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入山
纪实 现背 一发完 8k HE
“沉默了千年万年的欧鲁雪山不说话,三多神庇佑世人,他站在风里”
《不入山》
现背一篇完幻想与旁观
“诗人不治身亡,情话落进月亮”
一.
我抵达大研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民宿的阿嬢还没有睡,承夜起来,点上楼下大堂一盏古老昏黄的灯。灯火幽幽地,在夜色里筑起一道带着暖意的牢固的墙。...
纪实 现背 一发完 8k HE
“沉默了千年万年的欧鲁雪山不说话,三多神庇佑世人,他站在风里”
《不入山》
现背一篇完幻想与旁观
“诗人不治身亡,情话落进月亮”
一.
我抵达大研古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民宿的阿嬢还没有睡,承夜起来,点上楼下大堂一盏古老昏黄的灯。灯火幽幽地,在夜色里筑起一道带着暖意的牢固的墙。
阿嬢弓着背,端起黑木桌几上那个古老的红色漆皮水壶。水壶使用年久,外壳的漆皮已经斑斑驳驳。壶里的水缓慢地流入白瓷的茶杯,温热地散发丝丝缕缕的烟。我仰起头咕咚咚灌下一大杯略带皮胶味的白开水,才来得及倚在沙发上粗重地喘息。
阿嬢为我卸下身上厚重的行军背包和脖颈上挂的沉甸甸的相机。
我抬起疲惫僵硬的身子,动作迟缓地挪动酸痛的肌肉,将身上沉重的负赘都卸下去,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小小声,几乎刻意地压成了呢喃的耳语,且有着一点虚弱,讲话却是慢慢柔柔的温吞,带着一点善意的笑意,这样年轻悦耳的声音在或乡音浓重,或口音各异的古城里,着实抓人耳朵。
“....你看,她那个包有点像咱们入营的时候背的那个...”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他们两个的。
我循着那个柔软好听的声音抬头看,望到侧面双人的长沙发,还坐着两个年轻的男生。在凌晨一点半的民宿大堂里,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一个个子高且白净,脸上不带什么表情,眉目英挺却不冷淡;另一个灵动一些,双眼睁得大大的,明亮澄澈,很漂亮的一双眼睛。
也是很漂亮的两个男孩。
大眼睛的男孩子把身体蜷成一个团,不太有力气一般,歪着脑袋,偎在高个子男孩的怀里,抱着一小罐氧气在认真地吸;高个子男孩一手攥着手机,却黑着屏不玩,一手紧紧揽着怀里人的肩膀,尽力压低自己的左半边身子,想让他靠得舒服一点。两个人把声音放得低低的,在深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私语闲谈。
方才那个讲我背包的大概是那个大眼睛男孩,我礼貌地冲他笑笑。
“...你也是背包客?...我看着不像呀。
我回头看看自己那个沉重破旧的土黄色大背包,再看看那个略显单薄、细皮嫩肉的小男孩,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你这才刚到古城脚就开始吸氧了?之后还怎么爬玉龙雪山。”
大眼睛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眼睛眯起来笑,眼角弯出很好看的弧度。依旧歪在身边人怀里,软软地冲我摆摆手,“不是——我们不是背包客——就是之前有活动,背过差不多的,嗯,你这种包。”
“我们是来自驾的。”
旁边一直沉默的皮肤白净的高个子男孩突然出声,淡淡笑着对我指指怀里的小病号,解释道
“我们是来自驾旅游的...今晚刚到。他高反,在房间里憋气睡不着,在大堂里可能舒服一点。”
“喔......”
我点点头,
大堂里又归于沉默。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那个男孩子吸氧时略拖长的呼吸声。
沉默。
我转过身,拉开那个巨大背包侧兜的拉链,在一堆衣物用品书籍破烂里,叮叮咣咣地翻翻找找,半天才从背包的最底部找出一个蓝色的铁罐。弯腰直起身体站起来,挪步走到那两个男孩子身边去。
那两个男孩子有点发愣地看着我。
“你们一看就来旅游不做功课——”,我拿摆出古城老油条的架势,“那氧气,古城旅游区里随便买的吧?......又贵又稀,坑死了。吸几瓶也是难受。” 我伸伸手,把蓝色的铁罐又往前递了一点,“吸这个,浓度高,专业的,一会就舒服了。”
大眼睛男孩子刚想说点什么,从怀抱里直起身来,冲我轻轻摇摇头。我便已经把铁罐直接强硬地塞到了他手里。
“谢谢你呀,真的谢谢了。”
“没事。”
他们只好认真冲我道谢。我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从茶几上抓起方才阿嬢给我的房间钥匙,重新把那脏兮兮的大背包背上肩膀,
“我先上楼了。”
做背包客和旅游博主,有一点蛮好。年年日日在天涯海角四处奔波,可以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混成脸熟的善心老阿嬢接风洗尘,也有偶遇的年轻男孩子给旅行留下一点有趣的谈资。
大家都是浩大世间的几根浮萍,拿一点点真心,就能换一点点真心。
真心世上最可贵。
再说谁不喜欢漂亮小男孩呢,还一碰就是两个。
我掏出平板敲了几句Vlog里要写的俏皮话。民宿里的床干净柔软,泛着一点不知牌子的洗衣液的皂角草药香气。春夏之交的古城气温正舒服,湿润的空气可止心脏和皮肤的渴。
我带着疲倦沉进了梦乡。
二.
第二天清早,我依旧碰到了他们两个。
六点半古城的天已然大亮。我还没睡醒,但早起已经成了习惯,加上今天还有行程,千不愿万不愿,也只好用力揉着沉重的眼皮,打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边老太太一样锤着腰杆,一边慢慢悠悠地晃下楼。
那两个男孩子居然已经起床了,坐在楼下的餐厅里,面对面吸一大碗汤水红艳艳的酸汤饵丝,呼噜呼噜吃得好香。许是听到了我下楼的脚步声,昨晚的大眼睛小朋友吃到一半,就鼓着腮帮子冲我开心地挥挥手。
“早啊。”我随手扯了张没那么脏的粉色塑料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你们两个今天去古城?”
“不,不去。”
小男孩吃相好似小仓鼠,吧唧吧唧三两口把嘴里的粉咽下去,一边拿纸巾擦着嘴巴,一边同我讲,“我们不去古城的。”
“为什么?”我感到稀奇。这个年纪的小年轻,居然不爱往古城那些个网红景点、大小酒吧的扎堆么?不应该,啧,不应该。
“古城人太多了。”
又是他身旁的白净男生补充,“我们不去人太多的地方,今天先去雪山。”
“喔...”
我耸耸肩,随便咯。低下头举起胸前沉甸甸的相机摆弄,确认它已经充满了电,储存卡也多带几张,免得出什么幺蛾子,从容安静地等我自己的汤粉上来。
从容安静,从容,安静。
...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你们两个靠不靠谱啊。”我促狭地冲他们笑了笑,禁不住回想起昨天晚上小男孩可怜巴巴费力吸那罐廉价氧气的样子......
就这还要爬雪山呢,我真怕这两张好看的脸蛋折在雪山半山腰上。
“请导游了吗?我看你们也没跟团?还是自驾来的?旅游功课做好了吗,怕都是从什么微博小红书上看的吧。别听那些个博主净瞎扯,为了要钱什么都敢写的,不要脸。”
啊......
看来是叫我说中了,
两个男孩子眨巴着眼睛,先对视一眼,再看我一眼,彼此尴尬地笑了笑,谁也不讲话。
“要不跟着我吧,我今天也上雪山拍照片。”
我也不知哪来的自来熟的勇气,晃悠着二郎腿,指指自己有点黑的皮肤,自以为幽默地讲,
“看我这肤色,相信我,肯定有经验。”
想了想,又自信满满地补了一句,“没事,看你们有缘,不收钱。”
两个男孩子似乎还在犹豫,但能看出小一点的那个已经开始动摇了。用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合碗里的粉,也不吃,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看对面男孩的眼睛。小猫儿一样地眨巴,嘟嘟囔囔地小声讲话,听不清在合计什么
“我真的是专业的。”
我索性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啪啪敲击三下两下,给他们看我有几万粉丝的博客主页,和那本国字头杂志上印着我大名和头像照片的专栏。95后旅行作家,底下宋体白色五号字呼啦啦印着一长串我自己都念叨不清的名头,和编辑写给我的肉麻自我介绍。
简直就是在王婆卖瓜,我在心里自嘲,但世上又哪有我这样专业勤恳还他妈不要钱的王婆。
“...好。”
白皮肤男孩看来是拿主意那个,垂着眼睛斟酌了片刻,冲我认真点点头。
“得嘞,弟弟。”
我才不管这两个男孩子是不是有可能年纪比我还大上一点,扣上墨镜,全天下都是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出门在外,交朋友是一大乐事,我在行。
我张扬完了,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心虚起来,看着两个男孩子略带惊讶又好笑的眼神,暗搓搓地琢磨着得讲点什么补救一下尴尬的气氛。
“诶,那你们两个叫什么?”
...直接喊弟弟,我乐意,人家怕是不乐意。
白净的男生放下筷子,有模有样地走过来,竟然朝我伸出手来礼貌地握了握。给我吓得一跳,干巴巴地伸手回握,摇晃几下,不知道的简直以为是公司年会商务洽谈。
“我叫任豪。”
他回头指指闷头小猫吃食一样呼噜噜吃饵丝的大眼睛小男孩,
“那是徐一宁。”
三.
我开车。
自然是我开车。
任豪把他们自驾开来的那辆白色的低调小轿车指给我看的时候,我直接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老子管你这辆车值几个价钱?在高原上就一高奢模型,中看不中用的漂亮废物摆设。
那辆我必定这辈子都买不起的小车就这样孤零零地被丢在了民宿的院子里。
我把自己那辆高底盘的越野倒车出来,钻进后座,什么运动饮料啊三脚架啊书啊本啊粮食啊都狂野地团成一团,勉强腾出一个够两个人坐下的位置。
“上车。”
我抬起下巴指指那空当,示意他们两个进去。
“要不...我开吧。”
任豪蹙着眉,望着我,并不动身,看起来有些犹豫。
“怎么啦怎么啦!”我不忿地挺起胸脯,虽然得微微昂着头才能看他,声音却有底气,“一米六就不能开吉普啦?别看不起人!我跑过的路比你俩加起来都多——姐姐保证!”
“没有没有。”任豪笑起来很好看,唇角薄薄的,眉眼细长精致。“没那个意思。怕你辛苦。”
“再说了。”我微微侧身,眼睛看着身后背着老大一个旅行包,懵懵的一脸纯良无害的徐一宁,“一会儿海拔越走越高,他再高反怎么办?你在后面还能照顾着他点。”
我可不傻。过一会万一小孩要吸氧,谁爱做电灯泡谁做去。
...我反正不可能搂着他在怀里一边哄一边顺毛。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车子行过高山草甸,一棵棵云杉从窗户外呼啦啦闪过。我把着方向盘,在环山一圈一圈的高架路上认真开车。
认真开车认真开车认真开车。
不要看后面。
后座的两个人无声地坐着,徐一宁一开始还扒着窗沿,大眼睛眨也不眨看外面的景色,到后来海拔越升越高,云杉也少了,只剩一大片光秃秃的乏味草原,麻木苍凉的棕灰,看得人眼睛发花。徐一宁就索性不看了。
恹恹的,好像是有点晕车,又好像是又犯高反,小孩白净的脸蛋红扑扑,嘴唇却是无甚血色的苍白。没骨头一样软趴趴地从车窗沿滑下来,被任豪一把搂在了怀里。手指轻轻地揉揉脑袋又揉揉耳垂,妥妥贴贴地搂着,另一只手单手从背包里翻找出那瓶没吸完的氧气,递到他嘴边去。
徐一宁倦倦地摆手,小学生抗拒吃胡萝卜一样,把头倔强地歪到一边去。任豪也不生气,垂下头低声细语地哄了句什么。
.......
......
......他妈的,
不看不看不看。
我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继续假装认真开车看路。车上放着英文慢摇音乐,我搭了句话,打破宁静。
“......你们俩,是明星不是?”
“......”
身后两个人好像明显僵了一瞬,过了片刻,任豪才略带着点笑意对我说,
“......姐,我以为你不爱刷这些个东西。”
“没有没有没有。”
我没有回头,抬起右手冲后面摆了摆,连忙解释道
“我确实不认识你们,也确实不爱刷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欸欸欸,不是说你们俩的工作不好啊,我就是嫌网上那些个东西,太污糟。”
我干巴巴咳嗽了一声,接着补充,
“这不是看你俩长得好看么。”
专挑深夜来古城,又不是背包客;明明有钱开好车,穿衣服也是低调却体面的样子,却选一个没什么人住的破落民宿落脚;不愿意去人多的古城景区,也不愿意跟团,更不愿意请导游,只愿意跟着我这个一看信息还就停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互联网白痴爬大雪山,必然是为了低调着躲点什么。
...而且还是一对儿。
徐一宁听了我的话忽然就傻乎乎地笑起来,好像不像刚才那样没力气了。
“谢谢姐。”
小孩认真跟我道谢。
“不用谢,也不用叫姐,比你大不了多少。”
该装的逼还是要装的,我抬手伸出食指指着前面巨大的石碑,
“前面,到了。”
四.
青石大碑,白底刻翠蓝的字。
玉龙雪山。
纳西语里的“欧鲁”,纳西人的神山,有保护神三多守佑于此。
纳西语里,这是天山。
“我有工作要做,不管你们的,放轻松。”
我举起脖子上的相机晃悠晃悠,“跟着我爬就行,路就这一条。我在前面,你们慢慢爬,有事微信就成。”
任豪和徐一宁都裹着巨大厚重的黑色羽绒服,冲我点点头。
我挥手,翻身上路。
天梯石栈,一路蜿蜒扶摇直上,只见翠蓝天空和皑皑雪顶,不见尽头。
沿栈道四方,都挂满七彩的经幡。在山上挑一个恰当的角度长眺,能望见远方云雾疏淡里不知名的古寺。暮鼓晨钟,鸣声出世悠长。
我就在半山腰的古寺里停留。是休息也是喘息。掏出平板来从容地写我的文案。
对面就是每个景区都有的乏善可陈的小卖铺,我怒斥二十元巨资,买了一根甜玉米和一根烤肠,拿着慢慢地啃,闲闲地写。
不一会徐一宁和任豪也爬上来了。
徐一宁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裹着厚厚宽宽大大一身羽绒服,还能蹦蹦跳跳小兔子一样,竟然走在任豪前面。山脚下捂着的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戴了,一张小脸干净秀气,好养眼。
任豪还戴着墨镜,安静地守在他后面望着小孩的背影。从背包里掏出水瓶来给他喝,他摇摇晃晃地不要。看看眼前的小卖部,要买吃的吗?也不要。
徐一宁蹦跳着,两步跑到前面来,好像发现什么宝藏一样,伸长手臂指向右手边的位置,有点兴奋得忘了形,眼睛笑笑得弯成弯,一叠声地喊了一串儿任豪,
任豪任豪任豪!
喊完才慌慌张张地捂上自己地嘴巴,眼睛滴溜转,左看看右看看,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吧。四顾良久确定没事,才一溜小跑地飞回到任豪身边去,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精力。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是半山腰的祈福古寺。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我这个景区老油条无奈仰天抬头,在心里悲怆地无声呐喊,都21世纪了噢,怎么还会有小孩子相信,景区里100块钱换一条红线的寺庙老套把戏呀。
但我实在不忍心说破。
徐一宁的眼睛好看,真的好看,小动物一样干净纯粹,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世界肮脏的背面。笑起来就更好看,笑眼弯弯地,汪着蓝月谷最清澈的泉。捏紧了任豪羽绒服的袖口,踏着碎步往前跑。
他说任豪,我们进去祈个福吧。
任豪笑着点头。我觉得哪怕徐一宁问他要玉龙雪山山顶挂着的那颗星星他都会笑着点点头。
那两个高挑的身影沒进古寺,须臾,又随着人流走出来。
徐一宁手里攥着一条红绳。红绳长长,有一指节那么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像攥着稀世的宝物。怕手松了,红绳被呼啸的山风裹卷进风里吹走。
他走到古寺外栈道的边上。那长长的一条扶梯,上上下下都挂满了那样的红绳,一圈一圈密密匝匝。迷蒙幻梦里,像扎根在灰山白雪青天里一棵不死不败的枫树。
红绳有的新,艳红如血;有的旧,经年里被山风摧折得脱色破烂。每一根上面都曾落过来客的笔迹。年迈的父母为儿女求岁岁平安,年轻的情侣为眷侣求永沐爱河。
阖家欢乐,岁岁年年。辰戌癸丑,勿忘心安。
或是几个诡异的缩写字母和画得歪歪扭扭的丑陋的一箭穿心,看不懂的火星文。
徐一宁围着那可怜的不堪重负的围栏,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弯下腰又踮起脚尖,抬手摸摸脑壳,总也想不好要把红绳系在哪。他的手指紧紧牢牢地攥着任豪的衣角,把那一小块化纤的衣料揉捏得皱皱巴巴,四处转悠也不肯松开。任豪也就那样由着他牵着走,始终跟在他身后。
他们忽然凑近了耳语一会,徐一宁有些苦恼地咬着下唇皱眉头,忽然又眉目舒展地笑起来。
他把红绳珍而重之地交到任豪手里。任豪个子稍稍比他高一点,踮起脚尖,把那条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系在了栈道高墙的最顶端。
系牢一点!徐一宁声音脆生生地喊,眼睛紧盯着任豪的双手。看着他把红绳系了一个结,又系了一个结,变着花样系了好多个不同样子的死扣,确保那红绳任山风岁岁年年地刮也挂不下来,才落下身子。
他们两个会在那红绳上写什么呢。
我啃我的玉米,温热微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很甜,很好吃。
谁知道呢。
在雪山景区来来往往的过客里,虔诚地拿一支笔。他们笃信那红绳能带来某种程度上的好运与心安,写写画画,把长长的布料都写满。
想来大概是有关不可与人说的私语与虔诚拙稚的祈愿。
有关说来可笑的情字,有关未来过去岁岁年年系在心里的结。
有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五.
山顶其实没意思。
我爬过全国东西南北许多的山,我觉得我有底气这么说。
一览众山小不过是愚蠢的幻觉,一瞬辽阔,然后就是裹着羽绒服被刀一样锋利的山风和紫外线,一刀一刀凌迟皮肤。
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雪,云朵,大团大团地仿佛能扑面而来。稀薄的空气灌进肺里,清澈冰冷,五脏都仿佛结了一层白冷冷的霜。
还有澄澈得惊心动魄的蓝。
不少人每年打着涤荡心灵的旗号来爬雪山,最后涤荡的也不过是那些社交媒体上表面光鲜,花团锦簇的酒肉迷离金宫殿。用山海和雪天的纯粹来伪装自己的卑劣,太可笑。
这样的蓝是没办法涤荡心灵的,它的澄澈叫所有尚存良知的来客忏悔羞惭。
我捂着墨镜和面罩,啪啦啪啦地摁着快门。
该记录得都记录得差不多了,我还要拍几张迎合观众的、大家都爱看的显示天地辽阔的风景照。一半印刷上传博眼球和点赞量,一半贴到我自己的小小相簿里去。
我把目光投到身后的两人身上去。
...算了。
怎么说也算半个搞传媒的,我晓得肖像权有多重要。
......尤其对他们两个的职业来说。哪怕留一张照片,都可能是埋下一个未知的引信,留待在未来点燃一场毁天灭地的无妄之灾。
一定会被拒绝,那我索性也不问。尴尬是成年人世界里必备的功课,但最好少一点是一点。
我没想到徐一宁会突然喊我。
“姐!”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清亮。
雪山山顶蓝到发紫的天空倒映在瞳孔里,亮得欣喜又美好。
“你能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水月阁、蓝月谷、甘海子。
我们把玉龙雪山上上下下爬了个遍,太阳西沉了,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民宿吃烤肉。
大理的米酒很好喝,香甜好入口,软软融融地滑进喉管,一不小心就喝多。
高原上的碳酸饮料口感有些差,徐一宁也不在意。手里端着一杯快没汽的雪碧,坐在任豪身边扯他衣角。
“任豪别喝了别喝了,小心高反...”
“没事。”
原来帅哥喝醉了脸也会红,我一杯一杯灌米酒,看着对面任豪一向白皙的脸——哪怕上了高原都没泛红——一点点漫上一层红晕,心里生出一种诡异的快乐。
本人,坦坦荡荡,爱好帅哥。
爱好和帅哥谈恋爱,也爱好看帅哥谈恋爱。
我喝得开心,古城的高原牛肉,吃高原干干净净的草,喝雪山夏日里融化的干干净净的水,活得比人要逍遥自在许多。肉质鲜美,不肥不柴,浇上一点阿孃调好的、加了亚热带各种不知名香料的酱汁,累了一天的胃口幸福地被温暖的酒肉填满,大俗大雅,最快活。
酒劲上头,有些恍惚,秉持职业操守和这难得的兴致,我兢兢业业地掏出平板,一边吃饭后的雪莲果儿,一边啪啦啪啦地敲击文案。
那些句子有关风月和爱意,尘世红尘烟火里最俗气,雪山雪顶皑皑里最干净。
“我稍后把照片微信上给你们发过去。”
我同任豪和徐一宁讲。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任豪诚恳地对我说,不是借着酒劲,眼神清亮。
“哎呀哎呀不客气。”我照旧挥手,不惜得听这些食之无味同嚼蜡的场面话。开心大过天,缘分比什么都来得紧要。
“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身后的徐一宁没喝几口酒,略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容看向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答,
“那些照片除了你们我也不会给第二个人,我来这一趟,碰到两个人很好的男孩子,也不记得他们是谁、叫什么。
你们放心。”
徐一宁和任豪好像都松了口气,笑着点头。
炊烟袅袅。
古城的夜晚灯火通明。
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曾经的古城酒吧、超市一应俱全,一间小小的青瓦宅子里甚至开起了一家星巴克。你在高原上,甚至能吃到麦乐鸡。
来客们有的选择去灯红酒绿里尖叫狂欢,有的牵着手走过青石板桥,拍些照,有的累瘫了一天还要做社畜,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死人一样敲击键盘写文案。
有的,留在民宿开着花儿和长有爬山虎的后院,坐在那盏白色的老旧铁质秋千上,晃一晃。看古城墨水一样的夜晚天空,从夕阳西沉到全然入夜,仍是那样的蓝,墨蓝色笼罩大地,美得怪吓人。
我把房间的窗户悄悄合上了,动作极轻,简直像在做贼。
只希望不要惊扰夏夜晚风里明亮的星星,夜里沾了露水不曾入睡的花儿,秋千上静静看星星和天空的旅人,要在最宁静最无人的地方交换一个吻。
古城的夜晚,风里有无数秘密。
可是风不说话。
草和露水不说话,牵牛和星星不说话。
沉默了千年万年的欧鲁雪山不说话,三多神庇佑世人,他站在风里。
风不说话。
尾声
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那篇名为《玉龙雪山——古城与夜与风》的游记,忽然就被一堆小姑娘们翻了出来。
其实我没有写什么,po了一些不好不坏的照片,用专业的视角谈了谈喀斯特地貌和对全球变暖的担忧。
只在文章的角角落落里,用笔寥落疏淡地,聊了聊我的两个可爱的旅伴,古城寂静浪漫的夜晚,一条无人知晓的系在半山腰的红线。
可她们在我不知道的互联网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却盛大澎湃地传递着那篇文章。
还有文章边角,用来填补空白的一张照片。
像素经过我刻意的处理,雾霭迷蒙不清里,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隐隐约约地能窥见两个优越挺拔的身形,面目不甚明晰,却能看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彼时我在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地质公园,
空气潮湿闷热,网络也极差,我被蚊虫咬得只想骂娘,国内的同事却忽然叫我打开一个橙黄色的社交软件,看热搜榜。
看他娘,我一边狂喷防蚊药液一边用中文骂街,一边怀揣着莫名的兴奋预感,点开那个我几乎从来不会碰的软件。
啊...
我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后面坠着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我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干净漂亮的脸蛋。
他们曾同我哭过笑过,在古城的炊烟和暮色四合里,喝过一场酒。
我甚至看到那篇早已被我扔进记忆的故纸堆的,文章的结尾。
我这样写。
...在玉龙雪山和蓝月谷,我见过许多有情人...
...他们在这样全世界最澄澈的天地里许下承诺,相信誓言里便不会搀有杂质...
...我非常能理解,纯粹的白和无垠的蓝,会叫人在疯狂里清醒,在理智里发疯...
...这样高的雪山里,这样的白和这样的蓝...
...诗人假若不治身亡,情话也会悄悄地托付给月亮...
...天地为证。
喜欢麻烦留一下红心蓝手和评论,非常感谢大家。
【创造营2019】限定星光岛
1
周震南以为他不会哭的。
但是当那个入营时候还圆滚滚的只知道傻乎乎地笑着的赵政豪,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他被暂别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克制不住红了眼眶。有些情感是很难完全平抑的,他心里能够一起走下去的人就这样简单地离开,还表现出豁然的样子劝他别难过。
他写的信,他读不出口。文字在笨拙地提醒他回想这四个月的点滴,这些不是一张信纸就承受得起的。
2
“我们会在终点相遇。”
夏之光读信的时候语速很快,眼泪还沾在睫毛和脸颊上湿得乱七八糟,声线却还是稳的。他当然经历过不同于同龄人的迷茫期,染各种颜色的头发,一腔热血赤忱却始终未变。成年人的日子不如意,他明白又不解,清楚...
1
周震南以为他不会哭的。
但是当那个入营时候还圆滚滚的只知道傻乎乎地笑着的赵政豪,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他被暂别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克制不住红了眼眶。有些情感是很难完全平抑的,他心里能够一起走下去的人就这样简单地离开,还表现出豁然的样子劝他别难过。
他写的信,他读不出口。文字在笨拙地提醒他回想这四个月的点滴,这些不是一张信纸就承受得起的。
2
“我们会在终点相遇。”
夏之光读信的时候语速很快,眼泪还沾在睫毛和脸颊上湿得乱七八糟,声线却还是稳的。他当然经历过不同于同龄人的迷茫期,染各种颜色的头发,一腔热血赤忱却始终未变。成年人的日子不如意,他明白又不解,清楚又争执。
陆思恒比他多吃了几年的风霜罢了。夏之光,他心疼的弟弟,他最爱的弟弟,他们的名字都会写在最新的光荣日。
3
翟潇闻写信的时候还是写给了一起来的大哥彭楚粤。
从收拾床铺,到一起去F班,再到一起搬进阳光房,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坚定踏实的温暖存在。可是彭楚粤又确实是所有弟弟都喜欢的哥哥,故意地欺负他,收到他礼物时的惊喜,不自觉地向他撒娇。翟潇闻,和其他人,对于他来说仿佛也没什么不一样。
每天他蹦蹦跳跳地回到宿舍,床铺已经被彭楚粤收拾好了。
以后,他还是希望小粤哥也在他的床对面对他碎碎念。
4
赵磊和他分开这件事情是焉栩嘉无法想象也不能接受的。
从14岁到X玖少年团再到创造营,他们是不可拆分的两个人,是彼此的小王子。赵磊的情绪一点点在崩溃,他的心情也在一点点瓦解。焉栩嘉很少,几乎是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是蚌的坚硬外壳打开,砂砾磨出一点点血泪的样子。
听出赵磊语气里的不甘,他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摇头。
他们绝对不可以分开。
5
最怀念的是最开始吗?何洛洛读吴季峰写给他的信,也在问自己。他最怀念的也是最开始的点到为止吗?
喜欢的事情不止于和他一起,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再一次成为一个组的队友。他们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许多偏激与盲目都让他们逐渐小心翼翼。何洛洛搬进阳光房的下一秒就把它布置成一个他和吴季峰的欢乐岛屿,只存在两分钟也是好的。
“徐一宁,高考加油。”
6
张颜齐是第一不会生气的人了。他的两个好兄弟正当着他的面撕他的信,还一直怼他,像小孩子吵架一样争起张颜齐来没完没了。
但依然是挚友啊。他安慰过第一次公演落泪的周震南,他也安慰过这一次挺进出道位激动到哭出猪叫的姚琛。他可以和他们谈天说地笑成憨批,也可以帮他们把着风头给他们创造一点隐晦亲密的时机。这句当然也可以一笔带过。
他有他的温柔,和心底的魔仙堡。
7
赵让知道他是哥哥们的老幺,年纪小,身子清细,他喜欢跳舞。李鑫一这个一直照顾他的哥哥,就恰似对称,身材够壮,唱歌很好听。
练习的时候哥哥们就都宠着他,知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想进A班也由着他。用李鑫一的话说,他们的小老弟赵让一定能成团,那必须——的嘛!
有时候或许是方言冲淡了点严肃与沉重,但赵让还是听得出哥哥们玩笑底下的爱意,丝毫分明。
8
刘也在读戴景耀写给他的信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曾经一起拼命练习的画面,那个时候还过分年轻以为远大前程就在眼下。但是时间兜兜转转,他们又聚在了这里,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们了。
那个时候也成了一个团,戴景耀不在。或许这次的这个团,他也没有机会与他一起出道。无非感叹一句造化偏偏弄人,只是兄弟之间也不必说得如此生分。
总会顶峰相聚,才是赢家。
9
高嘉朗以为自己的演技有多过关,还在两位老艺术家那儿骗了一小会儿。转过身他就带点小自信地去蒙刘也了,“我被暂别了。”
刘也睁大眼睛惊讶地看了他三秒钟,立马收回刚才那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可别骗我了高嘉朗,你肯定进决赛了,还跟我在这儿闹呢。”
“谁跟你闹了?”高嘉朗的戏瘾还没过足还在那儿装可怜。刘也也不多说,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我也不跟你闹了......我等着和你一起成团呢。”
10
至上励合这个名字在张远心里是一块永久性的烙印,给过他光芒,也给过他痛楚。
马雪阳也一样。他们两个来到这个节目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遭受如何的议论,成团梦的支撑才没让他们产生退却的念头。离开了会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马雪阳,下面年轻人的欢呼震天,他们笑起来一如当年。
马雪阳会向阳而生,张远也要一往无前。
11
牛超想,丰楚轩又在紧张了,他紧张他就更紧张。看到进入决赛的字样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放开嗓子欢呼,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大脑发昏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激动地搭着他的肩膀就往回走。
丰楚轩拍他一下示意,“他说我们神经。”牛超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他自己就硬气地怼回去,“那得神经吧!”
他们是合契的轻巧碰撞,他们在炸裂舞步下喜欢呢喃细吻。他们一起进了决赛。
12
春末夜晚的最后一场盛大烟火,海风夹杂一点湿润顺着夜色浮动。
他们在星光岛的一隅,眸子里映出灿烂,许下所愿。
请务必前程似锦。
END.
智齿 卜岳 现实向
智齿
卜凡x岳岳
bgm: 春秋 - 张敬轩
发生在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请勿上升。
一
岳明辉三十五岁那一年开始长出智齿。
疼痛轻浅,抵在他左后侧的牙龈,并没有不能忍受。
但呼吸中有淡的血腥味,并且动作乏力。
经纪人比他更担心,带了五种进口抗生素让他挑选,只是没说去医院的事。
他照镜子,左侧的脸浮肿。
“让后期处理一下,不碍事。”经纪人说。
他知道现在有一种新的人工智能,可以逐帧逐帧地处理画面。
“好。”岳明辉说。
走之前他吃了一把抗生素。人工...
智齿
卜凡x岳岳
bgm: 春秋 - 张敬轩
发生在同名同姓的两个人之间的故事,请勿上升。
一
岳明辉三十五岁那一年开始长出智齿。
疼痛轻浅,抵在他左后侧的牙龈,并没有不能忍受。
但呼吸中有淡的血腥味,并且动作乏力。
经纪人比他更担心,带了五种进口抗生素让他挑选,只是没说去医院的事。
他照镜子,左侧的脸浮肿。
“让后期处理一下,不碍事。”经纪人说。
他知道现在有一种新的人工智能,可以逐帧逐帧地处理画面。
“好。”岳明辉说。
走之前他吃了一把抗生素。人工智能可以让他看起来焕然一新。
但人们还是在吃古老的甲硝唑治疗牙疼。
岳明辉坐在灯光前接受采访。
他视线晃过去,看见黑暗中有什么,影影绰绰。
那仿佛是一双眼睛,晃来晃去,令岳明辉感到心惊。
他把舌尖转到后侧的牙龈上,唇齿之间弥漫一股血气,疼痛变得具象,一张脸开始出现。
他在英国读书时候,练习拳击,曾因此磕掉半颗牙。
学生保险不包括牙医,他在狭小的诊所里接受治疗。
用廉价材料换上的半颗牙常因此摇晃。他与人接吻,一颗雪白坚硬的证明,他用舌尖转过去,正着半圈、反着半圈。
他的记忆越发不好,往事都变成碎片,间隔出现。
主持人放了一段他旧年的片段。
岳明辉没看屏幕,只看往暗处,过一会儿看清,那并不是一双眼睛,只是闪着红光的摄像头。
他暗自里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屏幕里来回播放染着白金色头发的自己,在两面把杆的舞蹈教室里下腰和劈叉,背景音乐是歌声。
主持人想说一些苦痛的过去如何让未来变得更好的客套话,但他的经纪人已经从后台冲过来,示意摄影师停下。
岳明辉其实没太大兴趣去知道经纪人在说些什么。
做当红艺人的限制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话题里三五步就遇到不能踏进的禁区。从前的岳明辉一句话里能抖三个包袱,现在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就像每一个当红艺人,他已经很习惯这些。
经纪人说:“我们签的合约上有特别条款,禁止播放艺人之前合约时期的任何影像片段。”
主持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是朝着岳明辉。
艺人红起来总是有各种迹象。
比如等待时会有其他艺人来问候,留下联系方式;比如主持人会在节目间隙打招呼表示歉意;比如有两至三个住处,轮流来回;又比如被禁止拥有个人通讯方式。
岳明辉的个人手机一直被上交,在片场用的是只装了游戏的娱乐机,通讯录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活得像住在云上,入口的水都要经过两个人分别检查。
刚开始的时候,总会想起从前。
但过了几年轮轴转的日子,没空往从前来的那条路上再看一眼,再要去想的时候,竟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岳明辉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他的经纪人这时候已经在台下和节目导演指着合同争论,他懒得去管这些,甚至不记得自己签过上这个节目的合约。
他坐在高脚椅上,往四处看。导演和经纪人仍在争执,没人去管台上的他。
大屏幕被定格,停在一张尴尬的画面。
金色头发的岳明辉躺在地板上,双腿撑开,一个黑色寸头高个子男孩踩着他的膝盖。
二十四岁的他有一张算不上年轻的脸,将自己的脸埋在衣袖中,因为知道有人记录,不愿意将痛苦展露。
岳明辉对于疼痛的感知度一向很低,牵扯到韧带连筋带骨的痛,他也只是皱眉头,最多用手锤地板发泄不满。
楼上导播间的人也许是碰到了什么,暂停的视频开始继续播放。
镜头慢慢转去一张侧脸。
画面里没有声音,断眉的少年张着嘴说话,岳明辉的记忆中没有这一幕。
……却有那张脸。
太多日夜他曾梦见过那张脸,以至于再一次在屏幕中见到,他竟然要问自己,这是卜凡吗?
卜凡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导演皱着眉头看了眼屏幕,在耳麦里说了些什么,屏幕终于被切回一片黑暗。他走近向着岳明辉陪笑:“是我们这里的失误,岳先生,别放在心上。”
岳明辉没说话。
导演以为他是生气了,又陪了几个笑,让主持人继续下面的流程。
但岳明辉并没生气,他只是有一瞬间短暂的失神,也许是因为智齿的痛终于侵入神经。他连呼吸中都带着血气。
而主持人还在继续说话,将话题转移到他多年之前参加过的选秀节目。
“和那时候的队友还有联系吗?“主持人问。
经纪人在台下皱眉头,岳明辉开始对他一次一次冲上来打断节目进程的动作觉得厌烦,索性笑了一笑。
“有。”他说。
主持人没能掩饰好自己震惊的表情:”能说一下是谁吗?“
“——卜凡。“岳明辉不带停顿地说。
台下他的经纪人把摄影机逼停了下来。
岳明辉对视他的眼睛,假装自己见不到里面蒸腾的怒气。
“你在干什么?“经纪人问他。
岳明辉伸出舌头,绕过那一颗被补过的雪白牙齿,一嘴血腥,神经跳动着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是痛得麻木还是痛得更加清醒。
“我牙疼,不舒服。“他说,勉强算是一个借口。随后迈下了高脚椅,在众目睽睽的眼神之中离开了舞台。
他做过相同的事情,但那是很多年之前。
坐在回家的车上,岳明辉拿出被没收的手机看新闻。
经纪人在他后座,很大声地打电话,不停地和人道歉。岳明辉知道他是故意的。
新闻里跳出一条,说的是当红演员接受采访时刷大牌,岳明辉刚要点进去,网页就变成了404。
经纪人终于不讲电话了,凑过来看着他的屏幕,却叹气:“这些和你没关系,你不是靠人气吃饭的。”
“可我倒是想。”他说。经纪人没听懂这句,以为是一个玩笑。
既然不靠人气吃饭,又为何要清空所有带恶意的言论。
但总有一天,岳明辉知道,他会不用在意这些恶意。会去在意,是因为自己尚不够强大。
经纪人又给了他一片药,岳明辉接了,含在嘴里,翻腾的血气里带了一丝柠檬味。
“给你三天假,明天去拔牙,好不好?”经纪人是打商量的语气。
“拔牙有麻药吗?会疼吗?我怕疼。”他说。
经纪人没接他的梗,给了他一张牙医诊所的名片,说明天一早会有人去接他。
“可我愿意坐地铁过去。”岳明辉又说。
经纪人还是没搭理他偶尔出现的小学生人格,两个人一直沉默到司机踩下刹车。
岳明辉今天回的是高级单身公寓,出入要指纹和眼纹,连经纪人都进不去。
他下车时经纪人突然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知道。”岳明辉说。
更没头没脑的一个回答。
二
第二天一早岳明辉七点就被叫醒,到达诊所才八点。
“拔牙还要趁早。”他评论道。
副驾驶上的助理解释,有粉丝能认出这辆车牌,所以得趁早行动。
“是怕我拔完牙的丑样子被看到吗?”岳明辉又逗助理。
“您怎么看都好看,哪能怕这个。”北京助理连拍马屁都像是说相声。
娱乐圈的人做事仿佛间谍。牙医诊所居然在高级住宅区里。
助理翻着手机:“最近的行程是一个杂志采访,不拍照,说话就行。”
“万一我拔完牙不能说话了,你们记得要去和保险公司理赔。”岳明辉专挑不吉利的玩笑开。
助理让他快呸掉自己的话。
岳明辉呸了一下,却呸得白色毛绒地毯上一块红色。
年轻助理被吓坏了,刚要去找人,被岳明辉拉住。
“你知道保险是怎么来的吗?”助理清楚岳明辉越紧张话越多,“就是以前这些航海的商人,约定了如果在路上货物受损,商会每个人都要付出一部分的费用,来补偿他的损失。”
凭借英国留学时蹭的那几节econ1011课,他越说越起劲:“所以现在我们要是每个人都从工资里出那么几千块,要是以后出了什么意外——”
突然停了下来。
助理以为他是疼得厉害了,招手把护士小姐叫了过来。
两个不到一米七的女孩把岳明辉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抬进了诊疗室。
牙医看起来比岳明辉更年轻,戴着手套,轻轻把他下颌掰开。
岳明辉嘴被掰开,却还试图说话。
“有句话说,有三件事不能隐藏:贫穷、爱情和咳嗽。”他对上牙医的眼神,写着有完没完四个字。
下巴被合上,岳明辉试着在椅子上直起背来:“我看,是牙疼、贫穷和爱情无法隐藏。”
年轻的牙医也没接他的茬,只是皱着眉头看他拍好的牙片。
“你看这里,牙根很深,我们要上涡轮机。”牙医说。
“嚯——”岳明辉赞叹道,“我这下巴做得可真好。”
牙医一边开药一边评论:“这么贫,你是真的害怕看医生吧。”
岳明辉没说话。
“你左边的两个智齿都要拔。回去好好休息,把抗生素吃了,喝两天流食,缝线会自己溶解。”牙医嘱咐他。
又过了一会儿,岳明辉轻轻问。
“有麻药吗?会疼吗?我怕疼。”
牙医戴着口罩,遮住他一个笑容,但说话语气上扬:“局麻是肯定会上的。”
岳明辉打断他:“我想要全麻,完全不痛的那一种。”
牙医和他的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走出去商量了一会儿。
岳明辉一个人在房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 。
他的记忆都已经成为零碎片段,总是往复交替出现,有时重复一句话,直到被人提醒他已经说过。
他看到屏幕上狰狞的x光片,牙根深进下颌骨里,一个小小的弯钩,却能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让他夜里无法入眠,说话的时候满嘴血气,接受采访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
将它移除会有痛苦,而岳明辉不想要这个痛苦。
牙医终于回到房间,让岳明辉签了一份同意书。
他提起笔看了一眼上面的条款,调侃了一句:“生死状。”
“我们一般不建议全麻。”牙医说,“但考虑情况特殊,可以做。”
岳明辉想问情况到底是怎么个特殊,又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便住嘴签字。
签完了字岳明辉被带去手术室,换了绿色的手术服。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白得耀眼,像扑面而来的海啸,他合上眼睛。
“跟我数十个数。”麻醉师说。
岳明辉跟着数:“十、九、八……”
他失去意识。
三
扑面而来的光芒似乎是海啸,将他们四个人淹没在其中。
随着光芒而来的还有人群的呼唤声,大部分是女孩子,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
岳明辉跟着音乐节奏麻木地动着胳膊,脚底下舞台因为汗水湿滑,这种时候干什么好像都是本能,并不能记得下一个动作,只是按着肌肉的记忆照着做。
快歌终于结束,他们四个人坐上四辆花车,顺着轨道绕场。
岳明辉是唯一坐着的一个,他的腰间刚被注射进一支封闭,呼吸间都有挥之不去的疼痛。他坐着弹吉他,其他三个人跟着轻声唱和。
所有人为他打节拍,整齐划一。
岳明辉在间奏的时候探着身子和底下的人打招呼,摄影师跟在他后面。
一个女孩儿举着自己做的手幅,大写的“菏泽之光”四个字。
岳明辉笑了,转过身子让摄影师拍女孩。
他往右手边看,和挥舞着手臂朝他问好的女孩子们比了一个爱心。尖叫声此起彼伏。
花车在轨道里慢慢往前行,岳明辉挥了一路手,想要坐回椅子上,但他动作停下来。
一个年轻女孩儿,手里举了一把扇子,正面是他的名字。
岳明辉向她挥手,但她脸上并没有笑容,将扇子翻过去另一面,上面写了两个字。
退团。
四
“你这只手臂,这样不能上镜。”
岳明辉回过神,他对面的导演继续说,没人打断:“这是红头文件,不是开玩笑。”
青岛少年扶着岳明辉一只手臂,隔着衣袖传来一点体温。
“用遮瑕都不行?穿长袖都不行?”卜凡说,他的口音已经越发淡,说话有时候字正腔圆地让人难以辨认。
“这可是中央电视台全程直播——”导演解释,“万一出了差错,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我来担!”卜凡急了,扯着他的衣袖,一米九的少年站起身,想要用气势压倒对面。
坐在对面的导演被他气笑,拿眼神看坐在他们旁边的秦周懿:“还签不签了,给个准话吧。”
女老板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招了招手让岳明辉跟着她去走廊。
岳明辉靠在大理石墙壁上,埋头点烟。
“小辉,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秦周懿说,一半她的声音表明尚有周旋余地,另一半有将钉子摁进水泥墙里的坚定。
岳明辉想,也许是戒烟太久,他几乎被苦涩烟草味道呛到。但很快恢复一个笑容:“我也想我们家能边包饺子边看我唱歌。”
“总是很辛苦的。”她说,这句话也没头没尾,但岳明辉懂。
“老岳哪是那种不能吃苦的人。”他安抚面前的女老板,知道虽然是上司,但她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普通女孩。
“我给你联系协和的人。”女孩最后说。
岳明辉点头,他把烟头熄灭,去洗手间洗掉手上烟草味道。
水流声没停,岳明辉在隔间门口踹了一脚。
“出来吧。”他说。
门被打开,大个子走出来,脸上尚有泪痕。
“你哭什么?”岳明辉惊奇。
男孩闷闷不乐地把脸凑到水龙头下,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流水中,但岳明辉总能听见他。
“做明星真tm累。”他说。
岳明辉沉默几秒,拿自己的手帕把男孩湿漉漉的脸擦干。
“你哥还能再坚持几年。”岳明辉安慰他。
卜凡看着他:“你要是坚持不了了呢?”
岳明辉几乎被问住,但又反应过来:“那就去演戏,你哥哥,未来奥斯卡影帝。”
男孩被他逗笑了:“老岳你长这么丑,还做演员呢。”
他笑骂了几句,弯下腰用肥皂蹭着手指尖,冲了三遍水,把手指凑到卜凡鼻子下面。
“你闻闻,还有味道没?”
卜凡用力嗅他指尖,摇摇头。
岳明辉想要收回手,却被卜凡握住,少年的双手从他指尖移去手腕,又摩挲到他小臂的花纹,带着一点偏高的体温,让岳明辉觉得自己几乎被他的真挚灼烧。
“会疼吗?”卜凡手指点着他的手臂。
“你哥哥不怕疼。”岳明辉说。
“可我怕你疼。”
卜凡看他,少年人眼睛里有明亮的光。
“我怕你疼,哥哥。”
五
岳明辉曾想过自己那年从格拉斯哥回来,如果不是因为错过了校招季;如果不是因为被朋友介绍去看了一眼坤音娱乐的小破楼;
如果不是因为给秦周懿打了那一个电话,他的未来会是怎样。
故事有无数个分岔路,但他总不曾回头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后台依然听得见舞台下人潮鼎沸。
其他三个人知道他脸色不好,木子洋和灵超去找了队医,以为那一支封闭过了时效。
卜凡坐在他对面,一只手敷在他腰间,轻轻问他:“疼吗?”
岳明辉摇头。
卜凡以为他在骗人,有点着急:“老岳你老是这样,疼就要说,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帮你啊?”
他躺了一会儿,卜凡还是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岳明辉感到心惊,他想让卜凡不要再那样看着自己,伸出手去搭在少年的眼皮上。
“我刚才,看见一个姑娘拿了把扇子。”岳明辉说。
卜凡乖乖地被他按着眼皮,也不睁开眼,只是嗯了一声。
岳明辉另一只手拿着刚才从卜凡兜里掏来的手机,飞快地查了几个关键词,跳出来一张经年已久的合照,照片上岳明辉搂着一个女孩儿。
岳明辉按着卜凡的手指一抖,男孩又嗯了一声,问他:“上面写着啥呀?”
岳明辉飞快地把手机浏览历史清空,又放回了卜凡的兜里。
“上面写着——卜凡你lol打得真菜,莫不是青铜段位吧。”他松了手,卜凡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谁写的?!我要找他单挑。”被踩到命门的电竞选手最不能听这个。
过一会儿又想一想:“哪个扇子上能写这么多字儿,老岳你又蒙我。”
这时候队医已经拎着医疗箱赶到,岳明辉乖乖在椅子搭出来的床上躺下:“就骗你了,你打我啊——”
最后一场演唱会结束后他们都去了庆功宴。
但每个人脸色都不好,不止一个女孩举了相同的扇子,卜凡也终于知道岳明辉为什么又骗了他。
公关向他们保证,不出三天就可以把新闻压下去,大众记忆短暂,他们又如日中天。
第二天接受采访,原定开放录制现场,改成棚内无观众录制。
他们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偶尔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还有一个现场表演。
可主持人并不想错失良机。
“最后有一个想问岳岳的问题。”她说。
卜凡在沙发下摩挲着岳明辉的虎口,多年前参加某一个生存节目,他紧张时养成这个习惯,安定自己也平抚了岳明辉,从此变成他们之间无需开口的默契。
“对于这次的丑闻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女主持微笑,但丑闻二字已经将这个问题定性。甚至不是陷阱,只是想要看他们难堪。
小于一个箭步冲上台叫停摄影,四个人被遣回休息室,岳明辉走在最后面,青岛少年用手掌磨蹭过他的后脑勺,像是安抚他们剪辑师那条灰猫。
秦周懿也在休息室,他们面对面坐好,但始终没人开口。
“对不起。”居然是秦周懿最先道歉,“这个采访应该推掉,就不会节外生枝。”
“别胡说。”岳明辉打断她,“都是我的错。”他盯着桌子的一点看,那一块仿佛要被他的视线灼烧起来。
木子洋主持大局:“让他们把这个问题掐了,我们继续录我们的。”
其他两个人都点头附和。
秦周懿拿手机划了几下,皱着眉头出去打电话。
木子洋最眼尖,爬到桌子上从气窗看了一眼外面:“完了,记者到了。”
卜凡急了,拿手捶桌子,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最后还是岳明辉打破沉默,平底起惊雷。
“我退团。”
过了很久都没人说话,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说的话,木子洋小心翼翼问他:“老岳你说什么?”
岳明辉说:“谁的锅谁背,我退出。”并且还试图解释,“医生说按我的腰现在的情况,也跳不了几年的舞了。”
没有人说话,木子洋第一次想不出好的玩笑来打圆场。
“岳明辉你是说认真的吗?”卜凡问他,用的是他的本名,不是老岳、不是哥哥、不是岳岳。
岳明辉沉默着,然后他点头,不说话,但是有种斩钉截铁的坚定。
卜凡骂了几句脏话,把面前的椅子踢翻后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按照以往的情形来说,岳明辉总会追出去。
这一次他没能。
六
岳明辉曾经觉得自己和卜凡有点什么,或者说,他们有可能有点什么。
但即使是有点什么,那也不会是爱情,那从来都不是爱情。
协和的人给岳明辉打电话,让他分三次去洗纹身。
那时候大家的行程都已经分得很开,岳明辉带着口罩和帽子去车库拿车,却看见等在门口的卜凡。
“哥哥,我陪你去。”他说。
岳明辉犹豫了一会儿,他们已经红到没法单独出门,他知道卜凡一定有自己的行程,可最终没能拒绝卜凡,他总是不能拒绝卜凡。
幸而他们全程走了vip通道,和从前走过的弯弯绕绕的地下室通道不同,vip通道从车库直达诊疗室,保安护送他们每一步,岳明辉再也没有在地道里迷失方向的机会。
“你怕不怕,哥哥?”卜凡在电梯里问他。
他抬起头看见少年的眼睛,摇摇头:“你哥见过大风大浪,没什么怕的。”
卜凡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让他撩起衣袖:“给你拍照留念——”屏幕里留下一头呲牙咧嘴的狼,“哥哥,这个纹身你留了多久啊?”
岳明辉想了想:“十二年。“
“那比我认识你还多四年。”卜凡说。
岳明辉一时没想到要怎么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卜凡又将一只手架在他后脑勺那里,和他一起走出了电梯。
岳明辉想,原来他已经和卜凡认识八年。
皮肤科的医生说话很温柔,但仔细看了岳明辉的纹身几眼,脸色却不是太好看。
“这面积比我想象的大,光洗三次,不知道效果会不会好。”医生说。
岳明辉却很无所谓:“那就多洗几次,弄得越干净越好。”
医生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当然是这么说——”
一直站在墙角的卜凡突然开口:
“大夫,有麻药吗?我怕我哥疼,他怕疼。”
岳明辉和医生都想笑,可卜凡却是一脸的认真:“最好是那种全身的麻醉,一点儿疼都没有的那种。”
岳明辉轻轻踹了他一脚:“那是给人家动手术用的,你哥没那么娇贵。”
医生重新戴上口罩:“局部麻醉就够了,但是之后肯定会疼,我给你开点止疼药。”
卜凡说,你开多点儿,医生笑着答应了。
洗纹身的过程很短,也没有太多疼痛的感觉,真正开始难受,是麻药过了之后。
他们其实已经不住在一起,但卜凡自告奋勇,跟着岳明辉回了家。
岳明辉吃了晚饭就开始隐约觉得疼,他把一把抗生素和止疼片都吞下去,抱着毯子回了卧室睡觉。卜凡觉得不放心,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耳机里塞着新的歌曲demo,拿笔写rap词。
到了半夜的时候岳明辉终于被惊醒,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臂,绷带里模糊的痛感烧灼着他的骨头,他出了一床的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
卜凡伸出手把台灯打开,看见他这个样子急红了眼,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问他:“我再去给你拿药吧,哥哥——”
岳明辉算了算自己吃下去的剂量,知道自己再吃就要od,只能摇摇头:“凡子,哥没事。”
卜凡一只手过来蹭了他一头的汗,索性轻手轻脚地和他躺上了一张床,从背后搂着他,从他后颈那里磨蹭过去:“疼吗?”
岳明辉还有力气开玩笑:“比拉筋也就差那么一点儿,至少我没像某些没出息的人掉金豆。”
卜凡却不想搭理他的笑话,只是拿手臂环着他的肩膀,声音低下去:“什么破春晚,谁爱上谁上,我就见不得你这么难受。”
被少年这样环抱着,岳明辉居然觉得疼痛也好了一些,但脑袋依然是晕的,且呼吸里有血气:“我命令你向广大人民群众道歉,多少人一辈子就指着这几秒钟呢——”
背后只有沉默,岳明辉觉得卜凡是不是睡着了。他刚想要转过身,却感觉肩膀那里传来潮湿的触感。
岳明辉忍着痛翻了个身,看见已经哭得眼睛通红的卜凡,他伸出一只手去抹掉了少年脸上的泪水:“怎么着,哥哥都没哭,你就先嚎上了?”
卜凡哭得说话声音都颤抖,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肩:“我就是……怕你疼……怕你难受……”
岳明辉觉得自己脑袋很涨,更糟糕的是,他心脏里一阵酸涩,一直翻腾到他脸上,让他语无伦次,句不成章。
卜凡哭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岳明辉却没能再睡着,不是因为痛。
对于二十六岁的卜凡来说,拉筋是让人害怕的事情。可即便如此,他也学会了在小于踩下自己膝盖的时候咬住嘴唇,不让泪水落下。
而比起拉筋,最最让二十六岁的卜凡害怕的,就是他的哥哥岳明辉会因为参加一台晚会,要忍着痛去洗掉跟随了他十二年的纹身。他一想到岳明辉因此承受的痛苦,就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卜凡宁愿自己痛死,也不想要看岳明辉因为这个难受,哪怕皱一下眉头,他也不允许。
岳明辉看着在睡梦中颤抖着睫毛的少年,他想,究竟要用什么,他才能回报这样的天真。
七
如果岳明辉会在夜里无法入眠;
如果岳明辉会在说话的时候满嘴血气;
如果岳明辉会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大脑空白;
只是因为洗掉纹身的疼,和拔掉智齿的痛。
别无其他。
八
可人生不是可以往复回溯的故事本。
岳明辉站在分岔路,这一次他选择往前走。
后来他在其他节目上遇见过他们三个人。
木子洋和灵超围着他问近况,他笑着作答。
但卜凡不说话,站在舞台另一边的灯光下。
岳明辉向他看过去。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岳明辉的手臂。
岳明辉把衣袖撩起来。
那里的皮肤光滑雪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那头狼跟随他十二年。
而他和卜凡认识的时间,终于一样长了,也是十二年。
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
九
岳明辉终于睁开眼。
他已经躺在休息室的床上,旁边是他焦急等了半天的北京助理。
医生把开好的药装进袋子里,走过来看他的状态,又点点头。
“这是几?”医生问。
“三。”他说,扶着椅子坐起来,腿还是软的,但脑袋清醒。
“收好——”医生走过来,把一粒东西给他。
岳明辉看着自己手心,一颗洁白细腻的牙齿,牙根一个小小的弯钩,张牙舞爪。
“这么小一个玩意儿,居然就能搞得你这么痛。”助理感叹道。
岳明辉盯着它看,安静的一小粒,躺在他的掌纹之间。
医生已经坐回了位子里,把他的牙片举高了看:“别看小,这个牙根深度,至少长了有十二年。”
岳明辉合起了手掌。
他痛,痛彻灵魂,痛入骨髓,他痛啊。
助理看着他,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岳哥,没事吧?”
他摇摇头。
走出休息室之前,医生突然问岳明辉:“全麻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疼?”
岳明辉想了很久,最后才说:“不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