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许】尘中雪(8)
一周后,在袁朗的安排下,许三多正式进入静安寺佛学院学习。对许三多而言,这不仅是他第一次正规系统地学习佛法,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学习读书识字。
在静安寺佛学院里,许三多跟着众人一起,研读中国佛教重要著作,如《圆觉经》、《大乘起信论》、净土、瑜伽、唯识、中观、华严、天台等各宗派的教理文献。而除佛法与戒律学之外,亦有英文、数学、中国古典文学等课程。此外,在这里体育课也同样受到重视,许三多他们每天还需跟着一位从少林寺来的老师学习太极与少林拳……不仅如此,静安寺佛学院教室里还有一台钢琴,众人跟着一位外来的音乐老师学习佛曲。学院中虽无图书馆,但教室的一角有几层书架,放着三本全国通行的佛教杂志及一些非常好......
一周后,在袁朗的安排下,许三多正式进入静安寺佛学院学习。对许三多而言,这不仅是他第一次正规系统地学习佛法,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学习读书识字。
在静安寺佛学院里,许三多跟着众人一起,研读中国佛教重要著作,如《圆觉经》、《大乘起信论》、净土、瑜伽、唯识、中观、华严、天台等各宗派的教理文献。而除佛法与戒律学之外,亦有英文、数学、中国古典文学等课程。此外,在这里体育课也同样受到重视,许三多他们每天还需跟着一位从少林寺来的老师学习太极与少林拳……不仅如此,静安寺佛学院教室里还有一台钢琴,众人跟着一位外来的音乐老师学习佛曲。学院中虽无图书馆,但教室的一角有几层书架,放着三本全国通行的佛教杂志及一些非常好的文学期刊。许三多在能认识越来越多的字后,对这些书更是爱不释手。
初时曾有人纳闷,为何佛学院还需学习这么多看似与佛教不相关的东西。老师便告诉他们,古时高僧大德并非仅知佛论,世间各种学问亦是信手拈来,只有根据自己的能力不断吸收出世与入世的各类学问,才能真正不断成长、更好地度化众生。
这一切对于许三多来说,无不新奇,如同给他15年来的人生打开了一扇新窗,让他视野与知识更加广拓,超群的记忆力使他在学习的同时更加渴望新的知识。即使学习加上寺内事务令他更加繁忙,却更令人感到一种‘活着’的充实感。
对于袁朗帮助他进入佛学院念书,许三多是心存感激从不敢忘,但更多的,似乎在每一次学习了新的东西、有了新的体悟后,有种忍不住想要与袁朗分享的心情……只可惜,许三多发现,原来,要见到他是多么不容易。
在那个时代,电话普及率并不高,因为打电话的开销十分昂贵。私人安装一部电话需交给“上海市自动电话管理所”350元初装费,每月还需另缴6元月租费,而当时上海市长月薪还不到300元。虽然临街商铺偶尔也会装上公用电话,可每5分钟计价一次,每次收费也达到0.6元,而低级教员一个月只能挣几十块银元,算下来一个月薪水还不够拨打一个小时的长途电话。可想而知,民国时期只有非常富裕的家庭才有可能安装电话或经常拨打电话。
显然,穷困的云沙寺不可能装电话。静安寺佛学院虽有一部电话,也是用于公务,大家都很自觉,从不贪便宜偷用佛学院的公共财产。因此,许三多根本从无可能主动联系袁朗。他们的每一次相遇,几乎都是意外。而作为皖系陆军左翼炮队三团团长的袁朗,在安排他进入佛学院后,又不知忙什么去了,到今天为止,都再没见过许三多,也无任何书信留言。
想到这里,许三多心里是有些别扭的。那个人,说什么投缘,说什么一见如故,还认作弟弟,可真计较起来,不过是碰巧遇上几次,然后便音讯全无,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那些相处,还有那个拥抱,如同飘渺的梦境,回首之间,竟有些恍惚得不真切。
“——许三多。”成才趴在墙头冲他打手势,一身衣冠楚楚蹭了墙灰却毫不在意,“走,去玩儿!”
许三多坐在佛学院教室外的台阶上发呆,心里正想着袁朗的事在闹别扭,索性侧过头:“不去。”
成才趴在墙头上瞅了许三多半晌,往前探出身:“心情不好?”
“小心点儿!”许三多看他身形摇摇晃晃十分危险,赶紧快步走到墙边,“你先下来吧,别摔着了。”
“就知道你关心我。”成才嘿嘿一笑,从墙头跃下。许三多连忙将他拉到僻静处:“在佛学院里,行住坐卧不可没有威仪。你这样要是被督导师看见了,会挨骂的。”
“我管他那么多,我又不是佛学院的人。”成才拍拍衣服上的灰,“规矩这么多,也不知你怎么受得了。”
“戒律自有它存在的必要。”许三多被成才逗笑了,“学佛的人由三皈依开始,五戒、八关斋戒到沙弥戒、比丘成、菩萨戒,虽然这些戒行修持是硬性规定的,却能先借助外力,由外形的管理改变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生活我想我可受不了。”成才缩缩脖子,“看起来,你倒是乐在其中。”
许三多笑。
“不过……”成才歪着脑袋打量许三多,“今日你怎么一副郁闷样儿,说给成才哥听听?”
许三多愣了愣,别过头:“没什么。”
“得了吧,你这家伙,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成才狠狠扯了把许三多的脸,“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是不把我当朋友才这么见外?”
“怎么会,咱们当然是朋友。”许三多连忙道,“只是我……”说着,低下头。
成才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是……袁朗?”
许三多惊讶抬头。
“袁朗欺负你了?”成才说着就要撸袖子,“军阀了不起啊,竟然欺负平民,看我不找人暗中揍他一顿!”
“不是的!”许三多连忙拽住成才,“袁朗安排我进佛学院读书,我谢他都来不及,我,我只是……”在成才疑惑和不信的目光中,许三多尴尬地轻声道,“在佛学院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学得越多,我越想再当面谢谢他,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联系到他。”
“就这事啊?”成才夸张地瞪大了眼,“我还以为你有啥问题解决不了呢。”说着,拍拍许三多的肩,“放心吧。对于袁朗那种人来说,让你进入佛学院是不费吹灰之力,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完全犯不着觉得过意不去,就安安心心过你的生活吧。”
根本不算什么?成才本是无心之语,在许三多听来却令心情更低沉了几分。
“老实说,我家也认识一些关系,要让我进军队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成才得意地摸摸鼻子,“不过,我妈不愿意让我去。毕竟么,虽然看起来风光,但现在各方势力变化莫测,战事也是行走生死之间,不仅照顾不了家里,还连累家人担心。我想啊,就算以后袁朗结婚了,他老婆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几次,更别说我们这些外人了。所以你不必过意不去,无法当面道谢不是你的错,而是他的问题。”
许三多抿紧了唇,半晌之后,终于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妄想太多。”
“什么?”成才没明白。
“没。”许三多摇摇头,“待会儿下午的课该开始了,我得回去了。你先走吧。”
“今天真的又不陪我啊?”成才很失望。
“抱歉。”许三多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真是的。”成才有些恼,嘀咕道,“你又不当和尚,干嘛比那些真和尚还学得认真。这么努力干什么啊。”
许三多怔住。
成才终究还是没有为难他,又从墙头翻了出去。
你又不当和尚,干嘛比那些真和尚还学得认真?……其实,对于许三多来说,年幼时期在观世音菩萨像前第一次能自己走路时,心里已经认定了佛门就是他的家,那种强烈的归属感是无法言喻的,所以他努力学习,努力改变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配得上被称作‘僧’的人。然而史今却告诉他,他的命数不在此处,劝他不要因年少冲动而出家……
许三多是极相信史今的,然而直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该出家,为何不能进入清净之地好好修行。如果自己不该出家,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做?今后的人生,又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如果现在已经出家为僧,是否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是否就不会因为那个人而扰乱自己宁静的心?许三多鼻子有些发酸,抬手揉揉眼,深吸口气,转身朝教室走去。
……
傍晚下了场雨,寒意在冷风中层层侵袭。老师宣布下课后,许三多与同学一道走出佛学院。
秋分一过,天色总是暗得极早。与同学道别后,许三多裹紧外套,打着伞朝云沙寺方向独行。
街上人烟逐渐稀少,雨却越下越大,风从房屋树梢间穿过,卷起蛇贴着皮肤游走般的冷意。许三多加紧了步伐前行,却忽然听到巷角传出轻轻的喷嚏声。
转头看过去,巷角暗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看起来不过7、8岁,手里提着擦皮鞋的木箱,脸上沾了黑色的油污,因大雨回不了家,正靠着墙瑟瑟发抖。
许三多一怔,连忙走过去,小女孩却退了几步。
“那个……我有伞。”许三多微微举高了手中的伞,“我送你回家吧?”
小女孩贴着墙角,戒备地看着许三多。
“我不是坏人。”许三多人老实,嘴巴笨,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善意,“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许三多试着想往前一步,那孩子却被吓到了,转身就跑。
“——等等!”许三多连忙停下脚步叫住她。小女孩回头看他,仍是满脸戒备。
“伞……”许三多看看手里的伞,想了想,蹲下身,将伞放在原地,“伞给你。快些回家吧,不然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重新站起身,许三多向小女孩微微笑了笑,抱紧装着书本的袋子,转身快步离开。
待到许三多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巷角里的孩子终于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捡起伞。那小脸上有几分惊讶,有几分欣喜,也终于有了几分对许三多的歉意。
……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许三多浑身已被淋湿,只想保护好自己的书,快些回到云沙寺。
天色越来越暗,街景在雨夜中交织成深色的影。许三多冷得发抖,却在抬头时,看见前方有明亮暖光。
那是汽车前灯照出的光,车边站着一个打着伞的笔挺身影,在夜色中看不清容貌,许三多怔愣之下,却直觉脱口而出:“——袁朗哥哥!”
熟悉的低笑,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那人向许三多走来,轮廓在黑暗中逐渐变得分明。许三多呆呆站在原地,仿佛听到了自己同样清晰的心跳。
一把黑色的伞撑起,罩在许三多头顶,隔绝了冷然刺骨的大雨。男人站在许三多面前,伸出手,温柔擦去许三多脸上冰凉的雨珠,叹息般轻声道:“傻瓜,会感冒的。”
许三多眼眶忽然一热:“……袁朗哥哥……”
“今天刚回来就直接想去佛学院接你,没想到还是到晚了。”袁朗注视着许三多被雨淋湿的模样,心中疼惜的感觉如此分明,“我开车循着云沙寺的方向走,结果,就看到你又犯了一回‘傻’。”
知他是说把雨伞送人的事,许三多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有些傻气地冲袁朗笑。
“傻瓜。”袁朗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只是心疼,“你这样不懂照顾自己,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许三多呆了呆,脱口而出:“——那就常来看看我吧。”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许三多瞬间涨红了脸,低头就要绕开袁朗逃走,却忽觉手臂上一紧,被袁朗拉入怀中。
“……是我不对。”袁朗一手撑着伞,将许三多抱在怀中,“我作儿子不称职,没想到作哥哥也一样。”
“不、不是的。”许三多被袁朗抱得很紧,贴在对方胸前,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暖了他被雨水浸凉的脸,“你送我入读佛学院,已经是对我很大的帮助了。是我不对……是我……是我贪心不知足,不懂感恩,竟还想求取更多……”
终于说了出来,那些妄想和贪餍,这是自己第一次,从帮助自己的人那里,还想奢求更多……许三多不敢抬头,心里盈满愧疚,只怕袁朗是从此要厌恶自己、看不起自己,可自己确实还做不到像大人们那样,用谎言伪装云淡风轻和潇洒。
意外的,袁朗却笑了。许三多不明所以,却更有几分紧张。
“三多,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许三多惊讶地抬头,对上袁朗满是笑意的眼。
“人,只有面对自己亲近和信任的人,才会不怕显示自己脆弱和依赖的一面,哪怕是觉得不应该产生的情绪也无妨,因为你所面对的,不是外人。”袁朗抱着许三多,低下头,贴上他微凉的脸,没发现这个动作是多么过分亲昵,“我很高兴听到你说希望我常去看你,因为这表示,你和我一样,对对方感到亲近和喜欢,所以才想见面,所以才想要更多的相处……父亲总说我性子有些霸道。我原本还担心,认你当弟弟会不会是带了强迫才让你答应的,现在看来……我可以放心了。”
许三多脸上一热,低头不说话。
袁朗笑了,叹口气,抱紧许三多:“三多,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也许面对过很多离别,甚至……被遗弃。”
许三多心里一紧,没想到袁朗竟能猜到。
“但是,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袁朗靠在许三多耳边,温言低语,“你可以试着把我当作……当作第一个你能依赖,像你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那样撒娇,甚至任性和求取更多的对象。即使是负面的情绪也不用隐藏,你可以相信……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丢下你。”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许三多埋首在袁朗怀里,止不住地颤抖……是的,他猜得没错。因为童年被遗弃的经历,使得自己不论过了多少年也依旧小心翼翼,努力学习,努力帮助大人工作,努力用平和与无所求的心态来生活。虽然自己现在为人处事的态度不是虚假的伪装,但无可否认,自己在与他人接触时,总还是带了三分保留……因为,只有忍耐,只有束缚自己的愿望和需要,才不会在被丢弃或分离时伤心。
袁朗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只搂紧许三多,任他在自己怀中隐忍地大哭。
雨打落在伞上,淅淅沥沥,如珠玉落盘之声,凉风阵阵袭来,却不再觉得寒冷。相拥的身体,如依偎同明的光,给予彼此安心的温暖。
待到许三多终于停止抽泣,袁朗拿了自己的军大衣给许三多披上,带他坐进车内。
许三多坐在副驾座上,想到自己刚才在袁朗面前大哭的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却没了以往的那份拘谨。
“咱们来约法三章吧。”袁朗发动车子上路,唇边勾起笑意,“以后每周日我都来接你放学。平时如果得闲,也会常来看你。如果有事要出远门,也会提前告诉你,决不再让你担心。如何?”
许三多红了脸,袁朗竟把自己心中想的全说了出来。
“当然,也许你会嫌我太烦人吧。”袁朗故意叹口气。
“没、没那回事!”许三多连忙辩驳,却在看清袁朗眼中的笑意后,发现自己又被他逗了,不禁羞恼地转头看向窗外,不再搭话。身旁袁朗朗声大笑。
夜色朦胧,雨声淅沥渐远。许三多望着车窗上映出的袁朗侧影,有些怔忡,却不自觉地微笑。
……对于许三多而言,十几年来最亲近的莫过史今,然而史今给他的感觉,始终是温润恬淡的亲情,仿佛早已看透红尘百态,即使那般温柔,却也会让许三多偶尔觉得太过淡然遥远。那样的人,会让你觉得在他面前任何失态和不应该有的情绪和行为,都是可鄙和惭愧的。
但相比史今,许三多还是个正在努力修行的孩子,俗心未尽,因为童年被遗弃的经历,其实更渴望一份热烈的感情来给他安全感和温暖,希望有人能真正紧紧贴合他的心,希望能有人包容他的一切,甚至偶尔的任性和那些世俗的情感……而这些暗藏在心里的渴求,如今,终于有袁朗给了他承诺和保证。
【袁许】我和僵尸有个约会(9)
一杯清茶递到红木桌案上,一袭黑色中式长衫的男子在主位坐下:“你觉得,那个小孩可能是僵尸?”
“不确定。”许三多端过茶杯捧在手中,皱着眉,“如果是僵尸的话……为什么要折断被。害。者的脖子?而且,还有两人被挖走了肾脏。”
“说的也是,古籍中记载,僵尸只是吸人血而已。”铁路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不过这两次事件,案发当晚都有血腥味出现在祁莲大厦,看来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问了科长,原来晓彤之前每次去医院,就是做人工洗肾。这样的巧合让人没法儿不在意。”许三多将茶杯捧到唇边,淡淡的香味带着甘醇,自变成僵尸以来,铁路泡的茶是除人。血以外自己唯一能喝的。......
一杯清茶递到红木桌案上,一袭黑色中式长衫的男子在主位坐下:“你觉得,那个小孩可能是僵尸?”
“不确定。”许三多端过茶杯捧在手中,皱着眉,“如果是僵尸的话……为什么要折断被。害。者的脖子?而且,还有两人被挖走了肾脏。”
“说的也是,古籍中记载,僵尸只是吸人血而已。”铁路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不过这两次事件,案发当晚都有血腥味出现在祁莲大厦,看来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问了科长,原来晓彤之前每次去医院,就是做人工洗肾。这样的巧合让人没法儿不在意。”许三多将茶杯捧到唇边,淡淡的香味带着甘醇,自变成僵尸以来,铁路泡的茶是除人。血以外自己唯一能喝的。
“确实。如果真如你猜测那般,这样的案件……将是警。方无法侦破的吧。”铁路敛眸,浅啜了口清茶。
“所以我来找您。”许三多放下茶杯,上身向前探出,诚恳道,“铁叔,你有办法验证这案子是否属于‘外道’所为么?”
“三多,你知道我现在只潜心修真而已。”见许三多露出失望的神色,铁路笑笑,“不过,我可以另外介绍个人给你。”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许三多,“驱魔龙族第四十七代传人,袁朗。我想,他会是能帮你的人。”
一听这名字,许三多倏地睁大了眼,接过名片一看,果真是灵灵堂!
“……这人,我认识。”许三多怔了半晌,呐呐开口。
“是么?”铁路狭长的眼中染上笑意,“那你该知道,找他帮忙,可得花点儿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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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新苑”作为A市城南高级住宅区内占地面积最广的小高层电梯公寓,小区配套设施不仅有底层共计2万平方米的高档商业配套区、1500平方米会所、还有下沉式网球场。连地下车库大堂也是按星级标准精装而成。
社区门卫和保安一身黑色西服,装扮酷似007,个头均在一八零以上,见了打扮朴素乃至落后时尚潮流的许三多,便直接将他拦下来,45度高昂着下巴叫他押上身份证才能进入。然而当许三多诚恳地询问没带身份证,是否可以押警。官。证并出示证件后,门卫们全都蔫了气焰,一致挥手:“警。察。先生,您请,您请进。”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11栋楼,连电梯都带语音提示,着实让许三多开了眼界。每层四户,许三多搭乘电梯上了33楼后,本以为会花些力气辨认是哪一家,却见右手方向走廊尽头那门边儿挂着银灿灿的招牌——灵灵堂清洁公司。
刚走近那门,便隐约听见里面传出吵杂人声……“自摸!”、“胡了!四喜碰碰大吊杠开,翻四番!给钱给钱!”、“靠!你他妈手气太好了吧?”、“再来再来!老子今个儿还真不信邪了!”……看来是有人在?许三多按下门铃,然而等了半晌也没回应,就连刚才的吵嚷声也安静了下来。
奇怪了,明明有人啊。许三多皱皱眉,侧着脸,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却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了。
“——小兄弟,找人么?”醇厚男声忽从身后传来。许三多连忙站直身,因自己贴着别人大门偷听被抓到现行而脸红,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袁朗!
看清对方模样,袁朗也是微微一愣,接着便勾起唇角:“许警官?好久不见。”
“你好。”许三多红着脸点头招呼。
袁朗仍旧提着那个铜色箱子,慢慢走过来,看了面红耳赤的许三多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掏出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说到驱魔天师,许三多的既定印象还是以老友铁路为标准,没想到袁朗这里不但没有半点儿古色古香的气息,室内装潢反倒充满了现代感,简洁大方,宜公宜家。
外间是会客室,一张黑色流线型办公桌,上面堆着各类资料外加一台银灰色手提电脑。袁朗将手提箱放在桌上,指指办公桌对面的真皮旋转椅:“坐吧。”
许三多拉开椅子坐下,袁朗撕开一包即溶咖啡撒进杯子里:“喝点儿什么?”
“不用,谢谢。”即便真皮椅子足够柔软,许三多仍旧正襟危坐,挺直了背脊。
袁朗看他一眼,笑了笑:“那随意吧。”说着,拉开办公椅坐在许三多对面,端起咖啡啜了一口:“许警官今天来这儿,找我有事?”
“嗯。”许三多双手交握在一起,“想找你……做清洁。”
袁朗挑眉:“谈生意?没问题。”说着,倾身递给他一张塑胶封膜的册子,然后坐回原位:“这是我们灵灵堂的收费目录表,你先看看。”许三多疑惑地看看袁朗,目光移向册子。
“首先说明,谈话按每小时100元计费;不论最后是否落实,都要收500元顾问费。”脸上带着慵懒神色,袁朗开口说明,语速不紧不慢,商业味十足,“如果落实的话,收费分5个等级,由1000元起,每级递增585。至于特别案件,又或者是运用特殊阵法,则需另算额外费用。”
看完那长长一串令人咂舌的价目表,许三多抬起头,和袁朗对视半晌,小声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这不要紧。”袁朗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上,唇角一勾,“虽然一般只有老主顾才能享受折扣。不过,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如何?”
许三多低头暗暗算了算,抬头看向袁朗,老实开口:“我不知道我的工资够不够。但如果你能帮忙解决这事儿……能够分期付款的话,我一定还清!”说完后,紧张地等待袁朗答复。
袁朗注视着许三多,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心里愈发没底儿。这样注视,仿佛令周围空气都变得稀薄,许三多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想,你应该看到了价目表上有写,灵灵堂不接受分期付款或赊账吧。”良久之后,袁朗闲闲开口。
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然而许三多却没有抱怨,只是拿起册子又确认了一遍,然后轻声道:“对不起,是我没看清楚。”将价目表放回桌上,起身,手探进裤兜里,摸出一叠钱,抽出六张百元大钞,再将剩下的小面额零钞塞回包里,“袁先生,这是今天的谈话费和顾问费。你点点看对不对。”看向袁朗,神色诚恳,“今天还是谢谢你了。打扰了。再见。”说罢,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袁朗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许三多的一举一动直至他出门而去,眼中却有不明光彩闪动。
听见门外许三多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乃至消失,袁朗目光移回桌上电脑,点击鼠标——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一个鹤发白须的老头立时出现在电脑桌面上。
“客人走啦?”明明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老头精神矍铄的脸上却是一副顽童神色,“那我可以出来了?”
袁朗一皱眉,点开右下方的隐藏窗口:“师祖,您又和鬼差打在线麻将了?”
“嘿嘿……小搓了一把。”老头伸出拇指食指,捏了个小圈儿。
“小搓?”袁朗挑眉,“声音大到顾客在门外都能听见?”
脸上显出尴尬神色,老头嗫嚅半天,一蹬腿坐下:“臭小子!师祖打圈儿麻将都不让,那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袁朗闲闲靠在椅背上:“没有乐趣就请找地府人事处办理投胎转世手续,或者向天庭申请成佛得道也行,总好过一直附在我这电脑上吧。”
“想都别想!”老头一摆手,吹胡子瞪眼,背过身去,负气道,“老子立了誓,不看到将臣被收服,绝不离开这世上!”
袁朗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移动鼠标,让那光标一下一下点在老头背上,懒懒开口:“就算您离开了,咱们驱魔龙族历代后辈,也会将您的光荣传统和伟大志愿继承下去的。”
“走开走开,别没大没小的!”老头转身,胡乱挥手挡开光标,“没我在,谁来督导你们勤奋练功?谁来督导你们时刻不忘降伏将臣?”说着,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儿,“要真遇上了将臣,你们这帮没经验的小鬼难道不需仰仗我这当年亲自与其一战过的人?”
“要是当年您把将臣降伏了,现在也无需等着我出手吧?”袁朗又把鼠标移了过去,在师祖头顶按上几下。
“嘿!臭小子。你今天很奇怪啊!”老头再次拂开光标,眯眼盯着袁朗,“平日嘴巴坏就算了,今天更毒了啊。”眼珠一转,伸出食指指着袁朗,“怎么,怪我打麻将闹出动静,让你不得不马上找茬把客人送走?”说着,又跳近几步,一副打探八卦的模样,“刚才那客人谁啊?很特别?”
袁朗没答话,端起咖啡一口一口喝着。老头两眼放光,完全来了劲儿:“哟哟,看来不简单呐!老子看着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你为别人跟师祖闹脾气啊!”一手捂着嘴,却掩不住那大大咧开的八卦笑容,“嘿嘿,孙徒弟,别害羞。来,告诉师祖,刚那人是谁啊?你看上人家了?”
“打你的麻将去吧,我还有工作。”袁朗失笑,点着鼠标左键一把将老头推开,起身离开座位,从黑色方包里取出另一台手提电脑,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点阅订单邮件。
“格老子的,欺负你师祖只能附身在这台电脑上是吧?”老头还在那边不忿地叫嚷,“等我打完这圈儿再跟你算账!”说完,只听那在线提示音“叮”地一响,便又与地府鬼差一道投入麻将战斗中去了。
袁朗懒懒靠在沙发上,目光一一扫过每封邮件,想起刚才许三多那实诚模样,不禁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TBC
【袁许】尘中雪(1)
民国背景:北洋军阀袁朗 x 寺院长大的许三多
前言:此文写于2011年,断更于2013年28章止。2024年11月热情重回决定继续填坑,希望能写到完结(合掌)。鉴于间隔10年,想法心境皆有不同,第29章开始风格可能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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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三多不太记得七岁以前的事,那年他刚出生不久,洪水便淹了家乡,带来一场大病,烧糊了脑子,几乎不记人,不记事,到了六岁都还不会走路。
许家务农,大水过后借住到亲戚家,租来一亩农田讨生活。父母带着两个哥哥和许三多,就住在一间临时搭的茅草屋中。......
民国背景:北洋军阀袁朗 x 寺院长大的许三多
前言:此文写于2011年,断更于2013年28章止。2024年11月热情重回决定继续填坑,希望能写到完结(合掌)。鉴于间隔10年,想法心境皆有不同,第29章开始风格可能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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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三多不太记得七岁以前的事,那年他刚出生不久,洪水便淹了家乡,带来一场大病,烧糊了脑子,几乎不记人,不记事,到了六岁都还不会走路。
许家务农,大水过后借住到亲戚家,租来一亩农田讨生活。父母带着两个哥哥和许三多,就住在一间临时搭的茅草屋中。
流年不利,时局动荡。前些年孙中山掀起辛亥革命,搞垮了清政府,结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不久,又被袁世凯夺了权……对于许家这样的小老百姓而言,他们关心的不过是有口饭吃、有暖衣穿,朝代政权的更迭对他们来说没太大意义,只是穷困地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饭吃不上都算小事,那隔壁村的瘟疫和顺着水流漂来的腐尸,一次又一次昭示战争与饥荒中最底层的命运。
饥饿,病疫,死亡……生活的艰难,叠上重重恐惧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很多年后回忆,许三多不记得母亲的名字,只模模糊糊记得,那是个淅淅沥沥下着大雨的日子。天还没亮,母亲便背着他上山,到了山间那座名字都叫不上的寺院,将他放在门前,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块祖传玉佩挂到许三多脖子上。
母亲将唯一一把油纸伞递给许三多,替他遮了雨,然后告诉他:三多乖,庙里师父们慈悲为怀,会对你好,所以在这里要听话。
说这话时,母亲一直掉眼泪。许三多看见雨水从树梢坠落,湿透母亲衣背,滴在她微颤的睫毛上,然后落在自己手背,带来凉意的触感。
许三多有些冷,他瑟缩了下,只轻轻叫了声“……娘……”,母亲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退后好几步,差点被青苔滑倒。
“娘,你不要我了?”许三多睁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母亲。
母亲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她说,等你会走路了,娘就来接你。
母子相顾无言,最终母亲转身离去。许三多撑着破了洞的纸伞,呆呆坐在寺门前,望着母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山间青石板路的尽头。
母亲说,等你会走路了,娘就来接你,可六岁的许三多心里却隐隐约约明白……其实,娘永远不会再来接他了吧。
雨声滴滴答答,落在青翠林间,许三多不知在门前坐了多久,忽听身后庙门开了,便转过头去。
那是许三多第一次遇见史今—— 一身素袍,到处带着缝缝补补的痕迹,却掩不住青年自然流露的温润风华,他看见门前小小的许三多,露出诧异的表情,眉梢眼角却始终带着暖人的浅笑。
在许三多的记忆里,人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他从未对家人有过怨恨,因为最后相处的时光中,有母亲温暖的背脊担着他上山,之后,便是史今温柔地抱起他,进了寺里……那份守护着他的温暖,一直在传承,从未失去,这在许三多心里,一直是值得感恩的幸福。
……
如母亲所愿,这间古寺收留了许三多,却并未给他落发为僧。那天,二十岁的史今,将六岁的许三多抱到厢房里,拿帕子给他擦净脸颊,告诉他,‘出家’是很慎重的事,等到许三多长大了,能想明白了,再由他自己决定前路何从。
许三多不会走路,到寺的第一天,史今便背着他在寺里到处转悠,从庙门开始,告诉他正对庙门的那尊笑呵呵的菩萨叫‘弥勒’,是释迦牟尼预言中,未来会降生到此世间成佛的大菩萨;而与弥勒相对、面朝寺内的那尊身穿胄甲、形似武将的,则是护法神‘韦陀菩萨’,乃四天王座下三十二将之首……继续前行,中央大雄宝殿供奉释迦牟尼佛,左右供奉“大智”文殊菩萨,与“大行”普贤菩萨,号‘华严三圣’;东殿供奉药师琉璃光如来,主管东方净琉璃世界,左右胁侍为‘日光遍照菩萨’与‘月光遍照菩萨’,号‘东方三圣’,主保现世安稳;再至西殿,则见‘阿弥陀佛’,主管西方极乐净土,左右胁侍为“大勇”大势至菩萨,及“大悲”观世音菩萨,号西方三圣……
史今背着小小的许三多,耐心地絮絮叨叨地解释,一回头,却见许三多怔怔望着面前那尊菩萨像。
“怎么了?”史今将许三多放下,让他坐在蒲垫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在看观世音菩萨?”
六岁的许三多,没移开目光,只点了点头,喃喃轻声道:“……妈妈……”
大殿上的菩萨,一身白衣,显温柔女相,慈悲垂眸,仿佛也正静静注视着许三多,如同母亲最慈爱的目光。
史今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许三多的小脑袋:“想妈妈了?”
小孩子红了眼眶,点点头:“……这个菩萨像妈妈,我想妈妈……”
心里紧了一下,史今轻叹一声,将许三多搂进怀里:“那三多以后想妈妈了,就念‘南无(mo)观世音菩萨’好不好?”
许三多望着大殿上手执净瓶和杨柳枝的慈悲塑像,咬着唇,红着眼,点了点头。
……
“南无”是“皈依、顶礼”之意,许三多那时候年纪小,脑子糊,不懂这些,却因为想妈妈,只记住了‘南无观世音菩萨’这七个字。每天史今背着他出门,和寺内僧众一起入殿做早课,小孩子听不懂那些经文念诵,只是乖巧地坐在一边的蒲垫上,望着观音菩萨像,如思念母亲般,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
僧众们看小小的孩子坐在一角,从最初地静静望着菩萨像,到后来竟学着大人们每天早晚在观音像前礼拜五百次,在惊讶之余,却也会心微笑。
许三多的脚常年不能行走,每次都拜得很辛苦,却从不间断……也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史今抱着他进了大殿,刚将他放下地,他竟能跌跌撞撞地走到观音像下的蒲垫前,自己跪了下去。
史今和年长的僧人们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欣喜之余却没多说什么,只如寻常一般对待许三多,却逐渐放开了对他的过多照顾。许三多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需要史今抱着出门,从笨拙开始,脚步逐渐变得轻灵,在大殿上也渐渐能同大人们一起念经,从“南无释迦牟尼佛”到“南无九华山大愿地藏王菩萨”,许三多记得越来越多的佛及菩萨圣号,记得越来越多的事,一天比一天清明,心也似乎明亮透彻起来,脑子仿佛开了窍,他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强……
很多年后,许三多都记得那个场景——夏夜里做完晚课,史今抱着七岁的许三多坐在庙门前,看蜿蜒曲径直通山林,两旁映照着萤火虫的微光,忽明忽暗,如梦如幻。史今贴着他的脸,微笑着告诉他,人人生而有先天注定的命数,却能通过后天努力,行善礼佛,逐渐消减业障,甚至产生身心上的变化。
许三多迷惑地望向史今,说自己当时只是因为看着菩萨会想起妈妈,所以才礼拜菩萨、念诵圣号。
史今浅笑,告诉他,若人今生能闻佛法,能生‘正信’并身行奉持,皆因过去多生多世曾种善根,如一粒种子,在今生因缘成熟便会萌芽,这是你与菩萨的缘,也是与这古寺以及我们的缘。
年幼的孩子歪着脑袋:“缘?”
史今笑了,眸光流转,却似早已预见到什么,有些不舍地将许三多搂进怀里——
“三多,人各有不同因缘。善缘孽缘,皆不能逃,只能承担,或者化解。”
“今生,这古寺非你长留之所。你自有另一段缘,需用此生去了。”
许三多想了想,着急起来:“史今哥哥,你要赶我走?”
“不是。”史今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许三多的背,“若你将这里看作自己的家,那‘家’永远欢迎你回来,只是长大的孩子,终要离开父母,自己另外成家立业。等时候到了,你自会离开,开始另一段因缘。”
许三多困惑,七岁的孩子并不明白。
“缘起缘灭,各有其时。无须担心,亦无需焦急。随顺因缘,它来时,便面对它,它离开时,便放下它。尘世来去,清心自在。”
许三多那时并不能完全理解史今的话,却依稀明白了,凡事不能强求,各人各有该走的路,机缘总会变化,只要坦然面对即可。
后来许三多才知道,史今这席话,便是先对他做了一番解释——当寺里说他年满七岁,已经可以剃度成小沙弥时,史今否定了这项提议,仍让许三多同自己一样,都以‘优婆塞’的身份呆在寺里,只让他授了‘三皈五戒’。
许三多微微有些失落,却也很快接受了现实,因为他相信史今,相信史今所说——今生,自己另有一段因缘,需去圆满。
*注:优婆塞:中文简称居士,特指男性居士;女性居士为‘优婆夷’。指没有出家,但受了‘三皈依戒’的人,他们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仍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乃至成家立业。【三皈依为佛教‘根本戒’,指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佛教中的五戒则指: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
许三多在这座山间古寺度过了他的大半个童年,从学会诵经礼佛,到跟着大家一起做早晚课、自己种菜维生、照顾年老的师公和师祖,学会了出家僧众的行住坐卧一切仪轨,只是始终未能剃度出家。
1916年,山下传来消息,窃国大盗袁世凯“驾崩”,时局更加混乱,北洋军阀分裂割据,常年纷争混战,民不聊生。
从那时起,常有流寇和不知名的兵团闯入古寺。他们衣衫褴褛、受伤挨饿,僧众们为其准备餐点和包扎药品却被视为理所当然。他们在寺里横行霸道,将古老寺院的门板拆下来当床,、打坏桌椅拿去当柴烧、殴打劝阻的僧人,甚至连小沙弥也不放过……那时,许三多被史今护在身后,愤怒混杂着无力和恐惧,史今却告诉他,你要看得明白,活得清醒,却要知道,因果环环相扣,自有其时,不要让憎恨蒙蔽你的心。
山里的日子在这样的骚扰中过不下去了,僧众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许三多十四岁那年,史今也带着他离开了这座逐渐被摧毁的寺庙。
那一天,许三多牵着史今的手,一路下山,频频回望,心里不舍,低着头一个劲儿掉眼泪。
“三多。”史今牵着他,没有回头,“万物皆‘有为法’,乃因缘聚合而生,无常且不可永存。这座古寺由因缘聚合而成,经历了发展、繁华、终至衰败,也是它与众人的缘到了尽头,缘起缘灭,终须有时。”
“嗯……”许三多哽咽地应了,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史今叹了一声,牵着许三多,缓步前行,悠悠诵道——
“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1917年的秋天,一段缘尽,另一段缘将起。
TBC
心如止水.10-11[完结]
·袁许/成许/ooc
·避雷:成许确定关系/袁朗偷家文学
·首发日期:2024.6.9
-
爱着谁的他,能否将你接受。
是不是会上瘾,拜托慢些降落。
010.
两个月后,成才归队。
其实在最后一星期时,他就已经归心似箭了,这两个月为了特训,二队长要求他必须要和外界断联,于是成才也没得到许三多的一丁点消息。可能算是一种预感,成才本能地察觉到不安,并且这种紧张的情绪在某个黄昏时升至了顶峰,他找到二中队的队长,语气委婉但表情急切地,表达了一下想要给三中队那边打个电话的...
·袁许/成许/ooc
·避雷:成许确定关系/袁朗偷家文学
·首发日期:2024.6.9
-
爱着谁的他,能否将你接受。
是不是会上瘾,拜托慢些降落。
010.
两个月后,成才归队。
其实在最后一星期时,他就已经归心似箭了,这两个月为了特训,二队长要求他必须要和外界断联,于是成才也没得到许三多的一丁点消息。可能算是一种预感,成才本能地察觉到不安,并且这种紧张的情绪在某个黄昏时升至了顶峰,他找到二中队的队长,语气委婉但表情急切地,表达了一下想要给三中队那边打个电话的想法。
二队长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在二中队帮忙特训期间,还是最好不要跟三中队那边联系,但架不住成才的态度很诚恳:“二队长,我实在是有很紧急的事想问问我朋友,如果您真介意,那您可以旁听,我不会说别的。”
也的确,虽然算是特训,但又不是什么机密任务,二队长也不可能一直拦着不让借来帮忙训练的兵给自己部队联系一下,他没招了,只得把成才带到自己办公室去打电话,成才还特真诚地说了句谢谢队长,反倒是二队长有点不太自在了,他摆摆手:“你打吧成才,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成才拨了号码,待电话接通后,二队长听见他先是热情地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了两句,随即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问能不能找许三多来接电话,他有很紧急的事要跟许三多说。
这焦灼的语气听起来的确是挺着急的,但从成才明显有些失望的表情来看,他要找的许三多应该是没来接电话。不过…许三多?这名字听着倒是挺耳熟,二队长想了想,不就是那个袁朗常挂在嘴边的尖子兵嘛,堂堂A大队的三队长被钢七连的兵给俘虏了,他们听说的时候还幸灾乐祸地给袁朗打电话询问,但袁朗似乎十分中意把他给俘虏的那个兵,话里话外都明显地表现出了招揽的意思。
事实也证明了,袁朗的眼光没错,那个兵通过了初次体检,也通过了一项项考核,进入了A大队,当时二队长还专门给袁朗打了个电话,调侃地说他这是得偿所愿了,电话那头的袁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离我想要达成的目标,还有点遥远。
“许三多出去了?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有说吗?”成才的话把二队长从回想中打断了,而对方又不知是如何回答的,成才捏紧了电话,声调也随之提高起来:“队长带他出去了?!”
这有些过高的音量给二队长吓了一跳。
“啊…不,我没事,我知道了,谢谢,不用让许三多给我回电话了,再见。”
成才把电话挂断,字正腔圆地骂了句脏话,二队长看着他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十分的不解,不就是朋友有事出去了吗?看成才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过门的老婆没接电话呢。
过了一阵,成才总算冷静下来了,虽然他那模样看起来还是像准备要对着谁打一套组合拳似的,如果那个仇人在他面前的话。他彬彬有礼地对着二队长道谢,然后敬礼,出门。
二队长目送着成才出去,撇了撇嘴,这一个两个的,都挺奇怪,比如成才要来的前一天,袁朗给他打的电话。
“帮我个忙,如果成才想往三中队打电话,你就跟他说,为了演习保密,在你这帮忙期间最好不要跟自己部队联系。”
袁朗一向鲜少开口拜托别人什么事,所以二队长虽然疑惑,但也答应了下来:“行倒是行,但他要是非想打呢,我也没什么理由硬拦着啊。”
“能拦一阵是一阵。”袁朗说:“他把电话打过来,也还有别的办法。”
袁朗似乎并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在二队长问他为什么时,也只是搪塞般的回答了几句:“让他在你那边专心帮你训练新南瓜,少往这打电话也不是什么坏事,有助于他的成长。”
二队长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执着,不过自今天成才气急败坏地把电话给挂断之后,他的好奇心倒是起来了,待到下午,二队长估摸着时间,袁朗应该差不多回来了,于是他就拨通了袁朗办公室的电话。
那边果不其然的接了。
二队长把今天的事跟他一说,又笑着问道:“人家成才就是想给兄弟打个电话,知道你喜欢许三多那个兵,但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事才要拦着吧,你这样和争风吃醋有啥区别?”
“哦,你知道啦?”袁朗说,似乎心情挺愉快。
二队长:“啊?”袁朗这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还真是因为吃醋才不让成才往队里打电话啊?为了不让他跟许三多联系?处于什么动机啊?”他开了个玩笑:“你这是哪种喜欢啊老三?我怎么觉得你对那个叫许三多的兵怪怪的。”
袁朗似乎笑了两声:“嗯,也不算是多十拿九稳吧。”他正说着,二队长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敲门喊他了,于是袁朗又道:“先不跟你说了,我这有点事。”
二队长说句行,下次再联系,就把电话给扣了,但是挂断后,他却怎么咂摸,怎么都觉着这事不对劲,从袁朗的态度,到袁朗没头没尾的话,还有那个叫许三多的兵。
等等?不是吧?电光火石之间,二队长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并且脑海里一条一条的回忆愈发坚定的证明了这种可能性。
袁朗是…真喜欢那个许三多?那成才又是怎么回事?那他们仨…又是怎么回事?
二队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戳破了什么大秘密。
不过,部队里也并不是没有这种事的发生,二队长虽然自己不是,但多少能尊重,他只是很震惊,这种震惊一直持续到成才帮他训练完离开。
这段时间成才干得不错,或许他的确融合贯通了自己的心得,至少在如何锻炼折磨那帮新南瓜的心性上,实在是得心应手。在成才上车离开时二队长拍了拍他的肩,但并不是抱着感谢,而是另一种比较复杂的情绪,如果非要总结一下,就是,有些同情,也可以说是可怜。
或许在某些方面,成才和袁朗的确有些相似之处,但无论手段,又或是心计,成才都逊了袁朗一筹,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年龄、阅历、心智、性格。他曾和袁朗是战友,后来才被分配到不同的队伍去做队长,二队长自认还算了解袁朗,精于算计,工于心计。
所以他不觉得成才有任何可能斗得过袁朗,也许有微小的概率,而这种概率就出在被袁朗喜欢的那个兵身上,这一切也要看许三多的心意。
不过,再想想那天电话里,袁朗说的话…二队长看着成才冲他敬礼道别,也回以一个敬礼,然后他看着成才上车,再看着车疾驰而去,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袁朗那种十拿九稳的语气,这种概率,估计也已经被抹杀为0了。
几个小时的车程后,成才就到了三中队门口,说远,其实也并没有远到哪里去,但就是这种说不上多遥远的距离,他却得不到有关许三多的一点消息,这实在是折磨成才,尤其是在打过那个电话,知道袁朗带着许三多出去以后。
自己现在和许三多算什么关系?成才苦笑了下,他在起初用了一些手段,让许三多稀里糊涂地和自己在一起了,成才本来是想就这么糊弄着的,等到许三多对他也产生除了朋友之外的好感后,到时候哪怕事情败露,也有转机挽回。
可许三多即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在本能的排斥着和成才高于朋友之外的亲近,是他忘了,是他得意忘形之下忘记了,许三多这个人,太犟,太固执,认定了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改变心意?所以果不其然,最后许三多还是向他提出,分开,冷静一下。
听到这一切的吴哲对他说,愧疚不能变成爱,可成才想,他就是这样贪心的一个人,我们自下榕树的时候就在一起,我们从部队时也在一起,后来辗转,到了老A,我们仍旧是两个人,他们之间已经有那么多身份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多加一条红线,成为恋人?所以他在离开时,对许三多说,你能不能记得我的好。
他实在卑劣,成才想让许三多记住他这份好,让许三多记得这份对他的愧疚,这样哪怕袁朗从中作梗,许三多也能因为这种愧疚而迟疑,他知道的,许三多会因为迟疑而拒绝,这样,成才就还有时间去争取。
成才归队是个休息日,他先回了趟宿舍,吴哲没在,或许是又去照顾他的妻妾们了。
归队之后第一时间要先向袁朗报道,所以成才也没休息,放下行李,就离开了宿舍楼,往袁朗的办公室走去。成才在心里打算着,跟袁朗报到之后,他就要去找许三多,先试探一下许三多的口风。
他敲了敲门,喊声报告,在听到袁朗说进来之后,成才吸口气,尽量表情平静无波地走进去,但这种表情在看到屋内坐了个许三多时,破碎了一瞬,许三多似乎正帮袁朗整理着什么报告,见成才进来,非常惊喜地道:“成才哥,你回来啦?”
即使发现许三多在袁朗这儿的事实让成才非常不爽,但看到许三多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的心也不免柔和下来,同样对着许三多笑:“对,那边的训练结束了,三呆子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可是累死我了。”
他刻意用了一丁点抱怨加委屈的语气,于是许三多立刻就关心起他来:“那,正好今天是休息日,成才哥你回宿舍之后,要好好休息。”
成才看他这样关心自己,心里漾开一阵暖意,正要微笑着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似笑非笑的袁朗给打断了。
“成才,许三多,原来队长的办公室是你们叙旧的地方啊。”袁朗唇角勾着点弧度,只不过看起来有点讽刺:“是不是应该腾出点时间让你们好好聊上一下午?还需要我去帮你们泡壶茶再端盘点心吗?”
许三多立刻道歉:“对不起,队长,是我太高兴了。”
哪怕成才心里不服气,但许三多都这样说了,于是他还是立正敬礼,把在二中队如何帮忙训练的事给袁朗报告了一遍,袁朗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等成才报告完毕,他嗯了一声:“知道了,回去吧。”
成才有点犹豫,他想着叫着许三多一起走,不过恰好许三多也在此时站了起来:“队长,资料都整理完了,我跟成才哥一起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跟他说。”
不得不承认,成才很高兴,他甚至都没去控制自己那种高兴的表情,但袁朗没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句:“好。”
也许胜利的天平往自己这儿倾斜了点,成才想,对于许三多选择跟自己一起回去,他很是开心。
他拉开门,先向外走去,但后面许三多没有立刻跟上来,成才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到许三多正站在袁朗面前,袁朗手里还拿着一盒烟,似乎正要从其中拿出一根来,但许三多的表情很不赞同,语气也是:“队长,我们说好了的,不抽烟。”他指了指袁朗办公桌边的罐子,成才刚刚一直没注意。
“想抽烟的话,可以吃糖。”
“是我一时给忘了,明明都跟你保证过啦。”袁朗笑道,他注视许三多的目光中带着温和的柔意:“是队长的错,这盒烟你拿去吧,三多,给齐桓,石丽海他们,谁都行。”
许三多笑了,他从袁朗的手中接过那盒烟,点点头:“嗯。”
这样的互动太自然了,还有…还有袁朗说的保证,刚刚还以为胜利在朝自己招手的成才忽然警惕了起来,他不在的时候,袁朗到底对许三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成才感觉到嫉妒,所以他抓起了许三多的手,几乎是失态的用了点力气往外拽许三多:“快走快走,你不是说还有事要找我吗三呆子?”
许三多踉踉跄跄地被成才给拽走了,匆忙间他回头看了袁朗一眼,却看到袁朗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冷,但在意识到许三多的目光时,那种表情就好像一瞬间被袁朗掩盖过去了,他对着许三多温和地微笑,似乎全然没露出过什么阴戾的情绪。
他们在许三多的宿舍里谈,许三多说齐桓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所以并不会有人来干扰他们之间的谈话。他拽了两把椅子,让成才坐下,但成才注意到,许三多将这两把椅子之间摆放的距离有些远,这种细微的动作让他心绪有些沉重。
“三呆子,你这是要说什么啊?搞得这么严肃。”他下意识地想活跃一下气氛,但许三多没有笑,他看着成才,那坚定的声音很清晰地在成才耳边响起来:“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成才。”
他没有喊成才哥。
凝重的气氛,严肃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成才心中的直觉在猛然叫嚣提醒,想要逃避,他极力让自己继续保持这种嘻嘻哈哈的表情:“咱俩之间的事…三呆子,你是想好要跟我在一起了?还是说打算再继续想想,虽然我也很着急,但多等等你也不是不行…”他就这么胡言乱语地说着,在许三多沉静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成才再也笑不下去,语气里甚至带上哀求:“三多,你知道的,我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你给不了我肯定的答案,这件事要不我们过一阵子再说吧?”
但许三多摇摇头:“不行的,成才哥,关于我们两个,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
“你要听的。”许三多轻轻地说,没有被成才突然的暴怒而吓到:“正因为我记得你对我的好,成才哥,你对我好,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能拖延着,一直不给你一个答复,不然我太愧疚,太对不起你。”
吴哲曾对成才说过的,愧疚能被变成爱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于是许三多也对着成才,说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我们没法在一起,成才哥,我只当你是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对我的这种感情,我感谢,可我无法适应,也没办法接受,所以…对不起。”
一字一句,多清晰,你说你知道我的好,然后你的回报,就是这样给予我一个残忍的答案吗?成才想,他也许哭了,因为他感到眼眶酸涩,他伸手胡乱地抹了把脸,果然摸到了湿热的泪水,可许三多离他很远,那两把椅子之间有一米多的距离,又宛若千里万里,成才够不到许三多,哪怕再用力地伸手,也是徒劳。
无力、悲伤、愤怒,这种种在成才心中揉碎融合成复杂阴暗的情绪,他控制不住地起身,成才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或许想抓住许三多的肩膀,也或许想要拥抱许三多,但这一切都未能成功,因为许三多避开了他的碰触。
“不要这样做,成才哥。”许三多说,目光清明,映出成才此刻的狼狈。
他迟钝地停下脚步,然后颓丧地蹲下了,成才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许三多听到他的声音,成才似乎恢复了些许平静:“许三多,为什么?”
你还喜欢着袁朗吗?我都说了我可以等了,你还是不适应我们之间的亲密吗?我都说了我愿意让步了,你说你要再想想,我同意了,我已经做出那么多的让步,为什么最后我还是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呢?
许三多明白成才的意思,他们之间仍有默契,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不是队长的原因,也不是任何其他原因,但是,没有办法勉强,成才哥,我不拒绝你,反而是在伤害你,我不希望那样。”
“何况,还有你寄出去的那封信。”许三多继续说,他没注意到蹲在地下的成才突然愣住:“把事写在信里寄回家,那样做太草率了,成才哥,而且你信上说的…我也看到了,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瞒着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而且再也不能回家,那样…不好。”
信…那封寄出去的信?成才脑子里很乱,他的确因为冲动写下了那封信,但在寄信之前,他分明应该把第二张信纸扔掉了!成才还记得,他打算撕碎的,但因为齐桓叫住了他,他只好揉成一团仓皇地扔进垃圾桶…许三多是怎么知道的?许三多是怎么看见的?那…齐桓为什么那天偏偏出现在那里?
“那封信!”成才猛地站起来,理智被完全抛却,他的声音里充满怒意:“那封信是谁给你看的?是袁朗,对不对!”
许三多没有回答,但那反应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成才怒火滔天,他想也不想地冲出了许三多的宿舍,直奔袁朗的办公室而去,他甚至没有敲门。
“你应该敲门,成才。”袁朗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与成才的怒火相反,他看起来波澜不惊。
“是你!我已经扔了那张信纸,是你拿到了!又把它给许三多看的!”
“对,是我。”袁朗放下文件,微笑着点点头。
“你对许三多说的都是谎言!是你故意拿到了那张信纸,我根本没有想寄回去,你却用这种理由来骗他?你难道是觉得他在知道之后,不会离开你吗!”
袁朗淡然自若:“成才,那你怎么不去告诉他?去告诉许三多啊,最好把你做的事也一并说出来,他是怎么误会我去相亲的事,或许你还记得吧?在你说出真相之后,他的确会生我的气,但他也不会和你在一起,说到底,成才,你做的那些事,你对许三多的欺骗,你又比我高尚多少?”
他继续说下去。
“在选拔的时候,在silent行动结束的时候,我似乎就跟你说过,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但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成才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为自己对铁路说的话心虚:“什么?”
袁朗笑了:“我不会把许三多放在这种两难的境地做抉择,用愧疚绑住他,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之处。”
“是啊。”成才嘲讽道:“你的确没让他做抉择,你都没给他选择的权利。”他捏紧拳头:“我会告诉他的,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许三多,即使我和他没法在一起了,我也不希望最后得到他的人是你,许三多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不会了。”袁朗语气笃定地打断成才,眸光微暗,极为锋锐,他一字一句地,透出一种让成才心惊的固执:“许三多不会再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他的人,我也不会让他再遇到了。”
“你真他妈是个疯子!”成才不可置信道:“我绝对不会让许三多和你在一起!”
袁朗对此不发一语。
成才转身,想要离开袁朗的办公室,他要把这一切事情都告诉许三多,哪怕许三多生他的气也无所谓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许三多跟袁朗这样的人在一起,可成才刚迈了几步,就顿住,因为之前的怒火,他没有敲门,也没有关门,那门是虚掩着,许三多就站在门口,静静地,不知道听到多少,不知道听了多久。
成才僵硬地站着,不敢再往外走了,见他不出来,许三多就走进了屋里,但没忘记关门。
关好门后他转身,望着眼前这两个男人。
许三多说:“对不起,我不该偷听你们谈话的,但是你就这么跑出去,我有点担心你会冲动,所以我就追了上来,然后,我就听到了你们在谈论有关我的事情。”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里甚至流露出几分冰冷的质询意味,成才不敢看许三多的眼睛,慌张地低下了头。
“那么,接下来,谁打算先开口?因为…我需要一个解释。”许三多漠然问。
011.
许三多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平静内敛的。
在他成长为这样平和的性格之前,有人说他像一棵坚韧的白杨树,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从纤弱的绿芽长成为深深扎根的绿树,后来又有人评价他是一片湖泊,无风无浪,清澈见底,也水波不惊,无论是好是坏,是喜是怒,你给他什么,他就原模原样的反射给你什么。
成才不是没见过许三多生气,不过愤怒过后,他们也总是会和解,小时候他欺负许三多,许三多被逼急了,是会咬着牙还手的,那样子又犟又狠,后来伍六一那事,许三多也为此冲他发过好大一通火,当时把成才吓到了,还以为许三多再也不会理睬他,但最后,他们也还是和好如初了。
和旁人不太一样,大多数时候许三多的怒火是沉默的,不像成才那种声嘶力竭的怒吼,也不像高城那般歇斯底里的发泄,他是一片湖泊,已经习惯忍耐和克制,哪怕因风起了阵阵荡开的微澜,最后也会归于平静。
但这次不一样,知道真相的许三多,更像是狂风呼啸时的海,肆虐的风卷起滔天的海浪,在濒临爆发之前,海面是默然的。
许三多并不对无人回答感到意外,他看着成才,随后又看向袁朗,前者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而后者则微抿着唇,成一道冷硬的线条,神情复杂地迎向许三多的目光,袁朗嘴唇微动,仿佛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房间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往日伶俐的口齿和巧舌如簧失去了效用,面对着许三多那双蕴着沉寂冷意的眼睛,成才嗫嚅着,心虚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袁朗也在沉默。也对,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爱意中掺杂的泥泞恶浊与卑劣渴望已经被许三多听见了,再如何解释也显得苍白,于是他们各自沉默,等待,等待许三多给他们降下宣判。
“我需要一个解释。”许三多很执着地再次重复了一遍,不过改变了些许方式:“如果你们不想主动说,那我来问,你们来答。”他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没人回话,于是便被许三多顺理成章的理解为一种默认。
“相亲那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许三多声音不冷不热的,他没喊任何人的名字,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首先在问谁。成才打了个激灵,他其实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没办法,这不是三流言情电视剧,许三多也不是其中的悲情主角,只会伤心地一遍遍询问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辜负我的信任。他是敏锐的,果断的,那些多余的废话被许三多眼都不眨地剔除,他直直地抓住最关键的问题,因而更像审问。
成才有预感,如果他不好好答,而是只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许三多是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的,犹豫过后,成才还是原原本本地将一切交代了出来。
说起来很可笑,成才因为妒忌与爱意做出那些事时,他认为自己是绝不后悔的,可如今,他当着许三多的面,从头到尾说出来时,才愕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羞愧,他不该那样做,他是这一切的开端,他让许三多伤心绝望,又趁虚而入渴望拥有,看着许三多为他愧疚,踌躇挣扎,而那时的成才只被狂热爱意迷惑,许三多的痛苦情绪,他只是隔岸观火,冷眼旁观。
“你劝了铁大,让队长去相亲,然后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并且,你想要用我的愧疚来拖住我们的关系,是这样吗?成才哥。”许三多静静地听完,给他做了个总结。
“…是。”成才说。
许三多哦了声,又不说话了。
这样的沉默让成才有些焦灼,他甚至想要开口争辩,难道袁朗就做的比我高尚了吗?他难道就是个什么圣人了吗?他做的那些事更是…更是罄竹难书!我只是下了一步棋,袁朗就把所有的路给堵死,如果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你也应该知道那是个疯子,他甚至都不想给你选择的机会!
在寂静了一会儿后,许三多又开口,这次是问袁朗了:“队长,从雷雨天那一晚开始,你说的话,做过的事,有没有一件,不是你建立在谎言和算计之上的?”
袁朗深深地看着他,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逃避过许三多的眼睛:“许三多,我说过的所有话,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都出自我的真心。”但他没有否认他的算计,许三多知道。
他微微弯唇笑了一下,但那并不是什么开心或者喜悦的笑意,更像一种牵强扯动的讽刺,真心、爱、喜欢,是需要用重重算计和层层谎言来堆叠的吗?书里不是这样写的,许三多也不是这样理解的,爱不该是这样。
“最后一个问题。”许三多说:“在做这些的时候,你们有考虑过尊重我的意愿吗?”
这句话太直白,太尖锐,明明许三多的咬字很温吞,可这句话却利刃一般地捅破了凝结的冰面,谁也说不出来,谁也答不出一句话,许三多再次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那眼神近乎是冷酷的,可即使是这样,他仍冲着沉默的袁朗敬了个礼:“我问完了,先走了。”
许三多扭头离开了,那决绝的背影让成才慌张起来,他明白他们已经无法成为恋人,可如今,成才更怕连朋友这个身份都失去,所以他急切地追上去,抓住了许三多的手:“三多…!”
剩下的话被剧烈的疼痛给堵回喉咙里,成才捂住脸,许三多用没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货真价实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成才没防备,吃痛后只得松手,蹲到地上。
许三多站着,打量着成才:“我打了你,成才哥,但我不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你说呢?”
痛楚让成才的话断断续续的,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对,这一拳…是我应得的,是我该向你道歉,对不起,许三多。”
在恍惚的疼痛间,他好像听到许三多冷笑了一声,又好像不是,反正在说完这句话后,许三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那天以后,几乎第三中队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许三多的不对劲,他依然在好好训练,也会对着别人笑,和别人说话。但区别就在于他不再和成才结伴,也不再和袁朗有任何眼神上或者话语上的交流,这已经明显到连大大咧咧的连虎都看出来了,他们私下里凑到了一起,交流了一下有关许三多最近的诡异状况。
“那天完毕和我说着话呢,成才走过来了,就他过来的那一瞬间,不跟你们夸张,三儿立马就把笑给收回去了,活脱把成才给当空气看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啥了。”c3感慨出声。
“别是成才欺负完毕了吧。”齐桓皱着眉,很忧愁地说,他抱着一种慈爱的老父亲心态,但立马就被连虎给堵回去了:“我不是反驳你啊菜刀,那天我在走廊看见成才了,他脸上好大一块淤青,绝对是被人打出来的,你想想咱们三中队,自从成才参加完行动回来之后,谁跟他闹过意见?闹意见也不至于打他吧,能对他动手,成才还这么一声不吭忍下去了的,除了完毕,三中队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旁听的吴哲忍不住开口了:“打得好。”
另外几个人都看他,吴哲收声了,不过他看不顺眼成才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不知原因,但几人也已经习惯了,于是又继续讨论起来。
“如果说成才这边是和三儿闹意见了,那队长又是怎么回事?”石丽海说:“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队长又悄悄地A三儿了?”
他这种猜测引来众人的一致赞同,那可是袁朗,干点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令人奇怪,不过许三多能发这么大脾气也是头一回,毕竟在三中队的人里,许三多已经算是比较维护袁朗的了。
“烂人果然是烂人。”吴哲评价:“能让三儿都对他这么不理不睬,小生实在佩服。”
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就是,许三多肯定是没错的,那么温和的性子都被成才和袁朗逼出火气来了,显然是另外两个肯定做了什么不当人的事。
不过嘴上是这么说,别人心里是这么想,但作为袁朗多年的战友和副手,齐桓还是比较关心他和许三多的事的,他知道袁朗对于许三多的重视,也同样担心许三多的状况,毕竟同住一个宿舍,尽管许三多极力掩饰那种异样,可怎么能逃过齐桓的眼睛,他看得出,许三多并不开心。
于是他找到袁朗,试图询问这一切的情况,收获了两句“齐桓你现在这样子很像是要当许三多妈妈”和“跟你没关系的事别瞎问”。齐桓倒没生气,因为袁朗如今的表现看起来实在心情糟糕透顶:“但完毕一直心情低落,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就算你不想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起码也要和他缓和关系吧,如果哪天出任务,你不怕他因为这种心情影响任务的执行吗?”
“他不会这样的。”袁朗说得很果断,但随即他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说得对,我应该找他谈谈,但是…齐桓,我不知道。”
齐桓愣住了,为袁朗语气中的犹豫、不安。他们做了多年的战友,他从未见过袁朗表现出这幅模样,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袁朗脸上的神情,不自信,一种彷徨,迷茫的惶恐。
“我做了很多我并不后悔的错事。”袁朗说:“到现在我也并不为此感到后悔,但我的确对许三多感到抱歉,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挽回,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因为他好像…并不需要。”
这种话其实说得很暧昧,让齐桓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袁朗和许三多的心结,于是他暂且搁置了心中的疑惑,把自己的看法给说了出来:“队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把事儿都想的,做的太复杂了?”
袁朗低声笑了一下,神色涌上些怀念:“是,是有人这么说过。”那小孩板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又严肃地对他说:你设计的手段,比人过日子还要复杂,复杂不好。
“三儿他那个人,队长,你总比我了解的要深吧?一眼就望得见底,你怎样待他,他就怎样待你,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对完毕,我觉得就俩字,真诚。”齐桓的语气实在诚恳:“队长,三多不是那种有弯弯绕绕小心思的孩子,实话实说,有什么事,敞开了,掰碎了告诉他,他会接受的。”
就像一汪湖泊,就像一面镜子。齐桓比他看的要透彻,袁朗想到,这似乎是他当局者迷,而别的人旁观,就看的要比他更清晰。
“队长,对完毕好一点。”齐桓忽然说。
袁朗勾起唇角:“这么担心你的小朋友?我对许三多…还不够好吗?”
齐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队长。”在这场谈话中,他有了些许猜测,这种猜测并不让人惊讶,因为一切早有端倪,所以齐桓这样说了,而袁朗唇角的弧度也慢慢落下,他懂了齐桓话中的意思,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道:“我会对许三多好。”
“那就真诚些吧,队长,不要再用什么手段,许三多重视你,也许比你想的,还要多。”
有些不被发现的细节慢慢回忆起来,他们坐在食堂里,谈论起队长的相亲,那时候齐桓没有注意的,许三多强颜欢笑的模样,还有微微颤抖的手。
齐桓叹了口气,这没办法,如果不是也就算了,他就不会对袁朗说出这番话来,可谁让许三多,也是喜欢着袁朗的呢。
几天后,在一个休息日,许三多罕见地没有去图书馆看书,而是去了375峰顶。
在这几天里他与成才和解了,那种冷冰冰的关系也终于破冰,成才脸上的淤青还未退却,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他能否继续做朋友,许三多垂下眼睛,说成才哥,我们一直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所以成才就懂了,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许三多永远原谅他,永远包容他,可他们也仅仅止步于朋友,他无法成为更特殊的身份,他在许三多心中,已经永远划在那一个界限。不是不难过的,但之前的几个月,许三多…应该比他更痛苦吧。
成才说:“三呆子,都和好了,来个拥抱呗?”他冲着许三多笑,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亮晶晶的,可说不清,那是灯映进去的光点,还是眼泪。
他们以朋友的力度拥抱,两个老乡,两个老A,两个最好的朋友。
但袁朗,许三多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在训练结束后,也尽量躲着他,他对袁朗有怨气,或许袁朗自己也清楚,他再没有主动去找过许三多,也再没有之前那种亲密的交流。
可许三多还是不高兴,他说不上来。
他相信袁朗对他是喜欢,真的喜欢,可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手段和计划,许三多看不清他的那份真心,他不喜欢欺骗,也不喜欢不被尊重,偏偏袁朗,偏偏他的队长就这样做了。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对袁朗的愤怒,更多来自于袁朗的欺骗,还有一些对袁朗的失望,许三多太信任袁朗,太信任他的队长,这种怒气的根本,是自己信任落空的难过。
许三多心里很乱,于是他在黄昏时走向了375峰顶,那是他心情不好就会去的地方,这种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从袁朗给他讲故事时就养成了的吧?那时许三多还信以为真了,后来齐桓才告诉他,那是队长慌了,用来A你的。
连散心躲避的地方,都充斥着和袁朗的回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许三多不得不承认,袁朗在他的生命轨迹中画下了实在浓墨重彩的绚烂一笔,所以…喜欢上袁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他现在还喜欢吗?许三多扪心自问,心里自动把“不喜欢”这个答案一票否决,那就是“不知道”吗?可许三多也说不出来。
直到他登上峰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夕阳时,许三多心里才涌上几分无力,内心的悸动无法骗人,他还是喜欢着袁朗的。
“许三多。”袁朗听见了动静,转身叫住了他,声音温柔,一如往昔。
许三多站住了,和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声音冷冰冰的,不怎么客气,他仍然在生袁朗的气:“队长,你是又从窗户里看到我了,所以跟来了吗?”
“不是。”袁朗说:“我是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等你,自从…你从我办公室离开之后。”
许三多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对这句话报以什么评价或者回复:“那你又想说什么?”在袁朗还没开口之前,他又用带着攻击性的语气补充:“或者又想用什么话来骗我?”
“我要先向你道歉,对不起,三多。”袁朗说,他看着许三多不为所动的样子,表情也仍然平静:“但我的道歉,不是为之前我所做的那些事,许三多,我并不后悔,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曾后悔,我是因为对你的欺骗和算计而道歉,之前我所做的,吻你,抱你,出自我的本心,但那些爱意不够真诚。”
“而且对不起,让你发现我是这样卑劣的人,我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让你发现的。”迎着许三多有些冷厉的目光,袁朗却笑了笑,他把自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剖析给许三多看:“是我太操之过急,急于让你知道我爱你的事实,而且…我的确嫉妒,嫉妒你和成才,所以我才捡回了他的那封信,而且在一开始…你知道我想的什么吗?我想把这封信塞回他的信封里,就这么寄回他家里去。”
“你要是那样做了,我会…”许三多没有往下说,但表情已经很明显。
“你会恨我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袁朗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所以我没有那样做,我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
许三多锁紧了眉头:“队长,你说你爱我,但你的爱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谎言和算计去掩盖?我不懂…我不明白,你的真心,我实在太难看清了。”
袁朗沉默了一会,良久,他低声答:“因为我怕。”
他也会有怕的吗?许三多更不解了,可袁朗深深地看着他,从头到尾,没有移开过眼神,吐露一颗沉沦在漆黑爱欲中的真心:“我会怕,许三多,我对你的爱掺杂了太多…独占欲,还有更多我不想,我不敢告诉你的东西,我怕你会因此恐惧我,远离我,我想得到你,用更温柔一些的方式,哪怕是欺骗,因为那样,我就可以一辈子不将那些阴暗的情绪展现给你看。”
“但你这样的做法很混蛋。”许三多毫不留情地说。
“对,我混蛋。”袁朗承认。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们彼此的身上,于是袁朗一切神情都无法再隐藏,不是游刃有余,不是胜券在握,许三多忽然意识到,他的队长并不是一个强大到完美的人,袁朗也会紧张、不安、惶恐,而这一切情绪的来源是因为他,因为许三多。
就像许三多自己,他本该是平和的湖泊,沉默的树,却因为袁朗的到来,涟漪泛起,绿树摇曳,他们似乎都因为彼此而改变,有了更多不同的情绪。
许三多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袁朗静静地,等着许三多给他最后的审判,半晌,他听到许三多的声音:“你的手段太多了,队长,你的真情太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
袁朗唇间发苦,他想笑一下,但无论如何,唇角也无法勾起。
许三多继续道:“那你就给我证明吧。”他终于正视了袁朗,看着袁朗微有些迷惑的神色:“给我看你的真心,袁朗。”许三多叫了他的名字,几乎那一瞬间就让袁朗的呼吸急促起来:“不要你的算计,也不要你的欺骗,我想看,你说的会让我害怕的真心,是什么样子的。”
腰被人猛地揽住了,是不克制的力道,袁朗紧紧地锢着许三多的腰,于是周身就被属于袁朗的,侵略性的气息环绕,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许三多清楚的看见袁朗的眼睛,漆黑的,深邃的,爱欲泛滥,波澜不止。
“我想吻你。”袁朗喑哑的嗓音就响在许三多的耳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几乎每个晚上的梦里都有,我抱着你…或者你坐在我身上,眼眶湿着,我一用力,你就…”那些话他压低了,几乎是吹拂进许三多耳中的。
吻是先从手指开始的,袁朗吻许三多的指尖,甚至带着某种虔诚的意味,细细密密的吻被他完成的一丝不苟,灼热的气息烫的许三多手指微微蜷缩,他注视着许三多的表情,一点点地向上吻去,掌心,手背,到手腕。
“停。”许三多忽然说。
于是袁朗的亲吻就停止在许三多的腕上,他炙热的唇瓣贴着跳动的脉搏,唇齿间传来阵阵痒意,尖锐的齿想要衔住那块白皙的皮肤,甚至想要用深青血管里蜿蜒流动的血浸湿他干燥的唇,袁朗恨不得剥皮拆骨地吞掉许三多,与他血肉交融,但许三多说了停,袁朗就停下。
“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袁朗问:“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许三多,如果你想听,如果…你想接受的话。”
“如果我不接受呢?”许三多反问他。
“那我也不会放弃。”袁朗坦然地说:“绝对不会,我为之前的欺骗和算计道歉,但我不后悔做出的那些事,你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应该打我两拳,一解你心头之恨。”
许三多说:“好。”话音未落,他已经攥拳挥了过去。
“下手真重,看来是对我积怨已久。”一声吃痛的闷哼过后,袁朗说。
“我只打了你一拳,队长,你应该感到高兴。”许三多回答。
然后他们沉默了很久,久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今夜是满月,银盘似的挂在天际上,无数闪烁的星星将它簇拥,映在许三多眼睛里,闪闪发亮。
“我不求你现在就能接受我,给我一个答案。”袁朗低声说:“我对你做的事太过分,我辜负了你的信任,甚至到现在我都不为此后悔,你的队长是很可恶的一个人吧?我也不期望你现在就能原谅我,我只想让你了解的是,今天的话,不是谎言,没有算计,就是一颗真心,也许是一颗包含卑劣感情的真心,我已经完完全全,无所保留的…给你看过了。”
许三多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天边的月亮。
在袁朗的心越来越沉的时候,许三多开口说话了:“队长,你想要一个回答是吗?”他的声音轻轻地:“也许你开口问我,我就会回答你呢?”
心如止水,此刻却泛起波澜,一圈圈的波纹荡开,却很难再度重归平静,他想伸手去捞什么呢?去打捞一颗挣扎在泥泞深黑爱欲中的真心。
“许三多,我爱你,你…能接受我的这份爱,和我在一起吗?”袁朗的声线甚至带上迟疑,与轻微地颤抖。
良久,许三多转头看他,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个袁朗很熟悉的笑容,在许三多收拾好心情回到A大队的时候这样笑过,在许三多为了成才与他争执,最后却双双破功时这样笑过,在任务完成时他也这样笑过,如今,许三多又对他露出这样灿烂的笑。
“好。”
天幕遥遥,星子清泠,在月色风声里,袁朗怔怔地,听到许三多的回应。
《心如止水》-END.
我的队长是女孩儿(上)
(之前有看到一位大大写的文,大致是许木木变成女孩儿,我觉得怪逗的,也设想下万一袁朗变成女孩儿怎么办,恶搞一下,很短,恋爱小日常。)
枕边人突然变成女人怎么办?
许三多还没疯,但估计也差不多了。
事情发生在二月二号,周日,彼时许三多被袁朗揽在怀里睡得正香,他在梦中迷迷糊糊向上蹭蹭,以往蹭到袁朗硬梆梆的肌肉便安心了,结果他脑袋一动,突然触及到棉花似的柔软一团。
许三多一双朦胧的睡眼向上一看,就这么一下,三魂气魄都要灰飞烟灭了,他瞪圆眼睛惊叫:“你、你、你是谁。”
那女人起先在酣睡,听见他这么一喊,揉揉眼睛,一只细长的胳膊还搭在许三多身上,她喃喃道:“大早上……”...
(之前有看到一位大大写的文,大致是许木木变成女孩儿,我觉得怪逗的,也设想下万一袁朗变成女孩儿怎么办,恶搞一下,很短,恋爱小日常。)
枕边人突然变成女人怎么办?
许三多还没疯,但估计也差不多了。
事情发生在二月二号,周日,彼时许三多被袁朗揽在怀里睡得正香,他在梦中迷迷糊糊向上蹭蹭,以往蹭到袁朗硬梆梆的肌肉便安心了,结果他脑袋一动,突然触及到棉花似的柔软一团。
许三多一双朦胧的睡眼向上一看,就这么一下,三魂气魄都要灰飞烟灭了,他瞪圆眼睛惊叫:“你、你、你是谁。”
那女人起先在酣睡,听见他这么一喊,揉揉眼睛,一只细长的胳膊还搭在许三多身上,她喃喃道:“大早上……”
轻柔悦耳的女声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袁朗咬牙切齿:“三多,她是谁?”
许三多下意识说:“天地良心,我不知道啊。”
两人说完后,各自都觉察出不对劲来,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袁朗的目光缓缓向下移,许三多也跟着向下看。
“操!”袁朗失态地闭上眼睛。
“做梦,对,我一定是在做梦……”许三多喃喃自语,一头栽倒在床上,想要睡个囫囵觉,早点脱离这个一言难尽的噩梦。
然而做人就是要面对现实,当然,还要面对镜子里那张女人的脸。
袁朗和许三多都无神地看着那张脸,一张堪称妩媚的女人的脸,拥有和袁朗相似的五官,只是线条更加柔和,那双晶亮的眼如今没有焦距,却更显柔弱多情、惹人怜惜。
许三多只是看了看,脸就有点发红。
袁朗喃喃:“完了,三多,我变成个女人了。”
“没事没事,你变成女人咱们也能过一辈子呢。”许三多连忙安慰他。
袁朗捂住头,崩溃般的低声叹息,用女人的声线出声,倒像是撒娇。
许三多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连忙去摸他的额头,结果刚一触碰到袁朗柔软的肌肤,触电般地放下手,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在女袁朗面前,不知怎的,许三多感觉有点局促不安。
“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不会。”
袁朗平时低落的样子就够惹人怜的,如今变成了个娇弱的姑娘,虽然感觉隔着什么,多情种许三多不可避免地心疼了。
许三多半是实话半是安慰:“你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呢……嗯,确实好看。”他甚至有种诡异的骄傲,对象当男人时英俊,当女人时也柔美。
听了这话,袁朗有点不是滋味:“啧,有那么好看吗,没觉得,一般吧。”
许三多哭笑不得,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又醋了,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可较劲的,正儿八经的事是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少先得去医院检查下,看看身体有什么问题。
可提到出门,问题又来了,袁朗这副德行怎么出门,他变成女人后,身高没变,骨架却小了整整一圈,原来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但勉强能看,只是——
“女孩子是要穿内衣的吧?”许三多提醒道。
“不穿应该也没事吧。”袁朗摸摸鼻子。
谁知道呢,两个大老爷们前半生就没怎么和女性打过交道,更枉谈这种私密事,该不该穿内衣是一回事,家里的确是没有,所以懵懵懂懂就出了门。
袁朗始一迈开腿,就吸引了好几个路人来看,许三多在旁边笑到都要昏厥,以他的善良本性,本来不应该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但袁朗这个样子实在好笑。
看上去是个秀美的短发女人,走起路来几乎拽到天上,两条腿很是不羁地向外撇着,和他那张堪称妩媚的脸格格不入。
许三多的偷笑逃不过袁朗的眼睛,他想了想,小鸟依人地挎上许三多的胳膊,小鸡啄米似地走路。
“你干嘛?”不自在的成了许三多,被挎住的那条胳膊麻了一片。
“满足你有个女朋友的愿望,人家现在可是个女孩子哦。”袁朗捏着嗓子说道。
“队长,有点恶心……”
“讨厌啦。”
对象处的久了,许三多自然有一套对付袁朗的办法,他便也顺从被袁朗搂着胳膊,脸上乖乖巧巧的,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袁朗自己就没趣了。
他笑容淡下去,眼里颇有些深沉:“被这女的搂住,乐在其中是不是啊,士兵?”
“嗯,是的。”
袁朗气他,又不舍得动手动脚,干脆按着许三多的脑袋一边揉他头发,要换作平时,许三多铁定和他急,现在看了看这咋咋呼呼的女人,他自觉做了绅士,不和袁朗一般计较。
两人别扭地走在路上,一个高个女人挂在一个小个子男人身上,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古怪。
进了医院,要给袁朗做个全身检查,做到妇科时,许三多以家属的身份陪同,袁朗把衣服一解开,医生吃了一惊:“你都不穿内衣的吗?”
袁朗含糊地应:“啊……”
医生皱眉:“这可不行,你家人没教过你吗,不穿内衣对女生很不好。”
袁朗欲语还休:“医生,我家人他们,他们,唉……”
不知医生脑补了乱七八糟的什么,严肃的表情变得柔和,她转头看向默默捂脸的许三多:“男朋友你也得和她一块儿学习学习这种事。”
袁朗:“是老公。”
许三多没理他:“是是,您说的对,我会注意的。”
两个人做了快一天的检查,黄昏时便拿到全套的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身体健康,袁朗不仅在性状上表征为女,也具备女性的生殖系统,通俗地说,他可以生孩子。
许三多:“……日哦。”
袁朗:“……日哦。”
回去的路上,袁朗一直沉默不语,难得看上去有些丧气,许三多也跟着难受,偷偷握住袁朗的手。袁朗也反手扣住他,指尖颇眷恋地摩擦着,他低声说:“看来当女人也是有好处的,我们可以到哪儿都拉着手。”
袁朗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许三多心里一疼,没有说什么。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地踏过马路,各有各的心事,许三多小心地觑着袁朗的脸色,他察言观色的能力虽然不强,却也注意到爱人的低落和沉思,许三多嘴拙,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别担心,也许明天就会变回来呢。”
“嗯。”袁朗强颜欢笑,他顿了一下,突然幽幽道,“三多啊,鸟儿飞去,我该如何满足你啊?”
“没事……”许三多安慰他,“我的还在。”
袁朗“哦”了一声,不知怎的,看上去似乎更绝望了。
两人快到家时,许三多一拍脑袋,想起要给袁朗买内衣的事儿了,袁朗死活不要,但在前者的瞪视下偃旗息鼓,只能木着张脸跟上许三多。
许三多逡视半晌,在街道的角落发现一个内衣店,刚一进店面,面对琳琅满目的各式内衣,他脸像是着了火,尤其是当导购员迎上来,微笑道:“女士您好,您需要什么?”
袁朗默然不语,听到许三多的咳声后,才不情愿地说:“内衣。”
“什么内衣呢?”
两个大男人茫然地对视一眼,许三多小声说:“胸……胸衣。”
“您是什么型号的呢?”
导购微笑着问,话音刚落便看见这一对男女齐齐瞪大眼睛,仿佛她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她想,这俩人有点怪。
袁朗咬着牙说:“我也不知道……”
导购扫了一眼袁朗,从架子上选了几件递给袁朗:“您先试试。”
许三多低着头不敢看,他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异世界,四周围满了红粉骷髅,要不是袁朗忽然变成女孩儿,他是一辈子都无缘踏入这种店里的。
导购暼到许三多,觉得这青年战战兢兢的样子怪好玩的,她笑道:“您先坐这儿吧,等您姐姐试完,还需要一会儿呢。”
袁朗拿着内衣的手突然就不抖了,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口中却甜腻腻地喊:“亲爱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啊,人家够不着扣子,也不知道这个怎么穿。”
许三多:“……”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导购:“……”这是什么绝世白莲。
试完后,基本确定好尺寸,女袁朗的型号不大,离飞机场只差一个太平公主,袁朗发出无情的嘲笑:“还没我原来胸大呢……”
许三多脸几乎要冒出热气来,他扯扯正在挑选试样的袁朗,低声说:“差不多就行了,随便拿几个就走吧,你羞不羞啊。”
袁朗倒是神色如常,也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好似当女人也当出乐趣,选了几个式样简单的,许三多把钱付了。
他付钱时,袁朗在旁边笑看,事罢便凑过来说悄悄话:“我算是明白女人为什么喜欢花自己男人的钱了,你舍得为我花钱,是不是也说明一颗心被我绑住了?”
“醒醒……”许三多面无表情地说,“那是因为你没带钱包。”
随便把买的内衣一兜,俩人都往家里走,袁朗情绪时高亢时低落,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垂首不言,许三多可以理解,毕竟醒来发现自己变成女人是挺刺激,何况袁朗本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发生这种事情,对他的三观是颠覆性的,许三多暗暗叹口气。
他自己还不知道如何自处呢,一大早上的,发现自己恋人换了个性别,对本身保守和内敛的许三多来说,这无疑是从七连到老A的重大变动。
到了家里,许三多拿钥匙开门,才听见袁朗像是终于相通什么似的:“三儿啊……”
“嗯?”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会给你生个孩子的。”
许三多的钥匙啪一声掉在地上,他整张脸变得通红,说不出是气的还是恼的,随即恨恨地弯腰捡钥匙,把袁朗拽进来。
门一关,许三多说:“你一路上就想这些啊?”
收到对方肯定的回复后,气得许三多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瞎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去生孩子呢,哪怕你现在是个女孩儿,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袁朗一愣,低眉顺眼地认错,之后抬起头,眼睛还带着笑意:“其实我是认真的。”
许三多定定道:“我也是认真的。”
两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袁朗抿抿嘴就想欺身而上,像平时那样去亲许三多,结果被一只手拦住,许三多神情有些尴尬:“亲就别亲了吧,我一看你那张脸,感觉像出轨似的。”
袁朗:“呆子,你不喜欢奴家吗?”
袁朗这皮相生的好,如今嗔目含情,眼波流转,显得妩媚而多情,很是动人,把许三多看得羞红了脸,低下头讷讷不言。
袁朗看见他低垂眼睑,抿着嘴只是脸红,一时间也有些愣神,觉得爱人此刻过分可爱,他犹豫了下,把许三多拽过来亲嘴。
刚要碰上,许三多兜里传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他拿出手机,向袁朗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爹?”
“相亲?我不去,不是说过吗,我有袁朗了,咋给你说……”
向许百顺坦白感情后,老头儿接受不了自己儿子看上一个男人的事实,不是没有闹过,只是许三多是认定了死理,许百顺才明白,遥远的下榕树再也拴不住这只奔赴蓝天的雏鸟,倒不再提袁朗如何如何,只时不时打个电话提提相亲的事,希望能把儿子掰回正路上。
许三多不知第几次接到相亲的电话,他有些焦头烂额,和抱胸靠在一旁的袁朗对视一番,递过去个安抚的眼神。
我长得很丑吗(小甜饼)
某一天清晨,你和往日一样起床、洗漱,当你做完所有事后,转头离开,但余光瞥到了镜子中那张年轻的脸,你突然想起,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这张脸了,因为你总是很忙,忙着做事,忙着好好活。
镜子中的人脸熟悉又陌生,你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你的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嘴巴的形状也不好看……
我长得很丑吗?许三多想。
总是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他看了许多风景,经历了许多故事,但他没有在意过自己长什么样,长相是细菌和病毒的集合体,当用显微镜看过后,人们便很难不去在意它们的存在,许三多就是这样。
“队长……我长得很丑吗?”
电脑前工作的袁朗抬起头,向爱人张开双臂,...
某一天清晨,你和往日一样起床、洗漱,当你做完所有事后,转头离开,但余光瞥到了镜子中那张年轻的脸,你突然想起,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这张脸了,因为你总是很忙,忙着做事,忙着好好活。
镜子中的人脸熟悉又陌生,你好像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你的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嘴巴的形状也不好看……
我长得很丑吗?许三多想。
总是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他看了许多风景,经历了许多故事,但他没有在意过自己长什么样,长相是细菌和病毒的集合体,当用显微镜看过后,人们便很难不去在意它们的存在,许三多就是这样。
“队长……我长得很丑吗?”
电脑前工作的袁朗抬起头,向爱人张开双臂,许三多便走过去,被袁朗轻车熟路地抱住。
袁朗拍拍他的背,低声问:“怎么了?”
许三多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暗淡,脚在瓷砖上不住划拉。
“有人说你长得不好看吗?”
“没人说我,是我自己觉得。”
袁朗站起来,凑上前去,手端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许三多任他细看,挺直身板,努力做出稳重的样子。
端详片刻,袁朗越看越觉得可爱,没忍住,凑上前“啾”了一下他的脸蛋。
许三多捂着脸,很严肃地皱了皱:“队长,咱们别闹!”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觉得你特别可爱。”
“你得客观回答……”
袁朗说:“没人能对喜欢的人客观评价啊。”
许三多想了想:“那咱俩还不是对象的时候,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啊?”
袁朗沉吟道:“嗯……我好像也没有仔细的观察过,怎么说呢,许三多就是许三多啊。”
“你这是什么回答啊!”
袁朗摊摊手,神色中带着漫不经心的茫然,仍是含笑地注视着许三多,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情值得注意似的。
“那……你就评价评价我的五官,从眼睛开始吧。”
“眼睛特别好看,来,闭上眼睛,让我亲亲。”
许三多瞪他,眼里分明在说“你又不正经了”。
袁朗:“就是这样……只看着我的时候最好看。”
“暧昧!”
“暧昧吗?”袁朗轻声说,“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
闻言,许三多也扶着他的头,认真瞧上一会儿,发现袁朗的耳朵尖儿竟然泛上淡淡的红色,就像375峰顶映照一抹晚霞。
他一愣,自己的耳朵也开始发热,只是心念一转,想到今天早上镜子里的那张看上去呆呆的脸,又忍不住在意。
袁朗看他神色黯淡,于是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很丑呢?”
“当然没有!”许三多脱口而出。
“那你觉得我的眼睛长得怎么样?”
许三多想了想,他对队长的一双眼睛招架不得,平静时仿佛是波澜不兴的湖水,开心时是高悬星星的夜幕,哀伤时像一首诗……要他去形容的话,只能说是:“好看。”
“所以说嘛……”袁朗捏捏他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是好看。”
许三多虽然没有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但他的的确确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他小声说:“你觉得我好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别人是怎么看的呢?”
袁朗陡然警惕道:“突然在乎外貌了……你是在外边又有哪个哥哥或是姐姐了,士兵,如实招来。”
“才没有!队长……你又来了!”许三多如炸了毛的猫,一时间所有小情绪都烟消云散了,他向袁朗呲牙咧嘴。
“没有就没有嘛……你这么凶干嘛……”袁朗后仰作可怜状,也因为自己的过于敏感有些心虚。
许三多这才平静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队长,本来是找你正经说事儿呢,每次都被你带跑……”这都快成了两人相处的常态。
袁朗眼睛里波光粼粼,垂下眼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许三多疑心他是装的,但也随他去,自己选了这么个变化多端的主,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过了一会儿,袁朗正色道:“不跟你开玩笑啦,三儿,咱们虽不是什么大帅哥,但称得上五官端正、神采飞扬吧,你比齐桓长得帅多了,再者说了,咱们又不靠脸吃饭,长得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
“我比齐桓帅!?”
“嗯……是啊,你的看法也许是不准确,你看你都找到对象了,齐桓还是单身,说明你魅力比他要大吧。”
“至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袁朗没心肝地补充道。
许三多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于是放下了心里的重担,对袁朗笑了笑,露了一口小白牙。
后者用舌尖磨磨牙齿,还是没忍住,把许三多一把拉过来,亲他。
(完)
【袁许】番外(五)
唐梓欣篇:大梦(上)
“将门之女”,继承而来的荣誉……和诅咒。
从记事以来,唐梓欣便很少见到父亲,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更像一道冷峻高大的影子,站在她面前,像山,像牢笼。
和大多数军眷的经历类似,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八岁那年,父亲晋至副团级,部队允许亲属随军,母亲牵着梳两个麻花辫的小唐梓欣,大包小包搬到大院。
此时,军营的号角还不是她习以为常的耳畔回响,当它从夜晚的窗外传来,她指着画册上描述的一种叫鲸鱼的生物,问母亲那号角是不是是鲸鸣。
一切事物对八岁的她而言都神秘又美丽,更不要说母亲告诉她父亲在的地方——名叫“军营”的秘境。
她还记得...
唐梓欣篇:大梦(上)
“将门之女”,继承而来的荣誉……和诅咒。
从记事以来,唐梓欣便很少见到父亲,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更像一道冷峻高大的影子,站在她面前,像山,像牢笼。
和大多数军眷的经历类似,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八岁那年,父亲晋至副团级,部队允许亲属随军,母亲牵着梳两个麻花辫的小唐梓欣,大包小包搬到大院。
此时,军营的号角还不是她习以为常的耳畔回响,当它从夜晚的窗外传来,她指着画册上描述的一种叫鲸鱼的生物,问母亲那号角是不是是鲸鸣。
一切事物对八岁的她而言都神秘又美丽,更不要说母亲告诉她父亲在的地方——名叫“军营”的秘境。
她还记得那是某个初春的清晨,空气带着潮湿泥土的味道,唐梓欣喘着白气爬上围墙,她以一个孩子不具备的执拗和毅力,终于攀住墙顶凸出的石块,她探头看去,只见塑胶操场上正有一列士兵跑步而过。
说来也巧,小小的一个她,本不会有人察觉,可队列最前的一个士兵突然扭头,把唐梓欣吓了一跳,她慌慌张张把脸躲在墙后,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
或许是感到有趣,那士兵朝她笑了一下,可她偏偏注意到他身前的那面连旗,飘在早春凛冽的空气中,红得像一抹飞扬的火焰。
然后他跑进拐角,连带着那旗帜消失在她的视野里,除了在年幼的她心底刻下难以忘却的一笔,再无踪迹。
“梓欣。”
父亲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唐梓欣猛地回头。
父亲负手立于围墙下,正仰头看她,眉间皱出威严的细线:“下来。”
她怕极了,发抖着爬下墙来,站在他的影子里,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自觉犯了错的她全程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也正是这时候,她听见他叹息一声。
可惜了,是个姑娘。
唐梓欣的视线始终跟着那双大步向前的黑色皮鞋,父亲的低语顺着风传到她耳中,她忽然感到一阵本不该出现的,过早的落寞。
似乎是佐证她的预感,被父亲从围墙叫下来,以后二十年里,她笔直向前,再未回头。
“同志?”军官试探道。
眼前的女人似乎在发愣,他担心对方对他们的安保措施有意见,忙解释道:“附近老是有小孩子好奇,隔三差五要爬外墙,不过不用担心,这墙很高,大部分孩子上不去......”
“但总有漏网之鱼,比如眼前这个。”唐梓欣笑道,“对吗?”
军官窘迫地推了推眼镜。
两人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围墙根,此刻那里正上演闹剧:一个小男孩趴在军营围墙上,已被两个兵包围而堵住去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放他走吧,说不定过个十年,就是你们部队里的好苗子了。”唐梓欣说。
“可能吧。”军官看着小男孩被士兵们拗进了军营,开玩笑道,“一会把家长叫来领走,免不了挨顿打,希望不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查验完证件后,吉普车在岗哨的敬礼中,飞速驶进团部。
唐梓欣此次前来,所涉重大,某省级驻扎部队即将在边防开展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因去年她参加了援边支援任务,有过战地医疗经验,于是又被抽调而来,作为储备医疗人员参与行动。
前来接她的男人隶属于行动排头部队之一,3团5连连长,宗琦。他带着银边眼镜,说话平缓,斯文得不像这个以作风彪悍著称的连队的长官。
参与行动的部队涵盖不同编制的不同兵种,因保密需要,各单位只被事先告知自己的行动部署。
在行动开始之前,唐梓欣在宗琦这里接受不定期的封闭式训练,和现役士兵一同进行演习,这不是她第一次接受这样的训练,但还是非比寻常地吃力。
宗琦严厉的眼神里没有余地,唐梓欣和她的队友们没有休息,没有放松。和医院里忙碌而整洁的生活不同,不要说化妆了,连保持干净的脸都成了一种奢望。
医疗队中,除唐梓欣外,还有两位女性,阿微和倩倩,是从别的战地医院抽调而来,都是第一次上战场。训练之初,女孩们忍不住在睡前吐槽几句,而唐梓欣全程保持沉默,阿微对她很好奇,问她为什么来这里。
唐梓欣反问:“你为什么来呢?”
“这是命令。”阿微绷着身子敬了个军礼,引来倩倩的大笑,然后她放下手,耸耸肩,“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等战争结束后,我会知道的。”
她看向沉吟的唐梓欣:“哎,问你呢,唐姐,你为什么来?”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我应该来一趟。”唐梓欣说的模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是认真的,不过嘛,听了你的说法,我也觉得战争后才能回答你。”
唐梓欣晒黑了很多,手臂使力便现出明显的肌肉线条,她的眼神更静,更稳。
女孩们渐渐不再抱怨,她们的身体和心灵的成长反而在沉默中显现,再困难的日子都会过去,立秋当日,指挥部发来行动消息。
人员,妥当。
装备,妥当。
场地,妥当。
备战结束,行动即将开始。
己方侦察兵埋伏在一片密林中,树影重叠,月光黯淡,林深处偶尔会闷出几声鸟类的怪叫。
在他们前方,则是由稀疏丛林和高地组成的复合地貌,这无异于会成为战争最激烈的地域。
一声枪响在密林上方炸开,枪响之刻即是宣战之时,极短的死寂过后,无数枪声四散而起,并迅速连成一片。
开战了!
应急电灯微黄的灯光下,唐梓欣身着军装,双手紧紧按在医疗箱上。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战争,或许,也即将直面死亡。
倩倩一遍遍擦着手术刀,尽管它已经光洁如新,而阿微紧紧盯着前线的方向。她们所在的医疗小队距离前线约一公里左右,战火暂时不会烧到这来。
于是出现这样奇特的一幕:前线枪炮轰鸣,这里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他们在等待无线电、呼喊声乃至血色,这是医疗兵们的枪响时刻。
唐梓欣的神经绷紧成弦,在这一触即发的档口,好像为分散压力似的,乏善可陈的青年时代突然不受控制地从脑袋里跳出来。
她有点忍俊不禁,是啊,年轻的她是决不能想象到自己能像现在这样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可能受了父亲的影响,可能是童年的惊鸿一瞥,高考后,她想填报军校,唐父起初并未表态,而是把她叫到书房。
整齐近乎刻板的书房,宽大的红木书桌后,唐父仔细地打量着女儿,她已生得美丽大方,亭亭玉立。
他说,做军太太,够格了。
唐梓欣说,我不想做谁的太太。
他说,听话。
他说这话时连眉头也没皱,喝了一口泡好的茶后,他用深邃威严的目光看着她。
在家庭里,他是无所不能的家庭之主,每个人尽可全然信任他,正如指挥战斗般深沉老辣的风格,他从不允许事态超出计划之外。
唐父有这样一种不声张的骄傲,他能调动上千上万名士兵,他手握权力和野望,何况乎一个年轻的女孩?
可他老了。
他老了,精神随之衰弱。他懂得太多,怕得太多,因心血管疾病频繁出入医院后,他开始睡不着觉,却没有服用任何安眠药,在那些未眠的长夜里,他睁着眼睛规划好了一切。
父女的谈话以唐梓欣摔门而去而终。
他停了她的生活费,断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看唐梓欣的眼神比之前更冷,母亲沉默的目光只包含一点无力的怜惜。
唐梓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黎明时她走到镜子面前,自己长发凌乱,双眼红肿,如一个自怜哀怨的普通女孩,在命运前俯首称臣的失败者,或者说离开了将门之女的荣誉,这就是她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她恍然惊醒,她需要权力,需要被爱……她要赢。
不能输。
堪称拉锯般的对峙后,她屈服了,颤抖着填下某个军医大学的名字。
唐父笑了,这样的微笑对他来说很难得,唐梓欣也低下头,露出一个很小的尴尬的微笑,按照父亲规划的路子走,或许不会那么糟糕,不是吗?
命运似乎也满意于她的妥协,迎接唐梓欣的是一路坦途,她在实习期间认识了袁朗,后来他们结了婚。
袁朗条件合适,能力卓绝,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新秀。
看人老辣的父亲很满意,他嘱咐唐梓欣,袁朗前途不可限量,一定要经营好生活。
唐梓欣漫不经心地听着,除了理性的审慎,她知道自己也渴望着袁朗,袁朗曾对她说起过军营的事,他把自己磨炼成一柄刀,并引以为傲。
她说,你真是个怪胎。
袁朗就笑,然后便说起别的事。
唐梓欣当然没办法理解,那种为了荣誉而不必要的忍耐,值得吗?
可袁朗说起这些时极亮的双眸,却让她本能地着迷,那是她所缺失的,一种值得欢笑或落泪的冲动,还有她那个从小就立志去军营作为一番的表弟,他们很相似,惹人喜爱,却也惹人……嫉妒。
他们年轻活力,
他们未来可期。
唐梓欣同样年轻,可她的眼神渐渐老了。
人们称赞于唐梓欣作为军嫂的坚韧,她微笑着,从不解释。她可以接受不那么激情的婚姻,可以接受聚少离多,因为她心甘情愿,这是为了她和袁朗的——他们的,伟大理想。
这难道,不是一种爱情吗?
婚后的袁朗果然很少回来,唐梓欣感到一点轻松,她不愿意时时刻刻面对他,因为那个男人望着她的双眼从来清醒而平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了然一切,只是没有必要说出,这是成年人的克制。
她的生活悠闲而平稳地进行着,后来有了女儿,她的家庭也就是她的世界更稳固了,丈夫虽然很少回家,但尽力担任父亲的角色,她很满意。
直到寻常的一天,在女儿的周岁宴上,她见到一个眼睛清澈的小士兵,她不知道丈夫看向他时眼底的难解执念,不知道多年前蝴蝶扇出的一颗子弹将会在不久后炸响。
她的完美生活,将不复存在。
“有人受伤了!” 倩倩的一声呼喊把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时间开始流动,所有声音一齐涌来,爆炸声压过了嘈杂的走动和呼喊,第一个伤员出现了。
唐梓欣迅速进入战时状态,和其他人一起小跑着接住士兵背上的伤员,搀着他来到空位上检查伤口。
“他流血了!”他的战友喊。
唐梓欣打眼一看,是弹片擦伤,问题不大。
她定了定心神,有条不紊地进行止血操作,刚把绷带束好,伤员就开始乱动,被唐梓欣眼疾手快按住:“干嘛呢?”
“既然止血了。”伤员焦急地看向战场的方向,“那我就得归位了。”
“不行,跑回去伤口又裂开,先坐一会儿。”唐梓欣不为所动,就这会包扎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伤员,她甩下一个“坐着”,冲到下一个伤员身旁。
战况的激烈程度超乎想象,医疗小队把伤势较重的伤员转移,能现场处理的就现场处理了,让他们留在原地休息。
没过多久,本不宽敞的平地被伤员们填满了,唐梓欣忙得脚不沾地,她什么也来不及想,眼前只有源源不断的鲜血、绷带和手术刀。
她穿梭在伤员之间,这些年轻人脸上涂着绿油油的迷彩,被汗水模糊得看不清真容,然而他们都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说谢谢,唐梓欣早忘了自己说了多少遍“不客气”了。
“多谢。”这次说话的伤员手臂上一片灼痕,他的目光定在唐梓欣脸上,忽然迟疑道,“你是......”
“没事,你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唐梓欣头也不抬地说。
“是嫂...…唐姐吗?”
唐梓欣愣了一下,她从厚迷彩后分辨出熟悉的五官,不确定道:“你是齐桓?”
“真没想到能在这遇上你。”齐桓笑出两排白牙:“我们也参加这次任务了,大队就在前线。”
大队,那就是袁朗了?
还不及她回话,无线电处的队长大呵一声,两人齐齐看去,只见他满是汗水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指挥部下令,医疗队向前移动二百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我方已顺利向前推进,不止医疗队,连在场的士兵中都泛起一阵喧嚷。
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齐桓向唐梓欣点点头,然后起身跑回战场,现在伤员少多了,医疗队终于能坐下一会了,唐梓欣咕咚咕咚喝水,见缝插针地休息,在她捏着酸麻的双手时,耳边传来队长和通讯员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无线电收不到信号了。
唐梓欣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里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小点,越来越近,直到她看见那人的面庞,是宗琦。
宗琦垂着一只右臂,鲜血把军装染成深绿,顺着他的手指嘀嗒到地上。
唐梓欣想要替他处理,宗琦按住她的手,示意不需要,他边给自己快速包扎着,一边严肃地告诉大家,出状况了。
因通讯出了故障,他只好亲自来通知。
敌方使用了化学武器,我方有部分没反应过来的士兵倒下了,急需抢救。因此指挥部需要派遣一列由士兵和医疗兵组成的特别小队,携带解毒剂和便携氧气,在前线开辟第二场地急救。
宗琦神色并不轻松,他知道任务没那么容易,特别小队不仅面临毒气蔓延,还要应对敌方士兵的威胁。
人们在宗琦身边围成扇形,面面相觑,随后一同看向他,等他下指令。
“我有过化学武器的抢救经验。”一道响亮的女声从人群传来,宗琦看过去,正是唐梓欣,她站在最前面抱着绑带,眼睛明亮如星:“让我去吧。”
“我也去。”一个医生举起手,“我是呼吸科的,或许能有帮助。”
“还有我。”阿微个子矮,却蹦得最高,“我的体能数据很好。”
人声或低或高重叠在一起,整齐地竟像浪潮,宗琦轻轻点了点头。
经过商讨,由唐梓欣等五名医护人员组成小队,其余人继续执行前进二百米驻扎的任务,阿微和倩倩担心地看着唐梓欣,她拍了拍两个战友的肩膀,阿微低声说“注意安全”,她点头,然后跟着宗琦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支五人小队一路向左,抵达前方指挥部,在这里,唐梓欣看到了阔别已久的袁朗,他站在无线电设备旁与通讯兵交谈,神情略显严肃。
这张熟悉的脸啊,微笑的,深沉的,轻松的,冰冷的,疯狂的,悲伤的……在一瞬间涌入唐梓欣的大脑。
她已一年多不曾见过他,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只有传闻,传闻许三多又一次彻底消失,传闻袁朗永远固守在他的A大队……否则,她不会再想起这张脸。
“这是医疗小组。”宗琦说。
袁朗转身,他的目光扫过小队,在唐梓欣脸上微顿,随即自然地抬手回礼:“我是副指挥,袁朗。”
“首先,为你们的勇气感到钦佩。”
【袁许】深海(八十四)
第八十四章 弃子
彻底乱套了。
许多雇佣兵从地下冲出,和A组发生激烈的枪战,在塔楼上等待良久的五人终于开枪了,成才凝视瞄准镜,轻扣扳机,一个人随声倒下。
在塔楼和A组的双重围击下,雇佣兵们顿时成了无头苍蝇,攥着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敌人在哪,只好放空枪。他们很快意识到出口已经被包围了,可能还是布控最严格的地方之一。
帮大人物们拖延时间,他们不要活路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从下面逃!”
这群乌合之众如梦初醒,拥着挤着往回跑,试图把自己像胎儿塞回子宫一样塞回基地,恰好和跑出来的人撞到一起,一边逃命,一边茫冲,双方混作一团,...
第八十四章 弃子
彻底乱套了。
许多雇佣兵从地下冲出,和A组发生激烈的枪战,在塔楼上等待良久的五人终于开枪了,成才凝视瞄准镜,轻扣扳机,一个人随声倒下。
在塔楼和A组的双重围击下,雇佣兵们顿时成了无头苍蝇,攥着自己的武器,不知道敌人在哪,只好放空枪。他们很快意识到出口已经被包围了,可能还是布控最严格的地方之一。
帮大人物们拖延时间,他们不要活路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从下面逃!”
这群乌合之众如梦初醒,拥着挤着往回跑,试图把自己像胎儿塞回子宫一样塞回基地,恰好和跑出来的人撞到一起,一边逃命,一边茫冲,双方混作一团,进退不得。
混乱之下,行动组威严而肃穆的声音从工厂上空扩散开来: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速速投降。”
尚在基地的许三多和吴哲依稀听到一些动静,他们还留在卢卡斯的卧室里,搜寻芯片的线索。
许三多仔细地检查着书架的空隙,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打扰,吴哲环视这间不大却舒适的房屋,说:“卢卡斯会不会把箱子拿走了?”
“不知道。”许三多直起身来,拍掉手上的灰,“据说箱子不小,带着逃跑不方便……也不好说,他有健身习惯,何况还有保镖呢。”
“贾尼已经被控制了,他房间有齐桓他们在搜,那里概率会大一些。”
的确,芯片在B组那边的可能性比C组更大,但是他们仍然要进行例行的搜查,凡事都有例外。
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他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不少小机关,多是没来得及带走的子弹和枪支,再加上地下的逃生通口,简直是一个小型安全屋。
贾尼这种谨慎到偏执的程度,把许三多和吴哲看傻了。
吴哲苦笑道:“我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个人就是最初基地的制造者,搞得跟迷宫一样,他对这比贾尼都熟悉,难怪能从我们手底下滑出去。”
许三多又蹲下身去瞅书桌的缝隙,他有心把自个变成一个侦探,可是他并不擅长识别线索,芯片还是毫无头绪。
“我们应该请专业的人员。”许三多有点沮丧,“可能要等到任务结束了。”
门外有人群在奔跑,两人噤声,在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后,许三多侧耳,指了指门外,轻声说:“听。”
枪声从一开始的激烈到如今的零星,预示着A组的战斗已告一段落了,开头的混乱过后,战况进入到一种诡异的平静里,许三多知道这是错觉,真正的骇浪还没有掀起。
果然,耳麦中D组组长富方说:“我们遭遇了敌人,战斗已经开始。”
随着背景里密集的枪炮声响起,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目前看来,口袋围好了,尚无遗漏。”
又是一批脚步声接近。
许三多贴到门边,拉开一条小缝,他看到许多人面带慌乱,不是往上走,而是在里面撞。
“都在往地下通道逃命呢。”他用正常声量说。
都到这一步了,所有人都在疲于奔命,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暴露的危险了。
同时,指挥部也顾不上他们。
楚成峰道:“A组调半数支援D组。”
这时候,他的话锋一转:
“另外,所有还在基地的人员,我已经将总指挥和贾尼的位置传给你们,直接将通讯和他建立联系,听他指挥,完毕。”
许三多和吴哲,包括还在贾尼房间附近搜寻的b组余众纷纷看向手表,那上面,地图上突然出现若干个标识和坐标。
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在齐桓、冯理等人的随行下,袁朗已顺利抵达负三层。
基地里的人都在逃命,大多赶向地下通道,少数向工厂突围,招待区已是空无一人。
“根据监控,贾尼开了信号屏蔽器,我们无法追踪。”在袁朗即将抵达负三层的核心位置时,章杰远程给出一个坏消息。
袁朗没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他早有心理准备,只“嗯”了一声。
他调了调耳麦,转向贾尼:“那么,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去...”贾尼对上袁朗的眼睛,“去我的房间,不,我旁边的房间。”
说罢,他就要迈动脚步。
“等等。”
袁朗叫停,对押着贾尼的c3说:“换条路线。”
c3点头,转向另一个方向,于此同时,逐步靠近此地的许三多他们收到袁朗的命令,要求他们撤出贾尼临近的房间,与自己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
“他到底想干什么?”吴哲眉头紧皱,“命令我们...撤离,那他们呢....等等,三多,真撤?”
许三多已经在计算路线了:“撤,既然下令,说明他有计划了。”
于此同时,王冉在频道中发声,他气喘道:“抓到卢卡斯了,身上没带芯片,完毕。”
贾尼看着袁朗在侧耳倾听些什么,然后抬头对大家说:“我们已经抓住卢卡斯了,东西在他身上。”
贾尼惊讶地看着袁朗,面色开始变得复杂,即使刻意隐藏,他这一瞬间的停滞被袁朗纳入眼中。
他听到袁朗要带人撤的时候,急忙大喊:“等等,等等,不可能。”
“你不相信我?”袁朗示意大家停下动作,“恰恰相反,是你一直在试图欺骗我。”
在袁朗黑不见底的眼睛下,贾尼的额头开始冒汗,他知道,当务之急是立刻打消袁朗的怀疑,否则自己将难以行动。
“不,K,不,我很惊讶,卢卡斯不会知道,当然,可能是因为卢卡斯也知道......”
突然,他噤声了,贾尼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陷阱,在卢卡斯手持芯片的前提下,他必须辩解,而只要辩解,就会承认自己对芯片的位置也没把握,这根本是个不能回答的问题……那么如果,前提不成立呢?
如果袁朗真的拿到芯片,还会和他废话这么多吗?
贾尼惊疑不定地看着袁朗,后者淡淡道:“你对芯片并没有完全的掌控权,或者说,你也不确定它在哪,对吗?”
说完这句话后,他干净利落地打出“撤退”的手势,在贾尼的小花样展开之前,留在这里完全没有意义。
意外就是此时出现的。
偌大的、寂静的区域,平地一声枪响,c3下意识侧身躲避,随后一个烟雾弹被抛射过来,白烟蔓延,手底下的贾尼开始疯狂挣扎,他手一滑,竟让他脱离控制而逃。
“贾尼跑了!”c3大喊。
这个变故通过通讯器被尚在基地的所有人听见了。
许三多和吴哲对视一眼,明白出了事,当即没有犹豫,立马冲向袁朗等人所在的位置。
他们抵达既定位置只花了一分钟,迎面而来的是前所未有激烈的枪战。
对面是贾尼的私兵,跟随他多年,已是身经百战,最近还进行了扩充,贾尼拿芯片当诱饵,正为给自己创造逃脱的机会。
追击!
许三多动作最快,迅速冲到第一阵线,在他们前方,贾尼等人边撤边退。
负三层好似迷宫一般,走廊弯曲,房间重复,这样追逃几番,双方好像在搞巷战一般,但因为贾尼等人熟悉地形,情况对许三多他们不算有利。
袁朗指挥半数人转向另一个方向,迂回堵截贾尼等人,许三多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成功从前方拦住贾尼,在许三多从烟雾弹的烟气中辨别方向时,身旁的连虎闷哼一声——他被射中胳膊了,轻机枪坠到地上,许三多迅速拎起轻机枪,抬手就是一通扫射。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对面哑火了。
“快撤。”许三多喝道,连虎趁机闪到墙后。
炙热的枪管在灼烧着战术手套,许三多渐渐也有了火气,虽然握枪的手依然沉着,但眼睛已经微红,他把枪递给吴哲,做了个简洁的手势。
吴哲接过轻机枪,抬起来就是一阵猛烈的输出。
许三多看准时机,如箭一般冲出去。
他的敌人们只见一道身影划过,那身影速度莫名,走位难料,他们顶着火力射出几枪,都落了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到了较近的距离,作势抬枪,干什么?不要命了?
全身已布满准星,可这是一个假动作,接下来许三多迅速趴在地下。
一颗手雷在敌人的队伍中轰然炸响。
“我去。”另个方向的齐桓摸了把被震的耳朵,“谁扔的雷,不怕把自己炸着?”
不管怎么说,那位仁兄的激进给他们制造了缺口。
“慢慢来,许三多,以安全为主。”袁朗好像已经知道是谁干的,给罪魁祸首一个轻微的警示后,对所有人嘱咐道,“逐步收紧,能拖点时间就行,放走他也没什么问题。”
他是最不着急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外围层层布控,上方还有携带红外设备的直升机在盘旋,贾尼的落网是迟早的,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贾尼不是傻子,他也意识到这点,拖到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他瞪着远处,目光充满恨意,又是这种感觉,绝望,无助,时隔多年再一次被K玩弄于股掌间。
他朝对面喊:“K,放我出去,我把芯片的一切事情告诉你。”
“抱歉,我已经不相信你了。”袁朗说,“投降吧,子弹不长眼睛,接受审判总比打一身筛子要强。”
“我承认骗了你,但是不全是假话,总部已经收到消息,那箱子里面有远程控制炸弹,他们已经启动自毁模式。”贾尼几乎快要癫狂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炸死!”
访问团有一位职责特殊的应急安全员,出事后,他直接接受总部命令,接管芯片的处理,贾尼并不知道他把箱子放在基地的哪个位置,索性拿这个消息为自己制造机会,却不想袁朗布置周密,再拖下去就是同归于尽,只好把一切和盘托出。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按耐住躁动。
袁朗狠狠皱起眉头,他当即命令基地内部的其他成员撤退,A组和D组拉长战线后退,在不能评估爆炸范围前,必须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还有多少时间?”袁朗厉声问。
“定时一小时,他走了半个小时,剩下不到半个小时。”贾尼绝望地说道,“快……”
话说到一半,他被一人从身后扑倒,私兵还没来得及反应,恰被铺天盖地的子弹夺取性命,原来是张扬和王冉等人赶到现场,他们和D组里应外合,将卢卡斯抓捕,随后返回基地,在袁朗的授意下埋伏左右,在人心浮动之时抓住机会,一举将心神不宁的贾尼拿下。
他们自然也是听到那一席话的,他们来不及庆祝,把绝望的贾尼控制好后,纷纷看向袁朗。
“章杰,调监控,半个小时前,和贾尼接触的安全员的行动轨迹。”
通讯组所有成员被调动起来,若干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试图找到线索。
头顶爆炸的威胁,在场的人们都陷入一种紧迫感中,仿佛耳边响着巨大的走针声。
袁朗面色阴沉:“如果爆炸,我们无法预估产生的连锁反应,让我想想……负二层有片区域有安置防爆棚。”
刚刚赶过来的许三多迅速接过话:“我记得,在东南方向,我们路过一个中型实验室,里面有防爆设施,或许能够减小爆炸的范围。”
“问题是箱子在哪?”齐桓急得满头是汗,他转而责问贾尼,可惜贾尼对此一无所知。
突然,章杰的声音响起:“我们有发现了,他在负三层,F305,他去了走廊,等等.....在F323!东西在地板下的暗格里!”
许三多一愣。
他几乎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和吴哲待的房间对面就是F323,命运开了个大玩笑,他们根本没想到竟然和安全员擦肩而过,多一秒,少一秒,他们就能看到那个显眼的银箱。
“我去拿箱子,把它放到防爆实验室。”许三多的突然发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我去过F323,而且记得实验室的位置。”
“我陪你。”
“我和你一起。”
冯理和张扬看了看对方。
“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许三多对沉默不语的袁朗催促道,“队长!”
“许.....C2,你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吗?”
他凝望着他,时间仿佛放慢了一万倍,许三多甚至看到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倒影在颤抖着,透明到有些失真,许三多轻轻点了点头。
“请您下令,让大家撤退。”
袁朗吐出一个字:“好。”
随后,他在频道中宣布了这个命令,电磁波似乎变成冰冷的实体,从耳朵钻到大脑深处搅动,持续不断掀起阴冷的疼痛。
袁朗的脸扭曲一瞬,然后挥手:“撤。”
许多人没有行动,他加大声音,厉声道:“撤退!”
许三多深深望了袁朗一眼,知道自己该走了,当袁朗被他转身离去的声音惊醒,只看到许三多的背影像一片光,无声消弥在基地苍白的灯下。
喊了一声,张扬要追随许三多的方向而去,袁朗咬牙切齿道:“来两个人,架住他,谁他妈耽误时间,老子崩了他,走!”
当指挥部知晓情况时,楚成峰正在指挥外围的战斗,这个消息无异是一个重大打击。
他直接接上袁朗的讯号:“能不能派人协助?”
“除了多搭一个人外,没有任何帮助,至少,没有足够大的影响。”
袁朗在现场组织人员撤离,他的嗓子在频繁的指挥下,已经沙哑不堪,“眼下,撤退的事更重要。”
即使是楚成峰也不禁动容,他听着耳麦里袁朗平静的话语,仅仅是声音,就让他感到残酷无比。
这边,成才等人按照指示撤到A组区域,A组正在抵抗少数敌人,他穿过布控线,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容,却始终没有见许三多。
“都散开了,有可能撤到D组了。”佟立国安慰他。
成才终于看到吴哲,吴哲显得心事重重,成才一把抓过他:“许三多呢?你不是跟他一块吗?”
“他......”吴哲把事情说了,他说许三多还在里面,负责把炸弹放置到负二层,成才愣住了,缓缓松开手,他把脸转向一边,然后侧回来。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在干这事,对吧。”成才哑声说,“袁朗呢,他不是总指挥吗,他下的命令?”
吴哲抹了一把脸:“成才,你冷静点,大队他……也是为大局考虑。”
【袁许】深海(七十五)
谢谢@橖樺 小天使的帮忙,幸好有你的存稿,终于找到丢失的七十五了!
第七十五章 崩塌
冯理只见了许三多一面,随后四中队被派去参加一场模拟演习,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冯理赶回来,洗去一身疲惫,对着镜子刮胡子,这时听见敲门声。
舍友去开门了,“呦呵”了一声:“我当谁呢,完毕同志。”
拿着刮胡刀的手乍乱,冯理差点给下巴拉道口子,他手忙脚乱地刮完,对着镜子看了两眼,确定自己的形象还算不错,这才出来。
舍友正在和许三多闲聊,见他来了,说:“喏,找你呢。”
许三多的眼睛随之移过来,...
谢谢@橖樺 小天使的帮忙,幸好有你的存稿,终于找到丢失的七十五了!
第七十五章 崩塌
冯理只见了许三多一面,随后四中队被派去参加一场模拟演习,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冯理赶回来,洗去一身疲惫,对着镜子刮胡子,这时听见敲门声。
舍友去开门了,“呦呵”了一声:“我当谁呢,完毕同志。”
拿着刮胡刀的手乍乱,冯理差点给下巴拉道口子,他手忙脚乱地刮完,对着镜子看了两眼,确定自己的形象还算不错,这才出来。
舍友正在和许三多闲聊,见他来了,说:“喏,找你呢。”
许三多的眼睛随之移过来,把冯理从怔怔中唤醒,干咳一声:“什么事?”
“袁朗?”冯理低呼,“我没听错吧,你要问袁朗的事?”
在许三多的请求下,两人来到花坛边,世间的一切都浸透在微黄的夕阳里,更别说小小的两个人了,许三多的脸也被照的暖暖的,脸颊的细绒毛蒙了层光,跟桃子似的。
冯理胡思乱想,可是随着许三多说明来意,并强调确是来打听袁朗后,他的脸色微变,抿嘴不言。
“听说他离婚了。”许三多说。
冯理能说什么呢,只好答道:“嗯。”
“你对他们离婚的事儿知道多少呢?”许三多掐动着一根青草,没抬头看冯理,“听说以后,我心里一直念着。”
许三多本以为自己的离开可以挽回事态,起初,冯理也是这个想法,离别带来的伤感之余,他以为两人的关系多少会缓和点,却没想到许三多人刚走,袁朗就和表姐离了婚。
身为唐梓欣的表弟,袁朗的属下,再没有比冯理看得更清楚的了,久而久之,他也想明白了,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树是从根子开始烂的,等它轰然倒下,连一声沉闷的哀叹也没有,扒开皮看,竟是空心树干。
如今看许三多抬不起头的样子,冯理自然晓得许三多的心声,又教他如何能硬起心肠,“你别这样,许三多,不用...…这样,虽然唐梓欣是我姐,但是我不会埋怨你。”
“两年前,我走的太仓促,忘记和你们道歉了。”许三多看了一眼,又垂下,“对不起,在队长和嫂子的关系里,我、我起了坏作用。”
成为一段婚姻里事实上的“小三”,实在是一件难言启齿的事情,许三多感觉脸滚烫,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红字刻在全身,倘细心一看这被拉出来游街的人,就能看出那些耻辱的证明。
冯理叹了一叹:“其实,事情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能听吗?”
“没什么不能听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事情是这样的,我先是从表姐的信里得知他们离婚了,风声很快传到队里,不知是何缘由,风声很快传到队里,不知是何缘由,有人传袁朗刚升迁就抛掉发妻了,一时沸沸扬扬,组织上很关心此事,对袁朗进行了几轮审查,后来才平息。”
“事后,我和表姐见了一面,问起这件事,她对我说,是协议离婚,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冯理想到把婚姻抓得死紧的表姐,她不惜对亲表弟撒谎以赶走许三多,又怎会轻易放手,可这些话不便对许三多说,冯理只含糊道,“总之,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谈起袁朗的反应很奇怪,再问,就不肯说了。”
许三多低声说:“真糟糕。”
冯理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根草快被许三多揉成一根绳了,“嫂子,她,她,现在还好吗?”
“还好,跟过去差不多。”
冯理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许三多,我就这样说吧,袁朗,唐梓欣,两个人不是好相与的,们从结合到离婚,这全程掺了太多太杂的事情。”
“都是因为后来的事吧,一开始肯定是要好的,要是没有爱情,两个人怎么会结合呢?”
冯理哑然,许三多严肃、执拗的脸让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嘴唇翕动两下,说:“许三多,哪会那么简单?”
冯理的脸和袁朗的脸不知怎的重叠了,许三多似乎听到过相同的话,一时有些恍惚,他回过神,才茫然问道:“那还会因为什么?”
“稳定的家庭,一个共享的前程,经济上联合,政治上同盟...什么的。”冯理没有看许三多,低低道,“对我们来说,很正常,对袁朗,或许也是如此吧。”
许三多不愿意相信,或者不敢相信,他纠缠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顽固的:“你描述过队长和嫂子结婚的样子,还说,他们是绝配,性格相投,志向一致,能相互支持。”
冯理不吱声,他急切地说:“你还说,他吻了她,他们……”
“许三多!”冯理听不下去了,苦笑:“如果你非要我说......”
许三多死死盯着他,吐出两字:“你说。”
“我是骗你的。”冯理道,“那是大人们的谎话,他们说给我,我又说给你。”
沉默蔓延,许三多像是被谁骂了一样,嘴巴发苦,眼睛发涩。
冯理也默然着,过去的他从不会认为那有什么错,也没有注意过,那对外人眼里的完美关系中的僵硬,直到他遇到许三多,才琢磨出甜蜜和酸涩的滋味…...即便知晓,为了实现某些目的,他的的确确又骗了许三多。 这次,他不想再骗他了。
冯理委婉道:“你没有错,三多,只不过你太纯粹了,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现实归现实。”
夕阳还是那样的慢,脚下两条光影缓缓移动,冯理担心许三多会哭出来,可许三多没有哭,只是问:“队长呢?”
“他是个复杂的人,我想,他或许真的爱你,至少曾经爱过你。”冯理的声音总像是带着轻叹,雾一般地飘远了,“可是,其中有太多的隐事,离他远点吧,三多,你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许三多走在林荫大路上,阳光漏过夹道梧桐的枝丫,被他的脚步踩碎了,身边的一切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微风带来了遥远的哨声,细听,不知谁在弹吉他,曲调悠悠。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在一辆吉普车里,坐在主驾驶的袁朗对他谈起婚姻,眼神复杂,突然间,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三多工作有点心不在焉,幸而袁朗在接到楚成峰电话后常常外出,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是个想法简单的人,人相爱,就成家,再立业,这条流动的人生线,是一条康庄大路,有大路便有岔路,也因此产生了对错,他只晓得那是错的,错的过了一万年也是错的,对错又产生了道德,有道德,就会有道德败坏。
队长,正如他想的那样幸福吗?
这些天的调查,袁朗的种种问题化作许三多心中的积云,其中惊雷隐隐。
这日,袁朗不在,许三多整理好文件,去擦去袁朗书柜顶层的浮灰时,再度岔神之下,脚下的凳子没站稳,他下意识抓住书架,却仍失足重重摔到地上,手里也带下一本书来。
许三多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要把书放回去时,探去的手忽然顿住。
顺着那本书留下的空隙一窥,黑暗中掩藏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大概是夹层的证明。
夹层?机密?
不,不会是机密,机密都在档案室里,怎么会被大队长收藏?
只会是主人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许三多竟没有丝毫犹豫,不顾斯文了,不顾规矩了,径直去搜寻入口,“咔吱”一声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的隔层,里面堆着层叠的信件,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寄信人是爹,收信人是……自己?
他又拿起下一封,寄信人是史班长,收信人是自己。 然后是伍六一,庄安安,陈小巧…… 许三多越翻越快,不知何时已咬紧了牙,收信人全部都是自己。
那些信已经被拆开了,稍微一倒就会冒出洁白的信纸,许三多随机抽出一封,是陈小巧的,问他转到什么单位去了,新的地址是哪里?……时间是,两年前。
当初,许三多走得仓促,他离开柯加西前给亲朋好友写了一堆信,说明自己已经调任的事,收信地址已变,各亲人各战友不宜按原地址来信有可能会失联一段时间,他托齐桓空闲时给他寄出去,正在这几个月里,不知道许三多早已不在老A的亲朋们照例寄来一些问候的信件,不知怎的,仍被签收而落到袁朗手中。
袁朗从没有给他提起过。
都是拉家常,扯闲话,虽无要紧事,许三多仍生出一种被窥探的错觉,像是把他衣服扒了,被状似平静的目光扫视过每寸皮肤。
最下面是一份单子,上书密密麻麻的名字,许三多忽然想起来,这是两年前唐梓欣寄给他却被袁朗扣留的相亲名单,彼时他不在意,现在却不能自制地打了个哆嗦。
【袁许】深海(五十一)
第五十一章 一份战斗报告
姑娘话不多,但愧疚的许三多难免从字里行间琢磨出伤心的意味,她表示,要是他实在没时间,她愿意来最近的城市找他。
陈小巧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敢于为爱情作不顾一切的冒险,如果男主人公不是自己的话,许三多会很佩服她的勇气。
可是有一说一,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许三多都快把信纸盯破了,总算得出一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结论:问题出在自家爹身上。
老爷子走南闯北多年,虽然不说多少成就,但也混了点可以匹配这个年纪的狡黠,倘若把自家儿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威风军官、青年才俊……事情就不显得奇怪...
第五十一章 一份战斗报告
姑娘话不多,但愧疚的许三多难免从字里行间琢磨出伤心的意味,她表示,要是他实在没时间,她愿意来最近的城市找他。
陈小巧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敢于为爱情作不顾一切的冒险,如果男主人公不是自己的话,许三多会很佩服她的勇气。
可是有一说一,为什么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许三多都快把信纸盯破了,总算得出一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结论:问题出在自家爹身上。
老爷子走南闯北多年,虽然不说多少成就,但也混了点可以匹配这个年纪的狡黠,倘若把自家儿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威风军官、青年才俊……事情就不显得奇怪了。
看陈小巧的意思,她对外面的世界一知半解,却下定了决心,翅膀一挥就要飞过来。
从老家到老A,虽不算是咫尺天涯,但是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有些遥远……爹竟然还不阻止。
许三多越琢磨越担忧,可是他从队长那儿要不来假期,只好赶快动笔回信,把话说清楚了。
大致意思是:许三多并不像陈小巧想的那么好,首先是背着二十万的债,其次是当兵的忙起来找不到人,再次许三多是脑袋转得慢,不会说话,尚且还不能活得很自如……总之,把自己批得很彻底,最后,他用很长的篇幅向陈小巧道歉,不必在他身上耽误功夫。
刚落笔,耳边就传来推门的声音,许三多循声看去,是吴哲。
吴哲心情不像很好的样子,扫了一眼空着的床铺:“不错啊,单间。”
“不知道齐桓什么时候能搬回来。”许三多看出他是强打精神,关切问道,“吴哲,你怎么了?”
“劈头盖脸一顿批。”吴哲沮丧道,“这不夜谈吗,递给我一份报告,问我的看法,我好一阵洋洋洒洒啊,人家半天没说话,甩给我一个四字评价。”
这个“人家”,不用说也能猜得到是谁。
许三多脸上已经开始露出戚戚然的表情了。
“自作聪明。”
“啊?”许三多倒抽一口气,“莫非……”
“没错,队长让我叫你去他办公室。”吴哲同情地看了眼他:“去吧,勇敢的完毕同志。”
老A不是常规作战部队,在任务中,集体的协调在关键时刻起到重要作用,所以袁朗一直很重视每人的思想动态,偶尔就像今晚这样,把人叫去谈一谈,或者问些问题,或者只是单纯聊聊天。
这种谈话多见于晚上,因此三中队他们戏称为“夜间谈心”,说是谈心,但偶尔不是那么柔和的,这不,一看吴哲的姿态,许三多就知道今晚要“考试”了。
吴哲走后,“待考生”许三多抄起本子和笔,赶往袁朗办公室。
现在是晚上八点,不出意外地看到门缝透着出光来,队长总是忙到很晚,给许三多他们的感觉似乎是压根不需要休息一样。
怀着紧张敲了门,里面很快回应:“进。”
队长伏案正在写着什么,他眉头微皱,显然很专注,听到许三多进来也没抬头。
“桌上有份报告,看看吧,一会儿说说你的见解。”他说。
“是。”
桌边躺着一个文件袋,许三多上前两步,接过来翻开,发现是一份战报。
“别傻站着,坐。”在袁朗漫不经心的示意下,许三多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认真看起了内容。
他一页一页翻去,仔细看里面的每一个数据和记叙。
虽然隐去了真实的地点和部队番号,他却知道这大概是真实发生的案例,它们虽不生动,但精准而翔实,数据之间可以相互印照,严丝合扣,共同织就一个激烈的战斗经过。
在他专心研究报告时,袁朗时不时抬头看他
一眼,下笔渐渐慢了,他干脆把钢笔放下,向后靠去,只看许三多。
他的目光滑过许三多的脸颊,从抿住的淡色嘴唇滑落,停在微动的喉结上,袁朗自己,忍不住同时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
不可避免的,他想到犀牛,犀牛就是这样看许三多吧,那他的的确确该死。
即便进行着这样满是戾气的思考,他仍不能控制自己继续望下去,或者,继续幻想下去……直到变成一个过去的自己必然会杀死的人。
袁朗起身的动作很轻,自然没惊扰到许三多,事实上,他被报告上描述的战斗吸引了,那是一场精彩的案例,双方指挥官各有风格。
脚步声渐渐接近,许三多耳朵一动,被惊醒的他对背后传来的声音格外敏感,小兽般警惕地转头,看到一杯茶从斜后面递过来。
杯中的嫩芽上下浮动,不知队长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喝茶了,动作间,袖口不免擦过许三多的脸,他没有察觉,道谢后接过来,继续低头看资料。
红方居南,蓝方居北,在长达三天的战斗中,战场发生了剧烈的天气变化,红蓝双方不得不先后面临降雨、大雾、河水上涌等突发情况,其中抉择,多变而危险。
许三多沉思着,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是打火机被按响,正正从头顶传来。
这说明队长一直站在后面。
苍劲有力的手握上许三多的椅背,袁朗向前俯身,把字看得更清楚一点,可他似乎忘了,两人太近,近得超出安全距离,在狭小空间里,连他的呼吸也显得逼仄。
许三多慢慢就有点别扭了,他不敢动,生怕一动就会和离得极近的队长挨上,只能僵着身体,盯着纸张上的阴影。
突然,袁朗低沉道:“倒数第三行,注意一下4385,这数有什么特殊之处?”
言语间,他直起身子,向办公桌后走去,坐下,许三多被转移了注意力,手指按到4385点上,指尖用力,有点紧张的样子。
袁朗开玩笑:“又不会骂你,别这么紧张,没有唯一正确答案,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随意、亲和的态度让许三多精神稍微松弛了一些,似乎又回到初见的相处模式,队长也不会用饱含压力的眼神注视自己,许三多在心里摇了摇头,对袁朗说:“补给线。”
“补给线拉得有点长,所以留下破绽,被红方截断后,导致之后的行动变得迟缓。”
“嗯,谈谈你整体的感想?”
“红方比蓝方更能抓住时机,所以赢了。”
“举个例子?”
“雨水降下后,红方迅速作出反应,指挥官的命令很干净,没有多余的举动,他的行动比蓝方快了十分钟……”许三多顿住,他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怀疑的目光在袁朗脸上徘徊,“队长……”
袁朗也平静回望,他把拳头压在唇边,眼里有微微的笑意。
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莫名其妙的,许三多咧开了嘴,讶然而惊喜地看着袁朗笑起来。
“是你!”
“是我。”袁朗也笑了,“三年前的事,拿出来让你们分析一下。”
“我认出你了。”许三多有点骄傲,又有点疑惑,“可是为什么你和之前不太一样?”
袁朗明白他在说什么,解释道:“情况不同,呈现出的指挥风格也不同,不是说我们什么时候都要要激进。”
“比如吴哲吧,吴哲一早猜其中有一个是我,光看指挥风格,觉得蓝方指挥更奇,红方稳健,便说蓝方是我,所有的分析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牵凿附会得到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他太讨巧。”
“哦。”
“那你不妨再说说,为什么我没拿432高地。”袁朗说,“可别拍马屁啊。”
许三多便想起来夸他,真心实意感叹了一句:“你真厉害,队长。”
袁朗快笑了一下,又回到淡淡的语气:“客观点,许三多。”
这次夜谈持续了很长时间,许三多赶在熄灯号前回去了,他的心情不错,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放下了戒心,除了陈小巧,生活很顺畅。
希望陈小巧同志能听进他的劝告,放弃过来的想法。
许三多离开后,袁朗托着下巴琢磨一会儿,情不自禁笑了,他摇摇头,正准备拿起笔。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到座机,号码让袁朗柔和的眼神陡然冷淡,他等电话响了几声,才拿过话筒:“喂?”
“对,我是袁朗,好久不见了师长……兵?什么兵劳烦您亲自打电话过来啊。”
那边说了些什么,袁朗说:“我就权当您开玩笑,这样吧,约上老领导,再找几个人,嗯,对,都是老虎团的,咱们几个聚一聚?”
【袁许】深海(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不坏好意
南瓜晋级为正式老A之后,下一步就是分配各自的中队,每个人都在猜测自己最终会进入哪队,陈水生特想冯理、马大路一起,但是三人进入同一个中队的概率不大。
这批总共留下十个,之前挑衅的五号已被出局,除了一个他们熟悉的三十二号——眼镜,剩下的人都不算熟。
伴随着消息的正式宣布,并且在真正意义上的一槌定音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老A对他们的态度好似变了一点,这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分配的事被搁置下来,这十个“未来老A”照例组队、单独训练。
这天,训练间隙,一群气喘吁吁的小伙子盯着在他们不远处训练的老...
第四十一章 不坏好意
南瓜晋级为正式老A之后,下一步就是分配各自的中队,每个人都在猜测自己最终会进入哪队,陈水生特想冯理、马大路一起,但是三人进入同一个中队的概率不大。
这批总共留下十个,之前挑衅的五号已被出局,除了一个他们熟悉的三十二号——眼镜,剩下的人都不算熟。
伴随着消息的正式宣布,并且在真正意义上的一槌定音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老A对他们的态度好似变了一点,这让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分配的事被搁置下来,这十个“未来老A”照例组队、单独训练。
这天,训练间隙,一群气喘吁吁的小伙子盯着在他们不远处训练的老A,目光里满是羡慕。
那支队伍恰巧就是第三中队,当指挥官转头,露出一个熟悉的、令人胆寒的侧脸时,大家都认出了袁朗。
陈水生收回目光,问他身边正在喝水的冯理:“你是不是想跟许三多一个中队啊?”
“是。”冯理很爽快,他抹了把嘴,然后低下汗津津的脸,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朝第三中队的方向探头探脑。
“我可不想跟袁朗他们一个队,你知道吗,看到教官那脸,做梦我都能吓醒喽。”陈水生笑嘻嘻地调侃道:“你就不一样了,第一步做到了,下一步是什么,去挑战许三多?”
冯理怔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再说吧。”
“对对,积攒实力,再一扫前耻!”
陈水生的热血丝毫没有感染冯理,事实上,他在方才那阵短暂的怔仲中意识到,曾经的他,日子中是有锚点的,正是对许三多的执着才撑着他走完全程。
谁也不会知道,在开枪的一瞬间,他在心中默念了许三多的名字……他不想让那个人瞧不起自己。
可是,在表姐告诉他那个禁忌的秘密后,冯理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连带着那些青涩、热血的心事。
尖锐的哨声响起,短暂休息后,南瓜们整队,冯理慢慢地回到队伍中,在他们向反方向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老A的队列,对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投注深刻的一瞥。
随着南瓜们那边的哨声响起,袁朗看了看表,也吹了哨子,和因训练而裸露在外的热气腾腾的头顶们相比,他端正地带着帽子,浑身捂的严严实实,黑色的镜片不透露一点情绪。
许三多站在队列末尾,他本就不高,这下更是彻底淹没在其他队友中,即便是这样,袁朗仍从人群中精准地抓住他,微不可见的一顿后,再度移开。
袁朗喊:“许三多!”
队列中响出一声:“是!”
“出列。”
许三多“噔噔”两声迈出来,“啪”一下站定。
谁也没有看谁,仿佛一切都是公事公办,袁朗让许三多进行动作展示,许三多就一板一眼做了,袁朗让他归队,他二话没说,转头就走。
他不再和袁朗说话,这是一种沉默的、态度坚决的抵抗,与之相反的是,在公事上,他表现得更加顺从,对于袁朗的命令毫不迟疑地执行。
由此,两人几乎没有私下的相处。
这点,连成才和吴哲两个大老爷们都看出来了,队列中的他俩给彼此一个眼神:闹毛病了。
训练结束后,大家一哄而散,许三多跟着两个队友慢慢走向食堂,吴哲和成才俩人可劲给对方示意,眨得眼睛都抽筋了,谁也没敢问这茬子事。
——没见我们一向笑呵呵的完毕同志这张木然的脸吗,谁看谁怵头。
许三多在刻意回避着一切和队长碰面的可能性,但刚到食堂,打饭师傅就从窗口里探出头:“三多,袁队长又没来吃饭,你给他带什么饭啊?今儿我做的鱼不错。”
“谢谢你,范师傅。”许三多冷冰冰地说。“我不带了。”
他在范师傅惊讶的眼神里接过饭盒,坐到凳子上就埋头苦吃。
“倔驴!”
成才喊的这一嗓子,他一屁股坐许三多旁边,随后,吴哲也拿着饭慢悠悠走过来,也坐他对面。
许三多看看成才,又看看吴哲,问:“喊谁呢?”
吴哲笑着说:“喊一个嘴巴快撅上天的。”
许三多抿了抿嘴,一句话没说,又埋头干饭,他这架势仿佛要溺死在米粒里,吴哲倒也不急着吃,脸往前面凑:“怎么回事了这是?”
把饭咽下去后,许三多说:“我没请成假,队长不答应。”
“哎三呆子,你回家干啥不带上我!”成才立马捶他一下。
“带你干啥,我去见相亲对象。”
成才和吴哲双双怪叫,惹得食堂好些人看过来,吴哲赶紧压低了声:“你还真是认真的啊。”
“是,不是,不是……唉,我是想拒绝人家,给人家赔礼道歉的,我爹把这事捧得这么高,阵仗搞那么大,说什么我也得回去一趟。”
“为什么拒绝?”
“……没那个心思。”
吴哲和成才心里诡异地舒服了点,就是嘛,他自个去相亲,怎么看,怎么都像背叛了亲爱队友的叛徒嘛。
成才继续问:“那他为啥不准啊?”
许三多答:“说队里需要我。”
成才瞪大了眼睛:“队里需要你?前两天他还批了c3的探亲假呢,这家伙区别对待啊!”
吴哲倒没把问题看得太严重:“照你之前做的,多磨他几趟呗,总会有回环余地。”
“这不一样,吴哲,真不一样。”许三多低着头,神情让两人看不清楚,但谁也能听出他声音中的忧郁,“我感觉,这次他不会让步的。”
笃定的态度让吴哲和成才沉默了,虽然他们不知道许三多依据什么原因作出判断的,但既然他这样说了,他们便帮他出别的主意。
“去找个说客吧,我看齐桓最合适。”吴哲建议道。
“别想了,齐桓这段时间忙……你俩怎么不开窍呢,据说快要换届了,齐桓那是作为下一任中队长参与考核的。”成才立刻给两人泼了把冷水,“别给人家找麻烦了。”
最后的办法也没了,许三多本就没报希望,闻言只是叹出一口气:“……我再和爹写信说一下吧,我……”
正在这时,一道男声打断他们:“聊什么呢?”
吴哲和成才迅速收了收脸:“队长!”
袁朗“嗯”了一声,拿着饭盒到许三多另一边坐下。
成才问:“您怎么来食堂吃了?”
“没人给我带饭,我就来了呗。”袁朗轻描淡写道,随后他注视着成才和吴哲,两人秒懂,一个说自己找别人有点事,一个说自己消化不好,一眨眼就溜得没影了,成才走前还给许三多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许三多:“……”
他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拾掇拾掇餐具后,准备拿去洗。
正在许三多准备离开时,他饭盒的把手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把住,许三多拽了两把,没拽动。
他只好低头看袁朗,袁朗倒很从容,眼睛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他示意许三多坐他旁边:“干嘛不吃了?吃啊。”
许三多说:“我吃饱了。”
“你先别走,有话跟你说。”
“准我假?”
袁朗吐出俩字:“不准。”
他顽固,许三多比他还顽固,坐下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打定主意做锯嘴葫芦。
袁朗看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独裁者似的。”
许三多有点恼怒,平平地说:“难道不是吗?”
袁朗叹了口气,他是端着饭过来的,却一副不急于去吃的样子:“我不是说了吗,队里需要你,除了基本的规定,对假期,偶尔也要相机决断,这你是知道的呀。”
“你骗我,队长。”许三多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你又骗我。”
他的眼睛像镜面,澄澈到已经没了自己,只能倒映别人,世上一切的伪装像雪花一样在这双眼里融化。
食堂人声鼎沸,一整个两人的世界仿佛都是这样嘈杂吵闹,而悄无声息中,袁朗忽地一窒。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许三多转头,而冯理正朝这边走来,很快便走到两人面前,礼貌地说:“介意我坐这边吗?”
许三多赶紧往旁边坐坐,给他腾出空来,而袁朗托着下巴,一直盯着许三多,目光厚重非常,复杂无比。
冯理把他俩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朝许三多笑笑。
许三多问:“你们训练完了?”
“嗯。”冯理不免有些怠懒,青年语气闷闷的、带着不自主的亲近,“可累死我了,许三多。”
袁朗这才抬眼看冯理。
许三多却毫无察觉地说:“没办法呀,老A的训练强度就是这样,没事,过一段时间你就适应了。”
在袁朗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冯理也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姐夫,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俩了。”
“你知道就好。”袁朗笑了下,并不客气道,“在这里别叫我姐夫。”
“是,袁队长。”
冯理和许三多聊了几句闲话,突然,他像是一下子想到什么似的对许三多说:“对了,你不是还没对象吗,我姐说她给你准备了份相亲名单,让我姐夫转交给你了,里面有你感兴趣的女孩吗?”
他本是轻快地说着,渐渐就闭上了嘴,因为许三多猛地看向袁朗,而袁朗的注意力,也不得不从冯理身上离开,他回视许三多,手指轻微摩挲着。
正在这种沉默中,冯理惊讶的、细微的声音响起:“不会是……袁队长没给你说吧。”
【袁许】深海(完结)
第九十一章 不曾错过(终章)
沉闷的发动机轰鸣中,越野车从环山公路盘旋而下,有段路难走极了,岩壁里探出的野草啪啪地打在车窗上,既下公路,再上143国道,路途颇有些沉闷,甘小宁拧开车载广播,放了一首歌,跟着调子轻轻哼起来。
他的行程安排得很工整:上午去医院看望战友,下午去市里探亲,谁料中途多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甘小宁向右边瞟了一眼,副驾的许三多穿着一身病服,垂下头,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机,浑身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是关机?”
“嗯。”
许三多心烦意乱地向窗外看去,不知从何...
第九十一章 不曾错过(终章)
沉闷的发动机轰鸣中,越野车从环山公路盘旋而下,有段路难走极了,岩壁里探出的野草啪啪地打在车窗上,既下公路,再上143国道,路途颇有些沉闷,甘小宁拧开车载广播,放了一首歌,跟着调子轻轻哼起来。
他的行程安排得很工整:上午去医院看望战友,下午去市里探亲,谁料中途多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甘小宁向右边瞟了一眼,副驾的许三多穿着一身病服,垂下头,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手机,浑身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还是关机?”
“嗯。”
许三多心烦意乱地向窗外看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周围渐渐多了许多行驶飞快的轿车,他的瞳孔里倒行着高楼大厦的虚影,规整的行道树,匆匆而过的行人……这座城市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特有的淡灰色的味道。
正失神中,耳边传来甘小宁的提醒:“我们进市了。”
“把你送哪儿?”
“不知道。电话不打通,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要不去我表姑那住一晚,明天再说呗。”
“不了。”
电台的音乐一停,女主播恰到好处地播报日期和时间,这几个数字简直是在许三多神经上跳舞了,他急促道:“没时间了,明早的飞机,如果今天找不到人.......”
甘小宁大吃一惊,许三多没有太多时间低落,他强打起精神,报了一个地名:“先把我送到这儿吧,小宁。”
这是他初次来到这里入住酒店的名字,任许三多记性怎样好,也无法回忆起袁朗的家庭住址,他只记得袁朗向北走了,这是唯一一条线索。
他没有意识到“北边”是多么宽泛的概念。当他下了车,站在十字路口上,那条宽阔的马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与许多支路相互贯通、勾连,许三多心里狠狠咯噔了下,怎么可能从这样复杂的路里找到袁朗呢?几乎不可能。
甘小宁看着许三多呆呆地眺望远方,样子有点可怜,当他知道许三多在想什么后,叹了一口气。
“你傻不傻啊,找不到就别找了。”甘小宁拉他的胳膊,“走走走。”
没拉动。
甘小宁拉长了语气:“走吧——”
许三多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紧抿着嘴,眼睛没从前面这条大路上离开。
“你走吧,小宁。”他执拗地说,“我试一试,哪怕是碰运气呢。”
甘小宁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一看这模样,就知道许三多又犯倔了,班长走时,看着小小一个人,谁也掰不动他的手指,拽不开他的身子。
现在也一样,他甘小宁阻止不了许三多不撞一撞那渺茫的希望,他从车里拿出自己的外套,给许三多搭上:“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别啥事都一个人扛。”
许三多的手藏在口袋里,摸了摸手机,他打算每隔十分钟给袁朗打个电话,直到打通为止,在此之前,他将一路向北。
许三多离开的背影是渺小的,他是天桥下的一枚螺丝,不起眼,灰扑扑,走远时竟显得十分孤绝,甘小宁目送自己的战友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他“啧”一声,踩下油门,向反方向驶去。
父女俩在外面玩了半天,袁朗把玥玥送到回家,笑眯眯的玥玥拽了拽他的衣角,袁朗没动,她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进去。
“进来。”她说。
“不进了。”
袁朗摸摸她的脑袋,默默地看了她很久,他的眼睛深邃而悠远,女孩年龄尚小,不懂得父亲的神色,却模模糊糊地感到有些低落,多年后的十八岁生日,她刚刚成年,知道一些事,但不是很多,父亲对她讲起往事,讲述他和母亲为什么分开,在婚姻、爱与人生上,她第一次成长。
袁朗揣着兜,散漫地在街头闲逛,看天,天上有云,看人,人挤着人……看一切热闹的事物,他被隔离在外,有些不咸不淡的寂寞。
熬,不知道要熬多久,某些烙印深刻入骨,他试着忽略它带来的疼和空,或许,他们会随着明天的一架飞机的远离而淡去。
会吗?
今天的天气不错,临至黄昏,晚霞漫卷,该回去了,袁朗掏出手机,发现它不知道何时关机了,兴许是离开的太匆忙,忘了充电。
正好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门面开张了,他随便找到一家店,问柜台的服务生有没有能充电的地方,对方给出肯定的回答。
“袁队长?”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带着不确定的犹豫。
“……是你吗?”
袁朗转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是一个女孩,她身穿职业装,像个干练的年轻白领。
回忆如同浪潮般汹涌而来,还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她和许三多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都微笑着,渐渐的,男孩的幻影消失了,女孩也换成眼前的面貌,她仍微笑着,却是因为认出了他。
他收起刹那间的恍惚,说:“好久不见,小巧。”
两人相对而坐,身前各放一杯白气袅袅的热水。
陈小巧呷了一口水,她对袁朗,虽说是相识,可是并不算十分熟悉,然而在街头偶遇,陈小巧仍感到很亲切。
男人依然成熟而英俊,只不过,比上次的表情淡了许多,显得有点疲惫……两年,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过去两年了。
她想起了无踪迹的许三多,陈小巧的表情有微末的不自然,她调整了下,面色如常地看向袁朗,开始提起旧事。
陈小巧说到那场无疾而终的相亲,让她哭了好几天的事,她已能玩笑般提起,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哪里懂得什么爱,年轻的心装不下太过沉重的东西……不,或许,许三多不是。
袁朗静静听着她叙旧,未着一字。
“在那之后,我陆陆续续收到他几笔汇款,我写信说不要,他说,女孩子在异乡打拼很辛苦,我们交流过很多,梦想,生活,现实,这种乱七八糟的,这两年......”
陈小巧感慨不已,她的眼里散发着柔柔的光,明显有点动情,“说实话,有过特别艰难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多力量,不是钱,是那种...你知道还有人在挂心你,记得你,即便那人不在身边。”
“我明白。”袁朗注视陈小巧的目光让她想到许三多,“现在呢,生活怎么样?”
陈小巧自然地微笑道:“好多了,工作基本稳定了,虽然挣得不多,但是能在这里落脚了,家里人,家里人也替我开心。”
袁朗温和地笑了,下意识说:“那很好,如果…...”他没有说出那三个字,而是含糊过去,“...知道,想必也会欣慰的。”
“许三多。”陈小巧无比清晰地念出这个名字,袁朗垂下眼,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杯。
“他说调岗了,一连两年都没消息......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想把钱还给他。”
“收着吧。”
陈小巧追问道:“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袁朗一顿,只是淡淡道:“联系不多。”
袁朗惜字如金,态度冷淡,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许三多。
这让敏感的陈小巧感到怪异,她记得上次那次会面里,每当许三多说话,袁朗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这样的亲密让她都有点小小的妒忌。
许三多也说过,他帮助他,关照他……是很好的人。
为什么,他如此避之不及,她轻轻抬起眼,疑惑地看着袁朗,袁朗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陈小巧便收敛了神色,把话题带过去。
“这次是......休假回家吗?”陈小巧问他,“怎么没有带上太太?”
“我们离婚了,就在两年前。”
陈小巧一愣,未免露出懊恼之意:“不好意思,我......”
“不碍事,已经过去了。”袁朗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离婚是件十分平常的事。
当然,陈小巧懂得人往往把伤心藏在心里,未必会表露出来,便有点惴惴不安,双方都沉默下来,只余店内背景的粤语女声细细柔柔地哼着歌。
她用杯子挡住自己的脸,这个不幸的消息始终在她脑中萦绕不消,联想到袁朗提到许三多表现的冷淡和回避,她的心莫名怦怦跳起来。
越跳越激烈,停不下来。
难道,难道袁朗的离婚另有内情,莫非他发现了许三多对自己妻子的感情?
怎么会呢,许三多绝不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婚姻,他只会忍着,克制着,全让自己消化了,消化不良也得独自扛着。
许三多那么闷的性子,笨笨拙拙的,大概什么也没说。
“虽然有点冒犯。”陈小巧犹豫道:“但是,请你稍微......有些事不能强求,都是缘分。”
袁朗苦笑道:“是啊,强求不了。”
要不要说呢?
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陈小巧焦躁不安地喝了好几口水,她想起许三多微微落寞的脸,她怎么忍心让他背上这样的罪责,不行,哪怕惹怒袁朗,她也不管那么多了,她要帮他多少解释一下,至少……表达她自己的立场。
“你和许三多……”陈小巧磕磕绊绊地说,“我这样说可能有点自私,但是,爱一个人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你别怪他,他尽力了......”
爱?
袁朗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我不明白,你指的是?”
“就这么说吧!”
陈小巧一狠心,直接说:“即使他喜欢嫂子,也绝不会主动抢她,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如果就因为这个,影响到你们两个的关系,那太可惜了。”
“嫂子?唐梓欣?”袁朗蹙眉,他不禁倾身,紧紧盯着陈小巧,“许三多喜欢唐梓欣?这怎么可能?”
袁朗的反应是陈小巧根本没想到的,她努力搜寻袁朗的神色,没有看出哪怕一点假装的成分,他是真的,非常惊讶……陈小巧傻眼了。
完了,弄巧成拙!
“没事,没事。”陈小巧尴尬不已地解释道,“是我说错了,你就当我脑袋不清楚吧。”
“哦?”
袁朗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异常,秘密像是有烟草般的气味,细而诡秘地飘着,他被牢牢吸引住。
他逼视陈小巧,不尖锐,却不给她丝毫逃避的机会:“小巧,我想听听。”
凝滞的气息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陈小巧的眼珠不安地移动着,面前人的眼睛是片黑黢黢的海,暗涌着要把她卷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找的所有借口都会如石头般下沉。
“既然你已经离婚了……”她抵抗不住压力,终于开了口,“其实,许三多喜欢过唐梓欣。”
她做了些小小的掩饰,然后抬眼偷觑袁朗,后者神色不动,说:“依据呢?”
“两年前,许三多拒绝我的时候,说他有喜欢的人了,他还说,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袁朗一怔。
既然说出来了,陈小巧干脆全都说清楚:“你说你离婚了,我还以为和许三多有关,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结果......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是我的错,希望你........”
陈小巧的声音渐渐远去了,袁朗的思绪几乎不受控制,出现又消失,上升又下沉,许三多是绝不可能和唐梓欣有什么关系的,他认识几个已婚者?而跟他最密切的是.......袁朗的脑袋一下下疼起来。
怎么可能?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拒绝他。
理智下意识否认着,他却不由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细节,拂去记忆的灰尘,微笑依然明亮,他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地远去了……袁朗越看越清楚,越看越恍然,他不受控制地下坠了。
一个不可思议的、胆大妄为的秘密落在嘴边,呼之欲出。
许三多对他的信赖,莫非真的有……哪怕只是一点喜欢?
袁朗眼睛不住地颤抖,像是承受不住地捂住下半张脸,然后他拿过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陈小巧看见他握杯的手也在抖着。
她说:“我能看出来,他想让自己死心。”
袁朗猛地抬起头,陈小巧被他的眼神震慑住,她不能形容那种情绪,让她都有点喘不上气。
她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袁朗站起来,从前台夺过手机,冲出了门外,她连忙跟着起身,追至门口。
袁朗很快跑到马路边,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下,他踉踉跄跄地坐上去,那辆出租车就这样在呆滞的她面前飞驰而去。
“去军区医院,老的那个。”袁朗快道,“我们走高速,向南。”
司机应了一句,出租车向反方向驶去。
许三多不知道袁朗在哪,他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旦运动过度就会隐隐作痛,他得走一会儿,缓一会儿。
天边是成片成片的晚霞,簇成淡紫、橙黄、粉红的云团,他无心驻足风景,虽没有目的地,却存着什么希望,此时,他已走到更远的地方,到了一棵树下。
他又给袁朗打了一个电话。
还是那个呆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
许三多擦了擦额头的汗,慢慢坐在树下,他茫然地望着远方,这样的走,还有意义吗,是否只是为了宽慰自己呢?可是,他总要做点什么吧。
出租车行驶得很快,金色的阳光被行道树断开,在袁朗脸上流动不已。
他的世界突然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一片空茫茫的、灰蒙蒙的废墟,他应该起身去收拾,却只能失魂般坐着,他震撼、喜悦、慌张……无数情绪在跑马,五味杂陈,最后,它们汇成眼底的酸意,袁朗闭上他的眼,他已明白了一切,可是,他宁愿许三多不要那么早动心。
既然至此,只剩下一个念头,去找许三多吧,还犹豫什么,去拥抱那个的小小的兵,他的爱人。
出租车司机寡言少语,不愿与乘客多聊,只稳稳地开着车,他不知道袁朗存着希望,更不知道,每走一步,就离他的希望远一点。
就这样加大油门,终于到了高速口,如果按这个速度,袁朗可以在晚上抵达医院,他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搜到手机,为了看时间,按下电源键,却没想到,刚一开机,一堆未接来电的提示撞入眼中。
许三多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土,打算继续前进,他眼睛望着前方,尽管前方并不能给他带来希望。
因此,当来电铃声突然地响起时,他竟然愣神了。
那首悠扬的钢琴曲变得越来越激烈,许三多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幻觉,慢慢地按下接通键。
袁朗仿佛等了一万年,他忘记呼吸,忘记一切,终于等到让他魂牵梦萦的回复:
“喂?”
“是我,袁朗。”他的声音颤抖着,“你……”
许三多轻轻地说:“队长,我找不到你了。”
袁朗重重喘了一口气,他的心快碎了:“你在哪儿,许三多?”
“长安路和黄会园路的交叉口,我刚刚过去。”
“身旁有什么标志?”
许三多抬头看看,说:“一棵树。”
“我收到,收到.....”
从电话里传出的失真的声音好像已失去控制,颠簸而发哑:“这就过去,等我,一定要等我。”
许三多还一眼不眨地看着这棵树,阳光让他目眩不已,刺眼得想哭,“好,我等你。”
袁朗再也不需要怀疑了,许三多的爱意多么隐晦,像一个藏着不肯露面的秋天,只是微微送来一些秋风,他想要迎上去,毫无顾忌地迎上去。
许三多等啊,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
他终于看到袁朗,袁朗下了车,形容狼狈,在人群中仓皇地张望,寻觅着一棵树,然后他看见了目标,焦急地跑过马路,在距离许三多几米远时,终于停下。
四目相对,时间像是暂停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双眼都湿润了。
袁朗凝视着许三多的脸,许三多想要说话,喉咙却被黏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哽咽。
终于,袁朗决心要动了,他的步伐就这样沉稳地迈出,眼睛没有离开许三多,维持着他贪婪的注视,走着,走着,突然踉跄了一下,原来地上有个坑,他勉强站稳后,一抬眼,却见许三多笑了,挂着泪花的眼睛弯弯的,袁朗也没忍住,也笑了。
俩人像傻子一样,对着对方,泪中带着笑。
袁朗不再犹豫。
一个带着风的拥抱,许三多被紧紧抱住,他也抬起手,环住袁朗的肩膀,拥抱不需要什么代价,连时间也没有权利夺走它。
“让你久等了。”袁朗低低地说,“……久等了。”
他缓缓收紧双臂,把许三多拥得更紧一点,从这个怀抱里汲取到体温、气息和……一个爱的答案,袁朗恍惚着想,心里的空洞竟这么容易填平,可他还想问,他还想确认,便有点胆怯,有点期待地说:“我,我听说,你有喜欢的人......”
许三多从他肩膀上露出的两只眼笑眯眯了,却不料看到一个男人,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醉汉,那人挥起手,显然认出他了,许三多心一慌,拽着袁朗的手,转身跑进了弯弯曲曲的小巷。
许三多开始越来越慌乱了,倒不是因为陌生的道路,而是情急之下握的那只手,滚烫得不行,他不敢停,因为生怕看见袁朗的脸。
袁朗没得到他的回答,他转头,看向许三多的侧脸,在风里,许三多只看着前路,眼里闪烁着专注的光,袁朗忽然就笑了,他低下了头,跟着许三多在巷路里四拐八拐。
他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是你。”
这时,许三多忽然带着气喘说,“喜欢的人是你。”
袁朗怔愣不已,脸上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
“我听见了。”许三多继续说,仍没有看向袁朗,他慢下来,由跑变走,走着,像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回过神来的袁朗另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嘴上咳了一声,他向下瞥了一眼,手还牵着呢。
夕阳暖的惊人,把两张脸照得也是暖暖的,远处传来清亮的车铃声,不知谁家的孩子放学了,晚风轻盈而不知疲倦地吹着。
去他妈的放手,这能放吗?
袁朗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