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烧 04
*谁能想到呢,都快一年了我居然续写了……
*笃是我的快乐老家
*本章有一点壳
*字数1w4
两个人睡的都不安稳,夜里断断续续醒转好多次,罗渽民半夜在李帝努的指引下找到他的睡衣给他换上,海军蓝的亚麻。他们身材相仿,罗渽民穿了米白色的另一套。相拥时相同的衣服质地相互摩擦,干净的皂角味道,柔软和衬。
临近天亮时李帝努的烧终于退的差不多。罗渽民换了温毛巾回来,见李帝努裹在被子里坐起身来,眼睛比昨晚亮些,见了他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乖巧笑脸。罗渽民折腾一夜,天亮了反而没了睡意,索性爬回原来的位置,拉李帝努躺下,李帝努顺势环住他...
*谁能想到呢,都快一年了我居然续写了……
*笃是我的快乐老家
*本章有一点壳
*字数1w4
两个人睡的都不安稳,夜里断断续续醒转好多次,罗渽民半夜在李帝努的指引下找到他的睡衣给他换上,海军蓝的亚麻。他们身材相仿,罗渽民穿了米白色的另一套。相拥时相同的衣服质地相互摩擦,干净的皂角味道,柔软和衬。
临近天亮时李帝努的烧终于退的差不多。罗渽民换了温毛巾回来,见李帝努裹在被子里坐起身来,眼睛比昨晚亮些,见了他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乖巧笑脸。罗渽民折腾一夜,天亮了反而没了睡意,索性爬回原来的位置,拉李帝努躺下,李帝努顺势环住他的腰。两个人窝在床里面对面聊天,热恋爱人总是有好多话讲。
你睡相好差。罗渽民打个呵欠,假意嫌他,活在爱里让他流露出一点娇气。抢我被子,还挤到我睡床边。
李帝努下巴埋进罗渽民脖颈间,拿脸侧贴近温热肌肤,闷闷地笑,声音里有没退去的倦意:别跟病人一般见识。
罗渽民哼哼两声,问他:你的猫呢?怎么没看到。
李帝努摸进他睡衣顺着脊梁骨向上:在这儿呢。罗渽民怕痒,笑着扯出他的手丢开,又捡回来一根根玩儿李帝努的漂亮手指。
陆老师想了,昨天刚送回去让她养两天。李帝努拿空着的手支起脑袋,从睡意中清醒几分,但照旧眯着眼睛,懒洋洋地。
罗渽民哦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能上班吗?
李律师头一歪躺回枕头上语速飞快地答:不能,去不了了,走不动,起不来,得有人帮忙看着。
罗渽民又哦了一声,眼睛和嘴角都微微弯起来:好啊,那我去上班了,你叫阿星过来陪你。说完就直接起身,李帝努慢了一拍抓了个空,支起身体来盯着背对着他换衣服的罗渽民。
罗渽民故意忽视李帝努的目光,慢吞吞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才转过来,假意板着脸,其实心里因为李帝努的一头可爱乱毛笑的要死。
李帝努盯了他一会儿,久到罗渽民恍惚错觉床上坐了只萨摩耶,才开口说:能不能不走?像是故意低了声线,有点委屈的样子。
罗渽民心里倒吸了一口气,被他突然的问句砸的有些懵。脸虽说板不住了,但也笑不出来了,站在原地讪讪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刚要开口:我——
开玩笑的,别紧张。李帝努突然笑了,眼睛弯起来看不见,又恢复了罗渽民熟悉的那副模样,掀了被子也起来换衣服。自然还是上班要紧。
罗渽民不知道说什么,有点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急忙补充,在做很奇怪的解释:得去,昨天就没去呢,今儿再不去我助理要生气。
你倒是很怕你助理。李帝努一边套西装裤一边斜眼看他,似笑非笑地。
罗渽民小心揣度他的情绪,见他神色平常又和他开着玩笑,便才稍稍放下心,但到底留了些疑惑,似乎刚刚李帝努一瞬的哀切并非空穴来风,似乎他真切地怕自己走掉,连那份哀切本身也似乎因突如其来而显得微妙的沉重。
李帝努背对着他套衬衫,手卡在袖子里,罗渽民伸手去帮,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左臂从衣物里解救出来,李帝努笑着说了声谢谢,拧过头来却看见罗渽民怔怔地望着他的小臂,视线也跟着滑下去,嘴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一道整齐的疤痕。李帝努皮肤很白,四肢修长线条流畅,看得出是坚持长期健身的结果,在罗渽民的认知中向来是副完美如雕塑和天神的身躯。而现在这道微微凸起的伤疤赤裸地躺在雕塑的小臂上,躺在他眼前,是在告诉他李帝努并非那么完整、完美,他无意中把手指戳进了耶稣肋下的伤口*。罗渽民隐隐觉得,关于李帝努,他还有过于多的事情不知晓。
李帝努没动,只是静静望他。
想告诉我吗?罗渽民低着头,不自觉微微皱着眉,拿拇指轻柔抚摸过那条泛白伤疤,问他,意思是他若不愿说他便不会再追问。李帝努懂他话里的意思,静静等罗渽民看够那条疤,抬起头望向他眼睛后,才轻轻摇摇头。
没关系。罗渽民沉默一会后这样说,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细细打量,从眉毛到鼻尖,眼角的细纹,泪痣,又柔柔说了一次:没关系。然后去吻他的眉间。第一个没关系是意图安抚过去他未曾参与也不了解的伤痛,而第二个没关系是向他作出的承诺。
李帝努的左手轻轻扶住罗渽民的后脑勺,右手去握他的腰侧,微微俯身去吻他。
对了。罗渽民推推他。你给我写了什么?我还没看。
李帝努突然别扭起来:别看了吧。
为什么?罗渽民笑着去翻自己外套的口袋。你自己写的怎么还害羞?
李帝努不自在起来,出了门去:那也别当着我面看,怪那个的。
罗渽民找到了那张纸直起身来,看着李帝努钻进卫生间的背影感到好笑,翻开细细读起来,却越读越害臊起来。
一共两张纸,第一张是李帝努叮嘱他记得吃饭注意休息云云。而第二张纸上,李帝努给他抄了首诗。
那时波浪的膝盖
变成石头。
我抛锚在
他侧面的悬崖下
在港湾的黑暗里
停泊。*
一晃快一个月过去,从晚春转入初夏,这一个月两个人都不是太忙,阴差阳错地有机会正正经经谈起恋爱来。也许是职业的缘故,罗渽民到底跳脱些,周六早上李帝努醒转过来,手一摸身边没人,坐起来看见罗渽民站在镜子前揪着自己的耳朵上下左右地看,严肃的样子有点可爱。李帝努摸了眼镜戴好问他怎么了,罗渽民转过来眼神有点亮晶晶的:jeno啊,我们去打耳洞吧。Jeno是李帝努留学时候的英文名,罗渽民觉得念着好听,现在反而叫这个名字更多。出于职业考虑李律师最后也还是没打,但是情侣耳钉被他串了链子当项链戴。
后来在李太家吃了顿饭,还是四个人,王曼君叽叽喳喳地跟在陆仪竹后头学做菜,罗渽民和带着口罩的李帝努蹲在阳台上逗猫,两颗脑袋挨在一块,你推我一下我拉你一下,春儿在他们脚旁仰面躺着,眯着眼懒懒地摇尾巴。王曼君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欣喜地拍陆仪竹的肩膀:哎呀,成了!
别了李太,二人先送罗太回家,免不得又被塞了些东西进后备箱,诸如甜糕、酥饼和鲜果。罗渽民记得上海人钟小姐喜欢吃甜,便记着回去包好甜食想着明天周一上班就带给钟蕾。送礼帝努回去的路上堵车,罗渽民百无聊赖的,突然想起那一大包鲜果里有几盒菠萝蜜,便推推旁边低头发微信的李帝努:诶,我刚看到有菠萝蜜,我记得阿星说他爱吃的,明天给他带过去吧。
李帝努哦了一声。罗渽民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李帝努收了手机:你怎么不问我想吃什么?怎么朴志晟说想吃什么你都能记住。
罗渽民空了两秒然后爆笑,笑的趴在方向盘上直不起腰,李帝努也觉得自己这飞醋吃的有点离谱,但还是梗着脖子声辩: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罗渽民擦擦眼角泪花,忍住不笑,说:好,那李大律师想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还亲自给你送过去,这样行吗?
临下车前,李帝努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来?
嗯,明天中午就去你公司,好吧?罗渽民带了点自己没察觉的宠溺。菠萝蜜也不用你带了,我明天一起带过去。
李帝努笑了,说好。下了车没关门,补充了一句:你做什么都好,我都爱吃的。
李帝努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是李太,他迷迷糊糊接通,还没来得及喂一声,李太着急的声音和说的话都让他清醒了几分:诺诺呀,你今天有没有时间?过来把猫带回去吧,我临时要出个差,你爸又是个不会照顾的,不敢让他和猫在家。
李帝努唔嗯了两声,又应从困意中挣扎着坐起来好好地说:好,妈,我知道了,等下起了床就去,今天上午不忙,你在家等我。
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但李帝努从起床起就心神不宁,惴惴不安,开车出门的时候险些撞到路边垃圾桶。到了李太楼下匆匆停了车就急忙下车,小跑着上楼。防盗门不知道为什么半掩着,李帝努心下一窒,头脑开始晕眩,推了门进去喊:妈?
没人应答。
绿箩随着风轻轻摇晃,日光映着整间屋子暖洋洋的,陆仪竹昨日刚晒的鱼干还晾在阳台上,唯独不见陆仪竹人影,就好像她消失了,或者是离开了。李帝努强撑着恐惧,又喊了一声:妈?你在哪?一边喊着一边慌乱地去检查每个房间,厨房、餐厅、主卧,都不见人。
喵——花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扑到他脚边扯咬他的裤管,李帝努意识混乱,强行镇定下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猫是在给他指引。是储藏间,他跟在猫身后,猫咪喵喵叫着,有些凄厉的,用前爪去挠房间的木门。
妈——李帝努一把拧开门把手,猫飞快地钻进去,拿头去拱面朝下倒在地上的陆仪竹。
李帝努也没有联系你吗?罗渽民提着,包站在李帝努的办公室里,对着朴志晟又重复了一遍。也没来上班?
朴志晟又紧张地把手指绞在一起,头摇得像拨浪鼓:啊,今天上午确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上班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确实还没联系上……
这样,我知道了。罗渽民眉头越皱越深,又掏出手机来。没事,你先去忙,我再试试能不能——
话音未落便被电话铃声打断,是李帝努,罗渽民连忙接起:喂?怎么——
……医院?罗渽民愣住。
李太是因为贫血而晕倒在家。罗渽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输血已经都做完了,他拿着李帝努发给他的病房号去问护士站往哪边走。纷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响,快走到的时候罗渽民才放慢了步伐,深呼吸了几口气,刚想敲门,发现房门并没关严,他从门缝里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太,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李帝努,垂着头显得十分颓丧。
他几乎有些被这份颓丧吓到了,罗渽民没见过这副样子的李帝努,好像是在哭。李太望着他,而后伸出手去轻抚儿子的脸颊。
李帝努颤抖着,重重吐了口气,罗渽民猜想他大概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我还以为……以为你又走了。
罗渽民隐约意识到他听到了些重要而隐秘的故事,便退开来,在走廊的长椅上又坐了五分钟,才起身去敲门。李太和李帝努同时抬起头来,罗渽民欠了欠身,微微笑着说:对不起阿姨,我来晚了。现在感觉好些了?
哪里,倒是辛苦你跑一趟。病中的李太神色比平时柔和些,目光里带着慈爱。现在好多了,医生说只要多注意不会有大碍。倒是你,麻烦小民干什么?说着打了一下李帝努的手背。
不麻烦的阿姨,原本就应该来看看您,顺便看看能帮点什么忙。罗渽民走近了才看清,李帝努刚果然是哭过,眼圈有些泛红,他似乎也意识到被罗渽民看了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摸着鼻子起身说:你先坐,我去找护士给妈订中饭。
李太也没拦着,笑吟吟地拍拍床边:坐吧。让他自己去。罗渽民便乖乖坐下,和李太单独聊起天,了解下病情。罗渽民换着花样嘴甜,把李太哄的直笑。
笑了一会儿,李太看着他,嘴角还是有笑意,突然地喊他:小民。
嗯?怎么了阿姨。罗渽民也依旧笑着,但心里有些奇怪的预感。
李太盯着罗渽民打算装鸵鸟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
没有。罗渽民犹豫地。
真的?李太微微笑了下。
罗渽民只低头笑,短促地,调整了下坐姿:真没有。
李太静静望了他一会儿,轻轻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又拍拍床铺,让他坐的近些。我知道你不想多嘴,也知道帝努他多半不愿意提,就当是我自言自语,你偶然听到的,这样可行?
罗渽民抬头和李太对视,睫毛抖了抖,轻轻点点头。
罗渽民告别了李太,关了门退出来,转身看见坐在走廊那边的尽头长椅上的李帝努。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罗渽民,便冲他笑了笑,但有点僵硬:我都问过医生了,没大碍,是我大惊小怪,还给你打电话……
他能听出来李帝努尝试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话,但实际上声音一直打颤。罗渽民低头思索了一会,站起来拉着李帝努向外走。一直沿着医院一楼的长廊,径直走进午后泄泄融融的日光里。罗渽民出了门,见花园里有人,不免有些羞赧,便欲放开李帝努的手,被后者用了点力气反握住,脸有一些红,但也并没挣脱。两个人手拉着手,李帝努很乖地跟在他后面,也并不问去哪里,罗渽民带着他走至花园里一僻静处,老榕树下一张长椅,拉着李帝努坐下,随后俯身从包里拿出了保温盒,一样样打开,煎黄花鱼,干煸扁豆,黑米饭,单独的盒子里盛着番茄嫩豆腐汤。
应该还没有凉。罗渽民拆开塑料袋,取出筷勺,想了想,自己先尝了口汤,点点头,然后调转把手冲着李帝努。快吃吧。
李帝努随着罗渽民的动作才渐渐恢复昨日的记忆。啊……他恍然大悟,垂下头去,胳膊支在膝盖上扶住额头,内疚地苦笑:本来你今天是要去送午饭的……我,唉,我又……
没关系,这有什么。罗渽民把勺子塞进他手里,顿了顿,把声音放的更柔。你又不是故意的。
但是——李帝努捏着勺子迟疑,只抬了眼睛湿漉漉地看他。
好啦,快吃饭!罗渽民承受不住他内疚的眼神,有点慌张故而虚张声势,音调都提高了一点,险些破音。等一下凉了吃了会胃痛,好麻烦,我忙得很,才不要再陪你来医院。
他慌里慌张,说完才担心,怕自己下意识间不过脑子说的话又没轻重,却反而见到李帝努笑了出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低下头动起勺子来喝汤。罗渽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在心里腹诽,这人怎么吃硬不吃软。
李帝努其实今日胃口不是很好,但还是吃的很干净,罗渽民也没说什么,又一样样盖好盖子装回包里,筷勺也擦干净装好。两人并排坐着,一时间无言。罗渽民突然转头说:困吗?
还好。不是很困。李帝努答。怎么了?
没,就是。罗渽民看上去很是别扭:我想着如果你要是累了,就躺一会儿。
躺在哪?李帝努脑子突然不动了,傻兮兮直愣愣地问。问完才意识到,罗渽民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张的不断握紧又松开。
你要是不累就算——罗渽民实在脸上挂不住,刚要赌气说算了,便被李帝努抢白:累了累了,我好困,你别动让我躺一会儿。说着直接躺下把头枕在罗渽民腿上,也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也不在乎蜷着一双长腿的不舒适感。
真的躺下了罗渽民便不再说话,只是很安静地坐着,李帝努也很安静地躺着。鸟鸣和树叶间的风塞满时空的空隙,春夏之交的风都格外温柔,光斑落在身上,比起太阳更像水波。
你睡着了吗?罗渽民轻声说。
没有。李帝努睁开眼睛,伸出手去摸摸罗渽民的耳垂。
心情好些了吗?
李帝努笑:好多了。但听上去不是很真诚,罗渽民想。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但我……唱歌不太好听。罗渽民局促地撕扯着嘴上的死皮,很是紧张的样子。就……呃,你多担待。
说完也不给李帝努反应的时间,自顾自低声唱了起来: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
罗渽民不太自信,声音越发低了,他受不住李帝努直白的注视,不再唱下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如果你不喜欢,我再——
罗渽民。李帝努突然说,眼神像连绵又深远的山。
我们同居吧。
真的确定要同居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偏偏这时候李帝努又忙了起来,俩人只能抽空抓紧定好一切要做的事情。也许是罗渽民多想,但自从确定要同居之后一切却变得不那么顺,几乎是从最初的决定开始就开始有摩擦。
你什么时候方便搬家?那天晚上他们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吃了个晚饭,李帝努饭桌上还要忙着处理事情,随口问了罗渽民一句。
罗渽民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为什么是我搬家?
也有可能是去搬去我那里住啊。
但是。李帝努无意识皱了皱眉,放下手机。我那里距离我们上班的地方近不是吗?
我知道。罗渽民放了筷子,忍着没有大声说话。但是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呢,什么时候就定下了要搬去你家?
李帝努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以为是他执意不愿搬过来,言语之间愈发展现金牛座的固执,险些因为这件事吵起来。也许是因为热恋期,他们之前几乎没吵过架。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的时候李帝努突然安静了下来,反倒搞的罗渽民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示弱,说好吧。李帝努退了一步他反而不自在,进而自责起来,罗渽民其实本就不是要搬到自己家里住,李帝努的公寓通勤更方便,采光也更好,只是李帝努莫名的强硬态度有些激怒了狮子座的罗渽民。应该是太忙了才会这样的,罗渽民心想。隔天冷静下来,又给李帝努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来我家搬东西?李帝努不傻,两秒就听懂意思,在电话那头笑呵呵的,罗渽民也忍不住笑,骂他傻瓜。
搬家全程几乎是罗渽民自己完成的,李帝努又进入了带着朴志晟到处飞的状态,往往深夜才能通上话,聊不几句不是李帝努因奔波而累的睡过去就是罗渽民因搬家浑身酸痛而睡过去。
前前后后一个月,搬家的繁繁总总也终于是进入尾声,李帝努的工作也快接近尾声,因而忙的更加可怖,连罗渽民正式住进来、他们正式同居这件事都还没有正经庆祝过,李帝努早上出门时总是抱歉地吻吻罗渽民的额头,说明天,或者下次。但罗渽民也知道,这桩案子结束之前是不会有“明天”的。
除此之外,罗渽民发现李帝努好像有轻微的囤积症。那天他收拾厨房,在橱柜顶层发现了一大盒五颜六色的糖纸,是那种很廉价的五毛两块的水果硬糖,每一张糖纸都十分平整,恨不得熨平每一处褶皱。罗渽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敢去问李帝努,就放回原地,假装不曾发现过。不过他过了几天再去看,纸盒已经不见了,他猜想是李帝努换了地方藏匿。
不止是糖纸,李帝努书房里的书架有一长排从未使用过的空白笔记本,规格大小都一模一样,因年代久远纸质都微微泛黄。上次罗渽民开玩笑似的试探,说自己画草图需要纸,能不能借个本,李帝努很明显地迟疑了,然后笑了下说别用那个,都很旧的东西,你要用纸我这里有。罗渽民便也只是笑,说好。
连李帝努本人好像也逐渐显出本来的样子,罗渽民听李太说过,也听李帝努自己说过,他小时候是个只会读书的孤僻小孩,总是呆呆地,嘴笨,但很温和,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玩一天的拼图,和后来长大后游刃有余、倜傥风流的的李律师判若两人。但如今看来倒也没变太多,忙起来连周末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偶尔出来喝水,罗渽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仿佛幽灵一样脚步虚浮飘出来,带着黑框眼镜乱着头发,脸色很臭。罗渽民有的时候也紧张,也私底下问过朴志晟,得到了这就是李帝努工作时候的状态的答案,多少放了点心。
这些也都还好,罗渽民最不安的是李帝努有时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出于这种神经质的敏感和不安全感,他开始频繁地进入李帝努的书房,有的时候是送水,有时是水果,一开始李帝努还会分心去吃,但到后来罗渽民进去收拾碗盘的时候会发现李帝努根本没有动过。
一切的一切累积到最后一天,那天李帝努通宵到凌晨五点,终于把所有事务整理的七七八八,正准备开视频会议和下属交代事宜,罗渽民这时候进入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李帝努进入工作不要命的状态之后就一直睡在书房,罗渽民以为他已经起床了,不晓得他熬了一个通宵,便说:醒了?那——
李帝努叹了口气,也没回头,语气有些冷硬:渽民,我在忙。等一下好吗。
罗渽民被凶的愣了一下,站在门口,手还搭在把手上,下意识地摩挲了起来。
他本可以和李帝努吵一架,他甚至看到了李帝努正打算连视频会议还想和他吵一架,或者至少也摔个门离开以示不满。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又静静呆了一会儿,看着李帝努面色冷淡地开始主持会议,便悄悄出去。会议倒不长,半个小时。都结束了,李帝努长出一口气,筋疲力尽地陷进椅背里,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脸。
也就是在这时,李帝努被客厅传来的微弱门锁声召唤回了意识,后知后觉地起身,家里静悄悄,没有人影,罗渽民出去了。电水壶亮着红灯,闷着一肚子的咕嘟声。厨房的炉灶上温着粥,旁边放了一小碟子黑豆和一小碗青笋,压着张纸条,是罗渽民写的,让他记得吃早饭,李帝努几乎能感受到他淡淡的语气。李帝努捏着这张便利贴直愣愣地站在厨房里,直至水烧开时电水壶开关跳起来清脆的一声,才略显迟缓地意识到,他刚刚应当是让他伤心了。
再过了会,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过家里的现状了。碗柜里增添了很多新的碗盘,冰箱被清理过又装了满满的食材,餐桌铺了碎花布,茶几下添了毛绒地毯。罗渽民的到来把这间曾经的单身公寓变得温馨而舒适。
李帝努各个房间兜兜转转了一圈,手上还捏着便利贴。但是带来这一切的罗渽民却不在。李帝努站在客厅中央,逐渐翻腾起悔意。
甚至他刚刚还凶了他。
悔意敌不过困意,李帝努实在撑不住,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下午五时,醒来发现罗渽民中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便立即拨了回去,被摁掉,过了一会儿发微信过来:在开会。
李帝努刚想回知道了,那不打扰你。对面又发过来:睡醒了?还难受吗?
李帝努只得把对话框里的字都删除,又写:嗯,好多了。放心。
他等了十分钟,罗渽民没再回他,才退出了界面。结了一个大案子,群里都嚷嚷着要去聚餐,阿星也给他发微信,问他定哪家餐馆。他匆匆回复了几个比较重要的微信,又让朴志晟去问问那家烤鸭还有没有位子。而后又打开罗渽民的对话框,想问晚上聚餐他要不要一起去,但一看到刚刚的对话便停下了打字的手。
不仅是刚刚的对话,近来的对话都是这样,话都很短,尽是只能回答“是”或“否”的问句,他往上翻了翻,原来一开始罗渽民也会给他发很多,但在他忙的只能回个嗯或好之后便减少了很多。
不该是这样的。李帝努有点沮丧地想。不应当这样客气又生疏,一问一答像公事公办,他要等他回来,面对面地,和活生生的罗渽民说话。
李帝努起了床,洗过澡换好衣服,便坐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等罗渽民下班回家,心烦意乱地坐不住,便戴了眼镜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看。差不多过了六时半,前门的门锁才响起来,李帝努从沙发里弹起来:回来了?
嗯。罗渽民低着头换鞋,语气淡淡的。李帝努去接他手上的背包,罗渽民也顺从地松了手。他抬眼看了李帝努一眼:要去哪里吗?
啊,嗯。案子结了,今天去聚餐。李帝努不自然地拽了拽衣角,他换的是他们初见那天那套西装,多少藏了些通过念旧来讨好求和的意味,他其实有点希望罗渽民能发现这个细节,然后或许,或许夸一句他穿的比之前还要好看。但罗渽民只是瞟了一眼他的衣服,似乎并没有察觉,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李帝努犹豫了一下,看着罗渽民的脸色不像是很抵触,便才开口:能带家属的,你——你想不想去?
我不去了。罗渽民面色带有倦意,摇摇头拒绝了。今天有点累,明天还有个研讨会,得准备一下。你好好玩。
李帝努喃喃地说好,心下还是有些失落,罗渽民甚至也没对家属这个词有任何反应。但更多仍是歉意,眼看着罗渽民就要进到卧室里,又急急开口:渽民,对不起。
嗯?罗渽民回过头看他,看上去很困惑,然后啊了一声:没关系,不要有负担,去聚餐吧。
不是……就是,我意思是,最近以来的——很多——李帝努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
我不生气。罗渽民打断了他。
……你不生气?
嗯。罗渽民嘴角扯起来,微微笑了一下,疲倦地点点头。放心,好吗?我没生气。
李帝努呆在原地,他听到罗渽民不生气原本是应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滋味更加奇怪,又涩又苦。他看着罗渽民走到桌前倒水的背影,下意识地吐出一句话:你为什么不生气?
什么?罗渽民差点被水呛到。
我对你那样子,你为什么不生气?李帝努原地踱步,转了半天,继续扔着没头没脑的话。
罗渽民坐下来,手里还拿着半杯水,呆呆的:……什么意思?空了半晌,又慢慢地说:我生什么气?是我不对,我明明知道你最近很忙……
不是!李帝努摘了眼镜摁在桌子上,看上去越发烦躁,又开始原地打转。
罗渽民什么也不敢想,只垂了头抿着嘴,一言也不发,不知道为什么李帝努突然地生气起来。
不知道谁忘记了关前阳台的窗子,外面一个城的山雨欲来,风雨声逐渐明晰,长长的秒针撞到12的时候,落地钟闷闷得响,撞的罗渽民有几分委屈。李帝努站到他面前,双手轻轻捧起他湿润凉腻的脸颊,叹息:你怎么不懂呢。
罗渽民很想问他,他到底该懂什么,又蓦地很气,为什么什么都要他懂,又想说我不知道我懂的是不是你说的。
李帝努静静看他,不知道对方心里汹涌的浪潮。看了一会儿,不再逼他,松了手起身。
得先走了,晚上你想吃什么?
罗渽民只抬头问:你不生气了吧?
李帝努像是被气笑了,带了点无奈,捡起外套给他披上,遮挡涌进来的风。拉过他的手,用商量的语气:不生气了。得走了,要不就迟到了。晚上你自己吃些什么?如果是外卖我现在帮你叫,吃pasta可以吗?
罗渽民想着冰箱里剩余的食材下意识摇了摇头,但突然又觉得今天天气很差,又是自己一个人,实在不想自己下厨还要洗碗,就又点点头:我要点咖啡,还要吃甜的。
咖啡不行,这么晚了,会睡不着。李帝努又紧了紧他的衣领。
那就可乐吧。罗渽民说,语气还是有些低落的样子,说完自己也察觉到,便又说:我没事了,只是有些累,你快去吧,不要担心。
李帝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没再看出任何的其他的情绪,只得放了手,套了外套出门去,走之前很轻地说了再见。罗渽民也抬了头,看上去像是勉强笑着说了嗯。
李帝努走了,罗渽民也没起身,仍坐在餐桌旁闭目休息。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门铃响了,他才站起来去取外卖。可乐瓶上贴了个便利贴,画了颗爱心。一看就知道是李帝努备注的。罗渽民抿了抿嘴,还是将那张便利贴留了下来,贴到了冰箱上。
吃过饭扔了垃圾,把策划案按计划的进度开了个头,就差不多快九点,罗渽民确实是累了,早早的洗过澡就准备躺下,找了个电影看。刚打开看了没一会儿,李东赫的电话突然拨进来。
罗渽民接通了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恹恹地开口:喂?
电话那头的李东赫明显是忍着没骂脏,但还是很凶:你快过来领人。
谁啊?罗渽民说。
还能有谁?你家那位呗。李东赫没好气地说:喝多了。他助理在旁边看着,没啥大事。又没开车,我拿他手机想找人来接,结果,操,我一看屏保这他妈不你吗。你赶快的麻溜过来领人,再不领走他还得闹。
罗渽民赶紧起来换衣服,一顿叽里呱啦哄李东赫让他消气,但也没忘重点,试探的问:闹?他怎么闹了?
李东赫已经暴躁到一定程度:唉我……操,你自己过来看吧。
李东赫挂了电话还不忘骂一句,这他妈喂狗粮都喂到我嘴边了。李东赫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又进了酒吧的门,揪着刚刚一直嚷嚷着自己把猫丢了的、现在醉倒在吧台上李帝努的耳朵喊:行了!等会你老婆就来了,听见没,啊?
钟蕾到的时候就是这幅混乱的场面,她探头探脑地凑上前戳戳李东赫的腰侧:这谁啊?李东赫松了李帝努的耳朵,说:你老板男朋友。
钟蕾嚯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她老板还是很有眼光。一抬头发现旁边还杵了一个大个,觉得这人眼熟,仔细想想,原来是那天早上在地铁站撞到她的鸡窝头。
你是哪位?钟蕾拿出含着的棒棒糖,有点警惕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趴着的李帝努。你和他啥关系?
这是他助理。李东赫替朴志晟解答了,低头噼里啪啦拿微信轰炸罗渽民让他快点过来接人,顺便收了罗渽民给他发的红包。
哦。钟蕾又笑嘻嘻的把棒棒糖塞回嘴里。那没事了。
朴志晟压根没太听进去钟蕾和李东赫刚刚都说了些啥,只是有点脸红又有点生气,他觉得钟蕾的裙子太短了,露出来的腰太白了。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罗渽民打电话说他到门口了,车就停在钟蕾的摩托车后边,李东赫和朴志晟便一人一边扛起李帝努出门,醉酒者这会子倒是安分的很。
罗渽民远远就看见一行三个人出来,急忙上前去迎:唉这怎么喝成这样——走近了才发现后面还藏了个钟蕾,顿时像是在养女儿的唠叨:你怎么在这?怎么又穿成这样?你——
打住打住!钟蕾赶紧拿手比了个暂停。您赶紧把人领回去吧,东哥在这呢谁能欺负着我呀。是吧东哥。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李东赫故意板着脸,把人交给罗渽民后又和钟蕾一唱一和演戏。你等会就呆在我旁边听见没?再闹我给你爸打小报告让他把你车收了。
嗯嗯东哥我都听你的。钟蕾点头像小鸡啄米。罗渽民也懒得管这两个活宝:行,那我走了。
李帝努这时候突然不安分了,脚底突然一踏空摔在地上,罗渽民都没来得及去扶。李帝努这么一摔眼神反倒清明了点,傻傻的像只狗狗。罗渽民又气又觉得好笑,伸手去拉也拉不动。李帝努看清了是他便扯住他不肯放手。罗渽民哭笑不得,刚想说话,就听见李帝努开了口。
你都不,嗝,跟我生气!李帝努好好一句话被酒嗝顶的毫无气势。你都不肯跟我生气,是不是不信任我?罗渽民被他吼的一愣,又哭笑不得他原来气这个,本来想的一肚子说辞登时没了用武之地。酗酒者仍旧委委屈屈坐在地上,直着两条长腿,罗渽民倒愿意见他肆意撒泼模样,但想着地上凉,便蹲下去哄他起来:好啦,我的错,你打我一下解气好不好?
朴志晟早震惊在一旁,被上司这副模样shock到怀疑人生。罗渽民唤他好多声才过来动手帮忙扶李帝努上车。
罗渽民简单地跟朴志晟道了个谢,又跟李东赫一顿求饶,顺便让钟蕾给自己请个明天的假,钟蕾看看醉倒在副驾驶的李帝努,心想明天多半是要照顾这位,点点头应下了。
三个人站在路边看着车子里去的背影,李东赫刚要抬脚回去,发现朴志晟还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还有啥事儿啊?李东赫说。
不是……朴志晟看上去很是困惑。帝努哥酒量没有这么差的,今天怎么……
李东赫嗤笑一声:这你还看不出来咋回事儿吗。
钟蕾在旁边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只留朴志晟一个人傻傻地想不明白。钟蕾笑够了,拍拍他肩膀:喂,大个儿,你走不走?要走我送你回家。
朴志晟被钟蕾这么一拍,想不明白的也不打算想了,拼命点点头,突然又迟疑:……坐、坐摩托车吗?
是啊,怎么。钟蕾递给他头盔。害怕啦?
我没有。朴志晟硬着头皮否认,不安的样子,捏着背包带,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说:我、我怕你不安全。
钟蕾愣了一下,笑的很大声。李东赫揽过他的肩膀:我说弟弟,你知道这位姐姐从几岁开始骑摩托车的吗?她半夜在郊区飙车的时候你可能正在写毕业论文吧?
啧——钟蕾瞪他一眼。揭人老底就属你最快是吧?
朴志晟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听钟蕾和李东赫对骂,然后偷偷离开李东赫的臂膀,默默站到钟蕾身后,带上钟蕾扔给他的头盔,心想着等下回家的时候要问问她,能不能半夜带他去郊区飙车?他真的不害怕的。
这么大一个城,你偏就挑中那家?我看你就是成心的。罗渽民用指纹开门,有些吃力的抗李帝努进了卧室,扶他在床边坐好,李帝努晕乎乎耷拉着脑袋,眼看着就要睡着,罗渽民擦擦汗,忍不住上手捏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李东赫的?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李帝努嘟嘟囔囔,极不配合,罗渽民费好大力气才脱下他皮鞋。你什么我都知道,朋友是谁、做什么,爱吃什么,在哪里读过书,我都知道。我让阿星去查的,你别生气。
想了想,又说:或者就只生他的气,别生我的气。
罗渽民笑骂了一句什么,脱了鞋又给他脱外套和衬衫:话别说太满,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在扣子上又折腾一气,解好了便拍拍他肩膀:好了,快去洗澡。
回身没一半就被他拽回来抱住,李帝努瓮声瓮气:有的。
罗渽民也不挣扎,垂着眼梳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什么呀,你不知道什么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李帝努像受了天大委屈,又紧了紧手臂,几乎箍的罗渽民有些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生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为这个而难过,我还不知道怎么道歉才能让你不要难过。
罗渽民失笑,觉得李帝努怪不讲理,明明是李帝努先凶的他,现在反倒这么委屈像是罗渽民欺负的他。
渽民,渽民。见他不说话,李帝努便开始晃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呢?罗渽民恍惚间想。他其实有许多想说、很多问题想问,他原以为,李帝努喝醉了他就能说出口,但原来还是不能。于是罗渽民只是静静等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希望我爱你吗?
李帝努没能回答。
罗渽民沉默的有些久,他睡着了,鼻息轻轻扑在罗渽民的小腹上,坠坠地压下一片暖意。
罗渽民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轻轻把他放倒躺好,取了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又捡了衣服扔进洗衣机,忙完这些才又回到床边。李帝努睡的很安静,只有一点点轻微的呼吸声,半张脸淹没在床头的的阴影里,嘴微张着,极不设防的模样。
我之前撒谎了。罗渽民对着熟睡的李帝努突然开口。明天没有什么研讨会,是我当时心里别扭,不想去,又不想显得自己在生气。
很幼稚吧。罗渽民自嘲地笑了一下。嘴上赌气说不生气、没关系,但好像心里还是很在意。
李帝努,你为什么和我同居?罗渽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因为我足够体贴、足够“好”吗?可我如果有一天没那么好了怎么办?
停了停,又说:还是只是你对“留下”这件事的执着?
陆姨都和我说了。罗渽民低着头,拿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床单的边缘,顺便揪掉了一个线头。他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平常,仿佛是在重复明天早上的菜单:我知道,你不愿说,我便没问,是陆姨怕我担心,才告诉我的。
陆仪竹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将他不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李太年轻的时候很心高气傲,以至于结了婚生了李帝努后开始不满足于当家庭主妇的生活。于是在李帝努十岁那年的夏天的一个傍晚,李太做好了晚饭后,就带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字面意义上的离开。回到了她上大学的那个城市,重新开始自己的学业。但并未能坚持太久,无论如何,母亲的身份是一种烙印,经过一百多个挣扎的夜晚,她又提着箱子回到了家。
她还记得回家那天第一眼看到儿子的感觉,好像长大了,又好像没有。哭的很安静,又很执着,像是默默下定了某种决心。
诺诺原本不是现在这样的孩子。陆仪竹说。罗渽民这才第一次知道李帝努的乳名。诺诺,这小名起得也真是不好,一诺千金啊,那得多累,他心里定下的事情就固执地一路走到底。
自此似乎“留下”就成了李帝努生命里一个重要的主题。十岁的李帝努将母亲离开的过错归咎于自身,他模糊地察觉到是母亲对当前的生活不满,但年幼的孩子唯一可控的只有自己,而为了让母亲留下,他做了所有能做的。陆仪竹直到很久的以后才意识到这场离开究竟给儿子造成了如何的影响。
念书,留学,社交,工作。他每件事都下定决心听我,永远很乖,从不说不。若不是……陆仪竹吸了口气,接着说:若不是那年夏天搬家,偶然发现他高中的日记,我想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我他喜欢男孩子,甚至可能还会听我的,相亲、结婚、生孩子。
说到这李太略带歉意的望了望罗渽民,意思是希望没有冒犯到他,罗渽民微微笑了下,摇摇头表示不会。
我当时怎么就那么心狠啊。李太念起往事,不免神伤,微微皱起了眉。把日记扔在他面前,疯子一样逼问他,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神色,我怎么能那么狠呢……
那么好的孩子,一直都那么好的孩子。我怎么能……陆仪竹终究还是落了泪,罗渽民递给她面巾纸,并没说话。
我当时硬要他跟我发誓,从今以后都改了。是真的逼的太狠,他一句话也没说,青着脸,眼神也散了,好久也没说一句话,站起身出了门去。我居然……你说我怎么就没跟上去呢。
罗渽民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李帝努小臂上那道骇人的伤疤,身上顿时一凉,交叉了双手来掩盖手心泌出的薄汗。
发现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泡在血里。李太紧闭的眼皮颤抖着。你知道醒过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妈,我放弃了。
我成为不了你梦想中的儿子,我留不住你。
陆仪竹再不能说下去了,罗渽民也低声安抚她:别难过了阿姨,刚做过手术,对身体不好。
总之,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李太擦了擦眼角。只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陆仪竹停了一会儿,说:作为他的伴侣。
罗渽民明白,这是陆仪竹现阶段给他最高的认同和善意,他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他明白李太说这番话的好意,原本并没多想。只是漫长的独处时光,滋生了罗渽民的不安全感与怀疑。
你留下那么多糖纸、笔记本,是不是对我也一样?无论是谁,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你都——
是不是当日相亲的人换做是别的,你也这么执着地教他留下?
说着竟还生出了几分悲切,罗渽民不喜欢这种情绪,说不下去了,扶着膝盖起身,走到门口时听到李帝努哑着嗓子喊他:渽民。
他回过头,姜黄色灯光下李帝努的眼睛被映照的很透彻,像是没有喝醉过。罗渽民不知道他刚刚听到了多少,但现下并没有太多窘迫,反而释然了些。李帝努又轻声说:过来。
罗渽民刚坐回去,便被抓住小臂拉了下去,淡淡的酒味包裹着他,李帝努偏过头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说:不是的。
不是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显得苍白,李帝努就又重复了一次,说的很认真,像是自证自己的真心。
糖是妈回家那天带给我的,一大罐,花花绿绿的,吃完了都舍不得扔,之后也只吃那一种糖。李帝努说。笔记本是表现好的时候妈给我的奖励,我也舍不得用,就一直堆在那里。
罗渽民嗯了一声。
我是留下了很多东西,但是都是因为是妈给我的。我是想让你留下,也只是因为是你,不是别人。
你可以生气,渽民。李帝努说。我做的不对的、让你难过的、不舒服的,都可以说。
不用那么“好”也可以,任性也没关系,好吗?
罗渽民本应该像个合格的成年人那样,像曾经说过无数次的那样说,我不会太任性、太辛苦你,怎么能都依赖你。说这只是他一时的情绪,只是累了,有点难过了,他本没有那么敏感,或者不应该那么敏感。
但这一刻罗渽民偏偏不想这样说。一种温暖、糖色的酸涩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开来,细细密密覆上面庞。李帝努能感受到罗渽民的身体在颤抖,手掌在身侧握成拳。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意图控制眼泪,却在李帝努的手隔着布料温柔地安抚他的脊背时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他自清楚,其实最初的那个问题他不必问,因为无论答案如何,希望与否都并非那么重要,始终是罗渽民自己,根本没办法不想爱他。就像现在,是他自己飞蛾扑火似的,无法控制地,愿意相信李帝努,只要李帝努说的,他便没办法不相信。
李帝努不是神,是罗渽民的爱替他浇铸了一座神坛。
我也很爱你。李帝努吻掉他的眼泪,在他耳边柔柔地说:渽民,非常地。
*《多疑的多马》卡拉瓦乔
*《斜倚的人体》[美]霍尔
*《张三的歌》蔡琴
能看到最后真的十分感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