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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芦柑与蜜橘

【宽景】煨小雪

*全员向,主宽景,微辛赵/牙印。


*“王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


庆历二年,开封城内算不得太平。


好在亚岁终至,纵使是山雨欲来,那满楼的风吹起来也该是明年的事了。


王宽好容易得了七日的假,急匆匆地赶回明月相照,小景没在。大约是上街采买去了,他便先洗了手,在厨房料理前几日让仆役买好的菜。


依惯例,每年七斋都一起过冬至。


今年是轮到他和小景招待了,府中有下人总是不自在,六人便约好了在明月相照见。


手中的鱼还没处理干净,院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笑意不自觉漾在嘴边,王宽推开窗,“小景可是迟到了。”


小姑娘两手拎着满满的礼盒,嘟着嘴撒娇,...

*全员向,主宽景,微辛赵/牙印。


*“王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





庆历二年,开封城内算不得太平。


好在亚岁终至,纵使是山雨欲来,那满楼的风吹起来也该是明年的事了。


王宽好容易得了七日的假,急匆匆地赶回明月相照,小景没在。大约是上街采买去了,他便先洗了手,在厨房料理前几日让仆役买好的菜。


依惯例,每年七斋都一起过冬至。


今年是轮到他和小景招待了,府中有下人总是不自在,六人便约好了在明月相照见。


手中的鱼还没处理干净,院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笑意不自觉漾在嘴边,王宽推开窗,“小景可是迟到了。”


小姑娘两手拎着满满的礼盒,嘟着嘴撒娇,“我出去买糕点了嘛,你看,还有新家果糖!”见他手中还拿着鱼,便急着跑上来,“要不要我帮忙?”


他本想拍拍她的脑袋,可惜腾不出手来。


“不用,总该让那几个家伙尝尝我的手艺了。”


听他这样说,小景也不客气,转身便去拆礼盒了。


……也不知道给他塞颗糖吃。


他无奈,摇了摇头,继续与手中那尾鱼作斗争。

 


 

 

元仲辛和赵简正往明月相照赶,迎面便碰见衙内与薛映二人。


不知是不是新岁将至的缘故,衙内穿得比平日更贵气了些,闪得元仲辛眼睛疼。


“这街上怎么一家铺子也没了?”明明嘴里啃着苹果,衙内却仍大着嗓子喊饿,“我想买个烧饼都找不着!”


“行啦,”元仲辛捂着眼睛,“王宽不会饿着你的!”


“走走走别废话了!”

 

 


 

王宽从厨房的窗口望去,小景蹲在回廊拐角处逗蚂蚁,似乎没听见那一群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王大人,好久不见啊!”


元仲辛轻身跃上台阶,手从窗口处伸进厨房,拈了一块桂花糕来吃。


“怎么,赵简平日厨艺不佳,饿着你了?”

王宽头也没抬,出口便揶揄道。


“没有的事,我根本就不做饭。”

赵简也抱着剑来到窗口,面无表情地澄清道。


“就是就是,搞得这家伙天天来我酒楼蹭饭,从来没付过钱!”

衙内也挤个脑袋过来,十分自然地吃了元仲辛一记暴栗。


薛映还没来得及拔刀,就被王宽一句话打发了。


“行了,坐院子里等等吧,”王宽眼神示意,“小景上街买了很多糕点,你们先去吃着,别吵我们。”


元仲辛向来瞧不惯他这样子,嘴角抽了抽,牵着赵简走了。

 


 

 

天渐渐暗下来,绵密的雪花也随着夜幕降临。


几人坐在院中亭内,一面将院中留着的炭火烧热了,一面坐着等饭吃。


半晌后,王宽终于在衙内的鬼哭狼嚎中上了菜来。


松鼠桂鱼、糖醋小排、淮山鲍鱼,还有衙内心心念念的那道豆腐煲,加上一大碗馄饨,还真摆了满满一桌。


“可以呀枢密使大人,几天不见厨艺竟有如此长进!”

元仲辛拍着王宽的肩膀表示对菜品十分满意。


“咦王宽,你这馄饨也太素了吧,就放点葱花?连虾米都没有?”


王宽连眼皮都懒得抬,“小景不爱吃虾米。”


衙内得了这不太友好的回答,只觉得牙酸,悻悻地“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吸溜豆腐煲。


王宽给小景盛了一碗馄饨后坐下来,感觉到身边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王大哥,你不吃葱的,怎么放葱了?”


他愣了一下,看了眼桌上那碗馄饨,哑然失笑。


“你没提醒我,我都忘了。”


小姑娘似是不满,嘟囔道,“怎么这都能忘。”


他知道她看起来生气,其实是心疼他,笑得更开,抬头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想到这众目睽睽她最爱害羞,收回手来,在桌下才攥紧了。


“好啦,我吃其他菜,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被葱花倒了胃口,一席人都吃得欢,就王宽只顾着喝酒。


“王大人,这酒是什么绝世佳酿能让你喝个不停?”


元仲辛见他不吃菜,开口打趣道。


“这些菜我都不爱吃。”王宽言简意赅。


“不爱吃你做这一桌?”衙内街上话茬,惊讶道。


王宽余光瞥见身边人像只小仓鼠一样,吃得正欢,眼里才带了笑意,“都是小景爱吃的。”


“……”


元仲辛眼皮跳了两下,不再接话。

 

 


 

“什么酒这么好喝,我来尝尝!”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赵简突然腾起神来,伸手捞王宽面前那坛酒。


王宽本舍不得,无奈不及她动作突然,还是被她把酒给抢了去。


元仲辛踌躇着一双手生怕她摔倒,头疼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还没喝呢你怎么就醉了似的。”


赵简懒理他,咕噜咕噜就是一海碗,一口气灌下去,爽快地砸了咂嘴,“爽快!至少得是两年前酿的了!”


王宽轻笑,“你倒是好灵的舌头,正好两年前。”


赵简见自己猜对了,高兴地摆摆手,“嘿嘿,好说,好说……”


衙内正要起身也尝一尝,忽听得赵简说着说着带了哭腔,仔细一看,竟真落了泪。


王宽嘴角仍噙着笑,元仲辛和薛映低头沉默着。


他也有些鼻酸,皱了皱眉还是笑起来,大声道,“斋长你怎么回事儿!大家伙儿不就几个月没见嘛,怎么就哭起来了,你可是比男人还男人的!”


赵简咬着嘴唇克制了两秒,终于破涕为笑,伸手装着要打他,“会不会说话!”


衙内笑得贱兮兮,躲到一旁,“我又没说假话!”

 


 

 

衙内叉着个腰在亭中走来走去,又点评起王宽家的炭火来,“欸王宽,你们家这个炭还挺好的,够暖和,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你哪儿买的,我们家酒楼也是该换换炭火了!”


王宽拈着酒杯斜睨他一脸求知若渴,一个字也懒得回答。


衙内却锲而不舍,眨巴着大眼睛,快把王宽盯穿了。


“衙内你是不是傻!他们家的东西,那都是官家御赐,凭你多有钱也买不来呀~”


元仲辛又架起了二郎腿,枕着自己的手靠在亭柱上,还咂吧着嘴回味回味方才席间吃的糖醋小排。


“官家……”

衙内吃瘪,转身去看亭外的雪,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场景不知怎的有些熟悉,像极了从前和京中权贵子弟一起上学或面圣回来,被父亲盘问的时候。


“唉……”衙内到底不服气,想着要坑王宽一把,“王大人既然如此得圣上倚重,那就送些炭给我吧!”


王宽盯着他两秒,失笑道,“衙内好出息。”


衙内当然听不出来他的揶揄,大手一挥,“别废话!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王宽徐徐又饮下一盏酒,“小景同意便送。”


“……”


衙内又转回身去,伸手接了两片雪花,复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快宵禁的时候,潦草地摆了摆手当作告别,再道一句冬至喜乐,便都打道回府了。


元仲辛在后头掩上门的那刻,赵简终于支持不住,腿一软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间,呜咽起来。


三人知道她克制得辛苦,各自心中也不好受,几人便都在明月相照门口的灯盏下,沉默良久。


“青梅酒………小景两年前酿的……”


赵简抽泣着说出这句话,三人皆是一愣。


“她拉着我一起酿的,说以后要瞒着王宽偷偷喝……”


衣袖被攥得不成样子,赵简的手却就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宽从来不让她喝酒,现在……现在他自己……”


元仲辛也红了眼眶,蹲下身来轻轻抚着赵简的背,“没事,会好的,会好的。”


赵简侧身靠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不会的,小景回不来了,王宽他……他好不起来了……”


雪越下越大,四人发上肩上皆已覆了一层白色。


没有人再说话。


他们都明白,赵简说的是对的。


王宽不会好起来了。


往后……他也许平步青云,也许名扬四海,也许流芳百世,但小景不在了。


他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王宽仍独自坐在亭中喝酒,远远地见小景来了。


“怎么吃完饭就跑了,可是又偷偷上街玩去了?”


姑娘笑着坐到他身边,小小的手钻进他搁在桌上的大手中,柔声道,“你让赵姐姐他们担心了。”


他听得这话,有些紧张地攥紧了她的手。


“没事的,他们都明白。”


小景似是无奈,捏了捏他的手,“你要好好的,不能让他们担心……”


王宽却更紧张起来,不由分说将人揽进怀。


“好好好,我不让他们担心,小景,你别生气,以后也要常来看我。

别……别像今天这样迟到了。”


怀中人挣开他,像是不满,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却又心软了似的,靠在他肩膀上,牵起他的手。


“王大哥,你从来不说谎的。”


他沉默了很久,小景才从听见沉沉的声音。


“骗骗自己,不算说谎。”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亭外的雪已停了。


小景费了些力,才从王宽怀中挣开来。


王宽慌了,忙牵住她的手,姑娘半哄半怒地推开他,“我要回去啦。”


他见姑娘微嗔,才依依不舍放了手,“那你今晚来我的梦里好不好?”


“我偷偷留了最后一坛青梅酒,你陪我喝。”



-END-



*我也不是很明白大结局前发刀子的我自己是个啥子脑回路……






青蓝の叹奈

【辛赵不宣】忽闻故人入梦来

又名:我做孟婆好多年

楔子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来往行人都叫我“孟婆”。我最初的记忆是从到这河边开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递给我一碗汤,说喝了便能忘却前尘往事。我乖乖喝了下去,醒来,一位长着牛头的人对我说,从此我就是新的孟婆。

牛头让我跟着老婆婆做事。作为新上任的孟婆,我起初还能保持好奇心,但逐渐地,却也觉得这份工作实在索然无味——不过是站在桥头,让每一位要经过此处的路人喝上一碗汤,实在无甚新鲜事。汤被他们叫做孟婆汤,其实我觉得不该叫这名。汤不是我们孟婆做的,是地府里的膳房,每隔六个时辰送来一趟。曾有路人问我这汤配料,我看了眼婆婆,只摇摇头说此乃机密,轻易不可告人。实...

又名:我做孟婆好多年

楔子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来往行人都叫我“孟婆”。我最初的记忆是从到这河边开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递给我一碗汤,说喝了便能忘却前尘往事。我乖乖喝了下去,醒来,一位长着牛头的人对我说,从此我就是新的孟婆。

牛头让我跟着老婆婆做事。作为新上任的孟婆,我起初还能保持好奇心,但逐渐地,却也觉得这份工作实在索然无味——不过是站在桥头,让每一位要经过此处的路人喝上一碗汤,实在无甚新鲜事。汤被他们叫做孟婆汤,其实我觉得不该叫这名。汤不是我们孟婆做的,是地府里的膳房,每隔六个时辰送来一趟。曾有路人问我这汤配料,我看了眼婆婆,只摇摇头说此乃机密,轻易不可告人。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这汤如何做的,只记得这口感和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喝。

我后来还曾建议膳房那边改进一下配方,可惜他们没有听进去。

地府里没有日夜之分,我便靠着记时辰来过日子。在膳房送来了我成为孟婆的徒弟生涯中第六十一次孟婆汤时,带我的老婆婆跟我说了三句话。

“我要走了。”

“等你送走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位行人,倒数第一百零八位过客,便是下一位孟婆。”

“你好生保重。”

老婆婆喝下一碗孟婆汤,朝着我身后的方向离去了。我心中了然,那也将是我的归宿。

是世间绝大部分人的归宿。

【壹】一对陌生的夫妻

老婆婆走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工作。每送出去一碗汤,我心里的数字便少了一个。刚开始我也学着我的上一任,板着脸,不言不语,沉默地对待所有人。所有行人中,有一小部分是生前犯了错,经历了前面九殿的折磨,大难不死,硬撑着过来的。他们来到我面前时虽然还是正常鬼的模样,眼睛里早已失去了光芒,他们沉默地接过了孟婆汤,投胎去了。

而绝大部分都是尘世间的平凡人,如同我一样。他们性格各有不同,有沉默寡言的,有口若悬河的,有脾气暴躁的,有温和柔顺的。便是见到我,有的人觉得要解脱了,拿了一碗汤,朝我道谢。有的人好像还有放不下的事或人,便不愿喝汤,只站在一旁同我絮叨。幸运一点的,我面前的汤桶空了又满,几十次以后便可等到,然而更多的是不幸的,等了近百次,想等的人没来,却等来了牛头马面。我不知他们被牛头马面带去何处,只知道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在等的时候,都喜欢与我聊天。后脑勺血肉模糊的老太太跟我说她的孙子今年八岁了,也不知道家里在她死后有没有送他去私塾。她在等她家的老头,老头在她死之前就中了风,村里头的大夫说活不了多久。一个等战友的年轻男人同我诉苦,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被人一刀砍了后颈,又被人一枪戳没了眼睛。我瞧他右眼框里黑漆漆一片,不禁有些同情。

我性格本不内敛,久而久之,与我聊天的人多了后,有人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我也会同对方聊上两句。

在膳房送来我正式上任的第三千六百六十二桶孟婆汤,汤桶快见底的时候,一对模样十分般配的夫妻出现在我面前。我纵使见识颇多,夫妻却也是头一次见。男人身长六尺有余,身材挺拔修长。女人娇小玲珑,个子只到男人胸口。

他们似乎认得我。女人一见到我,便朝我跑过来,若不是我身前有一桶汤,她保不准还要抱我。我不喜欢与别的鬼有身体接触,她没有碰到我,真的是十分令我满意。

“赵姐姐,你怎么成了孟婆了?”眼前的女人二十五岁上下,盘着妇人的发髻,眼里却被不谙世事填满。

我很有礼貌地盛了碗汤给她,问她:“你认得我?”

她男人出声了:“你叫赵简。”他紧接着自我介绍,“我是王宽,她是裴景,你可以叫她小景。”

“你与我们,”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生前是挚友。”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人均无外伤,只是七窍流血,唇色发紫,一看便知是被毒死的。我心知他们没必要骗我,便也相信了。

他们似乎在等我发问,那些关于我生前的事情。实际上,即便我初来乍到时对我自己的身世充满好奇,在见过这么多鬼之后,也没了兴致。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我还是要在这奈何桥边,等那第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

我又给这个名为王宽的男人盛了一碗汤。他们俩对视一眼,目光缱绻,把碗举到嘴边,却没喝。

女人似乎要哭了。她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赵姐姐,元大哥他很想你。”

我本并不在意。元大哥想我,与我何干?但是当我抬眸,看见她眼底的悲痛后,感觉自己的心神被某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占据了。仔细想来,能让她说出这句话,这位元大哥与我应该关系匪浅,保不定是我那还活着的夫君。

我张嘴,想问她一些事情。她却拉着她男人的手,一齐把孟婆汤喝了下去。

当那碗离开他们的嘴边时,他们也如同所有要过桥的人一般,目光呆滞,双眼无神。我原以为他们的手会散开,可是直到他们在我身后的雾中隐去身形,依旧十指紧扣。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酸。

我曾从一位年纪轻轻便投井身亡的女人嘴里,得知了“爱情”这个词。她说她是从话本里看到的。

我原不知爱情是何意。现在想来,若是爱情有了模样,合该是这一对夫妻的样子。

【贰】一个哑巴男人

送走了那对夫妻,后又过了很久。

我迎来的第五十二万七千三百五十八位行人,似乎也是我的熟人。

他见到我,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甚至直接跪了下来。我递给他的那碗汤也被他洒了,连碗都碎了。

他手忙脚乱地帮我收拾好这一片狼藉后,用碎瓦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虽歪歪扭扭,却也能够认得出来。写完后,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问道,“你叫薛映?”

他点了点头。站起来,朝我张大了嘴巴,嘶哑地啊了几声,我朝他嘴里看去,发现他生前被人拔了舌头。嘴角面部有些烫伤伤疤,结合他不能说话,我猜是被人用滚油烫了喉管。

他赤裸着的上半身上没有一处好的皮肤,被大大小小的伤疤占据满了,有刀伤也有鞭伤,还有几处烙伤。下半身的裤子也破破烂烂。

我怀疑他曾是个犯人。

他无法说话,却又想同我说话,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安慰他,让他别着急,实在不行就写在地上。

他思忖一番,笑着点点头。

他写了几个字,朝我比划了一番,我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在这儿等一个叫韦原的人。”我帮他说了出来,“他与你同一天行刑,只不过你是上午他是下午。是又不是?”

薛映原本是笑着的。他点点头,笑着笑着,又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他起先只是默默流泪,一边哭一边擦。后来发现擦不干净,干脆蹲在汤桶旁,靠着奈何桥,肩膀一耸一耸地,号啕大哭。偏偏他的嗓子又坏了,哭起来苍老干涩,如同从音箱破裂的二胡弦上流出,叫人听了耳朵难受,心里更难受。

看这样子,他大概是这世上最不愿意韦原来找他的人了。

我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这些朋友,一个二个都稀奇古怪。

【叁】一个断头男人

薛映哭了没多久,便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我也不去吵他,只管招呼下一位来人。

膳房又送来了两次汤,薛映终于醒了。他坐在桥头处,望着远方。其实前方也是雾蒙蒙的,什么也瞧不见。

薛映是幸运的。他要等的人与他同一天死,便意味着两人相遇不会隔太久。

那男人来的时候,我被好生吓了一跳——他的躯体上没有头,头被他自己拿在手里抛着玩。并不是我没见过断头人,但是如他这般胆大妄为的,他是头一个。其他断头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扶着自己的头才好。

韦原身上倒是干干净净,衣服也整齐,与薛映对比鲜明。他乍一见薛映,立刻把头放到颈上,还转了两转,确定没问题才把手放了下来。

“薛映,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比我早半天行刑吗?按理说应该早就投胎去了吧?”他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见着薛映张了张嘴,却发现徒劳无功。

我替他回答了。

“他在等你。”

韦原诧异地转过头看我,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兴冲冲地来到我身边,作势要与我拥抱,被我躲过去了。

“赵简你也在这儿等我?你不是都死了好多年了吗?”他喋喋不休,“诶你有没有看到王宽和小景啊?他们两年前就死了,现在肯定已经是谁家的孩子了。我跟你说,你走了之后……”

我退回到汤桶旁,打了两碗汤,眼观鼻鼻观心,不是很想同他说话。

薛映拉了拉他,制止了他。又从我手中接过孟婆汤,递给他一碗,自己留一碗。原本兴奋地韦原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端着汤,还是同我说了最后一番话。

“你走了之后,我们都想给你报仇。奈何朝堂上主和派占据上风,我们七斋都被限制了自由。这几年我大宋国力越发衰微,战事往往以失败告终。我们几个商量后,决定辞官,以个人身份独自行动,不仅仅为了给你报仇,还想为大宋尽一份力。你死后第五年,我们才刚查到你的死因,王宽和小景就被主和派投了毒,暴毙身亡。后来我与薛映又被人造假证,他们诬陷我们里通外敌,被禁军捉了,入了狱,都死在自己人手里。元仲辛,在我入狱前,带着王宽小景和你们的孩子,驾着马车逃走了。现在应该在某个深山老林里活得好好的。”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同我认真交代这些本应与我无关的事情。

他看了眼薛映,又看看我,神色温柔,“我们五个都很放不下你。”

“现在能够见到你,本衙内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赵简,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再做朋友。希望来世,能生在没有战乱的时代。”

韦原勾着薛映的肩膀,与薛映一起,举起手中的汤,以汤代酒,敬我后,一饮而尽。

我看着韦原一手扶着自己的头,一手搂着薛映,擦过我的肩头,逐渐远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在我的手背上。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在哭什么呢?自从碰见这群据说是我生前的朋友,连我自己都变得有些奇怪。

【肆】一个打不死的男人

这个男人已经在我身边呆了很久了,久到送汤的鬼差都认识他。每次来送汤时,都要照例同他开玩笑,说他等的女人不会再来了。

男人脾气好,不同他们计较,只说他与他的妻子约定好的,要同一天投胎。他们下辈子,还要做夫妻的。

我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只嗤之以鼻,喝了孟婆汤,投了胎,谁也不认识谁,如何能够再续前缘?除非是在月老门前挂了名号,让他记住了你。可这世间芸芸众生,他又凭什么记住你?

听第三十遍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个人甚烦,不知变通。第五十遍的时候,习以为常。第八十遍的时候,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位夫君,他在世时,妻子一定很幸福。

他不常与我搭话,偶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做的最多的是坐在桥边的栏上,看着忘川河水,摩挲他颈上的饰物。

他曾问过我,跳入忘川河,会是怎样的下场。我回答他,魂魄会烟消云散,从此无论天上人间地府,都不会再有此人。我没有诓他,我真的见过。

那是我刚上任不久的事情。一名男子等了足足百次换汤,牛头马面要来捉他,他不愿,企图跳入河里躲避追捕。只这鬼躯体刚入河,便化作了烟雾,融入这环境中。我后来也时常在想,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浓雾,不知是多少痴男怨女的坟墓所在。

男人听了之后也不再同我说话,我早已对他这不爱搭理人的态度习以为常,把汤递给了下一个人。

眼见着距离第一百次送汤的时间要到了,他要等的人还没来。我虽与他不熟,却也不愿见他就这样失去投胎的机会,便好言相劝,让他不要再执迷不悟。

他双眼亮晶晶地望着我,说了句“无妨”。他身上穿着血红色的衣服,只有生前杀人无数者才会死后变成红衣。我实在不相信,这样一个人是尘世间的大魔头。

我刚准备再开口,他却打断了我。

“你这么担心我,难道是心悦与我?”

他如同登徒子一般的话把我气的不轻。我深呼吸几口气,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牛头马面来了,给他戴上了枷锁与脚铐。临走前,他还回头,朝我吹了声口哨,声音里难得充满了肆意与狂放:“等我回来。”

我不愿理他,只是在他走后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在心中祝他平安回来。每一个被牛头马面带走的人,我都这么祝愿过。只是,从没有人回来过。

他果真回来了。我眼看着他浑身是伤,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勾了勾嘴角,对我说:“我回来了。”

我递给他一碗汤,他却把它倒回桶里。

“我还没有等到她,我不喝。”

他与我说,被牛头马面带走的人,都去了前八殿受刑。第二殿剥衣亭寒冰地狱,将人全身衣服脱光,丢在冰天雪地中独自过三十六个时辰。第三殿黑绳大地狱,受倒吊挖眼刮骨之刑。第四殿剥剹血池地狱,第五殿叫唤大地狱,第六殿枉死城,第七殿碓磨肉酱地狱,第八殿恼闷锅地狱,第九殿阿鼻地狱……凡此种种,须承受住此八殿的刑罚折磨,若还活着,便能重回第十殿,回到这奈何桥旁。

此番我算是明白,为何此前所有人都一去不复返,便是承受不住痛苦,死在了刑罚中。

而我眼前这人。我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问他:“你那妻子就如此之好?能让你为了她,甘愿受八殿之苦?”

他看着我,实际上眼神飘渺虚无,怕是想起他那世上顶好的小娘子。他笑得很温柔,温柔中带着怀念,“是的,她是我见过最聪慧最好看的女子。”

他又与我说了许多关于他夫人的事情。从两人的相识,成为同僚,成亲,有孕,育儿,到他与夫人天人两隔,到他身亡。

他嘴里说着这世上最残忍的生离死别,眼眸里却是化不开的柔情。只有在提到他夫人的离世时,才稍微有点波动。

我心中泛着酸,有点心疼他,又有点羡慕他那位夫人。

我想起韦原与我说的那番话。

那个叫元仲辛的人,那个与我有了孩子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在世间,同他一样,这样想念我?

承受一次刑罚,可以在奈何桥旁等一年。我看着这个男人又被牛头马面带走了两次。在我接到我的新徒弟——那位倒数第一百零八位过路人——的时候,他被牛头马面抬着回来了。

这是唯一一次伤得如此之重。我连忙走了过去,尝试着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绵长而有规律。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让新徒弟过来跟我一起,把他搬的远一点。

新徒弟叫二丫,喝了孟婆汤后也不知从何出来,只知到何处去。她才十二岁,天天叽叽喳喳地,喜欢同人讲话,整天在我耳边“师傅”“师傅”地喊。我颇有些心累,感觉自己就像带了个女儿在身边。

我同二丫讲了男人的故事后,她的大眼睛里原本包着的一包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扑到我怀里,哇哇大哭。

“师傅,他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的妻子呢?”

我看向男人躺着的地方,没有回答她。说不定,他的妻子已经忘记他了,忘记两个人曾经发过的誓。但这个猜想太残忍了,我不想告诉二丫。

男人醒了,在我迎来倒数第二桶孟婆汤的时候。我让二丫在桶旁边看着,自己走到男人的身边蹲了下来。

我把他额前的碎发剥开,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故作轻快地说:“我还有两桶汤就完成任务了。到时候我就要去投胎了,我的徒儿二丫,下一任孟婆,会陪着你的。”

他看了我很久,最后笑了笑,摇摇头,“不用她陪着我。我的心上人,我的妻子,也快来了。”

我心中诧异,他既不是大罗神仙,也不是十殿阎王,如何知道他的妻子要来寻他?但是看到他这副笃定的模样,我也说不出不好听的话。我把他扶了起来,靠着墙边坐着。

“你去忙吧。”他说,“我待会儿跟我夫人一起去找你。”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后面几个时辰我一直心不在焉,恨不得踮起脚尖来看他到底什么时候过来,他的妻子又长得什么样。可是一直到我经手的倒数第二个过路人喝下孟婆汤,都没见着他妻子的面。

我有些着急。他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或许是听见我的心声,他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

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朝着我行了一个世间男子在求亲时的礼。

我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话。许是还受着伤,断断续续的。

“在下元仲辛。”

“今日来奈何桥头,接娘子赵简,回家了。”

【伍】最终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元仲辛看着赵简死在自己怀里。如同六年前一样,她给他挡了箭。只是这一次不同上次,是万箭穿心。

他听见赵简说要跟他下辈子还做夫妻,他答应好,投胎也要同一天投胎,若是你先下去了,记得等等我。赵简却又突然反悔,让他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再找个他爱的女人,一起活下去。

然后赵简就咽了气。

元仲辛抱着她哭,说自己这一辈子只爱赵简一个人,发毒誓要让害死赵简的人付出代价。王宽等人死后,他忍辱负重,带着两个孩子又过了五年苟且偷生的生活。直到孩子们都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他就悄悄留下了一封信,独自一人去了汴京。

前些年找出的证据他都存着,把这些东西一点一点摆出来给仇人看,那人哭得涕泗横流,承认是自己所为。元仲辛一点一点折磨死了他,却不觉得有多痛快。这人杀了他的爱人和朋友,元仲辛就是杀了他,赵简他们也回不来了。

元仲辛踏出屋子的第一部,对面屋子上的弓箭手动了。

临了,元仲辛还在想,他的阿简为了他承受的痛苦,到头来他还是得自己再尝一次。他没有听阿简的话,不知道到了下面阿简会不会打他。

只是没想到赵简生前心系家国天下,一心入仕,死后也能在地府做个小官。元仲辛看到赵简的那一刻,意识到还得自己等她。

那就等吧,他想,说好的下辈子,便是一天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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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瞎叨叨:

如果有感兴趣的田虎,可以去网易云搜一下与本篇同名的古风歌,忽闻故人入梦来。

这应该不算是be吧,我觉得我至少比王倦好很多了吧……嘻嘻
剧完结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这个灵感,反正是虐,就跟结局一起虐好了。我自己看好像还挺带感的
另外,有哪些大大还写了虐文啊!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