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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医脚

【藕饼】堕云记

魔童藕饼,全文1.7w,一发完

时间线封神大战后,大藕失去记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敖丙立在南天门外,远远听闻战角呜咽,屋脊上的青色玄鸟引颈啼鸣回应着号角声,张开双翅,盘旋两圈后,向着远处的云间飞去。

敖丙穷尽目力才看得见幢幢人影,旌旗猎猎,天边残阳已将御道铺满金箔,十万铁骑踏碎漫天霞光,正向着南天门而来。

申公豹拂了拂颌下的胡须,睨到敖丙正出神,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自……自封神大战开始,你就没见过哪吒了吧?”

敖丙摇摇头眼神暗淡了一瞬,答:“没有。”

说来轻巧,整整是过了一年又八十一天,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时间他奉元始天尊之命,斡旋龙族之间...

魔童藕饼,全文1.7w,一发完

时间线封神大战后,大藕失去记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敖丙立在南天门外,远远听闻战角呜咽,屋脊上的青色玄鸟引颈啼鸣回应着号角声,张开双翅,盘旋两圈后,向着远处的云间飞去。

敖丙穷尽目力才看得见幢幢人影,旌旗猎猎,天边残阳已将御道铺满金箔,十万铁骑踏碎漫天霞光,正向着南天门而来。

申公豹拂了拂颌下的胡须,睨到敖丙正出神,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自……自封神大战开始,你就没见过哪吒了吧?”

敖丙摇摇头眼神暗淡了一瞬,答:“没有。”

说来轻巧,整整是过了一年又八十一天,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些时间他奉元始天尊之命,斡旋龙族之间的矛盾。哪吒则是入洗心池,洗去一身魔气,跟着姜子牙南征北讨。

眼下姜子牙助武王伐纣战事已毕,哪吒定然随军还朝,敖丙紧张得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他更为恳切地极目远眺,只恨自己没练出一双千里眼。

果然在那队伍最前方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哪吒还是从前的样子,又好像有些不同。他披袍擐甲,模样并没有变,只是少了些浮躁狂悖之气,眉宇舒展,气度从容,不知从多少尸山血海里杀将出来的杀神,添了几分说一不二的威压,他的周遭金光普度,简直让人不敢逼视。

敖丙的一双眼,一颗心尽数被那个人影魇住,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连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只有一颗心要冲出少年人那单薄的胸膛一般,剧烈地跳动着。申公豹看他这副样子,悠悠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十万天兵顷刻已至南天门前,哪吒在队伍西侧之首,距离敖丙仅一臂之远,敖丙满脸雀跃,正要开口叫他,抬眼却看到哪吒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居高临下地从他的脸上掠过,一下子从他的眼前飘了过去,他所有要说的话乍然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敖丙的笑一下子凝固了,那个冷心冷情的眼神,在他心头激荡的余震未消。他茫然地望向申公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师父,哪吒他……”

申公豹也紧缩着眉,不明就里,他故作嫌弃道:“哪吒这小子,不……不就打了几场胜仗还摆起架子来了,敖丙,改天好好教训他。”

可是敖丙的脸色并没有好起来,即使分开了一年多,但只那一眼,敖丙已然发觉,不知是什么缘故,哪吒不认得他了。

敖丙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上玉清境,面见元始天尊。他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如实通报:“我和父王不负天尊所托,已与其余三海龙王达成约定,握手言和分守四海,共襄天下太平。”

元始天尊的面容隐在高处的层云霞光中,只有洪钟般的的声音直接灌入了敖丙耳中。

“敖丙,你做得好,你与你父王劳苦功高,如今周兴商灭四海皆平,本尊也会厚待龙族。”

“谢天尊。”敖丙礼数周全,心念一动,从口中滚出两个字,“只是……”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天尊,您当初让哪吒到洗心池,洗去魔性,可是他现在,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天尊默了半晌,开口道:“这洗心池是天生天化的一眼泉水,有涤荡浊气洗去魔障之效。哪吒天生魔丸,自然洗去了他的前尘,如今他已战功赫赫,封神登天,前尘如何也无关紧要了。”

“可是……”

敖丙的话还没说完,天尊截口打断了他:“敖丙回东海吧,你父亲还等着你呢,至于哪吒,我已复活了他的母亲,往事已过,你往后做事要多为父母族人考虑。”

他的话音一毕,高处那一道霞光戛然湮灭,只留下一片混沌虚空。

敖丙心神不宁地从上清玉镜退出来,申公豹正在门外侯他,他自语似的说:“师父,哪吒他忘了,他已经忘了我了……”

申公豹神色一震,虽然心中已有些揣测,但见敖丙这副模样,依旧是心中不忍:“徒儿,他忘了,你……你就再让他想起来不就成了。”

敖丙怔了片刻,仰头一看申公豹的脸,眼睛蓦地一亮。

“师父谢谢你,我知道怎么做了!”

申公豹暗道不好,意识到自己恐怕说错话,连忙找补:“敖丙,我的意思是……是……适可而止!”

敖丙腾地一蹬地,人跃至半空,毫不犹疑地飞往了南天门。

哪吒走出凌霄宝殿出,远远望见那一抹颀长的人影。他是魔丸天生魔气缠身,为洗净这所有的魔障,他在洗心池整整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那是挫骨扬灰之痛,皮肤血肉骨骼一分一厘地溶在了那一汪蚀骨削皮的池水中。再从洗心池出来时,他心境澄明,宛若新生,想来所谓四大皆空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至于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他的一位朋友。

他没了以前的记忆,所有的这些都是后来太乙真人同他讲的,太乙是他的师父,李靖殷夫人是他的父母,金吒木吒是他的兄弟,这世间尊师重道,孝敬父母,兄友弟恭皆是道统伦常。

唯独说起敖丙,太乙真人叹了气:“他是你的朋友,你唯一的朋友,你们俩个原本……”

原本如何?

追问下去,太乙竟然舌头打了结:“我说不明白,你非得见了他才能懂。”

此时他看到那个人远远冲他招手,眉目间笑意温和。这样一个人会跟他是朋友?他随军出战也认得了一些人,没一个称得上朋友,也没一个像面前这个人。如今天上地下,哪怕是父母亲长见到他,总是亲而敬,那亲昵之间总掩藏着些许失落,可这之余又仿佛是欣慰。

他很久没有过这么多的念头,如今见了敖丙,像扯出了什么线头一样,所有的念一股脑儿的翻涌出来。太乙也许说得对,有些人只有见了才能知道。

他还没走到近前,敖丙已经迎了上来,他抬起了手,又退缩地收了回去,语气有些犹疑:

“哪吒,我……我叫敖丙,我们从前是朋友。”

哪吒不置可否,例行公事似的答:“我知道,师父跟我讲过。”

敖丙竟一时紧张起来,但又忍不住问:“那太好了,他同你讲了什么?”

哪吒摇摇头:“他说见了你就懂了,我猜他是想让你亲自告诉我吧。”

“我……我……”敖丙自问不算木讷,这种场景也一时语塞。

哪吒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这人奇怪,继而更好奇了,随口调侃起敖丙来:“我听说你师父是申公豹。”

敖丙认真地点点头,模样很是乖顺:“是。”

“他把你教坏了,你怎么也结巴。”

敖丙更是羞赧,哪吒大喇喇道:“你慢慢讲,我也想知道以前我是什么样。”

两人顺着御道慢慢前行,敖丙将前尘娓娓道来:“先前我们是一体的,后来我占了原本该是你的灵珠,你成了魔丸转世,再后来……再后来还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敖丙说着说着便顿住了,这些话,那些事就算一字一句都说了,他也尤嫌不足,那每一瞬心弦颤动,每一刹心潮翻涌,如何能用言语表达万一?更糟的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哪吒没心没肺道:“没关系的,师父跟我讲过这些事,我们就还同以前一样是朋友嘛。”

敖丙的心头却缠绕着一个声音,不一样,不一样了,前尘往事他都揭过了,他怎么能都忘了!不知怎的他心头竟氲上一股怒气。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哪吒一时束手,拍了下他的肩问道:“敖丙,你没事吧?”

敖丙竭力压住心头的悸动,浅笑着扬起脸,郑重道:“哪吒,我帮你找回记忆好不好?”

哪吒觉得新奇,敖丙还是第一个对他说这话的人。他其实他一直有心找回记忆,只是战中事忙,如今有了闲暇,他正打算想想办法,敖丙就送上门来说要帮他。

哪吒笑道:“难怪我跟你会是朋友。”

敖丙听他这么说,心绪也平复了些,释然道:“如此就说定了。”

他向哪吒伸出手,哪吒愣了片刻,看敖丙笑着冲他挑了下眉,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自然而然地,他抬起手如从前一般利落地握住了他的,手心里熟悉的温度紧贴,震得哪吒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都跟着一颤。

他疑惑,这敖丙究竟是什么人?


敖丙回了龙宫,只匆匆跟敖光打了照面,丢下一句:“我已经向元始天尊交了差事,天尊说会厚待龙族,父王放心。”

还没等敖光说上一句话,敖丙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殿内。

敖光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隐约感到不妙,瞥向身旁的龟丞相。老龟连忙行礼,向敖光汇报:“今日三太子听闻姜子牙班师回朝,于是去上清玉镜前,专门绕到了南天门。”

敖光无奈地闭了闭眼:“我就知道,他见到哪吒了?哪吒不是已经忘记从前的事了吗?”

“确实,三太子从元始天尊那里出来以后特意等在南天门,两人又谈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老臣在窥天镜中就看到这些。”

敖光恨恨地咬牙,没好气道:“跟这小子扯上关系就没好事,只是敖丙也大了,我管不住他,你替我看着他一些,如果有什么反常及时向我通报。”

敖丙自回宫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他想哪吒的记忆是被洗心池洗掉的,那应当在洗心池找回,只是他先前对这洗心池也知之甚少,如今只好临时抱佛脚,还好这龙宫的藏书没有在大战中毁损多少,大多都保留了下来,他不眠不休只顾着翻书,一翻就是整整七日,一直到宫内的蚌精侍女向他通传有人寻他。

敖丙心烦意乱,应付道:“是谁?我不是说谁也不见吗?”

小蚌精怯怯道:“是哪吒,他说您一定想见他……”

敖丙果然立马将手里的书一丢,从书堆中站了起来:“快叫他进来。”

蚌精立马退出去叫人了,敖丙望了一眼旁边的水晶柱,柱子上映出他的样子,敖丙这才发觉,连日来只顾着看书,眼下自己面容憔悴,衣衫不整,连头冠都歪了。他赶忙跑回去换了件衣服,又细细地将头发重新束好。没多时,侍女又回来了,敖丙向他身后张望不见哪吒,催问到:“他人呢?”

小蚌精面露难色道:“他原本就在宫外等着,结果叫您父王看见,把他叫去了。”

敖丙也没再听她说些什么,急急向着敖光的宫内去。他气喘吁吁地直接冲进了敖光殿内,进去见哪吒已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正与老龙王言笑晏晏,手中甚至举着一柄杯盏,似是要向敖光敬酒。

“我儿,这么急是做什么?还怕父王亏待你朋友吗?”

敖丙赶忙拱手:“父王,儿臣没有。”

敖光笑道:“只是玩笑话,坐吧。”

敖丙心中忐忑,想找个由头,赶紧把哪吒叫走,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敖光倒是先发问了:“今日找我儿所谓何事啊?”

哪吒正要开口,敖丙端起面前的茶杯,不经意的清了清嗓子,哪吒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很自然地说了个谎:“我记忆有失,听我师父太乙真人说,我从前与东海的三太子是好友,所以想请他跟我说说从前的事。”

敖丙听了这才松下一口气,将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父王,既然如此我就先带哪吒去我那里叙话了。”

敖光不答,只是看向哪吒:“忘记过往也未必不是好事,你如今建功立业,少了往事牵绊,有什么不好吗?”

哪吒默了半晌,敖丙正要开口替他解围,他蓦然抬起头坚定道:“别人说了都不算,我要知道从前的我,会不会赞同现在的我所做的一切。”

他说着低下了头,视线落在手心的几处薄茧上,那是长久地握兵刃才会留下的痕迹。

“你这性格倒是还跟从前一样。”

敖光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无奈地冲敖丙摆摆手,敖丙忙躬身行礼,拉着哪吒离开了。

 

敖丙的心始终悬着,一路紧紧攥着哪吒的手,一直到回到自己殿内也没松开,哪吒好奇地反抓住他的手,举起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疑惑道:“从前我们经常这样?”

敖丙默不作答,脸上倏尔泛起一层红晕,但再想把手抽出来,却是不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答:“都是有缘故的,等你找回记忆自然就知道了。”

他再一动,很轻易将手从哪吒掌心脱出,哪吒倒好像看不出来他羞赧,回味似的搓了一下手指。敖丙蜷起手指将手掩回袖筒里,正色道:“我遍查典籍,几乎找不到关于洗心池的记载,想来如果大家都知道也不至于要等元始天尊出关后,才想出要你去洗去魔气,你去受苦说来也是因为我……”

他的话没说完,哪吒忽得伸手竟然捂上了他的嘴,那柔软的两瓣唇顿时吓得不敢张口,哪吒见他不说话了,这才满意:“你说这话我不爱听,虽然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说过,但以后就别说了,答应就点头。”

敖丙呆呆地点了点头,哪吒这才把手放下来,接着道:“我先前听闻凡人转世投胎便会忘却前尘,除非摸过那三生石便会记得前世的因果,我先前也是凡人,说不定,我去摸摸那石头自然就想起来了。”

敖丙思索了片刻:“我只知道三生石是在冥河之畔,那里不见天日,亡魂往来不休,想要去怕是不易吧。”

哪吒点头:“我已经有法子了,想要进到冥府,需得燃灯道人的琉璃灯,这灯里的火名叫幽冥鬼火,直通冥府,有了这灯我们就能去得了了。”

敖丙眸中一亮,喜道:“那太好了,我们就去求燃灯道人,求他将灯借给我们。”

“你这人看着机灵,怎么有些死脑筋呢。”

敖丙不解:“怎么了,难道他会不肯借吗?”

哪吒笃定道:“他一定不肯借。”

“为什么?”

哪吒望向敖丙,头一回露出沉重的表情:“敖丙,我不记得从前了,但你是知道的,我问你,如果从前的我知道入洗心池会失去记忆,我会去吗?”

“不会。”敖丙毫不犹豫地答,“我也一直在想,应当是元始天尊有意隐瞒,或许他猜到如果说了洗心池会洗去记忆你会不肯,所以才只对你说了好处。”

“刚才你父亲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们大概都是这样想的吧。过去我受魔丸支配,如今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洗去了魔气,还封神登天,算是得了个圆满。”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敖丙,“只有你,只有你对我说要我找回记忆,凭这个我就知道我们从前多么投契。”

敖丙被他的目光烧得心慌,忙别过了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不会任由我们去找你的记忆。”

“既然要我去洗心池的是元始天尊,那燃灯道人正是元始天尊的弟子,他一听我们要琉璃灯是为了去找我的记忆,绝不会借。”

敖丙看他说得入情入理,反问道:“你是不是已有计较?要怎么办?”

哪吒看看四下无人,坐直了身子,勾勾手示意敖丙附耳过来,敖丙凑过去,听到他低声道:“去偷来。”

敖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哪吒却向他勾唇一笑,两个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几乎连呼吸都缠绕在一处。

“你敢不敢?”

敖丙瞧他那副跟从前无二的轻狂样子,也不由得笑了,温声道:“既如此,我舍命陪君子。”

两人神通广大又兼配合无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灵鹫山,轻易就将那琉璃灯盗了出来。

三日后寅时鬼门洞开,敖丙盯着面前的灯盏里鲜红的灯油,凑近去嗅到一丝血腥气。

他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灯油是什么?”

哪吒不以为意道:“是我的血,这灯要以血为引,才能点燃,我们出发吧。”

哪吒说着就要点灯,敖丙却拦住了他的手,二话不说割开了自己的手心,将血放进了灯盏里。

“敖丙,你……”

敖丙面色沉静,哪吒知道自己拦不住他,等他将手收回去,才说:“你这是何苦。”

敖丙只答:“我与你同甘共苦。”

哪吒故作镇定地抬手搓了下鼻子,一手提起琉璃灯,一手伸向敖丙。敖丙也不拖沓,紧紧握住了他的。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全都卷入一片黑色的漩涡之中,耳边只充斥着河流奔涌之声。

敖丙勉力眨了眨眼,在完全混沌的漆黑中,终于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这光亮在眼前逐渐清晰,正是哪吒手里提着的琉璃灯,他向脚下望去只见一条萤火点点望不到边际的宽阔河流,一直延伸到遥远的虚空之中。

“你可抓紧了,若在这里走散了怕要变个孤魂野鬼。”

哪吒的声音召回了他的思绪,他反手一握手指穿进敖丙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敖丙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平静无波的心湖上像落了一片雪,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抬头看到哪吒被灯映亮的半张侧脸,哪吒的神色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敖丙意识到于他来说,不过是单纯怕走散了,他垂下头小小为自己的鄙薄心思懊恼了一下。

冥府之中业障重重,身轻魂重,无论人神鬼怪皆是用不了法术的。两人只能凭着手里那一点灯火,缓缓地顺着河流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河流中央出现一个巨物,灯光微弱,但依稀辨得上面刻着“三生石”三个字。两人看着脚下的湍急的河流里裹着的无数亡魂,敖丙蹙起了眉:“这要怎么才摸得到?”

哪吒将琉璃灯塞到了敖丙手里,看了眼河水,坚定道:“我游过去就行,你拿着灯在岸边等我。”

见他就要跳下去,敖丙急急拉住了他的手:“这怎么行,你肯定会被河水冲走的!”

哪吒想了想,将混天绫召出来一头绕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绕在了敖丙的手腕上:“如果我真被冲走了,你就拉我回来。”

敖丙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红绸,虽然仍旧面色凝重,但还是点了个头。哪吒转身一头扎进了如墨色般黑沉的河水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敖丙跪在岸边,提着灯急切地去看,但只是徒劳,河中除了游魂的点点荧光,哪里寻得见人影。

他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心中实在是焦躁难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不见哪吒的人影,急切地唤了两声他的名字:“哪吒,哪吒……”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水声,他使劲拽手上的混天绫竟是拽不动,他心头一下子紧张起来,看着灯盏里已不剩多少的灯油,再次把已经止血的伤口再次割开,又加了自己的血进去,将灯放在岸边。他站起身,心一横直接跳进了冥河之中,他循着手上的红绸飞快地的游了过去,果然在那巨石下看到了哪吒。

“哪吒哪吒?”

他再叫,哪吒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定在河中一动也不动,敖丙猛地潜进水中,游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哪吒,你到底怎么了?”

哪吒的双眼闭着,像是昏厥过去,敖丙将他的胳膊勾住自己的脖子,打算先将他带到岸边。这时哪吒才终于睁开了双眼,他们俩离得极近,几乎是脸贴着脸,哪吒看到敖丙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上,清丽的脸上全是慌乱,微微抬手将他的发丝理到了耳后。

敖丙抬起眼发觉哪吒正笑着看他,气恼地推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故意吓我?”

哪吒立马否认:“我岂敢。”

敖丙想哪吒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开玩笑,转而问他:“那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没有,不知为什么我一摸这石头就陷入了混沌,像被什么魇住了。不过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敖丙听得一头雾水,还没等他问,这冥府之中能有什么有趣的,哪吒已经拉着他的手放在了三生石上,敖丙听见他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你看。”

敖丙顺着他指得方向一看,三生石上竟有一小点亮了起来,他再仔细一瞧发现那是他的名字。哪吒又将自己的手也覆在三生石上,石头上挨着敖丙的名字又亮起一小点,正是哪吒的名字。

“你看我们俩的名字是挨着写的,我可听闻这是缘分天定的意思。”

哪吒仰头目不旁视地凝望这石头上的两个光点,敖丙手指蜷缩了一下,喃喃道:”缘分……天定?“

谁想哪吒笑笑,反而抬起绑着混天绫的手腕,道:“但我这得算自己定的吧?”

敖丙低头看看手上的红绸,霎时觉得面颊有些发烫,还好这里光线昏暗,哪吒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然更是丢脸了。

哪吒见他不语,轻咳一声,道:“不过真该叫你父亲来看看。”

“为何?”敖丙不解。

“当然是要他知道我们俩的缘分是天定的,他就算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敖丙觉得有些好笑:“你只见了他一面,怎么就说他不喜欢你?”

哪吒挠挠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感觉,怎么我以前惹过他吗?”

敖丙好不容易憋住没笑出声来,搪塞他道:“这事你暂时还是别知道的好,看来三生石行不通,我们先回岸上去,再想办法吧。”

哪吒正要答“好”,忽地一个大浪向两人扑而来,原本还算平静的河水,像突然活了过来,从底部开始震颤,发出骇人的轰鸣声。

哪吒喊道:“快走!”

敖丙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哪吒不解,只见敖丙神色一凛,喝道:“抱紧我。”

哪吒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已经搂紧了他的腰,下一秒敖丙已化作龙形,灵巧地带着他穿梭在猛浪急流之中,不消片刻就到了岸上那点微弱灯火旁,两人迅速翻身上岸,哪吒一手提起琉璃灯,一手拉着敖丙,两人头也不回的向鬼门飞奔,身后不断传来低吼声,像什么沉睡已久的巨兽乍然惊醒,恼怒地要将惊扰他的罪魁祸首拆吃入腹。那声音几乎就贴在他们的后背。两人脚步不敢稍歇,闷着头跑,一直到跨出鬼门,才转回头一看只见一张狰狞的脸正张着血盆大口向二人扑来,哪吒瞬间将琉璃灯吹灭,鬼门刹那合拢将那妖兽关在了鬼门之内。

敖丙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问:“是噬魂兽?”

哪吒点头:”应当是的,噬魂兽掌管冥界游魂,若有游魂兴风作浪他便会现身将那魂魄吞掉。“

两人稍稍平复了下心绪,敖丙见哪吒仍旧神色郁结,柔声宽慰道:“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哪吒的视线向下顺着手腕上的混天绫就看到敖丙的手还在滴血,连衣袖上都浸出一小片血渍,他忙捉住他的手看。

“你怎么割了这么深一道口子?”

“只是一点小伤……”敖丙笑了下,还要拿衣袖去遮,哪吒却执拗地拉着他不肯撒手。

“什么小伤,你再用力一些,手掌都要被你砍下来了。”

敖丙苦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哪吒双手捧着他的胳膊轻轻搁在桌上,取了一罐药膏来,涂在敖丙手心的伤口上,他太过小心翼翼几乎显得有些笨拙。敖丙托腮看着哪吒专注的神情,他的眉头轻蹙,连呼吸都缓了下来。敖丙的面上不知不觉浮起了笑意,连手掌的痛都忘了。

等哪吒给敖丙上好药,又用棉布包好,抬头便看到敖丙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

“你可真够怪的,别人受伤上药都疼的呲牙咧嘴的,你倒好像很开心。”

“我开心是因为你包的很好。”敖丙将手抬起来看了又看,很是满意的样子。

哪吒盯着敖丙几乎被自己包成一个球的手,嘴角抽动了两下,将人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包得不好,走,先去把衣服换了。”

敖丙不解:“干嘛换衣服?”

哪吒推搡着敖丙进了里间:“你衣服上有血迹,叫你父亲回去看见,肯定又埋怨我。”

他说着就开始解敖丙的外袍,敖丙立马眼疾手快地扯住了衣襟,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哪吒,我自己换就行……”

哪吒看看他的手:“你自己换不方便吧。”他困惑道,“平日里也有人伺候你更衣吧,今日我伺候你一回不行吗?”

敖丙说不过他,松了手别过头去,由着他了。哪吒原本见他这幅样子,还想打趣他两句,只是外衣一脱,莹白的肩,纤长的颈一瞬晃了他的眼,他吞了口口水,立马垂下了眸子,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

两人都默了下来,狭窄房间里的气氛顿然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两人谁也不敢看谁,一味地躲开视线,哪吒正脱完敖丙最后一件衣服,门口就传来太乙的声音。

“哪吒,你晓得噻,燃灯道人的那宝贝琉璃灯竟然丢了!”

太乙真人一推门径直走了进来,就看到里间两个交叠的人影,他大惊道:”哪吒,你干啥子?”

哪吒和敖丙对视一眼,敖丙眉头紧锁冲哪吒摇摇头,哪吒立马喊道:“师父别过来!琉璃灯就在桌子上,你快去还给燃灯道人吧。”

太乙一看还真是,咬牙切齿地斥道:“你小子干嘛偷琉璃灯,还有你在房间里藏了什么人?”

太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敖丙绝望地捂住了脸,哪吒眼疾手快,赶忙拿要给敖丙换的衣服给他披上。

”你小子还学会乱来了!“太乙真人横眉怒目刷得掀开帘子帘子,看清里面的人,登时也是一愣:“敖丙咋个是你?”

“师伯,我……”敖丙正要解释什么,哪吒已经将人推了出去。

“不是外人,师父你放心吧,敖丙衣服脏了,我帮他换下衣服而已。”

太乙真人显然还没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好半天才又问:“你偷琉璃灯做啥子?”

哪吒边帮敖丙穿好衣服边答:“借用一下而已,我立马给他送回去,师父你快出去吧。”

太乙真人局促地偏过视线吞吞吐吐道:“早点还回去哈。”说着赶忙退出去掩好了门,揩了一把脑门上冷汗,愁眉苦脸道:“这两个……唉,叫别个看到可啷个办吗?”

敖丙听到门关上终于松了口气,哪吒也已经将衣服给他穿好了,他将桌上的药罐塞给敖丙:“你回去小心伤口,记得换药。”

敖丙瞟了眼桌上的琉璃灯,正色道:“我同你一起去把灯还了。”

“不用,我偷偷放回去就行,你为我这样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敖丙的神色一瞬暗淡下来,低声道:“如今居然要跟我说这种话了吗?”他紧攥着手,声音几不可闻,“是我一直亏欠你。”

他扭身拿了桌上的琉璃灯就跑出门去,只留下一句:“我去还。”

哪吒一个没拦住,转眼就只能看得见他翩然远去的背影了。

“敖丙敖丙。”哪吒急匆匆追到半空,找补道:“敖丙你生气了?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敖丙悠悠叹了口气:“我没生气。”他看向哪吒温和笑道:“等你想起来就好了。”

哪吒心头骤然涌上一阵酸涩:“如果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敖丙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语气少见的强硬起来:“你一定能想起来!”

两人又悄然将琉璃灯物归原主,心里各自别扭着,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回去了。

哪吒郁闷,又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家里乱转,不知不觉就转到一处仍亮着灯的房间,他一看是他母亲殷夫人的房间,实际上,他自从洗心池出来以后战场上的多,与母亲叙话却少。

他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框,他敲得很轻几乎让人听不见,又或许他根本不想叫殷夫人听见,可他才刚叩了两下,殷夫人就打开了门,他拧身想逃,殷夫人叫住了他:

“吒儿。”她顿了顿,“你父亲未归,你陪娘说说话吧。”

哪吒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看到光影里那个人影,即使看不清脸,他也知道母亲的脸上一定是笑着的。

“有什么烦心事跟娘说说。”

哪吒望着窗下的蜡烛一滴蜡油顺着柱身落下来,似美人的一滴泪,哪吒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他呆呆地盯着那截蜡烛,悠悠开口:“娘,你想不想我记起来从前的事?”

殷夫人望着他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庞,此时笼罩着一层愁绪,她柔声道:“想,也不想,最好伤心的事都忘了,幸福的快乐的回忆还留着。但是吒儿,无论你想不想起来,娘都爱着你。”

哪吒有些迷茫,他不解地望着殷夫人:“为什么?”

殷夫人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说什么傻话呢,因为你是娘的儿啊。”

 “可他不这么想……”哪吒的头垂得更低了。

殷夫人俯下身问道:“是敖丙吗?”

哪吒蓦地看向母亲,惊异道:“娘怎么知道?”

殷夫人笑道:“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至于让你这样发愁啊,从前是,现在还是。他希望你想起来是不是?”

哪吒的手肘撑在膝上,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想记起来,可我要是真想不起来,他难道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吗?”

殷夫人拍拍他的手,笃定道:“他不会,但他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记起从前的事,儿女大了最懂他们的人,不一定是父母,做父母的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就够了,可是敖丙你们从前一起经历的一切,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得了,非得用心感受才行,所以他执拗,你不要怪他。”

哪吒仰头望向空中的明月,怅然道:“我没有怪他,我好像是怪我自己。”

“娘知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由爱故生忧,其实是你太在乎他了。”

哪吒的脸上露出一种与他的少年面孔不相称的懵懂表情,他认真地问:“娘,这是什么意思?”

烛光掩住了殷夫人泛红地眼圈,她别过头飞快地拭去眼角地泪,她起身像过往无数次一样抱住了哪吒的脑袋,语带哽咽道:”没事的吒儿,你会明白的,会明白的……“

哪吒罕见地做了一个梦,庭院中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叶日渐凋零,最后竟变成了一棵枯树,而一只凤凰落在梧桐枯败的树干上啼鸣,声音悲怆让人不忍卒闻。

哪吒惊慌失措从梦中醒来,却看到一个蓝白的人影逆光坐在自己身旁,他从衣襟里拿出一方手帕,拭去哪吒头顶的冷汗。

“哪吒你做什么梦了?”

哪吒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坐起身来,敖丙错愕地望着他,哪吒轻笑道:“乱七八糟,记不清了。你来找我,是不生我气了?”

敖丙笑道:“我都说了,我本来也没生气。”说着要把手抽出来,哪吒反而握得更紧,甚至将他微凉的掌心覆上了自己胸口。

敖丙惊觉手掌中的异样,微微蹙眉,抬起眸见哪吒仍混不吝地扯着他使性:”那还这么小气,叫我拉一下手怎么了?“

敖丙立马又恢复了神色,哄逗他:“好啦,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你记得吗?你以前只有我膝盖那么高……”

哪吒一下子挺直了腰杆,道:“那又怎么样,反正现在是我更高了。”

敖丙掩唇轻笑:“好好好,我来是跟你说,我已求了西王母,她同意我们去照昆仑镜。”

哪吒问:“昆仑镜?照了就能想起来以前的事吗?”

敖丙语气有些犹疑,他说:“也许吧,昆仑镜能见过去未来,值得一试。”

“那我们快走吧。”哪吒说着就翻身下床,拽着敖丙奔出了房门。

两人也不耽误一口气飞到了昆仑山的瑶池仙境,远远看见七座倒垂的玉峰环抱着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宇,山上垂下的天河之水正灌入瑶池之中。

敖丙向一位仙娥行礼,那仙娥早知道他们要来笑意盈盈将他们迎了进来。

哪吒贴着敖丙的耳朵悄声道:“西王母怎么肯将昆仑镜借给你照?”

敖丙笑笑:“她与我父亲有些交情。”

哪吒道:“那你说要照什么?”

敖丙招招手示意哪吒附耳过来,哪吒老实地贴过去,听见敖丙说:“西王母有些八卦,我对她说我想照未来,看我的命定之人是谁?”

哪吒叹气:“看来是我把你带坏了,带着你又是偷东西,又是说谎骗人。”

“谁说我骗人,我是真要去看的。你看过去,我照未来。”

哪吒看他憋笑,莫名其妙有些不顺气,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蛮横道:”我倒要看看你照出来的是谁。”

仙娥引着他们踩过一片浅浅的水滩,哪吒正觉得疑惑,这西王母也不怕湿了衣裙吗?前头带路的仙娥骤然停住了脚步,还没等两人开口问,这湿软的河滩骤然下陷,泥沙俱下将两人从头到脚埋住,两人正要挣扎着往上攀,只见流沙又像进了沙漏一般从他们的脚下流走,那仙娥的声音从二人的头顶传来。

“二位仙友,这昆仑镜只能照一炷香的时间,若超了时间便会神智涣散,二位切莫分神。”

哪吒敖丙向头顶望去,那河水浅滩被通透的霞光一照,正如明镜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再看下去就失了意识。

敖丙只觉得自己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再醒来是在梦境之中,眼前的层层迷雾散去,他勉力睁开眼,看到一汪灵气氤氲的碧水悬于云海之上,那水清澈见底,澄明至极,他凑近去看只见池底镌刻着三个大字“洗心池”。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下一瞬就看到池子的另一侧跪着一个人,他仔细分辨,发现那人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吃惊之余想到,这应该就是他要看的未来,于是他耐着性子立在一旁观看。

敖丙看到跪在池边的自己仿佛在跟水池说着什么话,他听不见声音,只看到自己的脸上似有泪痕,既而将头埋得更低,竟是将头伸进了池水里,再抬起头来,他额前的两个龙角已然消失只留下两个血洞,血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却面露喜色向池水叩了个头。

等他再想看个究竟,眼前又被浓雾笼罩,雾气散去,他和哪吒拉着手再次立在了浅滩之上。

“敖丙,你看到什么?我看到我们以前一起踢毽子,你都没跟我说过,敖丙敖丙?”

哪吒见敖丙发呆,推了推他,敖丙这才回过神来,木然道:“下次我们还一起踢毽子。”

“干什么下次,我们现在就去。”

哪吒拽了他的袖子就要走,敖丙却站在原地没动,他说:“哪吒,我有事情要办,下次,我一定陪你。”

哪吒握着他袖口的手一点点垂下去,连带着他眼角的笑意也坠了下去,声音钝钝的:

“敖丙,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敖丙犹豫了片刻,笑道:“没什么,是……一些我自己的事。”

哪吒看他的表情,知道他这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他没再问,只说:“敖丙你要是敢爽约,我……”

“我不会。”敖丙笑着向哪吒伸出小拇指,“我们拉勾为证。”

哪吒不情不愿地将手指勾住了他的:“那你可早点回来。”他不肯将手松开,好半天别过脸含糊地冒出一句,“我等你。”

敖丙疏朗笑答:“好。”

敖丙眼见哪吒一步三回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瑶池边境,看不见了,才如释重负地敛了笑意,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龙角,心想如果真是要他换,他甘愿,只是不能让哪吒知道。他决心已定,顺着那七座奇诡艳丽的山峰上倒挂着的瀑布溯源而上,尽头便是归墟,归墟是东海的尽头,也是天下之水的源头,而归墟之上云海中悬浮的那一汪清泉便是洗心池。敖丙径直向那处飞去,还没到近前,忽地从云海中传来几声鸟鸣,两只仙鹤从云层中穿行而出,停在他的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敖丙立马停住,向两只仙鹤行礼,客气道:“二位仙者,可否行个方便,我去洗心池有要事。”

两只鹤不语,立在原处冷漠地垂首睥睨着他,其中一只发出咯咯的声音,抖了抖翅膀,敖丙察觉这意思仿佛是在下逐客令。他眸色一凉,拱手道:“得罪了。”

再伸手已然已握着两支盘龙冰锤,直冲着两只鹤砸去,可两只鹤的反应速度也并不慢,同时向不同方向避开再绕到敖丙身后,要攻其不备,敖丙凝眉迅即转身,用冰锤抵住了两只鹤进攻的势头,再一用力两只鹤已被他冻结在了原地。他看着两座鹤状冰雕,收了武器,转身欲走。却没见身后寒冰消融,两只鹤怒目圆睁,尖利的喙直冲他的后脑而来。敖丙只听得身后叮当一声,再转身看,只望见一抹赤色的身影背对着他,两只鹤被混天绫捆在一处,烧成了焦炭一般。

敖丙心中骇然,嗫嚅道:“哪吒,你……怎么来了?”

哪吒没转身,冷言道:“我若不来你打算怎样,你到底在昆仑镜里看到什么?”

敖丙沉默,决绝地偏过了头。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是不是昆仑镜里看到了找回我记忆的办法。”

敖丙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

“你要替我孤身犯险?”

敖丙没吭声,哪吒却彻底恼了,他失控地捏住敖丙的肩,吼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用不着你做这么多,那些破记忆,我不要了,你也不准要。”

敖丙的眼中蓦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湛蓝的瞳孔沉在水底仿若一触即碎。这突如其来的泪,吓得哪吒不知所措,他手上的力气马上松了下来,想去替他拭泪,却不敢碰他的脸,俯身握着他的手,温声道:

“敖丙你别哭,我现在对你不好吗?你把以前的事都告诉我,我以前什么样?你告诉我,我可以变得和以前一样的,我不要那些记忆了,你也别要了好吗?”

敖丙泪眼婆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哪吒错愕了半晌才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敖丙的唇蹭在他的耳畔,哪吒清晰地听到他的哽咽声,他说:“哪吒,对不起……”

哪吒顿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紧接着意识瞬间沉没至一片漆黑之中。

敖丙拖着哪吒到洗心池旁,他伏在池水旁恭敬道:“池内有灵,快快现身吧。”

灵池上方灵气一丝一缕汇集,竟有了人形,是个卧于云间圆头圆脑的小童。他大大伸了个懒腰,咂了咂嘴,瞥了一眼敖丙道:“新朋友啊。”转眼又看到躺在一旁的哪吒,“还带着位老朋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前辈,他的心是不是在你这里?”

敖丙仰脸看向云端漂浮的小人。

那小童不以为意道:“你发现了啊,是啊,我已经把他的心吃了,但是作为交换我不也把他身上的魔气洗掉了吗?他成了神,没心又没什么大碍。”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直了身子吐槽道:“你可不知道,我虽好食人心,却不吃不洁之物,他可倒好浑身魔气缠绕,你知道我洗了多久才能下口吗……”

“前辈,他不能没心,求您把他的心还我,要我拿什么换都可以。”敖丙低垂着头,紧咬着牙关道。

小童又躺倒在云端,翘起了二郎腿,满不在乎道:“他为什么不能没心,你可知好多神仙为了涤荡浊气,成神登仙都自愿入我这洗心池,献上自己的心。”

“有心有情,无心无意,若要成神就无情无义,那还做神仙干嘛?”

“有情有义的人下场可不会太好。”小童睨了一眼敖丙,叹息道,“我看我也说不动你,只是他的心,我确实还不了。”

“为何?”

“他的心我早已化了,也吐不出来,你要他有心,只能再造一颗心给他。”

敖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还请前辈赐教。”

“我可不白告诉你。”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敖丙,指了指他的头顶,“你的角生得好看,你若愿意给我,我便告诉你。”

“好。”敖丙说着已将头埋进了池水里,小童显然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顿了片刻,才伸出手从他的额上,斩断了那两只角,莹蓝的两只角落在池水中,敖丙咬牙,抬起头来,忍着剧痛向小童拱手:“请前辈赐教。”

他额角的血一直从脸颊淌到脖颈,没入了衣衫,小童见他如此也心有不忍,闭上了眼道:“不周山底,有一处岩浆火海,里面沉着一件宝物叫做补天炉,是当年女娲炼制五色石补天时所用,你找到那炉,将你的龙筋放入炉中炼成一丸丹药叫他服下,他自然就能长出一颗心来,你和他本就同根同源,他所忘记的那些前尘,也就都能记得起来了。”

敖丙面露喜色,向小童一拜,雀跃道:“多谢前辈,我这就去!”

说完拖着哪吒便离开了洗心池,小童张口诶了一声,敖丙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原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一看那痴心人的背影,知道再多说也是枉然。

哪吒再醒来时是在龙宫,被一条锁链牢牢捆着,耳中隐约传来敖丙的声音,再一细听他好像是在哭。

“父王,此事真的跟哪吒无关,是我把他打晕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敖光的语气听着怒火冲天,他吩咐道:“龟丞相,你看好三太子不允许他离开龙宫半步,至于哪吒我要他的命!”

“父王!”

敖光一脚踹开了水牢的门,敖丙挣开龟丞相的手紧随其后,敖光抽出大刀,寒光一闪直冲着哪吒的脖颈而去,敖丙却更快扑到了哪吒的身前,敖光瞪大了双眼,猛地收住了刀,但刀锋扫过,敖丙的一缕头发被齐齐斩断,脸颊上现出一条血痕,人惯性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哪吒的胸前。

“敖丙!”哪吒的脸皱成一团,他大喝一声挣断了身上的锁链,将敖丙圈在怀中。敖丙像一片羽毛似的落在他的怀里,几乎没有分量,他的额上缠着一圈棉布,竟有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敖丙!你怎么了?”

敖丙摇摇头,站直了身子。

敖光语气不善道:“怎么了?你会不知道?若不是为你,他怎么会拔去自己的龙角。”

哪吒的瞳孔蓦地一阵,伸手想去抚敖丙的额头,敖丙却挡在他面前,对敖光道:“父王,您看到了,哪吒确实不知情,我也不是为他,让他走吧。”

哪吒崩溃道、;“我不走,敖丙你在洗心池干了什么!”

敖丙并没有看他,垂首平静道:“你的事我不插手,那我的事你也没必要知道,你走罢。”

哪吒气血上涌,额上的青筋绷得分毫毕现,他紧紧拉着敖丙的手腕不肯松开,敖丙决然地阖上了眼,一甩袍袖,拂开了他。

哪吒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睁睁看着那丝绸的袖袍一点点从他手中脱出。

敖光恨恨道:“走吧,趁我还没改主意。”

敖丙随着敖光头也不回出了水牢,独留哪吒一个人捂着空落落的胸口失神。

敖丙在宫中养伤,没再听到哪吒的半点消息,敖光在他的居室四周不着痕迹地布满了人,以防他再出去乱来。敖光也知道他没打算硬闯,如若他真要离开这些人一个也拦不住他,可敖丙也只是像个木偶人一样每天上药,睡觉,不言不语,不喜不怒。

小蚌精将冷的饭菜撤掉,又将新的摆在敖丙的案上,见他面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只一味枯坐,恳求道:”三太子,你就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敖丙的脑袋僵硬地转向她,眼底里一片死寂,他迟缓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我问你,爱一个人是不是希望他好?“

小蚌精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地答敖丙的话:”自然是……“

敖丙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又问她:”你说一个人没了心还能好吗?“

小蚌精挠挠头,这问题对她来说难以理解,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道:”当然不能,没心,没心还能算人吗?“

她定定地望着敖丙,见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点笑意,既而他真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咳起来,撑着桌面咳得撕心裂肺,可嘴里还念叨着:”不能算人……却能做神吗?“

蚌精吓得不轻,急忙放下托盘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敖丙大大地喘了两口气,情绪平复下来,轻声道:”你出去吧。“

蚌精虽满目愁容,也只能抱着托盘退出去了。

敖光忧心如焚却也束手无策,他在敖丙殿外徘徊几日,终究还是决定跟他谈谈,可他才一推门,敖丙已经立在门口,似是知道他要来,一早就等着了。

敖丙不发一言,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面前,敖光连忙上前去扶:“儿啊,这是做什么?”

敖丙不肯起来,只是伏着头,低声啜泣道:“父王,孩儿不孝。”

敖光松开了欲扶他起来的手,仰天长啸:“罢了,终究我是谁都留不住的,你去吧。”

敖丙甚至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表情,他鼻子泛酸,但还是强忍着泪,重重磕一个头,不敢停留,起身径直出了龙宫。

敖丙额上仍缠着白布,嘴唇苍白的不像话,目光沉静面色坚毅,却又隐隐透着疯魔。

天空阴沉如墨,云间隐隐有闪电划过天际,雷声轰鸣就在耳畔,他充耳不闻决然地飞向不周山。他循着那小童的说法果然在山底看到一片岩浆火海,他站在山口,看天雷闪烁,岩浆中有一处也骤然一亮,知道那就是神器补天炉所在,他没有丝毫犹疑,纵身一跃,投入火海之中,火焰一瞬包裹了他的皮肤,身上所有地方都在刺痛,他竭力张开双臂,死死抱住那炉子,从火海中滚出来,他的身上被火烧出一大片一大片溃烂的创口,他脱力地化作龙形,那些创口更为触目惊心。

他伏在地上换了一口气,抬起一只爪子,紧咬牙关狠下心一用力将龙爪扣进了后脊的皮肉之中,他握着自己那根搏动地经脉,缓缓闭上了眼,仿佛又回到和哪吒见第一面那时,他想着想着不由得笑了,眼里的泪模糊了视线,他的爪一猛地一扯龙筋沾着血从皮肉中脱出,他倒伏在地上气喘着,剧痛之下,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他将爪张开,将带血的龙筋投入炉中,炉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异物,火光颜色变换诡谲,敖丙强忍着痛,竭力维持着神志,终于见那丹药慢慢成型,他托起身旁的一只蚌,将炉中丹药取出,放进了蚌壳之中。

敖丙气弱道:“小蚌精……辛苦你了,将这丹药带给哪吒……”他说着顺着山底缝隙的流水将蚌壳送了出去。

哪吒坐在那一池枯萎的荷塘前,色若死灰,天地在他眼前只剩一片灰败,而他正如槁木一般呆坐时,眼前忽然飘来一只蚌壳,它啊啊地张着口露出里面一丸泛着浅蓝光晕的丹丸。

哪吒忽地精神一震捧起那蚌,质问道:“是敖丙让你来的?他在哪儿?”

蚌精不说话只是发出啊啊的声音,哪吒伸手将那枚丹药取下来,继续逼问:“说啊,他在哪儿?”

蚌精坚定道:“吃掉,吃掉我才能告诉你。”

哪吒看了眼手中的丸药,立马吞进了肚子里:“你说啊……”

他的话未尽,心头猛地一抽,浑身的血都滚沸了一般疯狂叫嚣涌动着。他跪伏在地上,心口一阵绞痛,无数过往倏得钻进他的识海之中,他的手指一松蚌又跌回荷塘中,他竭力捂着痛得像要被即刻撕裂碾碎一般的胸口,顿时所有积聚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激得他骤然喷出一大口血。

他怔愣地盯着地上的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喃喃道:“敖丙,我记起来了。”

他转头看着那蚌精,目眦欲裂:“告诉我,他在哪儿?”

小蚌精磕磕巴巴道:“不……不周山底……”

哪吒顾不上唇角的淌下血迹,踏着风火轮一刻不歇地到了不周山,却只见一片哀景,神炉已灭,岩浆沸止,一条躯体残败的蓝白色小龙伏在苍茫灰烬之上。

他的眼白充血,不管不顾地冲下去捞起了龙身,可敖丙除了鼻间尚存一息,已没有一丝生气。哪吒怕将他碰碎一般,双手颤抖的捧着他的躯体,歪着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身上。

“敖丙,我已经想起来了,所有我都想起来了,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他的泪蹭在残缺不堪的龙鳞上,敖丙的最后一息吐尽,他的身体慢慢地在哪吒怀里变冷,变僵,从尾部漂亮的鳍开始一片片化为灰烬,从哪吒的怀里一丝丝溜走,他越用力想要握住,却更快从他的手心溜走,最后只剩下漂浮在他身边的一片死寂的飞灰。

哪吒紧攥着手心,可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这棵梧桐树生得真好啊,树干这么粗,我们二人合抱恐怕才能抱住吧。”

旁边年长一些的仙者也仰起头看那一树繁花,他悠悠道:”是啊,这树怕种下已有千年了吧,还是那位杀将中坛元帅哪吒亲手种下的。“

小仙侍惊讶之中又有些瑟缩:”是那位平日里都板着一张脸,特别吓人的大神仙?“

年长仙者抚着颌下的胡须点点头。

”他竟还会种树?“

“这可是个精彩的故事呢,听我慢慢跟你讲。话说一千年前,不周山下大火焚尽,龙王三太子敖丙灰飞烟灭,幸而女娲娘娘察觉补天炉异动,下界察看,这才保住可他的一缕魂魄,他残缺的魂魄缠绕在那位三坛海会大神手腕上的法宝乾坤圈千年,受他的灵气滋养千年,可至今未醒”。

“不对吧,这故事我听过,我听说敖丙就是被这位大神仙剥皮抽筋的,大神仙怎么还肯帮他修补魂魄呢?”

年长的仙者迷惑起来:“这故事是这样吗?时间太久我有点记不清了。”

哪吒躺在桃树上闭目养神,一条腿垂下来悠悠荡荡,听那小仙侍胡说八道也不恼,只是几不可闻的嗤笑一声。

他将双手垫在后脑,乾坤圈上缠绕的魂灵就在他的耳畔,他低语道:“敖丙,刚刚你父亲来看你了,一千年都过去了,他见了我还是那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可他要见你,又必须见我,我真怕他气出毛病了。”

哪吒说着只觉得鼻子又开始泛酸,委屈道:“敖丙,花开得正好,你还不肯赏脸醒来看看吗?”

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前,吹得他眉心有些痒,他抬手搓了搓,这风故意捉弄他似的,一直冲着他的眉头吹,他气恼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坐在枝头,正笑意盈盈的望向他,正如千年前一样,仿佛他只是稍稍离开了片刻:

“花开得确实好,花瓣落在你脸上,你都没发觉。”

哪吒痴了,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人。

千年太短,没你作陪,沧海桑田不过须臾。

柳壮壮的鱼缸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终于画完武侠pa_(¦3」∠)_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终于画完武侠pa_(¦3」∠)_

朗白

【藕饼】谁给你的勇气问李哪吒要龙血?

※睡前小甜饼,一发完。

※私设凡人上天有时差,神仙无。


===以下正文===


三界夹缝 》南天门外 》八卦天地


《急急急,这个时节在哪里可以逮的到龙?》

如题。

小生是一位不知名的凡人,经高人指点误入此地。听闻此地有神仙,小生不敢冒犯,只想求问众仙一事:现如今,在哪里可以逮的到龙?


1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卧槽,是凡人!活的凡人啊!速来围观@全体成员


2L 太2真人

哎呀哎呀,楼主是哪里的小可爱呀?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嘛。


3L 楼主

回...

※睡前小甜饼,一发完。

※私设凡人上天有时差,神仙无。

 

===以下正文===

 

三界夹缝 》南天门外 》八卦天地

 

《急急急,这个时节在哪里可以逮的到龙?》

如题。

小生是一位不知名的凡人,经高人指点误入此地。听闻此地有神仙,小生不敢冒犯,只想求问众仙一事:现如今,在哪里可以逮的到龙?

 

1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卧槽,是凡人!活的凡人啊!速来围观@全体成员

 

2L 太2真人

哎呀哎呀,楼主是哪里的小可爱呀?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嘛。

 

3L 楼主

回上仙,小生是凡间一个种地的农夫,今年刚满二十,家住河西郡,父母早亡,只留给我一头老耕牛,所以自幼以耕地卖粮为生。小生无名无姓,邻居们都喊我牛郎。

 

4L 太2真人

得,是个老实人,好心的仙长先帮你圈出本坛最懂抓龙的两位大佬吧 @你的藕霸 @花果山桃干儿大甩卖

 

5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等等,一个凡人去逮龙?现在凡间的生存条件都这么恶劣了吗?我记得逮龙明明是早几千年神仙的入门考核项目啊。

 

6L 楼主

回上仙,小生知道此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还是想拼命试一试。只是如今人间太平,风调雨顺,许多年都没有人见过龙了,所以才贸然到此,恳请众仙赐教。

 

7L 我没打破琉璃盏!

嘛,龙族多藏于深海,也有的潜于溪涧,最大的喜好便是金银器物。你家附近若有江河湖海什么的,就弄两车金银堆在河边,当诱饵试一试。

 

8L 楼主

感谢7L的上仙指点!只是除了金银,小生还需准备些其他什么用具?

目前,小生手头已经准备了天山玄铁打造的龙口刀、皇城天师亲笔所书的斩妖符,还有裂石穿云的箭矢若干,就不知道其他的还缺少些什么。

 

9L 太2真人

…………喂喂,你这不是逮龙,是要屠龙啊。

 

10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屠龙+1。人间生存险恶.jpg

 

11L 楼主

这……实不相瞒,小生之所以逮龙,是想要龙血。

 

12L 我没打破琉璃盏!

人间生存险恶.jpg

 

13L 天草逢元帅

恕我直言,楼主,你真的是凡人吗?(老猪抠鼻.jpg)

 

14L 狗咬姓吕的

楼上+1,司法天神呢?快来检查可疑ID,举报本贴楼主

 

15L 楼主

不不不,众仙长千万不要误会,小生求龙血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在众仙长面前,小生也不隐瞒了,小生的爱妻怀胎十月难产,遍寻名医后得到一百草奇方,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就是龙血。小生非是与龙族有仇,实在是救妻心切,不得已而为之啊!

 

16L 天草逢元帅

胡扯吧你,凡人女子哪里挨得住龙血精气?司法天神呢?赶紧的,查ID啊@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17L 狗咬姓吕的

是啊,瞎话也不编的像一点,散了散了,还以为是个真凡人,叫我们白乐呵一场。

 

18L 楼主

那是因为小生是凡人,小生的妻子却非凡人!!

 

19L 太2真人

呦呵,有八卦

 

20L 天草逢元帅

得,看来又是一出人妖恋。

 

21L 楼主

也不是妖……总之,总之小生的妻子绝对可以挨得住天煞的龙血!

 

22L 狗咬姓吕的

不是人,也不是妖,命格还能经得住龙血,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23L 我没打破琉璃盏!

我也……

 

24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打住,对楼主老婆的猜测到此为止,不然我就删帖了

 

25L 天草逢元帅

咳咳,回到正题回到正题,我们刚才讨论到哪了来着?对,取龙血!

 

26L 张果老不老

咳,老朽围观了半天,发现有一件事楼主好像还不知:

龙族乃是妖类,其血剧毒无比,若要化解毒性用作药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斩其首取其心血,要么,那龙心甘情愿的为你奉出龙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27L 狗咬姓吕的

对哦,楼上不提醒我都忘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楼主,就算你媳妇,嗯……命格非凡,也吃不住毒性甚巨的龙血。要知道,龙族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极为珍视龙血,我觉得你讨是讨不到的,趁早做好屠龙的准备。

 

28L 楼主

果然只能如此了吗……

 

29L 我没打破琉璃盏!

嗨,五湖四海里,有的是修炼歪门邪道的邪龙,楼主若能抓来屠之,也算为民除害了。楼主,你家距离哪条江河最近?我帮你查查附近的妖龙。

 

39L 楼主

小生家在东海之畔,自然距离东海最近。不过……那药方里还说,龙血必须取自纯龙才有功效,一般的邪龙只怕不成。

 

40L 太2真人

纯龙!?那不就只有四海龙王和其直系子嗣了嘛?

 

41L 天草逢元帅

楼主,你这是挑起三界争端,其心可诛哦

 

42L 我没打破琉璃盏!

来人啊!这楼主怕不是妖邪变的!速速调查!

 

43L 楼主

等等?!小生发誓没有一句虚言啊!请众仙明鉴!

 

44L 你的藕霸

我有龙血。

 

45L 我没打破琉璃盏!

??!!

 

46L 天草逢元帅

??!!

 

46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

 

47L 狗咬姓吕的

??!!

 

48L 楼主

真的吗上仙!您那里真的有无毒的纯龙之血?!

 

49L 你的藕霸

你要能上天,就来南天门威灵殿找我,我给你龙血。

 

50L 楼主

可以的!实不相瞒,小生家的老黄牛死时曾叫小生把其皮扒下,只要披上那黄牛皮,小生肉体凡胎也可飞到天上。上仙天恩赐血,小生、小生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小生这就来!

 

51L 我没打破琉璃盏!

我……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52L 天草逢元帅

我也……

 

53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我也……

 

54L 狗咬姓吕的

我也……

 

55L 太2真人

楼主,你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

 

系统通告:用户【太2真人】被管理员【你的藕霸】禁言6小时

 

56L 全天庭唯一的养狗户

……

 

57 狗咬姓吕的

奠——赠楼主

 

58L 天草逢元帅

奠——赠楼主

 

59L 我没打破琉璃盏!

奠——赠楼主

 

60L 相声专业户蓝采和

奠——赠楼主

 

61L 张果老不老

威灵显赫将军,我辈仙家不可妄动杀戒啊!

 

系统通告:用户【张果老不老】被管理员【你的藕霸】禁言6小时

 

62L 楼主

 

63L 你的藕霸

再磨蹭我就走了

 

64L 楼主

上仙等我!我这就来了!

 

……

……

 

99L 小灵珠

我有龙血,楼主还要吗?

 

100L 小灵珠

你还在吗?楼主?

 

系统:此贴已沉,请勿重复顶贴。

 

 

敖丙从李府出来,翻看着已经关闭的帖子,始终有些不安。

 

雪花在头顶飘飘洒洒,殷夫人披给他一条厚实的裘袄,絮絮叨叨着说你整日手脚冰凉,现在隆冬千万别冻着。敖丙谢过殷夫人,想了想,化身飞往天界。

 

来到南天门,不用他招呼,守门的天神立刻毕恭毕敬的让出道路,眉眼带笑的道一声三太子。然后在他穿过门后,在背后嘀嘀咕咕的议论着三太子风姿绰约更甚往昔,像极了那月宫中瑶台琼玉,叫人心生神往过目难忘。

 

往常这些议论就不曾少过,敖丙都不放在心上,今日却有些心虚的虚拢着长袖,低着头匆匆来到哪吒的威灵殿。

 

不等他敲门,殿门便豁然敞开,混天绫率先缠绕上他的腰肢,熟门熟路的将他递送到大殿中年轻的战神手边。

 

哪吒咧嘴在敖丙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敖丙好性子的挡住爱人接踵而来的舔舐——哪吒总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舔他,耳鬓厮磨,跟小兽似的。虽说这威灵殿是哪吒的地盘,但他总还是不习惯,也因此常常被哪吒调笑为人越大反而脸皮越薄。

 

“呼……先等等,昨天论坛上的那个牛郎,是不是在你这里?”

 

哪吒的笑容敛了敛,但手指还是揉搓着敖丙细软的发丝。“搞什么,你居然是为了其他男人才跑来找我?”

 

“不开玩笑,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

 

哪吒懒洋洋托腮,微微眯起眼:“哼,这可难说,区区一个凡人,今日能为一己私欲觊觎龙血,日后必为它因引发祸端。我身为天界重将,职责所在,有义务将魔头扼杀在摇篮里。”

 

敖丙急了,“他也只是为了救人啊。”

 

“救人就可杀生?岂非谬论。”

 

敖丙说不过他,干脆跳出哪吒的怀抱自己去找,不过也不用他怎么找,只走了两步,一只八足金鼎的炼丹炉就出现在眼帘。

 

而那炼丹炉上,正倒吊着一个男人,钟摆般在沸腾的炉火上来回摇摆,头发撩火,眼珠翻白,怎么看都惊吓过度只剩半条命。

 

不用想便是那可怜的牛郎了。

 

敖丙一时气噎,顾不得跟哪吒扯皮,伸手就去灭炉火。然而那金鼎炉是太上老君的得意之物,亦是一件千年法器,加之哪吒魔火加持,端的是一方镇天神器。

 

敖丙没想这炉子颇有神通,寒气注入进去仿若泥牛入海,一去不回吞噬殆尽。不得已换了法子,一边在炉身催冰,一边调动灵珠真力将顶上的牛郎先放出。

 

哪吒见他执意如此,叹了口气便打算灭火,不想那炉子感应到猎物将逃,蓦地喷出瀑炎火舌,席卷大殿!敖丙站在近处逃离不及,被火舌狠狠弹开,却正撞入哪吒结实滚烫的胸膛。

 

“我说你啊……”哪吒话到一半,忽然皱起眉,举起敖丙的手臂。只见敖丙层层叠叠的广袖之下,竟然缠绕着薄薄的绷带。

 

哪吒将袖子一把捋开,敖丙的手臂上果然有一条狭长的伤口,龙血把绷带染得金灿灿。

 

“你放血了!?”

 

“我说了,救人要紧。”敖丙捂着被撞疼的腹部起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将人家困在这里,一走数月,可要他地上的妻子怎么活?何况他也并没说谎,我在凡间找到了他的村落,也发现了他正在难产的妻子,便自行赠出了龙血,助她产子。”

 

“你怎么那么多管闲事!龙血也是能随随便便送人的?”

 

敖丙无奈摇头,指了指终于落地的牛郎:“你既然将人家折磨一通,那么答应人家的事也得实现,不是吗?”

 

“切。”

 

“都成仙的人了,还这么爱使小性子,叫人家……唔……”话说一半,敖丙的腹部像是忽然被重锤捶中,骤然下沉,酸痛不已。

 

“敖丙?”哪吒眼疾手快的把人接住,却发现敖丙仿佛没有支地的力气,抱着人滑落在地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没事……”敖丙咬着牙挤出微笑,额头却浮出细细的汗珠,“好像是刚才……被炉火的炎气反噬了,让我调息一下就好。”

 

哪吒一把把人抱入寝殿,调出七色宝莲护体,自己则寸步不离的陪护在侧。小半个时辰过去,敖丙终于松开了紧咬的牙关,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哪吒的脑袋探入视野,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好些了吗?”

 

敖丙有一瞬失神,很快点点头,袖子却像想遮掩什么的拢在小腹,若有所思。哪吒见他样子,皱眉道:“你等等,我这就把师父喊过来,让他给你好好瞧瞧。”

 

“别!”敖丙紧张的抓住哪吒的袖口,硬生生把人拽回到床上。哪吒也不挣扎,一双赤焰金瞳定定的看着他,等待敖丙的答案。

 

敖丙的舌头好像忽然打了结,张口几次都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想起还趴在大殿的牛郎,喉头咽了咽,终于声如蚊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想救他妻儿?”

 

“不想知道。”哪吒闷声闷气道。

 

敖丙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用眼神巴巴的示意爱人,哪吒最受不住他这个样子,乖乖低头凑耳过来,敖丙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说出一个秘密。

 

“当真!?”哪吒一把搂住敖丙,狂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端的见无数火花噼里啪啦炸在空中,满殿的红莲璀璨。

 

敖丙提醒,“但是你已成仙……”

 

“仙他大爷啊!劳资要当爹了!”

 

威灵显赫大将军这一声浩然沛气,震得整个威灵殿都跟着颠了颠,更是传音千里,泼了正在天庭议会的众仙们一头一脸。

 

要说这得道者,的确不同,众仙们一个个面上正襟危坐波澜不惊,背地里却不约而同点开论坛,卧槽卧槽的疯狂开贴。

 

敖丙羞恼的捂住哪吒的嘴巴:“嘘——嘘——如此出格之事,叫天帝王母听去了可怎么好?”

 

哪吒反手把人抱住,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大声:“听了就听了,他们哪有功夫管我,先解决好他们闺女跟凡人怀胎生崽的事吧!”

 

三太子,您这可是公共频道。

 

众仙们“卧槽卧槽”更甚,再抬头去看坐上的天帝和王母,笑容龟裂,仍在勉力维持。

 

最后还是亏得东海三太子识大体,及时封住了那混世魔王的嘴,没叫更多浑话给放出去,总算维持了天界的最后一丝体面。

 

虽然那体面,在雨后春笋的论坛上早已荡然无存。

 

 

 

这年年末,寒雪飘江,已然位列仙班的李府三少爷下凡看望人间的父母,李总兵高兴,大宴宾客,逢人就道自己一把年纪终于抱上了孙子,圆了心愿。

 

众人都晓得李家三子封神,就连李靖自己也是半条腿要入仙位的人,怕是难享人间的天伦之乐,于是口上都是安慰。

 

却不知天街落雪的李府后院,正是红泥煮酒团圆时。李府三少爷一手搂着爱人,一手敬酒父母,一手悄唧唧抚摸着还未出世的血脉,一手调着煮酒的炉火,数管齐下全不误。

 

人生喜乐,当如此。

 

END

牛郎&织女:我TM可谢谢你啊!



那篇还没更出来,先来个小短篇解解馋吧

十日余晖

【藕饼】丙啊,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心很累的藕*大馋珠子丙

  魔童背景,但我流封神之战时

  三眼哥的出场率怎么那么高?

  

  》》》

  64/

  魔丸和灵珠之前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和感应,除了体现在战斗时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能清楚了解到对方想干什么并且迅速做出反应,配合得天衣无缝,还体现在仿佛正负极+传呼机一样的奇怪协同上。

  两人素日形影不离,黏糊得像是一双筷子,就算偶尔分开时,也好像在对方身上装了定位一般,隔老远就能感应到另一个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一般来说,无论想找哪个,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半径十米之内必然有另一个,就算不在,也能问到该去哪里找,甚至干脆可以守株待兔,保准一抓一个准。

  精确到让战友...

心很累的藕*大馋珠子丙

  魔童背景,但我流封神之战时

  三眼哥的出场率怎么那么高?

  

  》》》

  64/

  魔丸和灵珠之前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和感应,除了体现在战斗时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能清楚了解到对方想干什么并且迅速做出反应,配合得天衣无缝,还体现在仿佛正负极+传呼机一样的奇怪协同上。

  两人素日形影不离,黏糊得像是一双筷子,就算偶尔分开时,也好像在对方身上装了定位一般,隔老远就能感应到另一个在哪,什么时候回来。一般来说,无论想找哪个,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半径十米之内必然有另一个,就算不在,也能问到该去哪里找,甚至干脆可以守株待兔,保准一抓一个准。

  精确到让战友都感到毛骨悚然。

  雷震子和黄天化对视一眼,想象了一下他们跟那两人一样一天至少有二十个小时都黏在一起的样子,顿感一阵恶寒,忙不迭离对方十米远。

  杨戬倒是好奇地问:“这样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完全掌控监视着,真的不会感到窒息么?”

  哪吒反倒是觉得他们好像在说废话:“当然不会!能时刻知道他的安危,知道他在,知道只要我唤一声,他定会回应我,这不是再好不过了么?”

  虽然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并不是很懂他们混元珠。

  不停贴着杨戬裤脚管绕圈的哮天犬吠了一下给自己找存在感,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杨戬,耸了耸鼻子,殷切地说:“我也能时刻闻到主人在哪!主人在干什么我也能闻出来!主人在哪哮天就在哪!”

  杨戬微笑着捏住了细犬的嘴筒子:“好的我知道了,你可以不用说的。”

  哪吒眉头一皱,莫名感觉到似乎被挑衅了,于是他头也不回,呼唤道:

  “敖丙。”

  “我在。”

  突然从哪吒身后冒出来的敖丙把几人都吓了一跳,这小龙怎么神出鬼没的。

  再看另一个小屁孩,看得出来已经在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了,因此表情有些扭曲,他转身想去拉敖丙的手:“你回来啦!事情办得怎么样?”

  手却陷入了一片柔软如云般的细密触感当中,敖丙将一捧如晚霞般金红交杂的不知名小花掬进他怀里,笑得温柔:“很顺利,路上还看到花开了,不知道叫什么,但很好看,便摘了些带给你看。”

  哪吒捧着满满一怀的晚霞,有明媚的情绪跟着被揉进了胸膛,嘴角再也忍不住大大咧开:“真好看!”

  两双手在花丛中交握,怀中的瑰丽花色映得两张脸都飘上了红。

  “那里有好大一片更好看,想带你也去看看。”

  也不问远不远,哪吒当机立断:“走!一起去!”

  “好!”

  两颗珠子手拉手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哮天犬挣开杨戬的手又跳起来:“主人主人,我也能闻到花,我带你去!”

  杨戬抓住它的两只前爪把它往反方向拉去:“哮天乖,你主人我花粉过敏,不看花。”

  哮天乖顺地任由他拉着走,用两条后腿艰难地啪塔前进,疑惑道:“主人你什么时候开始过敏的?”

  “就刚才。”

  

  65/

  杨戬这人,总端得一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模样,实则一肚子坏水,嘴巴又贱得很,惯爱唬人,擅长变化之术,常变化成其他人的模样悄咪咪地惹事,或者骗个壮丁来给自己打工。曾经也想这么去哄骗一下新来的那两颗珠子,可不曾想直接就是一个滑铁卢,无论变成哪个,都是一打眼就被认了出来,根本骗不到。

  于是干脆不变了,直接挑个落单的时机假装传话筒,这倒是一骗一个准,百试不爽。哪吒被他骗了几次之后,一见到他摆出笑眯眯的样子,就觉得不妙,转身就走,堵着耳朵不去听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小老弟!”杨戬一把揽住哪吒的肩膀,满脸的笑容,“去哪呀,这么忙,见到哥们都不打声招呼。”

  哪吒拎着他的手把他丢开,呵呵两声,也不回应,埋头就走。

  杨戬转了一圈绕到他另一边去勾他的脖子:“看你小子应该不忙,要不跟师兄出去转转?”

  “不,我很忙。”忙什么,不知道,只要不是忙杨戬的事。

  被甩了两次的杨戬又绕个圈挡到哪吒跟前:“真不先听听是什么事?”

  “不听,滚。”

  哪吒赏他一个白眼,刚绕过他,就听到杨戬慢悠悠地又开口道:“哎呀真可惜,哮天之前说在河里捞到一头口感爽脆,鲜美无比的利齿鱼,还想叫你一起去呢。可惜了,想来应该是敖丙会喜欢吃的,但某人不想吃,只能我跟哮天再去一饱口福了……”

  关键词触发,哪吒踏出的步子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方向。

  杨戬摇晃着扇子,不紧不慢地看过去,就见哪吒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这回倒是摆出了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甚至还不满起来了,嫌他磨叽:“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但是那鱼有点难处理……”

  “小爷来做,你自带碗筷。”

  杨戬啪得合上扇子,喜笑颜开:“好兄弟!”

  

  66/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情报的安全准确性及时效性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这时候就要狠狠批评一下某位破法先锋了。

  虽然哪吒的传递方法确实非常非常安全,也很迅速,但是,破解起来真的很困难啊!

  倒不是说密语解读困难,他用的是周军正儿八经的加密法,然而,难的是怎么破解他的安全锁!

  哪吒用控火术捏出火凤,衔着情报书翻山越岭,风驰电掣,须臾就能传到本营,但,有时候他会忘记设定解锁条件。情报是送到了,但是拿不到啊!那可是三昧真火!

  虽然杨戬也能使用三昧真火,但是能用不代表不惧,且他只能控制自己的真火,哪吒的火中还带着独一份的魔气,伤神伤魂,可疼了。

  又一次接到一只眼眶发黑的火凤,被叨了手的几人面面相觑,统一又看向杨戬,摊手,您请。

  杨戬眼角一抽,拦住想去扑鸟的狗子,果断选择摆烂,请起了外援:“敖丙在么,快叫敖丙!”

  敖丙刚巧回来,捷胜而归,带着满身的寒气进了军帐,里头本来还被真火烤得浑身冒汗的几人瞬间被冻得一个激灵。差点忘了,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这位也是半斤八两的,会用溟海玄冰刻成青鸾送信,好在顶多有点冻手,不会啄人。

  “叫我?”敖丙敛起寒气,一眼就看到那只鼻孔朝天满脸鄙夷的火凤,立刻就知道叫他什么事了,好笑地伸出手,火凤扑动翅膀落在他指上,刚才还谁都不服,任谁想拿信都要被挨一口的小鸟此刻殷勤地把信件放到敖丙手里,动作轻得像在啄吻手心。

  好好好,双标鸟。

  杨戬从敖丙那接过密信,展开一看,又是歪歪扭扭的丑字,勉强认出写的是哪吒发现商军的一处隐蔽据点,懒得等他们,自个先去了,打完就回来做饭。

  哦,还特地说等他回来做饭,一看就知道到底是给谁留的。

  下次还是不让哪吒传情报了,反正都是没用的信息,等破解完他自个也已经把敌人给解决了,省点精力。

  杨戬冷漠地把信收起,再抬头,那只火鸟落到了敖丙的肩上,亲昵地蹭了蹭敖丙的脸颊,啼鸣一声,化作流火栩栩落下,将敖丙身上从战场上带下来的硝烟和尘埃都烧得干干净净,最后一缕火光缠绵地在他脸侧盘绕,钻进了他脸上的一道细微的伤口中,本就快要愈合的伤口瞬时消失不见,敖丙整个人都被火凤洗得清爽白净,好像下一秒就可以原地坐下拿筷开饭。

  不是,三昧真火还有这种用途?他怎么不知道,这真火是假的吧。

  

  67/

  行至青要山时,姜子牙的传讯纸鹤穿透雨幕而来,杨戬接住湿漉漉的纸鹤,展开便见朱砂写就的指令:"东南密林有魔气冲天,疑为大魔巢穴,速除之。"

  魔?

  哪吒侧首望来,意义不明地嗤笑了一声。

  杨戬天眼骤开,所述方位的整片山林都笼罩在诡异的黑雾中,他低声道:"怨气竟浓郁到有了实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长起来的。"

  他跟哪吒对视一眼,慎重道:“先去看一下吧。”

  没有带上士兵,只有三人穿过扭曲的树阵,惊见远处山谷中央矗立着九根玄铁柱,每根柱上都缠绕着刻满符咒的锁链,将一团翻滚的黑雾死死禁锢。

  熟悉的场景让敖丙瞬间想起了海底炼狱,那定海神针上,有那么多的锁链束住了海妖,也束住了龙族。

  黑雾中如浪潮起伏般翻涌着痛苦哀嚎的骷髅,有老妪,也有稚子,偶有腐烂血肉覆上骨骼,是鹰,是豹,是走兽鳞虫,竟都是妖族冤魂。

  “这不是什么大魔。"哪吒的火尖枪突然重重插进地面,有火星四溅,“那是被聚魂镇困住的万千冤魂。”

  敖丙则不想多言,以冰凝锤,一锤冻柱,二锤破锁。阵法松动,有冤魂逃出,却并未袭击他们,只是跌落在地面,呆呆地望着远方。须臾,它转过头来,空洞的目光中有泪光闪动,有痛苦的记忆被传入他们的脑海。

  它本是山林一小鹿,偶得机缘开了灵智,与同族们一齐在深林中悠然度日,从不主动接触人类,顶多将迷路的孩童送出森林。可未曾想,有一日,一群金褛白衣的仙人进了山,竟说他们诱拐村中幼童,他们要替天行道!要他们乖乖束手就擒,接受正道感化。

  它被捉入牢笼,被丢进了黢黑邪恶的巨鼎,被烈火灼烧,又被困入这炼魂阵中,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我想……回家。”鹿魂流出一滴泪,重重砸入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闷痛得紧。

  “好个名门正派。"哪吒冷笑,红瞳燃起业火,他想起天元鼎里那些日夜恸哭的魂魄,枪尖突然爆出三丈火光,"小爷迟早掀了玉虚宫的琉璃顶!"

  “好个只杀不渡,一边标榜正道,一边滥杀无辜,当真是好手段。”敖丙冷声喝道。

  哪吒朝他伸出手,敖丙毫不犹豫地反握回去。

  殷红与湛蓝的炫目光华笼罩整个山谷,红蓝星云顺时针旋转着,黑洞般的吸力将本就已被腐蚀得摇摇欲坠的铁柱与锁链尽数撕裂,被解放的黑雾中九百冤魂哭嚎震得山岳颤动,无数枯槁的手从黑雾中伸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他们的袴摆,又在抬头时顿住了。

  天生的妖魔垂目看着他们,是愤怒,是痛楚,是悲悯。

  竟比那“仙人”更似渡世神佛。

  混元珠的力量将漫天怨气尽数吞噬,当最后一缕黑雾被收束,千数银光如星河倒卷,直冲九霄。

  有声音在道谢。

  谢谢,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68/

  一直沉默在侧的杨戬突然开口道:“私渡囚魂,你就不怕玉虚宫的怪罪?”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要问罪,那就让他们来!”哪吒咧嘴露出尖牙,肆意道:“来了正好将他们一锅端,又有何惧?”

  他顿了顿,又说:“你就说魔丸失控,全烧干净了,跟你没关系。”

  “或者说都被灵珠吃了也行。”

  “说好听点,那叫净化。”

  敖丙不语,眨眨眼,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颗漆黑的还冒着黑烟的珠子,丢进嘴里,咔嚓咔嚓嚼了,听声音还挺脆。

  “……?你把啥吃了?”哪吒愣住,反应过来后忙捏住敖丙的下巴让他张开嘴,急得想去扣他喉咙,“不是你真吃啊!不要什么东西都吃,会吃坏肚子的!”

  可是敖丙已经咽下去了,满脸的无辜:“没关系啊,以前不也经常吃么。”

  “这跟还是混元珠的时候哪能一样!”

  虽然敖丙的牙口和消化功能确实强悍了点,但那乌漆嘛黑的怨气珠还是看着不妙,眼瞅着灵珠儿嘴里已经一点渣都不剩了,哪吒一急,直接上嘴,火舌钻入喉咙,想去烧那被咽下去的碎片。

  真火入喉,敖丙倒是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好像就只是吞了口稍烫了点的热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勾哪吒的舌头。

  哪吒一惊,赶紧仰头退开,又羞又气:“你……哎呀你,这种不干不净的吃下去,万一被影响走火入魔怎么办!”

  “那你偷偷把它藏起来想做什么?一个人想办法净化?带着这种东西,你就不怕么?”

  哪吒噎住了,眼神开始游移,嗫嚅着嘴唇:“这不是还有你么,若我真的入魔……”

  “那我就陪你入魔。”敖丙截住他的话,轻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低声道,“若他们找来,失控的便可说是我,那怨气可都被我吃了。”

  “这跟你有何干系!”

  “是我跟你一起动的手!你别想撇开我!”敖丙提高了嗓音,将哪吒又压了下去,“我早就说过了,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良久,哪吒才应了一声,炙热双目看着专注凝视着他的灵珠,目光流转间,有一个吻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

  旁又被无视的杨戬沉默了半晌,静悄悄地转过了身,无声地长出一口气。

  他不该在这里。

iSpareribs

【藕饼】纹的是我老婆,有问题吗?

  敖丙挤在电梯最里侧,一手拿包,一手艰难地操作手机。他记得今天平台送的打车券今天就要过期了,过日子得精打细算,能省就省,八折券绝对不能浪费。


  平时他都是坐地铁回去,中间需要换乘,等车加坐车本来就累,更别提他们家小区电梯还坏了,爬上七楼,绝对是考验打工人精神和耐力的再多一层难关。


  本来平时他也可以咬牙忍忍,但今天还得回家拿东西,再去二哥家给他过生日。他不愿迟到,虽然打完折的网约车肯定比地铁贵多了,但已经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敖丙忙着赶项目,连着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双眼皮升级成三眼皮,脸色都黄了点。


  他走出公司大门,握紧手机,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网约车的颜色和车......

  敖丙挤在电梯最里侧,一手拿包,一手艰难地操作手机。他记得今天平台送的打车券今天就要过期了,过日子得精打细算,能省就省,八折券绝对不能浪费。


  平时他都是坐地铁回去,中间需要换乘,等车加坐车本来就累,更别提他们家小区电梯还坏了,爬上七楼,绝对是考验打工人精神和耐力的再多一层难关。


  本来平时他也可以咬牙忍忍,但今天还得回家拿东西,再去二哥家给他过生日。他不愿迟到,虽然打完折的网约车肯定比地铁贵多了,但已经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敖丙忙着赶项目,连着好几天都没休息好,双眼皮升级成三眼皮,脸色都黄了点。


  他走出公司大门,握紧手机,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网约车的颜色和车牌号,正好一走到马路边就有一辆黑色大众停下,车门敞开,车牌号是塘G13024,敖丙心想就是这辆了,于是径直走过去坐进车里,把包放在一边,松了口气。


  居然不用等,也算挺巧的。只是这司机为什么不确认订单,还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敖丙茫然中回忆了下车牌尾号,没错啊。


  他又捋了一遍自己下单的流程,也没问题吧,难道司机还要加收小费?多塞一个人进来?加人倒也没问题,他只希望能赶紧回去。


  那司机看他半天也没说话,敖丙心都提起来了,他正想询问清楚,见司机眼神看向车外,下意识也跟着看去。


  外面是一个很高的男人,红皮衣,冲天发,眉目跋扈。蹬着厚底马丁靴,正把猩红的烟头踩灭。敖丙很不喜欢烟味,但也管不着别人,此时他只想这人快点上车,他好赶回去给二哥过生日。


  外面的男人不上车,也不说话,同样是奇怪且探究地看着他。敖丙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问题了,他问司机:“请问这有尾号0728的订单吗?”


  “我们这没有订单,这辆不是网约车。”司机答。


  很平淡的一句话,砸在敖丙耳里却不亚于如雷贯耳。他连连道歉,仓皇地逃下车,匆忙中不忘再看一眼车牌号。


  是塘G13024没错,是他错乱中把数字颠倒,订单上的车牌尾号应该是塘G12034。



  

  敖丙对二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尴尬得手指甲都掐进掌心肉里。二哥拍腿哈哈大笑,敖丙手肘撑在膝盖上,捂着脸独自尴尬。


  二哥笑完又给他拿了块薯片,敖丙闷闷地接过薯片,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好像有一股药味。他手臂上隐隐约约露出绷带和纹身,看起来像那种,呃,花臂大哥……”


  二哥打趣:“不会是那种黑涩会头头吧?刚刚火拼完回家,就撞见你上他的车。”


  “不是吧。”敖丙苦着脸喝雪碧,碳酸饮料的冰爽刺激让他有点着迷。他把冰饮料贴在脸边,叹了口气,说,“也不像啊,我等车的时候看到他旁边还走来一个穿警服的,看起来像他的朋友,然后他们说这么主动上执法车,以为我是来投案自首的。”


  二哥笑得惊天动地,敖丙平静地啜了口饮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红皮衣……好像认识自己,看自己的眼神里很复杂,似乎还有一丝不舍?但他走得太匆匆,没有细看,现在回想,那人是在等什么?


  敖丙摇摇头,不再去多想。也许那人压根不是看他呢?二哥搭上他的肩,说:“听说监狱里作息很规律的啊。你说这作息好起来了是不是气色就好很多?看你这憔悴的。像老了十岁,哎呦呦,瞧你这三眼皮。”


  “二哥你胡说什么呢?我又没犯罪。”


  “嗯,谁说的?你是那什么,啊对,芳心纵火犯!我公司那几个小姑娘不是见过你吗?老找借口想见见你来着。”


  “二哥你对你女朋友也是这么说情话的吗……?好土。”


  “你小子懂个屁!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吃了蛋糕和杂七杂八的各种零食。撑得敖丙有点消化不良,决定走回去消消食。


  离小区门口还有一个拐角,他看到傍晚熟悉的红皮衣。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敖丙心里只想快点走,只要自己假装不认识没看到就可以避免被认出来的尴尬——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红皮衣很明显注意到他,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说:“你走这条路啊?”


  敖丙拘谨地笑笑,嗯了一声,绝望地想被认出来后,这两百米的路好长,至少还要和他聊两百米,天啊,这令人脚趾抠地的两百米。


  敖丙低着头自顾自走,坚决不挑起任何话题。旁边的男人也不吭声,专门挑着路边松动的砖石踩,一路上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响。


  敖丙悄悄看他。这条路是老路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红砖石已经褪色碎裂,一踩就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很大动静,十分扰民。绿化带上的树是常绿乔木,一年四季都落叶,红皮衣就专挑枯得卷曲的落叶踩,看上去非常自得其乐。


  他吹着泡泡糖,吹到涨破的同时踩动砖石,非常有节奏感,简直像在打马路音游。敖丙注意到他耳朵塞着蓝牙耳机,心想不会真的在踩节奏吧。


  按理说抽烟的人身上都有一股经久不散的烟味,敖丙鼻子敏感,非常非常讨厌烟味。但旁边男人身上却没有,不仅如此他好像还有股薄荷糖的味道,也许是他在吃口香糖的缘故。


  敖丙思索着,不自觉就看久了一点。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口香糖被男人吹破,黏在他嘴唇和鼻子上,略显滑稽。敖丙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心想不能笑不能笑,一笑就是两个人尴尬了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吃吗?”忽然一只手递过一片口香糖,很清新的绿色包装。敖丙犹豫着看向手的主人,坦然且友好,敖丙抿了抿嘴唇,还是谢绝了。


  对方被拒,只耸了耸肩,把口香糖塞回兜里。正好敖丙也到小区门口了,礼貌地道别后,转身刷了门禁走进去。走进几步敖丙鬼使神差地转头看,男人双手揣兜,红皮衣挺括,厚底马丁靴在路面踏出规律的脚步声,倒是不踩树叶了。



  

  生活依然像往常一样前行着。敖丙打卡下班,下地铁后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家。必经之路是市人民医院,他有个同学在这里上班,有时候还能偶遇一面。


  像大多数人一样,敖丙也会在路上看手机,反正是人行道。他回了几条信息,点开朋友圈,看到最新一条正是那个同学发的,说是一骨折花臂大哥来复查,之前给他做手术,伤臂上纹的还他妈是龙,术后缝回去给龙鳞片对上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敖丙不禁莞尔,顺手给点了个赞,忽然旁边有很近的脚步声,敖丙下意识抬头看,正是上周的红皮衣。


  他今天穿的不是红皮衣了,黑T恤配牛仔裤,看上去像男大学生——如果光看脸忽视那两条花臂的话。


  敖丙客气地向他打招呼,对方冲他笑,很阳光开朗的模样。敖丙眨眨眼,注意到对方短袖卷了起来,露出绷带和那条刺青的胳膊。之前要不是太匆忙没细看要不就是晚上看不清楚,现在在白天的自然光下细看,仰首的龙头栩栩如生,威风又霸气。


  对方看到他投过来的视线,主动解释,“这条手臂骨折了,刚刚去复查,俩医生围着我看,说恢复得不错,还好不是瘢痕体质,要不然这么剌开缝上纹身得全花了。”


  骨折,复查,纹身?关键词一一对上,敖丙第一时间想到刚刚看到的朋友圈。他笑笑说:“噢,那确实还好没花。市人医的骨科是挺有名,我家里人以前也在里面看过,老专家可难挂到号了。”


  对方说:“哦我倒不是挂的专家号,就一个姓黄的医生,也还不错吧。”


  姓黄。敖丙暗想,那就全对上了。他想到同学的吐槽和面前男人的绷带,世界的渺小和巧合忽然在他眼前一股脑展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回过神想想,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敖丙眨眨眼,他还注意到男人左右臂膀上纹的都是龙,他分明记得,那些粤港老电影里都是左青龙右白虎,如此违反常规的纹身下面,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或者隐藏了些什么?


  男人像会读心一样,用没受伤的手拍拍他,神秘说:“我这纹身有来头的,想知道的话,下次有机会就和你说。”


  


  


  一来二去,两人慢慢熟稔起来了。敖丙知道对方叫哪吒,住得离他不远,有时候下班遇见,还顺便一起去吃个饭。


  街头新开了一家拉面馆,两人决定晚餐就在这解决。


  哪吒在前台看菜单,低声和敖丙嘀咕,怎么新开的店价格就这么贵?


  敖丙也不理解,然后他听到对面哪吒小声说,“什么玩意,小猪扒拉面,还有个大猪扒拉面,品种猪吗?个小猪扒拉一下面就要二十八,大猪要三十——你怎么不去抢?”


  敖丙跟他熟了之后就很难端着,转过头笑得肩膀都在抖,偏偏哪吒还理直气壮,“他们家小猪扒拉面就是贵啊,有问题吗?”


  敖丙憋笑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摇头。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点了什么面,全程都在想“小猪扒拉面”,看一眼哪吒就想笑,笑得哪吒莫名其妙,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吃完面敖丙去结账,却被告知那位同行的先生已经付过了,他惊讶地看着外面揣兜的哪吒,心想哪吒看着嫌贵抠搜,实际上对别人——或者说对朋友还挺大方的。


  敖丙走到哪吒身边,和他并肩往回走,想下次一定要抢先结账。


  敖丙又摸出手机看,哪吒说他下周还要去复查,敖丙点开朋友圈,想看看那位同学——也是哪吒的主治医师,有没有什么新的吐槽,他一滑到底,结果朋友圈并没有什么有趣的更新。敖丙不免有些失望,紧接着手臂就被人攥紧了,哪吒盯着他:“走路别看手机,你要撞杆叠bug吗?”


  敖丙听话地收起手机,抬头一看,杆子上正好贴着一张寻狗启示,哪吒点点那条狗,严肃道:“你看,被你撞出支线任务了。”


  敖丙噗嗤一笑,随口问:“那主线任务是什么?”


  哪吒抵着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转:“是去,找一条龙。”


  敖丙只当哪吒在开玩笑,“什么样的龙,是最终BOSS吗?”


  哪吒摇摇头,表情忽然落寞下来,他捋起袖子,说:“你看,像这样的龙。”


  敖丙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哪吒抚上手臂的纹身,摸着那条白龙的龙角:“这是我的亡妻。”


  敖丙有点害怕,又有点想笑。哪吒的表情太真实,言语又太荒唐,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无论是说“节哀”还是“对不起”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亡妻是属龙吗?”


  “不。”哪吒摇摇头,“他就是龙。”


  敖丙心说这话题我接不下去,要不我们聊点别的?


  见敖丙明显不信,哪吒也不欲多话,手插裤兜,走在了敖丙前面。敖丙仍然觉得难以置信,是能投稿到人类迷惑行为大赏的程度。


  但他看到哪吒的肩都垮下来了,神色郁郁,又叹了口气,想上去安慰一下他。


  哪吒喃喃:“我老婆不见了,我的老婆呢?你见到我的老婆吗?”


  敖丙想去拍他肩膀的手悬在半空,先入为主真是害死人,哪里是黑/社/会大哥,压根就是重度臆想症。


  敖丙沉默地走在他身边,但不敢走太远,生怕一个没看住哪吒要跑出去发癫。


  好在哪吒癫了没多久,就抱歉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啊。”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老婆走之后,我这里就有点问题。”


  敖丙想点头但不敢,又听哪吒絮絮叨叨:“我老婆死了但没完全死,所以这个亡妻就是个定义词。我就是找不到他了。”


  敖丙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或许以后会找到的。”


  “嗯。”哪吒一把抓住敖丙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或许,已经找到了。”


  


  之后敖丙就很少见到哪吒了,主要是他自己躲着。


  哪吒确实是个怪人。但他除去奇怪的方面,人品和性格倒还挺好的。有时候见到敖丙就一定要请他吃饭,敖丙每次都想下次必须要请回来,不能欠这个人情。结果下次哪吒就嚷嚷一定要请回他,敖丙也不好意思让他白请,两人达成一个死循环,固执得不可思议。


  这次吃饭的还有雷震子和孙悟空——就是之前上错车事件的司机和警察。他们是中途才加入的,但和哪吒一样特别自来熟,三言两语四人就像认识好久的朋友坐一块聚餐。


  吃完饭几个人一块走了,孙悟空还跟敖丙开玩笑:“你家现在在哪啊?要不我们开车送你回去吧,就我们那辆黑色大众,现在也能接订单。”


  敖丙好笑地拒绝。几个人又开了会玩笑,转过弯之后,雷震子和孙悟空先走了。路上只剩他和哪吒。这几天气温骤降,哪吒的搭配又从黑短袖变成红皮衣,再蹬一双马丁靴。


  哪吒个高腿长,鞋码自然也大,靴子踏在地上很有分量。


  说实话和哪吒相处还是挺舒服的,敖丙听着哪吒的脚步声走神,对对方更了解之后分明有种一见如故的错觉,可他很确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哪吒,那么是什么给了他这种错觉?


  敖丙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哪吒已经吹起口香糖,又递给他一条,敖丙犹豫着接过来,低声道谢。


  哪吒笑说,“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有点呆呆的,但同时又很警惕,还很有礼貌,整个人怪好玩的。”


  敖丙愠怒,但看哪吒认真的神情,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夸自己。


  哪吒补充说:“别怀疑,我在夸你呢。”


  ……我谢谢你哦但是真的没听出来。敖丙想。


  敖丙笑笑,但没接话,他看着哪吒又拿出几根棒棒糖,说,“这次出来拿了好多根,都给你了。”


  敖丙接过道谢,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不抽烟?”


  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本来可以用更委婉的方式去问,偏偏这样出口,显得又直白又傻。偏偏哪吒一点就通,挑眉对他逗乐:“你是说第一次见到我那会?又没规定踩灭的烟头一定得是自己的,我为城市防火灾嘛。”


  敖丙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没看到哪吒抽烟,反而嘴里含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糖,还有海螺形状的,每次送他回家都给他抓一大把,生怕敖丙得不了蛀牙。


  哪吒敛眉,神情柔和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烟味,每次旁边有人抽都皱着眉头躲,赶紧走到上风的地方,怕多吸了一口二手烟。”


  “本来就不好闻……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哪吒神定气闲地笑,蕴着掌握一切的锋芒,“我当然知道,我就是知道了。”


  敖丙握紧兜里的几根糖,之前觉得这段两百米的路像长征一样遥远,现在一晃神就过去了。他回首看来时的路,夜幕昏沉,路灯闪烁,哪吒依然保持着踩树叶的习惯,这会又扒拉来一片枯叶,嘎吱一声踩碎了。


  敖丙低头,他脚边也有卷曲的枯叶,很完整,并没有被谁踩碎。他自己肯定是习惯不踩的,别人爱怎么踩和他无关,他还会尽量避开这种叶子,让别人来踩。敖丙鞋尖挪了挪,把叶子推到哪吒的方向,低声说:“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当然会了。”哪吒也低声回应他,然后说,“不早了,快回去吧。”


  敖丙抬头,哪吒把皮衣袖子放下来,他看不到那条龙纹身了。敖丙惯例和哪吒道别,一路上都在脑中勾勒那条龙纹身的走向。


  


  哪吒约敖丙出来吃那家“小猪扒拉面”,过了这么久敖丙听到这个梗还是很想笑。


  哪吒气势汹汹地走向拉面馆大门:“我今天非得再试一下那个大猪扒拉面。”


  敖丙在后面跟着他,说:“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猪扒大了点。”


  哪吒点了餐之后就百无聊赖坐在敖丙对面,看着敖丙的眼睛说:“贵了两块哎,那可是整整两块,除了大了点总得有个啥特色吧,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两块钱。”


  敖丙手挡着嘴笑,等会真上来了,哪吒说不定要失望了。


  今天是休息日,店里人多,上菜速度也慢了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的面都上齐,哪吒呜呼一声,像个饿死鬼一样夹起面就吃。


  吃了两口哪吒确定,这就是比小猪扒大了点的大猪扒。哪吒表示真的失望了,但还是秉持着光盘行动的精神,坚强地把面全部吃完。


  哪吒吃得快,面汤都被他嗦了两口,敖丙还在对面慢腾腾地夹起来吹热气。他觉得怪可爱的,翘起来的二郎腿不自觉晃啊晃,很快就晃到了敖丙小腿上,敖丙没跟他计较,只瞪了一眼,就继续吃面。


  哪吒换了一边腿,继续晃啊晃,敖丙连续两次被打断吃面的技能吟唱,狠狠剜了哪吒一眼,说:“你把腿放下去,不要再踢我了。”


  哪吒哦了一声,手托着腮正儿八经地看敖丙吃面。敖丙被他看得很难为情:“你别这样看着我。”


  哪吒笑吟吟地:“你吃就是了。别管我。”


  敖丙心说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么直白的眼神。他胡乱吃了几口,就说吃饱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哪吒按住他,“还有两口面,别浪费。”


  敖丙就在哪吒的注视下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回去,确实哪吒每次约饭都很合他心水,简直像专门研究过他爱吃什么一样。敖丙偷偷抬眼看他,天气反反复复时冷时热,哪吒这回穿了条红蓝拼色的T恤出来,饱和度高,很是扎眼。再加上两条明晃晃的花臂,路人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三百。


  但哪吒不在乎,他又二又古怪,缠着敖丙就不放手了。敖丙晚上失眠时也会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还是拐过熟悉的拐角,哪吒摸摸鼻子,说:“其实我已经找到我老婆了。”


  敖丙愣了愣,忽然就反应过来他说花臂上纹的是他亡妻,凝神静气,听着哪吒下一步胡扯。


  “你不信?”哪吒朝他挤眉弄眼,“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这么多事情吗?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哪吒示意他边走边说,“记得吗?这双鞋还是你送我的。我特别特别高兴,然后发现穿这双鞋踩树叶很好玩,你就总把那些叶子留着或者踢过来给我踩。你说我幼稚,然后下一秒你也跟着我踩树叶。”


  “那个红皮衣也是你送我的,我说你特别特别有眼光,你说那肯定了,你的目光就是万里挑一,我说你是在夸我吗,结果你否定了,说这是在夸衣服。”


  “我们这么久……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口味么?挑的肯定都是你爱吃的。那个小猪扒拉面,之前是肉酱土豆粉,你喜欢土豆粉的口感,一个月要拉我来吃四五次。可惜欣赏那家老板手艺的人不多,店很快就倒闭了,换成现在的拉面馆,真是又贵又难吃,真难为他交那么贵的铺租来恶心我们。”


  “还有我们之前打音游,你老打不过去,然后我帮你打,发现我们俩都打不过去。我们怒而跑到超市购物当现充,你偶然发现了这种海螺糖,很喜欢吃,我就经常跑去买,有时能讨一下你欢心。”


  说着说着哪吒都笑了,他展开双臂,面对敖丙,自己倒退着走,眉目弯弯地笑:“你猜我上上一句话的时间是以什么为单位的?年?十年?百年?我之前闲着没事说要整个花臂,搞个龙龙纹身在上面,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老婆。你骂我,说我是不是有病,没想到吧,我现在真的纹上去了。”


  敖丙哑口无言,哪吒定神看着他,目光缱绻坚定,像虔诚向神祇祷告的信徒,他缓缓说:“时间快到了,敖丙,回来吧。”


  敖丙心跳如擂鼓一般,他眼睁睁看着哪吒和他一起走进小区,对方还先敖丙一步按下电梯按钮,敖丙还处于没缓过神的状态,“我记得……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家住几楼。”


  哪吒失笑:“敢情我前面都白说了啊。”


  从电梯口出来,哪吒掏出钥匙,熟练得好像回自己家,敖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钥匙的来历。


  哪吒脱掉马丁靴,不知从哪找出一对拖鞋,敖丙自己都不知道家里还有多的拖鞋。


  哪吒逼近敖丙,揽过他的腰肢,敖丙紧张得鼻尖都沁汗了,在人怀里一动都不敢动。哪吒轻轻松松捞起敖丙身后的龙尾,那条又软又滑的白鳞龙尾好像和主人不熟,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到处乱甩,然后哪吒在敖丙惊恐的目光下一手握住尾巴,低声在他耳边说:“你看,我就说纹的是我老婆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END.


  

拉裴

【藕饼】易碎物品请轻拿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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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看似单向暗恋实则双向的狗血 

‖ 一款战后心理阴影导致占有欲爆棚而不自知的黑化吒儿

‖ 文笔一坨剧情更是一坨,仅满足个人xp,ooc致歉





1


 “敖丙。”

不大不小的声音回荡在洞窟内,水面漾起一阵波纹,通体莹白的龙浮上来,冒出一个头,水滴顺着龙角往下坠,隐在了湿漉漉的鬃发里。


哪吒盘腿坐下,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指尖冒出一团火苗,他转着玩了一会儿,看两只幽兰的龙眼盯着自己,玩心大起,将那缕火苗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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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看似单向暗恋实则双向的狗血 

‖ 一款战后心理阴影导致占有欲爆棚而不自知的黑化吒儿

‖ 文笔一坨剧情更是一坨,仅满足个人xp,ooc致歉





1


 “敖丙。”

不大不小的声音回荡在洞窟内,水面漾起一阵波纹,通体莹白的龙浮上来,冒出一个头,水滴顺着龙角往下坠,隐在了湿漉漉的鬃发里。


哪吒盘腿坐下,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指尖冒出一团火苗,他转着玩了一会儿,看两只幽兰的龙眼盯着自己,玩心大起,将那缕火苗往对方的方向吹,原本小小的火苗顿时变成了火舌,在敖丙的龙角附近舔来舔去。


敖丙被火苗燎得难受,拉开了身位,龙头连带着角重新浸入水里:“别闹了,你还当你的火是当初的火吗?”


“我以为我们在那炼丹炉子里走了一遭,你对三昧真火的耐受会显著增加,”哪吒收了火焰,笑得露出满口圆圆的牙,“嘿嘿,没想到还是这么怕嘛。”

 

“……”


敖丙没有吱声,龙头往另外一边挪去,浮上岸的同时,水流自动跟随在他身后,温柔地附上他的身体,交织出一个水笼把他整个罩住。


片刻之后,敖丙打了个响指,水流散去,他已然衣冠齐整。


哪吒迈着小短腿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角:“不会吧,敖丙,生气了?”


“没有,”敖丙声音润润的,刚被寒泉泡过,他说话时带着腹内的温度,吐出一团团雾气,“三昧真火乃是诛妖神火,就算我是灵珠,本体也是妖,受不了的。”


“好吧,好吧。”哪吒撇撇嘴,将手插进裤腰带里,“太乙师父让你一会儿泡完去找他,这人自从打完之后一直蹲在洞府,真不知道他吃喝拉撒怎么解决的,是不是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出来……”


敖丙耐心解答:“师伯乃阐教仙人,仙人皆已掌握五谷轮回之术,不用再为代谢烦恼。”


“五谷轮回?”哪吒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张脸嫌弃地垮了下来,“这意思,是说他吃进去的东西都转换成了屎,但是屎又全部转换成了吃的?就我师父这体型,这食量,所以其实我师傅的身体是由屎构……”


敖丙咳了一声。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哪吒及时止损,“行了,我话带到了,我出去看看我娘。”


敖丙心神一动。


与无量仙翁一战之后,殷夫人在鼎中天元尽失,被炼作仙丹,哪吒在鼎中强挣穿心咒,浴火重生,也因此因祸得福,魔丸本体与三昧真火相融,将哪吒的肉身重塑完整。哪吒将殷夫人的丹交由李靖,李靖一直小心用内力护在自己怀中直到大战结束,太乙也因此一直闭关,试图找出复活殷夫人的办法。


哪吒当着他的面从不表现出什么,但他无法忘却哪吒痛失母亲的崩溃狰狞之状,撕裂所有筋骨血肉的时候好像把他也撕碎了。而他握紧自己的手帮他解除穿心咒时,汹涌的三昧真火裹挟着滔天的恨意洗过他的内脏,与穿心咒一同支离破碎的,还有他的心墙。


而师父也在当日决战后不见踪影,听李大人的意思,师父多半已经……


敖丙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哪吒经过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紧张,申公公没有法宝都能把我师父揍成安格尼斯厚牛堡,一定还活着。”


他说的是“还活着”,而不是“没事的”。


但敖丙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大安慰了。


“……嗯。”


看着哪吒小小一团的身影消失在洞府外边,敖丙几不可察地笑了笑,突然心内一阵刺痛,直接单膝在地上跪了下来。他急促地喘息几口,一抹人中和耳廓,摸到了几缕鲜红的血渍。



2


哪吒伸出两根指头敲了敲洞府门口的封印,两只结界兽哼哧哼哧地跑出来,一看是哪吒,立刻贱笑了起来:“少爷,您放心,太乙仙长交代过,除了您和李将军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另一只立刻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少爷放心,俺们将结界守护得很……”


两只结界兽眼见着眼前的小团子逐渐拉长,最后竟变成了申公豹!


“申公豹!你、你怎么在、在这!”鸟头吓得把修补得破破烂烂的法器猛地一怼,好巧不巧怼在了酒鼎脸上,酒鼎被它一推,马上打了回去,两只你来我往,最后终于想起正事,一起抄起青铜法器,一致对外:“申公豹!你来此处干什么!”


申公豹笑了起来,声音却是哪吒的:“我只是变了个形,你俩就认不出,就这水平,太乙师父也敢让你们守门?”


“啊?”听到熟悉的戏谑,鸟头挠了挠光滑的耳朵,“噢……噢!少爷您真是爱开玩笑,看这事闹的,害,少爷您快请进!”


酒鼎还在晕头晕脑,就被鸟头敲了一棍:“呆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帘子给少爷揭起来!”


“噢噢噢噢!”


两人一起把封印结界掀起来,申公豹顷长的身体缓缓踱步入内,帘子放下后,他一改面相,把两只结界兽提起来,恶狠狠道:“蠢货,就这么放心我入内,我只是使了个变形术,你俩就放松警惕了?”


“什么!你是真的申公豹!”酒鼎立刻呜哇哇地叫起来,“你看你干的好事!我都说了!别人不许进去!”


“说我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说过!呆子!”鸟头不甘示弱,疯狂挣扎,“都怪你!也不提醒我一下!你还配做结界兽吗!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你居然这么说我!我看你是皮痒了,看招!”


两个人转眼间就要隔空打架,哪吒狠狠翻了个白眼,变回原形,把他俩往一旁一扔,揣着裤兜走了进去。


太乙特地在洞府里面整理了一处天地灵气最为旺盛的小池,将宝莲种下,在甘泉和灵气的环绕下,宝莲正笔挺地矗立在池子中央。殷夫人化作的丹,就静静地躺在里面,被宝莲温和地滋养着。


哪吒走到池塘边,沿着石壁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那颗胭粉色的丹出神。


“娘,我来看你了。”


太乙的洞府虽相比其他金仙的洞府略显狭小,但胜在灵气充裕,环境幽静,是清修静养的不二之选。就算平时没人的时候,充裕的灵气也保护洞府拂衣无尘,幽香明亮。哪吒看着飘在宝莲中间的那枚丹药,试图回想当时他和敖丙在这朵宝莲里的感觉,可惜除了被劈得粉身碎骨的剧痛,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是魔丸,承受天雷尚且如此痛苦,那娘呢?娘可是凡人,她硬抗三昧真火的炼化,不畏他身上穿心的千针,毅然决然地抱住了他。


娘不痛吗?


都说孩儿受苦,做爹娘的比孩子痛苦更甚,他现在只庆幸自己挣脱穿心咒的时候,娘已经化成了仙丹,否则她先受这烈火灼身之苦,又要见看骨肉千刀万剐之景,不是地狱,犹在地狱。


敖丙……


哪吒默默扣紧了石壁边缘,眼眶盈上猩红。


“我会保护好我唯一的……朋友的。”



3


太乙真人满头大汗地闭关出来的时候,两只结界兽还在混战,幸亏他俩的外壳硬得势均力敌,才够他们孜孜不倦地找对方的茬并且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合就互殴。


“哎哟你们两个,”太乙夹进他们中间,用肚皮一边撞开一个,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好歹也是结界兽,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哪个结界兽像你们俩这副德行噻?”


“真人冤枉,都是它的错!”鸟头率先指责,“它放申公豹进去的!”


太乙真人:“?”


酒鼎不甘示弱:“你怎么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一点也不小心,看都不看,就把他放进去了!”


太乙真人:“等会儿,你们说谁进去了?”


酒鼎和鸟头异口同声:“申公豹!”


太乙当下就要撒腿去查看情况,结界兽终于想起什么来,补了一句:“不过,好像是少爷变的,他只是为了戏弄我们……”


太乙当机立断抽了它一拂尘,把它抽得像陀螺一样飞速旋转:“你咋个不早点说噻!”


被两只结界兽晕头晕脑地闹了一通,太乙找到哪吒的时候,他正在摆弄自己的火尖枪。火尖枪属火性,被三昧真火一同淬炼了一番,形状稍有改变,远处看起来,更加锐利纤长,哪吒并未化成成体,只有枪一半高,却将枪耍得眼花缭乱,带起一阵阵灼火热浪。


“哎哟喂,哪吒,你悠着点!”太乙连忙上去制止,“你也不看看,这旁边都是花花草草,你这一不小心玩火烧了怎么办?”


“烧了就浇水,”哪吒漫不经心地把枪掠过太乙的两根胡子,看他颇为惊恐地捂住,满意地笑了笑,“反正有敖丙在。”


“哦对,为师有件事情跟你说,”太乙搂过小小的哪吒,凑到他耳边,“为师这几日闭关,试图找到能够将殷夫人复活的办法……”


“怎么样?怎么样!”哪吒迫不及待地拉住太乙的两边衣摆,“有结果吗?有办法吗?我娘能回来吗?要什么东西?我去找!”


“莫急,莫急……”太乙差点被哪吒扯得勒死,连忙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手,可惜哪吒完全沉浸在期待与焦急中,完全没鸟他,太乙只好半拉着嗓子,“目前两全的办法,是木有滴……”


“没有你找我说什么?!”哪吒皱起整张脸,将太乙甩到一旁,背着他一屁股坐下,“我以为你闭关这么久,有办法了才出来!”


“你这个臭脾气啥时候才能改掉嘞?”太乙终于顺了气儿,连忙补上后文,“你给为师仔细听好,是‘两全’——的办法,暂时没有,不过嘛……”

 

哪吒扭过半个头,声音闷闷的:“不过什么?”


“不过增加成功率的法子,倒是让我找着了。”


太乙一捋两根胡子,跟他说了自己的发现:“这三昧火乃是诛邪神火,我师……那无量仙翁用它炼化所有妖,可以说是制胜天敌。但殷夫人她身为凡人,内力耗尽之时,本该魂飞魄散,可夫人却在火中撑了这么久,并且炼出了丹……哎哟你干啥子肘我!”


“说重点!”


“我不是一直在说重点蛮!”太乙气得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并且炼出了丹,或许换个角度看——夫人对于这三昧真火是有一些适性的。”


哪吒眨了眨眼,“怎么说?”


“你是魔丸转世,或许殷夫人在怀胎之时,就已经与魔丸融合了一部分力量,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这部分力量加上宝莲,应该至少护住了她的心魄。”


太乙思虑再三,做出了决断:“这样吧,哪吒,若是我的猜测没错,你将你的力量合理引导,注入丹药,就像重塑肉身一样,试试能不能把丹药炼制过程倒推回去……”


“这……靠谱吗?”毕竟事关自己母亲,哪吒狠狠地皱起眉,不是很赞同地看向太乙。


“哎呀,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咋个会乱说嘞,”太乙拍拍胸膛,“三昧真火有一定的神性,若非妖族,它不会赶尽杀绝。”


他接着说:“我与敖丙商议过,他是灵珠,本身具有无与伦比的灵气,有他相助,可保殷夫人的丹不被三昧火再次灼伤,有备无患。”


“果真?”哪吒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自己的手。


“哎呀果真,你试试就知道咯!”太乙真人撸起袖子,把他拱出去,“去去去,把敖丙叫上,你俩一块去试试,切记,要慢慢来,就像你娘以前喂你吃饭一样,小口小口,不可着急。”


哪吒一巴掌给他抡墙上:“不好意思啊,我吃饭,都是一秒一桶,手慢无。”



4


哪吒绕了一圈,才在寒泉里面找到敖丙。


“敖丙,你还在泡池子啊?”哪吒奇道,“我感觉我这几次找你,你好像都在泡这个池子,你们龙族之前不都是泡岩浆的吗,这寒泉,你泡得不冷吗?”


敖丙原本整条龙潜在深水里,听见哪吒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水里出来,头枕在浅水的玉石上,无奈地说:“龙族可以忍受高温,不代表喜欢高温。岩浆之下是万妖之牢狱,对于龙族来说,也是备受煎熬。”


他语调一转,把头埋回水里,只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龙角:“所以能泡冷水澡的话,当然要多泡泡。”


哪吒碰了一捧水,往他的龙角上浇:“舒服吗?”


“嗯。”经过哪吒手的流水没有那么冰冷,不再透着刺骨的寒气,敖丙情不自禁往上抬了一点。


“哈哈哈,”哪吒一把握住敖丙的角,细细地摸了摸,惊奇道:“敖丙,你的角怎么这么软啊,我以为是很硬的那种,你爹的龙角看着就又硬又粗,感觉能把大寿桃串成烤串,你的龙角真的好小啊,我以前居然没发现,这么Q弹,不硬……欸,敖丙?”


敖丙挣开他的手,往深处头也不回地游,哪吒眨眨眼,还以为他说了什么话让敖丙不开心了,抬脚就要下水,“敖丙,敖丙!我错了,我说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我……”


“别过来!”


敖丙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哪吒比他更急:“你别生气敖丙,我碰你角是我不对,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摸回来,你想摸哪都行,挠我痒痒也行!怎么样!”


“没,我……我没生气,”敖丙的声音有些噎噎的,“你先别过来,我……我穿个衣服!”


原来是要穿衣服,那确实非礼勿视。


哪吒恍然大悟地背过身去,一边等一边说:“你没生气就好,我以为你生气了呢。”


敖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你是脾气很好很好啊,可是我怕你生气。”


“为什么怕我生气?”


“因为……”


对啊,为什么他这么怕敖丙生气,甚至是一点点的不高兴?他当时只想到敖丙生气了,就会不理他,不和他说话,虽然敖丙脾气很好,也从来没和他生气,哪怕是他之前误会了龙王,对着敖丙大喊大叫,把恨意都发泄到他身上的时候,敖丙也没有和他生过气。


但是他就是怕,怕敖丙不理他,不和他说话,他可以接受敖丙生气,但不能接受敖丙不和他说话。


“因为我不想你生气。”

  

哪吒斟酌了半天,决定省去一些废话,直接说了结论,并且自诩为深思熟虑后的高情商发言。


敖丙心内隐约的期待被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击得粉碎,当下也顾不上自己异样的反应,情真意切地恼怒起来,决定真的不要理哪吒了。


哪吒不知道敖丙的内心活动,还以为敖丙是听进去了,背着他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敖丙,我师父说,有一个办法,可能可以救活我娘。”


一只带着寒意的手抚上哪吒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哪吒转过身,是已经化成人形的敖丙:“怎么做?”


哪吒将太乙的话转述给敖丙,敖丙沉思一会儿,点头道:“师伯此前叫我,也和我提过此事,若是真能起效,相信师伯也有其他方法能将殷夫人尽快恢复回来。”



5


胭粉色的丹药缓缓地浮在宝莲上,就像殷夫人安静地沉睡着。


敖丙与哪吒分坐两岸,屏息凝神,打坐施法。一蓝一红两缕气息环绕其上,由各自的主人意念牵引,旋成螺旋的光路慢慢交织在一起,将丹药缓缓托举起来。随后,红色魔气逐渐化为红蓝色的火焰,与蓝色气息幻作的淡色水流融合在一起,缓缓地被丹药吸收。同时,丹药内窜出一丝丝明亮的三昧真火,正分别顺着两股气流转移到两个人身上。


感受到丹药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哪吒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乾坤圈感应到他的情绪,开始微微晃动了起来。


太乙和两只结界兽站在一起,哪吒和敖丙看不见,他们却看得分明,那丹药虽然变化很小,但凭借太乙的神识,能细致入微地看见丹药地体积正在渐渐变大。眼见着似乎起了作用,太乙忍不住握拳喊了一声“妥”。


“不愧是真人,就是有办法!”两只结界兽谄媚地抱住太乙的大腿,贱笑一如既往。


太乙开心地拍了拍肚皮,“那当然,我是谁,若是殷夫人能复活成功,不仅哪吒高兴,师尊说不准也会狠狠地夸奖我噻。”


“必须的,真人本来就已经是十二金仙的预备金仙,若是能救活一条生命,真人得道,我俩飞升嘞!”


“是呀是呀,而且说不定还能给东海求求情,敖丙是个好孩子,他那七大姑八大叔叛变,刚好可以甩锅!”


“真人,敖丙不会有事吧?”


“咋个会有事嘞,我都想好了,他本来就是灵珠,又除害有功,我到时候去替他美言几句……”


“可是他看起来不太好诶,真的没事吗?”


“哎哟你一个结界兽懂啥子懂,你莫管,敖丙自有我来……”


“不是啊,真人,”酒鼎晃了晃太乙的袖子,打断他的畅想,指了指下面的敖丙:“我怎么感觉龙公子不太对啊,他没事吧?”


太乙真人一惊,连忙往下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太乙差点心都要跳出来:“敖丙!”


只见敖丙双手不住地颤抖,脸色惨白,比起哪吒那边平缓流动的三昧真火,他这里的三昧真火像是浇了油一般,疯狂缠绕着敖丙的双手,钻进他的体内,并且正沿着他的筋脉一路往上,原本白皙的手臂已经被烧出了一道道血管的形状,像极了他肉身未重塑完成就遭受冲击而造成的裂痕。


他的七窍正狰狞地往外冒血,而敖丙本人此时紧闭牙关,青筋暴起,还在努力地往丹药那送灵力!


“糟了,这是咋个回事?!”太乙飞身而下,用拂尘强制挥开与敖丙相连的灵力,火舌不甘示弱地还想再重新舔上敖丙,被太乙呼散。敖丙猛地被隔断,虚弱地吐出一口血,无知觉地往后倒。


一边灵力输送断了,另一边就像突然卸掉一边重物而倾斜的跷跷板,哪吒当即睁开了眼,看见了软绵绵要倒在地上的敖丙的惨状,瞳孔骤缩!


“敖丙——!!”



6


李靖赶来的时候,正巧在门口撞见盛怒的龙王,他的表情堪称狰狞,两只结界兽疯狂拽着他的衣摆,而他正对着一团不明物大发雷霆。


“我儿若是出事……”


“您就让整个洞府给敖丙陪葬,知道了,知道了,求求您了,这句话您已经说了五回了,问题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你儿咋样了噻,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进去……”


那团不明物居然发出了太乙的声音!


李靖心下一震,连忙上前询问:“仙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乙转身,李靖差点吓一大跳:原本就浑圆的脑袋和脸此刻已经不能用鼻青脸肿来形容 就是在后面加上一个max也不为过,衣服上尽是火烧的痕迹,他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不知道到底是哪只脚出了问题,又或者是两只脚都有问题。


李靖大为震撼:“仙长,您这是……被……被……”


他转头看向敖光,又在对方凶神恶煞的表情中默默转回头。


“李将军,你要怪,就怪我吧,”太乙真人快要哭出来了,几滴眼泪被肿起来的苹果肌挤压,畏畏缩缩地从鼻缝间流下,“都是我没仔细留意敖丙的情况,哪吒把我打成这样,我不怪他……我也想赶紧看看敖丙的情况啊,可哪吒跟疯了一样,谁也不让靠近,我想把敖丙抢过来,就被他打成了这样……这混账小子疯了!差点没把把洞府烧成垃圾堆,乾坤圈都快束缚不住他了!”


李靖往他身后一看,原本幽静的洞府变成一片焦黑,几处尚未遭殃的地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残金屏障,那是太乙危急关头急中生智,把九龙神火罩大面积展开,这才勉强保住了洞府不整个坍塌。


“天啊,”李靖的心狂跳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敖丙出什么事了,吒儿他……我夫人呢?”


“李将军莫怕,我第一时间就把夫人带出来咯,”太乙从怀里掏出完好无损的宝莲,宝莲安稳地合着,没受到影响,“这疯小子爆发零帧起手,还好我机智,先把宝莲兜了出来,只是不知道我那股灵泉烧干了没有哟……”


李靖抚摸着宝莲,表情变得凝重,抬脚就要往洞府里走,太乙拦住他:“李将军,我试了好几遍了,哪吒用三昧真火设了禁制,我一踏进去就被烧,什么法宝都没用,这小子三昧真火融得还挺好……咳,总之,我和龙王刚才都试了,没有一个人跨得过去。”


他贴近李靖耳边,十分后怕:“你是没看见他的样子……天呐,我算是晓得师父为啥子要降下雷劫了,虽然吒儿是个好孩子,但是发起脾气来,那叫一个六亲不认……太像疯魔了。”


“哪吒是我儿,他犯了事,我难辞其咎,”李靖看向敖光,又看向太乙,“敖丙若是有什么情况,一定得先把他救出来,我虽不敢自称了解哪吒,可我至少得去看看他,看看敖丙。”


敖光冷哼一声,太乙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九龙神火罩递给他:“若是哪吒真的完全失去理智,记得用这个保护自己。”



7


李靖小心翼翼地走进内府,发现门口的火焰果真不让他入内,他一靠近,就汹涌地张牙舞爪。他想了想,悄悄地用了敛气的功法,果然,那火感应不到,渐渐弱了下去,李靖趁机迅速穿界而入。


这里面果然是一片焦黑,太乙生性懒惰,并没有多种什么天材地宝,因此损失并不算严重,只是看起来黑得可怕,像一块巨型的焦炭。李靖摸索着来到里层,从石壁上往下望。


干了一大半的水池里,哪吒已然是成体的样子,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敖丙坐在水中。


已经变成戒圈大小套在手指上的乾坤圈昭示着哪吒此刻理智所剩无几,背上的四臂正慢慢地往怀中抱着的敖丙身上浇水,肩上手上和脊背蔓延着猩红色的魔纹,另外两个头竟头一次生长了出来,两只眼瞳黑洞洞的,正警戒着张望四处。


李靖刚要缩回头,就跟其中一个头正面对上。


那一刻,李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即使进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对上哪吒这副极恶之相,他险些觉得坐在这的不是自己看着长大儿子,而是真正的魔丸。


四只眼对看一会儿,李靖深吸了口气,慢慢走下石壁,向着水池中心走去。


随着他的靠近,原本沉寂的洞府顿时有了动静,李靖扭头一看,才发现混天绫不知何时如同蛛网脉络一般布满了整个洞府,此时正随着他的走近,在黑暗的洞府里闪动着暗红的光,从四面缓缓地拉起,而盘踞在中间的,是低着头,长着三头六臂的哪吒。


李靖轻声唤道:“吒儿?”


没有反应。


李靖再次靠近了一点,混天绫微微晃动,两个头冷不丁慢慢拧过来,四个黑漆漆的瞳仁望向李靖,警告般地龇牙。


“……吒儿,”李靖往后退了一步,半蹲下来,“是爹啊。”


以他为中心立刻燃起了火圈,将他困在其中,李靖手中捏紧神火罩,心想还不到时候。他盯着烈焰炙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没事了,吒儿,爹来了。”


他拿出宝莲,小心地打开,丹药漂浮而上,他手捧丹药,脚下毅然决然地踏上火焰,“吒儿,别怕,爹娘都在这,没事了。”


火圈在碰到丹药的时候骤然回缩,随后渐渐减弱,李靖走一步,火就在他身后咆哮,宣泄着无声的悲伤与愤怒。


终于,李靖一步步走到了哪吒面前,极恶相的哪吒体积比平时还大不少,身体都呈现怪化的诡异特征,他的双手拖住敖丙的脖颈和后腰,将敖丙整个圈了起来,那是一个完全保护的姿态。


他把敖丙快挡完了,李靖看不清,只好先哄他:“吒儿,你先把敖丙放开好不好?我……”


回答他的是悬在他眼前的火尖枪。


“……滚。”


哪吒低着头,声音嘶哑无比,比起恐吓,更像是无意识的驱逐:“滚……”


“吒儿,醒醒,”李靖皱眉,想要碰他,却又被火尖枪抵住,“敖丙受伤了吗?我们把他放下,先带给太乙仙长看看好不好?”


“……”


“敖……丙……”


哪吒猛地抬头,与另外两个头瞳孔全黑不同,全白的瞳孔与狰狞的表情,与之前第一次失控时如出一辙,看得李靖心头一紧。


“敖丙……”哪吒咬牙,魔纹疯长,“谁都不许碰他……谁都不许……伤害他……”


“不碰,不碰,”李靖倒退一步,心里疯狂思考怎么才能先让哪吒恢复正常,“吒儿,冷静一下,醒过来好吗?你娘看到会伤心的,大家都很担心你,醒一醒,我们来想办法救敖丙,好吗?”


哪吒没有反应,只是抱着敖丙的手指紧了紧。


“哪……吒……”


李靖一愣。


敖丙勉强半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只有这么一声,可哪吒却听到了,双眼瞳孔巨震,如同被敲了一棍般猛甩头,李靖担忧地看着他,却又不敢上前触碰。


敖丙无法动弹,全身被牢牢地抱着,他眼神涣散,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哪,只觉得周身温暖极了,像他呆在哪吒身体里的时候。伤得太重,浑身像是干涸的海,灵魂觉得冷,于是肉体便条件反射般抓住熟悉的热源。


敖丙往暴动的哪吒怀里缩了缩,只一动,哪吒便僵在了原地,急促地呼吸着。


李靖见情况有转机,连忙捏紧了神火罩,趁哪吒不注意,立刻唤出法宝,麻溜地将哪吒和敖丙一起兜了进去。



8


哪吒清醒过来的时候,乾坤圈已经回到自己手腕上,太乙真人和龙王盘腿坐在一块,自家爹正把宝莲重新种回池子里。


脑袋好像被人打了一拳,除了剧痛外什么也不记得。哪吒揉了揉头,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


“敖丙……”他顶着头痛,试图站起来,“敖丙在哪……”


“哎哟你可老老实实坐着吧,”太乙把他一屁股按回床上,“为师已经知道敖丙是什么情况了,倒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三岁的藕都能做十几斤藕粉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差点要把敖丙伤上加伤了嘞。”


“……”头痛得哪吒说不出话,他极力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太乙的话像隔了一层水膜一样传入他耳朵里,他没由来生起一股烦躁和恐惧:“敖丙呢?敖丙在哪?”


“哼,还有胆子找我儿呃呃呃呃!”


李靖把敖光捂着嘴拉走,太乙立刻给哪吒迅速扎上一针:“莫要急撒,为师已经把敖丙安置妥当,你现在恶相刚退,头晕眼花是正常的,等你先清醒清醒,为师再带你去见敖丙。”


谁知哪吒根本不听,抬手就要把针拔下来:“敖丙呢?你把敖丙带哪去了?!”


太乙真人真是怕了他发疯:“好好好好好!你莫要碰针!为师带你去见敖丙!”


“有没有搞错呀,”太乙简直无语到家,“刚把你俩分开还不到半小时,你是什么雷达吗?敖丙一离手就嘀嘀嘀报警?”


敖光被李靖拉走之后,气得差点要给李靖痛扁一顿:“你拉本王干什么?那混帐差点把我儿害死!”


“龙王稍安勿躁,太乙师父已经替丙儿探查过原因,”李靖不紧不慢地朝他行礼,“丙儿虽是灵珠,可他本身毕竟是妖,对于三昧真火有天然的排斥。或许之前吒儿替他解穿心咒时,三昧真火便已经对他造成了影响……”


“所以呢?这不是那个魔童的错?”敖光勃然大怒,“丙儿每次受伤,都跟他脱不开关系,我的丙儿,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为了哪吒,肉身被毁不说,还差点灰飞烟灭,偏偏丙儿还执迷不悟,执意要跟着他,不愿与我回去,谁知道哪吒给我孩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靖也是个护犊子,纵使脾气再好,听见敖光这样说哪吒,也难免有了怒气:“龙王何出此言?敖丙与哪吒本是一体,二人也算年少情谊,喜欢呆在一块是理所应当,倒是您,既然已经决定放手让孩子走自己的路,便要晓得一路上难免磕磕碰碰,敖丙受伤,我何尝不担心,但咱们这些做家长的……”


李靖叹了口气,拍了拍敖光的肩膀,“只能是在他们退无可退时,成为他们的退路。”


“……”敖光眉峰深深蹙起,但最终也没有甩开李靖的手,“可丙儿是我唯一幸存的孩子,我曾立誓要保护好他,现在他伤重如此,于我如同万箭穿心,我怎能不气恼!”


李靖表示理解,声音中带上了歉意:“听太乙仙长所说,丙儿回来后一直频繁地泡寒泉,他还以为是被岩浆烫迷糊了,没想到竟是为了缓解三昧真火带来的灼热感。若是丙儿早点发现还好,只是当时大战当前,丙儿又惯会隐忍,因此一拖再拖,直到这次才出现意外。”


敖光悲愤地一锤大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能救我孩儿?”


“倒不是没有。”


太乙的脸被哪吒扯得变了形,说话也嘟囔不清,他看着哪吒想碰又缩回的手,有些无奈:“哎哟,虽然我跟你说了敖丙此次是因为灵气消耗过多,被三昧真火灼伤,但是你稍微碰一下,还是莫事的撒。”


哪吒浑身被太乙扎成了刺猬,乾坤圈重新变回了手镯大小,套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微弓着身体,尽可能地离躺在床上的敖丙近一些。


太乙施了九九八十一针,封住了他失控的魔气外泄,再加上乾坤圈的束缚,哪吒此时除了有些动弹不得以外,理智已经完全恢复。


听到太乙的话,哪吒立刻伸手握住了敖丙的手,他的手背上全是针,不好用力,只能双手捧着敖丙的手摩挲着,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那你倒是快说。”哪吒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敖丙。


“敖丙这个情况好办,只要你把他身上残余的三昧真火吸收掉就好咯。”太乙忙着往自己的脸上抹药膏,“为师已经把敖丙的灵脉封住,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把三昧真火吸收掉之后,再每天泡泡冰泉,好好静养就好。”


“那要是我没吸收干净呢?”哪吒事无巨细地问,“我全身都是三昧真火,要是我一不注意,没控制好,又伤害到了敖丙怎么办?”


太乙一顿,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吼,那这样吧,你多注意点儿,尽量跟在敖丙身边,若是三昧真火影响到敖丙,你就及时处理,这样下来,凭灵珠的特性,敖丙应该也能多多少少对三昧真火产生抗性。”


哪吒立刻同意:“这好办!”


他抬腿就要实行,太乙一把拉住他,恨铁不成钢:“你小心点!为师才帮敖丙稳定的身体,三昧真火烧得敖丙险些要命咯,他现在就是个瓷娃娃,易碎物品,你莫要对他动手动脚,务必轻拿轻放,晓得不晓得!”


哪吒点头如捣蒜:“包的包的!”



9


敖丙是被难受醒的。


他跌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他从父王的怀里坠入滚烫的岩浆,一会儿又被困在巨大的天元鼎内,滚滚的三昧真火化作巨大的狰狞面庞,张开血盆大口把他整个吞下,汹涌澎湃的火焰见缝插针地钻进他全身的毛孔,灼痛他的四肢百骸,他失控地大叫,喊师父,喊父王,喊哪吒。


他挣扎得太厉害,不顾一切地想抓住些什么,在一片混沌之下,居然真让他抓到了——敖丙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霎那间,周身的火焰如潮水般褪去,难忍的疼痛也散如蚁群,敖丙忍不住喘了口大气,更加用力地抱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敖……”


“……敖丙……”


谁?


谁在叫他?


敖丙胸口好似被大石头堵住,他的面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把他周围火焰吸走的同时,也带他脱离这地底的炼狱,只是吸力太大,令他喘不过气。


“敖丙——!”


敖丙猝然睁眼。


入目是一片焦黑,唯有头顶上一缕阳光从裂缝中倾泻下来。敖丙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刚想动,才发现自己被一片温暖禁锢着——哪吒把他整个圈在怀中,抱着他坐在了池子里。


“……哪吒?”敖丙张口,声音喑哑。


“你醒了。”哪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敖丙动了动身子,发现根本无法挣动,哪吒把他抱得很紧——这也是导致他梦里呼吸不过来的罪魁祸首。


“哪吒,你先……你先放开我,”敖丙虚弱地说道,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浑身无力,连把哪吒推开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伸手拍拍哪吒的后脖颈,“我呼吸不过来了。”


“可是是你先抱我的。”哪吒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手上的力道却隐隐有收紧的态势。


“什么?我先抱……”


敖丙忽然惊觉自己怎么拍到哪吒的后脖颈的——他双手穿过哪吒的肩膀,直接抱住了哪吒,而好巧不巧,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敖丙忽然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条件反射下做出这个动作的。


这下他有点百口莫辩:“我不是故意的,我……”


“敖丙,你很冷,”哪吒自顾自地打断他说话,“是因为我很暖和,所以你才抱我的,不是么?别怕,我比三昧真火温度低,我不会伤害你。”


他喃喃道:“你喊我名字了。”


敖丙怔愣了一下,他直觉哪吒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太对,但是他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思来想去,可能是平时的小奶娃变成了少年,有些不习惯,又或者是俩人第一次贴这么近,他有点不适应。


于是他试探道:“哪吒,你怎么了?”


“师父说,你是被三昧真火烧到了,”哪吒的声音有些沉,“是我帮你解除穿心咒的时候,烧到你心内了,敖丙,你当时难受吗,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敖丙一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痛晕过去的,但他不愿让哪吒太过担心,甚至因此自责,温声道:“没关系,哪吒,当时的情况,没有什么比三昧真火能更快烧毁穿心咒的了,你第一次和三昧真火融合,你也不知道会灼伤我……”


“我知道的。”


哪吒将头抵在敖丙的一侧肩膀上,“我知道三昧真火对妖族有影响,但我当时太着急了,我急着挣脱,急着救我娘,急着打死那寿桃,急着挣脱这天元鼎,急着报仇。”


“可我忘了你是妖族,忘了你也要内力护体,我只想着要破了你身上的穿心咒,想着和你一起突破这炼狱牢笼……”


“后来师父让你一起帮助我运转灵力救我娘,我也没想到这点。”


他的指尖快要攥破敖丙的衣服,手臂却不敢再用力,“对不起啊敖丙,都是我的错。”


我明明说了要保护你的。


敖丙对他情绪的转变有些措手不及,当下也有些慌乱:“这不关你的事啊哪吒,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若不是我们俩联手,根本没法冲破天元鼎,还有殷夫人,殷夫人她……”


一想到殷夫人,敖丙心惊道:“殷夫人呢?”


哪吒闭眼道:“我娘没事,师父把她及时救走了。”


敖丙还有些迷糊,没有品出“及时救走”这个怪异说法的前因后果,松了口气,就要从哪吒怀里出来,想去询问一下太乙真人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以及殷夫人的情况,“哪吒你放开我,我去……”


他刚从哪吒怀里出来,尚未站稳,腰上忽然一紧,随后天旋地转,水花四溅,尚未缓过劲来,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腕就各压了一处力,敖丙定睛一看,才发现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四臂,正分别压在他的四肢上,狠狠禁锢住,而哪吒的双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魔纹沿着哪吒的脸往两边缓慢生长,哪吒的声音带着些许恐慌,嘶哑得有些变调:“你要去哪?”


他的瞳孔隐隐有变黑的趋势,敖丙瞪大眼睛,不明白哪吒怎么突然情绪激动,嘴比脑子更快:“我,我去看看殷夫人啊……?”


哪吒一僵,甩了甩头,魔纹迅速隐退下去,四臂也缓缓收起,站起身,把敖丙扶了起来,而后退后几步,有些不自然道:“哦,哦……好。”


到这个地步,敖丙终于没法忽视哪吒的不对劲,他快走两步,上前拉住哪吒的两只手臂:“哪吒,你到底怎么了?”


“我……”哪吒后退一步,“没事,我没事,我只是看见你受伤,有点紧张。”


敖丙张了张嘴,忽然笑了,“咱俩受伤的时候多了,什么时候见你这么大惊小怪?”他伸出手,“走吗,去看看殷夫人?”


哪吒僵硬地点点头,看着敖丙伸过来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拉上他。



10


敖丙第三次从梦中醒来,看着哪吒放在他身上的三只手,有些无可奈何地坐起来,“哪吒,起来,我知道你没睡。”


哪吒睁眼。


敖丙没脾气地盘腿,拍了拍他的手,“就算太乙师伯让你时刻守着我,倒也不必睡觉都跟我一起吧?还有,你到底睡着过吗?”


哪吒体温偏高,在睡着时体温会适度下降,而敖丙已经连续三天被烫醒了。


“我不敢真闭眼,”哪吒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上次我就是闭眼,睁眼的时候,你已经快成小血人了。”


敖丙哭笑不得:“可是我现在只是睡觉而已,到底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


哪吒固执道:“我怕我睡着了,火就会失控。”


“可是你非要和我睡一起,不是更危险吗?”敖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不跟我睡一起,我可能还稍微安全点。”


哪吒不管不顾地胡说八道:“我不跟你睡一起,我就没法保护你;我跟你睡一起,我就没法控制自己,所以我跟你躺在一起,但是不睡着,这样就绝对安全。”


敖丙实在说不过他,无奈道:“那你连我吃饭都要喂我,又怎么说?”


哪吒同样有理有据:“师父让我尽量跟你呆在一起,多接触接触,这样能增加你对三昧真火的适应性。”


敖丙:“……你厉害,我说不过你,我认输。”


敖丙在太乙真人那知道了来龙去脉,虽然对哪吒突如其来的暴怒和恐怖的破坏力感到心惊,但敖丙善解人意地自动归为哪吒刚刚失去母亲,又看到自己“唯一的朋友”如此,心慌之下,也是情有可原。


敖丙想到这,又看向哪吒,刚好对上哪吒的双眼,他这才发现,哪吒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


这几日,哪吒对他的照顾实在细致入微,简直比起父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父王没有强制喂他吃饭,如果非要形容,敖丙觉得甚至可以用上“控制欲”这三个字。


敖丙咬了咬嘴唇,他对朋友都是如此吗?


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哪吒产生异样的感情,他也说不清了,是哪吒对于父王的警示,说出“我想试试”时,还是被古树枝围困时哪吒朝他极力伸出的手,抑或是烧毁穿心咒时滚烫的温度,天宫满天星辰旁边互诉衷肠,发誓要一起成仙,又甚至是宁可破出未完成的肉身也要救对方的决心,或者说更早,在海边一起踢毽子,他赠与他最心爱的海螺,而他给予他唯一的身份。


他不知道自己动心了,正如海洋的爱意沉寂无声。


可哪吒呢?


哪吒与他无话不谈,会为他不顾一切,甚至现在对他产生“占有欲”,可哪吒依然坚信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有时候敖丙很害怕,害怕哪吒一旦拥有了其他朋友,是否也会这样为了其他的朋友不顾一切?


魔丸天生情欲迟钝,敖丙既喜于他的迟钝,又害怕他的迟钝。迟钝意味着模糊与朦胧,他不愿这种模糊与朦胧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出现。


“敖丙,”哪吒忽然出声,“如果我真的睡了,你能看着我吗?”


敖丙冷不迭被他喊一下,整个人一抖,忙答道:“当然,你终于困了吗?”


哪吒挑眉,忽然笑了一下,“骗你的,我才不困。”


敖丙:“……”


哪吒自从那日之后再没变回过小孩,大吒的笑容实在太过邪性又张扬,看的敖丙心头狂跳。敖丙时常奇怪哪吒到底长得像谁,粗略一看既像李将军又像殷夫人,细看神态和五官却完全不似他俩,但却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


真要说,可能大抵是因为他俩本为一体,对对方都有吸引力吧。


敖丙叹了口气,再回去看时,却发现哪吒蜷在床的最边上一小块地方,已经闭上了眼睛。


敖丙凑近了一些,感受到哪吒身上的温度似乎低了一些,知道他大概率是睡着了。


敖丙无奈地摇头,刚想在他旁边躺下,心念一动,悄悄地挪到哪吒的旁边,刚想往他身前靠,两只手就已经快准狠地搂住他的脊背和后脑勺,被他往自己怀里压。


敖丙有些羞恼:“哪吒!你根本没睡!”


哪吒的声音带着些许困倦,但依然藏了戏谑的笑意:“我早和你说了我不困,倒是你,嘴上说着不要跟我睡,偷偷靠过来是什么意思?不能明说吗?小爷我怀抱温暖的很啊。”


“你……”敖丙耳尖红了个透,“别闹了!”


哪吒亲了亲他的龙角:“好的,睡吧。”


这下敖丙从头到尾红成魔丸,腾地一下坐起来,捂住自己的角:“哪吒!”


哪吒也坐起来:“到!”


敖丙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但他觉得真的很有必要跟他说明一下他的行为之轻浮:“我们龙族的角是全身最敏感处之一,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就动……动手摸来摸去的!还,还……”


“我摸了吗?哦,我摸了,”哪吒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怎么了,你们龙族的角有什么说法吗?”


敖丙耐着脾气:“龙族的角象征着地位、权力,还有自身的修为深浅,角是我们除了护心鳞以外最重要的地方,不能随便摸的,在龙族里,互相交磨龙角,意味着,意味着……”


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意味着什么?”


敖丙看着哪吒红色的眼瞳,低头移开了眼:“……意味着求亲。”


父王要是知道他的龙角已经被哪吒又摸又亲,哪怕是在隐居处,也会万里迢迢杀过来的!


这下轮到哪吒沉默了。


敖丙跪坐在床上,低头只能看见哪吒的腹肌。在这诡异的沉默里静默了整整一分钟,敖丙终于忍不住说道:“行了,我先……”


“敖丙,”哪吒忽然愣愣地开口,“你们龙族娶亲的时候,会准备什么?”


敖丙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们龙族娶亲会准备什么?我们人族成亲的时候,我想想,我小时候见到他们成亲一次,要拿很多的大米、很多红色的棉被,很多很多的红绸……哦对,红绸!”哪吒拽出混天绫,把他挂在敖丙的脖子上,想了想,又把混天绫系了一朵花,可惜手艺不精,变成了一坨,可他毫不觉得丑,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新郎就是这么挂的!新娘一直在很大的轿子里,没看见有没有。我本来想继续看,可惜被发现了,牵马的家仆让我走远点。”


“还有很多金子和银子,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太乙师父光给我武器,也不给我一些金银财宝,虽然他们神仙好像也用不上金银财宝……我只有火尖枪、猪猪和乾坤圈,”哪吒一边数着,一边把自己手上的乾坤圈摘下来,拉过敖丙的手戴上,“我现在只有这些,如果不够……不够的话,我努努力,龙族是不是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九龙神火罩算吗?那个破鼎也……敖丙?”


哪吒震惊地看着敖丙,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你,你哭了?”


他急得差点伸出多的几只手帮敖丙擦掉眼泪,可越擦,敖丙的眼泪越多,到最后简直像珠子一样往下掉,“你别哭……”


“你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敖丙低头,狠狠擦掉自己的眼泪,对着哪吒低吼,“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怎么敢这样说!你……”


敖丙一怔。


哪吒把他的脸掰起来,一滴一滴地擦干净他的眼泪,敖丙一直流泪,他便一直擦,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娘说,等我长大,也要找一个一直相守的人,像她和爹一样,我当时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一直相守,我只想有个人一直陪我踢毽子。”


“然后你出现了,你陪我从白天踢到傍晚,还送我你贴身的海螺,说我只要吹一下,你就能知道,然后我吹了,你真来了,”哪吒擦干了敖丙的眼泪,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的眼角,“你是我心中除了爹娘以外,最守信用的人,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你附在我身体里那段时间,虽然只有七天,但我真的很享受那段时间,”哪吒笑了笑,“你随时都能和我说话,我不用担心你在干什么,有没有出什么事,我们并肩作战,共用一具身体……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我们本来就是应该一直在一起的。”


哪吒默默握住他的手,“敖丙,我生来就叛逆放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对你,我特别……小心,我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不和我说话,怕你对我产生偏见,怕你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怕伤害你,怕你离我而去。”


他抬头,挤出一抹笑,“别哭啊敖丙,你这样小爷我很慌的,我都不敢说接下来的话了。”


敖丙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你说。”


“就是,你可不可以一直跟我在一起呢?”哪吒努力眨着眼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虽然我仪态懒散,但意志坚定,虽然我个头矮小,但内心强大,虽然我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虽然我眼眶发黑,鼻孔朝天,牙还缺了一颗,但我会对你很好很……唔!”


敖丙笑中带泪,捂住他的嘴:“你非要顶着这副身体和这张脸说这话吗?真记仇……呃!”


他忽然触电一样,缩回了手——哪吒的在他掌心里亲了一下,魔丸灼热的唇仿佛把他手心烫出一个洞。


“敖丙,”哪吒舔了舔唇,“你冰冰凉凉的,像个陶瓷果冻。”



11


高悬的瀑布当头砸下,哪吒垮着一张脸,接受瀑布的洗礼,太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看见哪吒偷懒用火把水烧成蒸汽,就给他一拂尘。


李靖路过,奇道:“太乙仙长,吒儿这是?”


太乙气不打一处来:“我千叮万嘱,敖丙现在刚稳定,万万不能让他再受到三昧真火的侵扰,尤其是哪吒,嘿!这混小子,若不是我撞见,敖丙怕是又要出差错!”


李靖连忙道:“可是吒儿又失控了?”


太乙一甩拂尘:“非也!但这混帐居然敢跟敖丙动手,若不是我撞见,敖丙就要被他欺负去了!”


哪吒的声音隔着偌大的水声远远传来:“我们没有打架。”


“你你你还敢顶嘴!”太乙气得肚子大了一圈,“你说说,敖丙身上那几块青紫,不是你打的,还有谁!我问敖丙,敖丙都害怕得不敢说!”太乙痛心疾首,“唉,敖丙这孩子还是太老实了,你看看哪吒!没大没小,目无尊长,四处惹事,没轻没重,粗鄙的很!”


哪吒:“……”


算了还是不要争论了。


“结界兽,给我仔细看好哪吒!”太乙指挥着两只结界兽,“我非得告诉敖光不可,让他好好收拾这小子。”


李靖无奈摇头,默默地去找龙王聊聊孩子教育的问题。


哪吒撇撇嘴,忽然觉得水流的冲力似乎减轻了许多,他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果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龙头。


“敖丙!”他惊喜道。


“嘘。”敖丙瞄了一眼太乙的方向,“快,趁师伯没发现。”


哪吒看了看正在朝他们走来的结界兽,忽然计上心头,“敖丙,有没有兴趣搞点水汽?”



太乙领着龙王气势汹汹地赶到时,两只结界兽正扭打成一团。


“你们俩咋个回事?能不能靠谱点!”太乙龇牙咧嘴,“一天到晚就是打架,打架!两个神经病!”


“太乙仙长,他对不出暗号,他是申公豹假扮的!”鸟头率先告状。


“放屁,我们根本没……没对过暗号!”酒鼎急得要骂人。


“什么暗号?”太乙一头雾水。


“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哪吒的声音从天外飘来,太乙一看,哪吒笑得露出满口牙,正骑着一条龙朝他做鬼脸。


“再下去练练吧,师父!”


敖丙带着哪吒一飞冲天,身后只余太乙恨铁不成钢的绝望怒吼——


“哪吒——!!敖丙还是很易碎脆弱啊,你倒是小心点,记得轻拿轻放,不要骑他啊啊——!”




FIN.



彩蛋是小甜饼番外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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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我再一次为了我的古早CP打开lof,二刷了电影,补全了一些遗漏的细节,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希望大家多多点赞评论,每一条都会看!orz

莫得暖气

【藕饼】请问你掉的是哪个哪吒(一发完)

全文3.5W,免费,一发完。

两藕X一饼(假的)。接魔童2。剧情向+HE(真的)+酸甜口。

神仙版公路旅行。哪吒丢了心,敖丙要帮他找回来。


 

上篇:临海尚识鲲鹏大,入梦当解何为鱼

 

出东海,绕山而行,往西北方复行数里,见一夷方城,城西林地,有一笪姓人家。

据传,笪家老太爷少年时,曾于东海之滨,救一龙王。龙王自称姓敖,受笪老太爷恩惠,来日自会相报。

笪老太爷双手抱拳,谢过龙王恩典,并言相助只因心肠慈悲,无邀功讨赏之意。

龙王听罢摇首,连道三声“很好”,声如雷鸣,山崩海啸。随着狂风席卷,龙王摇身而起,飞至半空,腾云驾雾而去。

此后半月,笪老太爷再未见...

全文3.5W,免费,一发完。

两藕X一饼(假的)。接魔童2。剧情向+HE(真的)+酸甜口。

神仙版公路旅行。哪吒丢了心,敖丙要帮他找回来。


 

上篇:临海尚识鲲鹏大,入梦当解何为鱼

 

出东海,绕山而行,往西北方复行数里,见一夷方城,城西林地,有一笪姓人家。

据传,笪家老太爷少年时,曾于东海之滨,救一龙王。龙王自称姓敖,受笪老太爷恩惠,来日自会相报。

笪老太爷双手抱拳,谢过龙王恩典,并言相助只因心肠慈悲,无邀功讨赏之意。

龙王听罢摇首,连道三声“很好”,声如雷鸣,山崩海啸。随着狂风席卷,龙王摇身而起,飞至半空,腾云驾雾而去。

此后半月,笪老太爷再未见龙王身影,只当是对方忘却。

哪承想,一年后,夜半已过,一白面青须的老人,忽然入梦,并告知笪老太爷,吾乃东海龙王敖光,受其恩惠,近来报偿。

龙宫一日,人间一年,龙王敖光回东海水晶宫取来一块龙肉,摆于笪家桌上,食肉则可长生不老。

敖光还告知笪老太爷,这块龙肉可分为百余块,保你子孙万代,富贵荣华,长命不衰。

言毕,笪老太爷于梦中惊醒,桌上果然见一包裹,光芒万丈,直破屋梁。

笪老太爷立刻喊来家中长辈,大家面朝东海跪拜不起,谢龙王大恩。

 

茶馆之中,一衣料褴褛的男人,正口若悬河地说着笪家往事。

笪家是夷方城的大户,世代经商,家财万贯,且整个家族都很长寿。连嫁女进笪家,女子也会随着夫君照拂,活得越来越年轻。

所以这些年来,关于笪家老太爷吃过龙肉的说法,越传越真。

 

“无稽之谈。”坐在茶馆中饮茶的少年,轻斥一声,动静小到除了同桌之人,再无人听见他的反驳。

坐在少年对面的家伙,微微撩起眉梢,口气平淡又冷漠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大声驳斥。”

“此人虽然说的不可信,但看他骨瘦如柴,面色萎黄,当是饿了数日,只以这点故事换些茶点填饱肚子,我何故做这恶人,害他一条性命。”素衣少年道。

“话虽如此,我见他指骨歪斜,指腹下方有厚茧,衣裳破旧不假,腰上那条布带却非凡品,只是弄脏了些,所以他虽饥饿,却是因为钱财都用来赌博,这才靠故事来换点食物。”对桌之人反驳道。

素衣少年目光微怔,脸露讶异,显然没想到同行者会注意到这些地方,毕竟哪吒三太子在天上威名赫赫,却全都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不少仙童仙鹤向李天王投诉,说哪吒凶神恶煞,顽劣不堪。作为哪吒的生身父亲,李靖也是拿这三子无法,所以大多数时候,李靖会把抓妖的任务,分配给哪吒,让他少在天上折腾那些可怜的家伙们。

“哪吒明察秋毫。”敖丙素净的手指捻起杯子,一个普通的陶杯被他捏在指尖,竟如法器突然开光,落得有几分雅致优美起来。

哪吒没理敖丙的夸赞,他抓起桌上的筷子,一把按住试图偷袭他的小布偶,小布偶穿着红色肚兜,套着黑色短裤,头上扎了两个圆揪,五官简约的脸上,莫名透出一股桀骜不驯,让哪吒空白的大脑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烦躁。

“吒儿不可无礼。”敖丙伸手救回自家胆大包天的小式神,哪吒按了按眉心,口气狐疑道:“为何它叫吒儿?”

敖丙望着哪吒,语带揶揄道:“哪吒是嫌我这式神与三位殿下撞名了?”

“并未嫌弃。”哪吒垂下眼,语气铿锵,却是惜字如金。

“小爷叫什么关你屁事,你这家伙白长那么大个了,说话吞吞吐吐,咋啦,喉咙里进沙子了啊!”小式神不过巴掌大小的布娃娃,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哪吒,不但不怕,还气焰嚣张的要和对方单挑。

敖丙捏住小式神的裤子,看似劝架,却也没阻止对方挥动又短又软的四肢,在哪吒手背上敲打了几下。

“我们来此,是为喝茶吃糕点的不成?”哪吒对小式神的挑衅视若无睹,只是眉心一蹙,为行程缓慢提出了异议。

敖丙嗖地收回小式神,把吒儿塞到自己的衣领当中,小布偶掉下去一截,又自己爬了出来,将就着把脑袋卡在敖丙领口,一副透气又省力的模样。

“我们来此是因为对城中情况不熟,所以寻个地方问问路。”敖丙拎起茶壶给哪吒满了杯茶,态度不亢不卑,很有几分享受行程的意思,只可惜他和哪吒现在,都属于神仙落难,倒霉透顶。

 

事情要从守护昆仑山的一只妖兽说起。

妖兽名唤钦原,冠似白鹭,身形如雁,不过鸳鸯大小,却有长长的羽尾,好似孔雀。

但钦原的羽尾中藏了一根毒刺,和蜜蜂一般。钦原比蜜蜂要毒得多,被钦原蜇一下,管你是鸟兽虫鱼,还是花木植被,都会立刻死亡枯萎。

以前钦原就在昆仑山边上绕圈,不会随意消失,所以等钦原不见的第七日,才有道童发现不对,并立刻上禀了天庭。

正好这几日,李靖又收到不少关于哪吒的投诉,李天王也知道,哪吒并非有心得罪人,主要哪吒他没有心。莲藕化身的三太子,又得三昧真火锤炼,无魂无魄,且不惧摄魂瘟疫,虽推了姜子牙的封神榜,却能肉身成圣,和那清源妙道真君一样,属于天庭头号麻烦选手,只是真君好歹爱好遛狗,而哪吒除了修炼,旁的什么也不关心。

李靖喊来哪吒,交代了钦原之事,命哪吒下凡将钦原捉回,以防这小东西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哪吒到了昆仑山,查了凡间镜,看到钦原去了东海方向。

不过凡间镜不可带下人间,钦原也不会待在原地不动,他对茫茫东海并不熟悉,直接找去非明智之举。

专门负责看守凡间镜的道童向哪吒鞠了一躬道:“三殿下若是忧心,不如请一位熟悉东海的仙君协助。”

“东海?”哪吒歪过头,眼珠子转悠了一圈,一个名字跃入脑中——申公豹。

 

姜子牙分封诸神,申公豹虽叛逃截教,但念其多年清修,于阐教有功,功过相抵,特封为分水将军,执掌东海。

和哪吒这个拒上封神榜的莲藕人比起来,申公豹的名头在三百六十五位正神中实在算不得响亮。

哪吒能想到申公豹,看守凡间镜的道童自然也悟到此神,只可惜哪吒面色平静,道童却略感难堪地搓了搓手。

“三殿下,申大人怕是没有那么好请。”

申公豹被下放东海,领了封赏的次日就跑得无影无踪,有人斥他扁毛的玩意,不知进退,也有人抚须不语,想是念着东海过去的龙王们。现在哪吒想找申公豹认路,那可能比大海捞钦原还要困难几分。

“除了他,还有别人识得东海之境吗?”

东海之地,毗邻陈塘关,百年之前,妖魔横行,哪吒虽生在此地,却并无成圣之前的记忆。

肉身成圣后,哪吒对其父李靖,其母殷十娘的态度一直淡淡,他兄长说哪吒是无心莲藕,下锅清炒都嫌太老。

哪吒对此话有些异议,比如他要怎么将自己炒成一盘菜呢?

“禀告三太子,不如去星宫寻那华盖星君。”

“华盖星君?”封神榜封了百多位神,加上原来就在天上的仙,和位居西方的圣人,哪吒至今为止,还没把这些家伙的名、封号、脸对上过。

“就是银蓝色长发,有两个小龙角,长得很是轻灵好看的那位。”道童一边在自己脸上比画,一边希望用动作唤醒哪吒的记忆。只可惜道童圆月般的脸庞,蚕豆大的双眼,眉稀而唇厚,就算哪吒无心,也无法从道童脸上感受到“轻灵好看”一词。

“华盖星君为何识得东海?”哪吒像个没有感情的史官,问了一句又一句,加上他墨发如火,身形瘦削高挺,气势逼人,唬得道童连退数步,总觉得下一眨眼,哪吒三太子就要打人了。

“星君原是东海龙王敖光第三子,出身东海,自是最了解那处地方。”道童战战兢兢地朝哪吒拜了拜。

这九天之上,阶级分明。昆仑金仙超脱仙格,不理俗世,自是高于掌管万物运作的圣人一等。

圣人之下则为神,美其名曰是高于人族之上的神祇,但真要算来,也不过是为天地繁衍、生生不息的一枚棋子。

所以天庭里,很多神都怕哪吒和杨戬,他俩总是不按理出牌,一点圣人风范都没有,让人大为头疼。

“他住在星宫?”哪吒觉得这华盖星君也是有趣,一条龙盘在星宫里,不觉着挤得慌嘛。

“自然自然。”道童来看守凡间镜时间不久,却也听过一耳神仙们的八卦——这位华盖星君俊美非常,却命犯孤寂,金仙把他留在天上,也是为了助他悟道。

 

得了想要的答案,哪吒转身离开,行动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踩着风火轮,一路烧着云朵到了星宫,守宫的仙鹤一见哪吒,顿时吓得四散飞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让对方的三昧真火燎了羽翼。

哪吒一路直入,进到华盖府邸,对开大门被他信手一推,力气大到足以把门闩震裂成两半。

镌刻星图的门后,一池金莲盛放,池水澄澈,莲叶碧翠,深不可测的池底,粼光闪烁,似幻似露。

在哪吒走下池中台阶,一道水幕涌起,破水的敖丙,身披水帘,轻灵澄澈,如一汪深井,倒映着十五的月光。

哪吒周身燃着三昧真火的热气,水露靠近,都会顷刻被蒸发。

不过在看清敖丙的脸时,哪吒对那句“轻灵好看”算是有了正确的认知。

“三殿下缘何来此?”敖丙趴在水池边,肩头薄薄的衣裳被水浸透,贴着皮肤,透出点银龙的鳞色,一条长长的龙尾在池中摆动,像条不老实的鱼。

“妖兽钦原逃离昆仑山,我奉命下界捉拿,东海辽阔,你熟悉地形,与我同往。”

“你说同你去就同你去啊,你算个什么东西。”这边敖丙还没张嘴,一只嚣张的布偶已经顺着敖丙湿漉的长发爬到头顶,扶着龙角站起身,用黑线缝成的豆豆眼与哪吒对视。

“这是?”哪吒挑眉,手指动了下,刚想烧了这挑衅的布偶,敖丙双手一推池壁,龙身划开池水,整条龙飞速后退,只见池中金莲遇火化炎,顷刻间就被烧成了通红的一把,连池中清泉也蒸腾起一层白雾。

敖丙快速从池子的另一头上岸,反手抓下头上的布娃娃,素白的手臂一伸,仙袍就服帖的包裹住敖丙的身体。

敖丙戳着吒儿圆滚滚的脸蛋,哭笑不得道:“你说你惹他干嘛。”

 

九天之上,谁不知道哪吒三太子成圣的信条就三——不服就干。看我不顺眼啊,那比力气吧。修仙问道路有千条,你管我走哪一条。

介于哪吒的爹,李天王也管不住他,外头的神啊仙啊,就念叨哪吒没有心。

因为没有心,所以下起手来,没轻没重。

 

敖丙带着不服管的小布偶逃命,没走几步,忽觉腿上一重,敖丙从天上掉下来时,表情有些微妙。

毕竟他被混天绫捆过龙身,这还是头一回让乾坤圈套住双腿。

——哪吒的法器怎么越用功能越奇妙了。

敖丙从半空落下,掉到哪吒伸出的手臂中,敖丙把挣扎的小布偶塞进衣服里,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双手抱拳,向前做拱。

“既然是三太子有命,丙不敢不从。”

哪吒每回抓到那些说他坏话的人,对方第一反应就是笑着道歉,然后下次继续说些不中听的话,后来杨戬跟哪吒说:“那些越好看的人,越爱骗人,毕竟看到那张脸,你就容易原谅他。”

哪吒觉得杨二郎说得很有道理。

从他见到敖丙起,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怪不怪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吱呀吱呀地锯木头。

“我不信你。”哪吒俊美的面上,挂着冷峻的锋芒,若是旁人看到这般的三太子,都会下意识低头回避,可敖丙不但没低头,看睁大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哪吒。

“长高了。”敖丙低喃道。

“我成圣后已过了五十余年,并未长高分毫。”

“我认识成圣前的你。”

“很多人认识。”哪吒这句话,莫名带了点起伏。

成圣前的哪吒是何种模样,李靖、殷十娘、金吒、木吒眼里都有所不同。

现在又来个敖丙。

可哪吒并不好奇过去的自己,他也不想知道。

在他截断脑中想法后,那锯木头般的响动,戛然而止了。

 

为了不让敖丙有骗人的机会,哪吒捆着华盖星君的腿直接下了人间。

等到了东海之滨,哪吒收起乾坤圈,敖丙提着衣摆,发现乾坤圈缩小成了右脚的脚环,正好束在他的脚踝上,让他没法变龙,也跑不出哪吒的五指山。

“三太子殿下委实霸道。”

“是啊,他一点都不好。”憋了一路的小布偶又探出头,可惜刚说一句就被敖丙塞了回去。

哪吒耳聪目明,对小布偶的话自是听见,但他要是一烧布偶敖丙就跑,那抓钦原的任务是彻底完不成了。

 

封神之后,敖丙也是多年未见这片海域,极目远眺,海影辽阔,天高云淡,海天相连之地,似咫尺,似天涯。

哪吒给敖丙看凡间镜上钦原最后出现的画面,敖丙瞅了一眼,伸手指向西方,那里有一座尘埃遍布的关隘,五十多年了,敖丙已经快想不起在陈塘关城楼上眺望东海的光景。

“过了这片山,西侧是陈塘关,北侧是夷方城,钦原是个爱热闹的妖兽,以他的性格不会随随便便横跨东海,东海海眼之上有不少肉眼不得见的困妖残阵。”

“依你之见,他会去往陈塘关还是夷方城。”

敖丙望了望哪吒,虽然许久不见,但哪吒这说话有条不紊的样子,还是怪让人不习惯的。

窝在敖丙胸口的吒儿又钻了出来,不过为了不让他引火上身,敖丙给他下了噤声咒。

于是哪吒就看到华盖星君的小式神,嘴巴的线圈一张一合,都快舞出残影了,但他什么声音也听不着。

“算一卦吧。”敖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布捆的蓍草,吒儿抱着布条一角,终于获得偶身自由。

哪吒对六爻卜卦一事并不了解,太乙曾想过教他,可惜哪吒是无心莲藕人,于他而言——无心无情,生死都已了无意义,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卜知天命。

哪吒看着敖丙在那细细的分蓍草,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完后,敖丙拍了拍手,把试图溜号的吒儿抓回来丢到肩膀上,声音澄澈干净的开口道:“我们去陈塘关,会遇到危机和困难,去夷方城会有所发展。”

“那去陈塘关。”哪吒道。

“不该去夷方吗?”敖丙眼看哪吒又要快步走开,素锦的袖子轻轻一甩,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到哪吒身侧,两人并肩而行,好似与过往无甚区别。

“钦原不会无缘无故下界,来都来了,哪会那么容易跟我回去。”在哪吒看来,虽然他不懂人情世故,但任何矛盾都可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解决——抓钦原遇到点危机和困难,属于正常发展。

“他真不像我。”吒儿翘着布条小嘴嘀咕道。

这话哪吒听不见,敖丙却能听见,他敛着眉眼,打量着哪吒的侧颜,嘴上却未有回答吒儿任何。

 

到了陈塘关,哪吒没有进城,而是踩着风火轮立于城池之上,俯瞰整个城邦。

人间繁盛,百姓劳作的画面,入了哪吒的眼,却入不了他空空荡荡的心。哪吒看了一圈,并未寻到钦原下落,这妖兽个头不大,如果有意隐藏的确会很麻烦。

哪吒把目光落到敖丙头上,华盖星君藏起了龙角,改变了发色,现在跟个普普通通的人间公子毫无二致。

敖丙建议哪吒把头发放下来,虽然哪吒的发色没有问题,可没有人的头发该是飘着的。

哪吒并未听取敖丙的意见,毕竟哪吒根本没准备在钦原的事上花费多少时间。

 

趁着哪吒找钦原的功夫,敖丙掏了掏袖子,摸出一个乾坤袋,里头放了些灵果灵芝和法器,还有几块人间的布币,以及三颗幼儿拳头大小的珍珠。

吒儿歪着布脑袋看敖丙钦点财务,好奇道:“丙丙要在人间待很久吗?”

“你觉得什么情况下,哪吒会遇到危险呢?”

“敌人很强大的时候。”

“抑或者——对方出其不意,耍个心眼。”

封神之战后,敖丙被留在九重天,他虽是灵珠子,却也是罪龙之后,不得重用是必然,且为了不让天上再追究龙族偷盗灵珠的罪孽,敖丙自愿交出逆鳞,只要掌握敖丙的逆鳞,他就无法反抗分毫。

虽然昆仑山状似要放过龙族,但在封神榜已成,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皆远离三界的情况下,留下实力强大的龙族,以后才能让阐教的仙,继续用以杀入道做借口来屠妖。

 

“我发现他了。”哪吒从半空落下,朝敖丙伸出一只手,敖丙挑着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哪吒,盛着海水的眼中划过一丝好笑,敖丙把手放到哪吒掌中——他又不是不会飞,这不是哪吒把他的脚给锁了。

哪吒拉着敖丙直奔钦原所在,到了地方敖丙才发现,钦原在一大户人家的屋檐上装小跑儿——就是镇压屋顶的走兽石像。这些石像都以上古神兽为原型,突然多了只鸟,看起来很像谁家养的鸡爬屋顶上了。

哪吒和敖丙落到屋顶,哪吒目不转睛地盯着钦原,钦原一动不动,试图装死。

敖丙环顾四周,檐下人声嘈杂,喧闹和睦,院中树木苍翠,青草绿油,并无任何枯萎落败感,可见钦原还没发挥自己的本领。

“要我来抓你,还是你自己乖乖过来。”哪吒朝钦原勾了勾手指,钦原慢吞吞地迈出一只爪子,哪吒双手一抬,三头六臂,火尖枪、阴阳剑出,吓得钦原双翅一展,拜在了屋顶之上。

“三殿下容禀!”

“不容。”

“啊啊啊——三太子殿下,我是有苦衷的啊。”

“不听。”哪吒空着的手掏了掏耳朵,墨黑的长发在脑后飞扬,顷刻间就被烈焰纠缠。

钦原尖叫着往敖丙身上扑,一边扑一边涕泗横流道:“星君救命啊,您快劝劝三太子吧,小的只是下界来找丢失的灵果,并非私自下凡啊。”

“对啊对啊,你就听他说一下又怎么了!”吒儿插嘴道。

敖丙提着袖子,想把往他衣服上抹眼泪的钦原抖掉,一个没注意,吒儿又蹦出来和哪吒脸贴脸,嚣张的小布偶抱着棉花胳膊道:“来吧,说给小爷听听。”

钦原打量了下站位,发现哪吒的火烧不到他,立刻得意地抱住敖丙的腿。

 

钦原栖息于昆仑山的崖壁之上,百年前,他发现山壁的石缝中生长出一颗灵果,这果子和寻常的琼浆玉果不同,也不像西王母的蟠桃,感觉像是吸收天地之灵诞下的奇物。

钦原每天守着这灵果,一守就是一百年,结果前些天,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的车架路过,疾风扫荡,然后钦原发现灵果的根断了,那颗圆润的果子坠下昆仑,不见踪迹。

“你说这事多糟心啊,小的哪能忍呢。”钦原虽比哪吒、敖丙年岁更长,却委实打不过这位肉身成圣的三太子,在成为烤鸟和勇敢活着之间,他选择勇敢地活。

“所以你就私自下凡了?”吒儿觉得这故事也不怎么好听嘛。

“话说完了,跟我回去吧。”哪吒可没心情听什么故事。

眼见哪吒油盐不进,钦原眼珠滴溜着思考退路,在哪吒的火尖枪戳到钦原脑门时,敖丙伸手按住了哪吒的小臂。

哪吒目色微敛,眼神凶戾道:“你也要阻我?”

“不是,你看那孩子。”敖丙伸手指向院中,一个梳着小辫的女童扶着门槛,小心翼翼地翻了出来。

虽然个头只有一点,女童的动作却很灵活,白嫩的脸蛋上,挂着莹润的光泽,好像一颗刚从蚌里取出的珍珠。

“她身上有仙气,这就是灵果的化身吧。”敖丙一眼看穿女童真身。小家伙正不紧不慢地逗着水池里的金鱼,有位挽发的妇人从屋内出来,伸手抱起女童,轻叱她不听教导,居然敢离水池那么近,掉进去可如何是好。女童挨了训斥,却不生气,笑嘻嘻地搂住妇人脖子,亲昵地喊了声:“娘亲。”

“星君大人,这确实是灵果,我也没想到她坠到人间就化为一女童,当时她赤身裸体走在路上,被这户人家收养,因为这对夫妇刚刚丧子,加上年事已高,无力再次生养,就把灵果当自家孩子养了起来。”

钦原本想把灵果偷偷带走,可守在这多日,看着一家三口的生活,钦原动了恻隐之心,实在无法拆散灵果与夫妇。

“灵果乃昆仑之物,弃于人间,有弊无利。”哪吒的声线清朗,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股子不近人情。

钦原磨了磨鸟嘴,气呼呼地回忆着哪吒在九天之上的名声。

未上封神榜,以肉身成圣的有七人,其中当属三太子哪吒与清源妙道真君杨戬,战力最是不俗。

可杨戬无事时就是个狗痴,哪吒则不然,他无心无情,虽为魔丸转世,却被剔除了魔性,虽已修道成圣,却鲜少展示人情世故的一面。

“呜呜呜,星君你看他。”钦原哭哭啼啼又要往敖丙身上靠,还没等他把眼泪蹭敖丙裤腿上,吒儿一跃而下,揪着钦原的羽毛,直接在妖兽头顶揍了一拳。

钦原骤然挨打,尾羽炸开,露出身后黄蜂般的毒刺,哪吒火尖枪一撤,反手换来阴阳剑,对准钦原的毒刺劈来,钦原原地一个振翅,吒儿被甩头丢了出去,小布偶才多点重量,一下子就滚下屋檐,落到院子。

敖丙想去捡吒儿,刚迈一步,脚踝上的乾坤圈收紧,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哪吒,却见哪吒倒拎着钦原,似乎要把妖兽拔成个秃毛鸡。

躺在院子里的吒儿,半天没等来敖丙,他刚刚站起身,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笼罩而下,灵果放大的脸孔出现在吒儿眼前,一把抓住了来不及跑的吒儿。

“娘亲,娘亲,我捡到个娃娃!我可以收下吗?”

敖丙单手捂着额头,很想喊一句:你不能收下!

 

哪吒只把敖丙当作探路人,加之敖丙之前数次打断自己的行为,哪吒一点也不放心敖丙单独行动——说不定一转头人就跑了。

敖丙被乾坤圈锁着脚不能动,钦原被拔了不少羽毛,气息奄奄地吐着气。哪吒走回敖丙身边,把钦原扔到敖丙怀中,开口道:“看着他,我去取回灵果和你的式神。”

话音刚落,本来在装死的钦原忽然竖起毒刺,对准敖丙的下巴扎去,敖丙与钦原距离太近,这点距离显然不够闪躲,哪吒反手一抓,毒刺刺穿哪吒的掌心,在靠近敖丙下巴的位置寸寸结冰。

“多谢三太子搭救,丙还是有自保之力的。”

敖丙掸了下哪吒的手臂,被他冻住的哪吒和钦原瞬间解封,钦原抽回毒刺,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去碰敖丙的上身,而是对着敖丙被乾坤圈锁住的右脚刺去。

毒刺刚擦破点皮,红色的混天绫就把钦原捆成了粽子,在被封闭的最后一刻,钦原居然从尾部飞出一根小刺,扎在了风火轮上,哪吒眯起眼,手指一弹,钦原连着混天绫一起燃烧了起来。

“三太子可有事?”敖丙摸了摸被钦原刺过的地方,并无痛感,只是有些酥麻在蔓延。

“我是莲藕化身,无心无情,不受瘟疫侵扰,他的毒,伤不到我。”

说话间,烧着钦原的火灭了,露出毛色黢黑,嘴里冒烟的妖兽。

搞定钦原,哪吒迈步悬空,准备从屋檐下去,敖丙脚踝上的乾坤圈松了些,他刚站起来,就看哪吒像一颗垂直的流星,哐当一声落到了院子里。

 

钦原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是值得了!虽然他活不成,但他也算干了件大事——毒倒了三太子哪吒和华盖星君!

说毒倒可能不太准确,毕竟哪吒其实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他突然不能飞了。

钦原的毒对活物有摧枯拉朽之力,但哪吒是藕粉调和,又历三昧真火萃取,他根本不算植物或者食物。

当然敖丙也是一样。

两个藕面人,按理说不可能中毒。

可哪吒现在飞不起来了,风火轮也成了熄火的铁圈。而敖丙,就算去掉乾坤圈,他也只是一条落了凡尘的走地龙。见此情形,被捆被烧的钦原,发出了反派的笑声。

“想我在昆仑山修炼多年,凝心聚力,终于将自己的毒进行了加工和改变,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钦原大放厥词,哪吒手指一抖,混天绫把钦原的鸟嘴捆了个结实。

“先取回灵果和式神。”哪吒转身向屋里走去。

敖丙拎着钦原紧随其后,语调加速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回去?”

“虽然飞不起来,但神力并未消失,走也能走回去。”

敖丙睁大双眼,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哪吒,你可知我们走回昆仑山有多远的距离?”

这是敖丙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哪吒头也不回道:“命长,耐走!”

只是这急匆匆的背影,着实透着几分失算的无措。

 

哪吒在灵果的屋内,看到一个三头六臂的神像,手臂大小,摆在屋内正中对门的位置,有镇宅保子之意。

敖丙说:“陈塘关家家户户都在拜你。”

哪吒道:“有用吗?”

敖丙笑曰:“拜别的神仙是没用,但你是陈塘关的大英雄,就算无用,他们也会供奉你。”

香火之于神仙的作用,哪吒反正是一点也没感受到。

灵果坐在床上,正摆弄捡来的吒儿,吒儿挣脱出小布手,在床板上翻了个跟斗,姿势一摆,就要跟灵果打架,灵果见了,开心地拍起了手。

“她能再变回果子吗?”哪吒拎起床上的灵果,小姑娘对上哪吒森然的目光,竟也不怕,还悠然的荡起了秋千。

“那得她自愿了。灵果在昆仑修炼出人形,属于精怪,要么她自己变回原形,要么你把她打回原形。”敖丙话音刚落,就见哪吒举起了左拳。

“三太子殿下。”敖丙让哪吒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握住哪吒的小臂,哪吒侧目而视,似是不懂敖丙为何阻止自己。

敖丙轻叹了口气,他早知哪吒无心,虽力大无穷却也性格怪异,无心则无情,自然不会懂得旁的其他,所以哪吒才能成为昆仑一手缔造的杀神。

“她可受不住你的一拳,她好不容易才修炼出人形,你这一把下去,她会魂飞魄散的。”

敖丙想从哪吒手里接过灵果,哪吒不肯松手,吒儿顺着敖丙的衣服爬到敖丙肩头,伸出棉花拳头直接捶在哪吒手上,这一下力气居然不小,直接把哪吒捶的退了小半步。

被拴在混天绫里的钦原,见此情景,加速挣脱,好不容易把嘴弄出来,张口就是一声大喊:

“有人偷孩子了——”

声如洪钟,传遍四街邻里。

 

哪吒不懂,为何一个抓钦原的任务,会出现如此多的变数。

钦原话音刚落,就有妇人带着家里仆从赶来,看到哪吒那样拎着孩子,妇人尖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仆从举着棒子砸向哪吒,哪吒不躲不闪,木棒碰到哪吒前就炸裂成了粉末。

眼看敖丙拽不开哪吒的手,吒儿突然出了个主意:“你戳他尾椎骨那儿,他怕痒。”

哪吒不可思议地望向吒儿,下一秒,一股痒意从身后传来,敖丙抱着哪吒,手臂绕到哪吒身后,对着哪吒的尾椎一阵戳。

哪吒松开手,灵果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妇人眼看仆从奈何不了哪吒,居然对着屋内三太子的神像哭求起来,求三太子驱逐邪祟,保家仔安定。

哪吒抬手挡住差点砸到敖丙头冠的木棍,对着一边拜自己神像一边让自己快滚的妇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敖丙眼看时机差不多了,忽然身形骤变,趁着哪吒没来得及再给他上乾坤圈——之前让他试验能不能飞时去掉了。敖丙变为龙身,卷着哪吒,叼着吒儿,拽着钦原,飞速撤离。

 

虽然敖丙现在也飞不了,但他借着水汽,凝出冰阶,一步一踩的蹿到外头,姿势是不好看了点,好歹没让哪吒对人动手。

“你总在妨碍我。”哪吒甩开敖丙,乾坤圈再次套住龙尾,把敖丙逼回了人形,敖丙刚想开口解释,吒儿已经落入哪吒手里。

“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弱点?”哪吒下手用力,吒儿被挤得棉花全往脑袋冲,整个头都大了。

“三太子……”敖丙伸手,目露哀意,哪吒打断敖丙,继续逼问吒儿。

“丙丙认识你那么多年,知道你些弱点不是很正常。”吒儿才不管自己头大不大,反正这布偶是殷十娘缝的,哪吒要是想捏爆,还需要上点火候。

“三太子殿下……”敖丙再次开口。

“为何不把灵果带回,你与那精怪有旧?”

“非也,但是哪吒……”

“那些人拜我却不识我,也是你口中所谓的敬仰英雄?”

敖丙眨着眼,面上表情一晒,这才下界没多久,哪吒看起来都活泼了。

“以上这些我都可以给出合理解答,不过三太子殿下,钦原跑啦。”

敖丙的尾音带着愉悦的小钩,等哪吒回过头,地上只剩下一条混天绫,钦原那只惹事的小鸟,早飞得不见踪迹。

 

来陈塘关前,敖丙卜卦的结果,顺利验证——果然忙到最后,一无所获。

陈塘关在封神之战前,曾遭灭城,是当时的哪吒救护所有,如今记得当年事情的人,不是早已离去,就是已至暮年,自然无人能准确知晓哪吒的长相。况且别的神仙下凡,俱是前呼后拥,规格盛大,就哪吒往那一站说自己是神仙,又飞不起来,自然无人会信。加上钦原说他们偷孩子,灵果又是孩子模样,而人性天生会同情弱小者。

“这些人信奉三太子多年,香火之情虽然对你没什么作用,却也牵着一道因果,若你打伤他们,可是会引来麻烦的。”

敖丙解释完自己的考量,哪吒暂时放过他阻碍自己捉拿的罪过,只是钦原既然跑了,他们就暂时没法走回昆仑山。

“接下来去哪?”哪吒问道。

“三太子还肯信我?”

“我带你下来,就是指路。”

“那我们按照卦象结果,去夷方城吧。”

“走。”哪吒干脆道。

“不过在此之前,”敖丙顿了下,继续道:“我们得做些准备。”

 

敖丙说的准备,自然是让他俩看着像个人。

敖丙已经做了全身伪装,不过他那如月如泉的气质,清凌凌地往那一站,看着就不像个人,加上那张脸,别人说他是山野妖精,出来迷惑众生的都有人信。

敖丙把哪吒乱飘的头发按了下去,用一根发绳捆好,结束这些后,他伸手要碰哪吒眉心的胎印,哪吒抬手一挡,自己将胎印抹掉。

这下两人看着是挺像人了,于是敖丙提议哪吒喊他的名,他也喊哪吒的名,毕竟“三太子”这称呼,可不能在外乱喊。

“哪吒,哪吒,哪吒。”敖丙叫了三声,声音脆脆的让人想到玉石撞击的叮铃。哪吒不懂华盖星君为何笑意满满却不入眼不入心,好像这笑只是为了敷衍自己,可哪吒看过恐惧的笑、敬畏的笑、厌恶的笑。

神仙与凡人,除了神力差别,其他并无区分,都有喜乐哀凄。

哪吒猜,或许是因为敖丙认识成圣前的我。

“敖丙。”哪吒张开嘴,声线平稳干澈,带着灼灼热意,一瞬之间就蒸干了海边的礁石。

 

敖丙望着哪吒,手掌按在胸口,吒儿柔软的脑袋贴着敖丙的掌心。

敖丙垂下眼,想起过去哪吒每次唤他名时的模样,或激动或开心或愤恨或真挚。

全都不如此刻这般,冷然到让人骨头里打颤。

 

去往夷方的路上,敖丙提议沿着东海而行,他许久未回这里,都快忘记海风拂面的味道。

入夜后,他们在海边一处空地休息,其实哪吒并不累,他可以一直走下去,不吃不喝不睡,但敖丙又拿出蓍草,一边算一边告诉哪吒,事不能急,越急就越容易出事,你看这次不就是。

哪吒怀疑敖丙在胡诌,毕竟他没抓住钦原,真没敖丙几分责任吗?

不过哪吒无心,所以他不会生出责怪推卸一类的情绪,只是看敖丙分完蓍草,得出个他们七日内赶到夷方正好可以抓到钦原的结论。

 

入夜的海岸上空,星斗千奇,弦月皎洁。

哪吒盘腿坐在篝火边,其实点不点火无所谓,他又不会冷,但敖丙还是点了一把,而且禁止哪吒用三昧真火,毕竟任何木头,都扛不住三昧真火一瞬的烧灼。

哪吒打坐中途,听到敖丙踢水的声音,他摒弃五感,进入无我之境——其实就是嫌吵。

不过还没等哪吒进去多久,敖丙就走过来拍了拍他。

“哪吒,有海萤。”

“那是什么?”哪吒缓缓睁眼,敖丙弯腰挡在他面前,遮住了哪吒半边的视野,剩下的半边视野,则让一片幽蓝的海侵占。

海水滔滔,潮声不绝,莹莹的蓝,随着海浪翻涌,向岸边一步步地爬来。

“这是海的眼泪。”敖丙介绍道。

“海如何会流眼泪?”哪吒不解。

敖丙翘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

恰似那年时光,哪吒带敖丙来到海边看蓝眼泪。

哪吒说,这儿的渔民,都说这种海水发光,是龙王将海底的鱼虾送上了浅滩,因为鱼虾也是海民,龙王不舍,落下蓝色的眼泪,随海浪一起,把鱼儿送达。

 

敖丙过去只知道修炼,对外界的新奇事物一概不知,刚留陈塘关那几月,总会闹些笑话。

哪吒带他看海边的蓝眼泪,敖丙就带他去深海看巨大的鲲。

哪吒请敖丙吃自制的糖串子,敖丙就教哪吒把星星抓到手里的法术。

 

“这儿的渔民,都说这种海水发光,是龙王将海底的鱼虾送上了浅滩,因为鱼虾也是海民,龙王不舍,落下蓝色的眼泪,随海浪一起,把鱼儿送达。”

虽然过了五十年,当年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敖丙把这句话还给了哪吒,哪吒听罢只是点了点头,并未露出任何惊奇。

过了片刻,隐隐的蓝光淡了,敖丙感觉手背被拍了拍,低下头就看到吒儿趴在他的手上,像个小棉被正盖在积雪覆盖的田地里,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谢谢。”敖丙对吒儿道。他知道小布偶在安慰自己,因为这条路是他和哪吒选的,虽不易,却也不是说退就能退的。

哪吒手臂搭着膝盖,仰头望着天空,虽没有回头看敖丙,耳尖却在那声“谢谢”后动了动。

哪吒又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锯木头,一下一下,随着海浪声一起,那般的扰人。

 

 

中篇:梦寝颠倒意相思,念念不舍人不知

 

从东海到夷方城,会路过一段山林水路,敖丙说这儿原来有个洞窟,名曰白骨洞,据说洞内白骨累累,头骨遍地,滚得七零八落。有一说法,大荒时期,中央天帝黄帝与炎帝后裔蚩尤的涿鹿之战就在此方上游,黄帝招来应龙行云布雨,蚩尤就请风伯与雨师助阵,两方大军被水淹没冲走,那些消失的部族战士就被涨水推到了白骨洞中。

“现在没这个洞了?”

哪吒与敖丙已经走到无路之地,哪吒提议让敖丙变龙,带他游过这片山林包夹的水路,敖丙眨着眼,毫不犹豫拒绝了。

“这里要是突然出现龙,回头就要有人说此水有灵,孕育龙子,得送童男童女来祈福了。”

灵珠天性慈悲,做事一板一眼,若是过去,敖丙甚至连撒谎都学不会,可哪吒失心已过去五十余年,敖丙也学会了很多过去做不到的事。

“那我们要如何过去?”哪吒歪头想了想,总不能让他把这片烧干吧。

 

涿鹿之战中,黄帝后请来旱魃,蒸干雨水,天下大旱,这才得来反击蚩尤的机会。

哪吒想把这片水烧干,也算是得了点旱魃的启发。

 

敖丙自然不能让哪吒烧了这片,他折了一片竹叶,对折后抿在唇间,唇周用力吹了第一下,发出个不好听的喷响,敖丙又试了几次,脸都憋红了,还是没吹响,急得吒儿抓耳挠腮,想把竹叶抢来自己吹,可惜他现在没嘴也没气。

“我来吧。”哪吒望着敖丙,总觉得这画面有几分熟悉,他从敖丙手中夺过竹叶,压在下唇,上唇后撤一分,留出一个出气的小孔,随着竹叶被吹响,伫立的群山仿佛顷刻间成为无膜有孔的篪,浑厚而庄重的回响一寸寸远去,似要去到天上。

 

敖丙和哪吒来过白骨洞,在陈塘关被灭城后,他们试着去找人帮忙,有人说白骨洞可通无间地狱,哪吒说那我们就去会会阎罗王。

可惜他们找到了白骨洞,看到了零星的白骨,却未找到去往地狱的路口。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世上可扭转时空,复活陈塘关百姓的只有三位神仙。他们已经与阐教元始天尊为敌,又无法去到太上老君的太清境,唯一可选的只有截教的通天教主。

然而这世间,杀一人是罪,屠一城为雄,若当初哪吒和敖丙皆命丧天元鼎,那将无人为陈塘关百姓和殷十娘申冤,后世也只会称道胜者的荣光,忘却被牺牲的大多数。

敖丙和哪吒在此方山水中停驻,他们都在想,是否要为此改变自己的愿望,去投靠截教通天教主。

那时他们经历得太少,对人心人情知之不详,只会用横冲直撞的方式来践行道义。

 

哪吒吹完竹叶,片刻后,曲折的水路尽头,一叶扁舟悠然而出,像是一道影融化在这山水间。

划船的渔夫高唱着棹歌,回应哪吒的呼唤。

敖丙看着慢慢驶来的渔船,手指捏了捏袖口,面露紧张。

哪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一条龙总不至于怕水吧。

敖丙蹙着好看的眉头,语气凝重道:“不知道我带的钱,够不够付船费。”

“若是不够,就把他抵押在这干苦工吧。”吒儿抱着手臂得意道。

等渔夫在二人面前靠岸,敖丙上前问价,渔夫拇指顶起头顶的斗笠,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后他又看到了哪吒,顿时嘴都张大了。

“两位神仙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怎么知道你们是神仙?”吒儿好奇道。

还好敖丙提前给吒儿施了咒,不然让渔夫看到布偶会跑会跳会说话,还不得吓疯了。

“劳烦船家,我们要去夷方城。”

“去夷方,你们可走山外大路啊。”

“那条路太远了。”敖丙解释道。

“从这渡船到头,是一荒城,以前遭了疫病,城已经没了,不过最近听说城头出现一棵人面树,吓得行人纷纷改道,再不敢走这水路。”若是以前,渔夫都会等在岸边送客,而不是在山的阴面垂钓。

“我们不怕人面树,送我们过去。”哪吒打断了敖丙的寒暄,他并未在此地感受到妖邪之气,想来应该只是树木长得奇怪而已。

两人上了小船,渔夫长杆一撑,船身如刀刃划开水面。

哪吒站在船中,敖丙盘腿坐在船头,漆黑的发从敖丙耳侧垂落,落到吒儿手里,被小圆手一把抱住。

哪吒觉得这儿清幽静谧,最是适合打坐冥想,可他望着这儿的山、这儿的水,却总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荒凉感,特别是那锯木般的响动不停,让哪吒日渐烦躁——他本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他无心无情,所以也无父无母无兄无亲。

 

水上行舟,速度算不得快,却也比在陆路上策马绕行节省时间些。

因着一路上都是敖丙找哪吒说话,现在敖丙不说话了,泛舟河上的两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吒儿玩了会儿敖丙的头发,把自己卷到头发上又下来,接着趴在敖丙膝上偷看哪吒。

哪吒的眉目英挺,极致的黑与红,拼凑出一张锋利又坚韧的脸。吒儿托着布脸想,以前的我,还有心时的哪吒,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

 

船舶靠岸,敖丙结算了船费,那仅有的布币给了渔夫,他掂了掂乾坤袋,思考他和哪吒后面要怎么回昆仑山。

朝廷对马匹的管制有专门的马政,因为马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和战争用具,交易非常频繁,且大贵族也会将宝马赏赐给有功之臣。可是先不说他和哪吒能不能买到马,就是有,他们现在也买不起,难道要用珍珠去换?

哪吒感觉敖丙一路都在思考这思考那,到底有什么好想,难道他们两个还能在人间被掀翻吗?

敖丙不想走回去,哪吒觉得自己可以走回去,吒儿反正不用自己走,都可以。

两神仙一布偶就这么走走停停,在太阳落山,鎏金赤红中,走到了渔夫说的荒城。

 

说是荒城其实不太准确,这里更像一个被大火摧毁的遗迹。

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让敖丙一口气哽咽在了喉咙,他又想到了陈塘关的惨状,连四海龙王都觉得滚烫的火焰倾倒入城池,那是比瘟疫还要可怕的灾难。

昆仑金仙以杀入道。而天道慈悲,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于是妖成了仙的走狗,人成了修仙悟道的养料,至于魔,天地间唯一的魔,却为了人道昌盛而剜心。

敖丙攥了攥手指,锋利的甲片抠在掌心——若此次失败,若此次失败……

“敖丙。”灿烈的夕阳模糊了哪吒的面容,他伸手握住敖丙的手腕,打断了华盖星君的思绪。

敖丙扭头看向哪吒,哪吒指着荒城大路正中的位置,那里有一棵高挺的树,树根蔓延,树冠繁茂,可在石块遍地的城中,这棵树着实生的不是位置,而且树干离地九尺之处,竟然真的长着一张人脸。

随着天光彻底消失,周遭荒芜的空地刮过一阵冷风,大树上的人脸在月色徐徐中睁开眼,发出细碎的哭泣声,如泣如诉,让人毛骨悚然。

 

“没有妖气。”哪吒皱着眉道。

敖丙伸手接住自天落下的月华,漆黑的发在月色中蜕变,慢慢恢复成原本银蓝如海的颜色。

“哪吒,她是人。”敖丙望着树上的人面,忽然开口道。

“人如何会变成树?”

“你听过愿求吗?”

“就像那些人跪拜我的神像,祈求我的庇护?”

“人没有妖的团结,没有仙的寿命,没有神的能力,遇到无法解决之事,他们就会祈求,不停地祈求,就算无人回应。”

从远古的部落,到取火、耕种,再到城池建设,制度完善。

人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他们短暂的寿命对神仙而言是那般渺小,曾经的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如何不是神明对人世的忽略。

“那她现在在求什么?”哪吒感受不到人面树的情绪,他空空荡荡的胸腔,承载不了这些。

“她求你烧了这里。”

混元珠诞于天地,灵珠慈悲,魔丸混沌,他们本无七情六欲,直到他们有了身体,于是生出了心,生出了情。

魔丸的情爱与心一起被驱逐,于是灵珠带着两份回忆踽踽独行。

哪吒和敖丙说过,他们这次一定会赢。

 

哪吒手指轻弹,三昧真火如破风之烛,冉冉而起,伫立的火墙撩过敖丙的衣摆,顷刻间扫荡向四周。

哪吒看到城邦的幻影在火焰中复生,一瞬之间,残垣断壁化为楼宇屋檐,荒无人烟的枯草上长出一片繁华的街景,有幼童,有老妪,有商户,有兵将。

随着火焰越烧越旺,火中的景象开始变幻,一位垂发的少女带着一名俊美的男人来到城中,她是此地城主的小姐,因路遇危险,得对方相救,所以请人来自己家中做客。

男人从哪吒身侧走过,虽相隔时光,哪吒与男子对视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一只妖。

 

火焰中的光景不断轮转,四季变化分明,直到有一日,男人突然被一阵法困住,随着一阵长嘶,原地化为一只三首六尾的大鸟。

随着大鸟现出原形,此地城主与一黑衣瘦削的男人一同走下台阶。

敖丙望着城主身边的男人,嘴唇微颤道:

“师父。”

 

城主身边之人正是申公豹。

申公豹告知城主,此妖名为鵸鵌,可发出人一般的笑声,吃了他的肉就能免除噩梦的困扰。

城主听完大喜,这正是他表现的好机会,因为都城有传言,王上被噩梦困扰多日,一直求仙问药,不得结果。

信了申公豹之言,城主不顾女儿的哭求,在阵中斩杀了鵸鵌,之后将鵸鵌肉存入木匣,准备敬献给王上。

可当晚,城中落下火焰,整个城池眨眼间化为灰烬。

少女因为一片鵸鵌的羽毛,侥幸存活,然后她看到闪身离开的申公豹。

 

申公豹告诉敖丙,他曾为阐教做过很多恶事。

当初阐教要找借口攻打翼望山,那里有很多强大有威胁的妖兽,就和龙族一样,让无量仙翁不除不快。

申公豹先是按照无量仙翁的要求,告知城主,鵸鵌的作用,借城主之手杀了鵸鵌。

接着,无量仙翁屠戮满城,嫁祸翼望山,说是他们寻来,为鵸鵌报仇。

之后翼望山被毁,妖邪尽除,阐教又一次得了好处。

 

独活的少女在火焰烧过的残骸中痛哭,她乞求老天爷救救大家,她求了很久很久,久到身体开始干瘪,嘴唇开始枯槁,她的双眼哭瞎,她的手指抠烂了皮肤,渗出殷红的血。

可神明不会救人,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牺牲品。

最后少女不哭了,她坐在原地,望着天,大笑道:

“我想变成一棵树,一棵很高很高的树。”

终有一日,树会长到千丈万丈,会比山高,会比水远,她要根扎大地,蔓延开来。

到了那时她会碰到天,会去到天上,去见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们。

于是少女变成了树,藤蔓从她的皮肤中长出,血液变成了根茎,她扎根在此,慢慢长高。

可百年过去,树干上生出了少女的脸,她却依旧离天很远很远。

 

“所以她放弃了吗?”哪吒不懂自己为何皱眉,可人面树在三昧真火中一寸寸崩裂,哪吒看到少女从树中挣脱,还是那年青葱活泼的模样。

“并没有。”敖丙听得到少女的低语,她没有放弃,只是把期望托付给了眼前的人。

随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淡去,一片片金色的星火飘摇而至,在靠近哪吒时被一股无形的气阻挡,就在哪吒要挥散星火时,吒儿借着敖丙的肩膀起跳,一口吞掉了那些星火,接着落到敖丙手中,打了个带烟的饱嗝。

“这是能吃的吗?”

“他是布偶,不会吃坏肚子。”

“他的棉花不会着火?”

“布料有一定防火性,毕竟是你娘亲手做的。”

敖丙弯下眉眼,如雨后天青,璀璨耀目。

可哪吒无法明晰敖丙面上的情绪。

随着三昧真火燃尽一切后熄灭,热浪消匿,只剩下冷然的月色还照着这片孤土。

 

成全了少女的愿望后,哪吒握着敖丙手腕的五指松开。

敖丙垂下眼,压下瞳仁中闪烁的动摇。

灵珠慈悲,背负龙族愿望,试图逆天改命,终落得一个不得善用的下场。

可敖丙知道,这些都是迈向唯一可以赢的那个结局的办法。

如果火继续烧下去,哪吒就会看到,这片荒芜孤寂的土地,曾有一人来过,他有银蓝色的长发,雪白的龙角,以及一身披着霞光月色的长袍。

他走到人面树前,声音清朗平和地提了个问题:

“你想讨回公道吗?”

 

吒儿做了个梦。

作为敖丙的式神,做梦似乎是个奇怪的改变,不过吒儿醒来时,就看到敖丙和哪吒在打坐,这两人离开荒城后又走了两日,没休息一刻的那种,走的吒儿在敖丙怀里都蹲不住了,他跳下地自己走,因为腿短,很快被抛下,以至于敖丙得回过头来捡他。

吒儿的身体是殷十娘缝的,缝好之后,敖丙给他塞了个心,他就变成了吒儿。其实喊他哪吒也可以,只是他和哪吒终归有所不同,就像眼前的哪吒,也不是最初的哪吒一样。

吒儿歪着脑袋,冥思苦想自己做了个什么梦,想啊想,然后他发现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探望这里,吒儿跳下敖丙的膝盖,巡视一圈,只发现荒草和树林,以及,树林里睁着红色眼睛的兔子。

在吒儿想要不要抓兔子时,敖丙睁眼,伸手把他捞了回来。

“小心别被树林里的鸟儿抓走了。”敖丙戳了戳吒儿的脑门,布偶缝线的眼睛眯起,过了几秒又忽然睁大,线圈嘴张成一个大大的哦。

“丙丙,我梦到我们去看好大好大的鱼。”

“那个鱼是不是长着翅膀?”

“是啊,你还带我和那条鱼一起飞,飞了很远很远。”

那个梦,很自由,在海里,在天上,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之后呢?”

“之后啊……”

小布偶抱起手臂露出深思的表情,他的回忆总是断断续续。吒儿没有肉体,没有魂魄,只是敖丙用金莲莲子温养的记忆,因为没有修人所需的一切,保存在小布偶体内的记忆无法完整展现,如果完全张开,以小布偶的身体,根本承载不了。

“之后,你说,会变成鱼,游到我身边。”

 

哪吒带敖丙去看沿海的蓝色眼泪,那是渔民口口相传的龙王神迹,是打鱼可以丰收的预告。

于是敖丙带哪吒去看鲲,他们飞了很远很远,追逐着鲲的身影,直到鲲鹏展翅而起,带着淋漓的水珠,如大雨落下,飞向天际。

哪吒问敖丙,若是我们猜错了怎么办?若是再输了怎么办?若是没能按他们所想那般发展,怎么办?

敖丙说,那等我死后,我会变成一条鱼,如果你来海边,我会游到你的手边,送你一颗捞上来的石头,那时你就知道这是我。

再后来,再后来……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这些话,敖丙花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懂得其中的滋味。

 

吒儿和敖丙说话时,哪吒虽未睁眼,却已脱离冥想打坐。

从敖丙和式神的对话来看,哪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只是会不断听到震颤的声响,自无名之地传出。

那是什么东西,即将崩裂瓦解的声响。

 

天明行路,吒儿又感受到那种被什么东西盯着的感觉。

吒儿趴在敖丙耳边小声说着,敖丙侧过脸,正好与哪吒的目光相接,敖丙的眸色还是一如过往,带着澄澈,透彻如镜。只是哪吒的眸中,不再如往日那般空无,有什么枝丫在生长,快要自哪吒的眸中穿透而出。

“是鸟。”哪吒没有停下脚步,他一边走一边说道。

不只是鸟,还有路过的兔子、狍子、鼹鼠、山猫、

似乎这片森林所有的动物都在监视哪吒和敖丙,这感觉很是微妙。

 

“它们是找我们有事吗?”

敖丙的神识扫过这群小动物,它们大多没有开过灵智,也就是说,它们甚至不是妖。

“它们又不会说话。”哪吒道。

“是啊是啊。”吒儿难得应和。

“就……问一下?”敖丙蹙起眉,这个问题实在是戳到灵珠子的理解上限了。

“我不该带你下来。”哪吒叹气,他发现抓钦原的事,自从敖丙加入,问题是越来越多,但他又找不出敖丙在捣乱的迹象。

灵珠子别过脸,希望自己不会露出心虚之色——他其实真的是在拖延时间啊。

 

赶路赶到路面都要被踩冒烟的两个神仙停了下来。

敖丙朝天空招手,一直环绕在天上的老鹰振翅而来,落在敖丙小臂。

“若是有事相求,就带路吧。”敖丙说完,手臂一抖,老鹰腾空而起,但飞得很低,似乎真的在给他们带路。

哪吒一臂环过敖丙后腰,一臂后曲,吒儿赶忙钻进敖丙的衣领,随着哪吒蹬地一跃,两人瞬间冲出数丈之距。虽然不能飞,但以哪吒的力气,想跳很远跑很快还是可以的,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很可能是一路推山炸树。

老鹰原本还想等一等两人,结果哪吒速度奇快,鹰哥翅膀都拍断了,才没让哪吒赶超到它前面。

等到了地方,哪吒收回手臂,敖丙轻巧落地,向一群小动物聚集的地方跑去。

在深草环绕,野花遍地的绿意中,松鼠、兔子、小鹿用身体遮挡着一个孩子。

敖丙检查了一下小男孩的四肢,有很多愈合后的伤疤,但有一处伤口,位于右侧小腿,已经暗红鼓包,伤口张裂开的模样,显得异常吓人。

而且小男孩还在发烧,敖丙在他额头放下一块薄冰,抬手抱起小孩,也不管对方身上有没有藏着什么虱子。

“得去找个疾医了。”

哪吒望了望敖丙,又低头看向敖丙手中灰扑扑的小男孩,他抬起手点了下眉心道:“他的魂魄上有个印记。”

敖丙愣了一下,他刚刚忙着检查伤口,并未注意这点。

哪吒则是好奇为何一树林的动物都护着男孩,所以探查了一下男孩的周身,结果就看到男孩的魂魄上闪烁着一枚妖印,那必然是妖物留下,但又隐隐约约有一丝仙气。

——修道的妖吗?昆仑山应该很多。

 

哪吒虽不认识这妖印,敖丙却一探便知,他怔愣片刻,抬手撩起小男孩打结的头发。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可就算如此,敖丙却也凭着妖印认出了小男孩。

“妖印之事,等他获救,我再向三太子解释。”

敖丙忽然变了称呼,抱着男孩就往有人烟的树林外走去,连吒儿都被落下了。

敖丙抱起男孩时,挤到了缩在敖丙领口的吒儿,吒儿蹦出来后,就看敖丙快步离开,他拽住哪吒的裤腿,爬到哪吒的腰带上,好奇道:“他连你也不要了吗?”

哪吒张了张嘴,那张天界杀神的脸上,头回露出茫然之色。

他也不懂敖丙为何突然改口喊他三太子。

两个茫然的吒跟上敖丙,直到对方找着一个医馆,将男孩送了进去。

 

敖丙身上已经没有钱币,他拿出一颗稀世珍珠,赠予疾医,疾医一看就不敢收,这东西连诸侯王都不一定拥有。

“支付药费后,多出来的部分,烦请先生作为这孩子日后长大的花费,只需给他一技之长,让他可以安然长大即可。”

“我看公子面相不凡,为何不亲自教养他?”疾医觉得敖丙能拿出这般贵重的珍珠,那就算把孩子带回去当个奴仆,也比跟在他这个离了宫廷的疾医身边好。

敖丙面上赫然,口气惭愧道:“因为在下日后恐无法护他。”

“公子有如此善心,以后当平安喜乐,一生无忧才是。”

敖丙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回话。

他之平安,早已放逐,他之无忧,业已难寻。

 

疾医带着学徒救治男孩,敖丙走出屋子,哪吒和吒儿,一人一偶都抱着手臂在等他,姿势出奇的一致,倒也冲淡了点敖丙心头的杂念。

“你认识那个给他烙下妖印的人?”哪吒问道。

“你也认识此人。”敖丙回道。

“谁?”

“我师父,分水将军申公豹。”

 

世间最寂寥的画面,莫过于在万家团圆之时,却独独寻不到那属于自己的一片灯火。

陈塘关被焚烧的百姓在元始天尊手下,得以重生,殷十娘也成为逼哪吒低头的最后一块山石。

阐教不会允许魔丸灵珠转投截教。元始天尊在玉虚境中,通过星图掐算,得以计算未来封神之战的胜率,一日他忽然睁眼,发现星盘之中,居然存在变数,这变数并非来自被命令去截教卧底的申公豹,而是四处寻找复生之道的哪吒与敖丙。

封神榜立,立的是天庭神祇,造的是万家伟业,而神祇的位置有限,阐教若想占据更多席位,就得有所准备。

元始天尊清楚哪吒的诉求,所以他与哪吒做了个交易。

——只要魔丸肯剔除一身魔气,祝阐教夺得封神一战的胜利,他就复生陈塘关百姓。

可哪吒不信元始天尊,在他看来,天尊就是个白发白须的骗子,说谎不打草稿的那种。

两边多方拉扯后,最终天尊同意先复活陈塘关百姓和殷十娘,但无量仙翁在殷十娘体内种下穿心咒,若哪吒背叛,就杀其母,屠其父,灭其族。

 

陈塘关的时光被倒回焚城前一天,然后申公豹发现,这里,没有申小豹,此时的申小豹还不在此处。

申公豹迎战龙王时,申小豹的遗体随焚城大火一起,被烧得烟消云散。

申公豹去截教卧底,忍着身上钻心的疼痛,也想求通天教主救回弟弟——他身上的咒是无量仙翁所留,就是怕他会半途跳反。

可申小豹已经死了太久,三魂七魄并未留在原地,要想复生,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神器聚拢魂魄,送其去转世。

 

封神榜颁布后,申公豹领了分水将军一职,他回到东海。来这挺好,申公豹想,因为他还要继续搜集申小豹的魂魄。

一日一日,一月一月,就像壶中积蓄露水,到壶满之时,申公豹终于得偿所愿。

送申小豹投胎前,申公豹在弟弟的魂魄上留下妖印,有妖印在,只要非斩神的仙,那妖魔人族,皆不会伤害于他。

“下、下辈子,还是、是别当妖怪好,当人吧,做、人、人、人好。”

申公豹送走申小豹时,敖丙还被困在九天之上的星宫,申公豹托仙鹤给敖丙送了一句话——为师要去寻小豹的转世了。

接到仙鹤送来的纸条,敖丙看完后就放到一旁。

他知道申公豹话里的意思——我要去找小豹了,此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敖丙泡在金莲盛放的池水中,龙尾轻轻拍过水面,被他养在莲花中的吒儿还是没有醒来。

此时距离封神榜颁布已过十数年。

此时距离钦原逃离昆仑山还有四十余年。

 

申小豹的救治结束,现在就等烧退醒来。

哪吒在疾医的小屋转了一圈,在隔壁的小间内,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神像。

此地距离陈塘关已经挺远,若说哪吒三太子的威名,在陈塘关盛行,是因为哪吒救城的传说,那在离陈塘关如此远的地方,为何依旧供奉于他,且还是个疾医家里,他又不管救治。

说实话,哪吒并未想过“敖丙骗我”的可能。

尽管哪吒赞同杨戬的说法——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然,哪吒就是觉得有某个地方,会否认“敖丙骗我”的想法。

 

确定申小豹已经平安,敖丙走到门外,立在哪吒身边,两人一起仰头望着天上圆月。

吒儿已经自顾自地跳回敖丙掌心,敖丙掂了掂小布偶,吒儿又开始小爷小爷的念叨。

如此宁静的月,也照在两人身上,让哪吒生出一抹不该有的烦躁。

“过去的我,成圣前,是什么样?”哪吒觉得自己在拔树,拔一棵直冲云霄的树,树在眼前,在心底,所以他总会听到锯木头的声音。

可这不对,他是哪吒,一直都是。

身体、魂魄、力量。

“是个好人。”敖丙顿了下,总结道。

“就没了?”

“是很好很好的人。”

“是吗。”哪吒发出一声轻叱。

他不是好人,天上的神仙怕他,地上的百姓祭拜的也不是他。

他是哪吒,又不是哪吒。

可若他不是哪吒,他又是谁?

谁又会是哪吒?

 

敖丙低头望着脚踝上的乾坤圈,金色的法器,像个镣铐,锁住了他逃离哪吒身边的可能,虽然他本来也不会逃。

只是现在的哪吒,不信他。

现在的自己,也并不信哪吒。

何其可笑,他们之间,此时的境地,真的可以在回昆仑前打破吗?

 

次日清早,见到申小豹醒来,敖丙并未上前相见,而是放飞一只蝴蝶——它会去找申公豹,告诉对方这个消息。

离开乡镇时,天色才蒙蒙亮,敖丙落后一步,走在哪吒地面的阴影中,拉长的影在他们身后重叠,好像两个手牵手走了很远很远的朋友。

 

陈塘关灭城后,李靖作为守城将领,本该以死殉城。

可李靖割断头发,以残存之姿活了下来。

他可以死,但陈塘关灭城的真相,不该随他一起掩埋。

李靖活着,才能将一切告知金吒、木吒。

李靖活着,才能有再搏一次的可能。

李靖告诉哪吒:“论阴谋算计,我们输了,但事已至此,我们反倒没了顾虑与考量。”

神仙可以算天命,吾辈则要庇佑苍生。

神仙要立阐教正宗,他们就愿人道昌盛。

手中既已无筹码,那当押上全部,赌一丝渺茫希望。

既知生死,吾又何惧。

 

 

下篇:明月千里隔江海,莲花最是痴情司

 

出发第五日,哪吒和敖丙已经到了夷方城外。

入城前,敖丙在出海的渔夫手中救了一条何罗鱼。

何罗鱼生得奇怪,一颗鱼头配了十个鱼身,何罗鱼被网上来时,不停对着敖丙吐泡泡,应是认出对方真龙的身份。

“这鱼何用?”哪吒看敖丙用珍珠换了条何罗鱼,心情略感复杂。

“吃了它可以治疗痈肿,如果养在家里,则能避火,不过它这模样,养哪都不太好。”世间之所以存在奇珍异宝之说,就在于“奇”与“珍”。奇怪且珍贵的东西有时是祸不是福,容易引来有心之人的争抢。

敖丙把何罗鱼送回海中,还让它以后看到渔船躲开些,别兴冲冲地就撞渔网上了。

何罗鱼钻进海里游了一圈,再冒头时,就是个腹大如球的女子,她朝敖丙拜了拜道:“谢大人相救,小妖有一事想告知大人。”

“何事?”

“近日东海有潜蛟出没,自称为龙,若大人路遇,望能点醒他一二。”

深海龙,浅水蛟,蛟龙潜入海,专心修炼,自有化龙的一日。

从敖丙与敖光分离,又自愿上缴逆鳞被天庭牵制起,世间已许久没有出现过龙族的下落。

若是用法器寻找,倒也不是没有找到龙族的可能,但封神一战,原是阐教与截教争夺天界正统之战,但最后连累人间死伤过万,山河摧折。

女娲惩罚了惑乱纣王的三妖,鸿钧老祖也罚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禁闭虚空之境。

至于昆仑十二金仙内部,也非铁板一块,虽大家目的相通,处世选择却截然相反。

其中以无量仙翁为代表,广成子、赤精子、惧留孙都是视妖族为辅料,人族为配草,以杀立教的激进一派。

而哪吒、金吒、木吒、杨戬的师父们则不然。

他们行的是师出有名,要取信于天下,有功者赏,不得擅自歪曲的道。

当然其中还有站中立一派的道行天尊和灵宝大法师。

许是因为李靖未死,哪吒又在封神之战中立了大功,加上金吒、木吒的师父从中斡旋,战后,敖丙交出逆鳞,上封神榜,换取了龙族片刻安息。

不过封神榜本就是为了困住登榜神仙而立,算是元始天尊离开三界前最后一丝手段,而龙族活着,千百年后,再想找个“师出有名”的借口时,自然会被再次拎出来。

阐教这点小小的心思,敖丙懂,那些登榜的妖们也懂。

——没有什么安稳平静,是能到达永久的。

 

送走何罗鱼,敖丙和哪吒进了城,他们现在得打听打听钦原的下落,于是到茶馆小坐,结果就听到了笪家的传说。

“何罗鱼说的蛟,就是笪家这条吧。”哪吒猜,敖丙又要多管闲事了。

“要去看看吗?”敖丙侧着头,声音柔和地询问哪吒。

哪吒蹙了下眉,尚不等他开口,吒儿已经自行答应道:“去看去看,要是个坏家伙,就抓回来给小爷做宠物!”

哪吒伸出一根手指,把吒儿脸朝下按在桌面,视线上移落在敖丙面上,敖丙就这么望着哪吒,也不说什么,一副一切交给你来决定的乖顺模样。

不过敖丙要是真的乖顺,就不会阻止哪吒把灵果带走了。

“去一趟吧,若是妖邪,就地处决。”哪吒别过脸轻叹道。

敖丙眨了眨眼,心底冒出一丝好笑,他还以为这招对无心的三太子没用呢。

 

哪吒作为魔丸诞生,受尽白眼奚落,但本性很是别扭,属于口是心非,需要哄的类型。

敖丙是灵珠转世,天性慈悲,做事一板一眼,也不擅长撒谎,每次想到什么说什么,直白的话一套一套。

和哪吒相处久了,敖丙发现每次他说实话,哪吒都会有点害羞,什么沙子进眼都属于常规操作,还有面太烫,天气好热,蚊子真多也出现过不少次。

可他俩都是藕粉调的,哪吒还身兼三昧真火之力,蚊虫根本不会找他们,哪吒也根本不怕热。

所以每次敖丙想做什么,他就会望着哪吒,看着看着,哪吒就答应了,主打一个非常合作。

 

此时距离敖丙算出的七日还有两日,哪吒秉持着,遇到就不放过的原则,去了一趟笪家。

不过两人是晚上去的,不然大白天在别人家院子里转悠也不合适。

笪家是个大家族,屋子都是连廊而建,能看出不断向外增建扩张的痕迹。为了不让敖丙太显眼,哪吒让敖丙把素衣变黑,结果敖丙往夜色里一站,那干净的脸颊,莹润皎洁,好像月光追着他送上光华。

哪吒看了一眼,抖了抖混天绫,绕着敖丙的脸裹了三圈,最后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可惜看起来还是很特别。

“要不你闭眼吧。”哪吒啧声道。

敖丙在混天绫后面嘀咕了一句,吒儿哼气道:“要不你自己去吧。”

哪吒想了想,觉得这事不对啊,本来不是敖丙要去看的嘛?

 

拉扯片刻后,两神一布偶还是到了笪家。

未进主院,哪吒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浅浅的,淡淡的,好像划破了手,滴落了几滴在玉石的地砖上。

敖丙也闻到了这味道,而且血腥味并不只在主宅内,东南角靠墙边的位置,味道更浓一些。

敖丙戳了下哪吒的手心,哪吒点点头,向主宅落下,而敖丙则去到东南角的墙边,在这发现两条被毒杀的狼犬。

狼犬被喂了有毒的食物,喉咙肿胀,窒息而亡,死前它们还在努力挣扎,想要预警,可惜脖子上的链条扯到它们皮肉开裂也未断裂。

敖丙抚摸着狼犬的下颚,眼神浑浊的狼犬慢慢合上充血的眼睑,银白的魂魄从狼犬身体里飘出,没有了链条的阻碍,它们跑得非常欢畅,还绕着敖丙转了两圈,吐着舌头露出撒娇的动作。

敖丙站起身,领着两只狼犬的魂魄来到主宅。

笪家老太爷的尸体就躺在卧房内,他须发皆白,看指骨和皮肤,年龄已经非常之苍老。

神仙可以与天同寿,享无尽时光,人族却不一样,能活过四十就算长寿安康了,而笪家老太爷这种过了九十的老人,无怪外头会出现各式各样的传言。

加上笪家和老太爷一般长寿的人也有不少,于是传说越来越离谱。

“的确有妖的气味。”哪吒见敖丙带着两只狼犬的魂魄而来,开口解释道。

笪家老太爷是死于喉咙和四肢伤口出血,但屋内其实并没有留下多少血迹,他浑身鲜血被放干而亡,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两只狼犬显然对老太爷很熟悉,还会拱着对方的手求摸。

 

“如果是妖,显然不需要毒杀狼犬,应是怕狼犬预警,吵醒他人。”敖丙望着狼犬的魂魄,心下微微刺痛。

“不是妖,就是人了。”哪吒手臂一抖,阴阳剑入手,剑尖震颤,指向院内的一口井。

敖丙摸了摸井边青砖,这井内有妖怪修道留下的天地之灵,而且井底还有脱落的鳞片。

“看来笪家的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敖丙让井水把蛟的鳞片送到手边。

鳞片一半黑一半金,显然这条蛟已经修出了龙角,离化龙只一步之距。

“蛟受笪家老太爷的恩惠,在井中修炼,而笪家饮用沾染蛟修炼后气息的井水,所以长寿安康。”哪吒推断道。

敖丙听了哪吒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妖想修仙,谈何容易。”

妖兽修仙,比人修仙,要多太多的束缚和劫难。

蛟就算修成真龙又如何,在天庭依旧没有地位可言。

而人族,没有修炼的契机,没有妖族的强大,又那般短寿,可他们创造了最繁华的世间,和最悠久的朝代。

蛟躲在笪家化龙,是想借笪家的庇佑,因为天雷会劈妖却不会劈人。

“你也是妖。”哪吒见过敖丙的龙身,很漂亮的鳞片,好像月华海韵全都集聚在敖丙的身上。

“那哪吒知道自己是谁吗?”

哪吒望着敖丙的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离开笪家,顺着阴阳剑的指引向城外找去。

此时天光乍现,已然是敖丙计算的第六日。

还有一日,他们就会找到钦原。

 

出了夷方城,去往阪泉的小路上,有一座道观,香火不算旺盛,却塑有一座金身佛像。

哪吒没有进到道观里,因为他在道观外看到满地的残尸。

黑蛟已经化出人形,额角还有一根长了一半的龙角,现在龙角上遍布猩红的藤蔓,显然是要入魔的征兆。

哪吒没有给黑蛟解释的时间,当初会听钦原废话,完全是看在钦原没有伤人的份上。

黑蛟杀了盗血之人,那哪吒杀他,就是有理有据。

哪吒肉身成圣,入了太乙门下,走的就是以杀止杀的道。

哪吒手中红菱飞驰,冲向黑蛟,黑蛟眼中闪过哀凄,但转瞬间就化为杀意,包裹着鳞片的长剑避开哪吒火尖枪的锋芒,绕背起后,想要拿下哪吒的头颅。

剑刃上的鳞片旋转而下,在被哪吒侧头躲开后,居然化为一片片暗器,飞转着割下哪吒一缕发丝。

千鳞齐出,夹杂着水汽和血珠,哪吒捆发的绸带断开,一团火焰席卷大地,不过顷刻,就将黑蛟的鳞片烧得粉身碎骨。

黑蛟怔愣地看着眼前一切,瞳仁中的血红更加深刻,他咆哮着挣脱开人形束缚,一条成年黑蛟飞到半空,体形庞大到整座道观都塞不下他。

敖丙抱着吒儿立在道观顶之上,灵珠之力笼罩着道观堂正中的金身,不让哪吒的三昧真火和黑蛟的妖力触碰到这里。

吒儿坐在敖丙掌心,透过屋顶的孔洞,看向道观正殿,那里有一座莲花童子的金身。

“丙丙,就是这里吗?”吒儿仰头望着敖丙,敖丙面上尽是严肃之意。

“是这里。”敖丙回道。

 

哪吒虽然暂时不能飞,可对付一头未化龙的黑蛟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数个回合,黑蛟就被打得节节败退。让混天绫捆住,拖到道观中院子时,黑蛟头上的龙角都断了,只能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地。

“这不公平。”

黑蛟吐了口血,通红的眼睛,望着袖手旁观的敖丙。

在修炼一道上,妖不如人,可在妖魔当中,修炼也分了三六九等。

生而为蛟,得先化龙后,才能修炼成仙。

可成仙成仙,真的成仙就是结束吗?

然而蛟不修炼,就会被人族捕获,当作珍奇送于王上。

蛟不修炼,就不是其他大妖的对手,会被骂:白长了这么大个头。

所以蛟修炼了百年,却在第一次化龙时,被天雷劈了个遍体鳞伤,差点身死道消。

笪家老太爷就是在此时救了蛟。

蛟看中了笪家老太爷身上的福气,那是善人才有的天命。

蛟栖息在笪家水井,以修炼之灵气回报笪家。

却未想过,有时,福过其命则为灾。

笪家长寿的传闻传播开来,想得长生之人,派杀手取了笪家老太爷的血,如果饮血后有效果,那笪家全族都将逃不过被分而食之的命运。

蛟已经化出龙角,飞升为龙后他就要离开笪家,所以他去海里自命为龙,想要海中妖魔听命于他,在他走后,也可以护笪家一乘。

可惜蛟未化龙,笪家福气在老太爷死后也消散开来。

蛟的愿望破灭,他不服,他不忿——若哪吒不是正好在夷方城中,又恰巧听了传闻,到笪家一探,他杀盗血之人的事,就不会败落。

蛟不甘心——如果哪吒和敖丙早一点到笪家,那笪家老太爷就不会死于这些人之手。

 

蛟伏在地面哀号,哪吒嫌他太吵,把嘴也给捆了。

敖丙从屋檐上落下,问蛟:“为何昨夜,你不在井中。”

蛟睁大眼,一滴血泪从眼眶溢出。

——为何不在井中?

因为他去了海里,他想早日化龙,现在东海没有龙王,那他就可取而代之。

他欢庆得太早,心不稳,道就散了。

 

哪吒靠近时,听到敖丙对黑蛟说:“仙圣神,这是天上的阶级,人妖魔,这是地上的阶级。”

“定下规矩的是仙,而你遵从仙的想法,所以才会觉得不公平,因为这些规矩,本也不是为公平而生。”

昆仑山是天界与人间的代都,再往上,到比九重天更高的地方,还有更大的仙位等在那。

申公豹从妖到仙,又想从仙到金仙,何尝不是入了这规则的套路之中。

哪吒不要仙,哪吒不入封神榜,哪吒觉得就算是魔又如何。

既然不服这规矩,那就从头开始打破。

那敖丙呢?

敖丙可有一日服从?

 

“我要收了他。”哪吒走到敖丙背后,出声道。

“好。”敖丙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等哪吒用法器收了黑蛟,天光已经大亮,哪吒说,我们回夷方城吧,敖丙点头应允。

收拾了道观中残缺的尸身,敖丙跟在哪吒身后,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正殿当中的金身。

明亮的天光笼罩于金身之上,璀璨夺目。

如果哪吒有进大殿看上一眼,就会发现,这个金身,来自于他。

从陈塘关到夷方城,东海之滨,遍布哪吒的故事。

人族拜天拜地拜神明,都在祈求哪吒三太子的庇护。

因为这是李靖刻意传出的故事。

是用人力反抗天神的第一步。

 

到了午后,笪家老太爷过世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笪家挂了白幡,只说老太爷是于梦中离世,年岁已高,倒也无人怀疑。

城里与笪家有些联系的人都去祭拜一二,哪吒和敖丙也混在了行人当中。

黑蛟离去,缠绕在笪家的妖气散了,而笪老太爷的福禄也已不在,之后虽然笪家后辈无法再像笪老太爷那般长寿,但也不会因此惹来外人觊觎。

 

吒儿自从见了金身,就有些蔫巴。

敖丙以为他是离开金莲池太久,身体有些撑不住,可他给吒儿输入灵力时,小布偶却推着他的手拒绝了。

“你说哪吒是我的肉身,我是哪吒的魂魄,是骗我的对不对。”

吒儿背对敖丙坐在桌上,小小的身影透出几分落寞。

“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我是魂魄,那藏身于布偶,长在金莲当中,超过七日不与本体融合,就该魂飞魄散了。”吒儿揉了揉干瘪的眼角,他是布偶,并不会有眼泪。

敖丙坐在桌边,没有解释,其实他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适应了说谎这件事。

这对他而言,是非常困难的一关,每次说谎他都控制不好面上的表情,可他得骗人,他必须得骗人,就算每一句话从口中脱出都有千万根针在扎他。

“吒儿可知,要让一个人不像自己,只要拿走他的两样东西就可以了。”

“哪两样?”吒儿问道。

“七情六欲和记忆。”

 

混元珠诞生于混沌天地间,它们是无法驯化和支配的力量。

元始天尊将他们一分为二,依附于已有的肉身,已有的灵魂。

然后哪吒驯服了魔丸之力,他是哪吒,因为他有爱他的父母。他是哪吒,因为他不认天命,不循规蹈矩。他是哪吒,因为他七情皆在,六欲俱全。

可魔丸要如何去掉魔性?

那就把已经驯服魔丸的哪吒,剔除掉心就好。

让他无情无心无欲无求,这样他就会成为一个好的杀神,一个听话的杀神。

 

“我是……”吒儿感觉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是记忆,吒儿。”

 

哪吒拒上封神榜后,本没有入封神榜的殷十娘,被特封为床头婆婆,专门守护夜间的幼童。

殷十娘缝制的布偶,太乙给的宝莲莲心,加上敖丙用灵珠神力温养,才留下哪吒的记忆。

但这还不是全部,若不想被无量仙翁等人发现端倪,敖丙就不能接近哪吒,他要服从、要听话、要像禁脔一般待在星宫当中,做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星君。

因为他是妖,是龙,神仙不会重用他。

但他也是灵珠,是混元珠的一部分,所以不能放归他。

无人会在无心的哪吒面前提起敖丙,神仙掩埋了哪吒的记忆,让哪吒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成为茕茕孑立的仙界杀神。

敖丙可有一日服从?

敖丙不服。

但他们得等,等待一个可以推翻规矩,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个机会需要很多的努力。

很多很多的努力。

 

哪吒看到一棵树。

在夜半三更的打坐时,一棵树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说实话,这画面有些怪异。

但哪吒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做梦。梦只属于有情有爱之人,念念不忘,才有回响。

所以哪吒绕着树走了两圈,想着自己不会是中了什么诅咒一类吧。

结果走着走着,他就看到树干的一侧,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刻痕。

这些刻痕像是砍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锯过,哪吒摸了摸下巴,之前他听到的锯木头声难道就是来自于此?

随着日头大亮,阳光顺着敞开的窗棂照入屋内,落在哪吒紧闭的双眼上,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第七日了。

 

在敖丙的不懈努力下,他乾坤袋里的珍珠总算花完了。

这让哪吒和敖丙在夷方城的两日,不至于露宿。

从借宿的屋内出来,哪吒看敖丙挽着袖子正在给小布偶洗澡,其实吒儿身上有殷十娘留的咒语,并不会沾灰,可他的小衣服不少是后来添置,还是会脏。

在吒儿的指挥下,洗了他的小衣服,敖丙手指抖一下,衣服就干了,小布偶自己套上衣服,原地转了一圈,给敖丙展示。

哪吒抱着手臂,弯下腰来,黑发垂落,正好砸在敖丙脑门上,敖丙撩开哪吒的头发仰头看他,哪吒面上的淡漠似乎有所松动,敖丙把手上沾的水珠点在哪吒鼻尖,哪吒只觉得有点凉,结果下一秒,鼻子就让敖丙冻上了。

“这是什么新的偷袭吗?”哪吒抚了一下冰,热力瞬间将冰融成了水。

“哪吒可以笑一个吗?”

“笑?”

“就是这样。”

敖丙捏着自己的脸颊向两侧拉扯,直接把他清隽秀气的五官弄到变形。

“这样?”哪吒掐着脸顺着敖丙的动作比了比,因为他眼里没有情感,这个动作做起来,居然有种冷淡的幽默感。

敖丙松开手,眯起眼哈哈地笑了起来。

哪吒不懂他笑什么,只是看着敖丙捧着肚子,擦眼角渗出的眼泪时,哪吒心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下,有点疼,有点痒,让他止不住地想将嘴角向上翘一翘。

哪吒转瞬即逝的笑,敖丙并未看见,他把吒儿放到肩头,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哪吒。

“我昨晚又卜算了一次,午时一过,在这里,应该可以抓到钦原。”

 

钦原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快乐。

不是路过一地就偷吃点人间特产,就是落到好看的小姐面前,用自己的羽毛求一个抚摸。

因为过得太快乐了,以至于他都忘记,还有一个杀神在满人间地找自己。

在钦原哼着小歌,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时,一片红绸遮挡住他眼前的天地,等钦原尖叫着想逃跑时,红绸收拢,他已经变成一只倒掉的死鸟,坠在哪吒的手中。

哪吒摇着混天绫,把钦原当风车一样转了十几圈,等钦原胡言乱语说不清楚话了,才停下手来。

哪吒把火尖枪变到树枝大小,蹲在地上,拿火尖枪戳着钦原道:

“你不是可以挣脱混天绫吗?表演一个我看看。”

钦原吐着舌头装死,哪吒哼了一声,掌心冒出个火球,微敛的眉眼中透出一丝冷意。

“啊啊啊啊——三太子殿下,混天绫我弄不开的,是星君帮的忙啊,我不会啊。”

“胡说八道。”

“真的啊,三太子殿下,其实能让你飞不起来的毒,也是星君大人给我的啊,还有灵果,其实是西王母的车驾路过时,清源妙道真君挥了下袖子,借着遮挡,把灵果打下了界。”

眼看哪吒的三昧真火越来越近,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热气,钦原滋哇乱叫着把什么话都招了。

敖丙会被钦原扎中是故意为之,如果哪吒没有伸手挡那一下,敖丙也会想办法让钦原戳中哪吒。

钦原的毒虽然是他自己修炼,可敖丙和哪吒一样,都是莲藕化身,敖丙有灵珠,可抵御百毒,哪吒是魔丸,三昧真火一烧,什么毒都没了。

所以钦原的毒针上,有敖丙写的咒,咒与毒一起,才暂时封住了他二人的飞天之力。

“他为何要这么做?”哪吒不明白,如果这一切都是敖丙故意为之,那说明一开始他问东海何人识路,那个道童,也是被安排好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在昆仑待久了太无聊,又不能随意下来,况且我也打不过杨戬真君他们啊,星君威胁我帮忙,我还敢不做吗!”

钦原眼泪鼻涕一把,一拱一拱地凑到哪吒脚边,谄媚地表示,我现在也算坦白从宽,能不能从轻发落?

哪吒收回混天绫,掐住钦原,把他收入法器,和黑蛟做了邻居。

哪吒转头去找敖丙,发现敖丙已经不在他们借宿的小屋。

哪吒掐了个法诀,他的乾坤圈还留在敖丙脚腕上,如果对方想跑,应该也是跑不掉的。

 

哪吒想召回乾坤圈,但法术失效,可他能找到乾坤圈的位置,遂一路疾驰,来到夷方城外,他抓捕黑蛟时的道观。

道观的大殿内,空无一人,香火徐徐烧着,让殿内笼罩着一层薄雾。

哪吒迈入门内,供台之上,莲花为座,金身璀璨,神气逼人。

哪吒眯起眼,他没想到这个金身居然是自己的。

“我抓到钦原了。”哪吒对望着金身的敖丙道。

“他是不是告诉你,一切都是我让他做的。”敖丙回身问道。

“我没有信……”

“是我让他做的。”

在哪吒否定前,敖丙出声打断道。

让风火轮变成铁圈的咒语,是跟无量仙翁学的,当初他与哪吒,在天元鼎与无量仙翁一战时,无量仙翁就收走过哪吒的混天绫、风火轮和火尖枪,尽管这些法器都是太乙给哪吒的。

做了华盖星君后,敖丙虽然失去自由,但他却接触了很多过去不曾见过的咒术。

其中让哪吒失去飞天之力的咒,就是他在天上学的,并在自己腿上试验过,确保有效才交给钦原。

 

“为何?”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哪吒口中吐出,带着从未有过的艰涩。

哪吒以为敖丙是不同的,哪吒以为敖丙和李靖他们不一样,不会用难过又悲伤的眼神注视他,不会在他身上寻找过去那个哪吒的影子。

敖丙认识成圣前的哪吒,却不会用那个哪吒的一切要求他。

他们下界来抓钦原,所有磨难都是一种体验,是哪吒第一次体会到的不同,好像朋友一样,可现在,敖丙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这些磨难,不过是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因为我要用不会被怀疑的理由靠近你,要让你感受到欢欣、痛苦,要让你长出心。”

敖丙垂下眼,轻轻地念着,好像这些对话他已准备了很久很久。

 

封神榜立之后,管理人间的神多出了三百六十五位,他们来自人间,所以更懂民间的疾苦。

为了让人间风调雨顺,四季分明,神所在的地方,时间不再区别于人间。

没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后。

敖丙才感受到何为度日如年。

他和哪吒,近在咫尺,可哪吒不识他,他也不能靠近哪吒。

他一日日守着哪吒记忆的化身,等待李靖口中的时机成熟。

 

“我不需要这些!”哪吒的声音拔高些许,一股躁意从喉口翻涌而出。

他何曾说过需要这些,为何必须把这些东西交予他?

“你说过,哪吒你说过!”

敖丙望着哪吒,身后金灿灿的神像,在疾风中发出厚重庄严的嗡鸣。

 

申公豹被下了锁心咒,假意叛逃阐教,到纣王身边,与截教第三代弟子闻仲相识,以便偷取对方的战略安排。若他有任何背叛阐教的想法,心口的咒语就会缩紧,直到捏碎心房为止。

申公豹飞书于敖丙,让他带哪吒投奔截教而来。

哪吒不愿,他并不认为阐教和截教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沽名钓誉的神仙罢了。

但申公豹告诉哪吒,只要你来,无需做任何,就可以复活陈塘关的百姓。

申公豹会有此提议,自然是有私心,他希望找回申小豹。

其实从他调换魔丸和灵珠起,事情就已经出现了偏差。

元始天尊赐灵珠给李家,是因为李家二子都是阐教三代弟子,李家是阐教的簇拥,李家三子得了灵珠,以后也会成为阐教战场上的马前卒。

可元始天尊难道算不出申公豹会调换灵珠吗?

若是算到,为何还让太乙去送灵珠?

如若事事都能计算,为何还需要无数的仙药,保障阐教实力?

假使元始天尊可以通晓万物,那与他并列的通天教主难道就做不到吗?

所以申公豹猜测,元始天尊的卜算星盘,只能看到一个大势,却无法了解细节,他算到灵珠给了李家,封神之战,优势在我。

可若灵珠魔丸现在倒向截教呢?

星盘之中的优势,还会向着阐教正统吗?

 

事实上,申公豹猜对了。

随着魔丸和灵珠的倒戈,星盘上的大势开始偏转,元始天尊不得不出山,与哪吒做个交易。

哪吒是莲藕化身,摄魂之术对他无用,要想用法术控制他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太乙推测,元始天尊,他师父手中,只有一样法器可以确保哪吒不会叛逃阐教。

——那就是无忧树的种子。

 

“你说过,这天地之间,只有我能帮你。”敖丙长袖一翻,两把泛着粼粼霞光的长剑入手。

哪吒望着敖丙,心口之中,巨树摇曳,那一道道刻痕,一声锯木的声响,居然都是来源于此。

哪吒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单手按住左眼,有树枝刺破眉梢,从眉骨的位置生长出来,那是无忧树在阻止他生出妄念。

 

吞下无忧树的种子,让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自此无喜无悲无欲无求亦无忧。

可一人之无忧,何其残忍。

亲眷之人面前,却不相认。

相爱之人擦肩,却不相识。

哪吒要忍七情六欲被碎之痛。

忍万般记忆被剜之苦。

他告诉敖丙,此后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可以。

 

因为早在成为哪吒,成为敖丙之前。

在拥有肉身,拥有灵魂,拥有情爱,拥有记忆之前。

他们还是混元珠,是阴阳双生,彼此交融的一体。

“就算我无爱无心无悲无喜,我也会认得你。”

敖丙望着哪吒,默然垂泪,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让他们可以在这条遍布嶙峋碎石的路上走上很久,吃尽苦头,尝遍别离。

我之情爱皆系于你。

这是哪吒给敖丙的保证。

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我定会回来,与你一起,将天捅破。

等到时机成熟之时。

之时。

 

“我非他!”

哪吒放下左手,眉心的枝丫开出三朵小花。

三花聚顶,那是元始天尊留下的精气,冲破了玄关一窍——他不会让哪吒寻回七情六欲。

 

李靖将陈塘关一事,告知金吒木吒,二人问父亲,要如何为母报仇时,李靖说了一件事。

当无量仙翁带众多捉妖师前来东海,并无人会质疑无量仙翁的举动是否错误,因为他们彼时的利害关系相通,就像鹿童和鹤童难道不知道妖仙在天界地位低下吗?

可不帮无量仙翁,那就会和其他散修的妖怪一样,被炼成仙丹,化为他人腹中的灵力。

封神之战对阐教极为重要,为了赢得胜利,他们必然会精锐全出。

然人族何其弱小,这般操作,只会让女娲造物毁于一旦。

天道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前提,是不坏了平衡,就像妖虽被仙压制,却也有强大如龙族一脉,人族虽弱,却比仙妖更能繁衍生息。

当民之怨,冲垮仙凡那杳不可闻的契约,那就算强大如元始天尊,也必然会遭到反噬。

 

战争一起,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无数生灵葬送,多少忠魂难安。

在阐教金仙都下场入局时,通天教主自是一步一杀局,定要将这些人留在此地。

李靖原以为,自己会撑不到天道惩罚的那一日,没想到他还是等到了。

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避让出三界,让天界只剩下十二金仙为首的众人,而这十二人却也非同心。

此时对峙,已来到第三局。

元始天尊降下封神榜,姜子牙分封众神。

封神榜上,有元始天尊留下的最后一道束缚,凡是被写进封神榜的神仙,都不得背叛天庭的教义。

然而无心的哪吒,却拒绝了封神榜。

无心无情之人,如何会在意这么一个榜单,当初元始天尊给哪吒无忧树种子时,怕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所以他唯一可做的,就是留下殷十娘。可失去记忆,失去情爱的哪吒,又会否在意一个所谓的母亲呢?

 

“哪吒,此为第四局了。”

敖丙周身染白,冰雪飘飞,与哪吒赤焰滔天相映照,就连距此地甚远的夷方也在顷刻间观到冰火两重天的奇景。

第一局,仙翁设计祸龙族,欲取全妖化为丹。

第二局,魔丸转投截教去,天尊为其种无忧。

第三局,哪吒拒上封神榜,敖丙剜逆鳞降服。

封神榜困住了李靖、殷十娘、敖丙,但没有困住哪吒。

天地之间,哪吒散的记忆被殷十娘和敖丙留下,而哪吒为惨死之人声讨天地,他之七情散落人间,他之六欲需万民重聚。

为了不被阐教眼线发现,太乙助殷十娘和敖丙,在离陈塘关百余里的夷方城,立下哪吒的金身。

那些跪拜哪吒三太子的人,那些祈求哪吒为之讨回公道的人,那些敬畏哪吒为英雄的人。

五十年过去,哪吒金身已得万万人祭拜,那一星一点,随他们而来的情爱、悲喜、苦痛,聚集了哪吒被无忧树散去的七情六欲。

 

火焰冲入大殿,火尖枪撞开金身上的保护,哪吒左眼赤红,右眼流泪,他望着敖丙,陌生又熟悉,痛苦又欣喜,交织的情爱让心头巨树摇晃。

哪吒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齿,他口中带着血沫,一字一句道:

“我!非!他!”

 

哪吒滚烫的眼泪落在地上,飞溅起一粒不易察觉的尘埃。

敖丙望着哪吒,鼻尖酸涩,水汽氤氲在眸中。

如果满天神佛真的有用,真的庇佑苍生,为何他们必须刀剑相向,互分敌我?

“做哪吒,就一定要情与爱吗?”哪吒的火尖枪穿过冰层,火焰融化了冰霜,在地面留下大片大片的水涡,好像那些日夜等待时落下的眼泪。

火尖枪在刺向敖丙咽喉时微微偏转,穿过发丝,带下一缕银蓝的碎发。

而敖丙的剑尖划过哪吒的眼角,斩断了那株还在生长的枝丫。

三花落地,转眼就消散为尘埃。

哪吒听到巨木尖锐的轰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自心口蔓延而出的疼痛。

钻心刺骨,撕心裂肺。

哪吒原地摇晃了一下,在他心神恍惚之际,手臂似不受控般砸向身后金身,随着敖丙一声惊呼,聚拢了天下万万情意的哪吒金身碎裂。

哪吒看到了满天星火,金光璀璨,比人面树被烧毁那日,多上太多太多——那都是一点点找回的,属于哪吒的七情六欲。

这些祈愿,这些香火,皆是为他,皆是为他。

在哪吒愣神的瞬间,敖丙一手刀将其劈晕,他从怀里抓出吒儿,丢向那团星火。

吒儿张开口,满天星火聚拢进他的身体,可这些情爱太多,回忆太满,在吞下的瞬间,布偶的身体撕裂,棉花挤出了布料,让原本完整的布偶瞬间七零八落。

敖丙接住吒儿,把吒儿体内的莲心取出,藏进发绳,然后扎在哪吒的长发上。

碎掉的布偶被敖丙塞进哪吒怀中,他跪坐在地,拉起哪吒,让哪吒靠在自己膝上。

不过片刻,天上风云突变,电闪雷鸣,云层散去,天兵雄踞。

敖丙望着天,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第五局了。

哪吒,轮到你来找我了。

 

哪吒醒时,周遭陈设俱是熟悉的模样,他翻身而起,正好看到殷十娘坐在窗前的背影,她捻着一根缝衣针,正在把碎掉的吒儿恢复原样。

哪吒望着母亲,望了许久许久,直到殷十娘抬起头,如柳絮温软,如春阳和煦的目光落在哪吒身上,他忽然感觉有什么变了,有什么不对了,但他找不到,也不明白。

“敖丙呢?”哪吒从榻上下来,歪歪倒倒地向窗边走去,他想抓住点什么,不管是母亲的手,还是母亲手中的那个布偶。

“他被关入无间天牢了。”

“为何?”

“他不能接近你,也不能试图让你恢复,他斩断枝丫,天上就会知道。”

无忧树的树枝断了,是敖丙所为,可无忧树的树干还在,所以哪吒并未找回他的七情六欲和记忆,于是无量仙翁放过了哪吒,抓走了敖丙。

“你们都知道。”哪吒望着殷十娘平和的面容,那里面总有太多他不懂的情绪。

“你过去说,在父母面前逼死孩子,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可后来,你又为何要为了我,去做那般的选择,忘情忘爱,真的好过吗?吒儿。”

哪吒倒退一步,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不喜欢“吒儿”这个称呼。殷十娘那轻声的呼唤,让他想到人间的每一日,想到敖丙捧着布偶,唤他“吒儿”。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哪吒捂着额角,他已经不懂自己为何要否认这点。

元始天尊给他的束缚,正在一点点淡去。

“你就是你,他是你,你是他,你们都是唯一,你懂吗?吒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就算你化为天上的鸟,海底的鱼,变成一只门前的小狗,一只蜻蜓,妈妈都会认出你。这世上没有让父母看着孩子死的道理,那也没有母亲会认错孩子的道理。吒儿,妈妈生下你,我就不会认错,也不能认错,不管你是怎般模样,你听话也好,顽劣也罢,你是你,是妈妈的吒儿,很抱歉,那些艰难的事情,我不能帮你分担。”

世间苦难千万,劫难万般,身为父母,总想替子女遮挡。

可哪吒成熟得太早,成长得太快,已经快到让殷十娘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还好,还好,世上除了魔丸还有灵珠。

还好,还好,就算无情无爱无忧,也有与灵珠共存的万万年时光,可以动摇巨树,摧毁噩梦。

 

“我要去救他。”

哪吒捂着脸,无声地哭号,他要去救他,救敖丙,救自己。

他是哪吒,他就是哪吒,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改变。

“是啊,只有你可以救他。”

殷十娘站起身,抱了抱哪吒,然后抬手解开哪吒头上的发带,红底蓝丝线的花样,一看就不是哪吒的风格。

夹在发带中的金莲种子落下,砸在地面。

哪吒捡起种子,上面有股好闻的气味。

就像他在星宫看到敖丙那日,徐徐的莲香,飘散在空气当中。

 

哪吒吞下金莲种子。

一如他在元始天尊面前,吞下那颗无忧树的种子。

 

莲于水中盛放,夏热天青,泛舟水中,只为等一故人。

哪吒蹚过河水,推开接天的莲叶,他越走越深,水漫过腰带,漫过胸口,漫过咽喉。

他在水下,看到一个人影,他向人影游去,他越靠越近,直到看清对方的容貌。

那是我,是哪吒。

长在胸口的树根被哪吒一把扯掉,无忧树彻底消失,于是金莲盛开,霞光万丈。

哪吒于水中睁开双眼。

这一刻起,就是第五局了。

 

哪吒和敖丙,不想做两教争斗中的棋子,他们不是天地餐桌上的菜单。

他们要执棋,他们要杀出一条血路。他们要如何,才能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于是第四局,敖丙设计下凡尘,哪吒重取真心意。

 

无间天牢内。

鹿童刚与守卫交谈完,被捆缚在锁龙阵中的敖丙,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可认识夫诸?”

“神兽夫诸,状似白鹿,有四角,见其则起大水,我自然知道。”

“你是夫诸的后代。”

“是又如何?”鹿童歪过头,口气不屑道。

“夫诸天性温柔,那他是如何消匿的呢?”

“你若是想说,夫诸是被天上所杀,我劝你还是放下吧。”

敖丙垂下眼,龙血顺着脊背的伤口一点点流出,等他虚弱到极点,无量仙翁就会试图炼去他的身体,只留下魂魄与灵珠。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无论做与不做,都会被杀,龙族会成为下一次神仙想要杀戮时的借口,那你和鹤童会是下下次吗?天上神仙以杀入道,不杀妖魔,不杀世人,就不能精进,那为何仙不杀仙,魔不杀魔,神不弑神?”

“满口胡言,妖与仙,怎可同类而语。”

“既然不可同语,那你见哪吒、杨戬时为何不恭维而拜,你也是妖啊。”

敖丙目色轻灵,口中没有一句谎言,除了哪吒,他不屑于对任何人说谎,没必要。

“我不同。”

“如何不同?因为你听话吗?龙族也听话,夫诸也听话,他们不还是死了?我师父那般听话,最后得了什么?我死又如何,你死又如何,天下生灵都有一死,不过早晚,而你要藏着心,夹着尾巴,哄骗自己到死的那一刻吗?你比我,更可怜。”

说完这句,敖丙像是用尽了力气,闭上眼慢慢打坐,不再言语。

鹿童狠狠乜了敖丙一眼,张嘴欲语,最后却未出一言,他转身离开。

等牢房中最后的光亮熄灭,敖丙羽扇样的眼睫抖落滴滴冷汗。

陈塘关被灭城时,封神大战还未拉开,九天神仙,无论是金仙还是捉妖仙们,都与无量仙翁有着同样的目标。

封神战毕,封神榜高挂昆仑山巅,那是威慑,也是束缚,要让那些上了封神榜的神仙不得背叛。

于是平安无事的五十年过去。

人间都说一甲子得一变数。

现在也到了该变的时候。

 

金莲入体,过往情爱记忆,归于脑海。

哪吒看到海边的蓝眼泪,看到他与敖丙共赴天际,随鲲鹏遨游。

他看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他也看到素未谋面之人,朝妇孺高举刀刃。

哪吒说,若这就是规矩,是天道,那何人可立这规矩?

杀一人是罪,屠一城为雄,既然规矩传说皆由胜利者来定,那他们就做最后得胜的那人。

“我要赢。”

哪吒朝着大海怒吼。

“我要赢。”

敖丙随哪吒一起,用力喊道。

他们再不会回到失去却无法挽回的噩梦中。

我为执棋手,天地由我而定。

 

鹿童走到天牢门口,刚想回身交代守卫,看好敖丙,等待师父来处理。

下一刻,地动山摇之感传来,他原地趔趄,身体还未站稳,就又是一阵天崩地裂的晃动。

天牢的晃动传得很远,各宫星君、真君皆有所觉。

杨戬揉着哮天犬的脑袋,笑笑道:“总算是等到了啊。”

 

金吒木吒在得知哪吒醒来后,就去找了李靖。

陈塘关灭城时,李靖无力挽救,此五十年过去,神仙之间,利害关系早变,他现在也是一呼百应的神了。

 

火尖枪第三次砸向天牢,三昧真火将裂缝烧开,一道天光落入无间深渊,哪吒侧脸躲过鹿童飞来的箭矢,三头六臂执剑持砖,那对付天牢的脑袋甚至没有转过来多看鹿童一眼。

“喂,你这小鹿,今日要不要也进小爷的九龙神火罩里玩玩。”

哪吒话未说尽,鹿童已向后疾驰,哪吒嘴角扬起,手指向天一指,鹿童惊觉,往上看的同时,九龙神火罩从下方破云而出,鹿童边退边搭弓射箭,箭似流星没入火焰,转瞬被烧成飞灰。

“今天也让你尝尝,被炼丹的滋味。”

哪吒双手一合,天空落下第二个九龙神火罩,编钟齐鸣,鼓声震天,神钟碰撞之时,火星四溅,鹿童抱脸阻挡,可耳边忽然响起哪吒贴近的声音。

“骗你的。”

远在天边之人,竟出现在神火罩内,抓住鹿童的后颈直飞天牢,火尖枪一枪挑开守卫,接着把鹿童的脸按在了天牢的门上。

石门大开,哪吒一脚把鹿童踹了进去。

等到了关押敖丙的地方,哪吒用乾坤圈砸了锁龙阵的阵心,吸取龙血的核心破碎,敖丙身上一轻的同时,哪吒伸手递到他的面前。

“我来救你了。”

敖丙仰头看向哪吒,哪吒被他的目光扫过,耳尖颤动了一下,手指抠了下脸,感觉自己这样应该还挺帅吧。

“是挺帅的。”敖丙好像看穿了哪吒的内心。

“那、那当然了。”哪吒哽了一下,一把拉起敖丙。

被丢在一旁的鹿童,捂着伤处道:“你们这样,又能去到哪里?”

哪吒眸色凌厉地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蔑笑:“说得跟我要逃一样,今时今日,不同往时往日,我已经无须再逃了。”

说罢,哪吒单手环住敖丙后腰,两人飞身而起,冲出天牢,看着由鹤童带来,围攻天牢的众人,哪吒忽然笑了起来。

“无量老儿!这是第五局了,该换我来下这盘棋了!”

 

第五局,金莲归位混元起,谁家儿郎铸天规。

立在天宫的无量仙尊听到哪吒的声音,暗道不好。

他长杖一挥,让仙童快去取封在内殿的敖丙逆鳞。

仙童一路疾驰,等打开内殿的大门,看到摆在神台上的逆鳞,心下一松。

“多谢带路。”

一道声音炸在耳际,仙童汗流浃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看到杨戬清俊的眉眼一闪而过。

神犬出,日月催。

啸天在天宫中化为小山般巨大的模样,脚踩宫宇,尾扫昆仑。

随着啸天一声犬吠,哪吒与敖丙对视,敖丙弯下眉眼,忽然化身银龙,龙身华美璀璨,如星如辰。

哪吒立在龙身之上,鹤童号令已达,万阵齐发,星斗天刻向一圣一龙聚拢,在阵法收拢的顷刻,鹤童望向哪吒的双眼,瞳仁之中,并无丝毫动摇之意,那一瞬,鹤童忽感脊背一凉。

“五十年过去了,你们还是只有这般手段吗?”

 

五十年的光阴,五十年的香火,五十年的供奉,五十年的祈愿。

是月下荒城,敖丙问少女:你想讨回公道吗?

是天地扭转,申公豹那句叹息,人心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是万火焚顶,甘愿粉身碎骨也要搏一乾坤的执念。

公道要讨,大山要移,执念要结。

 

五十年了,怎会毫无长进。

 

聚拢的阵被火尖枪敲的粉碎,飞散的星芒炸的鹤童遍体鳞伤,她挣扎而起,还想命众人再围时,敖丙已经带着哪吒冲下云霄。

“他们要去昆仑山!”从天牢中走出的鹿童,嘶声大喊道。

 

昆仑山巅。

白云绕柱,仙鹤低鸣,长阶下行,不见尽头。

哪吒伸手握住挂在山巅的封神榜,用力一扯,没有扯动。

敖丙化为人形,双手抓住封神榜的另一侧,他二人一左一右向两边死命拉扯。

不过转瞬,天际雷云积聚,电闪雷鸣,竟是有天劫将至。

哪吒看了看天,嗤笑一声:“元始那老道,弄来弄去都是这招,他劈我一次我没死,烧我一次我也没死,此为第三次了!”

“第三次又如何,就算十次,百次,也是无用!”

敖丙皱着眉,双手用力,奋力一喊。

随着一声金帛碎裂之声传来,封神榜被他二人从中扯开,雷声震耳,轰鸣绝响。

哪吒问敖丙:“你怕不怕打雷?”

“不怕,海底听不到雷声。”

“我小时候可怕打雷了,每次打雷都要母亲在屋里陪我,可她忙,有时忙得没空理我,就得一个人扛。”

“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对啊,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话音落,神榜碎。

天地一道惊雷,粗直而下,贯穿寰宇。

随着惊雷过后,昆仑山巅云层散去,露出光秃秃的山头。

赤色红菱从上的另一侧飞驰而过,带着熊熊火焰,直指天宫。

随无量仙尊而来的弟子,在天上列开大阵,战鼓声声,与他们对敌的不再是东海炼狱的妖魔,而是李靖带领的天兵天将。

一如当年讨伐纣王时,王无道,君必取之。

今也如此,仙无道,能者当上其位。

 

随着火尖枪飞旋,吹开了天雷浓雾。

魔丸牵着灵珠。

哪吒拉着敖丙。

天地之间,唯我独一。

哪吒看向李靖,看到拿着逆鳞朝他招手的杨戬,还有金吒,木吒,殷十娘。

最后哪吒看向敖丙,敖丙握紧哪吒的手。

“魔又如何,圣又如何,今我以杀入道,庇佑苍生,这狗屁封神榜,当由我重书!”

 

完.

 

我写爽啦友友们!文中神兽皆来自山海经。不符合朝代的地方,请见谅。

我故事应该写清楚了吧(不确定的擦擦汗)。

哪吒用吞服无忧树种子,散去七情六欲和记忆作为交换,由元始天尊复活陈塘关百姓和殷十娘,之后哪吒成为阐教封神大战的棋子、杀神。封神榜封神的同时,也将入封神榜的神束缚,让他们不能背叛。

哪吒没入封神榜,敖丙上缴逆鳞被困在天上,两人都见不到对方,直到敖丙设计钦原,引哪吒下凡,又让道童引荐自己,让哪吒抓他下凡。

到了凡间后,敖丙借钦原的毒刺,困住哪吒,让哪吒暂时回不到天上。哪吒的记忆在布偶的莲心里(吒儿),哪吒的七情六欲在夷方城外的道观里(金身)中。

因为哪吒是救百姓而散情,所以铸造金身,可为他重得七情六欲(和聚魂魄是一个道理)。

敖丙与哪吒因为混元珠相连,无情无心的哪吒,会被敖丙影响。敖丙给他情爱给他痛苦给他背叛,哪吒动摇了,于是无忧树长了出来,要阻止他继续改变。敖丙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砍掉了无忧树的一根枝桠,上面是元始天尊留下的力量,于是无忧树对哪吒的束缚变弱,哪吒可以自行挣脱了。

无忧树枝断了,被天上知道,于是派人来抓敖丙。

这时无忧树其实还没完全掉,接下来就是殷十娘劝慰哪吒吞下金莲,拿回记忆和情爱。

哪吒醒来,想起自己和敖丙的约定,他去救敖丙闹那么大动静,一边是吓无量仙翁,一边是告诉杨戬他们——我回来了。

于是无量仙翁去取敖丙逆鳞,杨戬跟着找到了逆鳞下落。

哪吒没上封神榜,所以他可以背叛天,也可以去毁掉封神榜(敖丙其实只能扯一下,因为他也在封神榜上)。

封神榜毁掉后,之前被封神的家伙,就不被束缚,于是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反了无量仙翁等人。

这次不在人间打,我们在天上打,以杀入道,弑神屠仙,如何不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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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盐莲花羹

【藕饼】冰炭同器(哨向,1.5w一发完,HE)

 @Enya 约稿,开仓放粮请吃!

架空星际,人族妖族共存背景

哨兵向导,有私设!


(一)


——“少将目前的情况已然不能继续前线作战,若是还不能找到合适的向导,或者不愿接受适当的精神梳理,神游症的发作便会愈加频繁,届时可能陷入感知迷失,无法苏醒。同时,普通向导素对他的情绪安抚效用率已降至临界值,一旦失控,将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目前少将已返航,基于他的身体状况,将在静音室休养。如需探视,请提前报告。”

机械光屏无感情地传达着来自于塔的讯息。

就算心中对事情的发展已有过千百次的预料,但当预料成为事实,殷夫人仍感到一阵眩晕,惶然望向身旁扶住自己的丈夫。

“夫人...

 @Enya 约稿,开仓放粮请吃!

架空星际,人族妖族共存背景

哨兵向导,有私设!


(一)


——“少将目前的情况已然不能继续前线作战,若是还不能找到合适的向导,或者不愿接受适当的精神梳理,神游症的发作便会愈加频繁,届时可能陷入感知迷失,无法苏醒。同时,普通向导素对他的情绪安抚效用率已降至临界值,一旦失控,将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目前少将已返航,基于他的身体状况,将在静音室休养。如需探视,请提前报告。”

机械光屏无感情地传达着来自于塔的讯息。

就算心中对事情的发展已有过千百次的预料,但当预料成为事实,殷夫人仍感到一阵眩晕,惶然望向身旁扶住自己的丈夫。

“夫人……”李靖亦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只轻声唤了一句。

他们皆是普通人,却不知怎么的,有了三个觉醒哨兵能力的儿子,其中,哪吒的能力在联邦的等级测试中达到了最高的S级。三个孩子进入圣所学习后,一家人便聚少离多,好在金吒木吒加入公会后,都按部就班结合了稳定的向导,除了工作比较复杂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外,倒是也与普通人无二。

然而到哪吒却出了意外。

S级的哨兵在等级测试结束后便会被纳入诸星军部后备,从圣所毕业后愿意加入军部的,会被安排前往联邦各星系驻防、对抗叛军,或清剿星盗,而塔也会优先为他们匹配合适的向导。

只是哪吒却匹配不上相容性高的向导,在塔的资料中,最高的匹配度竟然也只有30%。五年前的平叛战役,哪吒在军中崭露头角,一路连升数级,成为少校,然而也是那场大战中,他的精神力暴动导致感官过载,活脱脱杀神的模样甚至令己方士兵回忆起来也心有余悸。

战后,塔指派相容度最高的向导做暂时的精神安抚,竟然引发共鸣爆裂,致使那名向导重伤。

此后,哪吒便不允任何向导做临时精神安抚,只注射向导素——目前这种物质已然可以进行人工合成,剔除特质之后具有普适性,用于未结合哨兵的精神安抚。只是注射后安抚效用率会逐渐降低,后期即使增大剂量也于事无补。

五年之间,哪吒已凭着赫赫战功成为少将,但无法匹配到相容度高的向导,便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随时可能要命。


(二)


随时可能要命的李哪吒本人感觉还行,如果他的师哥不继续用那平缓的语气在他耳边叨叨的话——

“师弟放心,静音室只是沿用最初的命名,现在实际上已是大型休养中心,占地甚广,且呈蜂巢状,区域划分明确,可说是整片社群。受伤哨兵休养的区域在最上层,白噪环绕,隔绝各类有害声音,即使暂时精神屏障波动或者出现裂痕,也不至于受到伤害。不仅如此,蜂巢核心区域更是塔的科研中心,配备最先进完整的医疗设施,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都可以及时诊疗。此处工作人员称为守护,大多数都是向导和哨兵,极少的普通人也是家族中有觉醒者的,待会师弟可以在守护中选择一个合意的,作为日常助手……”

……好吵。

那分明是十分平缓甚至温和的声音,他听着却觉得有些头疼。

哪吒自己也知道,这并非鹿童的问题,是他自己又有了感官过载的倾向。哨兵的五感强于常人数倍,纵然搭建了精神屏障,收纳的信息仍是太多太杂,而长时间没有向导的精神疏导,便会出现这种状况。向导素仅针对精神暴动,对于感官过载的效用十分有限,更何况,那东西如今对他而言只能说聊胜于无。

哪吒皱着眉忍了一会儿,巨大静音室是雪洞般的风格,素白的墙壁与悬顶的仿天光灯盏相映,越发白得刺眼。

他坐在轮椅上,干脆闭上了眼。

鹿童发现了他的异常,便放轻了推轮椅的动作:“师弟怎么了?”

“……好白。”哪吒眼也不睁地道,“太白了。”

鹿童:“……”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轻缓地将哪吒推至静音室的核心区域——传闻中杀神般的少将莅临养伤,静音室的一众工作人员早已接到命令恭候。

然而不等他们有什么恭迎的行动,漫不经心歪坐在轮椅上仿佛睡着的少年将军忽而将食指立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良好的管理规则,又或许是因为对那传闻中血煞杀神的恐惧,众人一致地没有出声,说是噤若寒蝉也不为过。

哪吒缓缓睁开眼,好似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竖在唇上的手毫无犹疑地指向守护中的一人:“我要他。”

鹿童顺着他的指尖看向那人,似乎愣了一下,脱口道:“他是妖族。”

哪吒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师兄不也是吗?”

数百年来,随着寿数的增长、哨兵向导的觉醒、科技的发展与星际版图的拓展,人族与妖族早已渐渐融合,自二十年前那场共抗杀戮异虫的战争以来,更是近乎没有了隔阂,彼时的首席向导敖光,甚至是龙族的领袖人物。

“不,我的意思是……”鹿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转而道,“他是个普通人。”

话音刚落,鹿童便感觉手中一空,那所谓的“轮椅”在轻微的机械重组声中变成了色若红焰的平衡车——那赫然是哪吒的轻型机甲,风火轮。

哪吒懒洋洋地踩着风火轮,半睁着眼道:“好看就行,中尉管得真多。”随即,他转过身,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滑到那名被选中的守护面前,垂目打量。

那人也抬头望向他,隐去了特征后全然看不出是妖族,乌黑明亮的瞳仁清晰纯粹地倒映着他的影。

相比其他人的低头垂目不敢言,哪吒觉得这种一瞬不瞬的注视很有意思:“你叫什么?”

“敖丙。”

守护者的声音温润微凉,如同掠耳微风——那种并不会对哨兵造成困扰的白噪音。

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极淡的一缕香气。

哪吒没有出声,在平衡车上俯身,贴近敖丙的耳侧,略微停顿,而后更加往下,凑近脖颈血脉搏动之处,极为确定那气息并非错觉:“你身上的气息……”

为了保护哨兵的五感,除却向导素,静音室中的守护不允许携带任何干扰性气味,诸如香水,是绝对禁止的。

“我是龙族,龙族身上都会有此种气味。”强烈的压迫感之下,守护者居然不动如山岳静海,“我已收敛气息,只是少将的五感超乎常人甚至其他哨兵,才有所感知。”

——也可能是精神屏障出现波动、缝隙……甚至有崩裂迹象。

哪吒想着,不在意地踢了下风火轮,那平衡车立时又拼接出一块踏板:“上来。”

“……啊?”敖丙看着那窄窄的一块踏板,终于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儿怔愣。

哪吒勾了下唇角,一把将他拉上了平衡车,隔着极窄的距离,立在自己身前:“走吧,指路。”

敖丙沉默片刻,才抬手指向侧边的升降梯。

静止的风火轮突然加速,他猝不及防,脊背贴上身后人坚实的胸膛,哪吒没说话,只是抬手捏住了他的肩膀。

敖丙不敢动弹,直到进入升降梯,将静音室核心噤若寒蝉的一众人等隔绝在外,方才轻声说道:“抱歉。”

哪吒没有搭话,只发出一声令人愈发忐忑的哼笑,胸膛的震动轻易地从轻薄柔软的衣物传递到敖丙的后背,让他险些点错光屏上的数字。

“你不像那些人一样怕我,但你紧张了,为什么?”

升降梯无声却快速地上窜,哪吒仿似漫不经心的言语响起时,敖丙感觉捏在肩上的手力道若有若无地重了两分。

“……没什么,”敖丙思考片刻,感觉到肩上的力道更重了,便选择如实回答,“只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哪吒:“……?”

他忽觉自己的心脏莫名其妙地多跳了两下。

……这,也是紧张吗?


(三)


静音室为少将提供的自然是最高待遇,只是纯白的色彩和立体环绕的白噪让套房显得静寂空冷,并不像酒店里的总统间那般奢侈华丽。从巨大的整块落地窗望出去,能够看到“塔”总部的核心——造型确实是一座白色巨塔,也能看到周围错落分布的、如静音室一般隶属于塔的各种机构,而更远处,有海洋,森林,河流……将普通的人间烟火隔绝世外。

这样的环境足可以将普通人逼疯,但对于哨兵向导而言,这却是对他们的保护,尤其是不能构筑屏障的哨兵,极强的五感会自觉收集大量繁杂琐碎的无用信息,甚至压迫感知,导致无法控制的巨大情绪波动、特殊疾病……甚至死亡。

“敖丙。”哪吒立在落地窗边,对外头那并不让人感到高兴的景象看了一阵,忽而微微侧过脸,问那站在他身后的人:“你是普通人,为什么要来‘塔’里,尤其是静音室?”

这种容易将普通人逼疯的地方。

敖丙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对此处并不陌生。”

那便只能是……他的亲人也曾经在静音室养伤。

哪吒不太喜欢这种仿似刚好戳到别人痛处的感觉,但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挽回,这远比刀光血影的战斗复杂。他盯着敖丙沉静的面容想了想,忽而生硬地开起玩笑:“诶,说起来你是龙族,还姓敖,不会是先前那位首席向导敖光的亲戚吧,哈哈——”

敖丙颔首:“嗯,是家父。”

哪吒:“……”

不是,哥们……?

或许是在被称为“疯子”、“杀神”的少将脸上看到堪称卡壳的表情太过有趣,敖丙眉目微弯,轻轻一笑,道:“进入塔内供职需要非常严格的背景审核,少将可以在鹿童中尉那里调阅我的资料。”

他不笑时瞧起来漂亮又冷清,这般神色,却如冰消雪融,素枝生春。

这与战火之中血和火崩裂出的任何一种风景都不同。

哪吒也不觉被这笑容浸染,唇角轻轻弯起,说:“那你来这,是因父亲的期许……还是,希望稍稍拯救那些快要疯掉哨兵。”

毕竟这不太实际。

静音室的守护基本上等同于私人专属医生,时刻关注那些被送来的“伤者”,其中大部分是哨兵,但是精神损伤就算是如今顶尖的科技也难以修复。

说句不好听的,哪吒觉着这跟临终关怀没什么差别,运气不好还能把自己也送走。

然而敖丙略带一丝惊讶地望着他,随即歪了歪脑袋,作出一副疑惑思考的模样,笑道:“有没有可能……这里工资是外面几十倍?”

……行吧。

真是每个回答都在意料之外。

可能龙的脑回路跟人不一样呢?

这么想着,哪吒摸了摸胸口的链子,将那挂坠从宽松柔软的衣物中扯出来。

那坠子像片薄韧的贝壳,却是银白色,闪着细碎如同星芒的微光,唯有左侧破损了一块。

“这是……”敖丙愣住了,有点怔怔地望着那物件,半晌,才接道,“龙鳞?”

“既然你的父亲是‘龙王’敖光,你能否替我在龙族之中寻找这片龙鳞的主人?”哪吒将链子悬在他眼前,“价钱随便开。”

敖丙下意识地抬手去接那龙鳞,却不料哪吒突然踏近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冷道:“不许碰,用光脑做影像复刻。”

这副样子,忽然便似褪去伪装,恢复战场上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模样。

敖丙没有说什么,长期无法得到向导精神梳理的哨兵阴晴不定、甚至性情暴虐都不足为奇,故而他只是依言打开腕上的微型光脑,对龙鳞进行全角度影像复刻。

直到系统“嘀”地一声显示立体影像完成,哪吒才放开他,将那片龙鳞收了回去。

敖丙不由得问:“不知少将寻那人何事?”

“不要你管。”哪吒自顾自地将龙鳞挂坠塞回衣襟。

敖丙看着他的动作,提醒道:“以少将此时感官过载的状况,贴身存放会增加不适。”

“我说……”哪吒垂目盯着他,打量那清冽的、仿佛只是单纯关切的眸子,停顿片刻,声音却依旧带着威胁般的低哑,“不要你管。”

“好的。”敖丙似乎并不生气,平静地道:“我现在去为少将设法在族内找寻。”


(四)


哪吒睁开眼,所见是如被火烧般赤红的天穹,极目而望,烈焰灼过荒原,留下炽热的焦土,山岳褪去青碧,凝定成夜色的漆黑。

……神游症。

不知何时他又无法自控地陷入感知,被困在了这片精神图景。

若这症状突发于战场上,或许足够让他死上一死。

哪吒垂眼去看,面前是一大片死水般的黑湖,未泛分毫涟漪,其上一株莲花,枯萎如同泛黄画卷。

黑湖映出他的身影,照见如同火焰的发丝,好似血液割破的红纹,以及,失魂般的淡金色眼瞳。

状似疯魔。

我死不死无所谓。

他想着。

但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副模样。

父母,兄长……

正当此时,哪吒看见水面现出一丝涟漪。

这个世界中,已经很久没有微风了。

他乍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人就立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那人身披斗篷,头戴兜帽,浑身上下都遮得严实极了,只露出一双水色的眼睛,和一点雪白的皮肤。

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看起来湿润,柔软,温存,像惑人的海妖一般。

谁。

这不是他的精神图景造物。

是谁竟然可以随意侵入他的精神图景?

哪吒瞬时移至那人面前,毫不犹豫地一拳揍了上去。

然而眼前的人影倏忽消失,随即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如同柔柔微风,拂过这死寂的世界。

哪吒回身,眸光一闪,烈烈火焰忽而便腾空而起,烧焦了那人所在的土地。

然而,那身影又复消失,片刻后,竟出现在了黑池中央。

白衣人点足立在水面,好似那远古传说中踏浪而行冯虚御风的神仙。

“我觉得你应该对我好一点。”立在水面的白衣人如是说着,伸手一拂,枯荷忽而自花心绽露出一丝鹅黄,随即是雪白,粉红,翠绿……

那一枝娇妍在火烧过的世界中分外鲜活。

一只赤目黑鸦落在他指尖,竟用鸟喙蹭了蹭他的手心,没有分毫攻击的意思。

哪吒看着自己的精神体,怒其不争地咬了咬牙。

白衣人低头看向黑池,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片刻,又抬眼望向哪吒:“少将,就算你不需要救命,难道……”

他身形一闪,又极近地贴到哪吒面前,如海妖般湿润漂亮的眼眸望向他:“……就不想知道当年事故的真相吗?”

他雪白柔软的手抚上哪吒面颊的红纹:“醒来。”


(五)


哪吒清醒过来。

他第一次如此轻易地自神游症中清醒。

但这更令他警觉——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精神图景,甚至随手为他进行了一小部分的精神梳理。

毫无疑问,对方是个高阶向导,甚至,是高于他S评级的……黑暗向导?

哪吒调动五感,却并未发现任何外人侵入的痕迹,唯有敖丙在房间外的走廊处通过光脑与人联系的声音。

他一跃而下踏上风火轮便冲了出去。

“……好的,再见,父亲。”

敖丙刚刚关闭腕上微型光脑的通讯,就见哪吒冲了出来,那人只扫了他一眼,便面色不善地驾着风火轮向空旷的走廊那头而去。

“少将?!”敖丙自然追不上风火轮,连忙用光脑联系静音室核心:“九十九层突发状况,请求支援!”

静音室配备了高精防御系统,必要时也可以进行攻击,一时间各处带瞄准捕捉的红外摄像头都齐齐扫向了哪吒的方向——

“李哪吒少将,请立即停止危险行为!”

哪吒毫不犹豫地将自身感知调至最高,甚至在心中计算了那些瞄准器荷枪实弹的攻击路径,他全然不理会耳边响起的警告,风驰电掣地将整个九十九层“视察”一圈后,骤然又停在转廊处,慢悠悠地抱着胳膊回到了敖丙面前。

此时,鹿童也带着守卫从升降梯匆匆赶来。

气氛微妙带着些许剑拔弩张,哪吒却无所谓地道:“小守护,中尉,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随意视察一下而已。”

鹿童并不认为方才监控中所见风驰电掣死生追逐般的一幕是所谓“视察”,正色道:“少将,静音室有不少休养和受保护的哨兵向导,以及塔的科研机构,若您的行为被判定危险指数超标,中心会替您‘保管’所有机械设备。当然,这同样也是对您的保护。”

“我不认为自己有从前线返航的必要,”哪吒踩着风火轮悠悠地转回套房里,只抛下一句,“死也得死得有价值。”

鹿童凝定的面色有一瞬的转变,然而也只是片刻,他转头对敖丙道:“情况特殊,可能仍是需要有经验的向导,若你压力太大,可以向中心申请。”

“多谢中尉,”敖丙摇了摇头,说,“先前中心已经要求我们了解过少将的基本信息,他拒绝任何向导的精神梳理,暂时还是不要进一步刺激他了。”

“嗯,”鹿童目光微黯,颔首,“有事及时呼叫。”

敖丙应下,目送他带着守卫离开后,便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里。只见哪吒支着脑袋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原本戴在腕上的金镯。

哪吒见他进来,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有点烦躁地道:“干什么,做贼似的。”

敖丙轻声道:“你方才应该刻意削弱了精神屏障,这会加重你感官过载的状况,所以,你现在大概不太舒服,我不能刺激你。”

哪吒倏忽捏住了那只晃动的金镯,片刻,又漫不经心地道:“从来死生都看淡,过载又不会完蛋,刀光剑影已习惯,太过温柔我心乱。”

言辞脱口,他自己也怔了下——

心乱……他心乱了吗?

而敖丙亦有点儿茫然地睁大眼望着他,半晌,才微微启口发出一个单音:“……啊?”

哪吒看着他的样子,把心里乱七八糟的皱褶随便一埋,笑说:“你这小守护看起来也太好欺负了……对了,方才你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敖丙答道:“没有,我在联系父亲说那片龙鳞的事,当时走廊上并没有别人。”

哪吒盯着他,不语。

赤目黑羽的鸟儿在小龙面前扑腾着翅膀绕来绕去,可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哪吒,好似根本看不见。

普通人本就是看不到这些精神体的。

而刚刚在外面,哪吒分明看到回廊尽头有个淡蓝色的精神体一闪而过,所以他才追了上去。

但敖丙看不到才正常。

敖丙并没有在意他目光中的那点审视,而是轻声道:“少将,你目前的状况太不稳定了,人是有极限的。五年前的事故可能只是个意外,如果没有适配的向导,你可以接受其他经验丰富的向导进行临时精神梳理。”

毕竟没有向导的哨兵,每时每刻都必须控制自己的感官,连睡着都得警惕精神游离,吃穿住行样样无法随心所欲。而人并非机器,再强大也总有极限,没有放松的时候,便如紧绷的弦总有一日会猝然断裂。

“不急,”哪吒想到那名出现在他精神图景中的向导,眉梢微微一挑,说,“自然有人比我急。”


(六)


哪吒不急。

最着急的却也不是暗处的神秘人,而是李靖夫妇。

在会见室待了半日出来,那位夫人离开的时候眼角依旧湿润着,而独自留下的少将低着头沉默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似一尊雕塑。

没人敢惹心情明显低落糟糕的杀神,直到晚饭时分,敖丙才悄声进入房中,走到那人身侧,轻轻道:“少将,先回去吃晚餐吧。”

会客室的灯未曾打开,只有窗外投落的些许光照,轻柔落在青年漂亮的眉骨上,却也因为那紧绷的弧度而并不温和。

哪吒向后靠上椅背,全然沉入阴影之中,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般说:“我不该回来。”

还不如驾着风火轮在前线轰轰烈烈地结束,索性长痛不如短痛。

“对于至亲而言,你能够多活一个月,一天,甚至一小时也是好的。”敖丙安抚般蹲下身仰视他,声音轻缓地道,“而且,少将一定是父母心中的骄傲,就算不善于表达,反而显得脾气糟糕,但你只是不想他们伤心而已。别担心,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他们并非不懂得。”

哪吒愣了一下,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凌厉紧绷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茫然无措。

敖丙就这般望着他,带着仿似静水流深的安定态度。

“敖丙。”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沉默尴尬而暧昧,哪吒低低唤了他一声。

而后,他觉得更糟糕了,胸腔里的心脏简直让他想要跳起来跑开。

他飞快地呼吸两次,十分生硬地转开了话题:“你帮我找到龙鳞的主人了吗?”

敖丙略微错开视线,答道:“……还没有,你、你希望他,成为你的向导?”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说起这个,哪吒的声音也忽而缓和了些许,“小时候我很想像两个哥哥一样成为哨兵。有一天去游乐场,我看见了一条小龙,以为他是个精神体,以为自己也觉醒了能力,所以毫不犹豫地想将他捉住……”

会客室的光线愈发暗淡,哪吒也看不清敖丙面上的表情:“……咳,总之,那真是鸡飞狗跳的一天,但最后我们和好了,他离开前还送了我一片龙鳞,说下次再一起玩。那时候还太小了,我忘记问他的名字,也很简单地以为,下次不是明天,就会是后天,大后天……”

却没想到,一直到了现在。

或许是黑暗包容倾诉,哪吒终于将这些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将龙鳞带在身上,原本是觉得很快便能相见,后来,未履行的承诺变成了一种习惯,再后来,这片龙鳞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他如此说着,指尖在心口处比了一下位置,“敖丙,其实现在的我,反倒羡慕你是个普通人。”

敖丙一直略略低着头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我想,你找的那条龙,也会高兴自己的鳞片能够帮到你。正因为少将在前线的骁勇,才守护了和平星球上的无数人。”

哪吒极浅淡地哼笑一声,而后俯身将人拉起来,另一手摁亮了会客室的灯。

光明驱散令人心软的黑暗,那只柔软的手无措地自他掌心抽离,方才的一场倾谈便似水无痕,哪吒道:“敖丙,我要调阅静音室所有人员的资料,以我的军衔,想必是能办到的吧?”

敖丙也很快恢复过来,应道:“我可以为少将申请。”

哪吒的手指在桌上轻点:“立刻。”

“晚饭……”

“立刻。”

“是。”敖丙只得颔首,转身离开会客室,对门口的守卫嘱咐两句,便径直往升降梯处去了。

哪吒听着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取下了腕上的金镯,“咔哒”一声轻响,薄如蝉翼却削铁如泥的刀片自雕镂的花纹下弹出——

“喂。”

他叫了一声门口的守卫,在对方转头望来时,轻飘飘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从小臂到腕骨。

鲜血奔涌。


(七)


——“少将拒绝进入治疗舱,也拒绝服用向导素,并声称只是恶作剧。所幸没有割伤要害,痊愈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医疗总负责人离开后,鹿童不由得揉了下额角,说:“才几日便惹出这些乱子,中心的警报器从未响得这般频繁。我真该向老师说明,去请示上方卸了他那些武器。”

“少将虽然行为乖张,但行事并非没有分寸,”敖丙道,“他没有伤及旁人,如此,上方不会同意申请,否则容易招惹非议。”

毕竟哪吒可不是随便一个无名小卒。

鹿童自然也知道,便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个匣子推到敖丙面前,说:“这些人造向导素,他不肯再服用或注射,你可以适量喷洒在自己的衣物上,只能说,聊胜于无。”

敖丙垂目掩去眸中神色,不着痕迹地接过了那个匣子:“好的,中尉。”

他捧着匣子回到九十九层的套房,哪吒正支着那打好绷带的手,没事人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吃晚饭。

敖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阖上门,挡去了走廊里的摄像头,问:“你是故意的吗?”

哪吒用筷子戳那盘中毫无滋味的水煮鸡胸肉,漫不经心地反问:“什么?”

“特意支开我,”敖丙无视他的回避,直截了当,“跟门口的守卫不同,如果是身为守护的我在你身边,出了这种事,我需要承担责任。”

“只是觉得你不是一个好的恶作剧对象而已。”哪吒没有回头,放下筷子有些烦躁地撇了下唇角,说:“什么鬼东西,不吃了,明天我要吃剁椒鱼头。”

“谢谢你。”敖丙没有在意他的口是心非,“但是过于刺激的食物不利于你的恢复,甚至可能造成伤害。”

哪吒却道:“保持良好的心情也很重要好不好,况且我说明天能吃,那就一定能吃。”

“好好好,”敖丙似乎是叹了口气,“少将说一不二。”

他抱着箱子欲回自己的小房间,哪吒却转过椅子,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小守护,你对每个病人都这般温柔……嗯,啰嗦吗?”

“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敖丙转头看向他,却见那人好似无意地飞快扭过了脸,“不过我也才刚刚通过静音室的入职审核。”

“嗯,”哪吒表示非常理解,“刚工作的人都比较有职业理想。”

“……”敖丙这次不理他了,进房间后甚至关上了门。

虽然那声音也是轻轻的,但哪吒还是看着那道门发了会儿呆——

这不会是终于生气了吧?

明明没有连累你,那为什么要因为我伤害自己而生气呢?

……你也心乱了吧。


(八)


伤口的刺激导致哪吒在睡梦中又陷入了神游症。

他果然在精神图景中见到了那名神秘的向导。

那人依旧披着遮面的白色斗篷,从黑池的那头一步步踏着涟漪向他走来,说:“‘井’继续扩大,吞噬你的精神图景时,你就不可能再醒来。”

哪吒低头看了眼黑池倒映的自己,那妖魔般的模样因涟漪而渐次破碎:“至少此时你还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你制造事故,故意引我相见,”白衣人隔着十步的距离与他对峙,“我知道,但我还是来了。”

“是故意的,又怎样?”哪吒毫不犹豫地承认。

先前他一直受着精神力的折磨,某些极为痛苦的时刻,难免也生出到此为止已是值了的自毁念头。

但现在,他觉得还不够。

偏偏正好有人将机会送到他面前,无论如何他想试试:“不用拐弯抹角,你的目的是什么。”

白衣人答道:“静音室的医疗科研中心很可能在进行非法研究。”

哪吒一怔,问:“你是指精神力抑制?关于抑制环的研究确实引起了广泛人权争议。”

“不是,是精神力增强,短时间的药物性指数增强,突破本身觉醒的极限,可能导致哨兵狂化,向导陷入混沌,甚至二者连接出现共鸣爆裂。”白衣人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个词是不是很熟悉?少将一定还记得,五年前你感知过载,塔指派相容度最高的向导做暂时的精神安抚,就发生了此种事故,从此你不愿接受任何人做暂时的精神梳理,但是……”

他说着,用手轻轻一拂,古井般的黑池渐次变得清澈,柔软,花叶扶疏——

“你害怕连累别人,而我此刻做的一切,难道会引发那样严重的事故吗?”

哪吒看到自己那只黑羽赤目的鸟儿又扑棱着翅膀落在了那人肩上,看起来不太值钱的样子,他沉默片刻,问:“你跟我的相容度是多少?”

白衣人料想不到他忽而说出这种话,竟似哑口无言,水色的眼眸乍然望过来,如夜海生波,湿润又震颤。

“我们可以合作,但别搞出什么副作用。”像是因为相容度太高引发结合热之类的,哪吒一点也不想尝试,这会让他觉得人和失去理智的动物没有区别,“总之,先梳理到明天能吃剁椒鱼头就行。”


(九)


“哎……香,愣着干什么,这么大一锅,一起吃呀。”哪吒招呼着敖丙坐下,而后一边吃着剁椒鱼头,一边看中心核准送来的静音室人员资料。

静音室管控严格,那名神秘人必定也在人员名单里,要不就是隐藏实力假装评级不高的向导,要不就是……装作普通人。

哪吒忍不住看了敖丙一眼,对方看起来镇定非常,目光一点没落在他这儿,而是直直盯着盘中餐,筷子不停,嘴也不停。

好像做了三天苦力终于吃上热饭似的。

龙……龙可能吃得比较多吧。

在这个有营养补剂的年代,那是吃得非常多了……

哪吒看得不由自主地放下了筷子,看向手中敖丙的个人资料——

曾经的首席向导“龙王”敖光之子。

未觉醒。

妖族,擅长变化术,能完美隐匿特征。

精神医理专业,辅修药理学。

……

普通人修精神医理,岂非极为乏味?

哪吒不由得回忆起关于敖光的那些记录,这位首席向导本身就拥有极强的战斗力,而最后他的退役则是因为……共鸣爆裂。当时塔的调查结果认为这是叛军研究制造了匪夷所思的共鸣炸弹,并立即调重兵将其在某个星球的研究所彻底捣毁。

但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塔内也不乏对妖族存在敌视的情绪的老古板,因为对于妖族当首席不满故而在杀戮异虫战争结束后卸磨杀驴并非不可能,但是……他李哪吒好歹不是妖族吧,针对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虽说他当年确实也算是……不服管教名满圣所,但那也不至于吧?

圣所的两位主管太乙与申公豹,同出自塔的总负责人元始门下。太乙是他的直属老师,待他很好,申公豹亦是妖族,且与敖光私交不错,虽然有些看不惯他李哪吒,但也只是严苛些,见他学得不错,便也没特意为难。

除此之外,还有太乙与申公豹的师兄无量,此人并不在圣所任教,但负责哨兵向导的能力测试考核,与相容度匹配,也涉及塔在静音室的各项研究,这边的主管鹿童便是他尚在圣所任教时的直属学生。

但那也不应该啊,且不说鹿童是妖族,当年被塔指派来做精神梳理因而重伤的鹤童,也是无量的学生。鹤童是S级向导,更算得上无量的优秀门生,怎会有老师做出牺牲自己学生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况且他也见过无量几面,那老头瞧起来也算是慈眉善目的。

哪吒从思考中回过神,却见眼前几个盘子里也不剩什么菜了。

“……?”

敖丙注意到他的目光,咬着筷子眨了眨眼,而后道:“我以为你不吃了,不能够浪费……那个,如果你还没吃饱,可以加餐的。”

“……我吃饱了,”哪吒伸手捏了下他骨骼纤细的手腕,“倒是你,吃饱了吗?”

这小龙,骨肉匀停,捏起来又柔软得很。

“嗯。”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敖丙任他肆意揉捏着,一双眼睛还亮亮地瞧着他。

这看起来没有因为昨天的事介意了。

哪吒心中一动,豪气干云地说——

“我们明天打火锅!你有什么想要下锅的食材,报上名来!”

“真的吗!”小龙仿佛也因为他的意气风发而抛开了形象,十分直白地赞美,“少将你真好!”

哪吒又感觉到了那种乱糟糟的心跳:“你……要不你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们好歹都是……一起打火锅的交情!”

“不行,”敖丙略微垂下眼帘,耳尖却染上一丝绯红,“工作中要严谨。”


(十)


“你的意思是,这几日李哪吒火锅砂锅、山珍海味的吃着,精神屏障反倒稳固了,连感官过载的状况都减轻了。”鹿童看向对面的医疗主管,“那我是不是该把那些食物都送进实验室,说不定抑制环的研究又能有巨大突破?”

“可能……是心情比较愉快吧。”医疗主管擦了下额上的汗,“也可能,离开战斗环境,向导素对他的用处又从临界值回升了。”

鹿童放缓了语气:“敖丙给他用了那些向导素?”

压力骤然减轻,医疗主管也微微松了口气:“是的,守护做事温柔细致,少将与他相处得不错,只要他在时,少将的情绪都比较稳定,没有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

恰逢这时,外面守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鹿童便让医疗主管离开,而后问:“什么事?”

守卫道:“敖光上将到了,之前预约的探望。”

虽则“龙王”已然退役,但军衔与荣誉都是保留的,更何况,敖光现在仍然是龙族的领袖。

“知道了。”鹿童颔首。

探望刚就职没多久的孩子这种事,人之常情,他们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更何况,当初的“共鸣炸弹”造成了哨兵的死亡,纵然是敖光这般强大的向导,能够活下来,也已经十分不易。

守卫关上办公室的门后,一直背着手站在窗边的人才开口道:“若是哪吒继续使用我们的向导素,就暂且按兵不动,否则……”

“是,”鹿童看向那个的背影,“老师。”


(十一)


哪吒踩着风火轮晃晃悠悠地来到会客室的楼层时,这场会面已接近尾声,敖丙在门口给了父亲一个分别前的拥抱。

敖光并不像儿子一般隐匿自己的妖族特征,银发红眸与龙角明晃晃地显示着龙族的身份。他很快便注意到哪吒的到来,松开怀抱,目光透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哪吒从风火轮上跳下来,难得一本正经地行礼:“上将。”

“……哪吒?”敖丙意外之下直呼了那个名字,随即,不由得抬手掩口,不知是否该要道歉。

哪吒勾起唇角微微一挑眉,说:“想叫就叫吧。”

敖丙莫名地涨红了脸:“……”

敖光拍了下儿子的肩背,而后看向哪吒,道:“早听军中的朋友说你小子是个刺头儿,现下看来,倒也还好。”

“毕竟您是敖丙的父亲啊,”哪吒脱口而出,随即,轻咳一声,又补充,“还得麻烦您查龙鳞的事情嘛。”

却不想此言一出,敖光略微疑惑:“哦?”

随即,他瞥见自家儿子忽而便有些慌乱的神色,又说:“知道了。”

哪吒看了敖丙一眼,倒也没有追问。

待送敖光离开后,哪吒跳上风火轮,又轻轻踢开了那平衡车的挡板,对一旁发呆的小龙道:“上来。”

敖丙心中慌乱,却别无选择,仍是踏了上去,无意识地捏着手中的保温壶。

那保温壶是他平日里喝水用的,同敖光方才拿的仿似批发般一模一样,看起来都很养生。哪吒瞧着,哼笑一声,随意地将胳膊搭在小龙肩上,感觉他浑身一僵,便更觉有趣。然他偏偏闭口不言,直到回了九十九层的套房里,关上门,方低头凑到身前人耳侧,道:“你骗我?”

“我……”敖丙只觉得面上发烫,甚至浑身都要发烫似的,他想从那平衡车上跳下来,却被身后的人环住了腰。

那腰肢纤薄细韧,哪吒一舒胳膊便能轻易锁住,他用另一只手捏住敖丙白皙的脖颈,拇指贴着皮肤下的动脉,食指却陷在柔软的面颊上:“小龙,你怎么不怕我,反而……脸红呢?”

明明他腕上的金镯藏着锋利的刀刃,就架在最脆弱的地方。

“我……你放手!”敖丙急促地呼吸几瞬,伸手去掰腰间那铁箍般的胳膊,“否、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恶人先告状?”哪吒低头凑到他后颈处,又嗅到了点淡淡的仿似海畔暖风的气息,“明明是你先骗我的。”

“我、我可以解释……”敖丙挣扎之际感觉后颈的皮肤碰到了那人的鼻尖,顿时身上一颤,余光瞥见桌上那一堆尚且温着的饭菜,口不择言:“你快放开,待会菜凉了!”

“你真是……”哪吒仿似无奈地捏了下他的面颊,终于放开手。

却没有想到敖丙并没有跳下风火轮,反倒轻飘飘转了个身,与他四目相对。

哪吒出乎意料,不由愣了一下。

片刻,敖丙伸出手从他宽松的衣领中拽出了那枚龙鳞链子。他望着哪吒,动作很慢,但随着他的动作,那只白皙的手生出利爪,胳膊生出鳞片。星芒微微,银光耀耀,同那枚破损的龙鳞几乎一模一样。

只除了,变得更大,更坚韧,更耀目。

小龙额上亦生出稍显幼嫩的双角,乌黑的瞳仁与长发渐次变作水一般柔软湿润的蓝紫。

哪吒怔怔地看着他。

敖丙见他这副模样,反倒将心中的羞恼都抛到了天边,用龙爪轻轻划过他的面颊,歪了歪头:“怎么了,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十二)


“怎么了,哎,到底怎么了嘛?”敖丙推了推床上那一大团软乎乎的被子,“你是怕我这副样子吗?我可以变回来啊。”

“不是。”带着金镯的手突然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或许该说,龙爪。

灼热的皮肤贴着冰凉的鳞片,敖丙恍惚觉得自己仿佛被烫了一下:“那你这是做什么?”

好一会儿,那团沉默的被子突然发出一段闷声怒吼:“啊啊啊啊可恶还以为你是看上我了不愿意我去找别的龙呢!!!你不是刚见面就夸小爷好看吗就不能跟我一样一眼看上相处几天就喜欢吗!!!”

“是很好看啊,”敖丙重复了一遍,及至听到后半句,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啊,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但你是哨兵,如果……”

“那又怎样!”哪吒猛然掀开被子,“我死也不可能跟不喜欢的家伙结合!静音室的研究中心不是在造抑制环吗?大不了就先拿我做实验好了!”

敖丙眨了下眼,道:“那种东西还在初步研究阶段,离临床估计都还有好几年的时间,而且我也舍不得你去做实验品,你先冷静一点嘛。”

哪吒听他说完,有些无助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脸:“你说这种、这种话,要让我怎么冷静……”

“我说……哦,”敖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也泛起一层薄红,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凑过去,慢慢抱住了他,“但我们相互喜欢的话,应该不用害羞了吧,你就是很好很好,我说舍不得也是应该的呀。”

他蓝紫色的长发如水般铺展在床上,哪吒也回抱着他,流淌过指尖的发丝像是海妖的术法一般柔软。

“敖丙,”哪吒蹭了蹭他后颈的皮肤,又嗅到那种安抚人心的气息,“我知道你用了人造向导素……其实你身上龙族的味道混合那些向导素,就让它没那么讨厌了。”

“等会儿,”敖丙忽而坐直了身子,与他四目相对,“哪吒……”

哪吒也望着他,似乎准备认真倾听他想说的话,蓦地,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直直看向了他身后:“诶不是,我的鸟怎么掉毛了?!”

“……啊?”

“我、我说的不是……我是说我的精神体……”

“……”

“……”

“……我没那么以为。”

“……哦。”

敖丙不由得捂嘴一笑,转头去看那只不知何时出现在被褥上,嚣张抖着羽毛的鸟儿。

鸟儿欢快地跳来跳去,黑色的羽毛不断脱落消失,露出鲜艳如火焰的新羽。

“哪吒,其实,这应该并不是乌鸦。”

“它小的时候颜色是比较鲜艳,就是越长越黑了。”哪吒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


(十三)


被精神图景全然接纳的向导这次宛若童话中的美人鱼一般,从那已然碧叶团团,风荷依依的池水里冒出来。没有斗篷的遮掩,他额上的龙角与水色的长发宛若池中绽放的睡莲。

他伸出手来,探向岸上的人。

像是海妖诱惑船只中的过路者。

哪吒抓住了那只柔软的,湿漉漉的手。

一时间仿佛穹野翻转,泉水涌上天际,火焰温柔沉没,为这片荒芜之境降下一场生机勃勃的雨。


(十四)


哪吒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睡过这般安稳的觉,仿似万物安宁,却又并非混沌,海温柔地包裹着他,故而井不能再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醒来时,他发现自家那只“乌鸦”已经换了大半羽毛,此时看起来半黑半红的……像斑秃的肥啾。

……嫌弃。

肥啾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情绪,在盘成一个卷的小冰龙包围中扭过身子,不理他。

那冰龙正是当日走廊处一闪而过的精神体,此时它转过头,猫咪舔毛似地舔了舔肥啾,又把黑色的旧羽蹭掉了几根。

啧。

他跟敖丙都还没这么亲热过呢。

正当此时,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哪吒,你醒啦,如果发热的话,可能得吃点药。”

毕竟现在的时机很不恰当。

哪吒拉着他的手,又将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确然也觉得有些热,但是:“你哪儿来的管制药品。”

敖丙已经收敛了爪子和鳞片,却还保留着水色的长发与眼瞳,他用没被捉住的那只手化出一片冰花,轻飘飘落在了床头的保温杯上。

哪吒可算知道了敖光为何也拿着那统一批发一般的保温杯,原来是一出无人知晓的偷天换日:“所以,你们偷运了什么东西出去?”

“鹿童让我给你用的向导素,那里面恐怕有些削弱精神力的成分。”敖丙补充道,“我们已经追查这事很久了。”

“你们?”

“当年父亲便对所谓‘共鸣炸弹’的结论有所怀疑,申老师私下同他说,可能是有人针对妖族,故而父亲选择了病退,也隐藏了我的觉醒。五年前,你在前线出现共鸣爆裂的事故,情况与当年非常相似,不过因为你们并非已结合的哨兵向导,所以伤害性较小。申老师联系了你的老师太乙,也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你开始使用人造向导素之后,精神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哪吒听到此处,又看了一眼那只斑秃似的肥啾,说:“我还以为它是长大变帅了。”

“……”被这么一打岔,敖丙一时都快忘了自己说到哪里,停顿片刻,才勉强接上:“太乙老师辗转查到了你当时的评级测试报告,发现其中进行了一点修改,按照本来的数据,评级应当超过了S。”

“能力测试考核、相容度匹配、静音室研究,”哪吒很快将线索与自己先前的猜测对上,“所以你们怀疑的人是无量?那他不惜毁了自己学生来坑小爷,也太不是东西了。”

“其实这可能真的是一个意外,两位老师推测,无量并不是想像对付我父亲一般制造共鸣爆裂,”敖丙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些年,除了对妖族一贯的防范外,他也一直担心自身权力旁落,尤其评级超S的黑暗哨兵会默认成为首席。所以,他原本应是打算让鹤童使用精神力增强的药物与你建立暂时的精神连结,如果成功,塔会指派她成为你的向导,等你测试评级超S的事情公开,他的学生也就成为了首席向导。等等,你怎么了……”敖丙停下来,打量哪吒脸上的痛苦面具。

哪吒:“还好炸了……”

敖丙:“……”

“哎呀你是不知道,我一直觉得鹿童因为这事记恨我,但当年要是没出事,且不说我会不会把塔炸了,我觉得他也会暗杀小爷!天地可鉴!看到鹤童师姐我心里平静得像出家一样!”哪吒说到这儿,又望向他,温热的指尖顺着白皙的手腕向上抚上小臂,“但我那天看到你,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还俗了。”

“你胡说什么……”敖丙思考了一会儿,又认真道,“父亲拿到证据,很快就会联合两位老师从内部渠道上报,这可是谋害少将的重案,我们得配合他们,一击成功,人赃并获。所以……你还是过几天再还俗吧。”

哪吒:“……”

要命,真要命。

龙的脑回路就是跟人不一样。


(十五)


“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消息,但无论如何,视察组要来,这些东西都留不得了。”

无量领着鹿童,一路急匆匆地走向静音室最为核心的实验室,这地方只有获得研究中心的最高权限才能刷脸进入,一旦遭到外人入侵,便会直接触发击杀指令。

无量一直行踪隐秘,除了进入防范严密的实验室外,还有专人保护。鹿童接管静音室后,他便鲜少亲临,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势力衰减,就如此次塔设立的调查组秘密前来,仍提前少许走漏了消息。

“他们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到,但十五分钟后,这里便找不着一点儿痕迹了。”无量说着,用虹膜验证打开了保险柜,里面赫然是一台销毁装置。

唯一的权限,漆黑的按钮。

让他不必上军事法庭的保命符。

而此时,隔着三道防御门,几名守卫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连一点儿微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哪吒堂而皇之地转着手中雕镂莲纹的枪支,偏了偏头问:“360°无死角监控,你什么时候入侵的?”

“第一天,监控追着你跑的时候,就出现了死角。”敖丙伸手接住展翅飞来的赤色鸟儿,问:“几成把握?”

哪吒撇嘴一笑,答:“跟你安抚住我的把握一样。”

话落,他完全释放自己的五感,乌黑泛红的眼眸仿似一瞬间烧成了白色火焰。

三层防御,每一层都带有过滤声音的内芯。

然而,他能听到。

听到鹿童问:“全部销毁吗?”

而无量的手毫不犹豫地伸向黑色的按钮。

他说:“来不及转移,必须销毁。”

“哧——”

被称为“三昧真火”甚至能烧穿舰舱外壳的极温子弹在不足一秒的时间里穿透三道大门嵌入了他的声带里。

先是皮肉烧焦的气味,而后才是涌出的鲜血。

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或许还死不了,但却也一时全然丧失了行动能力。

无量倒在地上,目光看向鹿童。

鹿童知道,隔着三道仿佛坚不可摧的门,那杀神的眼睛也正望着他。

或许,不需要注视,那只是一点儿聆听。

于是,他仅仅看了一眼那个按钮,便蹲下身望着无量,面无表情地道:“老师,您觉得,我会赌上性命,掩盖您的罪行吗?”


(十六)


太乙和申公豹在敖光的调查组之前就赶到了静音室。

他们用塔给的最高权限进入,便看到巨大的火凤缠绕着冰龙凌空飞舞,宛若神话之中绚烂无匹的图腾,降下无法触及的飞雪与烈焰。

申公豹:“完……完……”

太乙兴奋地将他一拍,接道:“完事了!嗨呀我那娃儿就是给力撒!”

申公豹被他拍得一口气没上来,咳了好几声,才说:“完蛋了!龙王定、定会同我们算账!”


(十七)


“说起来……你父亲会不会不喜欢我?”哪吒站在龙族古老庄园的花园里,指了指远处。

只见那位威严的上将冷肃着一张脸从火凤的羽翼下扒拉出乖巧的小冰龙,毫不留情地端走了。

敖丙完全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不会啊,父亲很欣赏你。”

——“哎呀大哥~冰炭同器,龙凤呈祥啊!”

敖光身后,一个美艳女子一把薅走了愣在原地的火凤追上去:“大哥~”

“那是我姑姑,”敖丙介绍道,“当年父亲突然有要事,便将我送到了姑姑那里,我并非有意失约的。”

“没怪你,”哪吒拉住他的手,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诶,对了,塔会追究你隐瞒向导身份的事情吗?”

“什么隐瞒向导身份,我分明是刚刚觉醒,只不过是学习过精神医理,紧急实践一下而已。”敖丙说得一本正经,水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说是吧,当事人、马上就要成为首席哨兵的李哪吒少将。”

哪吒勾了下唇角,低头凑到他耳边,说——

“你说得对,我的首席向导。”



————END————


兔洛琳

【藕饼】贪海疑城(全)

魔童封神藕互穿,1.7w字一发完。魔童藕饼双向奔赴,封神藕饼凭恨救赎。

魔改封神,私设如山。

“贪海”章:填不平中坛元帅情渊贪海

“疑城”章:攻不破华盖星君恨垒疑城

魔童藕饼:啊?你们不跟唯一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零】

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武王克商,仙神归位。封神战后有功之士纷纷升仙拜将,彼此都是老熟人,上了九霄云巅三十三宫阙,毋论当年在人间打的如何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纷纷相逢一笑泯恩仇,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能上门打个秋风蹭杯酒。

近日里诸仙议论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两位三太子好事将近——稚誓同衾,金玉为契,一对风雨不弃的魔丸灵珠终于修成正果。人世间都说总角之宴言笑晏...

魔童封神藕互穿,1.7w字一发完。魔童藕饼双向奔赴,封神藕饼凭恨救赎。

魔改封神,私设如山。

“贪海”章:填不平中坛元帅情渊贪海

“疑城”章:攻不破华盖星君恨垒疑城

魔童藕饼:啊?你们不跟唯一的朋友一起睡的吗?


【零】

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武王克商,仙神归位。封神战后有功之士纷纷升仙拜将,彼此都是老熟人,上了九霄云巅三十三宫阙,毋论当年在人间打的如何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纷纷相逢一笑泯恩仇,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能上门打个秋风蹭杯酒。

近日里诸仙议论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两位三太子好事将近——稚誓同衾,金玉为契,一对风雨不弃的魔丸灵珠终于修成正果。人世间都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要落在元帅同星君的相逢年纪上,还得再打两道对折。

众仙皆言,魔丸虽生性顽劣但仍被李家夫妇视如拱璧悉心教养,更兼胸中一点天地浩然气,携灵珠管尽天下不平事,终于双双肉身成圣,寻得太元圣母重塑母亲殷氏身魂。灵珠至纯至善,魔丸至情至性,此桩姻缘再是般配不过。

只有申公公不甚满意——一个没看住就让宝贝徒弟被隔壁魔丸拐了去,从此情根深种,对阵也不忘去给那魔丸疏解魔气。人间营帐里春声盈床帏,锦被翻红浪,粼粼龙尾扫出一地狼藉,称呼也愈发放肆过分,“卿卿”、“宝贝儿”、“小灵珠”什么都叫得出口,徒儿还要拖着泣音说没事,气得申公公险些血溅五步,回头一看,龙王已经快气昏过去。

等到了那天宫之上更是形影不离,神仙们去天河散心经常能看到一双红蓝身影,魔丸握着灵珠的手在云汉桥上望星河,丹霞惊鸿一影落在灵珠颊间,不知那李哪吒又在对小龙太子说什么情话。

哪吒帅府与龙君行宫不过盈盈一湾星子之隔,婚期将近,仙娥们裁朝霞作锦缎,纺斜晖为彩绸,将两处官邸装点得花攒锦簇。整个天宫都在等着喝这一杯混元喜酒,讵料噩耗抢在喜讯前霹雳而至,一派喜气中,却传来莲花三太子下界除魔时以身殉天地的消息。


【贪海/壹】

中坛元帅正在莲花中打坐。

也不知是不是千年来的枪下亡魂们联合作祟往死里咒他,他觉得自己前几日行了逆运倒了血霉,除魔时分明大获全胜,岂料偌大一面神镜遮天蔽日地照下来,威灵显赫大将军竟然没能避开。这些小魔小怪哪可能有此等上古神器。听声辨息,倒像是太元圣母手中的太元阴阳镜。

太元圣母号“万炁之祖”,辈分更在元始天尊之上,掌阴阳五行之气,司万物生灭轮回。百年前他与这位圣母娘娘有过一面之缘,斩妖时缴获了她遗失的宝物,顺手送上圣母从不离开的嵯峨山。

红袍神将法宝完璧归赵,恣肆一笑便欲转身下山,不问世事的太元圣母却在身后叫住他:“你杀劫已了,但心魔未除,不若来我阴阳镜中历上一劫,也好复拾善念,重修旧缘。”

中坛元帅闻言,唇边仅有的一点笑意也被冷酷压下:“善念?旧缘?我杀业无数,如今尘世皆为仇雠,天宫咸作冤家,让我复拾善念,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他当年倒是对父母有情,但懦弱无能的父亲却在龙王压境时将他推出去顶罪。析骨剔肉不仅偿了父母生养恩情,也断了他于万物的最后一点善念。

太元圣母未再挽留,中坛元帅本以为此事已翻篇,没想到这位多管闲事的圣母娘娘竟然趁机偷袭于他,端的是恩将仇报。

如今中坛元帅恍然再回重塑藕身时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他那不着调的师父良心发现,又让人以翠屏山行宫香火为他重塑金身。他在莲台中五感混沌,只隐约觉得身侧有位白衣美人临水而立,亭亭得叫周遭瑶林玉树皆失了颜色。那美人拈诀为他护法,与他相似的灵珠气息涌入四肢百骸,如天风如月华般周流不滞。等咒法施完,美人额间隐隐见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方才的护法令中坛元帅灵台稍稍清明,只觉这少年美人气息清正,坐在身边并不令人生厌。少年握着一把同指节一色的剔透冰刀,仔细将手中的蟠桃剖成一片片,与他喁喁私语着些什么,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亲热,只是听不真切。

少年自顾自地说完,摘下束并蒂双萼莲,放在他座前。

中坛元帅目光被他腕间的一缕红绳勾住,莲瓣恰在此刻坠落,荡荡悠悠坠在水间。


【疑城/壹】

与此同时,嵯峨山上,哪吒正在太元圣母的千机笼中左冲右突。

——好厉害的困人法宝,比太乙师父的九龙神火罩更胜一筹。

要是敖丙在就好了,哪吒愤愤地想,只消将他小灵珠的手一握,盏茶功夫必能将这乌龟王八壳儿掀个底朝天。

说来也是他欠了太元圣母人情,传言这位女神有干预因果、重塑神魂之能,他先前为救母求访四海,终于寻得圣母出手相助,但是……

“三太子忘了前约?我为你续母亲阳寿,尔等助我破中坛元帅业障,如今是想赖账?”

哪吒跳起来:“那也没想到娘娘你是个放虎皮钱的,怎地坐地起价?当初答应的是‘尔’不是‘尔等’,你还想拉谁下水?”

太元圣母垂眸瞥他一眼:“你的灵珠又丢不了,不用跟守金疙瘩的貔貅似的看这么紧。”

魔丸欲哭无泪:“喂!大姐!你到底要怎样啊!能不能容我先回去和小灵珠说一声?”成婚前将新郎官抓走可真缺了大德,世上竟有如此无聊的始祖神仙。

哪吒率性而言,也不管他和圣母娘娘究竟差了几辈。他是太乙徒子,圣母辈分犹在天尊之上,一声“大姐”忽而变成平辈论交,太元圣母翻了个白眼,寻思着得空一定要去把那教徒无方的太乙抽打一顿。

当下也懒得与这思妻心切的魔丸继续废话,太元阴阳镜炽光翻转,将哪吒罩入其中:“太元镜面一阴一阳一情一杀,你若真等不住,便帮忙去安慰安慰华盖星君吧。”


【疑城/贰】

哪吒发现自己在这里人缘很差。

他莫名其妙被太元圣母摄入镜中,一睁眼倒是回了天宫。他四下环顾,自己似站在在紫薇垣主殿的宴席上,殿中陈设与从前无二,但对面所有人怎么都不敢抬头看他?

至于为什么一眼认出是紫薇垣——他天天往小龙行宫跑,混得比自己家还熟。

宴席座次排位严谨,西堂谁居上位谁居下首安排的井然有序,然则东堂正位只有一席:三坛海会大神、中央祭坛元帅,他李哪吒。

哪吒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这个变化,下意识往前一步,对面所有人顿时一个激灵,起身行礼,唰唰齐退。

哪吒立刻止步,神色阴晴不定地看向西侧:哟呵,孤立我,那小爷也孤立你们所有人。

天雷后有灵珠相伴,为人又古道热肠的魔丸人缘好得翻天,已经许久未曾受过这委屈。此刻众仙畏他如虎的表情猝然勾起儿时不愉快的记忆,原本含着笑寻找敖丙的神情立时沉了下去。

众人见“中坛元帅”面色几变,哪知他是忆昔愤今,自个儿把自个给想生气了,只拼命低头避祸,生怕惹得他凶性大起给这宴席添几道龙肝凤髓。众仙家只想吃席,不想变席,恨不得纷纷避出十里地。

正僵持间,殿外一声唱名解了围,肃肃如松下风*的华盖星君迈步而入,一个人对峙所有人的煞星眼神瞬间亮起,金刚怒也化作绕指柔,其他人在他眼中顿时成了土鸡瓦狗,哪吒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殿门前,亲亲热热地和他的灵珠打招呼。

被撇下的土鸡瓦狗们如蒙大赦,看来中坛元帅找到出气对象了,快走快走,不然等会儿衣服上溅到血可不好,等回去再为龙三太子立神主牌位。众仙各自为华盖星君祈祷着,刹那间做鸟兽散。


华盖星君感觉自己捡了个大麻烦。

“中坛元帅”凑过来时他也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杀神又想找什么麻烦,谁料大元帅不知是不是被三昧真火烧坏了脑子,只灵珠长灵珠短地围着自己鞍前马后,若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怕是已经摇起来了。

但他的样子倒不十分可怕,只是缠人——被缠了一路的华盖星君忍无可忍,足下一顿,沉着脸回首道:“我不是灵珠。”

哪吒愕然,下意识一退,又凑到近前仔细端详:“不对啊,除了年长几岁,如假包换是咱们灵珠,小爷化成灰都认识。”

华盖星君深吸一口气,心道打又打不过,只能当中坛元帅突发恶疾,任由他一路尾随到华盖星君府。

到得府邸,两人终于有坐下一叙的机会。哪吒解释他莫名被太元圣母送来此处,华盖星君了然,这位圣母娘娘不想现身时谁也寻不到。他简要介绍过这厢天宫的情状,却隐去不知从何谈起的他与中坛元帅的前尘夙怨,只想着这少年不日便走,无需横生枝节。

何况对着一张天真热切的脸,他说不出口。

哪吒随遇而安万般劫难都不往心里去的本性发作,盘腿坐在榻前,只用一双烁烁的眸子凝望华盖星君:“想来太元圣母玩够了便会换我回去,来这一趟也好,让我瞧见小灵珠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华盖星君避开他的目光。这少年粉雕玉琢破衣烂衫,笑起来如春旭初阳,面热心也热,与冷心冷情的中坛元帅倒是很不一样。

——那位三太子虽也似烈阳高悬,见之却如闻羲和敲日玻璃声*,笑意直叫人冷到骨子里。

华盖星君取过话本,在软榻上靠下:“你请自便。”

“你这看书的爱好倒与小灵珠一般无二……”哪吒想要凑近,见星君斜斜递来一记眼刀,举手投降:“我自便我自便,你看书,我给你削果子吃。”

华盖星君不愿意搭理他,哪吒也很懂自得其乐。他光是看着敖丙便能把自己看得心旷神怡,心道等回去一定要把他长大后的样子说与小灵珠听。哪吒随手拾起桌上蟠桃,用匕首像以往哄灵珠般仔细削着,自己吃一片,想喂敖丙一片,忽然想起这位大灵珠他不可随意轻薄,旁人妻不可欺,只好变出个银盘,将剩下的蟠桃细心切成小兔子形状,献宝似地捧到华盖星君眼前。

依着榻的青年美人垂眸一瞥:“手艺不错,哪里学的?”

哪吒颇为得意:“人间茶楼学来的,敖丙最是喜欢,你不喜欢吗?”

这爱笑爱闹的小少年虽然缠人,倒也可爱,华盖星君拈起吃了一片,哪吒受宠若惊,索性将桌上剩下的蟠桃全给宰了。

华盖星君瞅着盘中堆积如山的桃肉,心说夸他实在是夸太早。哪吒趁机蹭上榻沿坐到敖丙身边,百无聊赖地晃着腿,伸手裁月,想将它整个儿环在指间:“也不知道太元圣母她老人家到底想做什么……月亮又圆又大,却不能让人团聚,这情景人间是怎么说的来着?”

华盖星君瞥他一眼,冷冷道:“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哪吒:“对对对,不愧是我们灵珠,另一世也这么有文化。”

他叫多一声灵珠,华盖星君背便更痛一分,眼前书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烦意乱另抽了本,哪吒凑前来看,见翻开的正是《世说新语》,立刻献宝似的指着“龙章凤姿”四字大叫:“我识得这个词,当初带小灵珠在人间同游的时候看到过,我当时还笑这些没见过真龙的凡人只知龙章天质不知龙角硌人,不像我摸过才知道。”  

华盖星君长叹一声,将书卷盖在脸上,心中念遍八方神仙,只求哪位上神慈航普度,把这三句话不离灵珠的小子弄走。

哪吒却沉浸在回忆里,成圣后他也曾乔装携敖丙下界同游,发现龙在人间祥瑞非凡,于是在书坊寻遍溢美之词逗敖丙开心,嘴上还要卖乖占灵珠便宜。当时掌柜看两位半大少年躲在坊内只顾耳语嬉闹,将书册翻了个遍就是不说结账,忍不住从柜枱后探头:“客官,买书还是传情?”

臊得敖丙深深一揖,放下钱袋拽住哪吒便往外走。

他自顾自的想着,愈发开心,神色是自己都意识不到含笑多情,温煦如春山初醒。华盖星君正自诧异聒噪少年缘何忽然安静,耳畔忽然响起满是眷恋的声音:“小灵珠说我很好很好,你那位呢?想必也是很好很好的吧?”

华盖星君愕然回首,刚想冷笑,猝不及防撞进哪吒灼灼烈烈的目光。少年人的眼神不事作伪,刀刻般的五官也因这一笑柔和起来,眸如赤日破晓,眉似春山含情,华盖星君被那目光烫得蜷紧指节,下意识想躲避,猛然偏首,只看见窗外碧落万里,月色清明*。


【疑城/叁】

华盖星君很早就意识到一点:中坛元帅根本不在意他。

当初九河湾边被随手打死,只因哪吒恰好在海中洗澡,恰好被巡海夜叉激怒,出来叫阵的又恰好是自己;父王兵临城下问罪,哪吒剔肉还父的弥天之恨也只冲着李靖,他敖丙不过是随手捏死的蜉蝣,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难道还能自不量力去寻仇?

最初也是有恨的,当日陈塘关上,新丧的龙太子魂魄亲眼看着仇人将自己血肉寸寸削尽,只觉得过境的狂风和自己沉渊下的尸身一样冰冷:他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何谈别人的命?

在天宫身为同僚,对宿怨耿耿于怀的也只他一个。华盖星君自嘲一笑:如今连恨也单薄,怨也好憎也罢,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放下仇怨已是不易,要他与中坛元帅再续“前缘”?那可真是前尘血浸透枕上鸳鸯被,今世孽又铸命里苦厄碑,世上竟有如此自寻死路之人。

哪吒则有点急,从前不论他如何缠人,小灵珠都在一旁并着腿乖乖听,他说什么都相信。这大灵珠对人爱答不理,风致如兰猗猗为人死气沉沉,看什么都恹恹。敖丙从前总因龙族命运苦大仇深,初识时不常还要对他说些还君灵珠双垂泪之事,他悉心哄了好久才哄出灵珠如今无忧无虑的神情。长大了敖丙看起来倒比少年时更悒郁了,也不知这一世的李哪吒是怎么照顾他的。

思及紫微垣宴席上所有人都对自己退避三舍,哪吒闷闷地:“这一世的我很惹人厌么?”——连灵珠都不爱理我。

华盖星君犹在出神,闻声低头,看着床前这骤然低落的小少年,犹豫一瞬,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回你的帅府瞧瞧吧,也许能明白些。”


哪吒回了中坛元帅府。

华盖星君府与中坛元帅府遥遥相对,一红,一白,红者烽燎四野,白者雪落千秋。

两处府邸方位不同装潢迥异,布局却是一样的寥落孤寂。三坛海会大神的居所自然比星君宅院大上许多,然而大则冷清,哪吒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和檐上脊兽面面相觑,元帅府一寝室,一正堂,除此之外半分人气也没有。

只西侧一偏殿令他本能警觉,中坛元帅离家日久,失去主人的震慑,殿上阴云悄悄凝聚,云中新鬼烦冤旧鬼恸哭*。哪吒缓步推开门,屋内阴风血腥气尖啸着冲出,被他横枪劈散。

煞气散尽后,哪吒才看清随处散落的杂物:蛟筋为弓,夔皮作鼓,虺脊剑、龙鳞甲等等不一而足,原来是陈列中坛元帅战利品的仓库。这些异兽制品形制古朴,有些还带着血纹脉络,哪吒踱步其中,几乎能想象出那位中坛元帅一个人在房中沉默地鞣制兵革的模样,也许也曾为二三好友如杨戬黄天化等送去一些,但他手艺粗糙,原料又多是些山野精怪,神将们也不怎么看得入眼,只收做个心意。久而久之,中坛元帅便也不再送,随手遗散在偏殿,任凭骨殖堆积如山。

真冷啊,哪吒无声地想,帅府分明宫处离火却如临数九寒渊。哪吒仰首望头顶一方天井,仿佛看见他没有灵珠父母的另一种可能。他不怕冤魂怨气,却怕那憎恨天地的孤戾,魔丸站在三伏艳阳天里,激灵灵地打了个抖。


【贪海/貳】

另一处的龙君行宫,敖丙正在施法开莲。

殷夫人重得人身不久,惊闻丧子噩耗悲痛过度,神魂不稳,太乙真人同李靖下界助殷夫人巩固身魂,走前给的悲伤难抑的小龙太子留了个古书上的法子:以莲花为引,收集翠屏山行宫香火为哪吒重铸金身。敖丙日日照做,兼以灵珠之力固本培元,若是心头血有用,只怕早已往那莲台上日滴夜滴。

池中绀碧田田,承甘露,凝珠光,护卫着莲台正中日渐清晰的身影。敖丙心中喜悦难抑,凌波御风间衣袂翻飞如浪卷,看莲花初绽,半掩檀心被渐次摧开。他向着莲池中央伸手,想同从前无数次一般,牵入魔的心上人归来。

莲中人睁眼的瞬间,却并没有握他的手,熛炎灼浪瞬息扑面,火尖枪携劲风擦过侧脸。等热风流焰散去,敖丙只觉彻骨的枪锋斜斜贴在颈侧,面前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丰神俊秀,狂气凌人:“鬼蜮宵小,你从何处习得莲塑金身之法,又如何窃得灵珠之力?”

枪尖虚虚贴着肌肤,锋刃却是避开了血脉要害,凉凉地贴在锁骨,轻佻之意多于威胁。

敖丙望着眼前熟悉的脸,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哪吒你认不出我了么?我是敖丙啊,我们本同源……”

仿佛旬日间年长了十余岁的“哪吒”冷笑一声:“放肆,本座岂会与披鳞戴角之辈同源。”

敖丙愕然,利刃逼喉,沛莫能御的灵珠气息自发地护卫着主人,敖丙却只伸手要触他额心印记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

他此生从未想过会从哪吒口中听到因妖族对他的非谤:“你忘了,我们本是一颗两仪天成的混元珠,当初天雷……”

中坛元帅沉默地听着,他原本只是好奇以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人脉,除杨戬黄天化等二三损友,太乙还能托谁为他塑身。这陌生的龙族小美人在身边无微不至地陪了他十余日,全然发乎本心的关切他又岂能感受不到,不过想知道究竟是谁罢了。

只是他说他叫敖丙……中坛元帅偏头努力回忆,想起条九河湾上伏在血泊中的小白龙,和天宫中一双始终低垂回避的眼睛。封神战后他得封什么来着——哦,似乎是华盖星君。

敖丙依然絮絮说着混元往事,结合阴阳镜的传说,中坛元帅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再看他眼里的从未见过的忧切与关心,忽然觉得兴意阑珊。

收枪转身道:“你认错了人。我乃乾元山金光洞灵珠子转世,今为中央祭坛元帅,和你那魔丸毫无干系。我被太元圣母送来此处,他怕是被送去了我那世。”

末了难得好心地安慰小龙一句:“太元圣母虽然好管闲事但心地不坏,若那魔丸有我六七分的本事,自然无虞,你不必挂怀。”

“他本事半点也不逊于你。”中坛元帅回头,就见方才被他拿枪指着也没发脾气的龙族小美人蹙起眉,认真反驳:“昔日伐纣百余战,我们从未落败。”

“我只随口一说。”中坛元帅一愕,随即笑起来,说不出的张扬乖僻:“你倒急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护情郎?”

这位大哪吒也很爱笑,但他的笑里总有难以言喻的寒意。此刻红袍青年持枪回眸,目若烛龙衔火,眉如锋刃横空,神色间尽是轻世睥睨之意。分明杀神模样,偏面如傅粉唇若含朱*,更叫人心冷。

敖丙对着这张脸,下意识走神:哪吒更长大些会是这般模样么?他本就喜欢哪吒少年桀骜,日后登临绝顶锋芒毕露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眼神不要这么凶。

怎么能看他时都这么凶。

小龙太子负起气来,想到自己日夜心血却迎来这位莫名其妙的煞星,哪吒依然行迹杳杳,更是气苦,根本不想接他话茬。

中坛元帅毫不在意,四下打量着庭院。龙性属水喜寒,小龙行宫雪落盈庭,但檐宇却皆以以红绸装点,映着雪景仿佛赤霞栖于白玉,忍不住赞道:“你这还挺喜庆,是要迎亲?”

敖丙迈步往正堂走去,闻言忍了忍,还是如实回答:“我与哪吒已有婚约……”

前方传来一声闷响,堂堂三坛海会大神差点绊倒在门槛上,得亏他身手不凡,一脚支地稳住身形,转身之际依旧颇为潇洒,就是面上神色精彩得像掀翻了染坊,没比哪吒喝土拨鼠汤时好上几分。


面对凶神恶煞的大“哪吒”,敖丙愁不可言,生怕放他出去因“性情大变”吓着天宫同僚和李靖夫妇,给哪吒闯出些不可挽回的祸事,只把他藏在自己行宫,等太元圣母机缘到时,再将他们换回来。

但天帅藏在宫里也要惹事,平白无故欺负鹦鹉。

敖丙捧着卷哪吒上次带回的话本正津津有味地读,中坛元帅大马金刀地倚在朱漆栏杆边,和檐下翠羽丹喙歪头看他的鹦鹉眼对着眼,互相打量。

鹦哥儿眼里满是好奇,仿佛不明白旬日不见,小主人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好几岁。

“你养的鹦鹉倒是漂亮,只不知有没有看着的机灵。”中坛元帅端详着小鸟黑豆般的眼睛,随手将手中果仁掷向檐下:"学句人话!"  

敖丙未及阻拦,鹦鹉已然扑翅惊叫:"灵珠魔丸!赤绳系定!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果然机灵,这么长一串话背得滴水不漏。

中坛元帅僵住:“都是魔丸教的?”

敖丙有些尴尬:“当初哪吒买下这鹦鹉,非说要教它些聪明话……”

中坛元帅瞥向敖丙手腕:“赤绳系定……这绳子也是那小子给你系的?”

灵珠魔丸契合日久,有他在旁日夜疏导,哪吒的魔气早已渐渐消弭,不再需要乾坤圈压制。某日在水中修行完,哪吒扣住他的手,引他与自己腕贴着腕,在肌肤紧触的温热里握住彼此小臂,将乾坤圈当镯子褪到敖丙手上,随之牵起他的手左看右看,只觉金镯映脂玉,不能更合宜,大为满意,心安理得地与他十指相扣,握紧了不松手。

敖丙却推拒:“这是太乙师伯给你的法器,怎可随意赠与旁人。”

哪吒振振有词:“你又不是旁人。咱们上次看见书上说‘何以结恩情,绕腕双跳脱’,这还缺一只呢。”说着就要把混天绫也缠他另一只手上。

不论他如何哄,敖丙死活不受。哪吒无法,学人间样式编了红绳,仔仔细细系在他腕间。

敖丙想入了神,手中书卷垂落,鸦青色的眼睫投下一片致密阴影,神情间满是牵心挂肚。

中坛元帅看着相思到魂不附体的小龙,被风吹落一地鸡皮疙瘩。相较记忆里死气沉沉的星君,这小龙活色生香,就是也太肉麻了些。

不知那魔丸用他的形貌,整天在搞什么玩意儿。

中坛元帅皮笑肉不笑,打断道:“他还带你做过什么?”

敖丙回神,认真想道:“那可多了。”

人世间,哪吒带着他在河畔捉鱼,等他引起水诀,火尖枪一枪一个,扎上来就地烤了,香气四溢。上古神兵做鱼叉,火尖枪若有灵识,不知道已经嚎啕成什么样。

天宫上,年年隆冬,哪吒与他在庭中堆雪人,明明可以让风火猪雕得精妙绝伦,却偏要手塑。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紧贴着,充作手臂的梅枝交错一处,枝叶葳蕤,暗香浮动。

哪吒在雪中亲他,说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这两个雪人也会留很久很久,一直到日月失寿,枯桑白首。

可就像哪吒给他讲人间的伤别离故事从来不讲全,他这个人也一样,说要陪他到枯桑白首,却又不辞而别。

敖丙想着想着,愈发黯然,心下决定不论嵯峨山多么微茫难求,自己总要去会一会太元圣母,将哪吒带回来。

他却不知,自己想入神时,抱着枪旁观的中坛元帅也在心游神骛——小龙因思念心上人不开心的眸子,倒是有点像渺远记忆里一双始终低垂的眼睛。


【贪海/叁】

中坛元帅自问,他与那位华盖星君,也不算全无交集。

平心而论,华盖星君的样貌长得很对他胃口,但光凭相貌打动不了天帅,繁花枯木,红颜白骨,皆是着相。若只想看俊俏样貌,中坛元帅不如揽镜自照。

紫微垣终年飘雪,华盖星君独坐天河边排星布子。中坛元帅征战归来,红袍玉带随天风烈烈翻卷,火尖枪犹滴着未干的血,在雪雾中撞见星君侧颜。

那张漂亮的脸引得中坛元帅驻足片刻,他偏头想了想,似乎是从前在九河湾被他抽了筋的小龙。

中坛元帅鬼使神差地走近,踏乱了一湾星河。

华盖星君并未抬头,淡淡道:“元帅踩乱了我的星子。”

中坛元帅倏尔驻足。他望着华盖星君波澜不惊的背影,心中浮现自己都不明白的快意恶意:“星君不复龙身回不去东海,只能在这里拨云汉拟惊涛,自欺欺人?”

华盖星君指尖一颤,手下星子失去灵力牵引,转瞬在河汉间散逸无形。他望着消逝的轨迹,沉默许久后轻叹:“不错,托元帅的福,我如今只能在这聊以自欺,不像元帅纵横三界恣意来去,三昧真火能将一切都烧干净。”


也曾被迫并肩而战过。

他奉命剿灭堕仙,未曾想此仙偷师落魂阵,威力更在昔日截教姚斌之上。落魂阵闭生门,开死户,中藏天地厉气*,兼以控御诸天列宿乱人心神。彼时中坛元帅杀红了眼,追袭他的怨气被落魂阵激发,引得周身业火失控。幸得华盖星君赶到,将紫微辰宿牵引住一瞬。

一瞬已经足够。

三昧真火陡然炸开,堕仙立时化作齑粉,混天绫追袭而至,将因牵引星辰寻迹找上华盖星君的怨魂打散。但还是迟了,这小星君受落魂阵反噬,唇边不住涌出鲜血。

中坛元帅止不住冲势,与华盖星君双双撞上残垣。他扣住华盖星君手腕脉门,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为他护住心脉:“找死?落魂阵是你能闯的?你以为我会承你的情?”

华盖星君咳着血笑:“上意难违啊元帅。在下奉命襄助,您本领通天,可以率意而为听调不听宣,有任何差池他们不敢向你多话,只会处置我等小仙。”

他每声笑都带着呛出血沫的气音:“我只是怕邪物乱了紫微经纬,引天君降罪。”

中坛元帅扣着星君命门,无意瞥见白皙颈间因伤势压不住本形而隐隐露出灼裂的龙鳞痕迹,是抽龙筋时留下的旧伤。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松开手,挥掌抛下个玉瓶:“太乙真人的灵丹,于我毫无裨益。你法力低微,拿去用吧。”

猩红的混天绫抖落鲜血,赤蛇般随招手缠回臂上,他漠无神色时总显得不通人情,无悲无喜的神祇转身离去:“所谓天命也就那么回事,有时候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那力薄身微的星君在身后淡声说:“不敢。元帅千年前便教会了我,何为天命。”

冷峻的杀神脚步一顿,并不回顾。

当晚中坛元帅就在偏殿看到了他留给华盖星君的药瓶。

他低目漠然看了一会儿,随手将今日缴获的白纸幡抛入杂堆。离去时红袍掠过地面,玉瓶迸裂,仙芝琼丹皆在火中焚化成灰。

很快他便再次忘记这个昔日的手下亡魂。弹指千年,中坛元帅早已习惯想无所得者不再去想,问无答案的无需再问。金龛莲座上的神祇不需要涉身入五蕴,只需要睁着深邃的眼,空洞映过世间悲欢和离。

但现在他克制不住地去想一双永远垂睫躲避他的眸子,如幽波,如深潭,静僻冷寂,不可窥心。

和这个敖丙全然不同,中坛元帅转头,小龙太子仿佛正下定什么决心,一双狭长的眼睁得大而圆,显出几分少年的稚气,在他望来时甚至会有礼一笑,不闪躲,不回避,是始终被悉心爱护才能养出的清澈澄明。


敖丙目光望过来时,中坛元帅心头微微一滞,他知道,自己的吐息乱了。

那双幽僻的眼睛始终横亘心底,中坛元帅无声望向窗外寒天:当初在九河湾,那小龙眼底尽是恨。昔日仇敌皆恨他入骨,他是他最早的杀劫之一,为什么如今,不想向他寻仇?

 

【贪海疑城/肆】

自从下定决心探寻太元圣母踪迹,敖丙每日神采奕奕,早出晚归收集消息。中坛元帅见他颇有精神,也不好拂人意兴,点破若圣母不愿现身,嵯峨山云霞渺然,凡人神仙皆不得其门而入。

终归小龙太子的行宫常年积雪,他又不是敖丙等待的吹散寒霾的风,何必阻挡人家千里寻夫。

太元圣母踪迹难觅,殷夫人的身体则已然稳固,匆匆和李靖上至天宫探望敖丙,问哪吒金身重塑近况。

“丙儿,上次你来信说以莲花引回吒儿失败,是怎么一回事?”

敖丙快步迎入庭中:“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有哪吒的音讯了,是太……”

话音未落,身后寒芒破牖,一杆金枪裹挟劲风直冲李靖面门。李靖夫妇怔立当场,尚不明白为何会有利刃从天而降,敖丙已如寒潭鹤影般掠起,修长的腿倏尔探出,白缎靴尖轻捷地点上枪身,仿佛鹤喙在梅枝上一啄,铮鸣贯耳间,已将枪尖踏入石砖,枪尾犹在极速震颤。

身后李靖慌乱中只来得及用背护紧殷夫人,敖丙踏着长枪,秀长的眉轩起,抬首瞪向火尖枪掷出的方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屋内桀骜狷狂的声音响起,带着得偿所愿的快意:“老贼,你敢不托塔就出来了?”

覆雪屋檐下,红袍青年迈步而出,抬手招回斜插雪地的火尖枪。敖丙翻身自枪柄跃下,看着眼前杀气萦身的中坛元帅,他此前的风流佻达尽数隐去,瞳光烈如兵燹,挑起的眼尾尽是冷静的疯狂。

“吒儿!”殷夫人看清来人面貌,大喜起身,被察觉不对的李靖紧紧拉住。

敖丙握住盘龙冰锤,广袖垂云,护在李靖殷夫人身前:“我不知另一世元帅与父亲有何误会。但这二位是哪吒父母,容不得你造次。”

“伪善小人罢了,那老物整日躲在塔后当缩头乌龟,这个难道会是什么好东西?”中坛元帅倨傲一笑:“我便是一枪扎死又如何?他回来未必不感谢我。”

他面色森寒,对李靖显是恨极,所有从容理智皆尽褪去。曾负一千七百杀劫的战神撕破慈悲皮,骨相依然俊秀得令人心惊,混天绫倒卷翻飞着,眉目间竟隐隐有几分哪吒入魔时的煞气。

烈焰再起,严霜迎击,小龙太子踏雪旋身阻下攻势,杀意炽盛的天帅身姿诡谲,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前一刻乾坤圈还与冰锤铛然撞击,下一瞬火尖枪电射而出直冲李靖咽喉,敖丙探腿勾上枪身,火尖枪惊虹般倒贯,又被中坛元帅翻腕擒住。

缠斗间,思子心切的殷夫人挣脱李靖怀抱扑来:“吒儿!你怎么了?我们是父亲母亲啊!”

火尖枪蝰蛇般暴起,绕过殷夫人直取身后李靖,被敖丙以锤挡开:“我不能容你不分黑白,滥杀无辜!”

命在旦夕的李靖抢上前扶住夫人,满脸悲切地望向陌生的幺儿,那面容间熟悉的孤戾恨意让他想起昔年生日宴上,刚得知魔丸和天雷真相的绝望的孩子。

拥紧泪如雨下的妻子,身经百战的总兵也红透了眼眶:“吒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家好容易才又团聚,有什么是不能和父亲母亲说的?”

红袍的青年抬首,猝不及防撞进李靖殷氏毫不掩饰的舐犊目光,挡在他们身前的小龙手提冰锤,第一次对他怒目相向。

中坛元帅如同当胸受了一锤,踉跄后退,刹那间只觉天下间没有更荒唐的事:“……你们成一伙的了?”

面前是一张熟悉的、曾经“父亲”的脸,写满了他从未见过的骨肉关切。他忘不了龙王因敖丙上门问罪时,李靖顿足大哭同母亲一齐斥他灭门祸根的模样。分明已剔骨肉还他,这懦弱小人还要打碎自己金身,骂妻子参祭邪神,会送了他的官位!

眼前男人苍白悲戚的面容和记忆中李靖疾言厉色的脸渐渐重叠,中坛元帅脑海如受万千针刺,语声纷杂如乱马,在颅内呼啸奔腾。

“吒儿…好容易才又团聚…有什么是不能和父亲母亲说的?”

“你生的好儿子遗害我不少,你要把我这条玉带送了才罢*!”

“我不知另一世元帅与父亲有何误会。但这二位是哪吒父母,容不得你造次。”

“灭门绝户之祸根……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的畜生*!”

敖丙执锤怔忪当场,在他眼前,方才还桀骜于天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杀神静静站着,眼角两行泪无声滑落。


正僵持间,天际清朗的少年音伴随烨电袭来:“休要伤我父母!”红绫少年与蓝衣青年渐次落地,却是太元圣母见李靖形势危殆,紧急送还的哪吒与华盖星君。

哪吒刚踏上地面,便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长大版自己提枪对着父母和未婚郎君,赶紧插入其中,把因为天降两个幺儿已经看傻了的爹娘和虽然状况外但始终严阵以待的小龙拉到身后,挨个上下打量一番,确认都没受什么伤,才转头看向犹在出神的中坛元帅:“你这人怎么是非不分见人就扎?整天用小爷一张好脸做棺材相,难怪你的灵珠不喜欢你!”

中坛元帅正因旧怨惝恍,乍闻哪吒出言挑衅,身手倒比神识更快,马上再度握紧枪。

眼见要再起争斗,天穹似镜,云中有庄严女声响起:“狂心当歇,歇即菩提*,莫要再造杀孽!我送你来此,是想助你勘破命中歧路,解千年怨结。”

“我有何怨?”中坛元帅骄狂一笑,他看哪吒一家其乐融融,反而重拾冷静,又变回视苍生如刍狗,用枪尖丈量生死的神祇:“我有何怨?生恩养恩我早已还尽,回去你收了宝塔让我一枪扎死那伪君子,什么怨也都解了!”

太元圣母叹息:“你为乾坤造杀业无数,却独自承劫,无人渡你。”

中坛元帅冷笑:“我不在乎。世间万物本就有清有浊,天数要我锄奸扶正,邪物受死自生怨气,报冤寻仇,各凭本事。”

朔风掠动檐下的红绸,带起风铃一片叮铃铃的清音。中坛元帅独自站在雪中,对峙庭院另一侧的五人。他看见敖丙殷夫人关切地握住哪吒手腕,又看到茫然随于哪吒身后的华盖星君瞥见他时陡然寒冷的眼神,忽然笑起来。

——就让一切从开始的地方结束。

中坛元帅横枪在手:“太元圣母,我忍你至今,是因知你好意。你愿以一镜渡尽天下人,我敬你善心。但我乃乾元山灵珠子降世,曾伐尽人间无道奸邪。谁能渡我,谁配渡我!”

风火轮熛炎腾起,天穹似镜,火尖枪携雷霆之势直破云穹。刹那间锐响撕裂寰宇,嵯峨山上,垂眉慈目的太元圣母睁眼,手中阴阳镜乍然碎裂,圣母指间滴下淋漓鲜血。

与此同时,中坛元帅抄住刺破穹镜的金枪,离弦箭般直逼李靖面门。哪吒敖丙同时掠起阻拦,中坛元帅却是虚晃一枪,不闪不避以肩背生受哪吒一刺,探掌擒住敖丙手腕,风火轮向浩渺天际电掣而去:“劳烦龙君随我走一趟!”


【贪海疑城/伍】

中坛元帅擒着敖丙,在阴阳镜的碎片间飞掠。

他未能制住敖丙命门,盘龙冰锤犹在敖丙手中,只消从他背后悄悄一击也许就结束了。然而被攥紧的手腕间一片濡热,小龙太子垂眼,此人被哪吒刺伤肩胛的鲜血染透半幅袍袖,风火轮却一刻不停。

自从李靖出现,这位中坦元帅仿佛性情骤改,往昔轻佻不再,肆意乖张,行事言语皆难自控 。

敖丙眼睫颤了颤,那点不忍之心盖过袭击,掌中冰锤悄然化雾,默然相随着,也想看看这位苦大仇深的大哪吒究竟意欲何为。

鲜血淋漓滴落云间,一路绽开细碎血梅。

阴阳镜被他一枪刺破,镜中光阴紊乱因果倒悬,此一世彼一世的碎片如浮光掠影散布在身边,走马灯般历历在目。

他看见魔丸在营帐里握着手偷吻睡着的灵珠,小龙太子睫影轻晃,显未入梦,却毫不挣扎,任由那吻从唇边一路落到眼睫。

他看见魔丸生辰前将画着李府地图的布团塞进小龙手中,语声忐忑又期盼“其他人不来都无所谓,就你不能不来”。

同样的朝阳下,自己在做什么?他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正在九河湾抽龙筋,想为父亲做一条威风凛凛的束甲绦。

中坛元帅头痛欲裂:究竟是哪里错了?

敖丙随他落上一处河滩。这里是三界的缝隙,风中的亡魂感受到神将的虚弱,啮踵尾行如跗骨之蛆,水中影子嗅到仇人气息,也翻开惨白的双眼朝岸边汇聚。阵云下怨气如有实质,幽随衔恨,鬼影附形。

中坛元帅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眼前瘴雾愈来愈浓,他冷笑一声,枪尖斜划,惊散一片冤魂怨气:“还不到你们寻仇的时候!”

继续向前,敖丙看见了巨大的龙骨,龙尾半埋进盐沙,断裂的角刺直刺天穹。这美丽的生灵万年不腐,脊骨嶙峋着风化成碑,月光掩映,如镀流银。

中坛元帅静静地在龙骨前止步,握着敖丙手腕,默然仰望。

他其实明白太元圣母所说的心魔,他常整夜整夜地梦见此处。这里是他一生杀劫的开始,从此血河万里,再无归途。

月涌沧溟,寥落滩涂,天地间只有他与这龙骨寂然对坐,他从最初的嗤笑、缄默,到如今已如老友般无声相顾。涛声阵阵如冤鼓,龙骨却包容而沉默,不憎恶,不回复,只有海风穿过骨缝孔隙,如泣如诉。

而今神将抚摸着苍龙面骨,轻声问:“你恨我么?”

龙骨不答,月光落进空空如也的眼眶,眼波温柔。

——如果当初没有杀你,此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他问不出口。他是天地的兵器,应劫而生,奉命而戮,所有的慈悲和期待早在陈塘关头燃尽。他死的时候,李靖在磕头避祸,师父说他命里该有此劫,血泊中的少年用涣散的双眼看向无情无义的天,天以罡风冷漠地同他告别。



【贪海疑城/陆】

华盖星君独自落上浅滩,他的修为差三人太远,方才中坛元帅生受哪吒一枪也要带走灵珠,刹那间兔起鹞落变生肘腋,等回过神来两人已不见踪迹。哪吒说他识得灵珠气息,带华盖星君追踪至此。然而哪吒牵挂小龙去心似箭,华盖星君在阴阳镜碎片间穿梭时只能望见一个火流星似的背影,等到荒滩,两人已然失散。

他孑然站在水边,四方打量,果然是夙怨恩仇之地,九河湾。

远处是他曾经的龙身,红绫少年怔怔地站在巨大的龙骨下,不见中坛元帅与敖丙踪影。

奔袭至此却一无所获,华盖星君看见哪吒木然的神情,心头一软,快步上前宽慰道:“你莫要急,想来他也不会害你的灵珠。何况你说你们本同源,那位小龙太子本领不凡,中坛元帅未必能从他手上讨着好去。”

哪吒回身,上下打量着他:“你与那中坛元帅,究竟有何恩怨?”

往事话长,又该从何说起?华盖星君苦笑,淡淡道:“我前世命丧他手,但他杀劫天成,命里要点他做先行官,打死我等上封神名录,终归怨不得谁。如今我与他在天宫譬如萍水相逢,再无恩仇。”

“再无恩仇?”哪吒上前一步:“你如今对他,连恨也没有?”

夜风寒凉砭肌,站在自己曾经的尸骨边,华盖星君轻轻呵出一口气:“连恨也没有。”

霹雳骤然划破天际,他看见眼前的少年面容扭曲出个难看的笑,唇角分明上翘,眼中却是要哭的神情。

……这不是魔丸!

华盖星君踉跄却步,夜风吹散少年骨相,眼前红袍神将威仪具足。潮信在足踝间起起落落,卷走他手臂滴下的鲜血,两人复又相顾无言。


【贪海疑城/柒】

障眼法散尽,魔丸牵着灵珠也在龙骨后现出身影。华盖星君默然良久,清俊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中坛元帅熟悉的、厌倦的神情:“往事已了,元帅何苦戏弄于我?”

中坛元帅踏上一步:“若我偏不了呢?”

华盖星君恹恹神情更甚:“我被你抽筋剥鳞,你因我剜肉剔骨,我们早就两讫。”

劫数天成,恩怨命定,你又何必再问我的心?你的心如藕如木,我的心早化白骨。

中坛元帅抚摸着龙骨,眉目间罕见地浮上温柔之色:“我却不信。”

一旁哪吒牵起敖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慢慢叙旧,小爷和灵珠就不奉陪了,有机会去我们那喝杯喜酒。”

这位神经兮兮的天将先要杀他父亲,后又掳他眷侣,没再给他一枪都是看在对面大灵珠的份上。在人家尸骨前说偏要强求,哪吒只觉得再听下去要吐。更何况面对这具龙骨,他一时一刻也不想让敖丙多呆。

“且慢!”中坛元帅拦住二人去势,对着华盖星君一指敖丙,面上扬起一个笑,咬紧牙关的侧颊却是绷如满弓:“前尘并非不可追,昔日我毁你龙身对你不起,如今用他的法身赔你如何?”

华盖星君看着他的笑,只觉心肺间骤然被灌入一抔冰雪。

三人齐齐愕然,哪吒勃然大怒,尽显六臂法相,握乾坤圈混天绫在手,火尖枪烽焰大涨,拦护在敖丙身前:“我看出来了,你属王八犊子的!小灵珠好心劝我等你与星君说开,你竟恩将仇报打这种算盘!”

敖丙也忍无可忍,凝出盘龙冰锤,赫赫风雷自蕴:“元帅欲以一己之力战我二人,未免太过自信。”

中坛元帅狂气一笑,八臂尽出,周身红绫无风自动,臂间鲜血衬得神身更加显煞气艳烈:“我赔上累世功业,未必不能一试。”

华盖星君从震惊中回过神,蓦然爆发一阵大笑,笑得弓起身,眼角几乎笑出泪来:“不愧是身负一千七百杀劫的灵珠子,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当年你为讨父亲欢心,抽我龙筋做绦;如今为换我回心转意,又欲伤另世灵珠,下一次你若又看上什么人,还想再杀谁?”

他挥袖一指哪吒:“这魔丸告诉我,他当日为寻琼浆玉液救灵珠,曾闯玉虚宫天关;灵珠为救他,不惜舍身共扛天雷。而你呢?你又愿意付出什么?天帅只知杀伐,谈何爱护?”

华盖星君走上前,挨近沉默的杀神。他们第一次贴得那么近,从来皎皎如寒潭月的星君眉目含情妩媚,声音冷酷温柔:“你想我恨你?我为何要恨你?谁会恨一具泥塑偶像?三太子坐在那莲花宝座上,神厨金装,龙幡幔帐,好漂亮!可我不恨兵器,也不恨傀儡。我要恨你,不如去恨打死我的乾坤圈。”

他敛衽退开,抬首望向如变木雕泥塑的神将,眼睫上积着一泓月光。

中坛元帅静静听着,脸上又恢复漠然的神情。他每遇难解之惑时辄现此相,有如金身蒙尘。

他为人时,尚不知事,李靖嫌恶他,太乙纵容他,仇敌皆恨他,除却母亲几分舐犊之情,无人爱他。

他成圣后,天庭依仗他,世人祭拜他,邪魔畏惧他,有一些袍泽情谊,却求不到一条小龙恨他。

这宿命冤仇终于又变回冷漠的神像,杀伐与庇护出现在同一尊金身上,垂眸八荒,目空万众,人间的战血牺牲翻成龛前几缕檀烟,让华盖星君相信,自己在他眼中和刍狗苍生并无区别。

还是这样好,还是这样好。华盖星君无声地想,你退回远处作那天边的神像,高高在上,冷瞰众生,离得足够远,可以让我将一切都归咎给命运。

你在我面前那么痛苦,那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又怎么能忍住,不恨你呢?

天地希声,哪吒在一对缄默怨偶间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话开解,四顾又不见来时路,干脆转头向着阴云深处大喊:“喂!圣母娘娘,你看够了没?何时送我们回去?”

天际响起太元圣母无奈的声音:“太元镜面原本一阴一阳,阴照千嶂骨,阳渡有情魂。但方才被他一枪毁去,如今阴阳镜碎因果紊乱,你四人又皆被卷入中坛元帅心魔幻境,我也无能为力。”

一问一答惊醒了自陷愁城的星君,他看向始终紧握双手的一对小小少年,心中柔软酸楚,终究忍不住轻声点破:“天帅,你并非钟情于我。我们千年鲜少交集,你只是看见这两位少年,想证明命中还有另一种可能。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我不过是丧命你乾坤圈下的时间早了些,担不起厚爱。小仙非你混元半身,与你地位云泥,我们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中坛元帅忽然抬首:“没有不同。”

他看向华盖星君莫解的神情,重复道:“没有不同。你道我不知爱护,或则如是。然今终有一事,可为尔等为之。”

他掷枪横持于膝,结跏趺坐,双手结禅定印,身后六臂次第展如千叶莲华:“阴阳镜由我刺破,此处为我之因果。圣母娘娘,弟子为曾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累世功业,求一回首之缘,可有转圜?”

云间音如自空山:“道心在你,我本万物照影,以阴阳镜旁观世间生灵。你能洞彻心障,凭往昔无量功德,业海莲生,因果自成。”

混天绫猎猎飞舞,虚空中阴阳镜碎片自中坛元帅身后牵引汇聚,哪吒三人身影逐渐空濛。被传回原世的最后一刻,华盖星君伸手想要去触莲华中的庄严法相。中坛元帅在宝光中央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投入正在消逝的幻境河湾。

冤魂怨魄们欢嘶雀跃着向他追袭而去,红色衣袂自华盖星君指尖擦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中身影渐渐被瘴气覆没。


【尾声】

仙界皆传,中坛元帅除魔时误堕心魔幻境,由幻境入那海底归墟,被海中万千死灵追袭。

曾受天帅庇护者无不落泪,昔日同袍却绝不相信以哪吒动天之能,会为这些鬼蜮所害。

天宫复再度恢复宁静,唯有华盖星君日日前往从前殒身后久未涉足的九河湾,等残阳隐没余晖,等潮信送尽孤帆,等他的宿命冤仇归来。

中坛元帅愿意舍身送三人回原境确实让华盖星君心中震动,就如送还中坛元帅灵药时无意看到偏殿的那天,神像第一次裂开一隅,让他窥见一颗早已风化的心。

然而这人莫名其妙来逼问又莫名其妙生死不明,留他独困仇网挣挫无由,让他如何善了。

他不可抑制地想,九河湾时他也只是一条少年小龙,见父王动怒,便兴冲冲主动请缨迎敌。若当初夜叉不曾枉死,彼此未起争执,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禽鱼结侣,冰炭同器*,这罗网终归不能只困他一人,就是死了他的魂魄也得从归墟回来,陪自己演完这出仇怨不休的戏。

然而残缺的龙身让星君再也无法入海,只能日复一日在湾畔望断沧波,看日月轮转。

直到某日,云涌天倾——

依旧是有人分海而来,只不过踏浪的从逼水兽上威风凛凛的小龙变成了红袍玉带的天帅。他身上新痂叠旧伤,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英拔俊秀。

红袍青年向着他伸出手,掌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龙珠。

那是他只身入归墟龙冢,于重重险厄中汇聚万千残魂凝练而成精魄,可助华盖星君龙身恢复如初。

星君怔怔望着他掌中珠,天帅笑了起来,笑容褪去往昔敲日如闻玻璃声的冷,浑似仲春第一道破海朝阳。

小龙身后是熹微晨光,眼前是一轮独属于他的、完整的太阳。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李哪吒。”


-Fin.-

 

[Appendix]

标题出自《小窗幽记》:填不平贪海,攻不破疑城。

*号处有诗词古文化用,不再一一赘述

太元圣母部分参考《历代神仙通鉴》描述,太元阴阳镜为私设。



[后记]

原本《贪海疑城》只想写一个轻松的狗血故事,但重温完《封神演义》相关桥段,写到后来,已经有点控制不住的难过。如果有看到这里的朋友觉得货不对板,我先道歉。

一直觉得其中的“杀劫”和“天数”某种程度上是对人的异化。从九河湾到骷髅山,哪吒终归只有七岁,任何年代七岁的小孩做事都是需要成年人引导的,何况是这种身负神力的孩子,没有人教他敬畏生命。然而师父那边,他每打死一个太乙都说是这对方天数他的杀劫,毫无约束一味纵容,直到四海龙王来问罪,师父直接建议他自戕。至于父亲,封神演义里哪吒重生前始终强调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父母;相比之下,龙王上门时李靖“顿足大哭”,打碎翠屏山金身后回家骂妻子生的好儿子迟早断送他官位,何其冷酷。

文中第四章封神藕回忆的“送了玉带”、“生前扰害父母,死后愚弄百姓”、“灭门绝户”等等都是演义李靖原话,其他地方有诸多私设,如果有封神爱好者看到这里生气的话我先磕个头,要是还生气的话,那就再磕一个。

写到中间时埋了个小小的trick,虽然一直强调文中的中坛元帅对宿仇毫不在意,但其实真正不在意了的,是华盖星君。星君早已把不幸归结给渺远的命运,而天帅始终冷酷地践行着天命。只有当风化的神像裂开一角,看到其中依然跳动的心,两颗心才会彼此纠缠憎恨着跃动。


魔童2票房一路在非议声中直破140亿。从五年前我就很喜欢很喜欢魔童电影对神话的再演绎。因为电影给了吒儿一个美满的家庭,却没有丢掉最重要的反抗内核。每个人或主动或被动都会对传统神话有自己的解构,因为神话往往与英雄绑定,神话中的英雄们可能是每个孩子最初见自己见天地的契机,而好的演绎作品就是在观看时能将你内心所想全部激发出来,至少我在反复刷魔童电影时,联想得十分酣畅淋漓。

我始终认为,对于神话的再创作,只要是向善的、人本位的,能看到人类与更高维度的自然也好、命运也好,生生不息抗争精神的,就是非常不错的作品。

至于原因——正如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所写:“每个人都拥有他自己蕴藏强大能量的,梦中的万神殿。”


山山而立

全天庭都知道三坛海会大神勾引华盖星君了!

摸了一个小短打

论三坛海会大神详细的勾引过程

  

 “消我泱泱三千恨。”


哪吒猛的一睁开眼,撞进了敖丙的眸子里,仿佛又陷进去了。 


华盖看见哪吒捂着头,以为他跟小时候一样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受了凉头疼,连忙放下酒杯过去扶着哪吒的手臂,问道:“你没事吧,头疼的会很厉害吗?要不要扶你回去休息一下。”哪吒本来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但一股咸咸的海风求气息一下子将他包围,带着凉意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好舒服的感觉。

三坛海会大神只感觉一股暖流向着身上的两个地方涌去,上面那个地方先一步有热流涌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敖丙和哪吒两个当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吃桃正欢的大圣先一步叫起来......

摸了一个小短打

论三坛海会大神详细的勾引过程

  

 “消我泱泱三千恨。”


哪吒猛的一睁开眼,撞进了敖丙的眸子里,仿佛又陷进去了。 


华盖看见哪吒捂着头,以为他跟小时候一样晚上睡觉爱踢被子受了凉头疼,连忙放下酒杯过去扶着哪吒的手臂,问道:“你没事吧,头疼的会很厉害吗?要不要扶你回去休息一下。”哪吒本来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但一股咸咸的海风求气息一下子将他包围,带着凉意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好舒服的感觉。

三坛海会大神只感觉一股暖流向着身上的两个地方涌去,上面那个地方先一步有热流涌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敖丙和哪吒两个当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吃桃正欢的大圣先一步叫起来:“哎呀,你怎么流鼻血了!你们莲藕也能流鼻血吗?”大圣声音不大,但刚刚好穿透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一时间大殿里全部都安静了,大家都各怀心思,形态各异的,不约而同的向三坛海会大神的座位上看去。有几个胆子大的小仙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想起哪吒杀神的名号又一下憋了回去。

事发太突然,敖丙听到笑声才一惊,连忙将哪吒的头仰起来,拿着手帕捂住哪吒的鼻子。

哪吒反手在两人身边设下结界。

“你别乱动,等会又流血了!”

“你最近有没有乱吃什么东西,别低头!慢慢呼吸!”

    

过了小一会血才慢慢止住,哪吒慢慢将敖丙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悄悄的捏在怀里。

“我没事你别担心。”

敖丙却还皱着眉头,细细的看着哪吒的脸,担心道:“刚刚突然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等会还是找太乙师伯看一下吧。”

哪吒本来想说不必小题大做的,但看着敖丙皱起的眉头话到嘴边又打了个来回,只点点头说:“好,等下就去找师傅看看。”

敖丙端详着哪吒的脸,自己最爱的人的脸,在自己魂魄被困在封神榜里百年来这是自己唯一的思恋,他说:“瘦了。”

哪吒只觉得浑身滚烫,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爱恋,他将敖丙拉入怀中,带着他的手牵一寸一寸的摸过自己的身体,从大腿,到胸膛,到嘴巴,鼻子,脸颊,眉眼,敖丙俯下身在他魔丸的印记上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哪吒握着敖丙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入敖丙的手心里,牢牢的牵住,两人凑得极近,连每一次的呼吸声,每一次胸膛里心脏的跳动的频率都交融在一起,不可分割。

两人连瞳孔里都看得到对方的影子。

哪吒将敖丙的另一只手覆到他的嘴上,他将敖丙的指节轻轻的含住,两人另外一只手却交缠着不愿意放开。

直到哪吒将敖丙的指节咬住,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却被哪吒甘之如饴的舔抵。


“我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我们血脉相通,就连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我怕我的爱让你痛苦。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渐渐恢复清明,敖丙脸皮博想到自己刚刚被哪吒勾得干了什么,脸红的像个虾子一样,脸埋在哪吒怀里不敢抬起来。

哪吒却心满意足的勾勾嘴角,大手一挥将结界解除了。


宴会外面,众人看着三太子设的结界都心知肚明的。


太白星君开始找补:“哎呀,小年轻,理解理解。”

卯日星官:“是是是,小别胜新婚嘛哈哈哈哈。”

牛郎织女:“都是这么过来的,两位还是感情好。”

大圣:“莲藕都会谈恋爱了,真是世风日下啊。”

杨戬:“这成语不是这么用的吧。”

大圣:“哎呀哎呀,差不多差不多。”

杨戬:“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再一晃哪吒解除结界,只交代一句改日再聚就消失不见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王母娘娘在上面笑一下算了。

好命苦的感觉。



鬼神辟易

【藕饼】真没谈?

魔童藕饼,伪校霸藕x模范生丙,迟钝男高,5w字一发完,HE


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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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的两个哥哥存在只参考电影台词提及,无明确姓名及设定。


太乙端着保温杯,咽了一口茶叶水,又问了一遍:“啥子?”


“李哪吒,老师,”鹿童一脸复杂,“你们班李哪吒好像早恋了。”


鹿童是一班的,李哪吒是二班的,太乙是二班的班主任,就算鹿童是学生会里管纪律的,告状告到隔壁班,也实属多管闲事。


然而就算真谈了,那也不是什么塌天大祸,太乙没当回事,将保温杯放回办公桌上,摆摆手:“不可能,你要说别个还有可能,哪吒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他懂啥子。”


办公室其他几个老师也都把椅子转过来,饶有兴致地聊起天:“二班小霸王啊?不是不打架了吗?”


“那就是有进步嘛,孩子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谈个恋爱很正常。”


“对,我记得他短跑挺厉害,年前校运动会拿第三呢。”


刚来的实习大学生问:“第一第二是谁啊?”


“第一在这儿呢,”太乙笑眯眯的,指指面前的好学生鹿童,“第二名和哪吒其实是并列,你说巧不巧,短跑用时一模一样,一秒都不差,我记得宣布成绩的时候他俩是不是还打了一架来着?——鹿童啊,你回去吧,这事我晓得了,回头我问问他。”


真能问出来?鹿童欲言又止,让好脾气的老师们劝回去了,办公室门一开,鹿童先侧过身让了让,外边的人有礼貌地道谢,抱着一摞快要挡脸的练习册走了进来。


太乙喏了一声:“这就是那个第二名。”


敖丙被点名,又被作业遮挡了视线,就歪了歪头,露出半张脸:“老师,您叫我吗?”


几个实习大学生的眼睛蓦地睁大——好帅一张脸。


太乙招呼他:“哎,敖丙,你过来,有个事问问你。”


敖丙应了一声,先把练习册抱到太乙对面的办公桌上,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和那么厚一摞作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后他走过来站定,声音温和:“您说。”


太乙问他:“我记得你跟我们班哪吒关系很好,他最近谈恋爱了?”


听到前半句,敖丙点点头,到后半句,他一愣,茫然地摇头:“没有吧,还是跟以前一样。”


太乙是个信任学生的好老师,听他这么说就完全放下心来:“哎呀,我就说嘛,行了,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敖丙很有礼貌地答应着,轻轻开门,轻轻关门,又获得老师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和夸赞,说申老师教到这个学生真是好幸运云云。


实习大学生则在后边问:“什么叫跟以前一样啊?”


“食堂排队一起,放学回家一起,迟到翻墙一起,闯祸都是双数,唉,”太乙抓着艾灸锤拍打自己的肩膀,“整天跟双筷子似的,拆不开噻。”


但是要说哪吒和敖丙是一双筷子,似乎也不太准确。两个人往那一站画风都不对个儿,只是两张脸都好看,高一入学的时候就冲上学校贴吧点击率第一,学生们锐评他俩一个属于●佩,一个属于起●,但不管怎么评价,他俩都没有被放在一个分类里。


就像太乙说的,俩人高一运动会结束的时候打了一架,上了他们这个高中还有精力打架的学生可不常见,更别提打到级部主任跑来拉架。当时场面鸡飞狗跳,打架的、拉架的都乱成一锅粥,级部主任是个小老头,个子太矮,在混乱中跟着挨了两巴掌三拳头,鼻青脸肿让人给架走了。


第二个周一开大会,两个人在全校面前念检讨,大喇叭滋啦滋啦响,把两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卡成电子狗,所有人在旗杆下入定,刚开始还有女孩子打量台上的两个大帅哥——就算穿着麻袋似的校服,那也还是两个大帅哥,但是很快大家就开始不耐烦了,因为敖丙的检讨书语句流畅,感情真挚,但是太长,像高考范文。


一边的申老师张嘴几次试图打断都没成功,硬生生让他念完了一大半,太乙看不下去说你到底想说啥子,哪吒捏着那张纸切了一声,说他就是纯结巴,被太乙一拳锤到脑壳上,哪吒嗷一嗓子,让昏昏欲睡的操场清醒了一分钟。


敖丙听见哪吒叫唤那一声转过头来,借这个机会,申老师得以成功打断敖丙的范文检讨书。换哪吒走到前边念,他倒是干脆利索,三两句话念完了事,拯救了一操场哈欠连天的高中生。


大会主持人说完请各班老师有序带回,大家都聊着天往回走,敖丙在十二班,同学们问他你刚才是在担心哪吒吗,敖丙说那也没有,不过我们和好了,以后不会再给学校添麻烦了。周围同学一片惊诧,说这么容易就和好了?怎么和好的?


敖丙说:踢了会儿毽子,聊了会儿天。


哪吒也这么说的,但是没人信,这人一看就是犟种,怎么可能踢个毽子说两句话就往事一笔勾销了?哪吒说你们爱信不信,反正以后不打了,我们好得很。


高一,正是还没有被繁重学业毒打的年纪,哪吒这句话刚说出来,不到半天就在各班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传到最后听起来还算靠谱的就剩后半句,就是哪吒说他和敖丙好得很。


什么好得很?什么关系就好得很了?有一部分学生开始把他俩分到一类里,什么●佩、起●,通通打入晋●。


但是哪吒这个看似很不好惹的犟种,竟然真的安安生生地开始上学了,打架是偶尔的,迟到是经常的,串班是每天都会发生的。


二班在三楼,十二班在对面四楼,哪吒每天都不辞劳苦,搬着自己的凳子爬四层楼去敖丙班里上晚自习。十二班是单人单桌,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腿都伸不开,申老师指着那串班的犟种你了半天,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该……该回哪回哪去,快走、走。


犟种转着笔,睨着申老师,说: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写作业不行?


就不走。


申老师最后怒而告状,让太乙把人领回去,太乙说咱们兄弟俩认识多少年了,我把我课件资源都共享给你,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哪吒在你那儿还能写点像样的作业噻,在我们班就只睡觉。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可见两个老师都很善解人意。哪吒变成了十二班编外人员,偶尔还帮忙打扫个卫生,被同学们一堆夸,说你这效率感觉像长了六只手,太牛了。


哪吒开心的同时还很惊讶,说有那么好吗,我从小被骂到大的。


于是舆论又改了方向,贴吧论坛里好多人开始帮哪吒说话,说他其实很乐于助人,学习也不错,纪律也不错,虽然长了一张校霸脸,实际上会老老实实坐下写作业,配图是他窝在课桌旁边奋笔疾书。


课桌另一边就是敖丙,也在奋笔疾书,俩人脑袋对脑袋,写得很认真。


串班这事就又被翻出来,一波人说他仪态懒散、面露凶相、黑眼圈太重,一看就知道肯定经常熬夜,作息不规律,饮食不健康,另一波人说可是他意志坚定、内心强大、心地善良,他挺好的啊!


热评第一信誓旦旦:保真,这话是敖丙说的,敖丙是谁?那可是十二班、乃至整个高一最优秀的学生。


老师们不管学生的八卦,太乙更不往心上放,鹿童跟他说哪吒早恋,他一个字都不信,既说早恋,那对象是谁?不可能的嘛!


不料隔天,十二班编外人员就被主任拎到办公室来罚站。


老头下了四楼又爬三楼上来,累得气喘吁吁,当然也可能是气的,两个班主任被一顿数落,老头走了,太乙照例给哪吒一拳头,申老师才真是锅从天上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哪吒旁边的敖丙,他的得意门生——怎么也跟这小子一起来了?


敖丙满脸抱歉:晚自习吃饭,被主任抓了。


原来是哪吒晚饭没吃,端着碗泡面去十二班吃,可是班都串了,主任会因为一碗泡面这么生气?直觉告诉太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便接着问:“除了泡面呢?”


“没了啊,”哪吒拧着眉毛,“就吃了几口,老寿桃就进来了。”


太乙木着脸忽略了那个称呼,换了个问法:“泡面是吧,咋个吃的?”


哪吒满脸写着你这什么废话,说:“用叉子啊,难不成用手抓。”


好像是问不出什么了,太乙叹气:“那你不能出去吃迈?反正不在咱们班,那就在走廊噻,净给人家添麻烦。”


哪吒还挺聪明:“去走廊吃那不是被抓得更快!”


“也是……不对,你确定就这样?”太乙循循善诱,“咱们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争取不被通报批评,不写检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对不对?”


在哪吒和敖丙完全不同的陈述风格中,一办公室老师终于拼出了来龙去脉。最开始确实是哪吒没吃晚饭,买了一大堆零食回来,在敖丙的质问声里献宝似的从校服里掏出来给他。


“看,芝士味薯片!”


当时已经上课了,敖丙压低声音说:“小点声……你晚上就吃这个?”


在敖丙很有些不赞同的目光里,哪吒又从校服里子里抓出一包虾条。


膨化食品的包装袋很容易发出噪音,第一节晚自习还有很多人在写作业,后排也有人补觉,敖丙本着不能打扰同学的原则,接过薯片和虾条轻拿轻放,塞进桌洞,结果哪吒又拿出一包洋葱圈。


麻袋校服虽然长得像麻袋,但归根结底不是真麻袋,也不知道哪吒究竟怎么把这些东西都装进校服里边去的。总之在敖丙逐渐从不赞同变为震惊的眼神中,哪吒又拿出了两盒牛奶、一盒芝麻海苔脆、一长串玉米小香肠、还有三个卤蛋。


要说敖丙也算是刻板印象里的乖学生,但是面对拿零食像变戏法似的男同学,他的眼神又逐渐从震惊变成冷静,还能开个玩笑:“别说,你还挺适合穿琵琶袖。”


“装东西吗?”哪吒一秒听懂了,低声笑着问他,“以前是什么印象?”


敖丙想了想:“无袖马甲?敞怀那种。”


说着两人憋着笑,像接力运东西似的,一个拿一个接,把那些甜甜咸咸的零食通通塞进桌洞里去。


这样运了一会儿,哪吒从袖子里抽出最后两个海盐真知棒,递其中一个给敖丙,自己拆了一个正准备吃,被敖丙制止。


“你喜欢这个啊?”哪吒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挡着脸,把拆了包装的糖也递给他,“都给你。”


“也不是……”这么说着,但敖丙还是接过来,他也趴在桌子上,低声说,“你不吃点正经晚饭吗?”


哪吒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脸对脸趴着,对了一下脑电波。然后哪吒福至心灵,从后门溜了出去。


不到五分钟,他端着那碗让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泡面进来了。


高中男生别的不说,就是体力好,哪吒跑下三楼买泡面接热水再爬三楼上来,气都没怎么喘,泡面封口用两个叉子固定着,端得四平八稳。


“老师没来吧。”哪吒蹲在那儿研究敖丙的桌洞,试图找点缝儿把泡面也搁进去,没找到。


然后他抬头看着敖丙,眼睛亮晶晶:“你吃吗?”


话是这么问,但他已经准备了两个叉子,敖丙看他眼神那么期待,很给情绪价值:“吃,你先吃。”


“哎呀,你先尝尝味,有可能太淡了,”哪吒单手拿着泡面碗,“我买的海鲜的,这个点就剩这个了。”


敖丙已经在嗦真知棒了,听他这么说又把真知棒从嘴里拿出来,他脑海里短暂想到教室有监控这回事,再很快把它略过去,反正墙也翻过了,班也串过了,主任也打过了,吃个泡面而已,吃就吃。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哪吒揭开泡面盖子,虾仁和鱿鱼干的清香混合着芝士的味道噌的一下从碗里窜出来,以敖丙的课桌为中心在班里爆炸开。


意识到前排有人在吸鼻子,敖丙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妙。


太香了。


哪吒正拿着叉子搅拌碗里的芝士和面,敖丙几次想上手稍微遮一下泡面盖子,让香味尽量少飘一点出去,结果哪吒会错意,以为他也想尝试拌面,就把碗递给他,敖丙接过碗,先把盖子捂住,压低声音:“不太好吧?”


哪吒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脸无奈:“都现在了你才觉得不太好吗?”


又垂下头看那个碗,嘟囔着:“那也行,第一节课就先不吃了。”


那肯定不行啊!敖丙看看碗看看他,看看他看看碗,这人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跑出去打篮球出了好多汗,吃完午饭到现在晚上七点多什么都没吃,高中男生正是三口一碗饭的时候,哪吒更是个中翘楚,说夸张点,敖丙怕他第一节课会低血糖晕过去。


乖学生敖丙端着泡面碗紧锁眉头,哪吒撇眉毛等他拿主意。


“……这样吧,”敖丙思索再思索,最终下定决心,看向哪吒,“先吃一点垫垫。”


“行!”哪吒开心了,眉开眼笑地问他,“你也吃?”


“我吃一口。”


“行,你吃一口。”


说罢,敖丙小心翼翼掀开盖子,继续拌那碗冒热气的面。


真的太香了。


三口一碗饭的不止哪吒一个人,整个班都处在这么个状态。敖丙觉得拌得差不多了,结果一抬头,前边做作业的,左边睡觉的,右边袖口里托着手机打游戏的,全都转过头来,吸着鼻子寻找香味来源。


……敖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把碗还给哪吒,哪吒却拆开玉米小香肠和卤蛋包装,一股脑放进去,再推回给敖丙:“你先吃,你吃完我要放辣条。”


他还要放辣条……什么时候买的辣条??


敖丙欲言又止,然后又想到交了这朋友之后两个人干过的事,又觉得辣条也不算什么。


他就揭开盖子,用那个质量不怎么样的叉子挑起几根拌着芝士的面,结果不知道是叉子质量太差还是面泡得时间太长,那几根面条被挑上来,又掉下去,再挑上来,再掉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叉子弯了。


哪吒和敖丙盯着弯掉的叉子默默无语,哪吒换了另一个叉子,叉了几根面胡乱一绕,竟然叉起来了。


“哎,你快吃你快吃。”哪吒颇为扬眉吐气,将那叉子面直接送到敖丙嘴边,敖丙心说就一口,吃吧,就张嘴接了。


哪吒眼角带笑,歪着头看他:“好吃吧?”


结果下一秒,身后有人拍了拍哪吒的肩膀,两个人茫然回头,就看到了满身冒黑气的老寿桃。


听到这儿,太乙一口茶叶水呛在嗓子眼里:“你这娃儿还挺会吃。”


申老师的重点在于串班的小子终于不老实了,现在还带坏他最乖的学生,敖丙低着头站在那儿默不作声,看起来是很听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跟哪吒站在一起,就会有种“这次错了,下次还敢”的感觉。


申老师头疼得很:“出去,出去,罚站到放学。”


两个男生抬起头,对视了一眼,又去看班主任。


敖丙问:“我吗?”


哪吒问:“我呢?”


申老师深吸一口气,指指敖丙,再指指哪吒:“你,还有你,都……都出去!”


面还放在一旁的办公桌上,哪吒眼巴巴瞧着,心说他要是出去罚站,太乙敢把面汤都给他喝没,敖丙好歹还吃了一口,他可是扎扎实实什么都没吃。


敖丙不愧是哪吒的好朋友,下一秒就语出惊人:“老师,哪吒还没吃晚饭,要不先让他吃一口吧。”


太乙破天荒和申老师异口同声:“一顿不吃饿不死他!”


两个人撇着嘴可怜巴巴出去罚站了。


办公室窗户没关,哪吒贴墙站着,果然听到他的好老师在嗦面。


敖丙在他旁边,见他表情扭曲,问:“你饿了?”


“那没有,”哪吒砸吧嘴,“就是觉得便宜他了,下了课我还得再跑一趟小卖部。”


敖丙提醒他:“老师说站到放学。”


哪吒满不在乎:“没事啊,就说要去厕所,五六分钟的事,你等着我就行。”


然后呢,站在走廊上边罚站边吃吗?敖丙沉默了,他胡乱思考,觉得还不如趁着现在办公室里太乙老师在嗦面的时候让哪吒在走廊里同步嗦,主要起到一个掩耳盗铃的作用……


这个想法过后,敖丙被自己气笑了,他一个出门去哪都要跟家人报备的好学生,竟然也跟这位男同学的自由不羁的思维逐渐靠拢起来,真是……


正想着,里边传来太乙老师的声音。


“你看我就说吧……这娃儿心思就没往那儿想过……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的……我放心得很。”


太乙在里边一边断断续续吃,一边断断续续说话。


哪吒冷笑一声:“到底是谁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啊。”


里边又有个老师说:“你要不再调查一下,万一真早恋了呢?”


哦?有八卦。


横竖走廊上就他俩,哪吒和敖丙来了精神,干脆都凑到门边听,一个蹲在下边,另一个踮脚尖在上边。


结果太乙说:“哪吒成绩还行,没事,早恋也不是啥子大问题。”


哪吒皱眉:“谁?”


敖丙诧异:“你?”


哪吒震惊:“我干啥?”


敖丙惊愕:“早恋?”


哪吒百思不得其解:“我早恋?”


敖丙也百思不得其解:“你早恋了?”


哪吒摇头:“我没有啊!不是,”他压低声音,“我每天不是在我们班就是在你们班,我哪有空早恋。”


“对啊,”敖丙反应过来,“今天太乙老师也问我来着,好像大家都这么传的。”


哪吒气笑了:“谁这么闲?”


敖丙是个好脾气的乖学生,想了一圈,摇头:“不知道。”


两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门口面面相觑。


里边不知道又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复盘两个小孩交代的泡面事件,走廊里也很忙,哪吒和敖丙掰着手指头数有可能传谣言的人选,掰完又从自身出发,思考那群人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哪吒在早恋。


“你早晨去学校之前在干什么?”


“买早饭啊,”哪吒一边想一边数,“豆浆、茶叶蛋、鸡蛋灌饼,你那份专门不放辣条的,你忘了?”


说到这儿哪吒一拍脑门,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辣条来:“幸亏这个还在,哎,你说我要不……”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砰一声打开,两个人被齐齐吓得一哆嗦,正是端着空碗的太乙老师和暴怒的申老师。


太乙嘴里泡面都没咽下去:“你果然藏辣条!”


哪吒看着那个碗,大叫:“你果然吃完了!”


申老师指着哪吒,指尖颤抖,说话也不结巴:“你们俩是不是谈了!”


敖丙看看哪吒,又看看两个老师,精英大脑难得锈住:“没有,不是、我们……我们俩??”


敖丙万分不理解:“我们就是,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申老师看着敖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帮哪吒讲理。


“老师,我知道他,你不相信他总相信我吧?他真没早恋……不是,我们没谈、谈……”


申老师很想问一句那他为什么喂你吃面?但是问题就在于不管是敖丙还是哪吒都不觉得这样有问题。


虽然两个小屁孩什么都不懂,但申老师总觉得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他跟敖丙的父亲是多年好友,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情况,既然孩子分到他班里,不说每天时刻盯着,也得下劲儿培养,敖丙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勤奋,但是绝对不能被别的臭小子耽误,带坏更不行。


而哪吒显然就是那个别的臭小子。


申老师定定看了敖丙一会儿,从口袋里找手机:“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


敖丙还是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倒也没着急,只是很无奈:“那您要跟我爸说什么,说我上自习课被男同学喂了一口海鲜芝士拌面?”


申老师划开手机,听完这话也沉默了。


太乙也在旁边找手机:“我也得打个。”


哪吒跳起来抢他手机:“你凑什么热闹!”


太乙轰他去一边罚站:“……哎呀数罪并罚!”


哪吒自己说从小被骂到大是真的,老师打电话告状也是家常便饭,可他父母都很开明,大部分时候他会烦,其实是因为觉得连累了本来就忙的爸妈,还得请假到学校来给别人赔礼道歉,这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看起来像是犯了错还死不认账的表情让他孤独了很久,一直到上了高中搬了家,阴差阳错认识了住在隔壁的敖丙,这种情况才终于有所改善。


太乙拿着电话叉着腰,那头嘟嘟嘟响个不停,是已经接通了,敖丙看哪吒脸色不好看,就习惯性用手肘捣他一下:“你爸揍你啊?”


“早不揍了,”哪吒叹气,“主要是这都快八点了,我爸估计刚下班,又得来学校。”


敖丙见过哪吒他爸,一个说话很和气的叔叔,于是他觉得没什么大事,如实说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来吧?没事,来了我跟他解释,不怪你。”


“你怎么解释?”


敖丙想了想:“面是我泡的,辣条我买的,嗯,我把你凳子搬上来,所以你只能来我们班写作业?”


说完俩人都没憋住,碍着老师还在,哪吒好歹没笑出声来,手肘捣回去,问他:“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申老师转过头,看到的就是他俩肩并肩站着,有说有笑的,敖丙平时那么优雅礼貌的一个好学生,也被哪吒说的几句话逗得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知道比平时开朗多少。


笑够了,刚好打下课铃,敖丙抬起头,就发现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申老师望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跟他摆摆手:“算了,你回去写作业吧。”


哪吒见状,喊那头还在试图打电话的太乙:“我能回去了吗?”


没打通,这小子算逃过一劫。太乙收起手机,也撵他回去。


逐渐热闹起来的走廊上,哪吒握拳低低欢呼一声,转身揽过敖丙的脖子,笑得很雀跃:“买吃的去吗?”


这人就是象征性问问而已,不去也得去。敖丙看他那么开心,自己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已经在往楼梯口走了,哪吒还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


“我说什么?”


“说行,好,肯定陪你去。”


“行,好,肯定陪你去。”


哪吒就真的很开心,说要不要明天早饭尝试一下辣条灌饼,被敖丙干脆拒绝,但他还是一副心情挺好的样子,到楼梯口甚至说我背你,第二次被拒绝了之后又说那你背我,两个人说笑声在走廊尽头逐渐远去。


胡闹归胡闹,两个高个腿长的大帅哥,任谁路过都要看一眼,真养眼啊。只有申老师趴在办公室门的玻璃上暗中观察,他也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想不明白。


不过,算了,毕竟敖丙看起来很开心。


第二天,申老师带着两个很夸张的黑眼圈坐在班里。


他把自己调理好了,头天所有人都知道他因为得意门生被二班小霸王带坏而痛心疾首,今天却又没什么反应了,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同事看见他都要关心一句,都被他礼貌应下:没事,都是谣传,孩子们就是关系很好。


关系很好所以可以喂东西吃吗?有网速比较快的年轻老师开玩笑,说谁把申老师的中药换成冰美式了,懂的都在笑,但这也是变相默认了俩孩子关系不一般。


昨天晚自习时老师的质问并没有影响敖丙,当然更不可能影响哪吒,对于好不容易找到个朋友的小霸王来说,他俩关系都亲近到别人以为他俩在谈恋爱,那不正是证明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啊,”一班副班长鹤童摇着头评价,“反正我们班男生朋友不会亲自喂东西吃。”


谣言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至少哪吒泡面然后给敖丙喂面这事是真的,二班和十二班纯粹是跟两个人混熟了,知道他俩真的就是单纯很合拍,别的班就不一样了,各种版本传得天花乱坠,什么情节都有,但结果都是他们私下里关系并不好,或者关系特别好,或者白天不好晚上好,反正最后在一起了。


自己的瓜是从拐了好几个弯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哪吒最开始试图解释,但所有人的眼神都是那种“哎呀我懂你不用解释”,他便冷漠放弃。


敖丙那边也差不多,他也不当回事,只是他有一个读高三的哥,那天从高三专门的教学楼上跑下来,在走廊里拽住他就是一通问。


“哦,你说哪吒,”敖丙很坦然,“我们是关系很好啊。”


二哥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那句话,换了个方式,委婉地说:“就只是……关系好?”


他们一家子各忙各的,父亲几乎住在单位,敖家老大上班早,老二和敖丙见面次数稍微多一点,敖丙从小就听话又懂事,在二哥眼里,三弟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他怕的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子心存不轨。


敖丙一看他哥表情就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当下有点生气:“哥,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信,我信,你别急。”


敖家老二作为高三学生,备考半年多,他只有面对家里人时会看起来像个活人。


“还有,你也不用信他们说哪吒的那些话,”敖丙斟酌半天,想着可能会越描越黑,就干脆直接抛出结论,“反正他就是很好很好。”


二哥在三弟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这倒没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别是被那小子下蛊了,怎么就很好很好了,这听起来也不像是名列前茅的学生能说出来的形容词啊。


不过也许是当哥的大课间跑来问话的功劳,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竟然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是没有人再说了,表面上看,哪吒和敖丙又回到了之前那种无人关注的状态。


敖丙也纳闷,和哪吒说起这件事,顺便又吐槽了他那个哥。


“你那个楼上没有人再瞎说了吧?”


“没有了。”


敖丙摇完头,意识到他这个问法不对,就问:“你打架去了?”


食堂里人声鼎沸,敖丙声音不大,只有周围几个人转头看过来,哪吒也不管他们,埋头吃饭:“没有。”


敖丙冷漠看他:“你撒谎的时候就会不看我。”


哪吒马上抬起头来:“我哪跟你撒过谎。”


哪吒打架用拳头多,敖丙知道,就把目光放到他手上,抬了抬下巴:“我看看你拳头。”


过去这么多天肯定留不下什么痕迹,再说哪吒打架吃亏的时候也少,敖丙主要是想看哪吒的反应。


果然,这人不情不愿地搁下筷子,将手伸过去,翻过来翻过去,敖丙看不清,抓住他的手腕端详。


还真有道淤青。敖丙抬起头看他:“没打赢?”


听他这么说,哪吒眼睛亮了:“你帮我揍回来?”


“你到底怎么跟人家说的,”敖丙哭笑不得,“不会是‘你们要是再敢瞎传,我就把你们班砸个稀巴烂’吧?”


他学得挺像,哪吒笑起来,敖丙也跟着笑起来,俩人手还握着,路过的学生全都木然转过头去,哎哟,真是没眼看。


“差不多吧,”笑够了,哪吒的目光落在敖丙的手上,两个人肤色差更明显了,他就说,“你怎么都晒不黑的?”


敖丙松了手:“天生的。”


“这也天生的?”


“昂。”


敖丙还说过他天生体温偏低,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甚至会有些冷冰冰,跟哪吒真是完全反过来,哪吒的手就比他暖和点,脾气也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谁知道这两个人就凑到一起去了,一点都没有水火不容的感觉。


两个人继续低着头吃饭,抱怨了食堂阿姨手抖、西红柿炒鸡蛋里只有西红柿、土豆丝里的姜太难挑,再把吃剩的米饭拌进汤里囫囵喝了,絮絮叨叨出食堂,回教室。


至于那些谣言,既然没人传了,那就不用再管,哪吒没说,敖丙就不问,虽然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年,但这种默契竟然一直存在。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哪吒跟在敖丙后边进教室,一群人熟视无睹,还有坐得近的跟两人打招呼。另一边靠窗位置围了一波人,哪吒凑过去看,发现是上回吃泡面时那个被馋得游戏都不打了的那哥们。


哪吒见他拿个小刀划拉字典,有点好奇:“你干嘛呢?”


“给书抠个洞,然后把手机放进去,”旁边有人传授经验,“老师来了就把书合上,特别保险。”


敖丙也探头看了一眼,那一圈已经抠好的洞确实像是能放手机的大小,就是周围一圈毛边,很不整齐。


他提醒:“边上有可能划到手吧?”


“对啊,”埋头苦干那哥们抬起头来,指了指桌子上裁好的纸条和胶水,“这不正在加工嘛,一会儿把纸贴上就好了。”


还是个大工程。敖丙点点头,回了自己位置,哪吒和一群人手撑着桌子还在那边看,男生哦了一声:“这个是502胶水啊,刚才我不小心挤出来一点,你们别粘到手。”


哪吒抬起手,掌根已经粘上一小片了。他用手指蹭了蹭,好像只是有点浓稠,没有传说中那么粘。


“也不粘啊。”


这群不信邪的男生又凑到哪吒身边,一人碰一点,啧啧称奇:“是不太粘。”


不过还是得尽快擦掉。哪吒回到敖丙旁边,问他要纸巾。


“哎,你试试,我觉得不粘。”


敖丙洁癖,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肯上手,直接把纸巾递过去:“赶紧擦了吧,别一会儿干了不好……”


话没说完,申老师幽灵一样从前门冒出来。


学生们做鸟兽散,忙着抠手机洞的男生立刻抓过一本练习册摊开。哪吒不是本班学生,申老师不对他构成血脉压制,但读了十来年书的条件反射让他迅速将涂了胶水的手藏到桌子下,顺便把敖丙的手也拐了下去。


班里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申老师站在门口,扫视教室一圈,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后排那个编外人员身上,没好气地哼出一口气。


“班里这……什么味?谁的晚饭没吃完就扔垃圾桶,下了课自、自己处理,”他背着手,在走道里慢慢踱步,“先把数学和物理写了,不会就问,别在那坐着发呆。”


申老师很神奇的一点就是他在班里说话很少结巴。哪吒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好和他对视。


“刚说完不、不要发呆,”申老师神色一敛,“抓紧时间写作业。”


“哦。”哪吒答应着,准备翻开练习册做题,结果一抬手,没抬动。


嗯?


等申老师溜达过去了,哪吒看敖丙,小声说:“你松手啊。”


敖丙也疑惑地看回来,小声反问:“不是你在抓我的手吗?”


纸巾还在敖丙手里,俩人眼神一对,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些不祥的预感,然后缓缓低头看向课桌下,果然是哪吒手掌根没来得及擦的502,刚才那一拐,另一边刚好粘到敖丙手掌根。


申老师还没转完第二圈,哪吒瞄了他一眼,低下头扽了扽。


纹丝不动,拆不开。


坏了。两个人瞪着粘在一起的手,想起老师们对他们的评价,这下真成一双筷子了。


申老师溜达了一圈,扭过头来溜达第二圈。


多年教书的经验让他能够在不转头的情况下分辨出班里哪个方向的谁在说话,再说都是高中生了,没有谁会挑班主任在的时候找事,申老师第二次很不友好地看——应该是瞪着哪吒,再警告性瞥一眼敖丙,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讲小话。


两个人老实低头,手还垂在课桌下边,只能硬等着他走过去。


申老师走到一半,停下,对敖丙低声怒道:“还发呆?”


敖丙慌忙应了一声,翻开练习册——单手。他左手被粘,不耽误写作业,哪吒不行,哪吒被粘的是右手。


要是当着老师的面把手抬起来,就得带着敖丙的手一起,那更解释不清了,哪吒怕申老师当场撅过去。


见敖丙开始写作业,申老师第三次瞪着哪吒:“不然我帮你写?”


哪吒扯着嘴角对他笑笑:“不用,不用。”


理亏,不好犟嘴。


哪吒沉默两秒,硬着头皮用左手翻书,左手拿笔,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好在申老师转到另一边去了,暂时逃过一劫。


敖丙瞥到他表情扭曲地写公式,欧姆的符号让他写得像个拱起的虫子,实在不忍直视,就作势要举手,扯得哪吒轻轻嘶了一声。


哪吒龇牙咧嘴,低声问:“干嘛?”


“跟老师说啊,不然你这节课干坐着吗?”敖丙睁大眼睛,小声反问,然后又想举手,被哪吒一把扣住十指。


要说手劲,敖丙可能比他大点,但是这犟种一旦犟劲儿上来,一时半会还真掰不开。


好吧本来也掰不开,敖丙手骨被他捏得有点痛,就转过头瞪他,用眼神质问。


哪吒抿着嘴:“下课再说。”


“你到底……”


说到一半,敖丙看懂了,他要面子。


“……好吧,”敖丙叹气,低声说:“那你别动,我再试试。”


说完使劲儿一扯。


安静的教室里,蓦地响起两个人倒抽一口凉气的低低哀嚎。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眼神怪异,看完又赶紧低下头去,因为申老师转过头来了。


申老师大步过来,一眼就锁定了两个人挨得很近的胳膊。


“是不是手机?”申老师伸出手,“给我。”


“……”


俩人沉默。


“快点!”


敖丙低着头,慢吞吞朝旁边哪吒看去,发现这人也正悄悄看他。


怎么办啊?


凉拌吧。


不会又要写检讨吧……


眼神交流到一半,申老师啪的拍了桌子:“你还看他!他这么、这么好看吗!”


周围同学再次纷纷侧目,眼神怪异。


老师在说气话,但是听起来很怪。尤其是这两位前不久还在学校贴吧论坛里虐恋情深,极限拉扯三百回合,谁知道今天这话竟然会从老师嘴里说出来,感觉以后会成为什么金句。


哎呀不管了!


哪吒心一横,把敖丙的手从课桌下拽出来,亮在申老师眼前。


还在十指相扣。


周围坐得近的同学们倒吸一口气。


“你、你、你们……”


申老师脸都绿了,指完哪吒指敖丙,手指尖颤抖,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还不撒开!”


冲哪吒吼的。申老师咬牙切齿:“手上沾胶水了吗!”


“……沾了。”


哪吒硬邦邦地答应,敖丙在一旁默默点头,两人都低头当鸵鸟,但手还握在一起,高高举着,好像在努力证明没说谎。


还有这种嘴硬的学生!!申老师气得抄起桌上的书就要抡,敖丙慌忙拦住,飞快地解释:“不是不是,老师,是真的胶水,你看看,是胶水粘一起了。”


好在申老师还信自家乖学生,骂骂咧咧低下头来看,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群人也围过来看,发出惊叹声。


“粘这么结实啊……”


“不愧是502……”


“对吧?”敖丙把手腕翻过来又翻过去,哪吒被他拽得跟着摇晃,眼神已然木了。


课前做手工的哥们欲言又止好久,试探地问:“不过就粘那一片,你俩也没必要十指相扣吧?”


“哦……哦,”哪吒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指,“……不好意思啊,我我刚刚没注意。”


“……哦,”敖丙也慢半拍松了手,“……没事。”


松了手,掌根还粘连着,两个人手指都修长,敖丙更白一些,十个指尖要碰不碰的,更怪了。周围学生的眼神游移在两个人略显慌张的脸上,几乎每个人都把嘴咧成type c接口。


“都看、看什么!”申老师撵他们回位置,气得更结巴了,“你们两个,出、出来!出来罚啊……啊站!”


两个人垂头丧气,手牵手出去罚站。


但是手牵手罚站也不是个事,申老师生气归生气,还是回办公室查了手机,两个学生就眼巴巴地手牵手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把路过的所有老师都吓得看好几眼。


最后太乙拿出他洗水果的盆,倒了半盆温水,搓了肥皂,叫他俩把手搁进去先泡泡。


“得泡多长时间啊?”哪吒喊住忙前忙后的太乙,“就这样就行?”


“你先试哈哇,”太乙蹲在柜子前翻找,啤酒肚挤得吭哧吭哧,“我记得有个没用过的护手霜……哎,这里嘞。”


太乙把护手霜递给他,叮嘱:“泡一会儿就拿出来,然后用这个搓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申老师坐在后边怒气冲冲:“出、出去站着!”


两个人一人端一边盆沿,去走廊窗户边罚站了。


窗户开着,外边有护栏,里边有窗台,刚好卡住盆,只不过入夜降了温,窗口一阵又一阵的风,全都吹到哪吒和敖丙脸上。


“照这样吹一会儿就变成凉水了,”哪吒抱怨,“还能管用吗?”


“先试试吧。”


“是不是得搓搓?”


哪吒嘟囔了一句,握住敖丙的手揉了揉,肥皂水滑腻,触感上好像真的松了点。


他皱着眉头看水盆,敖丙侧过脸看他,这人睫毛其实很长,只是不翘,只有从侧面看才会很明显。


鼻梁也挺好看。


他还有点自来卷,一低头,鬓边的头发就会乖乖垂下去,看起来就不像平时那种半扎高马尾那么强攻击性,也不知道小时候短头发是不是一头炸毛,直冲天际。


虽然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敖丙想,不过仔细看确实很好看。


感觉到敖丙在看他,哪吒转过头来,望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怎么了?”


哪吒挠挠脖子,盯着水盆的眼神好像有点恼。


“我又要说对不起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对不起。”


“没事啊,又不赖你。”


敖丙眼里带着一种好脾气的疑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


哪吒瞥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你又说不赖我了。”


“这次真的不赖你啊。”


“你上次也说不赖我。”


“上次是哪次?”


“就是翻墙那次。”


敖丙想起来了,那回是他俩偷偷熬夜打游戏,第二天一起睡过头,偏偏他车子还没电了,哪吒骑自行车带着他,脚蹬出火星子了还是没赶上早读,迫不得已才翻墙。


“那次确实不赖你啊。”


哪吒望着他愣了愣,脸上又露出那种有点自暴自弃的恼怒来。


“这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敖丙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抬头,“今天的错题你帮我整理吧。”


“行啊!”一听可以补救,哪吒乐了,“就这样就行?”


“当然不是,要用左手写。”


“啊?”想到那个虫子一样欧姆符号,哪吒懵了,而敖丙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


知道他开玩笑,哪吒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却突然又低下头去,好像在看水盆里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敖丙歪头,也去看水盆。


“没什么。”


哪吒抬起头对他笑,眼睛亮亮的:


“就是在想,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早点认识的话,多早会合适?


敖丙正想着,又听哪吒自己飞快否定:“还是算了,我小学初中几乎天天打架,咱俩要是那时候认识,肯定是你天天抓我去办公室,你烦我都来不及。”


“我扮演的是鹿童的身份吗?”想到他每次被太乙数落的那个憋屈样,敖丙忍不住笑了,“小学初中不行,那就再早点?”


“什么时候?”


“三岁?”


哪吒歪头想了想:“三岁我在玩泥巴,你在干什么?”


敖丙也歪头回忆:“三岁我在学《笠翁对韵》。”


“啥?”


“就那个,天对地,雨对风。”


“哦哦,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


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接诗了。哪吒从仅存的小学记忆里找出下一句:“……赤日对苍穹?”


敖丙非常流利地说下去:“雷隐隐,雾蒙蒙。”


有这句?学这句了?哪吒满脸茫然地望着敖丙。


敖丙笑看着他:“日下对天中。”


“你记这么清楚啊,后边呢?”


水凉了一点,敖丙搅了搅,盆里的月亮碎成波光粼粼的五六片。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


走廊上没别人,他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挺好听。


哪吒眨眨眼,指着天上的月亮:“现在是风高春月白。”


还会举一反三呢。敖丙笑着点头,问他:“还继续吗?”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的?”哪吒好奇,“三岁能看懂这么多字吗?”


“当然看不懂了,”敖丙摇摇头,“我家人特别忙,一般是我哥或者管家伯伯念给我听,念多了就记住了,逢年过节办家宴,就让我出来背一段。”


他说得没什么波澜,哪吒却无端听出一点不情愿。


“现在还这样吗?”


敖丙叹了口气:“不这样了,家宴都很少办,凑不齐人。”


“我家也是,”哪吒颇有同感,“我哥呆的那单位比我爸妈还忙,一年到头找不着人,电话都接不了几个。”


对着头顶的月亮和夜风,敖丙又想到了他加班的爸,只觉得当大人好惨,并因为自己以后也很有可能变成这样的大人而惆怅起来。


敖家人一直聚少离多,敖丙作为最晚出生的,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是家里的管家伯伯。见的少,自然就不会和家里人闹矛盾,想念都来不及,哪有空吵架。


半年多没见了,好想他们。


想到这儿,那一点惆怅又变成委屈。


委屈不到两秒钟,旁边那个长长叹了口气:“留守儿童啊……”


这人从来都是嚣张又跋扈,鲜少愁成这样,敖丙瞧着他眉毛都耷拉下去,不禁笑出声来。


“干嘛,你笑什么,”哪吒不明所以,“你也留守儿童,咱俩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是这样用的吗,”敖丙完全不惆怅了,哭笑不得地纠正他,“应该是同病相怜吧。”


又忍不住问他:“你上个月月考语文多少分来着?”


“没你好,你不是年级前十吗,”哪吒死皮耷拉眼,撇着眉毛看他,“要不你帮我补?”


“好啊,”敖丙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还有几天?今天周日,下周四开始考……下周四?”


没说完两人都瞳孔地震了,心里大叫完蛋。



临近月考,学生们看起来没怎么受影响,该困困,该饿饿,只不过晚自习变得更加死气沉沉。


哪吒不在乎成绩,敖丙不担心成绩,但学还是得学,偶尔路过操场旁边的孔圣人雕像,也会想着要不去拜一拜。


“他管数理化吗?”敖丙看似很清醒,指着雕像下边一大排小面包和火腿肠,“周四先考数学物理,这个是不是供太早了。”


“要我看,不如拜你,”哪吒揣着单词本,一脸苦大仇深,“什么鬼排版,上来就abandon。”


哪吒成绩其实也不错,唯独英语有点危险,敖丙则是正经八百的优等生,哪科都不偏,回回稳定在年级前十。有部分迷信的学生见了敖丙就绕道走,理由是他们学神都会吸别人灵气,考得越好吸得越多,吸得越多考得越好,哪吒的英语成绩每次都在及格线徘徊,就是被敖丙吸走灵气的关系。


“那你要拜我吗?”


“行啊,你要什么贡品?”


敖丙作势踢哪吒一脚,被他很灵活地躲开。


“说真的,你给我补补吧,”哪吒诚心恳求,“你要什么都行。”


“你有什么?”


“嗯,”哪吒认真想了想,咧嘴露出个明朗的笑,“海鲜芝士拌面?”


敖丙又好气又好笑,夺过他手里的单词本扇他胳膊。



月考如期而至,一轮一轮考下来,最后剩下一门语文,放在周六上午。


敖丙的语文成绩拔尖,便宜了哪吒,每天晚自习都能跟着学点答题技巧,最后一个早读他想临时抱佛脚,就趁太乙不在跑到十二班。


一进门,一群学生正围着敖丙念叨,手放到他的脑袋肩膀旁边,隔着空气挥来摸去,好像在作法。


哪吒傻了:“什么仪式?”


最外层男生转过头解释:“拜神,吸吸灵气。”


“不是说他吸别人灵气吗?”


“那是别的班的,”男生切了一声,“我们班这都自己人,不伤友军,”又笑嘻嘻看着哪吒道,“你也是自己人,来拜一下不?”


说罢也不管哪吒反应,一群人自动让出一个缺口。


敖丙众星拱月般站在中间,看见是他,无奈的脸上露出一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来拜你。”


他俩自带屏障,一聊天周围同学就默默退出了。哪吒没搬凳子,好在十二班早读是全员站读,后排多一个人出来,乍看不显眼。


“拜我还空着手来,”敖丙拿着语文书挡脸,“不够虔诚。”


哪吒有样学样,拿过他的笔记本做样子:“等考完补给你。”


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塑料袋,三两下单手撑开,用笔记本挡着,神色不变地往嘴里一塞。


一闻就是茶叶蛋。敖丙都不用看,翻过一页书:“不是刚吃了包子吗。”


家挨得近,两个人天天一起上学,今天敖丙下楼早,包子还是他买的。


“求个好兆头,”哪吒嚼着鸡蛋,含糊道,“满分不指望,一百分就行。”


“那不得两个鸡蛋吗?”


“刚才上楼的时候吃完一个了。”


敖丙又翻一页:“那还缺个一。”


“……”哪吒艰难咽下茶叶蛋,指责他,“……我就说你早晨忘了买什么……”


“油条吗?”快考完试了,敖丙心情挺好,把自己水杯子递给他,笑说,“我买了,还剩一半,你吃不吃?”


哪吒先灌了一口水,拍胸顺气一会儿,豪气道:“拿来!”


“其实你就是没吃饱吧。”


敖丙从桌洞里拿出另一个塑料袋,哪吒接过去塞校服口袋里,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问:“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敖丙想了想:“检查三遍,第一遍查漏题,第二遍查不确定的题,第三遍顺着题号检查,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个了?”


“说过了,”哪吒咂嘴,“还有吗?”


“那就没什么了。”


哪吒闷闷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一脸神秘地挨近他:“今天晚自习你还上吗?要不要来我们班?”


周六晚自习不强制,一般是住校生留在教室,老师也不管,久而久之变成学生们唯一的放松时间。


敖丙没怎么去过二班,想也知道不会是单纯的自习课,好奇道:“有活动?”


“来了就知道了,”哪吒咧嘴一笑,“来不来?”


“来,”敖丙提醒他,“快到点了,去考场吧。”


哪吒就放下他的笔记本,转身要走,又折返回来,惴惴不安:“真没有什么要提醒我的了?”


想考好是学生之常情,哪吒语文成绩其实挺好,反而是跟着敖丙的思路复习,越背越没底,总感觉哪哪都不熟。


敖丙有心逗他,勾勾手指,哪吒忙跑过来附耳。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这坏学生!哪吒捂着耳朵啧一声,敖丙忍笑撵他走,哪吒心想:完蛋了,一会儿脑子里肯定全是笠翁对韵!



考完语文出来,所有学生都松一大口气,宛若重获新生,阴沉沉的天看着都顺眼不少。


不过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很久,前几科成绩陆续出来了,哪吒回了班,就看到讲台上摊开的一大片答题卡,几个学生正垂头丧气地分发试卷。


“这么多?”哪吒诧异地扒拉着那一摞纸,发现是空白的。


旁边课代表苦着脸道:“那是作业。”


“……”


于是课间变得更加乱七八糟,仨课代表在黑板上誊抄第一卷答案,其他学生捏着自己的卷子在下边对,每个人面前都是白花花上红叉叉,教室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天公十分配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渲染月考出成绩后悲凉的气氛。


哪吒没错多少,实际上他和敖丙的考场只差了三个教室,可见成绩和纪律没什么必然联系。只是因为他和敖丙作为一双拆不开的筷子,免不了要被放在一起比较,敖丙越听话,就越显得他不守规矩。


现在敖丙也要跟着他不守规矩了,哪吒好容易挨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打就跳起来冲出教室,轻车熟路跑去另一个教学楼。


雨还在下,两栋教学楼之间没有连廊,水泥地被雨打湿成更深的青黑色,哪吒完全忘了带伞这回事,瞪着大雨略一思忖,扒了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冲进雨里。


到了楼门口,哪吒和刚要出来的敖丙梆的撞在一起。


“你下来干什么?”敖丙拿着把伞,奇道,“不是我去找你吗?”


“……哦对。”


哪吒捂着额头,表情有点扭曲,这人脑壳真是够硬,撞一下看起来完全没感觉。


敖丙探头打量他:“你没事吧?”


哪吒摇摇头:“明天别肿起来就行,不然看起来像老寿桃,丢人。”


敖丙笑了:“那没事,老师们上班打卡要刷脸,你不用。”


俩人运动会那一架不小心揍了级部主任,说不好谁打得多,据说后来去拉架的鹿童鹤童也趁乱给了两脚,众说纷纭,版本多样,总之第二天主任顶着满头包上班,打卡刷脸三次都显示识别失败。


哪吒也乐:“可别让那老头听见,他到现在还记我仇呢。”


“幸亏你没在学生会。”


“就是啊,不然肯定给我穿小鞋。”


两人便说笑着,撑伞走进雨里。


“走走走,先买饭,回教室吃。”


“吃什么啊?”


世纪难题出现了,两个人打着伞,在雨里愁眉苦脸。



本着下雨要喝热汤的原则,两人去校门口买了鸭血粉丝汤,两人撑一把伞,一路小心翼翼护送两个纸碗回教室。


没开灯,走廊窗户黑漆漆的。敖丙疑惑地推门进去,发现投影仪在放电影,教室里寥寥几人,发现门开了皆是一哆嗦,看到他的校服后又一起松了口气。


“敖丙?”有人很友好地打招呼,“进来啊,外边挺冷的吧。”


哪吒在后边推他:“快快快进门,电影声儿太大了,别给主任听见。”


敖丙便进了教室,对哪吒道:“你没少在班里说我啊?”


“咱俩打那一架之后不就全校出名了吗,”哪吒拉着他到自己位置旁,“你坐这儿。”


说完自己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上,抽了桌洞里一张面巾纸,垫在课桌上,再放打包盒。


“这是谁的位置啊?”


“空的,”哪吒耸耸肩,“我单人单桌。”


太乙真会给他挑位置,最后一排就两张桌子,一张空着,一张就给他,看来是为了防止他上课讲小话。


敖丙接过哪吒递来的面巾纸,也在垫在课桌上,揭开打包盒盖子放凉。


趁着这个空,先研究研究哪吒的课桌。


桌面简简单单,一红一黑两支笔,还有写了一半的试卷,上边是熟悉的潦草字迹,交上去大概是要被老师数落的类型,不过敖丙看的次数太多,一眼扫过去倒是能看懂。


至于桌洞里,就和大部分高中生一样了,试卷压练习册,练习册压课本,课本下边还是试卷,乱中有序,除了本人之外估计没人知道顺序。


敖丙有点强迫症,想把斜出角的几张卷子抽出来整理,一旁却传来哪吒含糊且着急的制止。


哪吒咽下一口汤,眼神慌乱:“你干嘛?”


“你这太乱了,”敖丙指指他的桌洞,“很容易找不到卷子的,我帮你理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哪吒连声拒绝,“你理完我才会找不到,就这样就行。”


敖丙略显遗憾地收回手。


不过,这好像是哪吒第一次拒绝他做什么。遗憾过后,敖丙又觉得有些新奇,他打量了教室,问一旁的新同桌:“你们班每天都放电影吗?”


“周六会放,”新同桌抬眼看了屏幕,兴致缺缺低下头去,喝着汤嘀咕,“上周●战警还没看完呢,怎么这周就换爱情片了。”


屏幕上是好几年前的吸血鬼爱情电影,画面色调是冷蓝色,窗外下着大雨,更显得教室里黑漆漆,还充斥着麻辣烫、泡面和鸭血粉丝汤的香味,敖丙和哪吒并排坐在最后一排,一人捧一个冒热气的纸碗,看电影里的男女主也坐在一起青涩地互相搭话。


“你快吃啊,一会儿凉透了。”


敖丙一转头,哪吒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校服外套,就穿个白衬衣,还要把袖子挽到小臂,头发也扎了马尾,不高不低地翘在脑袋后面。


“你就是吃太快才会出汗的。”敖丙很不赞同,继续慢条斯理地喝汤。


“你冷吗?”


敖丙嘴里还咬着半截饼,只顾上摇头。哪吒便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凉风和雨声一起涌进教室。


二月份,大部分人都还在穿羽绒服的时节,他一个人过起夏天来了,敖丙忍不住提醒:“你穿上外套吧,别回头感冒了。”


“一会儿就关窗户,没事,”哪吒满不在乎,又凑过来,笑问他,“怎么样,我们班好吧?”


跟十二班确实不是一个氛围。敖丙点头,问他:“太乙老师不管你们看电影吗?”


“基本上不管,”哪吒拿过水杯拧瓶盖,“我们这个老师,爱喝酒,喝多了晚自习就跑来教室扯皮,早读在讲台上打瞌睡,普通话也不知道过没过二甲,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班主任的样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他教得还行,你看我们班成绩就知道了,平时也不怎么发火,对我们挺好的。”


敖丙想了想自己班那一长串班规,大概知道申老师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和太乙老师不对付了。


前排同学听他们聊天,转过来笑道:“他年前抓到过一次咱看电影,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啊,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


第一排靠门的学生清清嗓子,站起来背着手,学着太乙的口音:“啷个咯,看电影嗦?哎,不看字幕你们晓不晓得讲的啥子哦?”


他学得极具画面感,班里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教室昏暗,窗外的雨都比室内亮一些,敖丙望着哪吒爽朗大笑的侧脸,再次看到了那一点点翘起的睫毛。


“嗯?”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哪吒笑意晏晏地望向他,“怎么啦?”


他笑得明媚,眼神专注而坦诚,反倒让敖丙不由得偏过头去,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咋了?”哪吒凑上前,歪头看他,“干啥啊突然?”


敖丙很快想明白了原因,并且第一次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脱口而出:


“总感觉你好像在自己班里更开心。”


没在意他这句话来的突然,哪吒只实打实愣住了:“没有啊,是你之前没注意吧。”


注意什么,注意他怎么笑的吗?这个倒确实……


敖丙自己也茫然起来。


光影交错间,两个人带着同样一点疑惑的情绪愣住了。


片刻后,敖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道歉:“对不起,你当我胡说吧,可能真是之前我没注意。”


哪吒皱起眉,似乎还想说什么,这时第一排的男生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与此同时坐在过道边的另一个同学嗖的一下跑上讲台,开灯静音切换界面一气呵成,敖丙望着台上的物理PPT,一时目瞪口呆,一低头发现桌子上的打包盒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哪吒那本字迹堪比医嘱药方的练习册。


下一秒,前门被猛地推开。


敖丙抬头,了然:哦,是老寿……是主任。


上讲台的同学正噼里啪啦摁着鼠标滚珠翻PPT,一眼过去全是电路图,坐门口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趴下去了,脑袋埋在双臂间好像睡得很香,而哪吒和剩下几个人捏着笔,神情无辜地朝门口打招呼:“主任好?”


主任背着手,眯着小眼犀利地扫视教室一圈,看到敖丙又是一皱眉。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飞快举起那本练习册:“他来写作业的!”


敖丙默默帮他把倒过来的书摆正。


主任哼一声,又吸了吸鼻子:“这么大味儿,抓紧时间打扫卫生。”


“好的,好的,没问题。”


主任背着手走了,临走还透过前门玻璃又瞪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瞪谁。教室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鼠标和书页翻过的声音,敖丙和那本医嘱药方——那本练习册相面许久,一旁的哪吒拍拍他:“让一下,扔个垃圾。”


哪吒拎着两个打包盒出教室了,约莫安静半分钟,前排的学生转过头来叫他:“哎,敖丙,你跟哪吒关系真这么好啊?”


敖丙没多想,点头道:“挺好的。”想到刚才他们几人嘻嘻哈哈,又忍不住问:“他在你们班人缘不好吗?”


闻言,其余几个人也转头聊起来:“刚开始会有点生人勿近,毕竟他初中打架很出名嘛。”


“而且他上学期真不怎么笑,也敢怼老师。”


“他家里很有钱的,”其中一个男生补充,“他爸妈不用说了,他那两个哥好像也都工作了吧?反正都惹不起。”


“不过哪吒确实人挺好的,”另一个男生说,“相处时间长了就觉得也还好,就是有点不服管,别的也没什么。”


“怎么说呢,”男生对敖丙解释,“哪吒这个人是很好,平时也会帮忙,也正常打招呼,但是我估计可能是家庭背景和外表的原因,我们和他做朋友感觉不太现实,就是有种隔了层墙壁的感觉。”


另一个人开玩笑道:“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对对。”


敖丙知道这个梗,但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厚障壁呢?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实在不觉得他和哪吒交流起来会有什么厚障壁,顶多是这人说话跳脱一些。


不过,敖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哪吒一拍即合了,因为哪吒在二班的境遇,就是他在十二班的境遇。


因为家庭背景和外表,他可以和班里任何一个人处好关系,换句话说,就是他和班里任何一个人的关系都不够好。


哪吒也是这样。


正愣神,哪吒回来了,进门就喊:“走了走了,继续!”


班里骤然嘈杂起来,灯重新关上,雨声伴着笑闹声在窗外滴滴答答。


哪吒出去晃荡一圈,回来就老实穿上了外套,坐下之前,他关了那条窗户缝,将冰凉的水雾和风都隔在外边,雨点打在玻璃上,变成忽高忽低的闷响。


敖丙看他笑容如常地坐下,却没来由感觉到,他心情并不怎么样。


原因可想而知,敖丙无言看着他拿过水杯喝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问问他吗?


怎么问比较好?


“敖丙。”


哪吒突然轻声道。


认识到现在,他好久没这样正经叫自己名字了,敖丙怔了一下,转过头去。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雨声里,他低着头,“我没有朋友。”


后面是蜿蜒在玻璃上的雨幕,敖丙又一次看见了他低垂的睫毛,还有鼻梁和紧抿着的嘴唇。


——这个说法太过可怜,还带着些赌气的意思,敖丙不由得有点急:“我不是吗?”


“你是。”


哪吒抬起头,眼神依旧专注而坦诚,他望着敖丙,一字一句地说:


“除了你,没有别人。”


说完,他眼里又比之前多了些得意的笑意,道:“而且我知道,你也是。”


他绝对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敖丙舒了口气,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便也扬起嘴角,轻轻点头。


“对。


……我也是。”



二月底,气温基本回到零上,高中的课间操变成学生最讨厌的跑操。


哪吒体温高,稍微一运动就出汗。所有人都在校服里塞加绒秋衣秋裤和短款棉服,往操场一站一片圆滚滚,只有他,冬夏季校服直接叠穿,风一吹裤脚直晃荡。


跑操枯燥,却也是为数不多能运动的机会,一群男生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全靠跑操挥发一点点——领导要求整齐、匀速,还得喊口号,跑个步谁管得了那么多,一操场人没挪上三圈音乐就结束了,大家都跑个寂寞。


哪吒无所谓,主要是能出来透个气儿,翘课踢球毕竟还是有一定风险,课是要翘的,球也是要踢的,只不过跑操这项运动合理合法,也不会挨骂,这就最好。


音乐开始,半年见不了一次面的体育老师一边吹哨一边赶他们往前挪,太乙捂得严严实实,抄着手在操场边围观,偶尔喊两嗓子,催促掉队的跟上。


等到音乐过半,操场内圈蹲了一大群人系鞋带,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都是圆圆滚滚,远看像刚冒头的蘑菇。


主任带着学生会一干人,开始撵蘑菇们回队。


太乙摇着头和隔壁班老师显摆:“看看,看看,都在偷懒,我们班哪吒就进步很大,他跑步从来都……哪吒?哪吒?!”


二班队伍里都是穿得鼓鼓囊囊的学生,哪有哪吒的影子。


“十二班在那边。”同事笑呵呵地指了指另一侧。


一帮老师连同太乙本人都门儿清,如果二班队伍里没有哪吒,那十二班队伍里一定有哪吒。


十二班队伍也没有,太乙伸着头找了一圈,发现他那爱徒正拉着申老师爱徒当蘑菇,两人蹲在弯道旁系鞋带,头顶对头顶,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笑那么开心。


后边学生会还在撵蘑菇,眼看着就要轮到这两位,太乙“哎哎”地喊了两声,试图引起爱徒注意,未果,他只得跑过去,手动挡住向这边望来的鹿童。


走近了,俩孩子还在那儿系鞋带,系了拆,拆了系,就为多说两句话。


“那说定了,这周天你来我家?”


“好。”


“其实你周六晚上来也行。”


“那你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声啊?”


聊得正热,哪吒余光就瞥见头顶逐渐笼罩上一个圆润的影子,抬头一瞅,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俩的太乙。


“说啥子,”他的圆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班主任的压迫感,“也给我听听?”


哪吒才不怕他,当下就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若无其事道:“哦,我们约着周末一块儿写作业。”


“你这娃儿现在怪积极,后头学生会查人你是一点看不到,”太乙一眯眼,握拳作势要打,“还要我给你打掩护!”


哪吒缩着脖子一躲,在后方鹿童的警告声里,笑嘻嘻地拉起敖丙跑了。


两个人个儿高腿长的,几步甩开了试图追上去的太乙。哪吒握着敖丙的手向前跑,空中已经开始飞舞柳絮,痒痒的,他挥了两下,又忍不住回头:“你手也太凉了。”


“是你体温高吧。”


敖丙两步赶上他,他就松了手,两人没怎么费力地赶上十二班的队伍,再放慢步子,挪到最后一排,比肩往前跑着。


“你们班下节课上什么啊?”


“语文,”敖丙好奇,“你终于要来我们班上课了?”


哪吒本来只是随口问问,闻言为之一振:“行吗?可以吗?”


“那你们班下节课是什么?”


“……体育。”


意料之中,敖丙望着哪吒逐渐扭曲起来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抉择一下吧?”


高中的体育课太珍贵了,程度堪比食堂窗口每个月随机出现的煎牛排。哪吒一边跑一边纠结,一直到音乐结束了,他试探地看着敖丙,道:“我要是去上体育,你就自己上语文了啊?”


刚跑完,敖丙还有点喘,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点头。


哪吒低头唔了一声,一副好像有点对不起他的表情。


“你清醒一点,我本来也是自己上语文,”敖丙哭笑不得,“就算你来我们班上课,我也不能跟你说话。”


十二班要整队回班了,哪吒却好像觉得这人太不讲情面,追上去问:“真不能跟我说话啊?”


敖丙眼角带笑,但目不斜视:“不能。”


“真的不能?”


他还跟着,敖丙转过头:“你可以来睡觉,但我要听课。”


那没事了。哪吒扁扁嘴,转身要走:“那我还是上体育去吧。”


又转过来:“我真去了啊?”


敖丙朝他挥挥手。


十二班队伍越走越远,哪吒在后面喊:“中午楼下等我!”


“知道了!”


中午和敖丙一起吃饭,而且下节课是体育,虽然今天是万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三,但是也没那么难过嘛。哪吒心情不错,独自晃悠回教室,打算喝口水再下楼,迎接体育课。


结果一推门,人都在里边,讲台上是正在调整小蜜蜂的太乙。


从操场一直保持到教室门口的笑容瞬间消失,哪吒知道发生什么了,沉下脸进教室,关门,回位置。


坐下之后他还是不死心,问旁边同学:“换课了?”


旁边同学痛苦摇头:“占课了。”


高中就这样,老师占课甚至懒得找理由敷衍学生,初中好歹还说一句体育老师生病了什么的,高中就这么冠冕堂皇抢之。哪吒百无聊赖地翻开书,趴在桌子上,心想:还不如去十二班,反正都是语文。


这时候,班里忽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哪吒抬头看去,原来是电脑右下角蹦出了两个弹窗,五彩斑斓,还一跳一跳的,内容不堪入目。关这种弹窗稍有不慎就会把叉号点成最大化,偏偏这种网页和课件一样加载慢得要死,每次都会把本就龟速运行的电脑折磨得更卡顿。


诚如太乙所说,哪吒连谈恋爱都不感兴趣,这种带颜色的东西才懒得多给什么眼神。他又趴回桌面,抓起笔转两圈,转而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直到太乙说今天讲新课,他才稍微振作起来,新课还是听听吧,这样下次就不会被敖丙嘲笑他书上怪模怪样的笔记,那些犯困时挣扎着写下来的鬼画符,他俩还一起研究过,没一个认识的,说是咒文都不为过。


太乙开始讲新课了,这一课是文言文,用普通话夹杂着方言讲,挺有意思。但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还有一个冬眠,二月卡在春困和冬眠的交界处,耳边又是古文,哪吒听了不到三分钟,眼神就开始虚焦。


他脑子里开始胡乱转一些片段,比如敖丙给他补语文,絮絮叨叨让他多写写作文。哪吒困得天旋地转,心里还似乎很清醒地想,他作文挺好的啊,有思路的时候洋洋洒洒一千字不是问题,要是写不出来,那肯定是题目不行,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拐弯说话,偏偏议论文就得拐弯说话,所以敖丙说得没错,他确实作文不太好。


哪吒困得逻辑走失,撑着胳膊两秒钟不到,两眼一合,睡昏过去。


哪吒困了一天,一直到晚自习结束,该犯困的点了,他开始活蹦乱跳。


“早跟你说下午别睡那么久了,”敖丙看他开个锁都恨不得把自行车扛起来的模样,打开手机手电筒给他照明,“晚上还睡得着吗?”


“我你还不知道吗,”哪吒就着光开了锁,“有个枕头就能睡,天天起那么早,哪儿睡得够。”


“那你可多定几个闹钟,小心明天睡多了起不来。”


“知道。”


柳絮不管时间,依旧在夜里飘飘扬扬,哪吒不爱戴口罩,说着话呸呸了好几下。


“你要口罩吗?”


“不要。”


犟种。敖丙打开车灯,前方亮起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地面,很多走读生陆续推着车子经过,留下一圈又一圈车轮的影子。


“你又不戴眼镜,戴口罩又不耽误骑车子。”


“憋得慌,不想带。”


“行,行。”


两人推着车子絮絮叨叨,跟在一群疲惫困顿的高中生里出校门,聊着天回家去。


这天晚上,哪吒和往常一样,入睡得毫无压力,早晨闹钟响了就起,坐着发了两分钟呆、爬起来洗漱、换好衣服拎书包下楼。


楼下安安静静,一个人没有。


奇怪了。哪吒左找右找,掏出手机看时间,没迟到啊,人呢?难道先走了?


他肯定不会不等我,肯定是临时有什么事。哪吒笃定,当即拿出手机打电话。


哪吒。


这时后边有人叫他,声音柔和而熟悉。


哪吒便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先走了呢。


那人却不理他的话茬,兀自走上前,笑着去牵他的手: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手心微凉,仿佛一块滑而冰的玉,是熟悉的触感。哪吒愣了愣,问: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楼下没人啊,你从哪冒出来的。


他歪头: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是,我真没看见你。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哪吒,忽然欺身上前,漂亮的蓝眼睛近在咫尺,带着关切和一点点担心。


……太近了。


面对着这个人,哪吒头一次萌生了后退的念头,但是他的笑意温和又无奈,实在没有什么攻击性。


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尾音拉长,是他惯会用的语气,只要他想管管哪吒的闲事,就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哪吒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但是他说就没问题。


……是没睡醒吗?可是我……


好了,快走吧,不然该迟到了。


他依旧握着哪吒的手,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微凉的掌心都被哪吒捂成更高的温度——这倒没什么,哪吒被他拉着,问:你干嘛去,不骑车子了?


嗯?前面的人诧异回头:到了啊。


啊??哪吒懵了:你才没睡醒吧?大早晨的净说些奇……我靠。


场景切换了,面前是教室。


到这时候,他终于松了手,自己走进那一片桌椅中间,和刚到的几个学生打招呼、放书包、给柜子上的绿植浇水。


最后,他终于转过身,笑意晏晏地望着哪吒:傻啦?进来啊。


可是那也不是他的座位,哪吒后退两步抬头看门口的班级牌,一班??怎么在老寿桃班里!


一切都很不对劲,哪吒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去,很自然地坐在邻桌的位置上。


哪吒低头看看自己,还在原地。


我在这里,我还在那里。


哪吒呆滞两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梦。


清醒的梦,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挺有意思。梦里的哪吒同时拥有了本人视角和上帝视角,可以像个魂儿似的飘在空中,当然——还能飞!


这太好玩了,等醒了之后一定要讲给他听。哪吒在教室上空转了两圈,发现其他人的脸都看不清,只有身边的男同学,表情轮廓清晰得很,和真人一模一样,怪不得刚开始没发现是做梦。


男同学在这里是班干部,一个早读都在讲台上监督其他人学习,哪吒百无聊赖,飘到他身边念叨:早说不要当班干部吧?忙一早晨了都。


男同学却蓦地转过头来,微皱着眉,低声说:别闹了,快回去。


哪吒怔然,继而乐道:你看得见我啊?


他用记名的A4纸挡住半边脸:马上就放学了,你先回去。


啥?哪吒茫然回头,热闹的教室又变回楼下的花坛,只是天黑了,一左一右两个大平层,左边是他家,右边是男同学家。


男同学像早晨一样,握住他的手就往左走。


一时间恍了神,哪吒拉住他:你家不是在右边吗?


他不解地回头:不是说好了我来你家吗?


哦,是有这么回事,哪吒默然,恍惚间被他拉着来到自己家门口。


看着他熟练开门,哪吒在“可今天又不是周末”和“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中间摇摆一下,放弃了,反正是梦,梦怎么能指望它逻辑严谨。


哪吒站在熟悉的玄关,看这位邻居仿佛在自己家似的换了拖鞋、摁下热水壶的加热键、推开自己的卧室门把书包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再扶住门框,疑惑地和门口的哪吒对视,好像在纳闷他为什么不进来。


哪吒没什么好说的了,耸耸肩蹬着拖鞋进门,关门。


好长的梦。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醒过来,万一睡过头迟到,也不知道现实里的男同学会不会生气。


——可是,他又想看看这个梦如果一直做下去,还会发生什么。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幻灭了,因为哪吒回到卧室,发现尽职尽责的男同学已经打开台灯,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把他俩的数理化练习册一字排开,见他进来,嘴角一弯:先做哪个?


谁要在梦里写作业啊!哪吒走过去坐下,把三本书都合上,最后啪的一拍桌子,挑眉道:哪个都不做,换点别的,做什么都行。


旁边的人也不生气,眨了一下眼,倾身过去,微凉的手指搭在他手上,言笑晏然地望着他:那你想做什么?


……


哪吒头晕目眩。


眼前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台灯的暖橙色、半掩的窗帘、月光透过窗棂在床边镂空出的影子,似乎一切都变得缱绻而朦胧。


因为是梦,事情开始不受他控制,原本俯瞰的视角消失了,现在他就坐在那里,面前的人离得极近,睫毛、碎发、鼻尖、锁骨,全都触手可及。


心跳声如擂鼓,哪吒望着他,分不清是心里是不知所措还是莫名的悸动,亦或二者都有。


你热吗?那个人微微喘着气,细软的长发从鬓边垂下,弯过一个弧度,搭在肩上,再随着动作下滑,悉数铺在锁骨前。


这个视角,哪吒仰着头想,他见过的。


是运动会的时候打的那一架。平时那么沉静有礼的优等生,被激怒到跨坐在他身上,稍一低头,头发就会垂下来。


那时候他挡住这人挥来的拳头,看到那几缕碎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方向一拽,粗暴又狠厉,拽得身上那人猛地低头,鼻梁交错,双眸近在咫尺。


此时此刻也是。哪吒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他锁骨处的头发握在手里,又被他轻轻抓住手腕,冷白的手指覆住脉搏,里面的血液叫嚣着,鼓动着。


问你呢。那个人低下头来,将额头贴上他的,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融,像擦过脸颊的柳絮,酥麻而痒。


他胸口轻轻起伏着,似乎是有些执着,问:你热吗?


当然热,哪吒颔首,感觉喉咙发紧,愈发的头晕目眩。


这声音也听过,是课间跑步的时候。他挨得那么近,和自己说话时就这样,微微喘着,还带一点笑意。


哪吒握着他的头发,有些不想松开,平时没机会这么做,这和他此刻的声音一样珍贵。


你想听吗?沉浮间,他扬起嘴角笑了,捧起哪吒的脸,漂亮的蓝眼睛在半明半昧的卧室里看不真切,大概是湿漉漉的,他说:我知道你想听。


听什么?哪吒被体温烫得快要过呼吸,抬起头看他。


那天我就知道。他说:我问你,还继续吗?你没有回答我。


哪吒想起来了,是他们被罚站那天晚上,对着月亮,他念了儿时背过的诗。


不等哪吒给什么反应,他的双手从哪吒脸颊旁划过,落到侧颈,再穿过发丝,轻轻收紧。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将下巴放到哪吒肩膀上,哑声念道。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体温自下腹升高,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梦——只是梦,所以哪吒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环住那个人的腰,将褪了一半的校服衬衫揉出褶皱。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他的声音低到像是呢喃,就在哪吒耳边,夹杂着凌乱的、有节奏的微喘,原本清亮柔和的声音,像是带了小钩子,每一个字吐出,都撩得哪吒耳朵一阵酥痒。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窗外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户这一边,他一下又一下地仰起头,最后几字已是气声。


哪吒。那人低低叫他:我有点热。


望着那片氤氲着雾气的蓝色,哪吒在梦里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消散而去。雨越下越大,风呼啸着横冲直撞起来,湿热的,毫无章法的,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哪吒闭着眼,想到曾经粘在掌根的胶水,还有被那些液体黏连的另一边——他探出另一只手,用掌根去碰面前的人的左手掌根,手心贴合,十指交缠,最后扣紧。


那人也垂着头,眼睛半闭,蹙着眉,好像有些委屈。哪吒抬起头蹭他的脸颊,终于换得他抬眸与自己对视。


不必言说的默契在梦里依旧存在,哪吒扬起下巴,那人便低下头来,缎子似的长发遮住月光,肌肤在发丝的缝隙后相贴,将莹白染成浅浅的红。


哪吒……哪吒。


他稍稍偏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哪吒的嘴角。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哪吒头晕目眩,只听到自己喘着气开口,声音低哑得要命:


“……敖丙……”



醒了。


凌晨两点半,哪吒坐在床头,眼神失焦,万念俱灰。


睡衣换过了,多亏有独卫。哪吒连拖鞋都不敢踩,赤着脚蹲在卫生间里找盆,捏着水龙头掰开一点点,调整到不会溅出水花的程度,再抓起那一团布料扔进去,和着洗衣液胡乱搓,折腾将近半小时才算完。


回卧室前,哪吒看了眼镜子,里边那人头发乱糟糟,脸倒是不红了,只是温度还没下去。


他开了窗户,坐在床边吹着冷风复盘这个梦,最初只感觉荒谬,慢慢想一想,猛然又觉得很合理——他毕竟是在青春期啊,青春期做这种梦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为什么是、是……!!


拜这梦所赐,他现在连男同学都名字都不敢念,想到就感觉脸发烫。梦里的场景就像过电影,详细程度要按帧来,可是以前做这种梦都是做完就忘,怎么偏偏这回这么真实?哪吒抓着头发犯愁,甚至到了有点恐慌的地步。


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啊。


窗开着,卧室的温度很快降下来,哪吒摸摸脸,还是烫一哆嗦,脑海中随之而来的又是梦里一些不可言说的细节。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哪吒默念: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正常个屁!谁会在梦里和好朋友做这种事啊!哪吒低声骂了一句,习惯性打开手机,想把这个离谱的梦分享给敖丙。


……看到联系人名字,哪吒抓着手机沉默了,继而痛苦、无奈地捂住脸。



毫不意外的,哪吒起晚了。


提前定好的四个闹钟全部被他摁掉,能爬起来还是凭借潜意识里对上学迟到的恐惧。楼下还有个等他一起买早饭的,哪吒火急火燎地换衣服下楼,跑到两人惯例约好的花坛旁。


人呢?


他正纳闷,敖丙骑着车子后边过来了。


“怎么才来,”敖丙从车把上取下个冒热气的袋子,递给他,开玩笑似的抱怨,“我等了你好久。”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有点不清醒的哪吒脑子嗡的一声,耳朵登时红了。


“怎么了?”敖丙看他忽然扭过头去,还以为是起床气犯了,就骑车往前挪了两步,歪过头去看他的脸。


谁知这人也正偷偷瞧他,刚好对视。


哪吒梗着脖子,却没躲,他有些无措地瞪着敖丙,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到底怎么了?”敖丙见他眼下那一圈乌青,眼里漾出笑意,“没睡醒吧,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敖丙话音刚落,就见这人整个儿僵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缓慢地转头,以一种小心又赧然的眼神望向他。


敖丙不明所以,还是偏过头,回以温柔的微笑。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看我、你、你……”


哪吒双手啪的一下拍在自己脸上,再无力滑下。


“……对不起。”


他垂头丧气地对敖丙道歉,声音听起来好郁闷,好痛苦,好自责。


好在这回敖丙没有不由分说拉他的手。两个人骑着车子去学校,哪吒一路上心惊胆战,生怕一眨眼就切换场景,一秒来到教室。


“所以你是做了梦。”


“嗯。”


“噩梦?”


哪吒语塞:“也不算是噩梦……”


看看,看看,又把头扭过去了。敖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跟我道歉?梦见我了?”


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全是同学,哪吒死要面子,努力维持形象不脸红,谁知道敖丙追问个不停。


他含糊道:“差不多吧,你别问了。”


那就是个梦,有什么的。敖丙琢磨了一下,自认为精准猜中原因:“你在梦里揍我了?”


“……”


“还是我揍你了?”敖丙思索片刻,完全明白了,“哦,是不是跟咱俩高一运动会打架那次似的,当时我……”


“你别说了,”哪吒捂上耳朵,一脸痛苦,“你别说了……”


敖丙见他这副应激的模样,连忙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昂。”


哪吒这才好了点,两人沉默地走出车区,顺着学校花坛往教学楼走。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啊。”


哪吒低个头,失魂落魄地嘀咕。


看来真的很受影响。敖丙想了想,道:“梦反应的是人的潜意识,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我没有!”哪吒跳起来,脸又倏地红了,“……我没有!”


有路过的学生看他,这人也顾不上瞪回去了,就僵在那里,反倒把敖丙惊得一激灵。


“……你别想太多了,”敖丙放缓声音,温声劝他,“那就是个梦,你最近是不是作业写太少了?要不晚上你把数理化练习册都拿来。”


“……不用了,真不用了……”


大早晨的,晨风还有些刺骨的时节,哪吒却感觉自己要烧得晕过去。


“我先自己调整一下,总之你……”他苦着脸叮嘱敖丙,“你今天不要去一班,不要帮老寿桃查纪律,不要拿我家钥匙,也不要……”


也不要突然就凑上来亲我。


哪吒闭了嘴,低头等着意料之中敖丙的数落和吐槽,可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发火的话。


“好。”


那个人只是像平常那样温柔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一个字。



今天是阴天,气温稍降,一教室的学生让窗户蒙上了雾,哪吒本来就困,老师一张嘴更是变成催化剂,他坐在一群昏昏欲睡的同学里,单手撑着脸,脑子一团浆糊。


昨晚实在睡得太少,吹了冷风又早起,哪吒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闷痛,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箍着脑袋,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还有点想吐。


进教学楼前,敖丙说了个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着?


扩音器略有些刺耳的声音里,他眯着眼睛回想:骑车子上学来,早饭是豆浆和煎饺,车区停车子的时候又被柳絮攻击,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敖丙说了什么来着……


——哦哦,是做一些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平时不经常做的事,比如左手写字。


想起了这么一点已经实属不易,哪吒自认为很清醒地抓起笔,从练习册下边抽出演草纸,在公式和字母之间找了点空,左手执笔开始练习写字。


写了什么也是不知道的,估计又是鬼画符。哪吒几乎是拿到笔的一瞬间就开始一磕头又一磕头,磕头间隙好像还听到自己对着课本骂了两句……说到底为什么手里拿笔的时候就会困出幻觉呢?平时自习课也没困过,一到正课就像被改了键位似的,哪哪都不得劲。


度课如年的不止他一人,等到下课铃打响,班里所有人整齐划一,摘了眼镜纷纷倒下,继课桌和镜框碰撞发出的声响之后,整条走廊就安静下来。


哪吒压根没撑到听见铃声,他再睁开眼,是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昨天晚上的经历让他趴在桌子上足足睡了一个半小时。


肩颈酸痛,但好歹是补回来一点精神。哪吒揉着脖子出去上厕所,大脑还没完全开机,一出门发现走廊上往来的学生也都跟他一样,困得像丢了魂。


回来时经过一班,昨晚的梦被哪吒复盘一早晨,有些场景回想起来已经让他麻木了,他睨着那个写着“高一一班”的班级牌,送了它一句国骂,久违地找回了初中看谁都不顺眼的那种感觉。


正准备走,里边竟然传来了敖丙的声音。


“……”


我还在做梦?我还没醒?


哪吒不可置信地走进去,发现男同学就站在讲台上,手里拿张纸,他一边记一边微皱着眉,周围一圈学生围着。


跟梦里一样。


“你怎么在这儿?”


哪吒挤进去叫他,声音错愕又茫然:“你转班了?还是进学生会了?”


那一圈学生见是哪吒,都自觉闭了嘴往后退,敖丙则愣了愣,低声道:“别闹了,你先回去。”


跟梦里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哪吒悚然,原本就没开机成功的大脑直接卡死,他愣在原地半天,如同中了定身术。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敖丙抿抿嘴,和其他同学说了句不好意思,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他抓我手腕!!!!!


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哪吒在心里咆哮。


真是邪了门了,难道昨天做的是那种预知梦?那下一步是什么?他拿我家钥匙?来我家写作业?然后、然后……


他的神色复杂又扭曲,敖丙无言,用手里的纸卷成筒,梆梆梆敲他脑袋:“睡了两节课了,该清醒了吧?”


哪吒恍惚抬头。


“上个课间我去找你,你在睡觉,”他说,“快期中考试了,老师找各班尖子生做知识点提纲,咱俩负责物理。”


物理果然能让人冷静下来,哪吒回神了,闷闷地“哦”了一声,只是还是不敢看他。


敖丙缓了语气,轻声问:“你好点了吗?”


是说早晨那个怪怪的样子吧。哪吒又觉得脸烧起来,挠了挠侧颈,胡乱搪塞道:“嗯,好点了。”


见他这么说,敖丙看起来就稍微放心一些:“那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吧,你记得带杯子,今天得占四个位置。”


“四个?”


敖丙指指一班教室:“还有鹤童和鹿童。”



鹤童和鹿童是学生会的大忙人,和哪吒敖丙交集不多,四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前边两人后边两人,互相不说话。


“今天是有雾吗?”


哪吒揉着眼,老觉得视野周围不清晰,远处虚焦,近处重影,这也让他一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早晨是有一点,现在没了吧,”敖丙抬头打量了远处的操场边缘,看哪吒还皱着眉头揉眼,奇道,“你是睡太多了还是睡太少了?”


“不知道……”


但是高中就是充满了困和饿,状态不稳定的时候吃点东西,再睡一觉,能解决80%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不出原因,遂作罢,总之先吃饭。


食堂的所有窗口都在排队,哪吒站在敖丙后面,盯着他的头发,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一些他这个年纪也许不该想的东西。——难道记忆就不能一键删除吗?哪吒望着眼前这片蓝色,脑子里开始胡乱思考。


最前边端着餐盘的学生从旁边经过,敖丙微侧过身避让,哪吒刚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


还有鼻梁。


还有嘴唇。


还有一点点喉结。


他愣愣地望着,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红着耳朵,轻轻咽了口水。


鹿童和鹤童在旁边的窗口排队,一转头就看到这位传说中打架很凶很不要命的小霸王,正在盯着前面的优等生发呆脸红。


食堂嘈杂的声音里,鹿童和鹤童双双后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扭过头去——哪吒有情况。


打了饭回到占好的位置,哪吒和敖丙坐一起,对面是鹿童和鹤童。鹤童无言地看着哪吒虽然没什么精神,却很自然地拿过敖丙的水杯,让他腾出空来放餐盘,等他坐下了,再将筷子递给他。


“你还在纠结那个梦啊。”


“……”哪吒深深叹气,“对,太奇怪了。”


“那不就是个梦吗,”敖丙也叹气,“就算你梦见我,那也就是个梦啊。”


哪吒梦见敖丙?对面一直低头吃饭的两个人骤然睁大双眼。


“问题就是我昨天,我,你,”哪吒咽下一口菜,伸出一根手指,骂骂咧咧组织语言,“你今天上午说的话,跟你昨天在我梦里……”说到一半,他用筷子嫌弃地将餐盘里的胡萝卜扒拉到一边,“……就是我昨天梦见你说了一样的话。”


“就这样?”敖丙歪过头询问,夹过那些胡萝卜放进自己的盘子,“很多人都会做这样的梦啊,前天梦见后天就发生,科学解释不清楚的。”


“我以前可没做过这样的梦,”哪吒嘟嘟囔囔,帮着敖丙挑胡萝卜,顺便挑走他盘子里的芹菜,咔嚓咔嚓嚼了,随即叹气,“我现在看你都重影,还是跟做梦似的。”


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夹对方盘子里的菜,鹤童和鹿童欲言又止。


鹤童轻咳一声:“打断一下,虽然可能有点冒昧,但是,”她试探地望着自己对面的敖丙,“你们真没谈?”


又来了,又来了。哪吒正拿着水杯喝水,闻言皱起眉,斜眼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敖丙也笑着摇头:“真没有。”


随即,他又回过头去,对哪吒笑道:“所以你到底梦见了什么,谣言成真?我在梦里亲你了?”


哪吒一口水喷在鹿童脸上。


四周一片惊呼,三人目瞪口呆。


鹿童脸上的水滴滴答答顺着下巴往下淌,校服领口湿了一片。


敖丙愕然两秒,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抽了两张——递给一旁呛得咳嗽的哪吒。


和哪吒一起伸出手准备接纸巾的鹿童愣住了,还是旁边的鹤童翘着指尖在他僵住的手里放了一包纸,示意他自己擦。


“我说着玩的,你没事吧?”先说话的是敖丙,他满脸歉意地望着哪吒,“对不起啊。”


哪吒擦了嘴,有点埋怨地瞥他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对木着脸的鹿童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见状,敖丙也朝鹿童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啊。”


鹿童不愧是学生会二把手,表情管理相当稳定。他放下纸巾,朝对面那俩扯出笑容:“没关系,我去洗个脸。”


所以鹿童并没有参与讨论整理提纲的分工,三人各自确定了自己擅长的部分,哪吒负责热学,敖丙负责电磁学,鹤童负责力学,剩下的暂时都丢给鹿童,反正他是老寿桃的课代表。


鹤童淡定地吃完了饭,对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等鹿童回来我跟他说。”


对面这两人却都没反应。鹤童瞥过去,发现哪吒在看桌子,敖丙在看哪吒,神色有些无措和赧然。


好吧,这位也有情况。鹤童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两个都在神游的家伙一路沉默地走回去,都没有意识到对方过于安静,直至走到两栋教学楼中间,风呼啸而过,哪吒“嘶”一声,缩缩脖子:“今天降温了?”


“嗯?”敖丙有些迷茫地抬头,“你说什么?”


“有点冷,”哪吒搓搓手臂,眼神接触到敖丙,又很快挪开,讪讪道,“嗯,那我先回去了,可能就是困的,我再睡一觉去。”


“哦,好,”敖丙也点点头,“那我也回教室了。”


“行。”


天气阴沉沉,两个人背对背,怏怏不乐地走进一左一右两栋教学楼。


教室里暖和一些,人不多,大部分都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敖丙回了位置,前后同学跟他打招呼,都要问一句:“哪吒怎么没来?”


敖丙就解释:“他回自己班补觉了。”


同学们都对他了解哪吒的行踪这件事见怪不怪,闻言就回过头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再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起哄,也不会捂着嘴调侃他们,那些谣言好像江河里的沙子,无一例外地沉了底儿,也不知道哪吒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通过打架威胁那些人。


说到打架,到底是谁在传他打架很凶、很不要命?敖丙上了高中就闷头学习,八卦谣言一概是不听也不信,反正跟他没关系,要不是运动会和哪吒打架,他都不知道同年级还有这么个小霸王。


他也没打过很惊天动地的架啊。


要说他初中打架很凶,人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没道理初中天天闯祸,过了个暑假、到九月份上了高中,就突然浪子回头了啊?


想不明白。


敖丙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大半年下来却也跟着哪吒学得豁达了些。哪吒说,有些问题如果想不明白,有三种办法,问朋友,问长辈,或者就干脆不去想,人生就是难得糊涂的。


敖丙当时觉得他表面上咋咋呼呼,脾气那样暴,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惊讶,还笑着问他:这些大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哪吒一扬眉:自己悟出来的。


敖丙便觉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真心实意地夸他通透。虽然难得糊涂的本意和他说的有些出入,不过哪吒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却也是个道理。


午休时间安安静静,同学们大都睡了,窗外的阴云也不动,飘在窗前,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


敖丙也趴在桌子上,望着云,继续想哪吒的事。


中午吃饭时,鹤童和鹿童的眼神他不是没看到,以前同学们起哄的原因他也知道,只是他没想过这些外界的猜测依据是什么。从前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自己是不在乎的,但他不想让哪吒受影响,所以就只想着怎么解释清楚;现在没人再敢乱传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却又忍不住又开始思考,他们现在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朋友吗?


递给哪吒那张纸巾之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朋友之间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太自然了?会不会有点越界?


如果这个动作没问题的话,那,互相吃掉对方不喜欢的菜呢?


晚自习跑到对方的班里,一起写作业呢?


一起上学、吃饭、跑操、放学呢?


一起偷偷吃零食、看电影、翻墙、闯祸、罚站呢?


如果说是朋友的话,好像做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敖丙正过来推完又倒过来推,最后发现他俩好像就是朋友,硬要说的话,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所以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感觉很放松,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边界感。


这样理解也可以。


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他并不想逃避,也不想模棱两可给自己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敖丙搞不清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就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解读。


唉,还不如当面问本人。


——他自己说的,搞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朋友。想到这儿,敖丙稍微释然了一些,闭上眼睛培养睡眠。


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例去两栋教学楼之间等哪吒吃晚饭,楼下的高中生走了一波又一波,那个总是着急抢饭的家伙却一直没下楼。


敖丙拿出手机直接打了电话,电子女声在那边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难道是又被抓去罚站了?


他上了楼,推开二班的门,里边只有两个学生,见他探头,都很熟稔地打招呼。


敖丙问:“哪吒呢?”


“请假了,”其中一个同学道,“他发烧了,没跟你说吗?”


发烧了?敖丙愕然:“没有,他什么时候走的?”


“中午吃完饭回来就走了。”


一下午了?敖丙惊讶过后看了看时间,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正值下班高峰期,不知道来回一趟时间够不够。


敖丙对两个同学道了谢,飞奔下楼去。



昏昏沉沉间,哪吒又做了梦。


梦里的他神色颓废地站在太乙面前,发愁道:我天天晚上失眠,白天困得学不了一点,你想想办法啊。


太乙指着他的黑眼圈哈哈大笑:哦哟你现在自带烟熏妆噻,来来来我拍哈照,发个朋●圈……


拍什么拍!哪吒夺过他的手机,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玩得挺开心是吧?马上期中考试了还玩!教案写完了吗?卷子批完了吗?公开课稿子背了吗?你瞧瞧你从头到脚哪有点儿老师的样!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一通输出,好爽。哪吒好歹还记得自己在做梦,反正老师不会真的揍他,揍也是梦里的揍,不作数的。


太乙像是被戳到痛脚,嘟嘟囔囔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个小瓷瓶,大叫:有了!你看这个——迷迷眠眠丹!


哪吒凑过去打量:啥玩意儿?


太乙得意道:吃了这个,立马睡着,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失眠了噻!


哪吒一把抓过,正要往嘴里倒,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他走到窗边去看,发现楼下一群人在四散奔逃,一个个小黑点飞速移动,一边移动一边嚎,哪吒伸着头仔细辨认,听见那伙人嚎的是什么“有妖怪”。


哦哦,对,是做梦。哪吒接受良好,打算不去管那些东西,梦里能睡一觉也挺好。


不料他一转身,眼前是平时上锁的学校楼顶天台。


面前有一条龙。


一条蓝色的小龙,额前和龙角上有漂亮又奇异的花纹,正面看是盘成个碱水结的样子,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哪吒着实被震惊到:我靠,龙,活的,这么牛●……


楼下那群学生还在嚎,一阵又一阵尖叫在空旷的学校里回荡来回荡去,哪吒啧一声,朝地上吼:闭嘴!吵死了!


地上竟然有人回应他:你快下来啊!那是妖怪!


妖怪?哪吒诧异回眸:你说它?拉倒吧,这可是龙!


龙好像听懂了,将脑袋伸过去,用长长的嘴筒子蹭他的手。


地上那群人大惊小怪,嗷嗷叫着说:完蛋了完蛋了它要吃了你!


聒噪!哪吒张开嘴要骂,身边那龙却忽然飞了下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对着地面发出一声龙啸,震得周围那片树林跟着颤动,人群也不知去了哪里,校园霎时安静下来。


哪吒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龙又灵活地飞上来,掀起一阵风,却又轻轻落到他身边。


龙的眼睛也是蓝色,上面一排浓密的睫毛,周围是坚硬的、比蛇鳞放大了无数倍的龙鳞,每一片都能折射出太阳光,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哪吒见它不躲,就上手轻轻摸了摸那些鳞片,龙温顺地垂下眼,甚至有要把脑袋枕在他腿上的意思。


龙很安静,哪吒却莫名理解了它的想法,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腿,尴尬道:这可能不行,你嘴筒子太长了,我腿会被压断的。


龙用那双水似的眼睛盯了他许久,一声不响地别过头去,看起来有点沮丧。


呃,哪吒抓抓头发:我陪你玩?


龙眼神发亮地回头。


可是玩什么啊?哪吒环视一圈,这梦里光秃秃的,就一栋楼,一时间真不知道玩什么。


他正思索时,龙靠近他,用脑袋拱他,一直拱到天台边,哪吒背抵着墙,被迫一脚踩到它脑门上。


对不起对不起!哪吒抬起脚,挪到旁边,伸手给它拍拍灰,却见龙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望着他,还把脑袋往他脚下送。


哪吒恍然:你要带着我飞?


龙点了点它的大脑袋,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可爱。哪吒笑起来,绕过去爬上它的背,抱住龙角,雀跃道:飞!


阳光下,龙微微俯身蓄力,随即腾空而起。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哪吒猛地后仰,连忙抱紧了龙角,在呼呼的风声中喊道:稳当点!稳当点!你可别把我摔下去!


——不过这是在梦里,梦里要是摔下去,应该也没事吧?



龙带着哪吒飞了好久。


从龙背上俯视,其实和坐飞机时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但骑龙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做梦都难得梦到一次,多酷啊。


龙带着哪吒飞回学校天台,哪吒跳下来,脚还有点软,感觉有点像坐云霄飞车那样的轻微失重感。他问龙:怎么不飞了?


龙瞥他一眼,恹恹地趴下。


哦,你累了啊。哪吒也在它旁边坐下,笑道:虽然我知道是做梦,不过,我认你这个朋友。


龙将大脑袋偏过来一点点。


我还有一个朋友,叫敖丙。哪吒道:其实我就这一个朋友。


龙又贴过来蹭他的手,哪吒道: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龙张开嘴,发出了敖丙的声音:我一直在这儿啊。


哪吒倏地回头看龙,龙抬着脑袋看哪吒,一人一龙相顾无言。


我草。哪吒捂住脑袋:我终于疯了。


龙用很熟悉的眼神瞥他,道:别疯,你作业写完了吗?


哪吒闭眼:你能说点人话吗?


龙那么大一个脑袋,哪吒却愣是看出了些熟悉的微表情。龙——应该说是敖丙——龙形态的敖丙一本正经道:我是条龙,怎么会说人话。


……反正我是不会在梦里写作业的。知道他是敖丙,哪吒干脆靠在他龙角上,道:哎,你能变回人吗?


龙说:非得变成人吗,你知道我是谁。


哪吒沉吟片刻,道:虽然你这个样子也很酷,但是我还是更习惯你是个人。


龙沉默了一下,问他:是人是龙很重要吗?


会在一些奇怪的事上刨根问底,甚至比他还犟种,这果然是敖丙。哪吒思索了一下,道:因为你是敖丙,所以是人是龙都没关系,不过龙太稀有了,谁会不喜欢龙啊,哎,随你吧,想变就变,不想变就不变。


不,龙有很多的。龙又说:东西南北四大海域,都有龙。


哪吒脱口道:但是你不一样啊,你是敖丙啊。


龙抬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他,声音轻了一些:那你究竟是因为我变成龙,你才会喜欢龙,还是因为这条龙是我,你才会喜欢我?


啥?哪吒被他绕晕了,思考无果后,苦着脸道:什么人什么龙,那不都是你吗?


龙静静地望着他,似乎在执拗地等一个答案。


哪吒忽然想起这是梦,毕竟现实世界里不可能有龙,恍然道:除了你,我也没见过别的龙,所以——


所以虽然龙有很多,但是你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龙变了模样:蓝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熟悉的校服,只是额头上多了一对小小的角。


是啊。那人站在风里,温柔地对他笑道: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了,不是吗?


这话熟悉,哪吒怔然望着他飞扬的头发,还想问什么,这梦却忽然模糊起来,哪吒朝他的方向奔去,扑了个空,只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儿?这儿是哪儿?


柔和而清亮的声音逐渐远去,哪吒站在一片雾气里,有些错愕地回想着他的话,思绪忽然蓦地清明。


这儿是……


我的梦境。


我的潜意识。


——我的心



……哪吒……


哪吒……


哪吒……!


哪吒!


有人叫他。带着回音,由远及近,哪吒努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是梦里那个人,一脸的惊慌。他好像是刚跑来,胸口还在剧烈地一起一伏。


“你再不醒我要打120了,”敖丙松了口气,“好点了吗?”


还是困,哪吒半眯着眼,慢吞吞地点头。头顶是家里的客厅,他微微翻身,终于想起自己是在沙发上睡过去的。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敖丙皱起眉,这人本来就体温高,他自己又体温低,出学校太急手套也没戴,手冰得很,一时间真是分辨不出来哪吒到底是不是还在发烧。


“你还发烧吗?”


哪吒继续艰难摇头。


什么意思,不烧还是不知道?敖丙有点急,道:“你说句话呀。”


哪吒痛苦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喉咙又哑又痛:“嗓子疼。”


他一张嘴把敖丙吓了一跳,这谁啊,沙发说话了?


哪吒家敖丙来过几次,便给他盖了沙发毯,起身去烧水,茶几上高高低低的杯子摆得满满当当,一摸全是冰的,很有可能这人从回来就没想起这茬,一口气睡到现在。


水壶咕噜咕噜烧起来,敖丙又折返回沙发前,在茶几抽屉里找退烧药。身后边哪吒也没闲着,用他那个破嗓子叫敖丙:“我跟你说,我做了个梦。”


“又做梦了?”


敖丙应着,手下一盒一盒扒拉那些药片和胶囊。他把抽屉翻得哗啦哗啦响,创可贴和梨膏糖都刨出来了,就是没有退烧的,敖丙急得眉头紧皱,随口道:“梦见什么了?”


哪吒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变成了一条龙。”


敖丙背对着他顿了一下,挪到旁边去翻另一个抽屉,声音里带了一点无奈:“哦,那我变成龙什么样的?”


哪吒伸着脖子费力地咽口水,而后有气无力道:“嘴筒子好长。”


敖丙气笑了。


“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歇会儿吧……哦,在这儿,”敖丙找到了一板消炎药,转过身问,“你吃药了吗?”


哪吒点头。


“吃了什么?”


“那个……”哪吒眯着眼回忆,笃定道,“迷迷眠眠丹。”


敖丙沉默两秒,痛苦闭眼、睁眼,难得有些崩溃地叫他:“起来,吃药!”


哪吒自己歪歪扭扭地坐起来,见敖丙给他兑了温水,又去了趟厨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块桃酥。


“先吃这个,”敖丙递给他,转过身拆药片板,道,“退烧药没找着,一会儿我去买点。”


桃酥咬一口掉一点渣,哪吒病得头疼脑热,却还记得敖丙洁癖,老老实实用另一个手接着,味同嚼蜡地全部咽下去。


敖丙拽过垃圾桶让他丢掉桃酥渣,把水杯递过去。


“你从哪找着的桃酥?”哪吒漱了口,声音听起来正常了点。


“上周的时候我爸提来的,”敖丙又把消炎药递给他,“叔叔阿姨还送了我曲奇饼干,忘了?”


哪吒吞了胶囊,愣愣点头,又回过神道:“你没有我家钥匙,怎么进来的?”


敖丙接过他手里的水杯,道:“给物业打了电话,你不是说你爸妈刚出差吗。”


哪吒还是愣愣点头,眼神似乎又开始涣散。敖丙见他这样,站起身道:“你先躺会儿,我去买退烧药。”


哪吒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敖丙诧异低头,见这人定定望着他:“我不发烧了。”


“真的,”哪吒神色似乎很清醒,拉着他的手腕往下拽,抬着脸有些恳求道,“你先别走,好不好?”


敖丙半信半疑地坐下。


哪吒还不松开,就那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还捧着敖丙的手,眉头紧锁,好像在斟酌什么。


敖丙一看他这个样就猜出个大概,直接问道:“你量体温了吗?”


哪吒茫然抬头,摇头。


敖丙叹气,抽出手去抽屉里翻温度计,哪吒还是低着头,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空掉的手,恍惚道:“我跟你说,梦里边你驮着我飞来着。”


我驮着他飞?敖丙大脑宕机一秒,继而反应过来,他在这病号的梦里变成龙了。


“虽然你嘴筒子很长,但是你的眼睛很好看,真的,”病号转过头,对忙着翻找温度计的敖丙的背影真心实意地称赞,“龙角也很好看,有那种花纹,超牛●。”


敖丙实在是找不到温度计了,转过头问他:“你家温度计放哪了?”


哪吒指着他的额头,愕然道:“你的龙角呢?”


敖丙头一次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干脆俯下身,抱住这病号的脑袋,额头贴额头,鼻尖对鼻尖。


哪吒呼吸一滞。


就那一瞬间,敖丙松开他,满脸焦急震怒:“烫成这样你就没感觉吗?”


哪吒被他箍着脑袋,呆道:“什么感觉?”



敖丙给面人似的哪吒套上外套,出门打车去医院。


他们这个小区是高档住宅区,出租车不让进,敖家的管家刚好出门,敖丙只得自己拉着浑浑噩噩的哪吒走到小区入口。


门卫认识这俩高中生,笑呵呵打招呼:“没上课去啊?”


敖丙架着东倒西歪的哪吒,对门卫笑了笑:“他发烧了,我带他去打个针。”


“哎哟,没事吧,”门卫知道这两家大人都忙,神色一敛,关切道,“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敖丙摆摆手,“已经打上车了,谢谢啊。”


似乎是不满他跟门卫说话,哪吒拧着眉毛探头,看到门卫那头不太茂密的头发后,笃定道:“是你啊,我认识你。”


门卫笑呵呵道:“我是谁啊?”


哪吒伸出一根手指头:“夜叉。”


敖丙拍掉他的手,转过头跟门卫赔笑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烧糊涂了,说胡话呢。”


终于,车来了,敖丙把他塞进去,自己也急出一身汗。


车上他也没闲着,将那个梦颠来倒去地说,把司机逗笑了好几次。哪吒执着于他丢失的龙角和额前的印记,从下车一直絮叨到挂号。



“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大夫开了药,递给敖丙,“去交钱吧,三楼左转第一个屋输液。”


哪吒还是像个面人,站都站不稳,敖丙不敢留他自己呆着,继续架着他去窗口排队交钱,再拉到三楼打针。


第一个屋根本没位置,床位早满了,护士忙得没空抬头,朝门外一指:“走廊上有座位,先去坐着,去晚了真没空了啊。”


敖丙便道了谢,拉着哪吒出去找位置。


走廊上也很壮观,带着口罩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都有,一边儿坐一排,清一色打左手,右手都捏只笔,面前是一份试卷或者一本习题册,旁边是同样神色疲惫的家长。敖丙拉着哪吒找到两个空着的座椅,对中间低头玩手机的中年人礼貌道:“不好意思,您能往那挪一下吗?——谢谢。”


终于坐下喘口气,敖丙拿出手机,时间是七点十二,第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锁屏界面显示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来自他班主任,另一个是他爸。


完了。他旷课了。敖丙抓着手机想理由,脑子里却不知怎的蹦出哪吒和太乙吵架时说过的歪理:自习课而已,小爷要是考得上,就不差这一节课,要是考不上,自然也不差这一节课。


有道理啊!敖丙没犹豫,先给他爸打了电话,再给申老师打电话——实话实说,果真被数落了,但两位长辈竟都没有很生气,只是让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哪吒戴着口罩,正仰着头打瞌睡,敖丙转过头,轻声问电话那头:“老师不罚我吗?”


“我让你现在回来,你就会回来吗?”申老师在那边叹气,“都说哪吒是犟种,我看你俩其实就是半、半斤八两。”


半斤八两应该不是一个褒义词。挂了电话,敖丙却开心,他有个很开明的老爸,还有个很开明的老师,还有——


哪吒睡得一磕头一磕头。


护士端着打针的小盘子过来了,拉长声音喊:“李哪吒——”


“这里!”敖丙应道,又拍拍边上的病号,“醒醒,醒醒,哪吒?”


病号睁开眼,懵懵地望着他。


护士已经利索地抓过他的左手,绷紧,拍打手背,见他没带书包,道:“打右手行吗?”


“行,”敖丙替他答应了,道,“大概多长时间?”


“三瓶,两个小时左右,”护士推了针,绑好胶布,调了输液速度,对敖丙道,“吃饭了吗,第一瓶这个打了可能胃不舒服。”


敖丙点头道:“我去给他买点,谢谢。”


“食堂在旁边那个楼的一楼,进门右拐。”


“好,谢谢。”


敖丙正要走,身边的病号第二次伸出手拽他,眼神依旧困顿且涣散,却哑着嗓子,抬着脸对敖丙道:“你也要吃。”



买了饭回来,哪吒看起来清醒不少,两个人摘了口罩,一手一个包子,安静地啃。


快吃完了,哪吒“啊”了一声,问他:“几点了?”


“七点四十。”


“你咋没回去上自习?”


哪吒望着他的眼神隐隐有些期待。


敖丙瞥他一眼,挑起眉:“我不差那一节自习。”


哪吒眼里的光黯淡了些,抬眸略一回想,又惊喜道:“这不是我说的吗?”


“是啊,”看他有精神了,再想起下午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敖丙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你今天跟门卫说了什么吗?”


“哪个门卫?”


“咱小区门卫。”


哪吒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咂嘴道:“我说他像夜叉?”


“你说他就是夜叉。”


“……”哪吒嘴硬,“他就是很像夜叉。”


敖丙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还说我变成了一条龙。”


“是啊,是真的,”哪吒使劲点头,一脸真诚,“特别酷,特别牛●。”


“你还说我缺了一对龙角,”敖丙戴回口罩,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揶揄道,“还说这里缺了一个蓝色的,嗯,就是……”


“对,就是一个蓝色的,呃,我记不太清楚了,”哪吒也比划着,语无伦次,“反正是个印记,挺好看的。”


怎么这人做梦也这么有意思?敖丙看看他的脑门,笑道:“该给你也点一个。”


“那我点个红的,”哪吒扬唇笑道,“跟你同款。”


“为什么是红的?”敖丙想起上次下雨时两人在教学楼门口那一撞,眨眼,“被我撞的?”


两个人脸对脸傻乐。


“你别笑话我,”哪吒也重新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睡足之后亮晶晶的眼睛满含笑意望着他,道,“我觉得咱俩上辈子认识。”


敖丙从前没想过,听哪吒这么一说也颇有同感:“那你应该是那种将军,我是……”顿了顿,他笑道,“我去海边隐居。”


“海边?”哪吒咋舌,“太远了吧,那我要怎么才能遇到你?”


敖丙想起很多班里女同学偷偷看的小说,当下开了个头:“这个简单,你去受个伤,从船上掉下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救你了。”


“救完呢?不会就跑了吧?”哪吒越想越熟悉,一拍大腿,“这不海的●儿吗!”


他声音清亮,分贝稍大一点,周围就有小学生和初中生抬头看过来。哪吒只露双眼睛,冷眼看回去,被敖丙提醒要换瓶。


护士过来换瓶了,敖丙接着他的话茬小声道:“我跑什么?最好趁这个机会敲你一笔,这样我才不亏。”


那又会引发一系列新的问题。两个人分析了一阵有可能发生的剧情走向,最后放弃,将军和隐士听起来就没可能做朋友,海的●儿结局也并不圆满,不管哪种都闹心。


地板上来来回回,快步走过许多双不同的鞋子,高跟鞋、皮鞋、运动鞋、小孩的体操鞋。那些很快经过的鞋子们旁边就是两人并排的鞋尖,敖丙低头看着,忽然觉得心里很踏实。


“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没有超能力,没有身份隔阂,没有深仇大恨,普普通通吃饭、睡觉、上学,也挺好。


哪吒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但是这有个必要条件。”


敖丙转过头来看他。


哪吒眼含笑意:“咱俩得一起。”


敖丙怔住,也垂下眼笑了:“嗯,必要的。”


“……嗯?”他偏头思索,又皱眉否定了自己,“不是必要,应该是充分不必要。”


哪吒:“……啊?”


“你看啊,小范围是大范围的充分不必要条件,”敖丙对他解释,“如果咱俩每天都在一起,那当个普通人就是好的,要是反过来,咱俩都是普通人,但是我们不认识的话,那当普通人也没什么好的啊。”


口罩后是两双瞪圆的眼睛,片刻后,两人都捂着脸低下头去——上学哪有不疯的!


“你说得对,”哪吒哭笑不得,“反正就是咱俩待在一起这件事很重要,对吧?——你别笑了。”


敖丙抬起头来,和哪吒眼神接触的一瞬间,两人又绷不住了,同时低下头憋笑。


笑够了,扫视这一走廊写作业的学生,哪吒咂嘴:“不上学也行,你说咱俩要是不上学,得干嘛去啊。”


敖丙只想得起来他扫地很利索,猜道:“种地?”


“你呢?”


敖丙想了想自己老家,歪头:“水产养殖?”


“我种地,你养鱼?”哪吒思忖,补充道,“还是养虾?”


他真的在认真思考养什么,这眼神看起来不太聪明,让敖丙想起傍晚时这家伙在小区门口嘟嘟囔囔的样子,便胡乱道:“养个夜叉。”


不小心押韵了,这次都不用对视,两个人不约而同缩起脖子,低下头去无声爆笑。



护士来换第三瓶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戴着口罩睡昏过去。


高中就是会随时随地睡死,更不要说敖丙从下午到现在晚上九点一直在忙碌。上完课就拖着哪吒来打针,再加上医院暖风很足,敖丙脑袋后仰,头一次没有枕头也睡得昏天黑地。


哪吒则睡得不沉,他一下午都在昏迷,输了液反而清醒很多,便眯一会儿醒一下,再眯一会儿再醒一下。


这样睡了醒、醒了睡,几次之后,哪吒再睁开眼,发现敖丙的脑袋从椅背上歪了过来,抵在他肩膀上。


他还戴着口罩,所以眼睛和睫毛就愈发显得好看,哪吒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只得放缓呼吸,慢慢把身子靠过去,好让他不至于歪倒。


只是这么静下来,哪吒脑海里那些好不容易忘掉的画面就又浮出水面,一节一节放给他看。


是退烧了吧。哪吒抬头看了眼吊瓶,有些绝望地想。


身旁的呼吸声没那么明显,不会像梦里那样吹得他耳畔发痒,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人睡得很熟,胸口平缓地一起一伏,一半多重量都压在自己肩膀上。


哪吒无措地瞪着面前的地板,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转过头去,带着些试探和赧然,小心翼翼去瞧那个人的侧脸。


睫毛好长。


走廊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他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要说梦里的事,他只记得有一条蓝色的小龙会发出敖丙的声音、这条小龙驮着他飞上飞下,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人什么龙的理论,其他的就记不清楚了。


毕竟他那会儿烧到39度多,能爬起来跟着敖丙去医院已经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把梦里发生的事完全复述下来,再说人不生病的时候也很少有能把梦记清楚的。


但是,上次那个梦,他就记得很清楚。


想起那些画面,哪吒又开始头晕目眩。


叛逆归叛逆,太乙对他的评价里有一条他却很赞同,那就是他的心思确实不在这方面上。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处于青春期的正常男生,拥有完备的生理知识储备——好吧也不一定拥有,不然怎么解释他会在梦里对好朋友做那样的事。


他很清醒,因此知道自己就是在心跳加速,可是这种悸动究竟是因为做了梦之后本能地感到羞赧,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为敖丙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可敖丙确实是特殊的啊!


好不容易平复下那一阵莫名的心跳后,哪吒再次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熟睡的男同学。


他可就这么一个朋友。


其实做朋友也很好啊。哪吒垂眸望着他放在膝上的手,在心里说服自己:毕竟万一搞砸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是他要先确认一下。


只是确认一下。


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哪吒慢慢伸出手,指尖微颤,自他的掌根而上,划过微凉的掌心,穿过指缝,覆住手背。


轻轻地、轻轻地,十指相扣。


反正他睡着了。哪吒安慰自己,反正他不知道。


敖丙只动了动脑袋就继续睡过去,哪吒盯着他的手,似乎想盯出一个答案来,然而敖丙只是平缓地呼吸着,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


……算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心里却不知怎的很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怨自己想太多。


就当朋友也可以,就是朋友。


朋友而已。


哪吒有些垂头丧气,正打算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忽然发现那只被他扣着的、冷玉般的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一根、一根,慢慢收拢,直至握住他的手。


哪吒怔然望着。


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什么,那些原本被封存得很好的情绪,也都由模糊至清晰地,层层叠叠地冒出来,变成一团乱七八糟却柔软的棉线,胡乱罩在他心头。


“……敖丙?”


他没有转头,只轻轻地、颤声叫他。



一旁传来的还是平缓的呼吸声,哪吒没等到回应,知道他大概率还在睡,一时又猜不出这动作究竟代表什么。


他正困惑,视野里走进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吒抬起头,眼前是给他打针的护士。她示意面前的高中生伸手,道:“该拔针了。”


哪吒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输液管中段的小瓶子已经空了大半,后方墙上的钟正指九点一刻。愣神间护士撕开他手上固定针管的胶布,利索地拔了针,哪吒只好匆匆松开敖丙的手,隔着棉球和胶布按住自己手背上的针孔。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哪吒因为打针而僵硬的右手都缓过来,敖丙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哪吒偷偷转过头瞧他。


敖丙阖目靠在他肩膀上,被口罩遮了大半的脸上神色平静,眉宇因为疲惫而完全舒展开。额前有几缕被静电蹭下来的碎发,拂过眼睛,支棱在他的睫毛上,发梢被哪吒的校服截住,翘起个弯,在走廊的暖风里微微晃动。


哪吒踌躇了一下,伸出手指去挑那缕头发,将它们撩到鬓角那里,露出俊俏的、丝毫不设防的眉眼。


真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就又脸颊发烫起来,带着一些困惑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欣喜,这个人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这个视角也绝对是头一次见,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熟悉。


可能真的是上辈子认识吧。


正愣神想着,面前有人叫他。


“不好意思,你们打完针了吗?”是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没精打采的男孩,男人对哪吒低声道,“可以让一下吗?实在没位置了。”


哪吒应了声,拍了拍旁边还在昏睡的人:“醒醒,敖丙?醒醒。”


敖丙慢半拍地睁开眼,见他右手已经只剩个胶布,揉着眼一脸困顿。


“怎么没提前叫我。”


“……哦,刚拔针。”


两人站起来,给父子俩腾出位置,慢吞吞地出去打车。


一路上相顾无言,敖丙是还没睡醒,哪吒则是心里有事,生怕说多了露马脚,就干脆仗着生病保持沉默。


快到家时,太乙来了电话。哪吒父母出差赶不回来,太乙算是半个监护人,确保哪吒退了烧,又在那边絮絮叨叨半天才罢休,挂电话之前再三提醒哪吒明天穿厚点、带保温杯接温水、午饭用他的饭卡去教师食堂补补、想带着敖丙一起也没问题。


出租车内安静,老师操碎了心的方言清清楚楚传来,让敖丙笑出声,凑过来说谢谢太乙老师,呼出的气息痒痒的,又让拿着手机的哪吒身形一僵。


敖丙注意到了,似乎有些惊讶地转过来打量他。


“怎么了?”


“没事。”哪吒扭头去看窗外。


这人本来是很有分寸感的。哪吒心里乱糟糟,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敖丙,只能默默祈祷他继续像平时那样礼貌,别问了,不要再问了,至少不要是现在。


敖丙果真困惑地偏过头去,正要说什么,身上手机响了。


“哥?”


他应着,哪吒便松了口气,打心眼里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哥,不然就敖丙那个钻牛角尖的性子,真有可能半夜拍他门问你到底怎么了。


说话间到了小区,车停在大门前,哪吒付了钱,两人一起往家走,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经过的遛狗的人。


那边敖丙挂了电话,忽然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哪吒偷偷转过头去,见他好像是忘了刚才的事,便装作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明天高三百日誓师,我哥说学校找我当学生代表。”


“高三百日誓师,找高一的当学生代表?”哪吒奇道,“干嘛去的,念演讲稿吗?”


“估计是抓壮丁,干活去的,”敖丙又叹一口气,“明天我要早点去学校,你多睡会儿吧,别跟我一起了。”


哪吒的重点在最后一句上,当即不情愿地拉长音:“啊?”


到了熟悉的花坛边,两人站定,敖丙一眼就看出他抱怨什么,弯唇笑道:“也就忙一上午,中午还是一起吃饭?”


明天吃饭是明天的哪吒要面对的事,不归今天浑浑噩噩的哪吒管,但无论什么时候,能和敖丙一起吃饭总是令吒快乐的。


哪吒就很爽快地点头,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塞回去,继续在敖丙面前当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


两人各自回了家,一左一右,相继亮起两扇暖色的窗。


敖丙开了门,换鞋进玄关,先看到了客厅里正在冲蜂蜜水的管家。


“伯伯,”他打了招呼,注意到里边房间开着灯,有些惊讶,“二哥回来了?”


管家点头笑道:“二少爷带了几个同学回来,今天在家里住。”


正说着,敖家老二推开卧室门出来了,随着门开一起涌出的还有几个高三学生的鬼哭狼嚎,二哥抬头看见三弟,原本面上一喜,又扭头冲房间咆哮:“小点声!我弟回来了!”


又转过头来,对敖丙一笑:“别理他们,高三都这样,学着学着就疯了。”


敖丙注意到一旁的沙发,诧异道:“我的书包?”


“嗯,给你捎回来了,”他先喝了口蜂蜜水,道,“学生代表那事,本来是今天晚上开会的,听他们说你没去,我就问了你班主任。”


然后就知道逃课的事了吧。敖丙有些心虚地低头。


“哪吒好点了吗?”


“好点了。”


当哥的倒没有兴师问罪,也给他递杯子过来,道:“行,我同学他们几个可能比较吵,本来想着让你先去哪吒家住一晚上的,不过他生病了,还是算了。”


喝了口蜂蜜水,敖丙觉得很有道理,点头:“嗯,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


“啥啊,”二哥瞥他一眼,好像有点嫌弃,“是那小子生病了我怕传染给你。”


“他不是流感,就是冻着了,”敖丙替哪吒解释,放下杯子时似乎闻到一点酒味,偷摸瞧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管家,低声道,“哥,你喝酒了?”


望了眼厨房,二哥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啤的。”


“怎么这个时候喝酒啊?”


“最后的狂欢呗,”正说着,里边又是一波新的嚎丧,敖家老二摇着头叹气,对敖丙道,“里边有俩喝多了,也可能是学崩溃了,高三嘛,都这样。”


敖丙仔细听了听,里边那几位虽然喝大了,吐字倒还清楚,有一句是“毕业之后我们就不再是最好的朋友了”,还有一句是“以后兄弟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也得常联系”。


敖丙放下杯子,一旁的哥哥翻着手机,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一家人忙成这样,在一座城市里尚且不能经常见面,高中同学之间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就算以后常联系,能一直联系下去的也是少数,更不要说什么“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敖丙忽的顿住,脑海中又浮现出哪吒的脸。


他们以后也会这样吗?


三年里打打闹闹,或许能过得充实又快乐,可是毕业之后总要分开的,他们可能会考上不同的大学,去不同的城市,认识一群新同学。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再像现在这样要好吗?


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怎么了?”


二哥看出他有些失落,关切道。


哪吒说过,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以问长辈,他哥姑且也算半个。敖丙踌躇了片刻,问他:“哥,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二哥挑眉,指指卧室门。


“最好的是哪个?”敖丙听着里边的几个高中生喝大舌头拉长音地感慨,执拗道,“如果只选一个的话。”


二哥摸了摸下巴,摇头:“没法选啊,我们几个关系都挺好的。”


“可是‘挺好’也不是‘最好’啊,”敖丙不死心,继续追问道,“没有最好的吗?特殊的、唯一的那种?”


“小丙啊,”敖家老二叹了口气,温声道,“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当然也会结交到不同的朋友,人不可能只有一个朋友的。”


“……可是我就是只有一个。”


敖丙低下头去,莫名难过起来。


“我就是想……永远和他做最好的朋友。”


仅此一人的、除了彼此之外,没有别人的。


他说得低落,二哥没听清:“你说什么?”


“真的没有吗?”敖丙抬起头来,困惑地反问他,“唯一的、特殊的?”


当哥的略一思索,扬眉道:“你说的是谈恋爱吧。”


叮咚。


一刹那,他好像在自己脑海里听到了这个声音。


周遭忽然变得模糊,耳鸣混合着心跳填补沉默,敖丙愣愣的,似乎听到他哥又说了什么,继而将书包塞进他手里,推进自己的卧室。


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像之前十来年里做的那样,有些机械地拿出课本和习题册,眼前是翻过很多遍的、工整的笔记,眼前却也同时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某个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在脑海里演独角戏。


生气的、委屈的、得意的、开心的、羞赧的,全都变成个长得歪扭七八的小人,一边哇哇叫,一边把认识的这大半年里做的事全都复刻一遍。


敖丙莫名有些怅然,干脆转过身面对着窗棂放空自己。


……


脾气不太好的男同学此时刚洗漱完,正躺在卧室床上愣神。


医院里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答案应该是在那两个梦中。


可是想不起来了啊。哪吒拍着脑袋犯愁,第一个梦倒是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连敖丙念的那首诗都记下来了,偏偏第二个梦就记得颠三倒四,果然是生病影响记忆力,回忆到现在只剩下敖丙变成一条龙——一条好看的龙。


父母在他一进家门后就打来了视频电话,跟太乙一样,上来就是一通询问,母亲在屏幕里满眼心疼和自责,提起最近他的表现又骄傲得不行,说老师夸你最近懂事多了,都说是敖丙那孩子带着你变好的,妈妈知道不全是因为他,我儿子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父亲平时话不多,也挤进屏幕来向他承诺:等爸爸回去,一定陪你打球。


哪吒答应着,有些不自在地安慰他们。他其实知道父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他的关爱,只是这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太乙,也就只有敖丙会觉得他很好。


又是敖丙,又想起敖丙。


现在,他挂掉了电话,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按理说可以毫无负担睡大觉了,可是睡了一下午又一晚上,合上眼也是脑子里过电影,根本睡不着。


那电影一帧一帧,全都是敖丙。


敖丙、敖丙……哪吒放空自己默念他的名字,思绪已经有些麻木,生个病折腾到晚上,好不容易趁敖丙睡着了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脑海里思绪万千兜兜转转,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他真好看。


对他笑的时候好看、吃饭的时候好看、写作业的时候好看、睡着的时候好看。


无奈的时候好看、着急的时候好看、开心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好看。


其实他知道答案。心跳声里,哪吒捂住眼睛。


心头那团棉线依旧乱糟糟,他努力稳定心绪想要找出一个线头,从他们认识那天开始,将这些情绪一点点捋顺,可这些线却并不等他,都呼啸着,全部奔向那一个答案。


敖丙为什么会在他的梦里变成一条龙?


是因为龙太稀有,世人根本不得见,而敖丙对他来说,甚至比龙还要珍贵。


恍惚间,他终于想起梦里的自己说了什么。


龙或许有很多,可我只见过你。


你这样好的人,我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


所以,并不是他喜欢龙。


他愣愣望着窗外,树梢上的月盘无声,云雾悄然荡开,丝丝缕缕,温柔又缱绻地席卷夜空。


今夜无风,月亮安安静静挂在那里,星子就那么几颗,只有在靠近月亮的一小圈光晕里,蓬松的云层才露出一点点边,大的小的都有,这儿一朵,那儿一簇,像团团的绵羊的毛。


敖丙抬头看向那里,脑中还是那个家伙,从他们打架那天开始,像是游戏复盘似的,按着时间顺序挑出一些事情来演给他看。


别扭地向他搭话、得到答复会眼睛一亮、做题习惯性拧起眉毛、拿到考卷时的嚣张又自信。


要是偶尔靠得太近,还会吞吞吐吐地脸红。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直至恍然地轻笑出声。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折叠了很多次,有点破破烂烂,上面写满了公式和字母。


“……原来是这样。”


如同在云层浮絮里投下一颗火种般,那些酸涩、欣喜、悸动、不知所措,全部轻轻从心里汹涌炸开,叫他甚至有些想哭。


“是因为我喜欢、喜欢……”


是因为喜欢他。


喜欢他。


这就是答案。


哪吒将脸埋进被子,柔软却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个人的手指。


当他自以为试探地与他十指相扣,那个人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回应。


或许是因为,喜欢你这件事,是出于我的本能。


敖丙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草稿纸,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算式里,有一处歪歪扭扭的字迹,是那个人在昏昏欲睡时无意识用左手写下的。


敖丙”。


于是心跳声骤然加快,从前相处的日常碎片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如同斑斓的万花筒,一片是他拿着叉子喂泡面给他,一片是被胶水粘在一起的双手,一片是他们在月亮下念儿时的诗,一片是他们戴着口罩靠在医院走廊上昏睡。


还有一片,是他在雨声里专注而温柔地对他说,除了你,没有别人。


那雨声太大,太闷,多像他高中前的十几年人生。敖丙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认识他,自己的人生会有多么单调。


可是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凑巧又幸运的事,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最特殊的、最喜欢的——


“我要去告诉他。”


敖丙推开卧室门,径直去玄关换鞋。敖家老二正打算关灯,就见敖丙穿过客厅,推门跑了出去。


“谁?”


二哥茫然,回答他的只有大门嘭的一声响。


想到之前的话题,敖丙他哥神色逐渐惊慌:“谁??”



敖丙终究还是没有半夜去拍哪吒家门,约莫两分钟,就回去拍自己家门了——心急找人,没带钥匙。


敖家老二一脸欲言又止地开了门,敖丙神色如常,见他哥那表情,道:“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二哥挠挠头发:“你干嘛去了?”


“找哪吒有点事,”敖丙低眉一笑,欣然道,“不过他应该睡了,明天我再跟他说。”


当哥的又仔细端详弟弟的脸,好像没什么问题。这小孩平时稳重得很,只有在提到哪吒时会显得活泼一些,但毕竟是好朋友嘛,他就稍稍放下心来一点。


连着三四天的阴雨连绵后,高中生们盼来令人神清气爽的周五,太阳也终于赏脸,一大早就在天边上工。


真是好天气。敖丙心情特别好,甚至早晨被闹钟吵醒都没有心烦,清醒后脑海里第一个想法是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哪吒说。


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足够让他欣喜雀跃。


清晨人少,一路畅通无阻,到校后还是照例有一群人朝他打招呼,搭话方式如出一辙,都是先问哪吒怎么没一起来,好像他俩真的是一双筷子,拆开才不正常。


今非昔比,现在被同学们这样问,敖丙就要在解释后再加上一句:“只是今天早晨这样。”


恍惚间,他就想起去年十月份,他们刚做朋友那会儿哪吒嚣张甩给众人的话:我们好得很。


想到他,敖丙就愈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忙碌一上午也没感到疲惫,十点、十一点、十一点半、领导讲话拖到十一点四十,终于可以去吃午饭了,他等不及换下西装,匆匆往另一栋教学楼赶去,长发飞扬,身姿挺拔,校园里的学生们频频回头,他却老是惦记着自己的黑眼圈——昨天几乎一宿没睡,满脑子都是今天的大事。


站在楼下左等右等,没人来,倒是等来了学生会的鹿童传话,说先去申老师办公室,有事找他。


“……改试卷?”


上个楼,在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敖丙面对着准备好的红笔和试卷,头一次对老师有了逆反心理。


“改一中午吗?”他苦着脸问对面的申老师。


“当、当然不是,”申老师也在奋笔疾书,手底下红笔划得要搓出火星子,只来得及抬头瞥他一眼,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你、你们几个一会儿跟我去教师食堂吃、吃饭。”


这也不像晚自习啊,不好跑。


敖丙偷偷看了眼身后的门,下一秒就被一旁十一班的老师一番话打回现实:“下午十二班第一节历史上自习,第二节英语是习题课,你们几个成绩都没问题,回头对对答案就行,这回周测卷子总共是四个班的,咱努努力,争取晚自习前改完。”


敖丙暗暗叫苦,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只好老实回班换校服。


问题是哪吒哪去了呢?


敖丙一直惦记着找机会给哪吒发个消息知会一声,他家情况特殊,手机可以随时带着,但学校里还是不能太光明正大。几个老师带着尖子生改试卷一口气改到快十二点半,约莫食堂第一波人快走了,才收了卷子下楼吃饭。



教师食堂门口,敖丙掀开门帘,刚好和垂眼出来的哪吒撞了肩膀。


哪吒啧一声抬起头来,拧起的眉毛在看到来人时立刻舒展开。


两人指着对方惊奇道:“你黑眼圈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没睡好呗。哪吒扭过头去,敖丙摸了摸鼻子,两人很有默契地避开了答案,身后打着饱嗝的太乙老师朝他们打招呼:“来吃饭嗦,你看我就说嘛申老师肯定带敖丙来噻。”


后半句是对哪吒说的。这人闷头嗯了一声,面前就是敖丙,他却竟然低头要走。


“等等!”


敖丙拉住他的手腕。


“下午放了学你等我一下,”他弯起唇,音调轻缓,“有事和你说。”


“我晚上还要去打针。”


“我陪你去。”


敖丙声音依旧温和,同时却也十分执着。


哪吒一直没正眼看他,手腕被松松拽着,看身体倾斜角度好像是想甩开——最终也没甩开,就那样僵在那儿,远看就是两人在牵手。


申老师率先发出一声质疑:“你晚上干、干什么去?”


敖丙转过头对班主任讪笑,很有礼貌地小声忤逆老师:“老师,还得麻烦您准我个假。”


先斩后奏也是被哪吒教明白了,敖丙以前哪会这样。太乙乐得不行,拍着申老师的背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后者气急败坏地往门外轰,自己带着爱徒进去吃饭。


“你记得等我!”


敖丙转着头提醒。


“知道了!”


他好像还是有点不自在,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答应。


怎么抓手腕也会别扭?敖丙觉得有点好笑,心里隐隐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昨天辗转反侧一夜,只顾着想象坦白之后哪吒的反应了,之前的事是一点没复盘。


原来是这样。


他就愈发地欣喜雀跃起来,对着七八摞试卷一下午都保持了好脸色,终于在第二节课快结束时算完最后一张试卷的分数。


正是下课时间,敖丙刚放下红笔,就听办公室门外有个学生叫唤着跑过去:“打架了打架了!”


门口的老师探头出去:“几班的打架?”


那学生老老实实退回门口:“校外的。”


一群老师重新低下头去。


那学生瞥到敖丙,又踌躇道:“呃,好像是二班李哪吒。”


一群老师又抬起头,一半找太乙老师,一半去看敖丙。


太乙老师去蹲厕所了,不在办公室。敖丙神色不变,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后边那个窗口能看见,要不你看看去?”学生也满脸不确定,道,“就后门拐角那个天桥那里,一群人打一个,呃也可能是一个人打一群。”


得到申老师的默许后,敖丙半信半疑出了办公室,走廊尽头的两个班一共七八个窗口,已经全都挤满了人,敖丙利用身高优势踮脚向校外看去,果真在那里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纷纷的议论声里,敖丙没理身旁同学的询问,扭头冲下楼梯。


二层以上的学生都挤在窗口看热闹,忽然有眼尖的指着楼下大叫:“那谁啊?敖丙吗?”


众人惊诧又呆愣的目光里,十二班的优等生两三步熟练地攀上了围墙,单手一撑,踩着护栏跳了出去。



残阳如血,柳絮漫天飞扬。


敖丙赶到时,地上已经躺了四个,都捂着肚子,那个一天没见的人正扯起面前男生的头发提起来,弓身提膝,暴戾一撞,打得那人一声痛呼,歪过脸去。


他头发已经散了,转头时眼神冰冷而暴怒,侧脸一道刺目的红,敖丙被浮絮晃了眼,不知那是血还是夕阳的光,只是望着哪吒的背影,他忽然想到初见时偶然在同学那里听到的他。


暴烈如火。


后边还有三个,看脸似乎是已经挂了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都正往哪吒这里来。


没再多想,敖丙冲过去加入战局。


相比哪吒的不要命打法,敖丙的拳脚看似简单,却也是拳拳到肉,一脚揣翻一个。三傍手一出来,对面也知道他学过,骂了两句便相继跑走。


不远处坐着个已经被吓傻的小姑娘,穿着隔壁初中的校服,脸上还带着泪痕。敖丙一眼就看明白了原因,温声让她离开了。


而后,他坐到桥边的长椅左边,拍拍右边:“来,歇会儿。”


哪吒沉默着,低着头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提前出来等我了?”


“不是提前出来,”他估计是打的时候还用嗓子吼了,一开口声音有点哑,“就是翘课。”


“好吧,翘课,”敖丙好脾气地点头,“怎么翘课出来等我了?”


“头疼,心烦,”这人低着头,语气莫名有点委屈,“都是因为你。”


“我怎么啦?”


“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而后抬起头来,脸上赫然两道血痕,已经凝固了。


“你的脸,”敖丙愕然,随即焦急拉着他起身,“走,去医务室!”


哪吒却反扣住他的手,固执地重复:“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的眼睛有点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看着还有点绝望,好像不指望敖丙能说出什么肯定的答案。


敖丙却毫不犹豫:“愿意。”


哪吒目光闪动一下,偏过头去看地面。


“你愿意跟我交朋友是因为你很好,你不会因为偏见怕我,疏远我,”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点久违的自暴自弃,“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看起来像个好学生。”


敖丙怔然,有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便挨着他坐下,道:“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我很好,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


“那现在呢?”哪吒抬眸,指着刚才打架的桥边,那里现在只躺着个扎头发的皮筋,“早跟你说了,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你就是很好啊!”


哪吒愣怔错愕的目光里,敖丙也很不理解:“谁还没打过架了,咱俩不是也打过吗。”


“可是你就打过这一次。”


敖丙叹气:“你是好是坏都跟打架次数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你看咱俩认识之后都干了什么,翘课,迟到,翻墙,偷吃零食,罚站。”


顿了顿,他想起自己循规蹈矩的初中,不由得望天:“我初中要是起晚了迟到,会觉得天塌了。”


这下轮到哪吒不理解:“起晚迟到怎么就天塌了。”


“对啊,我到高中才知道的,这都不算什么,”敖丙看起来特别开心,“这都是因为认识了你。”


好像真的把乖学生带坏了,哪吒心虚地转过头。


不过,提起初中,又让他想到那件他纠结很久的事。


“我初中……”


哪吒有些犹豫地开口,声音低下去,好像对即将出口的话很没把握。


“我初中其实,没打过几次架。”


说完,他偷偷抬眼看敖丙,很怕他脸上露出惊诧或不信的神色。


然而敖丙只是听着,望着他,柔和专注。


“你信我吗?”


“我信你。”


小学打架会被定义为不懂事,初中打架就是青春期叛逆,在哪吒以为初中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小学校友将他一天六个课间打五架的事迹宣扬开来,初中的他就被莫名其妙孤立大半年。


所以就在他第一次因为谣言和初中同学爆发矛盾时,“校霸”这个名字,就代替了“李哪吒”。


看吧,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打架那么疯,简直不要命。


同学们开始疏远他,老师们开始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迟到、上课睡觉、翘课、早退,似乎这些事由他做出来就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好孩子。


到了高中,又是如出一辙的展开,只是大家都成熟了一些,至少老师和同班同学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偏见,只是其他人,剩下的人,他们还是怕他。


直到遇到敖丙。


“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问我?”


敖丙毫不犹豫的信任让哪吒甚至有点哽咽,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敖丙笑了:“我信你啊,干嘛还要问。”


望着他冷色的长发,哪吒复又低下头去。


他很了解敖丙,这个人讲话很有分寸,别人不想提的事,他能很敏感地察觉到,然后绝对不会问。这是礼貌,但同时也是一种冷漠,因为他不在乎,其他人的事跟他没关系。


那我呢?难道我们之间也需要这种分寸感吗?


哪吒深深垂下头去。


“你完全可以问我的。”


“别人都无所谓,只有你不一样,”他说,语气低落却认真,好像在立誓,“只要你问,我一定会说。”


随即,他听到身旁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我不问你初中打架的事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解释过,你没有解释过,那就是你没做过,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我又何必要问?”


哪吒在垂下的发丝里睁大双眼,那种酸酸涩涩的心动和怅然若失又从心口冒出来。


他也太好了,他怎么会这么好。哪吒失魂落魄地想,如果要是坦白了以后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可怎么办。


正恍惚,身旁敖丙又问:“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敖丙歪头:“你之前梦见什么了?”


哪吒僵住,慢吞吞转头去看他。


是说变成龙那一次?


不是。


面对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哪吒知道他想问什么。


心跳声如擂鼓。


“……我梦见……”


敖丙有些好奇地瞧他,下一秒,被这人有点颤抖地捧住脸。


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


他抬起下巴,偏过头,在敖丙有些慌乱地眨眼时,闭上眼睛。


云叆叇,日瞳朦,腊屐对渔蓬。


漫天金红色的夕阳和浮絮里,就像在梦中那样,与他呼吸交融,鼻尖轻触,唇瓣相贴。


过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


片刻,他稍稍退开,脸已红透了,望着敖丙轻声道:


“我梦见这个了。”


驿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风。


在他即将要把手抽离时,敖丙再次握住他的手腕。


“那我先说啦?”


哪吒茫然抬头,眼前是他温柔却有些赧然的双眼。


“……不,”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和剧烈心跳中,哪吒红了脸将他望着,“我先说。”


天边灿烂的金与红里,风带着漫天柳絮卷起又落下。


“我……”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这么在乎过一个人。”


“其实我想先跟你说个谢谢,就是,”他紧张到有点结巴,“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偏过头蹙眉,复又抬头,有些困惑、心动地望着对面的人,“我觉得应该是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


所以其实不是日久生情,是迟钝的羞涩与悸动、复盘之后的恍然和欣喜,其实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了,我……”


敖丙温柔凝视着他,片刻后,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叹气。


“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他眼里是专注的、有些羞赧的心动,那一片蓝色近在咫尺,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看,垂下眼又抬起眼,望着敖丙,险些压不住嘴角,却佯装镇定,有些沾沾自喜道:“我知道。”


他们两个就是这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知道。这种默契似乎从认识第一天起就存在,谁都无法解释,真的就好像是上辈子认识,所以这辈子才省去了漫长的磨合期,相遇即相识,相识即相知。


敖丙弯唇笑了,又贴他近一点,轻声道:“那你要听答复吗?”


哪吒点头,随即被一双微凉的手捧起脸。


闭上眼前,他想,这夕阳,他肯定看过,他们肯定一起看过。


唇瓣触感如云朵,每一次触碰都在温柔诉说少年最甜蜜的心事。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最喜欢你。


全世界、全宇宙、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后、永远——


我会在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里成为你的唯一。


-全文完-


山山而立

全天庭都知道华盖星君被勾引了


表面上:两个小情侣的闹别扭

实际上:大藕拿捏老婆的一些手段罢了

免费无彩蛋,必须he

  

    

  今天是华盖仙君被李哪吒关门送客的第八十八次。


云罗宫的大门砰的一下在敖丙面前关上,门口的小仙面无表情地传达三坛海会大神的旨意:“修炼在即,不见故人。”

华盖星君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怀里的蟠桃也顺着地上滚了好几圈,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星君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去捡。这一幕恰巧被过路的几个小仙看到,当中有两位还是华盖的同事。其中一个平时就有点看不惯敖丙,见此情景更加挖苦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华盖星君呦,这又来参拜中坛元帅了?哎呀,这都多少次了,连门槛都没进去。”...


表面上:两个小情侣的闹别扭

实际上:大藕拿捏老婆的一些手段罢了

免费无彩蛋,必须he

  

    

  今天是华盖仙君被李哪吒关门送客的第八十八次。


云罗宫的大门砰的一下在敖丙面前关上,门口的小仙面无表情地传达三坛海会大神的旨意:“修炼在即,不见故人。”

华盖星君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怀里的蟠桃也顺着地上滚了好几圈,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星君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去捡。这一幕恰巧被过路的几个小仙看到,当中有两位还是华盖的同事。其中一个平时就有点看不惯敖丙,见此情景更加挖苦道:“我倒是谁呢,原来是华盖星君呦,这又来参拜中坛元帅了?哎呀,这都多少次了,连门槛都没进去。”

敖丙弯腰的动作一顿,旁边的同伴以为敖丙要发作,见状赶紧拉了拉小仙官的袖子,示意别说了。但敖丙只是将蟠桃捡起来,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口,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几个人。

挖苦敖丙的小仙官以为敖丙怕了他,更加得寸进尺的说道:“真是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区区一个妖族还想跟元帅牵线搭桥,我看真是白费心思。”

有人跟着附和道:“不过就是有点姿色,还姿态扭捏。”

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们几个人,华盖肯定是听到他的话了,但他依然没有回头,那个小仙就看着敖丙的背影直达转角处消失不见,他才愤愤的对身边人说道:“我们走。”几个话音刚落,他们站的地方突然亮起一阵光圈,紧接着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那个人一下子害怕地叫出声。

“怎么回事?这怎么会有火?”

“这火灭不掉阿!烧到我衣服了!”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只见刚刚他们口中的中坦元帅正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冷冷的看着他们,背后三臂尽显,额间红色魔丸的印记隐隐浮现,杀相尽现。

火尖枪呈现出攻击状态,指着底下的人:“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本太子的人。”几人没想到哪吒会突然出手,早就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元帅饶他们这一回。这几人还没发誓完,只见银瓶乍破水浆迸,几人已然消失不见,只有三昧真火在原地燃烧着。

后面的士兵早已准备有序的来打扫战场,而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杨戬缓缓上前,抬头问哪吒:“太乙道长,让你一天不要杀心这么重,你看看这天庭又损几个大将,让那些老顽固知道你少了一顿骂。“

哪吒不屑一顾,慢悠悠的收了火尖枪:“我这是为他们节省粮食,除掉几个废物。“

杨戬不理解也不支持:“你等敖丙复活等了五百多年,甘愿献出三魂六魄,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这都扛过去了,现在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却又不愿意见他了。“

“你一个成天跟狗过日子的人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你这样次次拒绝人家,别人会以为你根本就不爱他了。“

哪吒一反常态的居然没有生气,他只是看着敖丙离去的方向,摸了摸手上的乾坤圈:“我不要他爱我,我要他恨我。“

杨戬更加不能理解这个莲藕娃娃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有时候真的想打开看看是不是真的是空心的。两个人之间的气压更加焦灼,连哮天犬都感觉到了,不安的呜咽着。杨戬蹲下去安抚的摸了摸哮天犬的脑袋,将他抱起来准备离开。走之前,他对哪吒说道:“你自己的选择,希望你到最后不会后悔。“

收拾战场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刚刚还很热闹的元帅府门口又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哪吒一个人站在门口迟迟不动身,直到织女把晚霞都收起来,黑夜彻底降临,哪吒才转身走进府邸里。

他说:“我只知道恨比爱更长久。“


夜晚。

华盖星君府上。

敖丙将白天落在地上的蟠桃带回了府上,他下半身化作龙尾,潜入水中,怀里还抱着一朵莲花。那是他复活之时,从哪吒身上掉落的。毕竟自己刚刚睁眼的时候还没有变幻出真身,只是一条小龙盘在莲花中,哪吒也是将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轻吻他的额头。

想到这敖丙忍不住红了脸,冰冰凉凉的好舒,凑近看更帅了。他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又想起来乱七八杂的东西,东海呀,父王呀,可是最后他又想到哪吒自从他回来以后也不愿意见他了,这个莲花也是他求了好久才没被扔掉,哪吒是不是不喜欢他了,不愿意跟他做朋友了,看到水里的尾巴,又想到会不会自己的妖族身份会给他带来麻烦呀,可是不管找多少理由,敖丙都还是很伤心,特别是他最近去了好多次哪吒都不愿意见他。

可他只有哪吒一个朋友。

“我不想失去他,等下次他愿意见我的时候,我一定要要跟他说!”

敖丙就这样胡乱地想着,慢慢的在水池里面睡着了。

但在他没有发现的角落一个小小的火苗缓缓的燃烧着。


第二日,敖丙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有小仙来报今日王母娘娘蟠桃会,邀请各路仙人共品。得到邀请以后,敖丙才悠悠清醒,这个时间点要是放在以前龙宫的时候书都看了好几本,但没办法,敖丙在封神大战中为了帮助哪吒肉身成圣献祭以后沉睡了整整五百年,如今虽得以封为华盖星君但功力却衰减大半,至今没有恢复,经常觉得自己睡不醒倦怠,好在紫薇大帝理解,让自己伤好了再去报道。

敖丙洗漱完换上华盖星君的行头,慢慢向天宫走去,等他到的时候已然到了大部分的人了。一踏进大殿下意识的就看向哪吒那个位置,空空的。

“他应该还有一会才到吧。”敖丙偷偷的想。


紫微大帝这时也带着人走了进来,敖丙于情于理都要先过去打个招呼,跟在紫微大帝后面的星君也到了二十五个。

嗯?还有两个呢?这两个人昨天还看到来着?虽然敖丙不太喜欢这迟到的昨天还骂了他的这两个仙君。

直到后面跟其他人聊起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星君很惊讶的反问道:“你不知道吗华盖?这两个人据说昨天出言不逊,犯了天条已经被贬下凡,不得再入天庭了。”

“昨天?我还在云罗宫看到……”敖丙似乎想到什么,猛然间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在他心里浮现,不过还没等他细细地询问,宴会即将开始的鼓声已然敲响,众人只得在位置上规规矩矩地坐下。

钟声响过三声,王母已然落座,哪吒大圣杨戬他们三个才缓缓入场。大圣一落座,脚一翘,就抓起两个蟠桃,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好不惬意。

二郎神稍微斯文一点,自己没有吃,但两手都只顾给哮天犬拿吃的,都快挥出残影了,只是面上面色不改。

但相反被奉为杀神的哪吒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安安静静的坐在位置上。连王母娘娘都在感慨今天居然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如果忽略哪吒那望眼欲穿的眼神,都快把角落里的敖丙盯穿了,但敖丙却一反常态大大方方的给予哪吒回应,因为他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不过现在高坐镜台的三太子终于看到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鲜活的眼睛的时候又会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封神之战中爱人浑身是血躺在你怀里的时候,想的是他临死之前说爱你的时候,想的是当年陈塘关意气风发的龙王三太子敖丙,还是只是现在满眼是你的华盖星君。

哪吒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痛,之前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直到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像一阵咸咸的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沁入心脾,直到这个声音越来越近哪吒忍不住睁开眼,只见敖丙端着酒杯站在他的面前。

  那间,哪吒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双蓝色眸子,眼睛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消我泱泱三千恨。”

  

这个星期事情有点多,下一篇在写了!

 




咸鱼女孩莫宁柠

【地笼】护心鳞破碎后(2w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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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传说,龙胸口最靠近心脏处的地方,有着浑身最坚硬的一块鳞片,当龙遇上心动之人时,那里便会出现对方的印记,那是爱人在龙心口留下的吻痕。

 

护心鳞坚不可摧,唯一去除印记的方法是将其生生剥离,是为剜心之痛。

 

*龙爹太好嬷了我激情回坑

*接哪吒2 藕饼提及 私设很多 想到啥写啥

*一些小龙被骗回忆录(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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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都太正常了没写出狗血味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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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传说,龙胸口最靠近心脏处的地方,有着浑身最坚硬的一块鳞片,当龙遇上心动之人时,那里便会出现对方的印记,那是爱人在龙心口留下的吻痕。

 

护心鳞坚不可摧,唯一去除印记的方法是将其生生剥离,是为剜心之痛。

 

*龙爹太好嬷了我激情回坑

*接哪吒2 藕饼提及 私设很多 想到啥写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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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的天帝年纪没那么大,也没那么无敌,两人比较偏向于年少情深,因为仙妖成见走向背离(我就好旗鼓相当这一口www)

*我流地笼:年轻气盛但哄人很有一套的天界帝君x嘴硬心软且事业心很强的龙族首领

 

***

 

 

“父王只是想用自己的经验为你谋个幸福。”敖光回过头,望向悬停水中踟蹰不前的敖丙,小龙湛蓝的瞳孔让他一瞬晃神,他垂过眼,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但现在看来,父辈的经验只是过往,未必全对。”

 

“今后,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吧。”

 

怀中的余温早已散去,敖丙离开时的眼睛是那样亮,像极了多年前东海那条银龙,心中满是对未来的一腔热血,对所爱之人的义无反顾,那样的不识苦痛,不惧背叛,不知天高地厚。

 

敖光牵了牵嘴角,他的丙儿总归比他幸运,那个混天绫小子虽是莽撞了些,但即便当时误以为是龙族屠了陈塘关,也未曾迁怒敖丙半分,依旧信守承诺求了琼浆玉液帮他儿恢复真身。更不必提误会解除后的携手作战生死与共,那是他年少无知时才敢不自量力肖想的空梦。

 

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向胸口,撕裂的伤口早已痊愈,破碎的痕迹还清晰可见,本无剥落的鳞片再回到龙身的道理,但万龙甲损毁之后,这枚他亲自扯下的龙鳞残片竟然再次出现在海底炼狱,不知是否是天劫触动下的巧合,又或是冥冥中暗示他心有残念未曾放下,犹豫再三后,盘踞在定海柱的银龙还是试探卷起地上的碎片,注入内力后按回原本的地方——就当留个纪念罢,敖光当时想,一枚纪念他曾有多愚蠢的勋章。

 

 

 

***

 

 

“大哥,被欺骗的滋味如何啊?”娇媚的紫龙扭动身躯从岩浆内探出脑袋,纤长的睫毛翘成讥诮的姿态,“你如今这般模样,小妹真感到惋惜。”

 

“敖光,你算计龙族,背信弃义,活该落得如此下场!”红色巨龙呼啸而出,却又被缠着的桎梏拽了回去,“你以为你就比我们好吗,不过是少了明面上的枷锁,还不是照样逃不出这海底炼狱!”

 

“一个龙王虚名就把你哄得团团转,我怎会有你如此愚蠢的大哥!”青龙一身刺甲宛如剑拔弩张的棘蜥,尖锐的嗓音恨不得将眼前叛徒万箭穿心,他打量着有意护住腹部的东海龙王,龙脸挤出一个扭曲的神态,“你甚至还想留着这孽种!”

 

敖光本想躺平任嘲,可偏偏敖顺提及他腹中孩儿,于是沉默已久的银龙目光一暗,伴随一声龙吟仰头而起,一掌拍向石柱上的机关,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几条龙便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不约而同缩起了脖颈。

 

“我儿乃我一人所出,与他人无关。”敖光龙须一颤,声音沉沉,“你们若敢动什么歪心思,我绝不轻饶。”

 

“小妹能有什么坏心思,”敖闰咯咯一笑,好似刚刚并未遭受刑罚,“我只是想到,这海底炼狱常年不见天日,可怜我那侄儿一出生就要被禁锢于此——”她摇了摇尾巴,“龙蛋的孵化对环境要求极高,不知我那侄儿是否挨得过这一遭,哎呀,真叫姑姑好生心痛呢。”

 

锁妖链已将浮出的三龙押回滚滚岩浆之下,徒留一条银龙依旧盘踞,充当九重天那人最好用的看门犬。

 

敖光深知弟妹对他有怨,也深知自己真心错付,可那又能如何呢?敖闰想激他做出抉择,却不知他从来就没得选。

 

困住他的从来就不是海底炼狱,是那轻轻一转就能打开的锁妖阵,是年少时信誓旦旦许下的的壮志豪言,是整个龙族的兴亡与未来。

 

那人笃定他不会放任妖族霍乱三界,也笃定他不忍天帝大业将成中道崩殂,困住他的,是昊天以情爱为筐,以忠义为藤,亲手为他编织的牢笼。

 

 

***

 

 

敖丙的出生意外地顺利,雄龙产蛋本就凶险万分,更何况是海底炼狱这般恶劣的环境,敖光本已做好去往鬼门关走一遭的准备,但不知为何,直到白玉般的龙蛋完全从盆腔排出,他竟只流了几滴力竭所致的薄汗。

 

可初会尘世的小龙蛋就没那么幸运了,火热毒辣的环境差点就让脆弱的外壳裂出一道缝隙,敖光慌张地将蛋卷入尾部环住,再次想起敖闰的“忠告”。

 

丙儿,是,他早已为腹中孩儿取好名字,他的丙儿,根本承受不住这地狱烈火,如若不早做准备,他儿根本撑不到破壳而出那日。

 

敖光垂首望向胸口的鳞片,玄武的图纹缠绕在鳞纹甲面,隐隐似有流光掠过。这是龙族身上最坚硬的部位,只此一片,便可抵最刀枪不入的战甲。

 

早在敖闰出口激他之时,又或是更早,在他堕入这无间炼狱之时,他便早已决定好这枚鳞片的去留。

 

龙爪轻轻落在胸口处,阿光,他耳边突然传来细语呢喃,一个微颤,玄武背部留下一道狼狈爪痕,银龙咬咬牙,利爪竟生生嵌进血肉,势要连心都一同剖出来。阿光,阿光,耳边的声音愈发急促,好似在恳求,又好似在控诉他的决绝,“闭嘴!” 古往今来,鲜少有龙会主动拔除护心鳞,敖光不知这声声幻听是否为他强行抽情去丝所致,毕竟九重天上忙于宏图的昊天大帝,大抵也无暇留意东海深处一枚棋子的爱意凋零。

 

直到沾染龙血的鳞片成功剥离,银龙胸口早已是血肉模糊,龙鳞上的印记随着与心口的分离而逐渐暗淡,敖光无暇感时伤怀,一道口诀便将护心鳞展成护甲,紧紧包裹在了他不久前产下的龙蛋上。

 

之后那龙鳞便一直藏在敖丙的龙角中,直到那日,他集结众龙族拔下背部最坚硬的鳞片为敖丙制成万龙甲,敖光再次掐了个诀,将那枚护心鳞镶在了护甲的心脏位。

 

后来敖光不止一次的庆幸他将护心鳞给了敖丙,元始天尊亲下的天劫咒无法可解,只能硬扛,他的傻丙儿选择了与那魔丸共同承担,万龙甲替他们挡下一击,顷刻间四崩五裂,只剩护心鳞继续包裹着魔丸与灵珠,一同不信命般与天道抗衡。

 

护心鳞震碎的那一刻,敖光感受到胸口锐痛,伴随着喉间腥甜,他猛地睁开眼,不等申公豹前来,就已猜到敖丙是出事了。

 

“得亏你们龙族那什么鳞片哦,才能堪堪保住两个娃娃的魂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噻。”

 

他的神魂离开陈塘关时,太乙真人曾在一旁小声嘀咕。

 

他的护心鳞救了丙儿,这枚曾彰显着他一厢情愿的鳞片,总归也是有了些用处。

 

 

***

 

 

“阿光,你且信我,终有一日,这三界之内,无论是何出身,都有机会封神问仙,达成心中所愿。”那人一袭缎白色镶金常服,立于天地之间,泛金蓝眸中满是初登帝位的意气风发。

 

“龙族乃妖族之首,你若出手,此战必捷。”凌霄宝殿的高座上,那人隔着缭绕的仙雾看不清表情,“朕且拟了折子,封你为东海龙王,阿光,莫要让我失望。”

 

“阿光,朕想要你替朕去办一件事。”床帷间缠绵未消,那人指尖绕过银丝,轻抚龙鳞上的玄武图腾,惹来一阵颤栗,薄唇微勾,连尾音都像藏着蛊,“朕向你保证,事成之时,便是你龙族位列仙班之日。”

 

不要信他,不要答应他。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裹着情真意切,如同沾了砒霜的蜜糖,惹人沉溺,低沉的嗓音化成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捅进当局者的心窝。

 

停下,不要说出那句话。

 

“小龙儿,这三界九天,我只信你。”

 

 

***

 

 

敖光从梦回中惊醒,深海无风,连海蚌都拢着壳睡得酣甜,这里望不到天,星月无从造访,偏偏回忆总不甘心般频频拉他入梦,近日更是愈发猖狂了。

 

左右难以再入睡,敖光索性凝了一身战甲,聚水为刃,踩着海面舞起了刀。

 

这些年终日困在锁妖阵下,肉身不得离阵,他闲来无事只能打坐冥想,也琢磨了几套心法,后来渐渐领悟了魂魄离体的要领,偶尔也会如今日这般活动筋骨,但不知是否强行拔除护心鳞对元神损耗过大,他的神魄难以召唤武器,那日离了定海柱,东海边上一战,是他千年来第一次举起龙牙刀。

 

到底是老了,一朝心软,被那哪吒小儿踹进天元鼎,狼狈跌落间他才恍惚着想,他还能使出那招人刀合一吗?

 

当年,他替昊天大帝征南闯北,立下赫赫战功,一把龙牙刀令一众妖族闻风丧胆,突破最高层时,他与昊天情还正浓,这刀法对心神把控要求极高,以至于当初化出的形状,都与九重天上的那位故人牵扯不清。

 

那日他于鼎内聚一身修为护体,凝神静气间又忆起修炼往事,冥冥中似嗅得一丝故人仙气。待他破鼎而出后,成功化出的巨型刀刃嘶吼吞噬阐教弟子,逼得鹿鹤二童仓惶现形,那缕仙气却又悄然无踪,宛若一场虚幻错觉。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海面辉光尚未显现,敖光目光一沉,手中利刃直指苍穹,沉声道,“人刀合一!”凝结而起的海浪汇聚成形,稳稳劈向即将跃出的第一缕朝阳,刀芒化作肩披霞光的瑞兽,几度探寻未果后呜咽潜回大海。

 

“好一股子凌厉的刀法,常言道,虎父无犬子,难怪说东海能出敖丙这等子灵珠转世的奇才嘞。”

 

敖光散了武器,身形如电稳落岸边,语气急切,“莫非我儿遇到什么事情了?”

 

“哎呦,莫急莫急。”太乙真人摇了摇手中拂尘,“我那师侄正与徒儿一道忙活陈塘关的重建嘞,龙王要实在挂念得紧,改天自个儿去瞅瞅不就好啦。

 

“既如此,”敖光眉头轻皱,“真人何故突然造访?”

 

“说来话长噻,”太乙两撇胡须左右晃悠,“我师兄此番犯下弥天大错,师尊闭关,我本想着上报天庭,结果却被告知封神大战在即,天帝事务繁重,谁也不见,我连南天门都没给个进!”

 

敖光闻言冷哼一声,“意料之中的事。”

 

龙族横遭陷害,差点全族沦为无量仙翁鼎中丹药,他不信九重天上那人毫不知情,至于是暗中推波助澜还是仅仅无动于衷,他就无从得知了。

 

总归不会是站在他这一边罢。

 

“哎呦,原本我是答应过徒儿,说啥子都要救活他娘,这哈子可好,我只能立马往紫霄宫赶,脚板儿都要跑肿的咯。”

 

“你去找了鸿钧老祖?”敖光挑眉,九重天上那人曾师从紫霄宫,托他的福,千年前敖光也曾与这位道祖有过几面之缘。他沉吟道,“殷夫人有机会还生是好事,但你来这里作甚?”

 

“话是这么说,但师祖他老人家嘛,向来神出鬼没的,啷个想到那个守门的长生云也神神叨叨的,”太乙擦了擦光秃秃的脑门,“说是师祖遇上了棘手事,要想顺利请到师祖出山,得先去趟东海——”他见敖光不为所动,又悄摸补充道,“哎呦这事搞得,东海不是前阵子遇上那档子事了嘛,我思来想去,只得来找你这东海龙王噻。”

 

敖光沉默片刻,出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太乙讪笑,“其实我也清楚不得,不过听说师祖避不见客前,留下过一句话。”

 

“什么话?”

 

“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光天化日,竟敢当众调戏少女,当真是恬不知耻!”

 

彼时敖光尚不足千岁,刚学会隐匿龙角,父亲允他出门游历,谁知刚落人间就遇到这档子腌臜事。

 

那女子见有人出头,哭哭啼啼地跑开,徒留未识人间险恶的小龙兀自伫立于巷道之中,跟几位壮汉怒目而视。

 

那领头的倒也不恼,眼看半路出来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儿,连连吹响口哨,一脸横肉笑得不怀好意,“她不乐意,那你替她呀,你这细皮嫩肉的,看起来更好摸。”

 

“你…你们…”敖光在海底潜修数百年,哪里遇到过这种无赖行径,一时间又羞又愤,半晌才挤出四字,“成何体统!”

 

“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敖光循声望去,只见墙头斜倚着一位黑衣少年,手中正把玩着一壶酒,也不知看了多久热闹。

 

接连被几个凡夫俗子戏谑,东海少主顿觉脸上无光,心里也跟着恼了起来,“都说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身在红尘间,如今看来,人间也不过如此罢了。”

 

敖光衣袖一拂,转身欲走,却听得身后惨叫连连。一道折扇忽地横亘眼前,阻断了他的去路。

 

他首先撞入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那少年束着高马尾,身姿挺拔矫健,身法更是了得,顷刻间便让出言不逊的地痞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人间美景琳琅满目,美酒遍地皆是,美人不随我一同瞧瞧,又怎知不过如此?”

 

那年,都说青州侯府上来了个贵客,清尘脱俗如天边皎月,老侯爷拜为座上宾,小侯爷更是到哪都带着,两人形影不离。

 

那年,青州侯家向来游手好闲的小少爷突然改了性,庸脂俗粉再入不了眼,转头研磨上了诗词歌赋,“乱花迷人眼,不及一轮月。”小侯爷如是道。

 

久而久之,坊间开始流传一种说法,称那气质卓绝的贵客实为文曲星下凡,否则一向不学无术的小侯爷,怎会一朝爱上咬文嚼字。于是那年,青州地界上的文殊真君庙,香火比原先足足旺了三成。

 

后来敖光无数次想,倘若昊天当真只是肉体凡胎的青州侯世子,即便寿命只有短短几十载,他也甘愿与他青灯照白头,共此余生,将此后留作往后数千年的念想,总好过如今回首望去,往事暗沉,爱恨不明。

 

只可惜,肆意张扬的小侯爷终是止步于弱冠之年,此后敖光所面对的,是渡劫飞升的紫霄宫大弟子,成功即位的昊天大帝,与他仙妖殊途的天上仙人。

 

“原是一条如此漂亮的小龙,人间苦短,不如随我回九重天去。”

 

“凡人一世不过沧海一粟,所幸你我不同,还有上万年光阴共度。”

 

“你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是妖又如何,有朝一日,妖也能踏上这凌霄宝殿!”

 

“你此番带领龙族出征,功不可没,有龙如此,夫复何求?”

 

“小龙儿,替我去办一件事,可好?”

 

 

 

***

 

 

海底龙宫,银发男子和衣坐起,下半身原先盘踞的龙尾缓慢松开,化回一双长腿。脱离海底炼狱已有数月,敖光却始终改不掉绕着柱子才能入睡的习惯。千年岁月太过冗长,肢体记忆难以更改,在龙尾卷坏了几次床头后,他索性直接在寝宫也修了根石柱,不再去想着刻意矫正。

 

“报——”鲨鱼精一个跟头滚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阻拦未果的小金龙。

 

“从外面就听到你们两的动静,如果又是打架的事,就不必知会我了,我判定不了谁输谁赢。”龙王斜睨了一眼蜷着尾巴的手下,“还有你,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学会飞?”

 

“我一想飞他就咬我!”

 

“我一咬他就狗叫!”

 

“谁狗叫了,那是龙吟,龙吟!”

 

“谁家龙跟小狗似的,笑死我了——”

 

“……”敖光按了按太阳穴,这一鱼一龙,一碰到一起就鱼龙不宁,吵得他脑瓜子疼,“鲨鱼,你刚刚要禀报什么?”

 

“差点忘了正事!”鲨鱼精一拍脑袋,软下嚣张对峙的鱼鳍,朝敖光作了个揖,“大王,那海边突然晕了个人,再不管就要泡发了,咱是救还是不救啊?”

 

“……都知道要泡发了还不早说?”

 

敖光本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本想着顺道看一眼,随便渡点灵力就丢岸上去,谁曾想刚探出海面,窜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狼狈且熟悉的俊脸。

 

谁能告诉他,九重天尊贵的昊天大帝,不在凌霄殿忙着研修封神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海尽头,还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如果有得选的话,敖光更想转头潜回海底,由着那人自生自灭去,反正堂堂天帝,总归不至于真的淹死了去——不过,倘若这人真在他眼皮底子下出了什么茬子,天庭那帮伪君子岂不是又有理由折磨龙族了?而且…他想起那日太乙真人的话,长生云为何要让他来东海,那老道又是因为何事缠了身?若他今日看不过眼出了手,鸿钧老祖当真就能救活殷夫人?

 

龙王一脸沉思,恨不得将地上的人盯出洞来,就在鲨鱼精怀疑大王根本没想救人的时候,他终于冷声吩咐道,“带回龙宫,不用特地照顾,没死就行。”

 

“大王,大王,”鲨鱼精扛起了人,弱弱道,“他好像潜不了水。”

 

敖光用内力凝了颗避水珠,“给他吞下去。”

 

待回了龙宫,给那人找了个离自己远的地方安置下来,还没隔多久,就有虾兵来报。

 

“大王,大王,他好像发烧了!”

 

敖光从蚌盒中取了枚丹药,“给他服下去。”

 

结果还没清净多久,又听见虾兵声音。

 

“大王,大王——”

 

敖光忍无可忍,怒声道,“死了再来通知我!”

 

“…那人…醒了。”

 

“……”

 

 

***

 

 

还未踏进殿内,敖光就听到一阵调笑,“小美人儿,你额间这珍珠当真是天生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圆润剔透的珠子。”

 

蚌精娇俏的笑声紧随其后,“是呀,这珠子被我用灵力滋养着,自然与那些寻常俗物不同。”

 

“真可惜,我还想着难得见这等宝物,搜罗几颗回去送红颜知己呢。”那人笑嘻嘻地回道。

 

“这等级别的玩意儿恐怕都过不了南天门,陛下还是尽早回吧,莫让我这龙宫的妖气,浊了九重天的清修。”敖光闻言入了殿,也不抬头看那人,只生硬地下了逐客令。

 

结果没过多久,那不想见的人就不请自来地晃到眼前,还是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我刚才还想着,等寻着了要送哪位红颜,这可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人脸上还挂着未全退去的病气,一双薄唇泛着微白,嘴角弧度却很明显,带着几分戏谑,“美人儿,初次见面就要赶我走,未免太教人伤心了点。”

 

敖光眼神一凛,抬手间凝水为刃,架到说话的人脖间,声音冰冷似铁,“什么人,胆敢冒充昊天大帝,当真是不要命了。”

 

他又迅速捏了个显形决,随后一掌覆在面前胸膛,咒语生效,光芒却只在额间亮了一瞬,便又如同被水浇灭的火苗,兀自熄了下去。

 

“怎会如此…”

 

眼前这人的确并非天帝,他只是昊天的一缕神识碎片!

 

难怪灵力如此微弱,不习水性且一身是病。若是他没猜错,这神识多半是不慎遗落在人间的,所以没有本体的记忆,但却继承了主人凡间历劫时的油嘴滑舌。

 

敖光一时心情复杂,无论是神识还是本尊,他都不欲有任何牵扯,可偏偏,可偏偏——

 

“冒充什么?”那人还在嬉皮笑脸,“你怎知我的名字,看来你我当真是天定良缘。”

 

好一个天定,去他的良缘!

 

“我见眼前珊瑚遍地,翠鲜如玉,哪里有妖气了,美人不如带我瞧瞧?”

 

“人间美景琳琅满目,美酒遍地皆是,美人不随我一同瞧瞧,又怎知不过如此?”

 

”你——”敖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还是选择将满腹尖刺吞回,最后只是低声道,“你先好好休息罢。”

 

 

***

 

 

“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长生云瓜兮兮的,说你时候到了自然会懂,让我只管传话,我啷个晓得啥子意思噻。”

 

“我说龙王啊,我师祖能否顺利出山,哪吒他娘有莫有得救,靠你了噻!”

 

敖光耳边回荡着太乙真人临走前的叮嘱,脑中又不禁晃悠着今日那不速之客的身影,一条龙烦躁地绕着柱子来回翻滚了数圈,依旧是睡意全无。

 

鸿钧老祖避而不见,莫非是因为九重天那人出了什么变故?这缕碎片又是从何而来,堂堂天帝的神识,究竟何人有能力震碎?

 

若昊天真出了意外,那所谓闭关研修封神榜,很可能也只是个幌子。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哪怕只是片刻变故,也会对即将开启的封神大战有着不可预估的影响。

 

那数月前玉虚宫一战,那人当时会不会已经——

 

“什么人?”敖光龙须微动,转眼化作人形落地,赤色眸子布满警惕。

 

“你怎好端端的床不睡,抱着柱子绕来绕去?”来人熟悉的嗓音夹着惊讶。

 

“我是条龙。”敖光不欲多言,转身靠坐进一旁软椅,半撑着脸作审视状,“你来作甚,私闯龙寝,不怕我撕了你?”

 

“你只是条龙。”昊天自顾自地凑近,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我有什么好怕的。”

 

敖光抬起眼,对上那双梦中百转千回的湛蓝眸子,他沉下声,一字一句道,“龙族,乃妖族之首,龙,天生就是妖魔。”

 

“那又如何?”那人大言不惭回应,“英雄不问出身,何况你还救了我一命,若只因为你是妖族,我就断定你是恶人,那未免太薄情寡义了些。”

 

“薄情寡义?”敖光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讥讽地勾起,“顶着这张脸说这句话,还真是稀奇。”

 

“你对我有意见?”昊天在软椅前站定,本欲附过身再调戏一番美人,却在靠近时突然望着眼前一对龙角失神。“好漂亮的龙角,”他喃喃道,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好漂亮的小龙。”

 

敖光浑身一颤,如同炸了毛的猫,一个起身边将昊天按进座椅,“别碰我!”龙角敏感,本是情人间爱/抚常用,可如今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咳咳——”昊天无端被卡了脖子,涨得一脸通红,敖光自知不该把气撒在一缕碎片身上,迅速收起手。

 

“你这美人,”昊天接连喘气,“脾气和力气都挺大,我真心夸你,何至于这么大反应。”

 

敖光垂眸,沉默不语。

 

“莫非——”昊天声音又响起,他神色已恢复如初,再次换上一副嬉笑模样,“莫非你遇到过什么负心人,与我长相颇为相似,所以才连带着厌屋及乌,对我抗拒至此?”

 

“……”

 

“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敖光这下是彻底不愿再搭理他,略显烦躁地背过身,“知道还问。”

 

“辜负此等美人,”昊天一脸惋惜,“可当真是狼心狗肺。”

 

头一回见人这样骂自己,敖光眉头微挑,本想点头,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做评判。

 

“我当真一点机会都没了?”那凡间碎片可怜兮兮地问。

 

敖光拂袖,“没有。”

 

“我比那等陈世美好多了,你且信我!”

 

“我要歇息了,你出去。”

 

“那我也歇在这里,”昊天振振有词,“反正你也不用床。”

 

敖光的动作却突然顿住,转过头盯着那张脸目光如炬,“倘若你也被迫在一个没有床的地方度过千年,”他神色冰凉,“你也会忘记歇在床上是何感受。”

 

“看什么看?”他不耐烦地喝道,“还不快滚出去!”

 

 

***

 

 

第二日,敖光也不做耽搁,立刻海螺传音给了敖丙,托他让太乙真人告知紫霄宫,先前之事已有眉目,人他也已寻到,事关重大,龙族能力有限,也不欲多作掺和,还请鸿钧老祖亲自来趟东海,以期将一切变故悉数复原,回归本位。

 

“父王,鸿钧仙长当真有办法救活哪吒他娘吗?”海螺传来敖丙担忧询问。

 

“鸿钧道人生于盘古开天辟地,乃天地万象所化,有逆转阴阳之能,他若愿意出山,想必是可以的。”

 

“那倘若他不愿——”

 

“若不愿,小爷我就掀了紫霄宫,把那老道直接捉来陈塘关!”

 

敖光皱眉,这魔丸,数月不见,还是这般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他当那紫霄宫跟龙宫一样好进?

 

也不知他的丙儿与这小子相处这么久,有没有被带坏。

 

“他若不愿,我便去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仙长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丙儿还是如此识大体知进退,敖光满意点头,那他便可放心了。

 

“总归会有办法的。”他神色逐渐柔和,“丙儿,待父王处理完眼前的棘手之事,便去陈塘关看望你。”

 

“真的吗,我等您!”

 

“你哪来的孩子?”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敖光掐了传音术,一双眸子瞥过来,“偷听他人言语,非君子之所为。”

 

昊天也不遮掩,“我非有意为之,只是想来见你。”

 

敖光已习惯他这等信口拈来的漂亮话,只当没有听到,心里盘算着鸿钧几日能到,紫霄宫不在天界,并无时差之虞,这人应当是留不了多久了,等神识重回本体,自然也不会再记得这东海深处发生过的种种。

 

如此,甚好。

 

虽这样想着,心里仍有些怅然,他下意识抬手去摸胸口鳞片位置,又于半空中生硬放下,“你不该过多沉溺凡间俗事,不过都是些虚假幻象罢了。”

 

也不知是在对面前人说,还是提点自己。

 

“什么?”那神识碎片面露困惑,自然是没有听懂。

 

敖光转身,不再多言。

 

那人却不肯罢休,穷追到底,“那孩子,可也是你口中那负心人的?”

 

敖光连脚步都没顿一下,昊天却权当他默认了,又兀自道,“那害你睡不惯床的,想必也是他了。”他想起什么,往前追了一步,“还有你胸口那道痕迹,昨日你还是龙形时,很是明显。”

 

他当时只短促一瞥,不知怎的如今想起,那裂痕却清晰如一把刻刀,凿得他脑中钝痛。昊天捂住头,“好生奇怪,那鳞片,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你看到什么?”再抬头时,龙王已去而复返,只是面上神色依旧淡然。

 

“一只玄龟,背部并不完整,好似有龙的印记。”昊天如实作答,眼中疑惑更甚,只匆匆一眼,他应当记得如此清楚吗?

 

这神识开始唤醒本体记忆了?敖光心中讶然,可契机为何会是枚破损的护心鳞,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阿光,你胸口为何会有玄武图腾?”彼时,年轻的天帝正将爱人扣至塌间,一双作/乱的手来回游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身/下小龙模样。

 

“那是…龙族的护心鳞。”敖光眸子有些失焦,染得眼角都微微泛红,“护心鳞是龙身上最坚硬的鳞片,也是最靠近心脏的部位。”

 

天帝薄茧顺着鳞纹勾边打圈,惹来小龙惊吟,“怎么像比龙角还敏感些,”他调笑道,手上动作却未停歇,“那这里出现我的神兽,是代表阿光心里有我了?”

 

小龙咬咬嘴唇,双腿径直缠住天帝腰身,小声嘀咕道,“明知故问。”

 

“敖光?”昊天刚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忽见面前龙王僵直身体,耳根还挂着可疑的红晕,他一时情难自禁,伸手便去捧对方的脸颊。

 

回忆戛然而止,敖光猛地回神,侧头躲开那熟悉触感,嗔怒道,“再乱摸,把你手剁了!”

 

大抵是突然想起那档子事,对着这张脸难免心虚,威胁的气势减了大半,倒沾上些打情骂俏的味道。

 

昊天自然没被威胁到,他半带调戏地勾起嘴角,“你脸红了。”

 

“你看错了。”敖光斜他。

 

“是看错脸红还是看错鳞片了?”

 

“…都看错了。”

 

 

***

 

 

太乙真人再次到访时,敖光正与昊天盘坐在珊瑚上对弈消磨时间。

 

千年未举棋,他的棋艺自然是生疏了不少,不过这神识碎片似乎也未能继承主人的运筹帷幄,于是两人也算不相上下,有来有回。

 

“你,来替我继续。”敖光朝前来通报的小金龙抬抬下巴,将手中悬着的白子又落回原位,“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我跟你一起。”昊天也扔了黑子,一跃而起,“和他下多没意思。”

 

小金龙呜咽一声,又想小狗叫了。

 

“就跟他下。”敖光眉头微皱,“呆在这里,别乱跑。”

 

他不知太乙真人对九重天的变故知晓多少,那胖道人嘴松得很,稳妥起见,还是先别让这神识露面了。

 

“那你亲我一下,”敖光暗自思忖着,忽听得那神识碎片说,“亲我一下,我决不乱跑。”

 

“你想得到倒挺美。”龙王一个凌厉眼刀飞过,吓得一旁小金龙连忙捂住双眼。

 

被警告的人却浑然未觉,坦然眨眼,“不然你就捆了我,我自然也不会乱跑。”

 

左右这神识也不会有记忆,如此油腔滑调,捆了便是

 

敖光抬起手,凝了团海水,正欲施法,却忽被那湛蓝眼瞳触得心中一抖,手指打了个弯,最后只是在对方额间不痛不痒地弹了一下,“等我回来,继续这盘棋便是。”

 

“龙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噻!”刚探出海面,太乙真人便摇着拂尘,热情迎了上来,“师侄本想跟我一道来,但我那瓜徒儿缠人的很,龙王莫怪莫怪。”

 

敖光望向太乙身后空白,“我那日同我儿所说,真人可悉数告知鸿钧道长了?”

 

“哎呦,能说的,我都说咯。”太乙真人苦起脸,“结果这次还是莫得见着我师祖,本来长生云听我讲完,眼睛呲亮个精光,啷晓得报了个信回来,又讲说时候未到噻。”

 

敖光闻言眉头蹙起,“那他可有说,何时才算时候到了?”

 

太乙摊起手,“他只留下句,眼见未必为实,循心方得本真,这又是在打啥子哑谜噻?”他挠挠脑袋,“话说上次那话,龙王搞明白莫得?”

 

上次的话——

 

心病还得心药医,龙鳞已损,岂能复原?

 

解铃还须系铃人,阵法无锁,当真可解?

 

敖光不知道,也不知是否该知道。

 

“封神大战在即,我那几个弟妹也去向不明。”他缓慢开口,“千年牢狱历历在目,我本不欲再卷入无端风波,但李靖一家先前不计前嫌,助龙族摆脱阐教陷害,此事我定能帮则帮。”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混元珠对换一事终是因我而起,往后也不知会有何变故,我儿敖丙阅历尚浅,还请真人日后多多照拂。”

 

说罢,敖光双手抱拳,简短作了个揖,便化作一条银龙,再次潜入水去。

 

岸边,太乙真人望着尚未平息的海面,迟钝地点点头,“好说好说——不对噻,这到底是搞明白了还是莫得嘛?”

 

 

***

 

 

“敖光?”面前的银发美人手已悬停许久,棋子却迟迟未落,被唤时抬起头,面上还挂着尚未收起的愣怔。

 

昊天无奈道,“这棋局有多难破,值得你举棋不定这么久?”

 

敖光回过神,垂下眼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罐,“我输了。”他闷声道。

 

“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技不如人,自当服输。”

 

落子无悔,他被近日几番变故和太乙先前所言牵绊,心绪难宁,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敖光忽得瞥见那躺在罐中的还未取出的半把玉子,陡然想起千年前横遭发配的银龙,若无价值,随时可弃。

 

“不再试试?”那人还在不折不休。

 

“不试了。”到底是年纪大了,输一盘棋就感时伤怀起来,敖光有些自暴自弃地从蒲团上站起,“胜负已定,不过徒劳。”

 

言罢,他转身欲走,谁知手腕却被拉住,昊天一张俊脸荡着笑意,“谁说胜负已定?”

 

他越过棋盘,来到对面位置,就着龙王的手取子,落子。

 

“再退,便无路可走了。”见他动作,敖光不禁出声。

 

昊天只是将另一棋罐取来,“现在若你是黑子,当如何走?”

 

“自然是乘胜追击。”敖光不假思索答道。

 

昊天将棋罐递至眼前,敖光正欲落子,忽又顿住,纵观棋局后,犹豫再三,棋子落下。

 

一黑一白,对换位置,局势也随之逆转。

 

“你是故意的,我又输了。”

 

“这叫以退为进。”昊天在他耳边低笑,吐出的热气惹得龙王耳根一阵发痒,敖光往后缩了一步,却恰好撞上那人胸膛,他这才惊觉两人贴得多近,他几乎是被身后人整个圈在怀里。

 

“…你先放开我。”敖光拧眉,“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昊天也不强求,闻言适时松开双臂,手指顺势挑起龙王发梢,银丝掠过脸颊,平添几分旖旎。

 

他望得有些出神,一道称谓脱口而出,“阿光。”

 

敖光猛地一抖,他回过头,目光似乎要将眼前人灼穿。

 

昊天怔怔看向指尖,恍惚道,“我是不是应当如此唤你?”

 

“不应当。”敖光冷声否认,“你我不熟。”

 

“怎会不熟?”昊天收起手,又回到那副滑腔做派,“你我近日对弈数十局,也算是棋逢对手,正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求,不当有所不同吗?”

 

“棋逢对手,不敢当。”敖光撇过眼,嘴角微苦,“我可没你这等能耐,两面执子,左右都能赢,将整盘棋局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如当初,无论他选择奉命镇压,还是怒而反抗,那九重天上的人,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谁说赢的是我?”他忽听得那碎片开口,竟还夹着一丝委屈。

 

“什么?”敖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棋盘之中,白子代表的才是你,你怨我算计,可我不过是想要你赢。”

 

 

***

 

 

好烫,像被三昧真火又煅烧个遍,他这次又跌入哪场噩梦?九重天、海底炼狱、还是天元鼎?

 

“这热怎还未下去?”敖光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谁?

 

额间被覆上一只冰凉的手,为他轻柔拭去汗珠。

 

别走。

 

他如同沙漠中的旅人,久旱逢甘霖,只想抓住路途中第一汩泉水。

 

“我不会走。”那人言语温柔,“你只是一时受了惊吓,都会过去的,小龙。”

 

他半梦半醒间回想起来这是哪段前尘。

 

那时他刚到九重天不久,仙妖矛盾较如今更甚。新任天帝资历尚浅,地位未稳,身边却常伴他这条妖龙。那些老道谏言的折子退了又递,年轻的天帝也从起初的不予理会一步步被磨得棱角渐平。

 

后来昊天想出个折中法子,命敖光率领龙族出征伐妖,平定四海,以彰龙族归顺之心,此举一出,舆论才稍稍平息下来。

 

他那时刚过千岁,从未有过作战经验,只因那人的一句话,便义无反顾奔赴战场。那些妖怪被缉拿或斩杀时,总要愤恨啐他一句,骂他是妖界叛徒,起初他还难以接受,听得多了,便也渐渐麻木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龙族,他那时同自己这样说。

 

直到龙族内部也出现叛乱,他的龙牙刀第一次沾上同族的鲜血。

 

那条龙的护心鳞在他眼前生生碎裂,碎片崩到他脸上,划出一道明显的口子,龙血溅入他的双眼,竟比原本的瞳色还要腥红,他从海面的倒影望去,只望见一张骇人如修罗的脸。

 

昊天找到他时,被他这副血浸眉眼的模样吓得不轻,抱着人连愈合仙咒都忘了如何起手,待确认完只是道未及时处理的皮外伤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谁曾想,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高烧,伴随着的还有不眠不休的梦魇,梦里那青龙的眼中闪着难以置信,很快又如同被掐灭的火折子,彻底失了生机。

 

敖光好像被人搂进了怀里,熟悉的檀香溢满鼻腔,脑袋似乎也没那么昏沉了,他想说话,喉咙却涩得如同被塞了一团粗纱布。

 

“我那三个弟妹年纪尚幼,难堪重任,还请陛下莫怪。”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他的三个弟妹?

 

敖闰当时还是只才五百岁的小龙,连人形都还化不完全,但她的裂空爪实在特殊,尽管敖光诸多不愿,还是将她带上了战场,没成想,那技能初次使用就沦为对付同族的武器。年幼的小紫龙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当场钻进凭空划出的裂痕之中,随她一同离去的还有向来迁就小妹的敖顺和敖钦。

 

那时他们谁也没料到,兄妹几人再次相见,竟是数百年后,三龙携海底妖族与天庭对峙那一战。

 

“大哥,你究竟还要为你那所谓的爱情,盲目多久?”当时已自称西海龙王的敖闰问。

 

“龙族会有位列仙班的一天的,小妹,降了吧。”

 

海底炼狱一千年,敖闰常怨自己当初太过年少无知,竟信了天庭那帮伪君子的鬼话。每每这时,她便会夹枪带棒讽刺几句看守阵眼的龙王,怒骂他被猪油蒙了心,又被骗身又骗心,害得全族沦落至此,如今还兢兢业业为渣男卖命,简直无可救药,愚蠢至极。

 

后来,等到敖丙出生,他这小妹又撺掇着联合申公豹去偷灵珠,然而,当得知成功窃取灵珠的一龙一豹所做的还是成仙封神的春秋大梦后,敖闰只是翻了个白眼钻回岩浆之下,连骂都懒得骂了。

 

“师父今日已答应我,着手操办创立封神榜之事。”思绪纷飞间,他又听到那人开口,“我几个师兄很快就会各自建教,步入凡尘,广纳门徒。”

 

敖光疑惑,突然同他说这些做什么?可他脑袋实在混沌得很,连听清那人的吐词酌句都费劲万分。

 

“截教主张有教无类,不问出身,妖也有机会入教封神。”

 

妖也有机会?那不是很好吗,不像阐教那老头,假仁假义。

 

敖光这样朦胧想着,又听那人继续自顾自地道,“但封神大战一旦拉开序幕,必当伴随无休止的血雨杀戮,待那时,你又当如何阻拦同族自相残杀,保全整个龙族?”

 

封神…大战?

 

等等,不对,这不对,那人何时同他说过这些?

 

敖光突觉一阵恐慌,脑中混乱如麻,心也跟着坠痛万分。

 

那人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盘旋不断,“我想想,让我再想想,一定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

 

突然,又变成棋盘前那张委屈的脸,“你怨我算计,可我不过是想要你赢。”

 

两道声音重叠到一起,交织进他脑海,“阿光,你为何不愿信我?”

 

你为何不愿信我?

 

敖光捂住头,想将声音甩出去,闭嘴!骗子!

 

他终于喊出那个名字。

 

昊天,你莫想再骗我!

 

 

***

 

敖光再次从梦中惊醒。

 

自护心鳞破碎以来,他时常纠缠于前尘往事,近日更是愈发频繁。但这是第一次,梦中出现并非他记忆中的场景,难道只是因为白日那神识的话?

 

梦里那人为何会无故提到封神大战,他怎可能想过如何保全龙族,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

 

敖光没再急于化回人形,而是低头打量起胸前碎鳞。

 

先前他只当这鳞片是摆设,是过往犯蠢的证明,他知晓它的位置,触摸它的残片,却不敢再看那未全消退的图腾,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愿承认。

 

这一看,他才惊觉,鳞纹上原先遍布可见的裂痕,不知何时竟减了不少。

 

早已破损的护心鳞,竟然出现复原的迹象。

 

就像他早以为寂如死灰的真心,竟然又不知死活的开始蠢蠢欲动,只因那人,不,那人流落凡间的神识,一句半真半假哄骗他的情话。

 

敖光揉了揉太阳穴,暗自唾骂自己,他究竟还在期待着什么——

 

眼见未必为实。

 

他突然想起太乙真人先前的话。

 

循心方得本真。

 

难道梦境所呈现还能比亲身经历更真,当真是荒谬可笑。

 

虽这样想着,心底却像不知何时被丢了个火星子,不受控制地复燃起来,鸿钧老祖说时候未到,究竟是何意,莫非还有其他神识残片遗落凡间?

 

那人现在究竟是何状况,那神识今日又是为何会突然那般唤他,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契机,若还有其他残片存在,又该在何处…

 

龙王脑中思绪乱作一团,索性直接落了地,打算走出去透透气,散一散满心纷扰。

 

谁想刚踏出寝宫,脚边便撞到一团“尸体”,那神识碎片顶着昊天大帝的脸,蜷缩在他的宫殿门口,抱着珊瑚睡得正酣,敖光皱起眉,没忍住又踢了一脚。

 

小碎片半睁开的眼瞳里还蒙着一层睡意,看到来人揉揉眼睛从地上跳起,“你怎么出来了,可是睡得不好?”

 

“这应该我问你,好好的卧房不睡,跑到这来做什么?”莫非天帝陛下也跟他一样,千年未见,多了些不好好睡床的奇怪习惯?

 

昊天理了理睡得凌乱的外袍,诚实答道,“卧房离你太远了,你今日的脸色不太对,小黄龙说你这段时间常梦魇,我不太放心,就想陪陪你。”

 

他朝殿内张望了下,又摸摸鼻子,“上次进去被你赶了出来,只好待门口了。”

 

“那些妖怪祸害一方,你是为民除害,不必在意他们临死前说些什么。”年轻的天帝将爱人搂入怀中,低声安慰,“若担心梦魇,就抱紧我,我陪着你。”

 

往事骤然流转眼眸,敖光一时无言。

 

“阿光,你是不是又梦魇了?”昊天见他沉默,再次出声。

 

“…别这样叫我。”一模一样的嗓音和问法,他听着头疼。

 

那神识碎片却不依不饶,“那你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敖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在想白日的棋局。”

 

“是因为我说的那番话?”昊天连忙说,“我所言都是发自真心,你信我!”

 

“你为何总让我信你?”敖光突然问。

 

昊天困惑地眨眨眼,“有吗?”

 

“你从第一天便说让我信你,”敖光观察着面前的神识碎片,“可我并未说过不信你,方才也是。”

 

“没说过吗?”昊天喃喃道,“可我总觉得你不太信我,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他脸上划过郁色,但又很快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你被辜负过,不信我也是应该的,那负心人定让你伤了不少心,我得更加努力表现才是。”

 

敖光却没再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那碎片两眼,便转身回了寝殿方向。

 

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失落,继续靠着一旁珊瑚,尽职尽责地扮演好门神角色。

 

“还愣着干什么,”龙王不耐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不是说不放心吗,本王的龙尾正好还缺一个暖床的。”

 

 

 

***

 

 

好久没有过这样无梦的整眠,以至于敖光都有些恍惚,他垂过眼,发现龙尾不知何时竟已化作双腿,被褥堪堪盖过腿/根,腰间甚至还多出了一双紧抱着他不放的手。

 

敖光动了动身子,试图挣脱束缚未遂,不由暗自懊悔昨夜的一时上头,竟真允了这神识碎片登堂入室,与自己同眠。

 

他尝试化回龙形抽离,结果一个甩尾用力过猛,连带着把身后的人也给扔下了床。

 

“小龙儿…”

 

敖光刚想把人拉起来,忽听得一声叫唤,不由瞪大了眼。

 

那神识碎片半睡半醒间从地上坐起,口中却还在喃喃自语,“一千年…封神之战…护你周全…”

 

“你说什么?”敖光连忙也蹲下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阿光,我从未骗你,你为何不愿信。”

 

他被那双眼睛所迸出的情绪烫得又松开手。

 

敖光还没想好回些什么,面前的湛蓝眼睛便已恢复清明,“阿光?”昊天环顾四周,疑惑问道,“你我怎么都在地上?”

 

“你梦见什么了?”敖光顾不上起身,急切问道。

 

“我…”昊天捂住脑袋,好似在努力回忆,“我梦见…一根柱子,你…站离得很远,看起来很是伤心。”

 

“还有呢?”敖光追问。

 

“我在梦中恳求你别走,”他眼中闪过一丝灰暗,“但你怎样都不愿回头…为什么呢,阿光?”昊天抬眼看向敖光,表情带着几分可怜,“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不喜欢,我改了便是。”

 

“你…”敖光已经猜到这神识所指的是哪件事,可他为何偏偏梦及的是那日…昊天又何时恳求过他别走,这些凭空生出的场景究竟是意欲何为?本就缠成一团的思绪更乱了,最终,他只是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一个梦而已,先起来吧。”

 

 

 

***

 

 

“这海底妖族,戾气过重且素来分散,若非此番抓准时机瓮中捉鳖,不知还要斡旋多久。”东海建成不久的水晶龙宫内,天帝立于雕花符文柱下,神色难测,“定海柱上附有锁妖咒,能镇压一时,若想长久维持,需以充盈灵力激活法阵,龙族,就是最好的选择。”

 

敖光站在不远处,只着一袭单衣,他从未知晓海底竟也有这样刺骨的冷风,“你建造东海龙宫,是为围困妖兽,送来定海神针,是为布下阵法。”他喉中发涩,声音沉得像游不动,“陛下,臣只想问一句,龙族这归宿,是否也是你一早就定好的?”

 

那九重天的仙人沉默未答,只是伸手一拂,面前铁柱便出现隐藏机关,“这是锁妖阵的阵眼,若有一日,你欲解阵,只需一柄龙牙刀。”

 

“我若离去,阵法失效,我若有意,阵法可解。”敖光忽觉讽刺,“陛下当真是信任我。”

 

定海柱下的身影似有一瞬颤动,“一千年。“敖光听到那人缓缓说道,“你携龙族镇守于此,千年后,待尘埃落定,一切皆会如你所愿。”

 

“阿光,再信我一次,可好?”

 

天帝转过身,惯作深沉的眼瞳暗藏恳求。

 

敖光忽想起他们初遇,那少年自墙头一跃而下,惊得枝头桃花纷落一地,也落到了初识人世的小龙心底。人间的日光是那样好,不似这深海,空落静寥,唯几颗明珠,形单影只。

 

“当初,你说人间很好,我留下来。”敖光终于艰涩开口,“后来,你又说九重天很好,我随你去。”他扯起嘴角,“如今,陛下是否要说,这龙宫亦很好了?”

 

“这龙宫,一砖一瓦,皆由你我共同构想,我今日前来,便是想再附一缕神识于此,设立结界,如此可保此处不受海底炼狱侵蚀,你依旧可做你的东海龙王。”

 

“不必了。”敖光闭了闭眼,这龙宫如今于他,不过一座囚笼,“好不好,都不重要了。”

 

“阿光,我是为你好,你且信我——”

 

海水翻腾,化作龙牙刀直指天帝心口,再进一寸便能洞穿。“昊天,你若想利用龙族,我并非不答应,可你不该骗我,让我背负兄弟阋墙、背信弃义的骂名。”

 

他收回刀, 不再看那人一眼,“龙族会履行镇压海底妖兽的职责,今后,你我前尘尽断,两不相欠。”

 

敖光宛如一尊巨龙雕像盘于定海柱上,锁妖阵起,海底传来凄厉哀鸣,滚烫岩浆顺势翻涌而上,与海水激烈撕扯抱成一团,在海平面凿出一片焦黑废墟。

 

东海龙宫,终究只成过往。

 

 

***

 

 

敖光独自杵在龙宫深处,对着暗处耸立的铁柱发呆。定海柱乃昔日昊天送给东海龙宫的乔迁礼,由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所炼成,又为制衡海底妖族,表面镌刻着鸿钧老祖亲自书写的锁妖咒。

 

那日他们也是借着这柱子冲破天元鼎,后来哪吒追击无良仙尊未果,倒是无意间撞倒了这根鼎立已久的神柱。

 

毕竟是天庭御赐珍宝,当初昊天赠与他时,还提到过这柱子可控大小做上等神器,敖光虽未寻得章法,但想着万一日后封神大战可为丙儿所用,最终还是想尽办法又给拖进了再建的龙宫。

 

他与昊天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这根定海柱旁,千年抱柱,他已被海底炼狱锢得疲惫不堪,这柱子表面却依然还是图纹精致,光洁如初。

 

尽管那片神识来历不明,但终归是昊天大帝的一部分,也只会体现主人心中所想,神识碎片虽通人性,但不善说谎,所以他所言的确都是发自内心。

 

从初次见面开始,那碎片便对他异常迷恋,且总执着于要他相信自己,这是何原因,之前敖光不愿多想,如今却控制不住去想。

 

他怨了那人太久,千年来,每每回想过往,爱恨便如锁链般交织缠绕,难以分割。如今天却有人告诉他,可能一切并非当初所以为那样,这反倒让他有些恐惧起来。

 

他跟昊天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仙妖隔阂数十万年,并非一朝便能填平,他那时不懂,因爱生妄念,又因爱生忧怖。

 

海底诀别时,他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甚至没有勇气去听那人的解释。

 

当日在陈塘关,李哪吒一句掷地有声的“我想试试”,他自知阻拦不住丙儿,却也被年轻人眼中的坚定灼得问心有愧。

 

他对着丙儿说,父辈经验皆是过往,未必全对,让他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那时他所艳羡的,究竟是少年携手并肩的意气,还是不惧背叛的无畏?

 

灵珠魔丸本为一体,天生彼此信任,无悔追随。而他与昊天纠缠千年,最后却被天规纲常打得只剩试探猜忌,他能够心甘情愿带领全族为天帝卖命,却不敢毫无保留地再对爱人说一句“我信你”。

 

他曾一遍遍告诫自己,龙族今日之困局,皆因自己当初太过愚蠢,错付他人,他以对那人的恨为枷锁,捆住自己和龙族,后来甚至想捆住丙儿。只要恨还在,龙族终有翻身之日。

 

可当真如此吗?

 

这么多年,他恨的究竟是九重天的那人,还是天生妖族的出身,抑或是这无法打破的仙妖偏见与殊途?

 

这问题还未寻得答案,门外突然闯入动静,章鱼精三手并做两脚跑了进来,又在敖光不悦的目光中生生刹住脚,硬着头皮禀报道,“大王,好像有情况!”

 

要知道他们这帮从海底炼狱逃出来的,平时对这定海柱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划拳输了,鲨鱼又说是急事,打死他都不进来。

 

“何事?”龙王已恢复往日威严做派,手边海水迅速凝成攻击之势,“莫非有人胆敢擅闯龙宫?”

 

“不是,”章鱼精瞄了瞄那团蓄势待发的海水,声音越来越小,“是那凡人…不太对劲…”

 

“凡人?”敖光脑子闪过昊天的脸,连忙收起武器,厉声问道,“他怎么了?”

 

“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失去意识了…哎,大王,你等等我啊!”

 

 

***

  

 

“大王,你快看看,这凡人身体怎么忽明忽暗的,跟快要被炼成仙丹似的!”

 

一见敖光,鲨鱼精便急急忙忙汇报情况。

 

普通神识一旦离开本体超过七天,便会开始形神不稳趋于消散,但昊天毕竟乃天界上神,即便神识碎片也远超寻常人浑身修为,维持七七四十九天都绝非难事。可如今那神识碎片脸颊已经开始出现碎纹,人形也摇摇欲坠,不知他之前究竟在凡间驻留了多久,若不能及时回归本体,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失。

 

敖光只觉胸口一阵憋闷,他已经向神识渡过部分灵气,破碎痕迹虽有所减缓,但终究维持不了太久。

 

现在首要之事便是保住这片神识,再设法联系鸿钧道人,那老道不能到了这关头还持续打哑谜。但申公豹下落不明,龙宫剩余的这帮小辈,怕是还没到紫霄宫就被捕妖队当野怪刷了。若他亲自去一趟的话,这期间又该如何确保这神识的稳定?

 

他的目光落到胸前鳞片位置,海底炼狱里,他曾用自己的护心鳞守护未孵化的丙儿近千年。

 

敖光化出龙形,仔细观察起这枚鳞片,上面的图纹相较昨日又修复不少,玄武印记愈发清晰。

 

碎裂过的护心鳞护身作用寥寥无几,可当日在天元鼎内,他分明感受到这鳞片也在为他抵抗三昧真火的灼烧。

 

还有当时那一缕转瞬即逝的故人仙气,当真只是错觉吗?

 

犹豫间,他将龙爪伸了过去,左右不过再拔一次鳞片,又不是没拔过。

 

“不要!”爪尖刚嵌进间隙,床上突然传来一声低吟。

 

敖光咬咬牙,未停止手上的动作,谁知床上的动静愈发明显,等他真开始用力时,床上的人猛地惊醒,朝地上便是一口浊血。

 

“昊天!”敖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颤,慌张扑到床边才想起要化回人形,“怎么会这样…”他盯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手足无措,反复喃喃,“我不拔了,昊天,我不拔了…”

 

“我没事。”昊天的神识已接近半透明状,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随便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便开始安抚正手忙脚乱向他传输灵力的龙王,“你眼睛红什么,我真的没事。”

 

“我眼睛本来就红。”敖光嘴上虽在强装镇定,心底却乱作一团。

 

为什么护心鳞摘不下来,为什么昊天的神识会对他的强行拔除反应这么大?

 

答案呼之欲出,他却寻不到那一个落点。

 

“你坚持住,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他咬紧嘴唇,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眼前人还是安慰自己。

 

“别咬。”泛着裂纹的拇指卡进龙王的齿缝,“再咬就要破了,还不如亲我一下。”

 

待摩挲开绷紧的唇珠,那手又自行往回收,轮廓渐散的神识碎片笑得轻松,“逗你的,这次别再弹我脑门了。”

 

“你闭上眼。”就在这时,敖光突然小声说道。

 

“我再渡些灵力给你。”没等对方回应,他便又快速补充道。

 

只是神识碎片的昊天不懂什么即将消散,他眼前只有一双湿漉漉的赤色眸子,和一瞬间贴近的冰凉触感。

 

很柔软,也很熟悉。

 

奇怪,这分明不该是他第一次亲吻敖光的嘴唇。

 

第一次应该是哪呢?

 

应当是日光正好,清风拂梢,灼灼桃花自余光落入肩头,怀里人儿的脸开得比桃花还要昳丽。

 

一个短促且小心翼翼的吻。

 

待两唇分开后,龙王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直接呆愣在原地。

 

昊天不免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副模样着实可爱,“不是你让闭眼的么,怎么一副我占了你便宜的样子。”

 

敖光却像是没反应过来,直盯着眼前这张脸,半晌才蹦出几个字,“这方法…真这么有效?”

 

他一时没忍住,伸手抚了上去,喃喃道,“形态竟然稳住了。”

 

纳闷间,伸出的手腕忽被握住,那神识碎片也不管他在自语什么,只笑嘻嘻地说,“既然有效,那便多试几次。”

 

首先充斥口腔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天帝少有如此失血的狼狈模样,当年青州侯府上的肉体凡躯倒是常态,一点磕碰便开始小题大做地抱着人喊疼。一开始敖光信以为真,还偷偷施法想为爱人减轻疼痛,后来发现那伤口都痊愈了小侯爷也未曾喊停,又被连哄带骗着换了另一种疗法。最后往往是受伤的人心满意足精神焕发,负责疗伤的人被吃干抹净羞愤欲死。

 

舌尖席卷唇齿,衣带半解间,龙王下意识想推开,却被箍得动弹不得,他猛地睁开眼,又在看到近在咫尺的完好容颜后,默默闭了回去。

 

昊天脸上的碎纹已消失殆尽,不仅如此,他额间玄武图纹也隐约浮现,似是在向其余残留神识发出无声召唤。

 

敖光好像快要寻得那个答案了。

 

 

***

 

 

龙遇水而生,御水而行,于波涛汹涌中翻滚穿梭,无惧无畏。但敖光现在却只觉自己宛如一叶深海沉浮的小舟,铺天盖地的浪潮向他劈来,他能抓住的,唯有手中船舵。

 

阿光,阿光。

 

海浪环绕低吟,势要将他裹挟融碎,浪珠拍打在身上,溅落进他的眼睑,亲吻他的胸口,起伏间,他从四散的泡沫中瞥见前尘碎片。

 

“阿光,朕想要你替朕去办一件事。”天帝额间玄武熠熠生辉,说话间指尖轻触爱人心口,鎏光闪烁,胸前图腾有所感应般泛起金边,他嘴角染着笑意,金蓝色的眸子一片柔和,“朕向你保证,事成之时,便是你龙族位列仙班之日。”

 

龙王眸光涣散,似懂非懂。

 

他又看到海底炼狱生产之时,银龙蜷缩于定海神柱之上,龙尾翘起,腹腔痉挛。无暇顾及处,一缕金光自胸前鳞片流过全身,将乏力吟哦的小龙小心包裹,替他吸收和分担苦痛。

 

待连着血肉的鳞片面临剥离,附着在上的金光再次应声闪动,还未来得及缓解疼痛,便被生生扯落,只能恋恋不舍地熄灭。

 

护心鳞,原来是护心鳞!

 

那神识碎片的由来竟是——

 

远处忽有雷声轰鸣,天地色变,万物震颤,只见敖丙与哪吒并肩而立于混沌之中,目光凛然而决绝。雷劫挥斥而下,将竖起的万龙甲笞得粉碎,就在此时,本该摔落的护心鳞突然亮起一道屏障,将携手共抗天劫的二人围成一团。

 

被寄于鳞片中的一缕神识并不知晓此刻保护的是谁,它只是拼尽全力履行着守护使命。

 

不要。敖光用力摇头,龙爪挥动间留下两条抓痕,别这样做!

 

他感到自己被一瞬拥紧,有人在他耳边低语,阿光,别怕。

 

天边怒吼愈演愈烈,护盾剧烈抖动,几乎要与一红一蓝融为一体,苍穹撕裂,最后一道雷劫开始蓄力,向灵珠魔丸发起最终审判。

 

疾风骤雨倾泻而至,电光火石般的撞击中,龙王仰起脖颈,一声长吟——不!!

 

护心鳞碎了。

 

他好像终于懂了。

 

 

***

 

 

不知又过了多久,这场冗长旧梦终于迎来尾声,深海不见天日,敖光却感觉一缕日光拂过眼睑。他半睁开眼,霞光之中,昊天大帝静默沉坐,额泛金边,玄武印记环绕四周,虽双目微闭,犹可耳听八方,神通万里。

 

一千年,人间春去秋来,沧海桑田,海底炼狱日复一日,朝夕难辨。

 

敖光不是没设想过与昊天再相见的场景。

 

起初他得知自己怀有身孕,心便开始动摇,不再似从前决绝,若那人能现身解释,他可以再信他一次。

 

可那人一直没再出现。

 

等到他一意孤行诞下丙儿,炼狱条件太过恶劣,龙蛋难以孵化,岌岌可危,他又开始怨恨,他儿若有任何不测,他定直指天庭,与那人不死不休。

 

后来,他被一脚踢入天元鼎,随时可能沦为炉中仙丹。龙牙刀转,锁妖阵灭,他对着定海柱淡然一句“恩怨自便”,相不相见,似乎已没那么重要。

 

他原以为这便是故事的终章,他就此隐居东海深处,重新建起的龙宫再无半分从前的影子,一如他于九重天上那人,千年纠缠,千年殊途,往事随烟,再无瓜葛。

 

敖光盯着那人,曾经的满腔委屈、愤怒、妄想交织卷上心头,他翻身下榻,想说些什么,腿刚落地便是一软,又差点跌坐回去,于是那些情绪又如同过岸潮汐,忽得退去,捕捉不清。

 

”我…臣…”还没挤出一句开场白,敖光就被自己沙哑的声线惊得一闭,这缱绻尾音,一听便知刚经历过什么,这时再论君臣,未免过于欲盖弥彰。

 

他顿觉脸上滚烫,本想拂袖遮掩,又觉得这动作与他如今年岁着实不符,半落半掩下,腰间忽得一轻,堂堂九尺龙王,就这样被人抱离了地面。

 

这姿势太过亲密,绝不适合作为久别重逢的开端,敖光恨不得当场化回龙形,随便找根柱子盘了去。

 

抱着他的人倒是神色自然,腾出只手在怀中人胸口轻微一点,一股温和灵力从指尖缓慢渡过,“好些没?”

 

千年未见,这人怎能如此轻车熟路,敖光心中不禁腹诽,这脸皮厚的跟那赖在东海数日的神识碎片简直如出一辙。

 

像是识破他的心思,天帝陛下一脸坦然,“那神识亦是我,你我朝夕相处近半月,又已有夫妻之实,举止亲密些有何不妥?”

 

…谁跟你有夫妻之实?你这神仙不要凭空污龙清白!

 

等等,所以这人神识期间的记忆根本还留着???

 

敖光将一肚子好不容易琢磨出的寒暄又咽了回去,浑身却没再那么紧绷,他伸手推了推昊天,小声使唤道,“我要喝水。”

 

 

***

 

 

待着实不算文雅地灌完两杯水,敖光这才感觉嗓子活了过来,说话腔调总归听起来没有那般…不堪入耳,他抬起头,便与眼神紧黏着他的昊天大帝撞了个正着。

 

“…你不用回九重天么?”脱口而出又是一句逐客令。

 

那人也不恼,一边伸手替他揩去下巴处残留的水珠,一边答道,“不急这几日。”

 

“怎就不急?”敖光将杯子搁至桌面,急声道,“无量仙翁佛口蛇心,陈塘关数百条生命平遭戕害,殷夫人惨遭炼丹,这桩桩件件,可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公道。”

 

待一口气说完后,触及天帝好整以暇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下意识将眼前人还当作千年前的枕边人。

 

他不由沉下声,“那老道惯会伪装,又门徒遍地,陛下若不信…”

 

“你未醒这段时间,我已与师父商讨过此事,也去了一趟陈塘关,提点过太乙真人,封神大战在即,阐截两教之争牵扯颇多,但你放心,一切都有回旋余地。”

 

敖光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他最多也就贪睡半日,这人怎得就能做这么多事,还是在神识刚刚复原本体归位不久,不愧是昊天大帝——

 

等等,他猛地抬起头,“你去了陈塘关?那你…”

 

“我见到了丙儿。”昊天目光柔和,“你将他教得很好。”

 

敖光面露迟疑,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没同他说什么,行程匆忙,只来得及远远看上两眼。”

 

敖光知他不想借此逼迫试探,心头忐忑渐缓。

 

这时,那人又悠悠说道,“不过那李家小儿倒是有趣,灵珠魔丸本为一体,有他在丙儿身边,你我都可放心些。”

 

“那灵珠…”敖光稍作犹豫,决定还是主动认罪,“灵珠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丙儿无关,你若要怪罪,我一人承担。”

 

昊天闻言却只是挑眉,“这次怎么不说任凭处置了?”

 

“什么?”刚刚还作视死如归状的龙王顿时一脸茫然。

 

“没什么。”昊天也不继续逗他,缓缓说道,“灵珠被夺之事,我先前已有所耳闻,只是还未想好对策,天劫之期已至。”他有些无奈,“若早知那天劫也有我一份,我当时定当再勤勉些,早做应对。”

 

“……”敖光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一时竟不知应当继续请罪,还是适时关心一下天帝陛下的身体。

 

他刚醒来时有诸多话想问眼前人,如今一扯,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他才闷闷出声,“当日丙儿有万龙甲傍身,我本还庆幸护心鳞足够坚硬,好歹保住我儿魂魄,没成想竟是你从中助力。”

 

昊天笑,“那也是我儿,应当的。”

 

敖光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他又问道,“那神识是因为天劫才碎落凡间的?那他又是如何出现在东海?”

 

“天劫之后,我神识俱损,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师父只好立刻封锁消息,将我的肉身带回紫霄宫看顾。”昊天答得轻松,敖光心却听得一紧,堂堂天帝,差点因为一道横生的天劫神识不保,若真如此,他怕是要成为整个三界的罪人。

 

“胡思乱想些什么。”昊天看穿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面前龙角,引来一声暗含警告的轻哼。他笑道,“若非阿光一时心软,又捡回护心鳞,我的神识可没那么容易能找到。”

 

“那鳞片虽被震碎,但上面还残留我当初附着的痕迹,阿光日日带在身边,我又怎舍得不出现?”

 

果真还是跟那神识碎片一样,花言巧语的很。敖光如此想着,却抬手去摸胸口鳞片,人身形态下那里痕迹本不明显,此刻玄武印记却随着指尖熠熠跳跃,不必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我早该猜到的。”敖光怔怔望向胸前已趋于复原的鳞片图纹。

 

将神识附着某处种下结界,不仅需要强大的灵力,还需本体万分坚定的决心,因此往往时间越久,越容易失败。当年昊天说要设立结界保龙宫完好,敖光只当又是哄他,并未当真,却没想这人早已对做好万全准备,在他不知情时便对胸口鳞片动了手脚。

 

千年来,那缕神识寄于护心鳞中,默默为龙蛋抵挡炼狱炙烤,直至天劫降临,那神识被寄托了太过强烈的意念,生生扛下几道雷劫,却也导致主体被反噬,差点神识俱损。

 

敖光这才明白,为何自打选择留下护心鳞残片后,他便开始频繁梦及从前种种,想来是仅存的神识心有不甘,想邀他与他一同重游前尘往事。


“那日的棋局,”敖光想起什么,再次开口,“当晚我突然梦到的场景,是否也是鳞片中的残留神识有意引导?”他望向昊天,“那便是你当初所想?”

 

“是。”昊天敛起调笑模样,认真作答,“我当初未说出口,心中有悔。”

 

敖光垂眸,“你在梦中所提两全之法,便是让龙族以镇压之名困守东海,看似画地为笼,实则明哲保身。”

 

以退为进,当日那神识碎片也是用的这一招。

 

昊天点头,“这是我当时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

 

敖光声音一时干涩,“你没说过那些,倘若你说过…”

 

倘若说过,一切便会不同吗?

 

同族尸骨未寒,他也不确定自己那时心还能热忱多久。

 

“我那时太过自以为是。”昊天却接过了他的话,继续说道,“觉得天地法则终会更改,千年光阴不过尔尔,我不必多说,你日后自然会懂。”

 

敖光摇了摇头,“千年岁月于神仙不过弹指,可对当时的龙族来说,太久了。”

 

“是我明白的太迟。”天帝眸中划过悔色,“无论是出征讨伐妖族还是镇压海底妖兽,我自以为替你铺好一条功成封仙之路,却从未问过你的想法。仙界对龙族的成见根深蒂固,你顶着妖界的唾骂和同族的质疑站在我身侧,等来的却是我自作主张地将你推离。”

 

“那时我也不够信任你。”敖光轻声说,他不由想到那片神识,以及那句句“你信我”,这未尝不是当年的昊天的一股执念。

 

那时他们都太年轻,太想凭自己去证明些什么,到最后反而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那现在呢?

 

封神大战迫在眉睫,阐截两教剑拔弩张,龙族还是戴罪之身,仙魔之间依旧水火不容,一千年过去了,一切似乎未有太大的改变。

 

如今,他与昊天,龙族与天帝,又当如何?

 

“这三界九天,本就有太多事情无法掌控。”天帝一声轻叹,抬手缠过龙王耳后银丝,随后与他十指紧扣,“我那时不愿承认,如今却只想握紧当下。”

 

敖光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微微失神,片刻才缓慢开口,“倘若有机会,我还是会为龙族争一争。”

 

“那是自然。”昊天不假思索答道。

 

于是他又拧起眉,“前路难言,但来日若涉及丙儿,就算是天庭我也照闯。”

 

“好。”天帝目光灼灼,“若有那日,我同你一起。”

 

“阿光,前路难言,我便与你一同踏平前路,你只管去做你想做之事,这一次,你的手我绝不会再放开。”

 

 

***

 

 

【后记小剧场】

 

“难怪我当初生丙儿时那样顺利。”敖光眼尾还泛着温存后的绯红,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感叹,他侧身一转,眼角微挑,“既然护心鳞中存了你一缕神识,那丙儿出生,你可有所察觉?”

 

蚕被半落,露出龙王肩上的斑驳/痕迹,龙角上的纹路更是宛如烧得炽艳的妖花,昊天目光一顿,喉咙也跟着紧了起来,“那神识碎片原是为护你周全,并无通感之能,我只隐约感到你境况不佳,确未料到竟是分娩之痛,更未想到——”

 

“我会强行拔掉护心鳞。”敖光微微一笑,嘴角却失了温度,“所以,你当时确实知晓我身处困境,只是选择袖手旁观。”

 

“……”如今两人说开实属不易,昊天也不会再对爱人有所遮掩,只好硬着头皮答道,“那锁妖阵是我当初托师父所设,三界六道无人能破,你又有我神识护体,我本想左右不会有什么大碍,你怨着我,还是不见的罢。”

 

“照你所言,倘若护心鳞未遭天劫损毁,那缕神识还完好无损,”敖光从床榻上款款坐起,语调微凉,“当日天元鼎内,你也不会现身了?”

 

昊天心中一紧,连忙跟着坐起,“阿光,我既渡了神识给你,必不会教你以身涉险。”他牵起面前玉手,颇有讨好意味,“当然,若那鳞片护不了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定会赶到你身边。”

 

这语气,这态度,可够诚恳?昊天盯着美人神色淡然的脸,心里愈发没底。

 

“封神大战在即,三界动荡不安,”美人终于开口,情况却不太妙,“陛下事务缠身,还是早早回罢。”

 

昊天哪里肯走,连忙伸手就去拉敖光,“我哪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

 

结果温香软玉还没落进怀里,便遭反手一擒,还没反应过来,堂堂天帝就被踹下了床。

 

床帘轻垂,龙王下巴微扬,一双赤色眸子荡着幽光,“不必见了,滚回你的九重天去罢。”

 

“阿光,你听我解释…”

 

“滚蛋,别碰我!”

 

 

***

 

 

*最后想搞点喜剧人画风来着,先踹天帝一脚吧(bushi

 

*感天动地我终于憋到写完再发lof了!

 

*一开始脑洞其实只是天帝一直暗戳戳用神识保护老婆,结果没想到老婆直接把护心鳞拔了,啥也没护上还平白被恨了一千年,被天劫砸成碎片期间老婆孩子还差点被炼丹,后来好不容易找着老婆不得莫名其妙睡一觉再和好。

写的时候太喜欢直球追寡夫的设定了,暗戳戳给天帝碎片加了不少戏,后来又开始分析两个人明明年少情深为什么会最后背道而驰…结果就是越来越歪,越写越多…

写的时候脑子一直在播:往事流转在你眼眸~

结尾的时候又变成: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你的手我不会再放开~

死脑,快停下来!

总之,希望大家食用愉快~

 

*ps :好像普设更倾向于天帝是金瞳,不过因为饼饼是蓝瞳就我设定他也是蓝瞳了,不然就让他泛点金光吧,都天帝了杰克苏一点也不是不行(狗头

 

*还有关于天帝的自称,一会儿朕一会儿我不算bug,just把戏之间的xql罢了(但也有可能会改)

 

*最后感谢仅活在对话里的鸿钧老祖和藕饼的友情支持,不出场纯属作者偷懒()

  

*欢迎留下划词和评论,作者爱看,比心心~

山山而立

全天庭都知道中坛元帅有老婆了


《华盖星,归位!》番外

摸了一个快乐的番外


话接上回,三坛海会大神在众多仙友的见证下化解心魔,成功抱得苦等几百年的老婆回家门,一时间,消息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天宫。


太乙看到两个人孩子久别重逢,也是止不住地流泪,从背后掏出来之前准备给哪吒重塑肉身的莲藕看了看,“可惜乖徒用不上了,白白净净的,浪费了多可惜,还是师父替你解决了好。”说完凭空唤出来一个麻辣火锅原地开始烫了起来,还招呼大家一起来。


中坛元帅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火红的头发高高飞扬,左手牵着老婆,右手握着混元珠,脚下一步一个莲花,没有一点刚刚渡完大劫虚弱的样子。

两个人硬生生把莲花池前面的观景路走成了婚礼殿堂的......


《华盖星,归位!》番外

摸了一个快乐的番外


话接上回,三坛海会大神在众多仙友的见证下化解心魔,成功抱得苦等几百年的老婆回家门,一时间,消息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天宫。


太乙看到两个人孩子久别重逢,也是止不住地流泪,从背后掏出来之前准备给哪吒重塑肉身的莲藕看了看,“可惜乖徒用不上了,白白净净的,浪费了多可惜,还是师父替你解决了好。”说完凭空唤出来一个麻辣火锅原地开始烫了起来,还招呼大家一起来。


中坛元帅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火红的头发高高飞扬,左手牵着老婆,右手握着混元珠,脚下一步一个莲花,没有一点刚刚渡完大劫虚弱的样子。

两个人硬生生把莲花池前面的观景路走成了婚礼殿堂的感觉。


两人来到一众神仙面前,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还是齐天大圣礼貌问好,一边笑着揽住哪吒的肩:“想必这就是弟妹吧,好生俊俏!你小子也是有福气。”

敖丙笑了笑,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反观哪吒倒是一下跳开,说道:“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随意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哪吒!”敖丙一下子红了脸。

“本来就是嘛,你刚刚在幻境里抱我抱得这么紧。”听哪吒越说越不像话,敖丙忍无可忍的掐了他一把,然后松开他的手,哪吒被掐得一激灵只好恹恹的闭上嘴。

齐天大圣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杨戬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第三只眼睛已经出卖他的情绪,哮天犬道行太浅忍不住已经躲到杨戬怀里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看到哪吒恹恹的样子,敖丙又不忍心,他悄悄钩住哪吒的小手指,用传音告诉哪吒等会儿回去我们可以多抱一会,但在外面还是要收敛一点。

哪吒更加得寸进尺的要求,羞得敖丙头上的两个小角都变成粉红色了,不过等他的要求全部达到以后,他又变成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开屏大孔雀了,连周围人的嘲笑声都变得如此的优美动听。


没办法,谁叫我现在有老婆宠着呢。

你说是吧三只眼睛带条狗,你说是吧那个石头。


太乙似乎丝毫不受影响,高高兴兴的在旁边烫着火锅,还是哪吒过去拍了拍桌子:“别吃了,你看看你都多胖了。”太乙毫不在乎形象正吃的满嘴油光,甚至高兴的邀请哪吒敖丙一起共进晚餐,哪吒看着红油锅里漂浮着的一节节的白白的莲藕,突然感受手臂有点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太乙的请求,一个丝滑的转身离开了作案现场。


太乙伸手摸了摸嘴边的油,轻骂一声:“小兔崽子,不识好歹。”但看到他屁颠颠的又跑到敖丙身边,摇了摇头:“哎,总算是你们两个天生一对了。”


敖丙正在跟大圣,杨戬,雷震子这边聊天,都是在说封神之后又出现了什么事,哪吒有多想他之类的,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念着他的的名字。

提起这个杨戬就非常有发言权,抢先回答问题:“当时这个莲藕心魔刚刚滋生的时候,太乙仙人整天担心的不得了,还拜托我去陪哪吒住了几晚,说看着点别把自己杀了。”

杨戬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皱起了眉头,忍辱负重道:“当时我们一个睡东边的大殿,一个睡西边的大殿,半夜我迷迷糊糊的听到哮天犬在叫,我睁开眼一看,你猜怎么着,哪吒大半夜的不睡觉坐着那个房梁上叫你的名字,还说要跟你踢毽子。”

哪吒听杨戬说的也直皱眉头,反驳道:“放屁,小爷从来没干过这事,你这是诽谤。”

杨戬熟练的从背后掏出一个已经破破烂烂的毽子,高高的举了起来,杨戬不语,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我当时为了让你下来,我陪你踢了整整一夜的毽子,墙上被你的毽子砸了好多个洞,第二天你醒了还让我赔你墙上的洞。”

杨戬幽怨的望着她,哪吒也不语只是一味的幽怨的望着敖丙。


敖丙忍住笑意摸了摸脸,“好了好了,别伤心了,不笑你了。”

哪吒将脸往敖丙手里蹭了蹭,委屈道:“你跟他们一样笑我,可我就是太想你了。”

很少见哪吒跟自己撒娇,敖丙心都软了,细细的哄着。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你把我丢下了,敖丙。”

“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以后你在哪我就在那。”

“一言为定,骗人的是小狗!”

“一言为定。”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立下誓言,双手十指相扣。

雷震子在旁边拍手起哄:“哎呦哎呦,中坛元帅要谈恋爱了!”

敖丙脸红红的扑进哪吒怀里,哪吒笑骂着踢了雷震子一脚,然后一把抱起敖丙,大大方方的说:“才不是谈恋爱,这时我老婆!本太子有老婆了!”


有胆子大的问道:“什么时候喝喜酒呀!”

“回头就找老龙王提亲,我要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所有人都得来哈。”

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嘻嘻笑笑:“那元帅大人什么时候入洞房呀!”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起哄。


敖丙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自暴自弃的埋在哪吒怀里。

哪吒笑骂着回应:“本太子的家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你们就好好的等着喝本太子的喜酒吧!“说着哪吒抱着敖丙一跳,风火轮载着两人腾空而起,只留下一句”本太子回去洞房了。“

敖丙恼羞成怒:“哪吒!“


只有太乙原地吃的开心:“年轻人就是急躁。“

山山而立

【藕饼】华盖星,归位!

魔童人设,封神背景

三坛海会大神x华盖星君

全文四千免费无彩蛋  


夜。

红莲的火烧透了天庭的半边天,路过的小仙看到惊叫道:“火,火,来人啊!”

“三太子的府邸着火了!”


这一声被顺风耳收进耳朵中,他反手一巴掌拍向昏昏欲睡的千里眼,千里眼被打得一哆嗦。

“你干啥呀!大半夜的摸点鱼都不安心。”

顺风耳着急道:“快去请太乙老祖!云罗宫着火了!”

“谁?!”

千里眼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只见云罗宫四周被高高的火焰包围着,密不透风。

顺风耳抓起还呆愣在原地的千里眼连滚带爬的去搬救兵。


最先到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灌江口显圣真君,两人乘云而来,望着这熊熊火焰。

大圣左看看...

魔童人设,封神背景

三坛海会大神x华盖星君

全文四千免费无彩蛋  


夜。

红莲的火烧透了天庭的半边天,路过的小仙看到惊叫道:“火,火,来人啊!”

“三太子的府邸着火了!”


这一声被顺风耳收进耳朵中,他反手一巴掌拍向昏昏欲睡的千里眼,千里眼被打得一哆嗦。

“你干啥呀!大半夜的摸点鱼都不安心。”

顺风耳着急道:“快去请太乙老祖!云罗宫着火了!”

“谁?!”

千里眼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只见云罗宫四周被高高的火焰包围着,密不透风。

顺风耳抓起还呆愣在原地的千里眼连滚带爬的去搬救兵。


最先到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灌江口显圣真君,两人乘云而来,望着这熊熊火焰。

大圣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到哪吒的影子,抓耳挠腮:“这小莲藕跑哪去了?自家房子都被烧了都还不知道。”

杨戬头上第三只眼开了一瞬间,一道金光闪过,马上又闭上,杨戬向前走了几步:“他就在里面。”

大圣更想不明白了:“这么大的火他在里面干什么?”

还没等大圣想明白的时候,雨师已经带着降雨的令牌来了。大朵大朵的乌云汇聚在一起,顷刻间,黑云翻滚,雷声阵阵响彻天际。随着雨师的第一支令牌发出,豆大的雨哗啦啦的落下。可雨虽落下,但这火势一点也没减小,反而越烧越旺。

第二道令牌紧跟着发出,但这雨就像是被隔开了,一点也不受影响。

就在雨师准备投掷出第三枚令牌时,孙悟空却召出金箍棒让雨师退后。

“这火非凡火,让俺老孙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圣举着金箍连踩几步,到了上空,瞄准三太子的府邸,深吸一口,金箍棒变大数倍,狠狠的敲了下去。触到火焰上方时金箍棒一顿,摩擦出更大的火花,大圣眼见猜想得到证实,趁胜追击将金箍棒狠狠地压了下了去。


围绕着云罗宫上方的红莲终于开始枯萎,火势慢慢减小。

这时天边也出现太乙骑着猪匆匆赶来的影子,只是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一步:“快把他的结界打碎,这混小子在乱开结界!”

太乙这边扯着嗓子喊,那边的杨戬也召唤出三尖两刃刀劈了过去,两人快速的将剩余的阵法破坏掉,防止火焰再烧起来。


直到太乙跟众仙骑着猪赶到,云楼宫只剩下一片废墟,太乙抽出拂尘向着废墟中一指,周围的东西全部被一扫而空,只剩下莲台。

哪吒三头六臂尽出,风火轮混天绫缠绕在他身上,端坐莲台中间,双目阖上,脸上无喜无悲,可周围却是魔气肆虐,唯有胸前量起一点微弱的蓝光将哪吒的心口处照亮。太乙仔细一数,确认没有再次少胳膊少腿的,松了一口气,这才拿出背后的莲藕咬了一口。

紧接着太乙一边拿出七色宝莲将周围的魔气净化掉一边开始教育孩子:“你不要以为自己肉身成仙就很厉害了,这个阵法是不可以随意乱开的,你书都没读过几本哪学的阵法。”

“你要干啥子来找师傅撒,莫一个人乱来,今天要不是你的好兄弟们你娃儿今天就糟了。”

要是按照往常太乙这么唠叨早就被哪吒不耐烦地打断了,但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大圣和杨戬收了武器走上来,围着哪吒打转,大圣敲了敲莲台,玩笑道:“你这台子质量还不错,这么久都没烧坏,改天给我也坐坐。”

哪吒依旧没有回应。

“哪吒?”

“三坛海会大人?”

“莲藕娃娃?”

“小妹崽?”

大圣挠了挠头:“嘿,奇了怪了,今天怎么回事?”

杨戬突然张口叫道:“敖丙。”很平淡的一声,甚至没有什么感情,但哪吒的手却突然动了一下。

杨戬继续说道:“东海三太子灵珠转世敖丙。”

端坐在莲台上的人终于开始有了反应,三头六臂开始收回,一阵三昧真火掠过,哪吒慢慢的睁开了眼,甚至在自己眼前都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却直直的叫道:“敖丙。”

“敖丙!”

这简单的两个字的名字里却包含了期待疑惑最后失望这几个复杂的情绪的转变。如同这几百年里无数次孤寂的夜晚叫他的名字却从未的得到回应,也像当年赠与的那个海螺再怎么也吹不出当年的故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太乙没有再说下去,看着哪吒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娃儿,你……哎。”

哪吒没有再看他们,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没事,我只是想再看看他。”说完也没有等他们回应,召唤出风火轮径直离开了。

只有在极度思念的时候他才会透露出一丝丝的脆弱,此刻的他又变回了“三坛海会大神”,此间独一无二的魔丸。


哪吒又在逃离。

当年敖丙为了帮他肉身成圣自愿扒皮抽筋,归还灵珠。带有金黄色龙血的灵珠与哪吒体内魔丸融为一体,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直追敌军三千里,助哪吒一举封为三坛海会大神,名震三界。

世人都在庆祝众神归位,他们载歌载舞,觥筹交错,却只有陈塘关三太子李哪吒在大战中失去了年少的挚友,与他天生一对的灵珠永远的留在了那场大战里。


哪吒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梦里的他还是三岁时,在陈塘关,在东海边,他们不拘束于自己的身份,不在意自己的使命,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走过长长的沙滩,看过最美的日落,欣赏过最绚烂的烟火。

梦里的敖丙会温柔地叫他哪吒,会带着新的毽子来找他,他会强调着:“我们是史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哪吒,我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

“哪吒,别走,就让我们留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

“哪吒,别回去了,留下多陪陪我吧。”

哪吒一恍惚,慢慢的向敖丙伸出手,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却依然是长大后的模样,但敖丙却还是当年陈塘关的模样。

敖丙慢慢向他靠近,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海螺:“你看,这是新给你找的海螺,是整个东海最漂亮的海螺,你要好好收着。”

哪吒看着这张自己近在咫尺的脸,突然间五百年的思念涌上心头,一股暖流涌到喉咙口,却被他生生咽下去。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哪吒忍不住想要更进一点,想靠近他的爱人,他想抓住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将他融入自己骨血里,此后半刻也不再分离。

敖丙不再前进,就在前方十步的距离举着海螺带着笑意看着他。

哪吒在独自一人面对万千魔军时都没抖过的手,此时却不敢拿起一个小小的海螺。

两个人隔着十步距离,隔着百年的时间长河,隔着天人两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对方。


过了好久,敖丙才再一次举起海螺无声的催促哪吒,但哪吒却像是入定一般没有丝毫动作,敖丙无奈的向哪吒走过去:“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般爱玩。”

敖丙每靠近一分,哪吒胸前的灵珠碎片就滚烫一分,直到敖丙走到面前,哪吒胸口就跟三昧真火一般。


哪吒从敖丙手中结果海螺,细细观察起来,确实比之前的那个更大更漂亮,哪吒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确实是东海最漂亮的海螺。”可下一秒一股三味真火熊熊燃起,将哪吒手上的海螺烧得只有灰烬,哪吒摊开手掌任由这些带有余温的灰烬随风消散。

下一秒火尖枪出鞘,混天绫翻转着来到敖丙面前,哪吒将火尖抢抵着面前敖丙的脖子,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他,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等会杀你的时候我不想玷污他。”

被火尖枪指着的敖丙却丝毫不慌张,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强调着自己就是敖丙。

哪吒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和他自开天辟地时就是一体,我又怎么会认不出他的气息。”

  “而且他不会让我留下来的,他会盼我走的更远,飞得更高。”


眼见被拆穿,“敖丙”恼羞成怒,仰天大笑几声,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样子,三坛海会大神。”

“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你,我也是他,我就是你的心魔。”

哪吒愤愤道:“你既然是我的心魔,为何要幻化出敖丙的样子,你究竟有何居心。”

眼前的人却很高兴:“我为何幻化出这个样子,三太子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当年我为了你被扒皮抽筋,灵魂消散,不入轮回,而你却肉身成圣,受世人朝拜,你又轻易的抹去我的功绩,凭什么!”

这仿佛是刺在哪吒心头上的利刃,此时却被他的心魔挑出来反复的揉捏,将他暴露在阳光下被炙烤,哪吒的喉咙里再次尝到腥甜。

明明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却将火尖枪仍在地下,苦笑一声,“你果然是怨我的。”

心魔趁胜追击:“我为你受了这么多苦,你该拿什么来减轻我的痛苦。”

战无不胜的三坛海会大神收起所有的法力,张开了双手,说道:“你想要什么就拿去吧,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心魔没有片刻犹豫捡起火尖枪,向着哪吒的胸口刺去。


哪吒坦然的闭上双眼,他在想“这样我能见到你吗,我的灵珠。”

可等了半刻,预想中的刺痛却并没有到来,哪吒低头看去,胸口滚烫的灵珠碎片纵然开辟出一片小小的结界,死死的护住哪吒的心脉。

哪吒惊喜的叫道:“敖丙!”


这一次有了小小的回应。

灵珠碎片飞到半空中,火尖枪也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从心魔手中挣脱出来,回到哪吒面前,灵珠碎片也挑起哪吒的手轻轻的放在火尖枪上面。

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哪吒却明白了。

灵珠附在哪吒的手腕上面,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圈,就像之前还是魔丸的时候乾坤圈的样子。火尖枪此时也回到哪吒手中爆出史无前例的力量,蠢蠢欲动。

哪吒轻轻的在灵珠碎片化作的乾坤圈上落下一个吻。

然后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抢,混天绫开阵,毫不犹豫的刺向眼前的心魔。

当火箭枪刺入心魔身体的时候,四周的场景开始快速坍塌,露出本来的面目,四周是一万无尽的黑。


但一个小小的蓝光开始出现,先是化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紧接着越来越大,变成一个人形,紧接着是龙角。

熟悉的气息,哪吒知道眼前的就是他等了百年的爱人,他年少的挚友,此生唯一的爱人。

哪吒叫道:“敖丙?”

“敖丙!”

这一次声音跨越过几百年的时间长河等待,清楚的传到了敖丙的耳朵里。

敖丙看着自己爱人的眼睛回应道:“哪吒,好久不见。”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哪吒紧紧的抱住自己的灵珠,像是要把他刻在骨血里,他虔诚的亲吻着自己爱人的脸庞,只求得到垂怜,不再是大梦一场。


敖丙也回应着他:“我回来哪吒,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好吗?”


哪吒用更用力的怀抱回应着他,两人携手,魔丸和灵珠相互交融,幻境出现裂缝。

光就要照进来了。


外面此刻,云楼宫仍然被大火焚烧着,任凭大家如何努力都灭不掉。

孙悟空召唤出金箍棒说道:“让俺老孙试试。”

太乙拦住他:“再等等,他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终于在天边亮起第一道曙光后,莲花出现一丝裂缝,众人大喜。

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多,火势也越来越小,云楼宫本来的样貌也开始逐渐先露出来。


太乙抽出拂尘向着阵眼一挥,哪吒的莲台浮现出来。

而此时他正端坐在莲台中间,三头六臂尽出,脸上面带笑意,其中一只手上还有一道蓝色的光环。

众仙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三太子搞得是哪一出。

就在这时,哪吒背后三昧真火熊熊燃起,他带有蓝色手环的那只手向水池中伸去,只是还没碰到时有另外一只更白的手抓住了哪吒的手,敖丙从水中缓缓出现,被哪吒牵引着来到他的莲台上,两人紧紧相拥。


“华盖星,归位。”

  

还有番外!在写了!





















∧

变成大藕后,哪吒觉得敖丙在躲自己(一发完)

看不到第三部我就这样造谣

还没意识到自己变大的直球藕x害羞饼


01

“敖丙!早啊”


哪吒正在踢毽子,看到敖丙后弹了个清脆的舌,一扬下巴招呼道


“来得正好!陪我一起踢毽子啊!”


“不,不了……”,敖丙眼神躲闪,脸涨得通红,脚下的步子乱了几拍,直接调转方向,“我的床铺还未整理,我要回去收拾一下!”


“是吗?好吧……”,哪吒看着敖丙飞驰的背影,转过身拨弄着毽子毛,“害!被子没叠要回去不是很正常?敖丙嘛,这个人一直就这样儿……”


“个屁嘞!”,哪吒把手里的毽子狠狠扔出


如果这不是敖丙第七次看到自己后转身就走,第十六次跟他打招呼但眼神躲闪面色通红,以及无数次...

看不到第三部我就这样造谣

还没意识到自己变大的直球藕x害羞饼


01

“敖丙!早啊”


哪吒正在踢毽子,看到敖丙后弹了个清脆的舌,一扬下巴招呼道


“来得正好!陪我一起踢毽子啊!”


“不,不了……”,敖丙眼神躲闪,脸涨得通红,脚下的步子乱了几拍,直接调转方向,“我的床铺还未整理,我要回去收拾一下!”


“是吗?好吧……”,哪吒看着敖丙飞驰的背影,转过身拨弄着毽子毛,“害!被子没叠要回去不是很正常?敖丙嘛,这个人一直就这样儿……”


“个屁嘞!”,哪吒把手里的毽子狠狠扔出


如果这不是敖丙第七次看到自己后转身就走,第十六次跟他打招呼但眼神躲闪面色通红,以及无数次拒绝一起踢毽子,哪吒也很想相信,敖丙是真的要回去收拾床铺


哪吒急的原地转了两圈,一手作拳在掌心重敲一下,终于得出结论——“敖丙在躲我!”



02

“有人故意躲着你是为什么?”李靖伏在案上看书,头也没抬的重复了一遍哪吒的话


“对呀!而且是看到了转身就走!跟他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那或许是人家心情不好”,李靖拿起笔,正欲写些什么


“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也不能不理人啊!难道是我惹的他不痛快?可是他都不理我,我怎么能惹他不高兴呢……”


“好啦好啦……”,李靖思路被打断,无奈的放下笔,抬手往哪吒的方向探,却摸到哪吒膝盖


“爹……你干嘛?”,李靖这才抬头,和哪吒大眼瞪小眼,才发觉如今坐着都需要仰视哪吒了


“爹忘记了”,李靖站起身,“我儿如今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拍拍哪吒的肩膀,“爹还当你是小孩儿,想拍拍你的头呢”


“什么啊……长高了也还是小爷我啊!”,哪吒轻哼,“可不许把我当小孩儿”


“好好好,不是小孩儿”,李靖笑着捋捋胡须,“你说有人故意躲着你?”


“嗯!”,话题回到正轨,哪吒重重点头,“爹,你说说,这是因为什么?没人陪我玩儿,我都要无聊死了!”


“哈哈哈哪吒,你别急嘛,敖丙可能是离开亲人,心情不好,心中郁结才不愿与人交谈”,李靖笑着为哪吒指点迷津


“原来是这样吗!”,哪吒一拍脑门,完全忽略为何父亲就知道自己说的是敖丙,“谢谢爹!我知道啦!”


想家人,这还不好说!


夜幕降临,敖丙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好今天没怎么碰到他”,长出一口气,走到桌前点燃蜡烛,烛光映出哪吒上挑的眼角眉梢,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错不错的看着他


“没碰到谁啊?”,哪吒开口发问


“哪吒!你,你怎么在我房间”,敖丙被吓到了,随即后退几步,“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啦!”,哪吒也站起身,一个响指点亮了屋中所有的烛火,“知道你想家,特地给你一个惊喜!”


敖丙这才发现桌上有一块布盖着什么东西,“铛铛铛铛——”,哪吒揭开,露出藏着的玄机


几团泥巴


“额,谢谢哪吒”,敖丙没看懂此中奥妙,但立马笑着对哪吒说“我很喜欢!只是,我们龙族不爱吃海底淤泥……”


“什么淤泥?!这是我捏的你父王和师叔啊!”,哪吒把布一甩,急急上前两步


“你看!”,哪吒指着一坨有两块凸起的泥巴,“这是你父王敖光”,又指指旁边细长的一条,“这是你师傅我师叔申公豹”,“剩下这几个嘛……”,哪吒挠挠头,“当时人多,实在是没记住你其他亲戚长什么样,我就凭想象捏了几个,你看像不?”


“这……”,敖丙扶额,低下头努力辨认着这些泥团子,“乍看是有些不像,但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神似!”


“哈哈哈哈哈”,哪吒笑的朝后仰去,“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


“有的有的!”,敖丙说着把哪吒往门口带


“哎呀你喜欢就好!”,哪吒不明所以,飘飘然的跟着敖丙走,“你喜欢我再给你做几个”


“好呀好呀……你看天色也不早了”,敖丙轻轻把门拉开,“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砰的一声响,哪吒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关在了门外,“诶,不对啊!敖丙!你不伤心了不?咱俩一起踢毽子啊?”,哪吒拍门


回应他的是屋里熄灭的烛火


“看来爹说的不对!”,哪吒摸着下巴,“敖丙不是因为想家”



03

“怎么还有我的戏份?”海夜叉看见哪吒就想逃,被乾坤圈追着跑了一圈,倒在哪吒脚下


“跑什么啊”,哪吒把海夜叉扶起来,“我就问你点事儿”,摸摸鼻子,“你说有人老是躲着你是为什么?”


“诶呦饶了我吧,小孩儿都打不过,你现在这样,我能不躲着点吗?”,海夜叉听的两腿战战,差点又跪下


“哎呀我不是说你……”,哪吒不耐烦的扶住他,“等等!觉得打不过也会躲着走吗?”


“当,当然啦!害怕你,不敢跟你硬碰硬”,海夜叉又是作揖又是陪笑,“您现在这样英明神武,天资不凡,谁看见不都得躲着走”


这样啊,哪吒松开海夜叉,摆摆手让他自己离开,“敖丙我俩总是打个平手,怎么可能是怕我,难道真是被我单挑他老爹吓到了?”,思及此,哪吒又飘飘然起来,“诶呀小爷我真是天生神力”


唉,算了,谁让他是敖丙呢,输给他,我愿意


于是敖丙这天在院子里碰到了哪吒


“额,哪吒,好巧啊”,又是这样,脸红低头转身三件套,哪吒熟练的拦住敖丙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所为何事?”,敖丙被拦住也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问哪吒


“切磋一下啊”,哪吒拉着人往院子中间去,“你我好久不曾比试了,趁此机会来过两招”


“哦,好啊”,敖丙弯腰行礼,拉开架势,“来吧哪吒”


“接招吧”,拳头带着凌厉的风直冲而来,敖丙以掌化之,借力还击


“不错嘛”,拳头后闪出哪吒的脸,挑眉邪笑,逐渐离敖丙越来越近


敖丙动作有一瞬的停滞,随即皱眉发力,把哪吒击退,脸颊却飞出两朵红晕


“再来!”,哪吒只顾接下来的戏怎么演,全然未曾注意敖丙的变化


敖丙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凝出冰凌向哪吒攻去,哪吒也化出火焰,在空中对接后,形成大片的雾气,逐渐将二人淹没


“哪吒?”,雾气大到敖丙已经看不见对面的人,忙收了发力,摸索着前去查看


“诶呦”,大雾散尽,只见哪吒倒在地上,“诶呦,敖丙,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小爷我甘拜下风!”


“哪吒……”,敖丙无语,看着哪吒一边表演疼痛难耐一边斜眼瞟自己,整理自己的衣袖,拍拍身上的灰尘


“习武之人应尊重对手,不管如何当全力以赴”,敖丙看着哪吒,“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使出全力,我们再来切磋”,说完转身就走


“诶,敖丙,敖丙!”,哪吒看人头也不回,也不装可怜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这招儿也不好使?”,哪吒郁闷地踩着风火轮绕着陈塘关飞了三圈


“看来也不是因为打不过我吧”,哪吒甩甩脑袋,“我还不信了,一个敖丙我哄不好!”



04

“故意躲你是啷个回四?”,面前的火锅红汤滚滚,太乙塞的满嘴是菜,口齿不清的回答


“对啊”,哪吒手肘支桌撑着脑袋,“诶快别吃了!你徒弟有事儿要你帮忙你就这样?有你这么做师傅的吗。”


“不得急不得急,哪吒你自己添双碗筷,咱们师徒边吃边聊”,太乙还在往锅里下菜


“诶呀我不吃……”,哪吒不耐烦的拒绝,一张嘴被太乙塞了一筷子土豆


“好吃吧?哎呀这个耙土豆煮的又软又入味儿,正好能吃”,太乙讲得眉飞色舞,期待的看着哪吒


“呸呸呸!好辣!”,哪吒往外吐出来,“不知道小孩儿不能吃辣锅啊?”


“诶呀我滴土豆!你这个逆徒,那么大滴娃儿,一点辣都吃不了噻”,太乙真人看着地上的土豆,心疼的直摇头


“好啦!”,哪吒一拍桌子,边吸气边说“在陈塘关,小孩那桌都不放辣椒的”


“诶呀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太乙还沉浸在痛失土豆的情绪里


“别管你那破土豆了!”,哪吒简直想把锅给掀了,“快回答我的问题啊!”


“啥子问题?”,太乙抬头,“哦哦,有人躲着你噻,以我真人多年的经验,他一定是有秘密!看到你心虚才不理你的!”


秘密?哪吒想,好吧好吧,最好的朋友也是可以有秘密的


“你们师徒真是两个笨蛋!”,旁边发出一道细小的声音,太乙拎出关在笼子里的石矶“哎呀!怎么是个小帅哥!死胖子你还有个大徒弟呢?”,石矶看到哪吒,趴在笼子的边缘,拼命把头探出来


“你这妖怪莫要瞎说,贫道就一个好徒儿,那天收你的就是喽,还是这个噻”


“你说你早这样来见我,咱俩又怎会大动干戈”,石矶捋捋自己头上的两片叶子,冲哪吒眨眨眼


“那是自然”,哪吒一扬下巴,双臂环抱轻哼道“小爷我长高了,变强了,你自然不是我对手!看见就得乖乖投降!”


“才不是因为这个!”石矶挥挥石头小手,“俊俏的小郎君和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随即扔出一面镜子,飘在哪吒面前,“娘娘我怎会一视同仁呢”


镜中倒映着哪吒的脸,鬓发飞扬,剑眉星目,“这不还是我吗?”,哪吒左右转转头,“还跟以前一样帅气!”


石矶和太乙无语


“小石头,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躲我是因为我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哪吒走到石矶面前,叉着腰问她


“谁是小石头!”,石矶变出小石块砸向哪吒,“叫我石矶娘娘!”


“你说的能是真的吗?”,哪吒挥手挡掉毫无攻击力的小石子,斜眼睨着石矶


“去问清楚不就好啦”,石矶蹦蹦跳跳的,“如果真是这样,你要赔我石矶娘娘一个新的山头!”


“说话算数!”,哪吒爽快的答应,“可是要怎么问啊?”


“这还不简单,我教你”



05

敖丙探头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哪吒才放心下来,不知为何,哪吒最近总是很喜欢戏弄自己


“本来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敖丙嘀咕着


“敖丙”,哪吒的声音响起,吓了敖丙一跳


“哪吒?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敖丙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哪吒,连连后退,不知这次又是什么招数


“敖丙”,哪吒慢慢走近,与敖丙面对面站立,“我知道,你一个人远离至亲和家乡,如果要想回去,我绝不拦着”


眼睛要睁大,曲腿,从下往上看他!哪吒想着石矶的话,努力照做,配合桀骜的五官,说不出的萌感


“没,没有啊”,敖丙只觉从脚底升起一股热浪直冲大脑,“我没有想家,而且你上次送我的泥,泥人我也十分喜欢,想家就拿出来看呢”,敖丙看着哪吒如墨的眉眼,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有门!这次没马上拉开距离!


哪吒乘胜追击,继续按剧本行事,眼睛眨巴眨巴,抓住敖丙的衣袖


“我,我并非故意”,敖丙的脸更红了,像身处海底炼狱的岩浆里一般,还未说话便口干舌燥,但这样的哪吒,他从未见过,又不忍心与他拉开距离


“只是,我从前都把你当小孩看待,你突然变得,这么高大,我一时不知如何与你相处”,敖丙闭着眼睛,一股脑把心中的顾虑说出口


“还真是啊!”,得到答复,哪吒站直身子,瞬间高了敖丙半个头


他揽过敖丙的肩膀,“那以后咱俩天天待在一起,给你好好看看,好好适应一下”


“诶!不必不必!”,敖丙连连摆手拒绝,“我其实已经习惯的差不多了,真的!”


又来?哪吒把敖丙手按在颊上,让他捧住自己的脸,“你不能因为我长得不一样就不跟我玩了!你这是始乱终弃!”,敖丙的手心凉凉的!喜欢!


这么大的人委屈起来竟还像个孩子,敖丙轻拍着他的脸,害羞都忘记了,“好好好,跟你一起,我怎么会对你始乱终弃呢?”


敖丙环抱住哪吒,轻轻拍着他的背,哪吒顺势伏在敖丙肩头,又蹭又闻的撒娇


得手的哪吒高兴的就差摇尾巴了,“小石头还真没骗人”


敖丙推开哪吒,“什么小石头?”


于是哪吒将与石矶的交易和盘托出


敖丙又羞又气,“我不理你,才,才不是看你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材又很好……”,哪吒越听笑得越大,牙都要咧到耳后


原来敖丙不是不会夸人,是只说实话!


“小石头夸我都没用这些词”,哪吒嘿嘿笑着,又要去抱敖丙


“放手!”敖丙挣扎着,想脱离哪吒的怀抱


“又要拒绝我?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一起踢过毽子了吗?”哪吒嘴一撇,又睁着大眼睛看他


“好吧好吧……”敖丙顺从的靠了回去


“这才乖嘛”,哪吒蹭了蹭敖丙的头顶,突然觉得长大也没什么不好


“这也是小石头教你的?”敖丙像熟透的苹果,只觉得从出生就没有这么热过


“前面的是”,哪吒凑近敖丙耳廓,轻吻了一下,“这个不是”


回应他的是怀中人如鼓的心跳

山山而立

天帝的复婚大业ing

全文四千免费无彩蛋

《天帝又来抓老婆了》番外

对内三部曲    

  

天帝复婚大业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对外三步取得圆满的成功。

终于可以实施对内三部曲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天帝还没完全抱的美人归,处于一个没有名分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婚服的款式都想好了。

所谓对内三部曲,攻心为上。

天帝知道龙族喜爱亮晶晶的的东西,他便要求织女用晚霞织出五光十色的红布,派出所有的青鸾去找三界里最好的亮的宝贝。每天晚上天帝都会将收集的东西带回寝宫,刚开始敖光还表现的毫不在意,但每天晚上天帝拿回来的东西都不带重样的,有些是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时间一久,龙族的本性就有点压制不住了......

全文四千免费无彩蛋

《天帝又来抓老婆了》番外

对内三部曲    

  

天帝复婚大业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对外三步取得圆满的成功。

终于可以实施对内三部曲了。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天帝还没完全抱的美人归,处于一个没有名分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婚服的款式都想好了。

所谓对内三部曲,攻心为上。

天帝知道龙族喜爱亮晶晶的的东西,他便要求织女用晚霞织出五光十色的红布,派出所有的青鸾去找三界里最好的亮的宝贝。每天晚上天帝都会将收集的东西带回寝宫,刚开始敖光还表现的毫不在意,但每天晚上天帝拿回来的东西都不带重样的,有些是连自己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时间一久,龙族的本性就有点压制不住了。

刚开始敖光都是等天帝不在或者睡着的时候偷偷看的,看到实在喜欢的还会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他既然拿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我拿一两个他也发现不了。”敖光想。

敖光自以为没有被发现,但实际上送到龙王这里的每一个东西,大到一个屏风一件衣服,小到一颗珍珠,上面都附有天帝的灵识,在看不见的地方周围却全部是天帝的气息,每个小动作天帝都知道,龙王的一举一动跟天帝紧紧相接连。

天帝其实很喜欢龙王这些小动作,看起来相当有反差感。

于是天帝每天都拿东西勾引一点,笨笨的龙王就上当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照常准备休息的时候,天帝突然用超绝不经意的语气说道:“阿光,我前几日已经将龙宫的遗址基本修复完了,这两日我就派兵将你的族人全部送回去,他们以后都可以安心在龙宫居住了。”

本来昏昏欲睡的敖光听到天帝的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猛的一下坐起来:“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天帝看他这么大的反应也跟着坐起来,看着龙王半边脸还有刚刚压出来的痕迹,眼神却亮亮的,好久没有波澜的心也跟着变得也软软的:“你怎么也学得跟申公豹一样了,嗯?”

敖光却一心只有他刚刚说的话,紧紧的抓住天帝的手:“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看他一副着急得模样,天帝故意逗他:“我刚刚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刚刚明明就说了!”敖光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又骗我…”

眼看敖光要生气了,天帝连忙揽住他,说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明天我就陪你回一趟龙宫,把你的族人安置好,怎么样?”

 “可天元鼎的事情才发生不久,外面的人该如何议论我们?”

天帝反问他:“你怕吗?”

敖光摇摇头:我们已被打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我是怕他们会为难你……”

天帝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神难免有些荡漾,他自己往后靠着,又揽着敖光躺在自己身上,亲了亲他的耳朵。

“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我,他们也不敢为难我。”

“之前有很多事情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没有陪在你身边,所以我想尽力的弥补你。”

“我只要你开心。”

情到深处,天帝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敖光一时说不出话,手上却死死拉住天帝的手不愿意松开。

天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他。

好半晌龙王才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了的。”

天帝笑了一下:“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无所求。”

天帝知道今天龙王还没转过弯来,也没再逼他,于是揽着龙王躺了下去。

“夜深了,睡吧,明天还要回龙宫呢。”说完轻轻拍着龙王的背,闭上眼酝酿睡意。

龙王也没有再说话,许久以后,久到天帝都以为龙王要睡着了,但他的龙尾却幻化出来一路缠上了天帝的腰上。

天帝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第一步取得圆满成功,为天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对内第二步,拉帮结派。

如果要给龙王的喜爱度排个名次的话,那敖丙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虽然天帝很想自己坐一坐第一名的宝座,但他现在的喜爱度估计还在排东海的子民和哪吒后面,真所谓路漫漫其修远矣。

但这不妨碍天帝拉拢第一名和倒数第二名。

既然质量上不行那就只能靠数量了。

在帮龙王安顿好子民后,天帝回到宫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见了敖丙,哪吒,太乙三人。

大殿里三人再一次见到天帝。

看到在上面坐着的天帝,敖丙和哪吒对视一眼稍微有点心虚,毕竟在天帝派人传旨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蛐蛐他,但一想到天帝经常找各种理由不允许自己见父王他心虚的腰杆稍微又挺直了些。

天帝翻看着面前药仙送来的折子,询问道:“在天宫住的这几天,伤养的怎么样了?”

哪吒敖丙两人不接话,空气里一阵无声的沉默。

太乙前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再一次勇敢地站了出来:“嘿嘿,谢谢陛下,好多了好多了,这几天能吃能睡,能蹦能跳的。”

“那就好,等再过几日,你们的伤彻底养好之后,就可以下界去了。”

哪吒马虎听听,又细细一品,这好像是要赶我们走的节奏,忍不住嘀咕道:“这天帝老儿也太抠了吧,明明是你非要留我们下来的现在又赶我们走,切,谁稀罕。”

哪吒自以为声音很小,但实际上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其余三个人的耳朵里。

好不容易把气氛活跃一点的太乙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无奈:“为师只能帮你们到这了,回头别说是我教的。”

敖丙拉了拉哪吒的手,示意他别说话,哪吒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但好歹没再持续输出,三人一齐看向天帝。

这天帝老儿也还没计较,只是解释道:“让你们下凡并不是说赶你们走,是让你们去寻找自己的机缘。”

“机缘?”

“你们混元珠本就是天地孕育,三年前元始天尊本想销毁魔丸。”说到这天帝有意无意的看了哪吒一眼,“没想到天道开了一线生机,魔丸和灵珠都活了下来。”

牵扯到魔丸的事情敖丙明显比哪吒更着急,连忙追问:“既然是一线生机,那为何我们两个都活了下来?”

“所以这就是我让你们下界去找的机缘,你们的第二个生机,到时候封神大战可保你们的性命。”

“我们该上哪去找?”

天帝摇摇头:“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找了,毕竟天机不可泄露。”

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哪吒又要发作了,还好敖丙及时拉住他。

敖丙抬头认真的看着天帝,缓缓后退几步,第一次郑重的行了一个礼:“我们一定会去找的,但灵珠之事是我和父王的过错,不论到时候什么情况,恳请陛下保全哪吒的性命。”

哪吒本就最不愿意听到敖丙说亏欠自己,更何况什么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一下抓住敖丙的肩膀,面对着自己:“你在胡说些什么!灵珠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非要揽在自己身上?”

敖丙没想到哪吒生这么大的气,急忙解释道:“你别生气哪吒,我只是怕到时候……”

哪吒皱着眉头:“你压根就没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哪吒说完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敖丙更着急了,赶忙追过去:“哪吒,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应该这么说。”

“哼,你下次在这么说。”哪吒想了半天,舍不得对敖丙说重话,只能假装恶狠狠的,”下次再这样说我就不跟你踢毽子了。”

敖丙见哪吒愿意搭理自己,说什么都跟着点头,在大殿里又开始卿卿我我的,太乙和天帝反而被当成了空气。

直到天帝实在是看不下去,咳了一声,敖丙才想起来在大殿,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连两个小小的龙角都仿佛在冒着热气。反观哪吒面上依然还稳如泰山,内心却悄悄暗爽起来。

太乙连忙使眼色:“光天化日的,注意点影响哈。”敖丙连忙点头。

天帝欣赏够了两个人的小别扭才抬抬手,一道金光从两人面前掠过,瞬间又化作落在两人的手里。

“这是凤凰的羽毛,你们此去凶险,将他带在身上可在关键时刻为你们指明方向。”

哪吒好奇地将羽毛吹起来,问道:“这玩意能有用?别等会风一吹就找不到了。”羽毛好像是听懂了哪吒的话,原本飘在半空中的羽毛扭头跑到敖丙手里去了。这下哪吒好奇心一下就上来了,跟着追去看。

敖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让他收敛点,自己则向天帝道谢,还想问问关于他父王的事情,但话还没说出口,天帝却说:“你且放心去吧,你父王在九重天有我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

敖丙愕然,天帝却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大胆去吧,你只需要去做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我和你父王都会支持你。”

当天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敖丙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他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身和哪吒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大殿外光照耀着前路,充满了对未知的挑战,两人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太乙和天帝隐没在光影里站在他们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大步向前。

太乙在后面忍不住感叹:“不亏是我教的徒弟,有我当年的风范了。”

天帝看了一眼没戳穿他。

天帝对内第二步圆满收官。

对内第三步,就稍微有点见不得人了。

这天帝是天上第一人,这样貌自然也无法可说,这色诱一说信手拈来。

但这就是真的天机不可泄露了。

最后的最后让我们恭喜天帝抱得美人归。

家庭幸福,合家美满。

离人

【藕饼】中坛元帅的莲花池内养着什么?

       *是柔弱撒娇的小饼

       *青蛇法海莲座纠缠即视感,封神后时期

  *啸天犬疑似为唯一受害者,请大家注意保护小动物的弱小心灵。



      中坛元帅的云楼宫大殿后院有一方莲池,此时的哪吒显了法相正端坐于莲座之上,只留了混天绫伴在他身旁。

  他本不是勤于修炼之人,只是如今他正与敖丙生气,才会在这打坐静气。

  漫池清雅莲香也无法让哪吒静下心来,他于仙气袅袅中...

       *是柔弱撒娇的小饼

       *青蛇法海莲座纠缠即视感,封神后时期

  *啸天犬疑似为唯一受害者,请大家注意保护小动物的弱小心灵。



      中坛元帅的云楼宫大殿后院有一方莲池,此时的哪吒显了法相正端坐于莲座之上,只留了混天绫伴在他身旁。

  他本不是勤于修炼之人,只是如今他正与敖丙生气,才会在这打坐静气。

  漫池清雅莲香也无法让哪吒静下心来,他于仙气袅袅中闭目清修,可脑中尽是敖丙捂着伤口与他争吵的模样,久久无法入定。

  敖丙的腹部受伤,被他安置在云楼宫前殿修养。他自己则跑来后池生气。

  魔丸疼惜灵珠,即便生气也只是生闷气……不曾随着性子乱来。

  池内清风微动,有人不请自来。

  哪吒眉心微皱,不过片刻又松了眉心,他静坐在莲台之上,俊美的脸庞上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笑意。

  莲池内水波荡漾,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底游动。

  那是龙

  蓝白的龙绕莲座而起破出水面,巨大的龙首靠近哪吒。

  见他不理,敖丙便把龙首搁于哪吒盘坐的腿上,龙尾在水中不住摆动,引起池水翻涌莲花颤颤。

  仙气上涌,将哪吒的脸庞遮的若隐若现,唯有额间原本的魔痕十分明显。

  龙首复又沉入池内,龙身绕着莲座慢慢游动,翻动间龙腹上的伤疤几次露出水面。刚刚愈合的伤口还泛着淡淡的白,与旁的地方略显不同。

  龙身绕到莲座后方,再跃出水面时,敖丙已现了半身人形。

  水声汩汩间,敖丙从身后抱住了哪吒,头也顺势搭在哪吒肩上。

  “别生我气了……”

  哪吒虽然不语却也收了六臂的法相,方便敖丙能从后面抱紧他,整个龙都贴在了哪吒的后背上。

  “大将军?”

  龙尾轻摆,敖丙转身来到哪吒身前,双臂撑在莲座上直起身子凑上前去。

  “那日天兵来报,说你与清源真君受困于敌阵,我心急如焚…..”

  敖丙攀上莲座,侧身坐在哪吒身前,龙尾依旧沉在水里。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哪吒额间的印记被敖丙轻轻拂过,下滑的手被哪吒握住,修长的双目缓缓睁开。

  那人周身灼热,说的话却带几分冰冷。

  “所以你就跑去闯阵?”

  哪吒攥紧了敖丙的手,语气里还隐隐带着怒气。眼神在瞥到敖丙腹部淡淡的疤痕后更冷了几分。

  “还弄了一身伤,那妖物能困爷几时?”

  短暂的沉默后,敖丙抽回了自己的手。

        哪吒自封神后获封威灵显赫大将军,他自然是武力超群,屡战屡胜的悍将。是自己胡乱闯阵给哪吒添乱……

        “啧”

        哪吒看着那人不似刚才那般撒娇,便知是自己话重了,惹得敖丙胡思乱想。

        哪吒伸手把他捞进怀里,手上摸着敖丙湿滑的鳞片,低声哄着。

        “爷不是怪你,自封神你身陨后,爷实在见不得你受伤…..”

        那天看着敖丙身上洇散开的血迹,他简直神魂具丧。

        敖丙乖顺的趴在哪吒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你还在生我气”

        “没有”

        再杀伐果决的大将军,在爱人面前也要低头。

        “你有!这几日你都背对着我睡的!”

        龙尾不满的拍打着水面,这几日即便是敖丙主动抱上去,哪吒都不肯回头看他。自从两人相恋后,敖丙还从没有这样被冷落过。生气之余还有几分失落伤心。

        从前,他从不会生这么久的气….

        龙尾掀起的水溅到哪吒脸上,脾气见长,哪吒如是想到。

        灵珠生气起来,即便是干天干地的魔丸也要认怂。

        “爷见不得你的伤,看了难受…..”

        哪吒再一次闭上双眼,见惯了战场厮杀的大将军此时也怕了血腥。

        敖丙一愣,侧头蹭了蹭身旁人的脸颊,

        “别担心,早好了。我们是神仙啊,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伤而损了身体呢。”

        见他仍然不语,敖丙便带着他摸上了那道淡淡的痕迹。刚愈合的伤口略微有些敏感,哪吒的手贴上来时,敖丙心神一颤。

        “你看,真的已经愈合了……你看看我啊”

        被按到莲座上的那一刻,池中的龙尾化做双腿攀了上去。

        莲池内水声混着什么响个不停,红莲颤颤,雾气升腾。

        

        “你看,我就说华盖星君不至于这么菜。一道小伤养十天半个月还出不了门。”

        清源真君牵着他的狗和斗战胜佛一起站在宫门口处,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奈。

        啸天犬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本来就不想来。哪想这俩人薅着他就往外跑。他已经是神仙了,他不需要被溜!

        孙大圣把揣了一路的蟠桃放进嘴里,咔嚓一声,鲜美多汁。

        “白费了俺从王母那拿的蟠桃,本来还想给三太子补补,毕竟跟他家有几分交情不好不管不问的。”

        杨戬听了这话简直无语到家,大圣您摘了一筐蟠桃边走边吃,也就是云楼宫不算太远,到人家门口还剩这么一个。

        不对,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孙大圣两口吃完了最后一个桃子,将桃汁顺手抹在狗头上,打了个嗝。

        “也不方便进去,回吧,明天再说。”

        啸天犬:我***,你们*

幽羽v~v

【藕饼】《入圈必看必吃榜》 汇总整理1-15

总算看了哪吒2,火速滚回坑hhh,看到许多同好在推文下面问链接,我尽量整整,收拾存存链接一个个慢慢看,看过的也可以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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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当推文活动而不是评分活动,可以发现许多好文。本汇总不记录分数仅作导航使用,排名按推文最早提名时间整理,不分先后,会去除重复提名。括号内为一些碎碎念和提名理由节选。

(ps:我吒1已入坑,有些老文我看过,✔️✖️是我自己看没看过的标记,请无视)


1.《全天界都知道我在追你》 @Re 

【藕饼】全天界都知道我...

总算看了哪吒2,火速滚回坑hhh,看到许多同好在推文下面问链接,我尽量整整,收拾存存链接一个个慢慢看,看过的也可以重温。

LOFTER←《入圈必看》推文入口(此入口2月8日失效,待官方恢复。具体经过可见→《入圈必看》失效(官方优化中)的说明-幽羽v~v

把这当推文活动而不是评分活动,可以发现许多好文。本汇总不记录分数仅作导航使用,排名按推文最早提名时间整理,不分先后,会去除重复提名。括号内为一些碎碎念和提名理由节选。

(ps:我吒1已入坑,有些老文我看过,✔️✖️是我自己看没看过的标记,请无视)


1.《全天界都知道我在追你》 @Re 

【藕饼】全天界都知道我在追你(一)-Re

中篇已完结,HE。文章接封神后,地位尊崇藕x孤僻美貌饼,双失忆,撒狗血。

✔️(镇圈文之一。前半部分笑点较多,中后期较虐撒狗血。近期推文大热,文章构造紧密,剧情逻辑通顺,也有文评认为后期人物塑造不够贴合,但总体瑕不掩瑜,值得一观。近期太太开启了二刷,需要的可以支持)


2.《惊鸿》 by 风途石头(fengtushitou)

红白

短篇已完结,HE。敖丙为了救龙宫,在哪吒生辰宴上献舞的故事。

✔️(🚗温柔的大鱼大肉)


3.《顶级神仙告白示范》 @撒盐 

【藕饼中秋48h/6h】顶级神仙告白示范【甜+上篇】-撒盐

短篇未完结,暗恋梗

✖️(仅看到上和中,没有下,好像坑了。。但太太文笔不错,吒2能不能回来。。)


4.《脱单演义》@T_theresa 【应多名读者反馈,此文作者涉及明确说自己作品人物为oc+拉踩魔童灵珠丙等行为,特此说明,瓜条见【脱单/脱贫演义OC作+拉踩饼避雷】-double,读者可自行避雷】

【封神藕饼】脱单演义(1)-T_theresa
中短篇,HE。现代背景,封神藕饼;作话:硬核强制爱,没有追妻火葬场,全靠敖丙的求生欲HE,对受控不太友好,慎入;近似原创所以人设自创了,不存在OOC

✖️(文评疑似因ooc产生两极分化,作者也建议看成自创人设,自行斟酌后观看。除人设争议,此文的推文理由多为故事叙事能力强,藕塑造深得人心。)


5.《镜花水月》 @海盐莲花羹 

【藕饼】镜花水月(1.1w+一发完,封神paHE)-海盐莲花羹
短篇一发完,HE。本篇为封神与魔童交汇的故事线一主封神部分。有变身术女装/怀蛋提及/狗血误会/封神背景设定提及,不识七情六欲的神明藕x因为前尘而轻微黑化的星君饼

有前文一【藕饼】我心安(8k+一发完,HE)-海盐莲花羹(总结就是封神藕之前因缘巧合见到了灵珠,因而对被自己杀死的小龙产生了疑惑和好奇)

✔️(一句话总结:这个太太的所有文,都好看哈哈哈。文笔细腻有力,情节构思不落俗套,推荐!本子《莲花坞》也在二刷。)


6.《天上掉下个老公和儿子》 @詹鼠 

【藕饼】天上掉下个老公和儿子(6)-詹鼠lof吞章,仅余6,8,9,12。

中篇已完结,HE。封神后藕饼,失忆梗

✔️(好看,推文理由多为文章张力强,人物塑造丰满。)


7.《哑巴新娘》 @Krlove 

【藕饼】哑巴新娘(1):捡个小哑巴-Krlove
连载中。哪吒:英雄救美捡了个小哑巴带回家,长大了当我老婆【计划通

✖️(天降竹马设定,前期甜后期微虐)


8.《目成心许》 @旗木小海汪 

【藕饼】目成心许(1)-旗木小海汪
中篇已完结,HE。现代校园背景,幼驯染设定,双向暗恋。护妻狂魔藕x温柔饼。

有前文,【藕饼/论坛体】怎么帮竹马追到心上人-旗木小海汪论坛体,现代pa,双大学生。

✖️(甜文。)


9.《在?你前妻带着儿子上门要复合》 @云遮@藕饼 

【藕饼】在?你前妻带着儿子上门要复合(1)-云遮@藕饼 中长篇已完结,HE。狗血追夫/破镜重圆/糟糕的性癖舞飞了(过去大概有童养媳文学和相爱相杀。lof断章,论坛有补档。

✖️(文评较多,总体认可作者笔力和故事,争议处仍为人设,自行斟酌后观看。)


10.镜中春 @海盐莲花羹 

【藕饼】镜中春(上)-海盐莲花羹
中短篇已完结,HE。封神设定,轮椅丙。仇敌相杀、狗血失忆

✔️(依然海盐太太的封神藕饼,好味至极)


11.《缚龙》 @专职打字机 

【藕饼/旧文补完】缚龙 01-专职打字机
长篇连载中,HE。续吒1背景,含藕饼地笼。

✔️(当年看过,不过当时没更完就不追看,现在作者回归续写ing,太太文笔不错,故事既视感还是很强的,感兴趣可以看看。)


12.《老婆偷偷生下孩子后》 @吃番茄大户 

原版(有缺章)→【藕饼】老婆偷偷生下孩子后(1)-吃番茄大户

同好补档→【藕饼】老婆偷偷生下孩子后(1)-什么时候能睡着

中篇已完结,HE。

✔️(镇圈文之一。作者文风很独特,笔力卓越,短短几句便能描绘藕饼之间的生动画面,内核深刻,必读!还有点破镜重圆的味hh)


13.《好烦,吻下去太迟/一晌贪欢/神仙贪欢》 @徒有羡鱼情  @梁醉 

合集→LOFTER

藕饼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1)-徒有羡鱼情
连载中。藕饼,副cp地笼,元始天尊姜子牙等

✖️(此为共创合集,两位作者分别自荐了一次,我合并为一条推荐了。理由为好磕,cp要素多)


14.《心花乱坠》 by uonlyneedask

红白

现pa,纨绔富二代藕X小美人鱼(?)饼,含灵珠印迹X纹化、舌/交、对镜play,玩龙尾等

✔️(🚗,大鱼大肉)


15.《报!!冲!三界挑战最新片花出了!有人涛吗》 @面面不俱到 

【藕饼/论坛体】报!!冲!三界挑战最新片花出了!有人涛吗!-面面不俱到
中短篇已完结,HE。演员藕x歌手饼,娱乐圈paro

✖️(好玩的论坛体,文内链接都可点开,带猴戬沉玩)


以上为1-15的汇总,后续慢慢整理,如有遗漏或错误请指出我修改。

感谢用心写文的作者和积极推文的读者们~

欢迎小伙伴们讨论或者划线评,我没看过的巴不得有看过的宝帮忙补充!看过可以一起夸夸太太膜拜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