，手刚伸出去，就发现文俊辉甚至都还没开始摇呢。

全圆佑动作这么一停顿，文俊辉突然清醒过来，忙忙开始摇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忘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全圆佑那一通摇骰的方式一看就是浸yin酒场多年练出来的，这比他虚张声势用的那一套靠谱多啦。文俊辉掀开骰盅一角时心里不由感慨：而且人家摇完以后看一脸淡然但是嘴角翘起那表情，明显就是摇到好数了嘛！看看我的！

文俊辉把骰盅关上了，时刻谨记进行表情管理，这种玩心理战术的小游戏，脸上一定要挂上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摇得不好只能在心里偷偷骂。

……靠！烂得一批！

文俊辉喝了酒。输了游戏，就得帮喝酒。

两个人十颗骰子，对峙在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互相探寻表情裂缝心理漏洞的过程很冷静，冷静得与这个环境似乎格格不入，但他们却觉得刺激得很。

全圆佑开局抛出的数字是误导，文俊辉这边点数太烂基本可以不用看，他又没办法看破全圆佑的掩饰，输得理所应当，他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游戏而已。

“牛。”文俊辉意思意思夸了一句，他输了，按照全圆佑请求的需要帮他喝半杯酒。

但他没喝全圆佑拿来的酒，用自己桌上的半杯酒代替了，在这种场合该玩的时候玩得开心，但是要戒备的地方也应该戒备。喝完他先给全圆佑示意了一下，又给全圆佑那一桌往这边看的朋友示意了一些。那边比出大拇指来，表示认定他帮喝的结果。

“谢谢。”全圆佑笑着说，示意了一下，文俊辉点点头，他转身回那桌去了。

文俊辉转头想和同桌的朋友讲话，却发现朋友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在他把疑惑表情摆到脸上时又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干嘛？”文俊辉不明所以地喊。

“那谁，”朋友对着全圆佑离开的方向抬抬下巴，“认识吗？”

“啥？”文俊辉大脑停顿，又转了一次头看，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哦哦，一帅哥，喝不动酒了，找人帮喝呢！”

他还以为朋友没搞懂情况以为他遇朋友了呢。

朋友笑得不行了，身子前探手搭在文俊辉肩上，让他也往前探，两人中间隔了个桌子，嘴巴贴耳朵，在震天响的音乐声里交换密报。

“那谁，全圆佑！S市全市101位小零的梦想！那一桌，都是G·A·Y，为啥找你喝酒，你品，你细品！你被S市G·A·Y圈大1盯上了！”

文俊辉大震惊！

“什么？”

朋友非常用力地一点头，舞台上投射下的激光乱晃中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们S市才101个0啊？不止吧？”

震惊了，但重点错了。

全圆佑今天似乎有失平常的水准，“福袋子”的外号要落入别人家，他一直在输游戏，也一直在喝酒，有时候喝得多，他转身拿着半杯就去后面那桌找文俊辉玩游戏去了。

只找文俊辉。

“老全，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桌上朋友们自然是要起哄的。

酒保来开瓶盖，开好的啤酒瓶整整齐齐码在桌上，全圆佑听着他们开玩笑，保持着脸上浅淡的笑意不至于让他显得与局面太疏离，顺手拿过一瓶酒倒进杯子里，一根牙签戳着一块被切成精致三角形的青柠递了过来，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男孩笑了一下，问他需要吗。

“谢谢。”全圆佑客气地笑笑，牙签就靠上杯壁，轻轻一刮蹭，在最前头的青柠就落入酒中，激起了淡黄色酒液的涟漪和小小漩涡。

我今晚没喝太多，如果你喝不下的话，可以给我的。男孩这么说。

他就坐在全圆佑身边，化了很精致的妆，穿衣很有风格，从耳饰到项链到戒指，精心搭配，不难看出来他很重视今天的聚会，偶尔靠近，全圆佑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浓香，带有粉脂感的红色花香，很快就会被酒吧里的烟酒混杂味掩盖过去。

很勇敢。全圆佑对于这种会主动地、大胆地表达喜欢的行为都是褒赞的。

只是他不喜欢——听起来很冷酷——香水味，还有人，性格，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人有表达喜欢的权利，自然也有表达不喜欢的权利。先喜欢的人和被喜欢的人，这样的身份是时时刻刻在不同的人之间会发生转换的。

全圆佑这么想的时候，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一眼文俊辉背对着他的身影，跟着音乐节奏一晃一晃的，头发也跟着左晃晃右晃晃。

他喜欢的人，就算只看到个后脑勺，他也喜欢。

也许是酒精作用，平时全圆佑不会那么主动地去找别人喝酒玩游戏的，一般都是他坐着，别人几次三番来找他喝酒调情，所以说，任何角色都有随时发生翻转的时候。

全圆佑在自己桌上运气似乎不太好一玩游戏就输输了喝太多了就来文俊辉这边缓一缓，因为他跟文俊辉玩的时候运气又好像猛然变好一直赢，他是得歇了，文俊辉就老得喝酒。

在他再一次站在文俊辉身边的时候，文俊辉抓狂了，总输游戏，他自信心受挫，他悲伤，他难过，但是他又不想只有自己自信心受挫，自己悲伤，自己难过，所以他都不是暗示，直接明示全圆佑：我们桌还有其他人可以玩游戏的！他们也超菜的！

全圆佑表示听明白他明示了，他笑一笑凑到文俊辉耳边说：不要，我就要跟你玩。

为什么那么执着！为什么！

文俊辉用悲愤的眼神控诉他，然后一拍桌，站了起来，一副不堪重负的老百姓揭竿而起的样子，脸上全是坚毅。

“我就不信了我今天赢不了你！”他放狠话，“我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在这！”

“有点期待。”全圆佑四两拨千斤。

文俊辉抿着嘴，脸颊肉都鼓起来了，发狠发在脸上，手猛地就背到背后，像是一只静待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野猫，他谨慎关注着全圆佑的表情变化，时机到了！他出拳！

“十五十五，十！”

“五。”

全圆佑一只手握拳，一只手摊开，和文俊辉的两个拳头凑在一起，加起来摆出来的也就五根手指。

“……啊！”文俊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发出悲鸣。

全圆佑伸手拉住他的拳头，一手托着他的手，一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摊开从拳变掌，然后把那杯酒放到他的手心上，有帮他把手指一根一根弯起握住玻璃杯。

“来，喝酒吧。”

回到自己桌上，刚好开启一轮厕所牌游戏，全圆佑的游戏运似乎又开始变差。四张陪酒小姐牌，他和阿索分着各拿了两张小姐牌，包圆了整场陪酒，谁喝他们都得陪，喝得多又喝的急，陪到后面确实有点上头了。

一局游戏结束，阿索迅速扯着他尿遁，走路都打着飘，他们路过文俊辉那桌的时候，文俊辉似乎有所感觉一般转头看了全圆佑一眼，然后整个人立刻露出了那种备战的警惕眼神，全圆佑只是扶了一把他的椅子稳住脚步，对他笑了一下，又几步上前去把歪得偏移航线的阿索拉回通向卫生间的正道，没和文俊辉说上话。

厕所里有人在呕吐，他们打了个转，解决完内急，快速离开，找了个不用吼叫输出也能听得见对方说话的地儿抽烟。

“看上那小帅哥了？”阿索也问，说着话递了根烟，“戒了吗？”

全圆佑接过烟，借着阿索的火点上：“不太抽了。”

生意场上该陪酒陪酒该陪烟陪烟，朋友的话看人看情况，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别的刺激来醒醒神了。

“难得，你也艳遇上了，”阿索笑着用肩膀撞了撞他，“能聊到床上去不？”

哪儿跟哪儿啊？全圆佑嗤笑了一声。

“哦，”阿索意识到什么，“他不是啊？”

全圆佑懒得回答，左右歪歪脖子活动活动。

“切，我看他跟你玩游戏玩得挺开心，你俩猜拳这样那样的，我们这边看着像你俩打情骂俏似的，还以为你遇着他G·A·Y达响了呢，合着人家不是啊。”

全圆佑无语地浅浅翻了个白眼：“达你个头。”

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大多数情况下真没错，两男的凑在一起说是要搞柏拉图，那简直是稀有。食色性也，人类存活的原始本能罢了，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这一群人各个说话沾点颜色，听不惯的人觉得他们恶心粗俗，但本来他们也就是被迫接受着这个社会不理解的审视目光成长起来的人，因此也不太在乎。

“那你就当我G·A·Y达响了吧，”阿索什么话都能接，什么话都直接讲，“我觉得他挺骚的——褒义啊——他就穿那t恤大裤衩子往那一站，都觉得他有点东西，那要是圈里有这么个人物那不早就有个零能跟你对标了，S市G·A·Y圈大0，听听，这名号，响亮！”

笑死人了，这哪里响亮？阿索说话也不避讳旁边有人，反正也没指名道姓，旁边的人投过来那种带有探寻和看稀奇令人不舒服的眼光，全圆佑抬头，自若地迎着那些目光一一看了回去，直把那些人看得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永远不要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回避真实的自己。这是全圆佑不遮掩自己是G·A·Y的事实这么多年来学会的道理，他越坦然，就越衬出别人的虚。

阿索更懒得搭理那些目光了，他还在那叭叭说：“哎，你别在那给我装啊，我才不信，他那身材条件，这你他妈看不出来？那你这么多年白混了。我跟你说，要长那么帅，开着灯看着表情艹更带感。”

“精虫上脑了是不是？”全圆佑一脚踩向他，被他笑嘻嘻地躲开，“干脆等会散场回家直接跟你家那位开着灯艹艹看。”

阿索抽完烟，一把揽住他肩膀往回带：“嘿嘿，还艹艹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经验之谈啊？”说着话路过文俊辉那一桌，冲大眼睛靓仔吹了个口哨。

“看他看你那眼神！”得到文俊辉一个眼神的阿索又凑到全圆佑的耳边说，“这就是知道你是G·A·Y的眼神。”

你再凑都要亲我脸上了这换谁不是这种眼神看我？全圆佑无语，挨到座位就把阿索一脚踹开。

旁边那个男孩关切地问他还好吗，他说还好。

“老全现在不行啊。”桌上朋友们笑嘻嘻调侃他。

“哎，谁不行？这可不能乱说，要是我们S市大1不行了，那还有谁行？”

“竞争上岗，谁行谁上呗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吧，本来1就少了，等竞争的时候全少把人家干成咱们S市第102个零了那我们往哪儿哭去？”

大家哄笑起来，台上驻唱热场子在说什么，让大家给点尖叫声，全场尖叫欢呼，他们桌也跟着一起叫起来，酒瓶酒杯高高举起，玻璃在空中相撞，啤酒星子都蹦出来掉落到手上，冰凉凉的空调一吹，又看不见了。

全圆佑浅喝了一口，杯子刚放下，旁边酒保就摆上一盒酸奶，他看向酒保，酒保说，有人给他点的。

“呜哇——”朋友们挤眉弄眼起哄，“这么好呀还有人给送酸奶喔！”

“我们全少魅力无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哪位靓仔哪位靓女被我们老全迷住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说着，但是视线已经投向了一个方向，全圆佑的手指蹭了蹭那盒酸奶盒壁上的水珠，指腹沾染上湿意，他才转头向大家目光指向的方向看过去。

文俊辉还是背对着他，和旁边的女孩子笑得东倒西歪，在台上驻唱歌手再一次问尖叫声在哪里的时候，他们一起把手举起来“喔喔喔”地喊，玩得超开心。

全圆佑听到阿索怪叫着说，看来我们S市马上就要有第102个0了。

S市才有101个0吗？全圆佑笑笑，转过头来，把剩下的大半杯酒喝完了。

一直到他们散场，他都没有再去找文俊辉玩酒桌游戏了。

酒局在凌晨两点结束，他们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还没尽兴要去吃宵夜，一拨人困了想回家。

酒桌上坐在他旁边的男生一直在看他，在大家询问意向的时候，全圆佑说明天还有点事所以要回家睡觉之后，看着他似乎要自告奋勇说些什么，因此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接上了一句：“叫了代驾了。”

就不必走那些说出来又被拒绝这种令两边都有点尴尬的流程了。男生悻悻地闭上了嘴，看上去沮丧又委屈，他的朋友把他拉到了一边，似乎在安慰他，说几句就往全圆佑这边看一眼。

那能怎么办呢？有些事情并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一厢情愿就要做好愿望落空的准备。

阿索明显是喝大了，挂在他男朋友身上，还以为自己在酒吧里不大声说话别人就听不见呢，对着他男朋友耳朵边大喊老子今天要开灯艹你，声音大得震撼得停在路边等接客的的士都开窗来看热闹。

他男朋友嫌弃他，一脚把他踹到一边，他又巴巴地贴上来，宝贝长宝贝短，恶心死人。

“跟我车，先让代驾送你们回去吧？”全圆佑帮扶了一把阿索，减轻了一下他男朋友的负担。

“没事，这傻逼也开了车来的，我叫了代驾，”他男朋友和全圆佑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也一起玩过几次，是个开朗泼辣的性格，交流起来没那么生疏客气，“妈的菜鸡，才喝几杯就成这样，老子——”

“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给办得服服帖帖的！”半死不活的阿索猛的一个起身，手指指天，接上了他这句话，刚说完人就一歪又要倒，两个人连忙把他扯回来。

“傻逼你他妈喝成这样要是能ying起来老子管你叫爹！”他男朋友骂骂咧咧地把他胳膊架住，他们叫的代驾这时也骑着小车颠颠地在他们面前刹住车，接过车钥匙开了后备箱把自己的小车放进去，三个人一起连推带拽地把阿索丢进了后座，门一关，他男朋友吐出一口粗气，潇洒地和全圆佑一挥手，说回见。

车开走的时候全圆佑还能听见阿索在那里叫嚷你是谁你为什么开我的车你怎么坐我宝贝旁边，然后被吼了一声烦死了。

全圆佑笑了一下，他的车停在旁边，代驾还没到，他往后靠在车门旁，阿索的烟和火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到他裤口袋里来了，还剩最后一根。

他想了想，干脆抽出来叼进嘴里，低头，抬手挡风，“咔擦”，火焰的光亮在他眼前飘摇，他吐出烟雾，偏了偏头，和刚刚靠到他车门上，和他肩并着肩，睁大眼睛对他眨的文俊辉对上视线。

“散场了？”

“对啊，你也是哦？”

“要蹭车啊？”

“可以吗？”

“这车，只去我家哦。”

“去你家，不可以吗？”

文俊辉歪了歪头，脸上明摆演出的无辜单纯，把全圆佑逗乐了，蹲守在草丛里的小野猫终于出爪了。

说真的，都不是傻子，也不用什么G·A·Y达不G·A·Y达的，你来我往试探几次，自会明了，他的眼神，他的小表情，他的动作，都透露着什么明确但不刻意的意味，如果不喜欢，不想接触，那就拒绝玩游戏就好了，怎么到后面连肢体接触都不抵触，还那么自然地接受了？

S市真的只有101个0吗？

“不是说单身很爽吗？”全圆佑手指抖抖，抖落烟灰，问他，“藏得很深嘛。”

“啊呀，被听见了？”文俊辉微微张嘴，表情很惊讶，但是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随后他也笑，很坦然地说，“对啊，所以我只是想和你做///爱而已，听说很爽。”意思就是没想谈恋爱。

“听谁说？”

“谁都这么说，所以我很好奇嘛。”他不再靠着车门，背着手，晃着脑袋，一步就转换了方向，站到了全圆佑的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得似乎夜风都难以阻断他们拂到对方脸上的呼吸。

没必要去深究消息是从哪里流出又在哪里传来传去变成这样的版本的，全圆佑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庞，弯了弯嘴角：“是吗？可是和我做过的人，一般都会想做我男朋友的。”

文俊辉瞪大眼睛，非常之惊喜：“哇，这么巧，”他眼里流露出狡黠，“我还以为这是我的专利。”

就算是猫，应该也是猫妖。

全圆佑低头低声笑了，他抬手抽了一口烟，抬起头的时候，用另一边手，揽到文俊辉的后颈，强制性将他往自己这边勾了一下，文俊辉也完全顺着俯身过来。

唇///瓣贴合run///湿，烟草味在灵//活的交///缠中飘游。

空气在他们的唇//分离之后终于能从空隙中流动，随后又被快速阻断，文俊辉只是又快速地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也像饭后甜点，带着点时间流逝但难舍难分的蜜意。

风骚，原是个褒义词的。

“嗯~”文俊辉舔了舔嘴唇，脸上一副满意的样子，“不错不错。”

“只是不错？”

“喂，只是一个吻而已诶，你又没有把我吻//到腿软，吻//到窒息，吻//到打算用502把自己贴在你身上撕都撕不开，那当然只是不错的水准啊，”文俊辉振振有词，他略略抬起下巴，带有一点点可爱的得意和挑衅意味，“只，是，不，错，的，水，准，哦~”

“艹。”全圆佑都给气笑了。

人们的角色总在面对不同人、不同情况下发生转换，喜欢，被喜欢，追求，被追求。猎手也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不是吗？

但是他也不着急证明什么，代驾骑着小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才凌晨不到三点而已。

“来玩个游戏吗？”

“好啊，玩什么？”

“石头剪刀布，一盘定胜负。”

“可以啊，赢了有什么奖励，输了有什么惩罚？”

“赢了，想怎么玩怎么玩，输了，就要听话，怎么样？”

拳头被布包住，文俊辉叹了口气，又输，算了，烦了，世界毁灭吧。

他乖乖躺好，输得起，就是全圆佑这人，明明让自己所有声音都堵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又被堵上的人是他，却又要问他让他说话，只是不错吗？

知道全圆佑是明知故问，文俊辉没回答他，但也没空得意。

他像是一个躺在海与沙滩交界的地方享受度假的人。海水是咸的，汗水是咸的，泪水是咸的，他张大嘴巴呼吸，有什么欢快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脑海景象变成白茫茫的沙滩。

被S市G·A·Y圈大1盯上怎么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要被盯上。

各取所需，爽死谁了🥰谈不谈恋爱，爽完再说吧。

 🦁

我写爽了首先∠( ᐛ 」∠)_

喝酒的时候产生的脑洞 在酒吧一边嗨一边码字 怎么会有我这种人hhh

希望大家都度过了愉快的假期 谢谢圆哥和俊尼放饭 我吃好饱hhhhhh

🌟建筑师圆x自由译员俊

🌟两个优秀的人谈恋爱❤️

🌟1w+

🌟01-04集 直通车

-全圆佑

汇报结束了。

结束的意思，就是结束了。没有兴奋的表现，也没有额外的提问时间，甲方微笑着说了一句“非常感谢”就算是结束了这次汇报。

大家心里对现场的氛围大概有数，也不是第一次参与竞标了，虽然的确没办法作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垂头丧气。

我没有去太观察其他人，起码当我与下一组汇报设计团队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的。

回去的路上我坐的老大的车，坐在后座，大家都在聊有关于刚才汇报的事情，倒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我也加入了他们，从上车开始就一直聊到回公司，开了个简短的总结会，老大就说了循例给大家放一个下午假休整一下。

但是在大家收拾东西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把我单独留下来了，李哥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我和老大，然后顺手带上了门。

“给你打个预防针，”老大一边操作多媒体一边和我说，“A院那边，可能关系走得通些。”

老大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可能内定了。

A院就是在我们前一组汇报的设计院，那难怪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么轻松了，说不定看着我们这些陪跑的甚至有一种怜悯的感觉吧。

其实关系谁都会走，在大家都不遵守明面上规则的情况下，就看谁能正中甲方的心头了。这就是行业潜规则，是很阴暗，是很龌龊。

我没由得想到了汇报开始前我和师兄他们在等候室可怜需要加班加点改策略的那两家撞设计的建筑院，其实我们有什么资格看着别人兵荒马乱产生那些看戏的悲悯情绪呢，大家都是一样的。

“真讨厌啊。”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甚至还有些愤怒，就感觉自己付出的努力和精力都是白费的，但怨天尤人也不至于——说起来嘲讽，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只是这一次我是“受害者”，但我也曾做过红利的享用者。

所以我只是无奈地笑着说，掩盖掉那些愤懑不平。

老大“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开导和安慰在这个时候都很无力且无用，但他还是从他的角度基于他的经验给我提出了一些建议：“刚刚我们开会的时候也有提到，这次投资方那边对我们的方案问得最多的就是楼层连接上面的特殊设计问题，说明这点事引起了他们注意力的，也是你这次内部的设计中比较出彩的地方，我觉得你可以再深化一下，做成你自己的一个招牌。”

“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你用不完的。”

他这样给我信心，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家休息。

回到家我洗了个头洗了个澡，把发胶都洗掉，把衬衫换成穿着更舒服的t恤，就好像是整个人从某种束缚中解脱出来了。但是因为有明知会落空的期待像衬托一样压在心上，所以躺在床上的时候也玩不下手机，只是在发呆，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八点多。第一时间先查看了工作软件，只有几条无关紧要的软件提醒，没有收到老大或者所长的信息，工作群里也没人发言，就好像大家默契地决定在今天剩余的时间里忘记所有和工作相关的事情。

真的还不如当场出结果呢，现在就好像是一个死刑犯在等待执行，而漫长的等待比起行刑那一刻更折磨。

我自嘲了一下自己这种在“自虐”的心态，准备把工作软件界面划走，突然界面自己跳转成了来电界面，是老大。

并没有什么意外之喜，的确是A院中标了。

老大问我还ok吗，我说没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大只告诉了我，又或者大家都知道了只是因为很沮丧，所以并没有任何人在工作群里发信息。我还没开房间灯，感觉整个人包裹在沉默的昏暗里。

突然怀疑自己的选择，觉得自己的所谓热爱很蠢，很不值得。

师兄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坐起来，开了房间灯，突然的光亮刺激到我的眼睛，好像刺得我脑袋也痛起来。

“知道结果没？”

“嗯。”

“你知道A院……？”

“嗯。”

“妈的。”师兄连着骂了几句，我听着，一时间好像没什么力气去回应。

“参观路径的延展你是怎么考虑的？”等师兄骂完了，他的话题就回到了设计本身身上。

汇报结束后我们走得快，没有再回到等候室和其他的设计团队有交流，其实在汇报结束后这种场合设计师们交换看看设计稿是件很正常的事，只是当然不能将设计稿发给别人落人口实，因此现在我们也就是口头交流。

“无语，我们现在好像傻b！”等我们就楼层连接问题聊完，手机已经发烫了，师兄那边来了这么一句，然后我们都笑起来，自嘲。

两个“失败者”之间的业务交流。

讲起来实在可笑，但我们就剩这点不屈和坚持了。

“你打算在这行干多久？”师兄突然问我。

“暂时还没想走，”我从师兄的问题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你？”

师兄干笑了两声，说自己随便问问：“你比我有天赋。其实那个时候你跳槽的时候我们还觉得你太蛮了，明明在这边再多熬几年就能开始独立负责项目了，居然又跑去Halo从头开始。现在看来还是你有远见，在老设计院真的挺难升的。”

“那个时候也是得了你们很多照顾。”

“没有的事，普普通通吧。”

话题就被岔开来，挂了电话我没忍住叹了口气。因为我也是在S大设计研究院出来的，也体会到那种老牌设计院传统师与生、上与下之间的层级关系，有人带路好走是真的，难出头也是真的。

我知道我那个时候跳槽惹了些闲话，但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虽然正式的公告还没出来，但是当我第二天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知道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没有中标的消息，因为大家都坐在工位上低头做事，除了日常地打招呼之外没有其他太多交流，眼神相撞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气氛沉闷得可怕。

复盘会安排在正式公告出来后的时间段，此时此刻我可以算是无所事事，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太多，我虽然不是太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但是还是不可抑制地去想是不是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名气再大一些，再亮眼一些，甲方就光是看着我就不会接受A院那边的好意了？

想得太出神，连晴姐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都没发现，她拍拍我肩膀，在我桌上放下一包糖。

“小朋友，请你吃糖。”她小声跟我开玩笑，我也笑着和她道谢，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来找你老大签字，然后去财务，要给翻译打款。”

我朝电脑抬抬下巴：“走申款流程不就好了，怎么还辛苦你跑一趟？”

晴姐撇撇嘴：“我们公司财务那帮人，急着打款的时候就消息已读不回，等到月底算钱差个几块钱恨不得就追在你身后跟你讨。”

部门之间难免有摩擦，我和财务接触不算多，因此不搭腔，只是笑笑过去。晴姐也只是吐槽一下，吐槽完了又拍拍我的肩膀，应该是特地来送温暖来着了。

“是因为你表现得超棒才请你吃的，”她冲我竖了大拇指，“这个味道应该还挺好吃，昨天送给小文一包，他说的好吃我今天才再买的。”

哦，文俊辉。

因为我们汇报出来之后就在场馆外讨论，我当时心绪不宁，整个人沉浸在刚刚的汇报表现和现场氛围里，完全没留意到翻译们是什么时候走的——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没在围观我们的讨论，我真的没注意，所以也没说句“再见”。

倒是有印象在回来车上晴姐提了一嘴说要去找财务走流程给翻译打款。和我们不中标就拿不到钱不同，他们是无论怎么样都能拿到说定的费用的，当时同车的李哥还因为羡慕感慨了几句，晴姐说他们也不容易，中间投资方提问我回答那段，几乎都是文俊辉在翻，噼里啪啦的，她都不知道一个人嘴皮子能这么快。

“看来他昨天表现得很好。”我顺着晴姐的逻辑说。

“对啊，而且我昨天晚上听说……”晴姐俯身和我八卦，旁边一阵轮子转动的声音，李哥蹭蹭蹭就坐在椅子上荡过来支起耳朵了。

“什么什么，我也要听。”

从今天早上就开始感觉有点压抑的我在这个时候莫名有了一些放松的感觉，晴姐对着李哥翻了个白眼，然后才继续说。

八卦的内容大概就是昨天晚上投资方那边那位富商好像让助理要了文俊辉的联系方式，想雇佣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做自己的随从翻译，至于之前那位翻译，晴姐撇了撇嘴，我们大概都懂了。

“真厉害啊真厉害。”也许是想到了这段时间白忙活一场还拿不到几个钱，李哥带着悲叹感慨。

“你以为人家是轻轻松松能做到这一步的啊，他好像经常做建筑和设计这一块的翻译，也是要练出来的好不好。”晴姐啧了两声。

“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他学的是什么，旅游管理？他是因为做导游做得开始对建筑感兴趣的吗？”

“人家后来学的是会展吧？旅游管理是个大类好不好……”晴姐非常之嫌弃地吐槽李哥的知识漏洞，突然又压低声音开始八卦，“不过我听说……”

“他是因为前男友学的是建筑，所以很擅长做建筑类的翻译的。”

其实旁人的事情通常不会太影响我，但这次我竟然到下班都还在想晴姐说的有关于文俊辉的事，我觉得比较意外的是我真的没有想到过他交过男朋友。

“交男朋友”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然而令我冲击的部分是，我所持着的、对“文俊辉”这个人大学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毕业那天，他的朋友们在宿舍楼给他吊了一个竖幅下来，走过路过人人驻足欣赏，上书：

“热烈祝贺文俊辉同学成功保持单身记录22年，记录不断更新中！”

一群人在楼上楼下大笑大闹，其中被簇拥着在楼下围着竖幅多角度拍照玩得最尽兴笑得最开心的，就是文俊辉本人。

我之所以能把他的脸和名字对上号，是因为那天他穿着学士服，把学士帽上的流苏甩来甩去，后退着调整拍照角度，差点撞到捧着模型的我。

——那实在是惊险一刻，太可怕。因为建筑要读五年，虽然我们是同一级，但是当他毕业的时候我还在准备期末考，模型就是我其中一门课的期末设计，我已经为了它熬了很多个大夜了。

他回过头来很惊慌地一连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他身边的朋友就说“文俊辉你小心点”。

原来他就是文俊辉，我当下脑海里就出现了他名字，因为就在几天前，我捡到了他的身份证，还有学生证，还有驾驶证……

意思就是，我捡到了一个装着所有能证明他身份证件的文件袋。

S大在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校园论坛还很火，大家都在上面发帖，但是因为现在科技进步社交平台的转移，这个论坛基本上已经停止运营了。我今天点进论坛里看到最新发布的一条帖子，竟然已经是三年前了。

的确会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慨。

我试着使用搜索功能，论坛的数据保存得很好，竟然一下子就让我搜索到了差不多发布了十年的帖子。

帖子是文俊辉发的，一个寻人贴，痛哭流涕要找到那位拾到那个身份文件袋并且交还给他的人，说一定要请他吃一顿大餐。

底下跟帖很热闹，他似乎是一位论坛上的红人，不难看出他人缘很好。大家都在打趣他，说按照电视剧小说情节发展说不定他在毕业之前还能有打破单身记录的机会。

因为两件事发生的时间贴得很近，让我有了一种奇妙的“巧合”感，就好像是你认识了一个人之后，好像见到他的频率也变高了。不过因为它们都发生在文俊辉在S大生活的末尾节点，我们并没有产生更多的交集。

那个帖子我当然也有看到，并且因为是“隐秘的”当事人，每次它被顶上来，我都忍不住进去看看回帖，因此对这个帖子尤其印象深刻，但并没有真的想成为顶帖的人说的去和他相认并成为他的“一段缘”。再到后来见到他，我从肤浅一些的角度来看，他长得挺帅的，人缘好说明性格好，那这样的人应该不缺人喜欢才对，那么他不谈恋爱，只能是自己没这个心思了，别人又何必给他贴上这种渴望爱情滋润的标签？

现在想来，也有一种可能他一直没谈是因为……

我自己心里揣测，回到家刚好九点整，发现文俊辉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并且发过来一个表情包打招呼。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Hola 全工！】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猫猫探头.jpg】

我也打了招呼，给文俊辉发去一张论坛旧贴截图。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嗯？？？？？？？？？】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惊了 S大论坛居然还存在吗！】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哇哈哈哈哈哈好古老的帖子】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哇我那个时候真的好爱用当时的流行语……】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救……现在看得我脚趾扣地】

我一行字都还没打出来，文俊辉那边刷刷刷就是几条信息，我这行字为了跟上他的话题打了又删打了又删，后来干脆不打了，并且开始猜测他还需要用几条信息才能反应过来：S大论坛需要实名认证及学号登录但论坛名可以随便取，但我居然能通过他“S大第①帅”这种非主流网名认出这是他的帖子。

在他的信息数量快到达我猜测的底线的时候，终于，我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信息。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等一下！你发给我？？？你知道这是我发的帖子？？怎么知道的？我马甲掉了？？？？】

我如愿以偿把已经在信息发送框里呆了很久的信息发了出去。

【WW：有没有一种可能是 我是当事人】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啊？？？！】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风中凌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表情，对着他写着大大的“困”字头像突然觉得诙谐无比，今天的心情曲线久违地产生了一点愉悦的波动，发了个信息调侃他，接着就看到有信息输入中的省略号在跳动，时有时无。我把手机放下，低下头洗了把脸，抬起头的时候沾湿在头发上的水珠顺着滑下来又滴进我的眼里，水意朦胧酸痛中我模模糊糊看到手机屏幕上这才出现一条信息。

【WW：还困吗？】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那我什么时候请你吃饭啊？】

-文俊辉

人生！就是要主动出击！

我非常之清楚这个道理，因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和全圆佑约饭这件事给定了下来。在合计要吃什么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我们的口味非常合适，这件事让我心情极好，洗澡的时候从哼歌都变成了深情高歌。

结果在赴约的前一天晚上，我精心挑选出一套衣服在镜子前比比划划的时候，收到了来自伽伽姐的信息，首先就是一个大哭的表情，文字信息是“凉凉”。

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但就在打了一串问号还未发出去的时候就像是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今天是全圆佑他们竞标的那个设计公布中标的日子。看着伽伽姐的信息我已经能知道应该不是一个好结果，但还是不死心地自己进了网页里面看公告，全圆佑他所在的建筑院成绩排在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的分差非常之小。

……还不如分差大一点呢！还能说自己进步的空间还有很多，就这么一点点分是要郁闷死谁啊！

我给伽伽姐也回了一个大哭的表情，伽伽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反正和我八卦开来，说是据说有些内幕。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心情有些复杂。

我做过很多次竞标同传，也认识一些专门做投标的朋友，听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他们会神秘兮兮地和我说这个有时候凭的是在另外一些事情上的本事，我能听懂他们的意思，心里唏嘘唾弃过，说实话没有特别愤怒过。

这也许是因为我做的那部分工作其实并不会牵扯进那些令人不齿的交易上，我对我的工作负责，但工作结束后就是结束了，我不会再去过问甲方的事情，因此没有特别接触过这些事情。

但这次的感觉就很不一样，我开始不得不承认因为主设计师是全圆佑这件事让我对于这次工作的责任感变得更高了。知道了有关于“内幕”的事情后，我有些愤懑，有些不爽，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不停的想象全圆佑在知道这个消息，同样的负面情绪在他那里应该是千百倍的放大版本吧。

我点进了和全圆佑的聊天界面，想说些什么。

可是说些什么好呢？

他知道这个消息应该心情会很差劲吧，这个时候的精神支持好像作用是在太小……发个拥抱表情？那要不要取消明天的饭局呢？给他多点时间自我消化一下，但是如果我用这个理由来说取消的话会不会有点自作多情？但是用别的理由鸽掉会不会给他本来就不那么爽快的心情雪上加霜？那以后就不好约了呀……

好烦，成年人的世界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东西……

这种情形突然让我想起了在西班牙，我期待着第二天去和他“偶遇”结果落空那个时候，就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我有勇气往前迈一步的时候阻挡在我们之间，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我们之间真的没那个缘分。

我一个拥抱小人的表情在信息框里出现又消失，想写点什么文字，但是字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都组合不成合适的句子，刚打下两个字我又删掉，纠结了老半天，突然聊天界面里就弹出全圆佑的信息，吓得我差点失手把还未编辑好的信息发了出去。

【WW：是很长的信息吗？】

……他是看了多久我在输入信息中啊！不过他这么一问如果我真的发了一堆安慰出去好像显得被他看穿了。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TAT不小心压到了 压出了一堆乱码】

不错，很好的理由。

【WW：这样啊 还以为你想放我鸽子在编辑道歉信】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才没有！！！】

【WW：hhh开玩笑 其实是我想道歉】

【WW：想和你说明天我临时加了个任务 可能要晚到半个小时 不好意思】

【WW：为表歉意 明天这顿饭还是我请吧】

我看着全圆佑发过来的信息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感觉他铺垫了这么久，好像主导权就一直是在他手上，但我并不是很反感被他引导回应，因为他其实有意无意地能把我的心情照顾得很周全。

我好像很享受这种氛围。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没关系啦说好我请就我请】

【今天也想吃麻辣香锅：你可以考虑请下一顿】

有点心机又如何！先把下一次饭约下来。

想是这么想，但是信息发出去我又有点忐忑不安了，但是这样的心情也没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就收到他ok的回复。

【WW：那明天见】

明天见。

因为是第一次，我还是比较谨慎地选择了带简餐的小酒馆，灯光暧昧，还会放点缱绻的音乐。

虽然聊口味聊到后面我更想吃火锅没错，但其实我有点小心思，就是我想试探一下全圆佑，看一下他对于同性恋的态度。都说gay会有gay达什么的，但是这个装置好像在我这里失灵了，除非那些尤其明显的，不然我真的很难判断出来谁是谁不是。

追人要技巧，直男掰弯费脑子啊。

距离我上一次恋爱结束已经有几年时间了，虽然也不是急着非要谈恋爱才行，但是难得让我心动的人我还是不想很轻易的放弃，很显然，全圆佑就是那个人，在我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确定了。

我觉得多年的社会生活磨得我越来越外向，也更愿意去争取一些东西了。

做他的同传那天我盯着他45分钟，他的每一个表情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真的救了大命了。就……他长得帅啊！叠加上他所展现出的优秀这层魅力buff，无敌了。

试一试，如果他并不反感的话，那我就努力追一下，如果他反感，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交一个优秀的朋友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现在好像并不是一个追人好时机——当我看到全圆佑坐到我对面，他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很疲惫。

“早知道就约周末了，打工一天精力值会下降百分百，下班还要社交太累人了。”我这么和他说了，当然没有扯到关于竞标方案的事情。

“怎么说是社交呢，”他笑着说，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很久，顺手就把菜单递了过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可能他就是正常说话，但这个语气听到我耳里就是亲昵得不得了，我甚至觉得有点耳根发热，我猜想这是因为我“心怀鬼胎”的缘故。因此我呐呐地接过菜单点了菜，也没好意思去盯着他看。

“喝点酒吗？”他问。

好，酒壮怂人胆：“可以喝一点。”

饭桌上的气氛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会不会没有话聊陷入尴尬。不过的确也是我说得更多，他听得更多。在我一长段话的结尾，他会托着那个底将话题延展开来，我就又有了可以说的故事。

说得最多的还是S大的事情。我们上学时学校旁边的那条小吃街拆了，我们都为再也吃不上里面那家街角炒面摊叹气了；学校的教学楼再也不叫一教二教三教了，都改了一些特别文艺的名字；学校里的宿舍都安上了空调，以前我们可没有这种待遇……

时隔了好多年竟然能和人谈论起关于一个地方的共同回忆，而且这个人还并不是那时就认识的老朋友，而是一个新朋友，这对于我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

全圆佑看起来也没有心情很差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调节好了，还是装作没事，还是他其实没我想象中那么在意，反正如果我并不知道他们的方案是因为不入流的手段被挤落选，我应该也察觉不到他和之前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全圆佑有什么不同。

——好吧，是意气风发的·但因为打工而有点小疲惫版·全圆佑。

我正在胡思乱想，全圆佑就突然来口说：

“刚刚看我就老眨眼睛，现在就看着我不动。”

……！！！被发现了！

“我是觉得你吃太少了！”我立刻找到一个理由搪塞，“你要多吃一点，你太瘦啦！”

你看，完美地反客为主了。我在心里给自己比连环大拇指。

“我一直不怎么容易吃胖，”全圆佑并不反驳，偏偏头活动了活动脖子数，“不过健身也有去，每年的体检指标都还可以，算是……健康的瘦子？”

啊……真羡慕啊……

不过他的确从以前开始就那么瘦，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印象来说。

我第一次见到全圆佑，就在大四的时候。

在我大四那年，S大和S市残疾人协会联合举办了一个主题为“我们也在这个世界上”的展会，由S大办公室总负责，以锻炼学生提高专业实践能力为目的交由到各个专业教研处负责到具体板块。

我当时对于这个展会特别感兴趣，因为带有一定的公益性质，展会所要呈现的一切，都是为残疾人朋友提供到便利和帮助的项目展示。除了这一层之外，当天据说还会来非常多行业内专家为此活动表示支持和鼓励，大家都想在这种时候展示自己的能力。

我原本以为这个展会是自己报名参与就行，结果报名文件下来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只能大一到大三的学生参与，去问，就说大四的就好好准备毕业论文吧，把机会留给学弟学妹。

明明大四找工作的学生才是最需要这种策划经验的人！

虽然郁闷，但是那个时候的确因为毕业论文和实习的双夹击自顾不暇，权衡利弊之后只能选择放弃，不管怎么说还是顺利毕业最重要。

对于学生来说这种机会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想要参与的人很多，除非你极其优秀，否则老师也不愿为了你去得罪太多人把你推进活动。

后来就听说了建筑系那边更惨，明明他们是五年制本科，结果在这种限制标准上一视同仁了，他们大四学生一样不能参与展馆攒经验。

但是就在这样的“残酷”中出现了一个意外，那就是建筑系教研处主任力排众议把一个大四学生的作品加进了竞选名单里。

当时还有很多流言，说是那个大四学生走后门，给教研处主任送礼，这才获得了那个机会。三人成虎，这事就像板上钉钉了一样，后来就算建筑系教研处主任退出了系内专业投票人员，所有老师盲选下这位大四学生的作品断层高分入选，也没有平息流言，反而愈演愈烈。

全圆佑。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

大家对着他有诸多猜测，说他家里特别有钱以至于买通了所有专业老师的，把他的作品批得一无是处的，阴阳怪气的。校内论坛上甚至有人放出了他的照片，各种刻薄的语言和恶心的意yin都招呼在他身上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觉得那些恶意太恐怖了，因此好久都没去关注这个事情。

说实话，我回想起当时，只记得我最大的情绪是好奇。

我总觉得人认识一个人，是要通过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别人说到我的耳朵。

“啊，对，还有这事。”

这件事对于全圆佑显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现在看起来就云淡风轻地笑笑，我尝试窥探他的情绪，但很可惜地失败：“所以你后来去看了？”

其实并不是特意去的，展会开了三天，我就去了三天，原因很简单，我是工作人员。

论文定稿，毕业之路确定，我终于得闲，为了蹭免费的饮料茶歇，我报名了展会的志愿者，又刚刚好被分配到建筑系的场馆。

我觉得建筑系场馆是所有场馆中比较有意思几个之一，还有的就是食科的场馆，他们做的是“无声咖啡师”的项目，整个场馆布置成了巨大咖啡厅，为特殊教育学校的就业培训提供更多可能。而建筑系的场馆里随处可见建筑模型，特别精致，色彩丰富，你站在玻璃罩子旁看小房子、街道设计，都能够依据建筑产生故事联想。

这些模型怎么摆放，那都是设计者和策展人沟通的，我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在全圆佑的作品旁边停下来。

我其实都不知道那是全圆佑的作品，因为也并不是特意去寻找，只是围在那里的人多，我凑了个热闹，看到这个建筑模型是场馆内难得的几个没有用玻璃罩罩住的模型。那是一个剖面的建筑模型，做了整三层，里面的细节从旁边看一清二楚。

我在人群里，看到有人牵着一个戴墨镜的小女孩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探到建筑模型内部，顺着它楼梯设计的扶手细节，一点点抚摸着往上，进入房间内部。

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瘦削的肩膀和遮盖住脖颈的发尾，还有他的手，牵着女孩的手的那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薄得皮下血管清晰。

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轻声在和小女孩解释着她的手指小人现在走到了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小女孩很兴奋地说我摸出来了摸出来了，旁边围着的人听着也跃跃欲试，讨论着楼层连接的特殊设计。

那个时候似乎普遍对于基层残疾人服务没有特别重视，设计师光是在楼梯上就做足了功夫，在最基础的无障碍阶梯上还增添了音频信息和触觉辅助信息，虽然现在在模型上音频信息不能得到体现，但通过设计师的讲解能知道音频信息如何在视力缺陷者使用楼梯过程中提供判断协助。而触觉辅助信息是最直观地能通过手指触摸的方式感受出来的。

也许是坠在脖子上妨碍了他的动作，他戴着的工作牌被他随手往肩上一丢，牌面反光让人只能随着他的动作等着工作牌移动看清上面的证件照和名字。

“是我？”全圆佑挑了挑眉。

“当然是你呀！”我觉得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那天下午一直在你那里晃来晃去，但是一直没机会和你表达觉得你的作品很棒！”

就完全不是被人诋毁的程度啊！相反整个场馆里最用心、可实现性最高的设计就是他这个了！

不过的确是没来得及去表达赞许，后来全圆佑几乎没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时候，每来一个人，询问他的设计，他都会不厌其烦地去梳理自己的设计思路并且表达出来，并且很积极地展示他的作品。

每次他在描述的时候，在光线不算太明朗的场馆里，他都像是在闪闪发光，吸引住我所有的视线，人声嘈杂，却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入耳。

后来看到的围在他身边问一些专业问题的，似乎是业内来参观的大佬，据说当天回去后就有设计所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才大四，让他暑期实习都给他开出了令人艳羡的实习工资。

“当时我就特别崇拜你，感觉我老是侥幸才能做成什么事，你又有天赋又愿意付出努力，真的好了不起。”

全圆佑和我轻轻撞了个杯，问我是不是说真的。

“对啊！你不觉得你超厉害吗！”

全圆佑笑了：“你知道了我们没有中标的事情吧？”

话题还是转到了这里。

我把微苦的酒液咽了下去，然后抿抿嘴才说：“知道啦。”

“那你知道……？”他话说一半，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因此也点点头。

全圆佑的手指在玻璃杯杯檐敲了两下，我们难得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如果我真有那么厉害，他们就会看着我这个人，都会选择我的方案，”他良久才弯弯嘴角，“你看，就是还没有那么厉害。”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一切的话语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很空泛。萨克斯音乐缠绵地荡进来，在一个扬起的音节，终于击碎凝固的气氛。

“可是，我们不就是一直在努力成为更厉害的人吗？”

当真正深入去了解每个职业的时候，似乎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总像裂开的深渊，让攀爬的人精疲力尽直直坠落。

知道一些事情存在，知道自己力量微小，知道身处之地有阴暗，也知道还有可以前进的方向，所以不屈服，不退缩，用自己的不起眼的坚持去奔向炙热的理想。

全圆佑安静地看着我，视线真挚得我有些紧张，连嘴里都变得有点干巴巴了。

“对比起有人因为你的名气选择你的设计，有人因为你的设计值得而选择你的设计，哪个你会更有成就感啊？”

全圆佑想了想，说：“好想两者兼具。”

我们都笑了，气氛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真想做很厉害的建筑设计师。”

我们把最后一点酒倒尽，就要干杯。

“那就祝你早些……”

手机震动起来，连带着桌子都在嗡嗡震，我们的手僵在半空，一起低头，看到全圆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老大”的来电提示。

我用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全圆佑杯子下方，玻璃碰撞，发出清澄的脆响。

“梦想成真。”

TBC...

🦁

哇差点没赶上ddl！

也祝在追逐理想的大家都梦想成真！

*这是下 全文完结1.9w

*上 按此

*空乘x空乘

4.

此刻的文俊辉都不敢抬头直视全圆佑，他把餐盘叠来又叠去的，连全圆佑都没忍住问他一句：「需要帮忙吗？」

「不不...我就整理一下。」文俊辉整理一下表情才站起来聊起昨天的乌龙事。

原来陌生男人是全圆佑入职时一同接受培训的同学。两人抵达瑞士的时间不一，刚好有重叠的休息时间，便相约在附近的餐厅吃个便饭。

怎料对方一时兴起说要喝酒聚聚，全圆佑斩钉截铁说不喝，第二天有事要忙，他的同学还打趣问他：「怎么啦？约了美女同事去观光吗？」

全圆佑自然是否应的，他的同学自个儿喝了一瓶红酒，可酒量不行，全圆佑抢过杯不让再喝，他还死活说自己没醉。窗外的雨下得绵延，人影绰绰，全圆佑想起自己还得拖着个醉鬼在雨中狼狈地走就头痛，干脆打车回去，虽然餐厅和酒店的步行距离也就几个街口，可也别无他法，他实在腾不出手打伞。

好不容易回到酒店，全圆佑的裤管都湿透了，拖着湿腻的步伐进电梯，问他住哪层，口里还嚷着不醉无归，全圆佑也懒得寻根究底了，把他的同学塞进自己房间丢在沙发上，自己冲了个热水澡，见人睡得挺安稳的也就没打扰，怎料第二早起来就在抱怨硬沙发烙得他腰酸背痛，痛骂全圆佑同学一场真不是人——这就是文俊辉看见的一幕。

事情的始末都理顺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就是文俊辉觉得自己说的那句「我才不会进陌生人的房间。」过于酸溜溜，他也没急着解释，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接着两人在服务间里静静地坐了一会，直到某个客人按下服务铃，文俊辉才连忙起身说：「我去吧。」

怎料才迈出一步，服务铃的灯又熄了，文俊辉只好又坐下来，自然自语说：「可能是按错了。」

全圆佑忽然接了一句：「所以说，你是这么想我的？」

「哈？」文俊辉侧过脸拖了一声老长的，他后知后觉全圆佑意有所指，又连忙扬扬手说：「没有啊，我真没有，不过——」

他还是决定坦白：「那确实你也长得...就是有那方面的潜质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玩得开的人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越描越黑，文俊辉又急着东扯西拉凑出个体面一些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又高又帅，我是在夸你啦。」

全圆佑笑着哦了一声，「那到底是哪方面的潜质？」

文俊辉小声说了一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三个小时眨眨眼睛就过去，送早餐时全圆佑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他，不过还是抢先文俊辉一步把餐车推回去。

除去瑞士灰蒙蒙的天空，整趟旅程尚算愉快，至少同事都是好同事，客人的要求也不多，想起来早些日子做的曼彻斯特航班，整整十二小时的航程从未坐下来好好休息过，两趟旅程差天共地。

30 minutes to landing.

文俊辉把餐车和饮料卡都锁好，拿起托盘在客舱里走了几圈，收拾剩下的垃圾和塑料杯，听见广播宣布客机将要降落时，意味着这趟瑞士旅程走向终点，终于能落地睡个美容觉了，天知道文俊辉心里还是很不舍，因为这也代表他和全圆佑即将要分开。

空乘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同事，能编在同一航班上都是缘份，下次再见说不定是一年半年后的某个短途航班，也可能是再也不见了。

机上的爱情开花易结果难，就算文俊辉知道全圆佑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这一刻的感情是千真万确的，可只要想到一年下来共事的同事间有可能擦出的火花，再想想彼此面对的花花世界如同一个大染缸，他还是有点畏缩地在思索：要不就这么算了，反正大家也不是非对方不可。

下机后在连廊外开了个简单的例会，大家热情地扬扬手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各散东西，只有文俊辉和全圆佑悠悠地拖着行李箱在走，连在直行电梯上也宁可停下来由得梯路缓缓地水平运动，而旁人一早越过他们率先离开，只有他们的时间停止了。

文俊辉觉得有点烦躁，他们明知道有些话再藏着掖着不说出口，就真的什么都变味了，可那句话到底是什么，该是什么，文俊辉又想不通，他只知道他还想跟全圆佑多聊聊，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只要他愿意，他什么都可以说上一整天。

可他们又偏偏什么都不说，就静静地站在梯路上由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应该说文俊辉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尬聊吗？聊什么比较合适？他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要不还是算了，对就算了吧，反正我都表现得挺明显的了，我明明都停下来等他了，他怎么还不说一句明天后天我们怎样怎样——啊不对他应该也不好开口吧，那他会不会还有什么想说的？还是说他其实没那方面的意思只是——

「俊。」

「是。」文俊辉回过神来，这一声是喊得尤其响亮。

「我借给你的那件——」

「对了！」文俊辉蹲下来从行李柜夹层拿出一个透明包装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面料光滑的深蓝色西装马甲。

「已经洗干净了，都忘记要还你了。」

全圆佑明显地怔了数秒，接过衣服时的表情有点怪怪的，文俊辉一时半刻也猜不出当中的含意。

5.

「所以呢？最后到底聊了什么啊？」

文俊辉从休息室下来时，便看见他的同事和全圆佑站在服务间的中央，一位拿着橙汁侃侃而谈，另外两位明明熬夜了，眼睛却不见倦色，瞪得溜圆像在看一出很精彩的电影。

「本來我是想告訴他，哪天你還衣服給我的時候，我們可以吃頓便飯，可還沒說出口，他就把東西還我了。」

「好可惜啊，換我肯定把衣服藏着，騙你說還沒洗乾淨，以後再找個日子還你！」

文俊辉握拳咳了几声，他的同事才转过身问了一句：「你下来啦Jun？睡得好吗？」

「还可以，不忙吧？」

「还好啦，人都睡了，就很偶尔有人按灯要杯饮料什么的。」

文俊辉点点头，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全圆佑，给他打了个眼色，十足在说：被我撞见了是吧？还有这闲情逸致泡我的同事。

倒是Anne先开口：「对了，我们在聊Wonwoo的空中恋爱经历啦，刚才说起他在飞机上认识的第一位女朋友，所以最后到底是怎样了？谁先开口的？」

文俊辉抱着臂有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还第一位女朋友，这是将会有第二位第三位吗？」

全圆佑还挺投入扮演陌生同事这个角色，笑着摇摇头。

「那最后到底是怎样了？好好奇啊。」

「最后就是我们在车站扰攘了许久......」

多久？也就十分钟上下。两人的车站在不同方向，可他们却停在烈日当空的车站中央，拿出手机忽然说起哪家好吃的中餐要互相推介推介。

都知道这只是幌子啊，不就两人借故想再相处片刻。

可几天下来压缩的情感，无论怎样宣之于口都显得很肤浅很随意，它不是学生同事间日见晚见累积下来的情感，也没有一见钟情来得澎湃勇气可嘉，它只是一些几天下来靠很多放大的𣊬间堆砌出来的限时情感，正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下飞机以后一切又会返回原点，这种限时暧昧才显得更模糊又更有吸引力。

太模糊了，太不踏实了，期间限定的产品要是剔除了「期间限定」的标签也就变味了。

文俊辉怕全圆佑觉得他太随便，是別人口中玩得开的不正经空少，正如全圆佑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虽然他们都想说一句：其实像这样的事，我是第一次，我对待所有的感情也很认真。

「你的车来了。」文俊辉先说出口的却是如此扫兴的这一句。

文俊辉深吸一口气，他装作看不见就算了，有他这么蠢的还提人车到了的吗，这不是明摆着催促对方赶紧离开吗？

全圆佑这才收起手机哦了一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有点无措地转身不是，死皮赖脸不走也不是。

最后还是笑着说：「那...我先走了，你小心点。」

两秒钟就说完的一句话硬是拖得冗长，就连转身时也缓得不行，还得回头再看两眼说声不确定再不再见的再见，就算他们一早交换了号码，可有些感情必须在此时此刻表达出来，现在提不起的勇气，往后也不指望能提起来。

文俊辉还没想好那句话该是什么，他脑子又沉又重，一是连夜工作，在飞机上也睡得不好，人早已累得不行，可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远离，他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柱在原地如鲠在喉，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做什么。

可内心的一把声音在告诉他，再不说出口他会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

所有人都爱面子，文俊辉也是，怕被拒绝怕被笑话，可这几秒间他最在乎的是如何把这些感情传达到对方心里，谨此而已。

行李什么的都干脆不理了，明显就明显吧，随便就随便吧，面子什么的他也决定不管了。他跑上前的距离也就几步而已，可对他来说就像从一片海洋跨到一片陆地，从天空降落到一个人的怀抱里，这么遥远又近在咫尺。

他握住全圆佑的手腕，全圆佑有点愣然地转过身，文俊辉难得地眼睛没有躲闪，一直攒着的勇气足够他直直盯着眼前的人，非常渴望、非常真挚，非常急不可耐地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我还能再联络你吗？」

「我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聊一些...就是...」文俊辉低下头，手逐渐松开，他莫名地觉得有点挫败，也许是等待回应的空隙被无限放大，也许是不准确的预感在打击他不能抱有希望——直到他听见全圆佑很用力地说出两颗字。

「可以。」

他紧接着说：「等我的电话。」

6.

抵达米兰时是当地时间早上八点多，文俊辉做完最后一则广播，把话筒扣回原处。乘客大多都不听劝解开安全带，开始收拾各自的行李，文俊辉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由得他们了。

天知道文俊辉累得不行，休息时飞机刚好遇上强烈气流，颠簸得厉害，也就闭着眼睛浅睡了一小会。舱门打开的一𣊬，所有乘客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匆匆离开，文俊辉重复着公式化的谢谢和再见，直到全圆佑揹着包经过他，他才缷下职业笑容，小声问了他一句：「你就带了这个包啊？」

全圆佑点点头，「累坏了吧？」

「习惯了。」文俊辉往舱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还不快走。」

乘客下机后，文俊辉快速检查了一遍右边过道的座位，确认没有遗留的行李以后，赶紧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便拖着黑色的行李箱，踏出了舱门。

在酒店前台见到全圆佑的身影文俊辉也见怪不怪，Anne上前跟他打招呼，问他怎么也在这，是不是女友一会来找他，全圆佑也不含糊其辞，忽然指着文俊辉的方向，两人一并望了过去。

文俊辉刚拿完外站津贴和房卡，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到全圆佑眼前，他看了眼全圆佑，又往地上的行李箱抬抬下巴，接着把装有房卡的信封抛到全圆佑手中，Anne有点不明所以地歪歪头，只见全圆佑笑着接过信封，朝Anne说了声简短的拜，便提起拉杆先走一步。

Anne显然还在状况外，直到文俊辉说了一句：「辛苦你们了，要照顾70G这个麻烦乘客。好好休息啊，后天见。」

说完便两手空空走向电梯，Anne这才后知后觉把所有事情扣连在一起，电梯门关上前，勉强能从门缝中看到文俊辉抱着臂瞪着全圆佑，虽然Anne也搞不懂这是什么肥皂剧情节，可还是自言自语一句：「我的同事果然十有八九都是——」

「Anne，该你来拿房卡啦。」

「哎我都忘了——来啦。」

那边厢的文俊辉早就气不下去了，他和全圆佑吵架总是放一会就好了，更何况这次全圆佑直接追他追上飞机来，他分明知道自己最吃这一套，如果是隔着屏幕隔着电话，说不定文俊辉真能忍着不说话个三五七天，可看见这张恼人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又觉得：算了，生气就是惩罚自己。

不过文俊辉还是决定不给他好脸色，电梯门打开时，文俊辉背对着他摊开手掌心，全圆佑连忙把房卡递到他手中。

进房间后，文俊辉默不作声地整顿自己的行李，摆出一副鲜有生人勿近的架势，倒是全圆佑帮他把箱子推进门以后，也不进门，就黑压压地站在门外，问了文俊辉一句：「饿吗？我去买点吃的？」

文俊辉冷冷地说了声不饿，紧接着说：「站在外面干嘛，还不关门？」

刚拿出睡衣和洗嗽包，打算先冲个热水澡，全圆佑又喊停文俊辉，把人堵在浴室门前，一本正经地开口：「抱歉，是我疏忽了。」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都气不下去了，还是要装模作样句句都说得抑扬顿挫似的，生怕对方还是会学不乖，唯有加重语气给点教训。

「你要我给什么反应。」文俊辉这才转过身，眼里既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只有装出来一股负气的凶，更像是拿全圆佑没办法了，又得摆出架子让对方知道自己才不是软杮子。

他接着说：「上个月我才陪你回了首尔一趟，那天是早上八点钟，我刚飞完德国，四天连休全给你了，还有八月那次，曼彻斯特你知道的吧，那群酒鬼有多难搞多烦人，我都快累坏了，下机以后还是立刻办手续跟你上机。我从未失约过，因为我对待你的一切都很认真，你呢。」

怕他听不明白，又上前重复了一遍：「你呢？」

文俊辉平日可没有这么咄咄逼人，可同时全圆佑也知道文俊辉特别重视「家」这个概念，每逢假日总嚷着要回深圳，全圆佑也不是特意忽视他这个要求，只是排班表假期对不上时，全圆佑也不会刻意为他调整时间表，倒是文俊辉总是能挤出三两天的时间陪自己。

每次问他怎么又空出时间来了，文俊辉总是笑嬉嬉地回答：「跟别人换班了啊，就为了跟你的休假时间对上，我连曼彻斯特这种没人敢要的恶梦航班都换回来了，还有超难搞的新加坡来回，全圆佑你欠我太多了！不过算了，能一起去玩什么都好，你快想想这四天要做什么，去钓鱼吗还是——」

想起这些很理所当然的片段，全圆佑才后知后觉他这个男友真的又失败又不称职。

全圆佑本打算和文俊辉来个突袭旅行，开开心心待几天留点回忆就消气了吧，这下倒好了，根本不是补救不补救的问题，而是这份心意的重量根本就不对等的。

文俊辉见全圆佑一动不动的又推了他一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过重，有点吓到对方了，他挠挠脸换了个温和的语调，「我...我开玩笑的啦，吓到了吧？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啊，我说真的。」说完便扯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走进了浴室。

全圆佑知道文俊辉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不高兴了。

他二话不说拿出平板登入排班系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按了个半天，直到文俊辉洗完澡换上睡衣走出来时，全圆佑依然专注在平板上，文俊辉见他这么专心也不好打扰，心里有点郁闷，可也没多说什么，钻进被窝里，阖上眼睛打算补个短眠时，才听见全圆佑轻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文俊辉醒过来时，全圆佑自然是装着无事发生一样应对他的一举一动，原谅是说原谅了，可心里系了一个死结时就是这个模样，说什么都很别扭、很不自在。

見全圓佑心不在焉的，又很努力地在給回應，文俊辉也有点矛盾，他不喜欢室内封闭又抑塞的感觉，便提议出去走走，反正都来了，拍点照片吃点好吃的总比窝在房间里来得有意义。

裹着大衣晒晒太阳的感觉舒服多了，在人来人往的米兰大教堂外被鸽子群包围时，文俊辉依然晓得朝全圆佑掌的镜头微笑。走了数不清的旋梯，爬往顶端时才发现高耸入云的尖塔仍然离自己好远好远，暂时忘掉了那些不愉快，指着橙黄色的天空让全圆佑给自己照一张漂亮的，先是望向镜头摆了几个姿势，后来是盯着穿着大衣肩背依然挺拔的全圆佑捧着肚子在无理由地笑。

全圆佑拿开相机，问他：「在笑什么？」

「在笑你啊。」文俊辉的脑电波果然很异于常人，不知怎么的就被眼前的人逗笑了。「在笑你今天很不对劲，然后你连拿着相机的手都是抖的，我就觉得，有点好笑。」

「我...我的手冷。」

「我说真的，圆佑。」文俊輝兩手揣進口袋裡说：「我真的不气了——也不是完全不气了，以后想起来还是要气的，可至少现在我真的不气了，你是不是在怕我要说什么要分手啦之类的话啊？我也不像这么小器的人吧？还是说——」

话没说完整利索，全圆佑忽然走过来抱住自己，文俊辉眉头一紧，两手缓缓攀手对方的后背，很轻很轻地顺了几下，神情有点疑惑，「我说真的啦，你怎么了？」

全圆佑也解释不通他这个举动，就是想抱抱文俊辉吧，觉得他太纯粹了，一不小心就把人拥入怀里了。

还记得第一次约会时，在中餐厅附近的码头走了几圈，在夜空下听文俊辉说起全球暖化嘛，哪天深圳也会下起夏雪的，虽然是有点无厘头，可又无厘头得很可爱，那时就很想抱抱他了。

后来在会下雪的纽西兰，本来还不是时候的，全圆佑想像中的表白不该如此匆促作结，可阴差阳错下两人竟又排到同一航班上，那天还恰好是全圆佑的生日，那时的文俊辉摊开手心接过一块块从天而降的雪花，他盯着天空问全圆佑：「你开不开心啊？」

全圆佑反问他，为什么要开心。

也不知道是因干燥而泛起的红，还是单纯的害羞所以耳朵红红的，文俊辉把半个脑袋缩进围脖里，他吸了吸鼻子，左顾右盼了一会才放轻声音说：「因为有我啊，你的生日有我....」

那时的全圆佑也是脑子一热，没多加思考直接把文俊辉抱住了，只因他看起来太纯粹太真摰了，所以恨不得把他豢养在怀里像一只猫一样，不要被猛烈的阳光晒到，不要被冷风吹得头晕眼花，要对他好好的。

他当时也是这么告诉文俊辉的：「我会对你很好。」

「什...什么意思啦....」

「意思是，要相信我吗？」

虽然表白来得很突然，可也算是顺理成章，在某个会下雪的七月十七日确认了恋人的身份。

大概是全圆佑忽然想起这些小小的插曲，一时记起自己说过的话，但又没有好好兑现，出于愧疚出于歉意，当下比起语言，拥抱似乎更能传递他心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便不加思索抱紧眼前的人。

「你到底是怎样啦？」

「俊。」全圆佑加重了臂弯的力气，「你很好。」

文俊辉有点不明所以地拍拍全圆佑的脑袋，笑着说：「你这才知道啊？」

「一直都知道的。」他摇摇头，「所以以后也会对你更好。」

「我就先听着吧。」文俊辉硬是把全圆佑的手拿开，「好啦，我们别堵在路中央，其他人还要拍照的。」说完把全圆佑脸上歪了的眼镜扶正，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走吧，我们去喝红菜头汤。」

「好。」

7.

二月初，刚飞完北京来回的文俊辉脚步很急切，明早还得赶航班回深圳，他得赶紧回家把剩下的行李收拾好，不然耽误了时间就麻烦了。

门一打开就看到躺在地上大的小的行李箱，全圆佑竟坐在地上叠衣服，文俊辉在玄关脱下皮鞋，问他在做什么，全圆佑也直说：「帮你收拾行李啊。」

文俊辉哭笑不得，指着箱子里的毛衣说：「这都是你的衣服吧，我可没想你想到十天不见就要穿你衣服睹物思人。」

「我知道。」全圆佑继续叠他的衣服，「我都在你身边了，你还要睹物思人吗？」

文俊辉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仔细观察了地上一圈，「这是你的行李箱吧？全圆佑你是不是发烧啦？」说完把手背贴上去他的额头，「我记得你是明天要飞吧，你怎么还拿你的行李箱装我买的红蔘，这是我买给我妈的。」

「反正我也要去深圳，你的我的箱子没差别吧。」

「什么？」

文俊辉脸有疑色，他拿出手机登入排班系统，他暗暗起了一个不符现实的猜想，可又不觉得全圆佑敢开他这个玩笑，怎料划到全圆佑的名字时，发现原本密密麻麻的航班编号都消失了，从二月九号到十六号竟是空白一片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换班了。」全圆佑像在回答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语气不咸不淡的，「是明早九点的飞机对吧？」

文俊辉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应了声是，他花了几十秒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整顿好心情后，二话不说把人扑倒在地上，全圆佑被他箍得快喘不过气来，文俊辉也是肉眼可见的雀跃，抱着人又摇又晃的，喜悦像滞后的洪峰一湧而出，他重复了好几遍：「真的？是真的？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没骗我对吧？」

「我还怎么敢开玩笑。」全圆佑扶扶脸上的眼镜，怎料文俊辉直接把他碍事的眼镜丢到一边去，快要亲上去时全圆佑又把手挡在脸前，指着玄关说：「你还没关门。」

「你别这么死板行不行啊，全圆佑。」文俊辉这才撇撇嘴起身把门关上，冷静过后又亮出手机屏幕审问全圆佑：「这不对啊，新年的假期很难搞的，换班哪有这么容易，这些假期....该不会是买下来的吧？」

所谓的「买卖假期」是同事间一些不成文的交易，公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有价必有市，总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宝贵的假期换班替班，可像新年、情人节、圣诞节这些重要佳节，自然得付更多的钱，全圆佑拿下连续七天的黄金假期，这里的开销，文俊辉单是想想，一时间都不晓得该高兴还是替他的银行卡心痛了。

「你就悄悄告诉我，用不用这个数字？」文俊辉比了个五。

见全圆佑不置可否，文俊辉就知道他为了哄自己高兴，竟花真金白银买了七天的假期回来，他骂他人傻钱多不是，让他把假期退回去也不是，这又不是可随意退换的超市商品。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好傻啊，我都说原谅你了，你还花这个钱干嘛....」

「像你说的，这是我欠你的。」

「哪有欠不欠的，现在又换成我欠你的了。」

全圆佑拨开文俊辉额前几根垂下来的发，「那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互不相欠，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和我一起回深圳，带我看看你的家，吃好吃的，好吗？」

文俊辉想起这段日子全圆佑总是捧着平板在捣腾什么的，他还以为是在打游戏看影片，心里想用不着这么鬼鬼祟祟吧，现在把所有蛛丝马迹拼在一起，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原来是忙着排班换班。

正如全圆佑所说的，这本就是他欠他的，他理所当然地接受就好了，可心里又有点酸酸的，也不是伤心苦闷那种负面情绪，只是很意外全圆佑还是很重视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他真的很努力想让文俊辉感受两人之间是对等的——你对我很好。我也想对你很好。无关因为和所以，只是各自出发的两股心情最终又碰撞在一起了。

全圆佑又拿起散在一地的衣服，开始悠悠地叠起来，文俊辉卻把全圆佑手中的衣服拿开，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看，全圆佑觉得有点好笑，文俊辉这眼神委屈中带点渴求，渴求中又掺了两分备受竉爱时的雀跃，问他怎么了，文俊辉反过来说：「你觉得呢？」

「衣服什么的一会再叠吧。」

「哎你别说话了，我关门了，灯都给你关上行了吧？」

「啊不對！我记起我还没洗澡呢，我得——喂全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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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好久的一篇，最近太忙了，希望你看得开心耶~

*这是上 1.1w

*空乘x空乘

*是航空au！

1.

怎么又是他啊。

文俊辉踩下餐车的脚刹，他乾脆不笑了，嘴角牵不上去也就木纳地敛着，管他的。

对方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盯他，越想就越气。

他微蹲下来抽出一个餐盘，抽屉里还剩几个红的蓝的锡纸盒，按道理是该问一句：先生，请问您要吃牛肉还是海鲜的？客人至上嘛，可文俊辉却飞快拿起浅蓝色的餐盒，还煞有介事啪地一声叠在长方盘上。

另一只手熟练地夹起蓝子里的圆面包摆在一旁，终于要抬头凝视那人，才不情不愿吐出一句：「先生，开一下桌子。」

那个人照做，也没有被文俊辉怠慢的态度影响到心情。

「只有一个选择吗？」

「是，只剩海鲜意面了。」文俊辉撒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明明车里还有几份黑椒牛柳。

一不留神餐具的位置朝下了，文俊辉也懒得校正，由得餐盘歪歪斜斜摆在桌上。

尽管厚地毡吸收了脚步声，文俊辉仍隐隐感受得到背后的响动，他连忙扯出一个职业笑容，笑眯眯地歪了歪头，一改刚才冰冷的语调，听着甜甜蜜蜜的：「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吗？」

这乘务长怎么这么闲啊。

「Jun，餐和面包还够吗？」

文俊辉在心里松一口气，他这敏锐的职业警报就从没有失灵过，他迅速转过身应了声礼貌的「够呀」，相比方才马虎的表现，现在连倒橙汁也挂着和譪可亲的笑容，虽然对方再三提醒要的是苹果汁。

文俊辉正以后脑勺对着乘务长，被监视的感觉自然不怎么样，他瞪了眼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用眼神告诉他你可给我安份一点。

他把刚倒好七分满的橙汁放在小托盘上，迤迤然递到男人眼前，话听着是贴心温顺的，可眼睛却盯得人死紧。

「先生，是橙汁对吧？」文俊辉刻意加重橙汁两颗字的发音。

男人推了推眼镜，笑时眼角微往内勾，说谢谢时带着几分异样的温柔，可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有礼的客人和空乘之间平常的交流罢了。

文俊辉笑着应了声不谢，又朝背后的乘务长点了点头，这才踩了下红色的脚踏，把餐车推回去后舱厨房。

文俊辉利索地把车上未开封的果汁汽水放回饮料车里，顺便清空了餐车里的餐盘，把刚煮好的咖啡和热茶倒进壶里，一共四壶，一份放在自己的车上，另一份递给另一边过道的空姐手里。

「谢谢啦。」

「小事。」文俊辉微微一笑，这才回到储物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你那边的乘客怎么样？好应付吗？」

文俊辉抱着臂挨在储物柜旁摇摇头，「还可以，不过有些人就是很麻烦，一天到晚没事找事。」

等了约莫十分钟，前面的乘客差不多吃完，文俊辉又拖着空的餐车开始收取餐盘，经过70G时，文俊辉依然是绷着嘴角，不给那人好脸色。

桌上的餐盘整理得妥妥当当，连锡纸盖也完整复盖在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整份航餐原封不动还给文俊辉了。

文俊辉弯下腰把餐盘塞进车里，餐盒很沉，明显没吃几口，他瞄了眼70G的客人，对方也笑着回望他，文俊辉轻哼了一声又移开眼睛，嘴里不知道在嘟嚷些什么。

把餐车存放好，车上的饮料都摆回原位，文俊辉又急着拿起托盘在客舱走了几个来回，把方才没能收取的塑料杯餐盘都收回来。

直到乘务长拉上帘子，把客舱的灯光调到最暗，文俊辉总算能舒一口气，伸个懒腰稍微休息了。

「我去前面看看有什么能帮忙，你们都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乘务长这又拉开帘子款款而行，待人走远了，几位空姐空少才卸下职业笑容开始念叨着。

「累死我啦，宋姐可太严格了，她站在我后面时我倒可乐的手都在抖。」

「就是，我刚才没用托盘，她站在大老远都看得到，还提醒我——」

两个女生异口同声模彷她们口中的宋姐：「一定一定要用托盘！」

「习惯就好啦。」文俊辉打开烤箱，拿出一份黑椒牛柳，「刚才我收餐盘的时候都没问他们喝不喝咖啡，宋姐突然捧着两壶茶走过来时，我心里都在发虚，我还告诉她，哎真奇怪啊，他们好像都不怎么喝茶。」

「Jun，你可太坏了。」

「怎么啦，可别告诉我你们有挨个问，这显得我很不专业。」

「那当然是——没有啦。」站在他身侧的女生，胸口的名牌写着Anne，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她忽然撮住嘴唇，比了个「嘘」的手势。

「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留意70G那位乘客。」

都知道当空乘的十个有八个都爱聊八卦，他一向充耳不闻，就是这会儿听见70G时手抖了抖，文俊辉罕有地参与了讨论，他直问：「70G怎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名牌写着Sophie的女生匆匆回应，她掩着嘴巴笑了笑，说起那个谁时像个满腹心事的小女生，「刚才他还主动帮我关行李柜，长得又高又帅，还超有礼貌的，该不会是什么明星吧？」

文俊辉打开另一边的烤箱，夹了个黑糖面包放在盘上，小声说了句假绅士，「他要是明星就坐商务舱了，用得着坐经济舱。」

「所以重点来了！」Anne亮出手机屏幕，「刚才宋姐告诉我70G是ID乘客，也就是说他是我们公司的！」

「什么意思啊，什么是ID乘客？」Sophie是新人，对很多术语还是一知半解。

文俊辉低头喝了口水，接着说：「ID乘客就是用员工机票登机的，平板里会标明。」

「没错，也就是说70G是我们的同事，我一会就去关心关心他，毕竟同事一场，交换一下排班表也很合理呀。」Anne笑得喜滋滋的，倒是文俊辉脸色一沉，拿着面包夹的手一顿，怔了半秒又回复刚才的笑容。

Anne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餐盘，「这是哪个客人的，我帮你送吧。」

文俊辉下意识拿起餐盘，笑着推拒：「我送就好，你们不是第一组休息吗？」他往墙上的黄色便贴抬了抬下巴，「只剩十分钟了，抓紧点时间，可别饿着去睡。」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要告诉我们啊。」

「对对对，尤其70G的，我们义不容辞。」

文俊辉笑着应了句「知道啦」，他掀起眼前的帘子，扬起的嘴角又逐渐敛回去，他摸着黑走了几步，确认是停在70G前才径自打开座位的桌子，把餐盘放上去。

男人摘下耳机，灯光虽暗，可电视上的光芒像几个五颜绿色的光球在他的脸上跳跃着，他明显在笑，文俊辉最见不得他笑了，尤其像他这般笑得鼻子起皱的，他看着心都软了下来，哪里舍得跟他计较。

男人掀起盖子仔细看了数秒，接着又抬头问他：「不是说只剩下海鲜意面吗？」

「不吃就算。」文俊辉懒得理睬他，把餐盘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对方的动作更快，当即握着他的手腕不让走。

「放手。」见他没打算松手，文俊辉加重语气，又压低声线罕有地凶了他一句：「全圆佑。」

「我吃就是，你给的我都吃。」

「那刚才的你怎么不吃？」

他就是明知故问。

文俊辉知道全圆佑不吃海鲜，刚才闷着一腔的气，偏不要给他好脸色，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对他好一点都是便宜他。

「那你再拿一份过来，你督促着我吃。」

「还督促你吃，那我不用吃饭啦？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还死撑....」文俊辉眉头一皱，怕惊动其他乘客也不敢较劲，由得全圆佑圈住他的手腕，像个人型手拷。

文俊辉真是烦死全圆佑了，追他追上飞机来。

全圆佑一早答应文俊辉二月那会要随他回深圳一趟，公司的年假都是划一在年末申请，系统自动审批，一月中旬出排班表的时候，文俊辉兴冲冲抱着全圆佑的胳膊问他：「我整个二月只有一班纽约，你呢？」

全圆佑被身侧的人摇得头晕眼花，他抱着平板划了几下，眯缝着眼睛回答：「飞纽约不错啊，发的律贴也多——」

全圆佑盯着密密麻麻的排班表怔了数秒，他明明拿了二月的假期，怎么从月初到月末都写着细细的航班编号和起飞降落时间。

文俊辉见他眼神不对，立刻把平板抢过来放大一看，整个二月排得满满当当的，说好要空出来的日子也被首尔的来回航班堵住了。

文俊辉瞪了全圆佑一眼，审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全圆佑连忙登入系统，才发现报的假期没有过审，自动推迟到三月份。

「我问了你好多遍假期拿到没有，你都说有！」

全圆佑有口难辩，几次文俊辉问他拿到假期没有，他正好在打游戏，回回都推搪说拿到了，待游戏结束，那金鱼脑袋只晓得要抱着文俊辉在床上厮混，登入系统什么的一早抛诸脑后。

文俊辉气得跳脚，他计划了几个月的深圳之行就这么泡汤，亏全圆佑前些日子还抱着他亲得起劲，说要看看俊尼的家乡，一起去钓鱼吃麻辣香锅，果然床上的话都信不过。

恰逢今晚文俊辉要飞意大利，往日全原有都会开车送他到公司，这回惹文俊辉不高兴了，他反倒没点表示。文俊辉怄了一肚子的气，收拾行李时眼尾瞅见那人在玩平板，左按右按的，一点要挽救的意思都没有。

他阖上行李箱，把箱子扶起来后，穿上刚刷得油亮的皮鞋，拉着箱子头也不回，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全圆佑才晓得起身喊了一声「俊尼」。

文俊辉拖着两个行李箱打车，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跟徐明浩数全圆佑的不是，可徐明浩在外站，他看了眼腕表，在脑里飞快计算这时间差，心里想说不定人早睡了。

乘客登机时，文俊辉站在舱门门口，脸带浅笑重复着枯燥乏味的「Welcome onboard」。

天知道他脑里还在埋怨全圆佑记性差，一天到晚只顾打游戏，对他一点都不上心，真不明白他当初为何要答应交往。

文俊辉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才发现身穿休闲服的全圆佑站在几位乘客身后朝他笑了笑。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文俊辉瞪圆双眼把人从上而下打量了个十秒八秒，才敢相信他的男朋友真傻得如此离谱，大半夜追他追上飞机来。

不过也不见得有多少诚意，员工机票又不值多少钱。

碍于乘务长就在附近，他还得恭恭敬敬向全圆佑躬身微笑，目送他步入经济客舱，心里却在念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

2.

「睡得好吗？」

Anne刚从休息室下来，她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脸上还带着妆，手一顿又放下来摇摇头应了句：「不太好。」

「A350的床可太窄了，真不是人睡的。」Anne四周张望了一会，接着问：「刚才忙吗？」

文俊辉摇摇头，走向休息室的门口输入四位数密码，上去之前不忘交代客舱的情况：「不忙，都在睡呢。对了，45A已经喝了五六杯白酒了，虽然看上去挺清醒的，可要是他再问你们要酒精饮品，就给他倒一杯暖水吧。」

「明白啦，好好休息啊，晚安。」

文俊辉回头应了句晚安，拉开趟门爬上阶梯，先挂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接着在门口处拿了全新的毛毡和枕头，挑了远离门口的床铺，正如Anne说的，A350的休息室像个窄小的胶囊旅馆，他一米八二的个子，平躺在床铺上长度也就刚刚好。

他拿出手机设了闹钟，在两片口罩间放了一片湿纸巾再戴上，阖上眼睛没多久，又回想起初初遇见全圆佑时的画面。

三年前的文俊辉只是个菜鸟空少，结束培训以后喜滋滋飞了几个短途来回，才发现线下线上大有不同，尤其他缺乏经验，和其他入职多年的同事相比，做什么都慢手慢脚的，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稍微熟悉整个流程了，在一次飞往瑞士的航班上遇上了全圆佑。

从全圆佑走进简报室那一秒开始，不准的直觉告诉文俊辉，这个长得不错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男生，一定就是传闻中男女通吃，私生活特别乱的风流空少。

不过全圆佑私底下是个怎样的人倒与文俊辉无关，只要他不特别摆出前辈架子刁难他，什么都好说。

客满的航班是所有空乘的恶梦，文俊辉虽是一脸从容，可心里几乎是崩溃的，这个要水，那个要毛毡，安顿好几位大爷又急着做广播：「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onboard ST604.....」同一时间在脑里计算该如何腾出位置，安放摆在地上孤伶伶的行李箱。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那会，飞机正准备起飞，文俊辉坐下来，他拽了几下两边安全带，金属扣咔嚓几声呈放射状紧扣于胸前，全圆佑这才走到他旁边坐下，重复一样的动作。

文俊辉瞅了眼他的名牌，写着Wonwoo，入职时间比他早两年，算是他的前辈了。

他决定先打开话闸子：「你飞过瑞士吗？」

「上一次好像是去年冬天了，有挺多好玩好看的地方，挺值得去的。」全圆佑的嘴角微向上扬，彬彬有礼地回答。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叫蓝湖的地方，你去过吗？」

「我上次只去了少女峰，蓝湖我也听说过，不过那一次时间不够，可能这次会去。」

文俊辉哦了一声，侧过脸看全圆佑时眼睛都是亮的，这是他首次去瑞士，难免有点兴奋，要是能结伴同行就最好不过，他虽然没问出口，可在全圆佑看来，就是在等他发出邀约。

全圆佑是个颇有耐性的人，可在这行待久了，有时候也挺烦这种无意义的社交，毕竟空乘没有固定的同事和上班时间，下了飞机就意味曲终人散。

可眼前的人笑盈盈地请教他，问他哪里好玩哪里有好吃的，明明也不是撒娇的语气，可听着就像只朝气满满的小猫跃到他胸前挠他心口喵呜几声，像在问他：喂，你能不能陪我玩玩呀？

文俊辉的魂魄都要飘往瑞士了，也没留意此刻的自己凑得有多近，近得能清楚看见嘴角和颊上的痣，全圆佑咳了一声，心里想也怪不得那个出了名有无数P友的外籍机长一直对文俊辉虎视眈眈，他似乎真缺了点危机感。

是这么想的，可到头来说出口的竟然是：「要一起去吗？」

文俊辉也没犹豫，点点头很雀跃地说：「好啊，我们一会交换一下号码。」

当时的全圆佑带着前辈光环，人也温柔，文俊辉笨手笨脚的全圆佑也不嫌弃，总是让他慢慢来、悠着点，文俊辉哪里晓得这都是全圆佑接近他的手段，应该说他也不傻，不多不少也察觉到点异样，只是没放在心上，后来回到酒店钻进被窝里回味了一番，才惊觉：哎，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比如去程，座位上的行李柜没关上，背包搁在边缘摇摇欲坠几乎要掉下来，刚好文俊辉捧着一个放了几杯果汁的托盘经过，这背包又好死不死挑准时机掉了下来，文俊辉已下意识倾身去挡，几杯橙汁淋在他身上，而他脑里只有一个想法：糟了，没有溅到其他人吧。

背包直直砸到他肩上的痛楚他都没来得及计较，被波及的乘客就急着揪着人指骂：「有没有搞错，你走路不带眼睛吗？」

文俊辉也不理对错先低声下气道歉，心里叫屈明明是你的行李没摆好，关我什么事啊。

他一边道歉一边收拾掉落在地上的塑料杯，这位乘客唯恐天下不乱，还吵吵嚷嚷说要见乘务长，文俊辉明明心里冤得不行，又得赔笑安抚对方的心情。

他刚站起来就碰上拿着两条白毛巾的全圆佑，文俊辉有点尴尬地低头说了声抱歉，乘客也大安旨意伸出手摊开掌心，全圆佑却直接拿走文俊辉手中的托盘和胶杯，把毛巾递到他眼前。

「你拿着，先擦擦。」

文俊辉迟疑了半秒，他接过毛巾，想了想，还是先把其中一条递给身侧的乘客，可和文俊辉湿漉漉的胸口相比，对方的身上确实见不着液体飞溅的痕迹。

不讲理的乘客掠过文俊辉双手递上的毛巾，骂骂咧咧地又抱怨了几句，文俊辉只想息事宁人，刚要开口，右肩却被轻轻拍了两下。

全圆佑放轻声音朝他耳边说：「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天知道这句「我来处理」，文俊辉也就记了个三五六七年吧，怕不是退休那天也得拿出来回味一下。

「小姐，这是您的背包吧？」

全圆佑拎起掉在地上的双肩包，对方正忙着擦拭仍雪白新净的衣服，装模作样应了一句：「是我的，怎么了？他走路不带眼睛也怪我吗？」

「没有，只是想提醒您打开行李柜以后记得要关上，刚才背包掉下来砸到我的同事，肩膀受伤可大可小，也幸亏不是其他客人经过，不然小朋友老人家被砸到也不好，你觉得呢？」

女人瞄了眼文俊辉的肩膀，有点心虚地眨眨眼睛，「我..我这不是正要关上吗？你们不让开我怎么关？」

全圆佑给打了个眼色，意思是他会善后。回到后舱，乘务长见文俊辉的西装马甲湿了一大片，才探头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打翻水吗？」

全圆佑抢先回答：「没事，我没留意Jun在我身后，转身时一不小心把饮料倒在他身上了。」

文俊辉转过身一脸疑惑看向他，全圆佑却继续自说自话，给出的笑容和回答也很可靠，「没溅到客人，不过确实是我疏忽了，我已经清理好地面了。」

待乘务长离去，文俊辉才拉着全圆佑的胳膊道歉，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串：「刚才太麻烦你啦，幸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明明饮料都淋到我身上了，她还说是我弄脏她的衣服。」

全圆佑见文俊辉眉头紧皱，有点委屈又有点气愤地嘟嚷着，连脸颊肉都微微鼓起来了，全圆佑闷笑一声又答非所问：「你有带替换的制服吗？」

「有是有，不过都寄舱了。」

话刚说完，全圆佑把自己的行李箱拿下来，翻出一件乾净的深蓝色马甲，「你先换上我这一件吧，应该也合身。」

文俊辉也没推拒，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衣服时又听见全圆佑说：「虽然说客人至上，可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老是揽到自己身上，像刚才明显是她不对，总不能她的包砸到你，你还弯腰给她道歉吧。」

「我知道...可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嘛，我怕她追究。」文俊辉说这翻话眼神出奇地有点躲闪，全圆佑也不是在训他，反而是对他太好了，害他有点不好意思。

他听闻他的同学在机上打翻饮料，其他人也不帮忙，只顾着交头接耳给她扣上「好笨的新人」的名号，没想到事情真发生在他身上时，他竟有这好运气，遇到这么替他着想的同事。

「这种人只会得寸进尺，你跟她道歉她还真以为自己有理了。」全圆佑把拉炼拉好阖上行李箱，「她真要追究，我就当你的人证，公司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的。」

「谢谢，你人很好。」文俊辉觉得这番话那里怪怪的，决定换一个说法，「我的意思是，不是会有那种比较自私的人吗....可你不是，你特别好。」

文俊辉又连忙摆摆手说：「哎你不要觉得有负担啊，我就是想说一声谢谢而已。」

「我知道了。」全圆佑笑着回应。

要是未来的文俊辉问全圆佑：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他应该会率先想起这个时候的文俊辉，接着回答：喜欢你总是很纯粹又很真挚。

「不过，你让我别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不也是嘛。」文俊辉试探性地开口问：「饮料明明是我打翻的，你怎么连这个都揽到身上去，要是张姐怪罪下来，你就不怕她给你写不好的评语啊？」

「我之前跟她飞过，她还挺喜欢我的，至于你——」全圆佑抱着臂故弄玄虚从上而下打量了一番。

「怎么啦？我刚才送餐送得挺快的，她嫌我慢吗？」

见文俊辉一惊一乍的，十足他还是新人时得模样，全圆佑也不开他玩笑了，「不慢，我还想让你送慢一点，好像我在跟你比赛一样。」

「我哪有啊，我送了才一半，你那车差不多推到机尾了，我还想让你等等我呢。」

「那一会儿发早餐，我们都发慢一点。」

「你最好是呢。」

「我会等你的。」

3.

蓝湖的水确实是蓝色的，像水晶一样清澈见底。

不过这只是网络图片里的景色。

文俊辉上班前也查过天气，虽然未来一周都在下雨，但总有天晴的一刻嘛，谁料到他在酒店一觉醒来，窗外已乌云密布，他才记起自己忘了带伞。

算了，难得来了总得出门逛一圈，他在前台借了把伞，踩着水潭走了近二十分钟的路，最终还是决定进超市避雨。

文俊辉分分秒秒都在祈求明天得是天晴，一是他已计划好一整天下来的行程，二是这次的蓝湖之旅还多了个全圆佑，明明之前还信誓坦坦绝不谈机上恋爱，可文俊辉还是得坦诚，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动心了。

一个长得帅、有风度，还明显对他有意思的空少，比瑞士航班更可遇不可求，谁能不心动。

提着两个纸袋回酒店时，是当地时间晚上十点多，本想问全圆佑一句要不要到附近的餐厅吃个晚餐，可人一旦动了点歪心思，连这么普通的问句都怕被别人看穿，踌躇了十几分钟还是决定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文俊辉的裤管都湿透了，只想赶紧回房间冲个热水澡，刚踏出电梯口就听见走廊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和全圆佑住同一层，转角处有一面大镜子，刚好能映照出头一排的房间，文俊辉扫了眼镜子，竟看见熟悉的身影在搀扶着某个他不认识，醉得东歪西倒的陌生人。

文俊辉连忙躲回角落里，脑里闪过几个画面，是同机组的同事？可他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难不成是交友软件临时约的人吗？糟了，该不会真的如他所想，全圆佑就是那种私生活特别乱的花心空少吧。

他还记得之前遇到过的同事总叮嘱他们这些新人：知人口面不知心，结了婚的依旧能玩得开的大有人在，你们可小心点。

文俊辉又小心翼翼探头偷看了一会，只见那个陌生男人嘟嚷着要回家，而全圆佑难得有点粗暴，让他别乱动不然有他好受的，接着把人塞进房间里。

这完全不像机上风度翩翩又温柔的他。

门关上了差不多几分钟，文俊辉才快步回去自己的房间，脑袋里开始感性和理性的拉扯。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那种关系吧？

他真宁可自己没撞破这一幕，他又想起全圆佑在机上替他解围，甚至下机抵达酒店以后，只是跟他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好好休息」，也没有什么越轨的语言和举动，这一时间文俊辉都有点搞不清全圆佑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这就是文俊辉不想谈机上恋爱的原因，当空乘的人，十有八九都很会装。

脸带笑容心里在骂骂咧咧的，口里说着不必帮忙其实是需要帮忙的，明明有男女朋友依然能嘴上哄出花来的，作为一个入职没多久的新人，他其实也遇到过不少了。

好在他对全圆佑也仅限是有好感的阶段，冲个澡倒在床上又左思右想了一会，最终还是睡觉决定不去想了。

第二天是自然醒的，可天公不作美，窗外依旧是乌云密布，雷雨交加，约定时间的前一个小时，文俊辉才问了全圆佑一句：还出去吗？

Wonwoo：今天天气挺差的，这雨没三两天也下不完。

Wonwoo：有点可惜呢。

文俊辉自从对全圆佑有那么一点想法，又撞破昨晚那一幕以后，他开始陷入一个把一句两句话无限放大解读的局面。

这是什么意思，「可惜」是在默认今天不外出了吗？

文俊辉又想起全圆佑回复他的时候，说不定身边还睡了个陌生人，真是太可笑了，认识两天不到的人，已足够让他体验喜欢一个人时该有的情绪了。

Jun：是呢....好可惜。

Jun：下次来瑞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Wonwoo：你一定很失望吧。

Wonwoo：原本想带你到处走走的。

Jun：有点饿了😿不想再吃三文治了。

那你就带啊，谁说下雨天不能逛街的！

文俊辉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他都说了自己不想再吃乾巴巴冷冰冰的三文冶了，怎么全圆佑还不应他一句：那我们去吃点好吃的。

等了约莫十分钟，文俊辉开始胡思乱想，全圆佑是不是只当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旅游伙伴兼笨蛋同事，毫无半点别的想法。

还是说他决定留在温暖的室内，和枕边的人吃room service。

再等了半小时，文俊辉决定不等了，他怎么还开始对一个结识几日不到的同事抱有期待了，怎料打开房门的一𣊬就碰见全圆佑和昨晚那个男人走出房间，陌生男人还抱着臂骂他：「你真不是人，昨晚这样对我！」

文俊辉瞠目结舌，脑里闪过几个不着边际的猜测，他赶在全圆佑的眼睛扫过来之际，换上一个平和的表情，他浅笑着说了声早安，而陌生男人用手肘撞了下全圆佑，问他：「认识的？同事？」

全圆佑简短地应了声是，文俊辉故作平静说了句：「我有点饿，先去吃饭啦。」

说完头也不回也顾不着全圆佑的反应逃开了。

随后全圆佑才回复他的讯息，问文俊辉在哪儿，文俊辉吃了大半份奶酪土豆才拿起手机，悠悠地输入了店名，附上一张照片和赌气的一句：吃饱了。

切，以为是暖男，原来是中央暖气。

文俊辉有点气愤地叉起一块土豆塞进口里，心说怎么徐明浩随便飞个短途都能碰上长得帅人又好的韩籍机长，还开开心心交往一个月了，而他就遇上这种糖衣骗案，还是一天动心不消三晚就失恋。

再见面已是第二早在酒店前台集合时。

两人面面相觑了数秒，似乎都有共识有什么变味了，文俊辉发现自己也挺会装的，扬起嘴角说了声早安，寒暄一番便拖着行李箱随一行人步出酒店，一晚间就变回普通同事关系。

亏文俊辉还难得地对这场九千米恋爱抱有点期许，谁料到竟是落得如此下场。

整段航程，全圆佑还是很照顾自己，文俊辉装得了心如止水，可目光又不觉地跟随着对方，连对方应完服务铃回来时，他也是抢先其他人开口：「他要什么？水吗？」

「没事，他按错了。」

文俊辉哦了一声，又坐回去吃刚热好的航餐。

第一组休息的同事洗嗽完便匆匆赶到休息室，只剩下全圆佑和文俊辉肩贴着肩，两人各捧着一份热食在慢悠悠地享用。

回程接近二百位乘客，好在大部分都是瑞士人，不算难伺候，刚才又发了晚餐，大家都吃饱喝足接着睡了，没怎么叼难他们。

文俊辉是不是该庆幸他还能和全圆佑独处整整三个小时，他随口问了一句这几天在酒店吃了些什么，全圆佑才徐徐回答：普通西餐吧。

越是刻意不聊那人，文俊辉就越止不住好奇心想问对方一句：那个人是谁。天知道文俊辉还把公共群的「名单」翻出来，一张集结最难搞和最该提防的同事名单，所幸的是全圆佑不在名单上，反而同组的机长竟位列前排，不过他毫不在意就是。

文俊辉夾起味道不怎么样的鱼块放进口里，接着问：「对了，我昨天才发现我们的机长在名单上。」

「你这才知道？」

「我就跟他握了个手，连他的脸都记不住，哪里想得到。」

全圆佑眼眉一挑，「怎么这么突然才发现？」

文俊辉有点心虚瞄了眼全圆佑，随便找个籍口搪塞过去，「闲着嘛，在酒店里无聊死了，就看了眼公共群。对了，你知道他吗？」

「怎会不知道，他可有名了。」

「私生活很乱？」文俊辉试探性开口。

「怎么了，你还对这些八挂有兴趣？」

文俊辉马上摇摇头，他这不是想找个机会问问全圆佑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风流机长有多少个P友他才不感兴趣。

文俊辉唯有乾笑着胡扯一句：「我想起他前几天问我要号码嘛，说不定他还看上我了。」

前半句倒是千真万确，抵达酒店那会，在等电梯的机长见缝插针问了文俊辉一句：晚上要不要喝一杯。刚好前台在喊他的名字让他上前领房卡和津贴，文俊辉鸡同鸭讲一样说了句Good Rest，便急步从人群中脱离。

「你给他了？」

「没有。」文俊辉站起来，把餐盘放进车里，他蹲下来背对着全圆佑说：「我才不是那种随便进陌生人房间的人。」

话说出口才发现听着有点酸微微的，文俊辉怕自己的话冒犯到全圆佑，连忙站起来解释。

全圆佑也恰好站了起来，往他的方向迈前了一步，文俊辉又偏偏在此刻转身，两人撞了个正着，脸和脸之间的距离近得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退无可退了，后背只得贴着没关上门的餐车，被涌出来的冷气吹得脊骨刺刺麻麻的。

全圆佑怕餐盘掉在文俊辉身上，连忙举起拿着餐盘的手，另一只手撑在桌沿试着找回重心，怎料一不小心把人困在眼前，抬起眼睛就是文俊辉那张怔愣的脸庞。

文俊辉显然是被这阵仗乱了手脚，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全圆佑，可谁也没推开谁，反而是咽了咽喉咙急着澄清。

「我的意思是——」

「我想说——」

文俊辉顿了半秒，两人又颇有默契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你先说。」

「你先说。」

文俊辉动动指尖碰了下全圆佑的左肩，全圆佑才咳了一声松开手。

文俊辉拿过他手中的餐盘，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放回车里，刚关上门才听见全圆佑说了一句：「那是我的同学。」

「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被看透心思的文俊辉耳朵尖烧得红红的，想澄清又无从下手，只好背对着全圆佑不去看他，哦了一声又无事找事打开餐车的门，不晓得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天知道他松了一口气，在心里一直默念：原来是同学....只是同学...幸好是同学.....

也好在全圆佑看不见文俊辉此刻的表情，不然笑得如此明显他也不好解释了。

Tbc.

下应该能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