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Salt -Salt 的推荐 si269756.lofter.com
此地無银七二两

残缺护卫 C1

HP AU全员向/除72外无cp

Chapter.01


复古的欧式建筑群立于宽阔的湖面之上,上空还有许多猫头鹰们在盘旋,有的嘴里叼着一封用厚重的羊皮纸做成的信。


“查理!我说过很多次气球不要吹太大,不然容易爆掉!”


“不要——温莱,停下你的小把戏,我们现在正在加紧布置宴会现场!”


霍格沃茨于990年在大不列颠成立,距离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打败伏地魔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年里,霍格沃茨在全体师生共同的努力下恢复如初甚至是比原来还要强大。优秀的毕业生一批又一批,有的毕业后离开霍格沃茨前往其他领域——像查理他哥便是去了拉丁美洲研究蜥蜴龙去了,有的则是选择...

HP AU全员向/除72外无cp

Chapter.01


复古的欧式建筑群立于宽阔的湖面之上,上空还有许多猫头鹰们在盘旋,有的嘴里叼着一封用厚重的羊皮纸做成的信。


“查理!我说过很多次气球不要吹太大,不然容易爆掉!”


“不要——温莱,停下你的小把戏,我们现在正在加紧布置宴会现场!”


霍格沃茨于990年在大不列颠成立,距离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打败伏地魔也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在这一百年里,霍格沃茨在全体师生共同的努力下恢复如初甚至是比原来还要强大。优秀的毕业生一批又一批,有的毕业后离开霍格沃茨前往其他领域——像查理他哥便是去了拉丁美洲研究蜥蜴龙去了,有的则是选择留下来继续任教。


随着霍格沃茨规模的扩大,在世界的其他大洲也有了分部,霍格沃茨亚洲分部于2010年7月2日在东亚的某个地方成立,现在是亚洲的6月夏季,亚洲分部的假期留校的学生正在匆忙地准备着他们即将迎来的一百三十周年校庆。


同时,他们也将在校庆的同一天,迎来新一批入学霍格沃茨的一年级学生。


这是多么令人兴奋与喜悦的事啊!


一年级新生们将在6月1日收到猫头鹰们送来的录取通知书……哦,这里顺带提一句,现在人们对于那些会魔法的巫师的接受程度有所提高,虽然大部分还是觉得荒唐,但至少他们已经将这些巫师与那些神乎的道士们看成一类了。这真是令巫师们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哭泣。


嗖的一下,杯子就从桌上飞到了少年手里,他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把飞到手里的杯子拧开——噗!还没喝一口呢,就被一声玻璃撞击的声音吓了一跳,少年转过头去和一头站在窗台上,与他隔着玻璃窗双目相对的雪枭打了个照面。


雪枭的神情怨念极了,那大大的双眼里竟看到了一丝委屈,它的口中还叼着一封信。少年就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雪枭,没有动的打算,接着,雪枭便低下头用它那坚硬的喙啄了几下玻璃。少年弯了眉眼笑得开心,随后起身打开窗户拿过雪枭口中的信封,还顺手在雪枭的头顶挠了几下。


完成了任务的雪枭展翅飞离了少年家。这封由羊皮纸做成的信封上用翡翠绿的墨水写着他家的住址,与平常信件不同,这封信件没有邮票。但是只需要看那送信的雪枭,就可以知道这封信是来自哪里了——霍格沃茨。


果然与书本中记载的一样,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上有一块蜡封,一个盾牌又大写的H以及四周有四个学院的代表。信上写着:李旻浩先生收。对于能被霍格沃茨录取这件事,李旻浩并不惊讶,虽然他的父母都是巫师们口中所说的“麻瓜”,他也是上了小学一年级因为一次意外才得知自己是会魔法的人。不过,麻瓜世界里要是想要找到与霍格沃茨有关的书籍,还是可以的,他之前就在书上了解到了关于霍格沃茨的一些事。


那么,下个月的2号,他就要成为霍格沃茨的学生了。


“再让我躲一会儿……”带着圆框黑色眼镜的男人靠在他的办公室椅背上,手抵着太阳穴神色有些疲惫,“他太热情了,我有些招架不住。”


他身穿一件夏季薄款的黑色长袖衬衫,胸前别着个拉文克劳的徽章,笔直的腿被黑色西装裤包裹藏于书桌底下,看来是真的有些招架不住了才会露出这副神情。在办公室的另一个男人听了他的话,嘲笑道:“别啊,你可是霍格沃茨四学院的院长之一。拉文克劳的院长,对方好歹也是罗校长花了好大的力气从澳洲分部调来的格兰芬多新院长,接下去你俩可是要一起共事的,怎么能躲呢?”


“黄铉辰,你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金昇玟睁眼,墨绿色的眸子从镜片后看向了靠着他办公室那盘旋了一只浮雕鹰的柱子的人。


黄铉辰挑眉:“既然都知道我是站着了,还不给客人安排一张椅子?”


“回你斯莱特林的办公室去!”金昇玟没好气道。


“要我说啊,方灿是澳洲的,这么热情是很正常的,眼下他来了亚洲分部,环境肯定是与澳洲大不同,你既是土生土长的亚洲人,又是拉文克劳的院长,当然要多帮着人家啦。”黄铉辰伸手摸了一下背后的浮雕老鹰。下一秒,浮雕竟动了起来,那老鹰跟活了一般,接着黄铉辰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扇了一翅膀:“不厚道啊,你们拉文克劳的鹰打人!”


“你欠的。”金昇玟白了一眼黄铉辰,随后放下揉太阳穴的手,“后天是不是新生就要入学了?杰斯老师他们校庆的事都准备完全了是吗?”


杰斯是学校的管理员,这次的校庆就主要是他操办的,为了庆祝校庆他还请来了许多的校友,在校庆浓烈氛围下就连墙里的公爵与夫人们也忍不住到处逛,还有其他幽灵们在午夜喝酒切磋。还好放假的学生们还没开学,否则杰斯就不止是大半夜拿着手电整个霍格沃茨到处找正在聚会的幽灵们了。


黄铉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唔,是吧,应该准备好了。不过……亚洲分部传说中的故事也准备好再一次流传了。”


说完他就朝金昇玟一笑。


金昇玟叹了口气,黄铉辰说的那个故事,他还真控制不住让大家别传来传去,但同样每年新生入学时他最苦恼的也是这件事。只是,好像今年并没有往年那么轻松。


两人还没聊尽兴的时候,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牛皮封面的本子匆忙走了进来,他神情严肃连门都不敲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彰彬哥这是遇到什么大事了,用变形咒的时候不小心把马人变成兔子啦?走路带风都要把我刮走了。”黄铉辰手中的桃花心木魔杖在他的指间转着圈,他本想像往常一样打趣一下徐彰彬,结果抬头看到徐彰彬的神情时,手中的魔杖也转不起来了,打趣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徐彰彬手中的本子“啪”的一声拍在了金昇玟的桌上,他眉头紧蹙。说实话,金昇玟已经很久没有在徐彰彬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了,平常他们互相调侃的时候徐彰彬顶多假装一下严肃的神情,但玩闹归玩闹,如果徐彰彬现在这副神情不是故意吓人的话……那就是真的事情很严重了。


“怎么了哥?”金昇玟问道。


徐彰彬深吸一口气,指着桌上的本子道:“这是今年新入学一年级生的花名册,第104页,你自己翻开看看。”


“104页?怎么,那几个学生有什么问题——呃,的确是大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桌前的黄铉辰探头看了眼,金昇玟正好把花名册翻到104页,看到104页的新生时,他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


“花名册是今天早上德尔老师整理好后才发给所有老师的,我闲着没事做就一页页翻过去,但是我没想到会看到他。”徐彰彬越说越激动,“会是他吗!昇玟,你对他最熟悉……你看看,快仔细看!世界上怎么可能会出现第二个同名同姓,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金昇玟觉得耳鸣,眼前开始模糊,他头很痛……不对,不止头,全身都很痛。他想张口说话,却只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呼吸声,他这副模样把黄铉辰和徐彰彬都吓了一跳,两人立马扶着他到办公室的休息椅躺着。


再睁开眼时眼前就剩个还在转着他的桃花心木魔杖的黄铉辰了,金昇玟盯着拉文克劳院长办公室的浮雕天花板,幽幽道:“斯莱特林的老师好像真的挺闲的。”


“别胡说!哪里闲了,我们斯莱特林的老师可是很忙的好么,这不是还没开学吗?等开学了你也清闲不到哪里去。”黄铉辰那魔杖尖戳了戳金昇玟的脸,“话说,确实是挺久没见过彰彬哥这个表情了,我能回想起来的也就还是学生的时候那次,你……呃,我不说了。”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金昇玟坐了起来,花名册被徐彰彬带回赫奇帕奇了,应该晚点他也会收到一份同样的学生花名册,第104页也会有那个与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那个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名字也是一样的人的信息。


黄铉辰知道金昇玟现在大概更想一个人独处,他在这儿待着本来就是在等金昇玟醒来,现在人醒来了他也可以离开了。虽然有些担心金昇玟会不会一个冲动在新生还没开学时就先跑去麻瓜世界找这个新生,不过金昇玟应该不会是这么不稳重的人,毕竟在学生时期,某一年“心声节”的时候,就有个人拿着话筒告诉所有人——“昇玟是个沉稳内敛的人。”


刚走出拉文克劳院长办公室,黄铉辰就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来人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棕色的眼睛,他一看到黄铉辰就露出了嘴角两边的酒窝,抬起手十分热情道:“嗨,辰!”


这位就是罗恩格校长向澳洲分布申请来格兰芬多的新院长,方灿。


“你好你好……”黄铉辰跟不是很熟的人还是不太能插科打诨,他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十分拘谨,方灿走过来看到他这副模样,立马笑道:“不要紧张!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我还有好多不熟悉这里的还要麻烦你们帮我一下!对了,你有兴趣去澳洲看袋鼠吗?”


“好好好——嗯?”黄铉辰本想点头,结果听到对方最后一句,他瞪大了眼睛,随后连头带手的摇着,“不用了不用了,斯莱特林还有事要我处理,我先去忙了。”


送走了方灿,黄铉辰又抬头看了眼门边那蓝色的拉文克劳院徽,耸了下肩。


新生们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一登上了霍格沃茨特快,李旻浩肩膀上正蹲着他那新买的雪枭,雪枭一脸高傲的神情扫视着火车走廊上的人。


李旻浩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了个空隔间,将自己的行李和录取通知书上要求购买的东西都放进了隔间里放置行李的柜子中,雪枭也从他的肩膀离开落在了属于它的小架子上。坐在座位上向窗外看去,还能看到站台上正在和父母告别的其他一年级新生——李旻浩的父母并没有来送他,因为他们在人类世界里还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忙碌,知道了自己的儿子是霍格沃茨的学生后,夫妻两人倒是很宽容的就接受了。


“你好……请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门口传来低沉的声音,李旻浩还以为是哪个老师或者是乘车员过来了,结果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是个有些害羞、脸上有着可爱的小雀斑的银发少年,不自觉惊讶的嘴唇微张。


“有人是……吗?那我就不打扰了——”


“没有,这个包厢现在就我一个,如果你要和我一起坐的话那就是两个人。”在银发少年转身离开前李旻浩开口叫住了他,银发少年瞪大了双眼,嘴角上扬十分高兴的带着他的行李箱走了进来。


真是把心情都写在脸上的一个人啊。李旻浩这样想道。


银发少年长得很可爱,褐色的眼睛大大的,脸很小,李旻浩虽然面朝窗外,但是眼神却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向坐在对面的银发少年看去,对方好像周围自带雀跃的bulingbuling光点,那是他心情好的体现。出于好奇,李旻浩问道:“你好,你的头发天生就这样吗?”


“啊!”银发少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浮现一片红晕和小雀斑融在一起,话说得有些结巴,“我是……澳洲来的,因为我们家有能力成为巫师的人头发都是银白色的,是……不好看吗?”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李旻浩有些心软,放轻了声音:“才不会不好看,我觉得你的头发很特别很吸引我,所以我会忍不住询问你。还有你的雀斑,很可爱啊,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怀里突然多了一颗银色脑袋,坐在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扑到了他的怀里,呜呜的哭着:“你人真好!你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让我感动的陌生人!我叫李龙馥,你也可以叫我Felix!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李旻浩有些无奈又觉得这个刚认识的少年可爱,揉着他的头发道:“李旻浩,看来我们还是同个姓氏的,那就更有缘了。我应该比你们都大,晚了两年才上的学,今年十五。”


“我十三。”李龙馥笑,“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管什么年龄,只要想就可以成为朋友!”


李旻浩:“也是。”


“两位亲爱的绅士们,请问你们有兴趣尝一尝当下新出品的、最流行的建筑风巧克力片吗?”


在两人对话期间,有个男生站在包厢门口敲了敲门,他的头发是栗子色的,虽然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绝对不是营养不良,有些人天生头发颜色浅,看着倒像是染了头发似的。他就是这类人。


李龙馥对他说的东西来了兴趣,起身礼貌的说:“请给我来一点。”


“太好了!”男生手中提了个袋子走进包厢,扫了一圈包厢突然高兴道,“这个包厢只有你们两人吗?我可不可以申请和你们一起乘坐呢,哎,我那边的包厢里居然坐了五个人,真是拥挤!”


“咳。”李旻浩手放在嘴前轻咳了一声,他看向男生,斟酌了一下用语:“我觉得你可以……讲话时跟朋友一样放松的和我们说就行了。”


“早说。”


男生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他把袋子里的巧克力片直接塞到了李龙馥的手中,十分潇洒道:“拿去吃,不用付钱,小可爱。”


第一次被同龄人称作“小可爱”李龙馥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手中的巧克力片,而男生已经十分自然的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下本来只有李旻浩一个人的包厢变成了三个刚认识的人坐在了一起,与此同时霍格沃茨特快也发出了出发的广播声,窗外的景色从站台逐渐变成了茂密的森林再到宽阔的湖泊,他们朝着霍格沃茨出发了。这个“卖巧克力片”的男生叫韩知城,他说大家经常只叫他的姓“Han”,李龙馥听了后立马改口叫起了“Han”来,其实韩知城不是在车上兼职卖零食的,只是他原本在的那个包厢太拥挤又太吵闹了所以他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四处瞎逛。


“什么?!你的父母都是麻瓜?你十岁的时候就可以隔空把东西抓到手里了?!”韩知城瞪大眼睛的时候棕色的瞳孔上方会露出很多眼白,好像有个词可以形容,叫“上三白”。他深吸一口气:“那你是真的很厉害啊!我父母都是巫师,不过如果要我隔空拿东西,那我还是需要用魔杖的。我叔叔阿姨家的小孩,算是我弟弟吧!精寅他是我目前见过最有天赋的巫师,不过现在我觉得出身麻瓜家庭的你应该算是比他更有天赋了!”


李龙馥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眼睛亮亮的。


从来没被人这样夸过,李旻浩耳朵有些发烫,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韩知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他起身小跑到包厢门口探头在外看了看然后关上了门,像是要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你们对霍格沃茨了解多少?你们知道霍格沃茨的亚洲分部有一个一直流传的故事吗,跟十五年前有关的!”


李旻浩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倒是李龙馥思考了一下,也跟着压低声音,原本变声期低沉磁性的声音就更性感了:“你是说十五年前那和亚洲分部被‘you know who’残留的意识碎片感染的事件吗?”


“哦呜~亲爱的你声音可真性感。”韩知城捂着被低音性感到的右耳随口调侃了句,李龙馥瞬间害羞得垂下了头。韩知城看到李龙馥的神情后满意地点了下头接着道:“对,现在亚洲分部的四学院院长中,格兰芬多学院的院长是从澳洲申请调过来的,其他三个学院的院长没变。而这个故事,则是跟剩下三个学院中拉文克劳的院长有关,你们知道……”


“拉文克劳院长原来在霍格沃茨读书时,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城市印象/18:00】罗马假日

*焉之焉无差

*城市:罗马

*与电影无关

*平平无奇的修表小天才X平平无奇的知名旅行家

*如果非要给个关键词那大概是“工匠精神”吧


 ---------------------------------------------


这里集合了一切欢喜与苦难,数千个自信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学说,每个猎人和搜寻者、每个英雄和懦夫、每个文明的创造者和毁灭者、每个国王与农夫、每对相恋中的年轻爱侣、每个充满希望的孩子、每对父母、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个教授道德的老师、每个贪污的政客、每个超级巨星、每个至高无上的领袖、每个人类历史上的圣人与罪人,都住在这...


*焉之焉无差

*城市:罗马

*与电影无关

*平平无奇的修表小天才X平平无奇的知名旅行家

*如果非要给个关键词那大概是“工匠精神”吧

 

 ---------------------------------------------

 

这里集合了一切欢喜与苦难,数千个自信的宗教,意识形态以及经济学说,每个猎人和搜寻者、每个英雄和懦夫、每个文明的创造者和毁灭者、每个国王与农夫、每对相恋中的年轻爱侣、每个充满希望的孩子、每对父母、发明家和探险家、每个教授道德的老师、每个贪污的政客、每个超级巨星、每个至高无上的领袖、每个人类历史上的圣人与罪人,都住在这里。     

     —————卡尔萨根

 

 

*

“你赔!”

焉栩嘉说这话的时候一只手还举着冰淇淋,长腿一迈挡在了人群前面,眼睛瞪得像铜铃凶的像被人抢了玩具的小豹子,另一只手心里抓着一个细细的项链,断裂的地方干脆利落,项链的末端坠着一个硬币大小的怀表,古铜色的外壳凹进去了一块,里面的玻璃成放射状裂开,指针堪堪停在了两点和三点之间的位置就不动了,原本似乎可以称得上精致的怀表现在有些支离破碎的狼狈。

 

而夏之光眼睛瞪的老大,脸都皱在了一起

“拜托!大哥!刚刚人太挤了我不小心撞到你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个只剩下历史的城市即使是在冬季也十分温和,片段式的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广场的石板被雨水淋过后散发着清新的味道,躲进路边咖啡店伞下的行人纷纷出动,驾驶着马车的老绅士擦亮了皮鞋,冰淇淋店门口重新排起了队,有些滑溜溜的地砖也给这个惨剧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你得赔我。”

焉栩嘉眯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他刚刚买完冰淇淋一回头,迈出前脚后脚就被斜后方冲滋儿哇乱叫冲出来的夏之光钩了腿,眼前只有他金灿灿的头发一晃而过,下一秒自己就连人带项链一起被挂在了夏之光丁零当啷的手链上扯了出去,除了鞋上溅了几滴泥之外人倒是没什么事儿,只不过脖子上那块有些年份的怀表由于挂着的项链太细,当直就人表分离,清脆的磕在了地板上。

 

清脆的焉栩嘉脑子一片空白当即就开始冒火。

作为一个知名旅行者,靠着给人文地理杂志写稿写成几百万粉丝的金牌专栏作家几乎跑遍了全世界,从摩登城市到乡野小镇,从灯红酒绿到炊烟袅袅,焉栩嘉自认为走过的桥比大部分人走过的路都多,而到达的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开始收集素材的第一天,就弄坏了自己最宝贝的怀表,焉栩嘉头一回觉得出门应该看日历,同时也上下打量了着眼前这位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一头浅金色的头发,高鼻梁大眼睛但是还是亚洲人的特点,浅色的卫衣和黑色的牛仔裤,半个小时前焉栩嘉刚刚另一条街那里遇到了一个中国旅行团,百分之五十的准确率使得焉栩嘉没有犹豫直接开口说了母语,当然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准确率就变成了百分之百,因为他瞟到了夏之光帽绳上沾的黄豆大小的老干妈油。

 

而这位罪魁祸首双手捧起焉栩嘉的怀表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夏之光挠了挠脑壳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焉栩嘉心里突突

“哥,多钱你说我马上就给你转成吗,对不起啊……”

焉栩嘉卡了一下没说话,这表说贵也没几个钱,甚至他都不知道价值多少,只是这表是小的时候太爷爷送的,时间的分量和情感比怀表本身的价值高出不知道几百倍,在他心里也根本不是单单一块怀表这么简单,焉栩嘉看着眼前真诚道歉的夏之光气的牙痒痒却不知道该从哪下口骂人,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是我家里长辈传我的。”

“……”

“啊……”

 

空气几乎可以凝固,夏之光的脑瓜子一转就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分量,他迅速的脑内搜索解决问题的办法,直到冰淇淋店老板从铺子里探出一个头

“hello?”

焉栩嘉猛然反应过来,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夏之光的衣服朝朝旁边挪了挪给人家把店门口的路让出来

“拜托,你也不要这么嫌弃我吧!”夏之光看到焉栩嘉透着嫌弃的两根手指感到牙疼,而焉栩嘉回过头的眼神里也毫不掩饰

“你把老干妈吃到衣服上了。”

“…………”

 

阳光出来了一些,焉栩嘉和夏之光转移到了广场旁边咖啡店门口的阳伞下,第一次见面就并不愉快的两个人被一块怀表牵连在一起排排坐,路人侧头看着两位臭脸帅哥好心的比了一个爱心的手势,焉栩嘉的眉毛狠狠的跳了一下

“?啥意思?”

“祝我们幸福。”

“……”

 

*

人越来越多,站在广场上也不是办法,何况旁边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偷摸的拍照,保守估计五分钟后“两个帅哥的爱恨情仇”就能传遍闺蜜小群,夏之光仰起头想了想

“表,我给你修吧”摊开了手掌示意焉栩嘉把怀表给他

 

“你?修?”焉栩嘉挑了挑眉毛,夏之光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只会搞破坏’的气质,给他十二个胆子都不相信夏之光个会修表,怀疑的同时在心里思考把夏之光扔河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切。”夏之光不由分说扣住了焉栩嘉的手腕把表举在了自己眼前清清嗓子,神态里写满了自豪,身后的尾巴似乎要翘到天上去

 

“琼花日历怀表,扬州钟表厂一九七九年开始生产,是对小琼花怀表的机芯进行了改进,增加了日历,拨日轮,日历过轮和定位杆四个零件形成了日历系统,表径4.8机芯直径4.25,……”

夏之光抬起头从怀表上收起了目光,松开了焉栩嘉双手插兜又耸了耸肩补充道

“不过在一九八二年的时候扬州钟表厂就开始生产手表,不再产怀表了。按照数量来说,你这块确实是难得的珍品……”说着说着夏之光又开始碎碎念

“天杀的,这么块表居然被我弄坏了,让我爸知道非把我腿打断不可……”

“什么?”焉栩嘉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没什么,我说,如果单说价值的话,你手腕上那块表可以买几百块这个怀表了。”

焉栩嘉条件反射的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这季度的新款还没上市就先上了焉栩嘉的手腕,而他家里粗略估计还有一柜子类似的。

夏之光挑了挑眉,嘟囔一句万恶的有钱人后从身侧把腰包拉到前面,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比手掌稍微大一点的木盒子出来

“表给我, 我看看情况。”

“哦……”

焉栩嘉把捏着的怀表放在了桌子上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夏之光打开了木盒子,里面满满当当从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工具

“拜托,我可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修表小天才。”

“蛤?”

 

反正木已成舟表已变形,就算能修也得焉栩嘉回了国才能去找认识的老师傅,不如现在死马当活马医让这个蒙古医生试试,而被焉栩嘉在心里认定是蒙古修表匠的夏之光还在晃尾巴

 

“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吗,钟表组知道吗,不是我吹,我家祖祖辈辈就是吃这行手艺饭的,要是《修文物》多拍几季,过上个三五年你就能在上面看到我这张帅脸。”

夏之光从盒子里翻出来一个单眼放大镜垂着头仔仔细细一寸一寸的检查怀表,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别碰我啊,这活儿精细着呢。”

焉栩嘉收回了探寻的目光双手环胸白了他一眼

“咳。”

“不是,我这连家底都给你交了,你还没说你干啥的呢?”夏之光把单眼的放大镜取了下来

“能修,问题不大,交给我吧。”

焉栩嘉看了看他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又稳当的迅速在工具盒子和桌上的表之间来回,沉思了一下煞有介事的说

“嗯,我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知名旅行家。”

“……?”

 

“你最好能修好。”

太阳一点一点的往下落,夏之光正举着手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给怀表拍照,工具是有了零件齐全可是材料不足,女娲补天都得有补天石,更何况夏之光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天才修表匠。

“明天下午两点还是这里,你带着表过来找我。”夏之光收了手机回头盯着焉栩嘉

焉栩嘉拿怀表戳了戳夏之光的手臂,眼神上写着威胁,又带着强迫意味的存了夏之光的电话地址和微信“敢跑我就揍你。”

夏之光竖起两根手指耍帅般敬了个礼

“这你可真的得信我吧!”

 

按照传统来说,应当是夏之光带着焉栩嘉的怀表回去修,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联系主人来取。可谁也做不到将自己无比看重的宝贝怀表交给一个第一次见面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更何况人生地不熟,这表坏掉夏之光最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道理大家都懂,于是两个人默契的自动达成了“每天下午夏之光修表,到时间了焉栩嘉再带回”的约定,哪哪都透着诡异。

 

分开的时候一辆电车经过,夏之光迎着落日在嘈杂中打视频,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张扬又不羁,眉毛专门漂了也看得出来好看的眉形

“妈!你把我爸书房那本国产怀表回忆录帮我找找!”夏之光带着耳机嚷嚷

“我不跟我爸说话!我跟他吵架离家出走了你忘了!”

“?”

焉栩嘉脚下一崴,对自己的表能不能修好怀抱十二万分的怀疑。

 

 

 

*

钟表维修是一个精细到令人炸毛的工作,黑色的绒布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零件,夏之光游刃有余的挑挑拣拣拧来拧去,而连续看了夏之光三天一口气四五个小时都一动不动,手自始至终都稳稳当当的拿着细小的棍子,焉栩嘉终于呆不住了,带着自己的相机企图跑路去拍照,夏之光抬起头来从眼睛上把单眼放大镜取下来笑的露出门牙

“哈哈哈哈你去吧,记得回来的路就行,一般人真的坐不住。”

焉栩嘉抬起的腿又收了回来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不乐意干这行,和我爸吵架离家出走的。”夏之光轻描淡写的说

 

“我觉得修表不是一个很光荣的职业,甚至还有点和时代脱节。从小的时候我就看我爷爷给别人修表,我爸也修,我就在旁边跟着学,我学得快眼神好手又稳当,自恋点说就是有天赋,但是现在你看看还有谁会找人修表,大家都有手机电子手环,就算戴手表那也是坏了就换一个,科技进步很快,我觉得没前途。”

焉栩嘉支着下巴听他说一句一句的说完,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有一柜子的腕表。”

“知道你有钱,大旅行家。”夏之光头也没抬

“我可以一天换一块腕表,可是这个怀表除了洗澡我就没有取下来过。”焉栩嘉没理他继续说

“?”

夏之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

“夏之光,就我个人来说,修表不只是修一块冷冰冰的铁块,不是把偏了的指针拨正,把摔碎玻璃换掉,把凹进去的外壳恢复原样这么简单。”

“是过去的时光回溯和不能忘掉的记忆被封存。”

“是一个弥补遗憾的会让人幸福的职业。”焉栩嘉慢吞吞的说。

他这么想也不是天马行空,认识了三四天夏之光这个人咋咋呼呼,不是被自行车砸了胳膊就是被水平咋了脚,走路不是撞到脑袋就是磕到小腿,衣服上的老干妈油在第二天才洗掉,就这么一个人,随身的挎包里永远装着维修钟表的小木盒,被一丝不苟的包裹起来,说是离家出走却没忘了带着工具,说起来自己会修表能进故宫维修组的自豪也不是假的,或许夏之光自己都不知道,他沉浸在钟表世界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比最闪的钻石都耀眼。

 

“……”夏之光愣愣的看着焉栩嘉没说话,咂摸咂摸这个意思才明白过来焉栩嘉在拐弯抹角的夸他。

夏之光眨巴眨巴眼睛,耳朵根渐渐的染上了颜色,垂着头颧骨升天偷偷开心

 

“你不是要去拍照吗?”开心了一半才想起来焉栩嘉刚刚是说坐不住了

焉栩嘉看了看夏之光没说话,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想写的素材已经够了,于是从旁边的椅子上拿出自己的电脑包来

“我写稿子。”

 

咖啡店旁边的书架上摆着一排书,等电脑开机的间隙焉栩嘉抽出来了一本随便翻了一页

 “Je t'ai rencontré, je me souviens de toi, cette ville est naturelle par amour, tu es née pour épouser mon âme.

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是一本法文译本的《广岛之恋》

工作性质使得他掌握的语言要比常人多出不少,焉栩嘉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了这句话,再抬起头的时候一批肥皂泡被风吹了过来,,长头发留着胡子的本地艺术家正兴致勃勃的制造下一批五彩斑斓的肥皂泡,闪着梦幻的光从广场上空飘过。

焉栩嘉想了想合上了书,举起胸前的相机,神使鬼差的镜头从侧面对准了夏之光,圆框眼镜下是又长又密睫毛,镊子上夹起的零件亮闪闪的反着光,前卫的打扮和想法与传统的匠心奇妙的融合在他身上

 

“之光,回头。”

“嘉哥能给美个颜不?”

 

*

这一天夏之光没有如约而至。

他一向准时,如果焉栩嘉没到的话也会点好两杯咖啡坐在阳伞下等着,只不过今天是个雨天。

怀表已经修的七七八八,看时间完全没有问题,只剩下磕凹陷的外壳和断掉的项链,焉栩嘉摸了摸表壳上的坑,抬起腕表看第四次时间的时候夏之光才火火急火燎的冒了出来。

焉栩嘉挑了挑眉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夏之光怀里还抱了个……抹布?

等他走进了焉栩嘉才看到抹布动了动,是一只被淋湿了的长毛小狗,四肢爪子上还沾着泥巴,脚印踩了夏之光一衣服

“路上遇到它被吹倒的自行车压着动不了,救出来后就跟着我不放了,索性就带了过……”夏之光话还没说完,焉栩嘉已经加点了一份烤香肠给狗,扯着纸巾给它擦爪子,极尽敷衍的跟夏之光说

“嗯嗯嗯,你忙你的不用管它。”

夏之光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人不如狗是这个意思吧?是这个意思吧?是的吧?

 

“好了。”夏之光最后检查了一遍怀表,精致漂亮完美,一点都看不出来破损的痕迹,他甚至给旁边弄了一个不到表盘四分之一大小的牌子,漂亮的花体刻着焉栩嘉的‘808bass’,牌子是单独的,怀表还是怀表,但整体上又添了焉栩嘉的标志。

 

“我要走了。”焉栩嘉接过表才发现夏之光身后立着一个小箱子,刚刚注意力完全被狗狗吸引,再加上箱子又不大,隐藏在长柄打伞后面一点都没让人注意到

“离家出走归离家出走,想明白了也该回家了。”

 

焉栩嘉的箱子比夏之光的几乎大了两倍,夏之光买了张机票直接回家,而焉栩嘉则是奔向了下一个不知道是天南还是海北的目的地,或许是热带沙滩也或许是极地冰川,都不好说。

 

焉栩嘉从盒子里拎出怀表来扣在脖子上,伸出手摸了摸光滑的看不出是摔过的外壳

“这个,谢谢了。”

“?”夏之光摆了摆手“别了别了,原本就是我弄坏了你的表,是我得道歉。”

“修好了算将功补过。”焉栩嘉看了他一眼说“我不付钱。”

“不付不付不付我当然不收钱!”夏之光带着些讨好“吃不吃冰淇淋?”

路过广场时那个门口地砖很滑的冰淇淋店刚刚开了门,夏之光把自己的行李箱丢在焉栩嘉脚边就颠颠的跑了过去,胳膊里还夹着被他捡到的可怜巴巴小狗狗。

焉栩嘉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那个驾驶着马车的老绅士又已经绕着一圈回到了广场,他似乎还记得焉栩嘉,善意又高贵的微微点头打招呼,旁边长凳上的流浪艺术家胡子梳的整整齐齐,萨克斯放在嘴边陶醉。

 

焉栩嘉从来没有对一个旅行城市生出过不舍,只是这一次空气里每一粒尘埃都在诉说着挽留。

 

夏之光举着两个甜筒回来

“草莓味和香草味,你要哪个?”

焉栩嘉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随便接过了一个冰淇淋

“狗呢?”

“给冰淇淋店老板了,项圈上有个金属牌子,那个大叔说会帮忙找主人,我留了他们家电话,到时候可以打电话问问。”

“罗马值得再来一次。”焉栩嘉啃着蛋筒意有所指。

“那得看和谁一起了哦?”夏之光低着头拎起自己的箱子“走吧,再不走要赶不上飞机了。”

 

焉栩嘉的飞机比夏之光的晚三个小时,两个人机票上写的登机口数字隔了十万八千里,然而过了安检才发现刚巧绕了一大圈在对面,夏之光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打盹儿,背靠背的长椅另一面坐着焉栩嘉,对面的玻璃映着焉栩嘉坐的挺拔的影子,夏之光对着玻璃里的焉栩嘉挥了挥手,玻璃里的焉栩嘉也挥了挥手

 

“夏之光。”

他即将登机的时候焉栩嘉在后面喊他,机场空旷,焉栩嘉的声音不算大,但夏之光就是在一片嘈杂中准确的捕捉到了辨识度极高的低音,紧接着下一秒就拖着箱子回身快步走到焉栩嘉面前,墨镜下的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后面,好像就知道焉栩嘉会喊他,早都做好了准备一样。

“在呢。”

“我们还会再见吗。”焉栩嘉问

机场的广播已经在提醒即将关闭登机口,夏之光伸出手指点了点焉栩嘉挂在胸口的怀表

 

“时针和分针总会再相遇的。”

 

 -----------

End.





五五分

【离危】新地球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

272 全文2.7w+ 一发完 律师玟/记者糯 慎入 

有3和4出场 情感线主离危 包含少量彬辰

请勿上升真人 

配合食用:🎵紫—郭沁

 

 

 

 

 

 

1.

金昇玟从国外赶回来的时候,李旻浩的葬礼已经结束了。黄铉辰开着车到机场接他,接到的时候金昇玟只拿着一个小的公文包,西服上的领带大开,头发上的发胶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没了大半。

 

“节哀。”

 

黄铉辰开口对金昇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金昇玟觉得有点好笑,称得上是李旻浩家属的黄铉辰对他说节哀,这算什么。

 

“你才是。”

 

金昇玟扯了扯本就松垮的领带,把手肘撑在车窗沿上,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仔细算算,他出国读研究生两年,工作四年,已经有六年没回韩国。如果不是李旻浩的死讯,他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

 

“已经下葬了?”

 

“嗯,是旻浩哥自己选的位置。”

 

一座不知名山上的小墓地,被买它的人戏称为荒凉到死后埋在这里也没有盗贼愿意偷祭品的地方。

 

当时李旻浩成功进入社会要闻部,被前辈们轮番恐吓,告诉他这里是大韩日报死亡率最高的部门,每个来这里的人都要做好为事业献身的准备。

 

“所以我先挑好死后埋骨的地方,不然一声不吭的死了,你们把我埋到我不喜欢的地方怎么办?”

 

李旻浩坐在酒摊前,对着烧酒瓶灌下一大口,朝金昇玟示意一下,金昇玟摇摇头,拿起自己面前放的白水喝了一口。

 

“哥不是说要自然死亡,一边这样一边买好墓地不矛盾吗?”

 

“呀,臭小子,这叫做反向flag,我这样做反倒能活得更久。”

 

结果不还是就这么死掉了。

 

“你要先去我家还是先去看旻浩哥?”

 

“先去你家吧。”

 

反正人在那也不会乱跑,他也不用像以前一样每次都等李旻浩很久。

 

“我家里有点乱,你将就着住一下。”

 

黄铉辰的公寓不小,但很多房间横七竖八全都放的是画,完成的,未完成的,废弃的,以及他昂贵又凌乱的画具。也难为黄铉辰从这一片混乱中收拾出给他住的地方。

 

“没事,我先去洗澡,你这儿有换洗的衣服吗?我走得急,只穿了这一套西装来。”

 

“你等等。”

 

在黄铉辰去找衣服的间隙,金昇玟随意打量着客厅,朴素温馨的风格装饰并不像艺术家该有的家,黄铉辰的取向还是和以前一样。

 

客厅沙发的墙上,挂着不少照片。金昇玟没仔细地一眼扫过去,却在看到某一张后停了下来。

 

是什么时候呢?

 

他想。

 

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黄铉辰是在高二那年转到金昇玟所在的高中,纤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脸蛋,转来的第一天就在学校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同样也引起了金昇玟的注意。

 

当时的黄铉辰还没有和现在一样,从里到外都是个实打实的艺术生。他那个时候是游泳队出身,整个人混杂着体育生的朝气蓬勃和艺术家天生自带的柔软气质,不少人都在偷偷猜测他是不是某个公司的练习生。

 

老师安排黄铉辰和时任班长的金昇玟坐在一起,并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转学生黄铉辰。因此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为朋友,而后黄铉辰成为了金昇玟第一个喜欢的人。

 

时间太久远,金昇玟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何时喜欢上黄铉辰又是为什么喜欢上他的,只是在认知中形成了喜欢黄铉辰的概念。

 

他倒是永远都记得要和黄铉辰表白的日子,因为那是他和李旻浩的初遇。

 

本以为只有他和黄铉辰一起过的生日闯入了徐彰彬和李旻浩。金昇玟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来到餐厅,在看到包间里正和黄铉辰有说有笑的另外两个人之后,心情瞬间变坏。

 

“昇玟,和你介绍一下,这是彰彬哥和旻浩哥,都是和我很亲近的哥哥。”

 

“你好,我是金昇玟,铉辰的朋友。”

 

金昇玟象征性地朝他们两个弯弯腰,在抬头时和李旻浩对上了眼,只一瞬间,金昇玟确定自己不喜欢李旻浩,也不会和这个人聊得来。

 

这顿饭吃得乏味无比,本来准备好的表白也作罢,金昇玟把礼物送给黄铉辰之后就很少开口,那三个人之间很是熟稔,他基本插不上话。

 

从他们的聊天中金昇玟得知,徐彰彬是和黄铉辰一起长大的哥哥,李旻浩是徐彰彬的学长和朋友,他们和黄铉辰以前都是一个高中的。

 

吃完饭,徐彰彬提议去ktv,金昇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继续留在这,刚开口打算拒绝,黄铉辰先他一步拉起他的手。

 

“昇玟,你也会去的,对吧?”

 

面对喜欢的人,金昇玟很难拒绝什么,他点点头,想着再忍忍吧。

 

徐彰彬对于黄铉辰几乎是极度的热情,一直围着黄铉辰转来转去。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落单的李旻浩并排和金昇玟走在了一起。

 

金昇玟想躲开,又觉得刻意。

 

“你也喜欢铉辰?”

 

李旻浩一句话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金昇玟敏感地捕捉到也字,意识到自己对于李旻浩直觉的不喜欢原来是因为两个人是情敌。但他没打算遮掩,索性点了点头。

 

“那你要加油了。”

 

我当然会加油,金昇玟想,只要你别掺和进来。

 

ktv唱歌免不了做游戏,金昇玟虽然成绩优异却是游戏苦手,几轮下来脸上被抹得全是奶油,下巴上贴满了小纸条。

 

李旻浩偏偏在这时提出大家一起拍一张合影,一直有摄影爱好的黄铉辰立即响应,徐彰彬一看黄铉辰也跟着积极起来。

 

于是有了这张堪称金昇玟人生大屈辱的合照,照片中他满脸奶油和小纸条,迫于黄铉辰的热情露出了一个勉强的苦笑。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甚至有些怀念。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四个人到如今会只剩下他和黄铉辰两个。

 

“昇玟,抱歉,你可能要穿这个了。”

 

黄铉辰的话把金昇玟拉回到现实中来,他扭头看过去,黄铉辰的手上捧着一件黑色上衣和一条灰色的运动裤。这风格太过明显,金昇玟一眼就认出衣服的主人是谁。

 

“我一直忙旻浩哥的事,家里很久没收拾过了,现在立刻能穿的衣服只有旻浩哥留在这的。”

 

“你不介意吧,昇玟?”

 

黄铉辰见金昇玟迟迟没有开口,又小心翼翼地询问起来。

 

“没事,我知道你最近很累。”

 

金昇玟回过神来,拿起衣服朝浴室走去。

 

洗完澡出来,金昇玟站在卫生间里吹头发,巨大的化妆镜映出他大半身,他在低头吹头发的时候以为自己从镜子里看到了李旻浩,结果一个没注意热风烫到了头皮。

 

的确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和李旻浩某些角度看起来很像。

 

“昇玟,你从某个角度看和旻浩哥有点像呢。”

 

金昇玟正侧过身朝窗外的操场看去,黄铉辰突然凑近他,让金昇玟一惊。

 

“旻浩哥?”

 

“对,刚刚你朝窗外看的那个角度,和旻浩哥有点像。”

 

怎么会是他,金昇玟腹诽道,但碍于说话的人是黄铉辰,他只好笑了笑,默不作声。

 

“昇玟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旻浩哥有点像?”

 

徐彰彬一边埋头吃面,一边和金昇玟说着话。金昇玟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用屏幕照了照自己。

 

“怎么连哥你也这么说?之前铉辰也这么说过。”

 

“那就是真的像了啊。”

 

真的像吗?

 

金昇玟又放下吹风机,侧过脸用余光看向镜子,看了一瞬间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

 

像不像也没什么用了。

 

吹完头发金昇玟就回了卧室,他刚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现在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也睡不着。

 

接到李旻浩死亡通知的时候他正在和手下的人推进一个新案子,为了这个案子大家熬了很多个大夜,马上就要开庭,不能有任何差池。

 

完全不认识的国际来电金昇玟挂断了很多次,他早在韩国没有什么留恋的人,也不觉得韩国那边还会有什么事和他有牵扯。

 

那个电话倒是有毅力,一直打。现在想来不是有毅力,是太冲击。毕竟周围所有人都觉得李旻浩能长命百岁,即使他的工作危险程度不低,由于他本人的作风甚至更高。

 

吃午饭时为数不多的间隙,那个电话又再次锲而不舍的打过来,金昇玟想了想,应该没什么,索性接了电话,打算看看对方到底要和他说什么才会这么执着。

 

接了电话,黄铉辰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总归是初恋,金昇玟一瞬间就听出来他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金昇玟先生的电话吗?。”

 

“是我。”

 

“昇玟,我是铉辰。”

 

“嗯,我听出来了。你怎么了,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一下子沉默下来,金昇玟觉得有点奇怪,他不自觉地攥起手,心跳速度猛然加快,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怎么了,铉辰?”

 

他又问了一遍,这一遍声音也有点颤抖,明明黄铉辰根本没开口说什么,他倒是先乱了阵脚。

 

“昇玟,旻浩哥他,去世了。”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停止运转的大脑不断回放黄铉辰刚刚的话语,每个字都是他听得懂的语言,组合在一起成为他听不懂的消息。

 

“昇玟?”

 

金昇玟迟迟没有回声,电话另一头等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一旁的年轻律师看到自己的前辈举着手机呆愣在原地,那双眼睛里血丝遍布,不知道是因为连续熬夜,还是刚刚才突然这样的。

 

死了。

 

李旻浩死了。

 

金昇玟坐在那里,想着现在是几几年,应该不是二零三零年,是二零八零年,他和李旻浩都成了老头子,所以他要去参加他的葬礼。那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不过八十多岁还是有点不够,自然死亡的话一百岁更好吧。

 

“昇玟?”

 

黄铉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金昇玟握住手机,根本听不到来自外界的试探。

 

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吧。不顾一切地哭出来的话,李旻浩就会直接缴械投降,凑到他跟前摸着他的头道歉,问他怎么样才愿意不哭了,答应他提出的一切要求。

 

这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指责李旻浩,哥为什么要用死亡的消息来吓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随便乱说吗?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来见我,臭小子。”

 

李旻浩摸着他头的手变成拍,像是抱怨一样敲了敲他的脑袋。

 

“哥不是也没来见我吗?”

 

金昇玟断断续续回答道,看着面前的李旻浩张嘴说了什么,他却怎么都听不清。再看过去时,面前只剩下一脸担忧的小律师。

 

“您还好吗?”

 

金昇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触感和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很像。那天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他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哭了。

 

他记错了。

 

他从没在李旻浩面前不顾一切地哭过,李旻浩也从来不会宠溺地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刚刚是他弄错了。

 

金昇玟低头看向手机,界面显示还在通话中,他举起手机凑近耳边,清了清嗓子,听到自己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四天前,黄铉辰的电话从三天前开始拨打,直至今日他才像是施舍一般接通了电话。

 

“我明天就回去。”

 

“好,我去机场接你。”

 

“嗯。”

 

一旁的小律师是美籍韩裔,听到金昇玟用韩语说的明天回去后大惊失色,对着他比手画脚,看到金昇玟挂断电话后语速飞快地询问他案子怎么办。

 

“案子我会交给方律师,他会代替我处理好的,这次真的很抱歉了。”

 

金昇玟效率极高,迅速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买了最近一次的航班,在时隔六年之后重新踏上韩国这片土地。

 

金昇玟想象过无数次他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在什么时候重新回到韩国,可能是李旻浩的婚礼,黄铉辰的婚礼,也可能是李旻浩和黄铉辰的婚礼。更多次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根本不会回到韩国,因为上述所有都不足以成为他回来的理由。

 

他在六年前离开时换掉了所有手机号码,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只身一人带着姐姐和母亲来到美国,就没想过再回来。

 

但只是六年,短短六年,不是六十年,他因为李旻浩死亡的理由重返故土。

 

金昇玟躺在床上,从天花板上绚丽的色彩开始朝四周看去,突然捕捉到夹杂在周围摆放的画中别样的生物,皱皱巴巴的存在。

 

是李旻浩画的。

 

金昇玟轻而易举下定结论。

 

黄铉辰转到金昇玟的高中后没怎么交朋友,整天基本只和金昇玟凑在一起。托他的福,金昇玟非自愿的也经常和徐彰彬李旻浩凑在一起。

 

有时候金昇玟真的很好奇,上大学的李旻浩时间多就算了,高三的徐彰彬怎么也这么闲,整天都能和黄铉辰见面。

 

直到他无意目睹了徐彰彬对黄铉辰表白的场景。

 

说实话他怀疑过徐彰彬也喜欢黄铉辰,他很偏爱黄铉辰,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那种,但不是唯一。具体来说,徐彰彬对所有朋友都很好,在这之中对黄铉辰最好。正是这种模糊的界限,让金昇玟在徐彰彬喜欢黄铉辰或者他只是很宠爱这个弟弟之间摇摆不定。

 

金昇玟站在几米外目击了简陋的表白现场。他不过心慌几秒就确定了黄铉辰不会答应徐彰彬。金昇玟很了解黄铉辰,他要的不只是偏爱,他要的恰恰是唯一。

 

不出所料,黄铉辰拒绝了徐彰彬的表白。

 

“偷窥不是好习惯。”

 

李旻浩默不作声出现在金昇玟身后,把他吓了一跳,金昇玟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瞪了某人一眼。

 

“哥怎么不去表白?”

 

金昇玟呛声回去,李旻浩睁大眼睛看向他,表情变得玩味,似乎金昇玟误会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但他没有否认,摸着下巴回话道。

 

“这不是给你让位嘛,先来后到,我比你占了太多便宜,让你先表白更好。”

 

“那真的谢谢哥了。”

 

金昇玟没有领他的情,只当李旻浩又在阴阳怪气。

 

“说真的,我很了解铉辰喜欢什么,我甚至可以替你出谋划策,以前我还替铉辰收过不少情书呢。”

 

“我不需要。”

 

半个小时后,金昇玟和李旻浩坐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金昇玟拿着从礼品店买的信纸和画笔,看着对面的李旻浩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信半疑。

 

“哥真的会画画?”

 

“你放心,铉辰喜欢的画风我最清楚,给我二十分钟,我还你一个必胜模板。”

 

话音刚落李旻浩就拿起贺卡开始大展身手,金昇玟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给李旻浩点了一杯薄巧。

 

二十分钟还不到,李旻浩就完成了自己的杰作,他自信满满地把信纸递给金昇玟。即使警告自己不要抱有期待,这哥大概又是在逗我玩,17岁的金昇玟到底还是带了点渴望。

 

然后他就看到只写了寥寥几句话的纸张上画着一些不明物体,皱皱巴巴,并不是人类范畴内可定义的生物。

 

“李旻浩!”

 

气急败坏的小狗连哥都不喊了,李旻浩一边憋笑一边大言不惭地向炸毛的金昇玟推销自己的传世大作。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画的很好。

 

金昇玟才懒得继续和李旻浩扯皮,他低头看起这封信。虽然李旻浩画的很丑,但他的字倒还算工整,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

 

纸上的语句都是无数人用过的老套告白,如果金昇玟真的拿这封告白信去找黄铉辰,原来可能有的成功率也会降为零吧。

 

本来想要直接把这东西扔到垃圾桶里,金昇玟看了看结尾李旻浩写的金昇玟三个潇洒大字,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2.

第二天一早,黄铉辰就开车带着金昇玟前往李旻浩的墓地。金昇玟的时差在昨晚根本没调过来,整宿几乎没合眼。他靠在车子的座椅上,黄铉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跟随导航朝目的地行进。

 

“你现在开车很好了,铉辰。”

 

“你走之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学车,拿到驾照也已经有几年了。”

 

金昇玟坐在副驾驶,他扭头看向黄铉辰,他留着黑短的头发,和高中时一个发型,但早就不再是高中时的样子。

 

他自己也变了,穿着西服抹着发胶,习惯把额头露出,很少任由柔顺的头发自然散落。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散的?

 

或者换句话说。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卷入命运的漩涡,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推着往前走的。

 

黄铉辰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决定走艺术,来学校上课的时间逐渐变少。金昇玟经常会带着学习资料和自己准备的笔记去找他,顺便给他补补习。

 

周围人都调侃金昇玟像是在对女朋友一样那么认真。金昇玟想着,对喜欢的人好一些也没什么吧,反正他和黄铉辰呆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像往常一样,金昇玟上完晚自习自己留下来,把要给黄铉辰带去的资料和写给他的笔记都整理好,背上书包朝黄铉辰上课的画室去。

 

高三的课业愈发繁重,上完晚自习之后已经是十点多,黄铉辰是半路出家,他总是泡在画室,不分昼夜地练习和学习。

 

虽然爸妈没说什么,但金昇玟明白,首尔大法律系就是他的归途,家族的荣誉不能在他这里断掉。想起上次模拟考试之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那个年纪轻轻就有些秃的男人语重心长地劝慰金昇玟,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要过多关注别的同学。

 

其实也没退步多少,大概就是年级第一到年级第十的程度。可能是父亲和老师打过招呼了,所以他才这么紧张。

 

这个事实际上不能赖黄铉辰,他投身于自己的绘画大业之后就不怎么和其他人出去玩了,去画室找他也是金昇玟自愿的。要说他成绩退步最大的原因,大概还是和徐彰彬李旻浩整天凑在一起。

 

很神奇,借由黄铉辰认识的他们三个人,在黄铉辰这个重心骨无暇顾及其他后,倒是经常一起出去。

 

“我们金少爷在想些什么呐!”

 

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金昇玟的思绪。金昇玟看向前方正朝他走来的几个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但他一张脸也不认识。

 

“听说金少爷的爸爸前段日子还给我们学校捐了不少钱呢,金少爷能不能学学自己的父亲,也给我们哥几个捐点钱?”

 

看来是他长期一个人走这条路去找黄铉辰,所以被盯上了。对方手里拿的有工具,身形也比他魁梧很多,还不止一个人,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找准机会逃跑。

 

“你们想要多少?”

 

金昇玟一边开口拖延时间,一边默默准备逃跑。

 

“也不多,凑个吉利数字,七十七万怎么样?”

 

别说七十七万,他身上现在连七万都没有,这群人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七千七百万也不是问题。

 

“可以,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拿。”

 

金昇玟把书包从身后脱下抱到胸前,假装从里面拿钱出来,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对着乖乖就范的他肆意嘲弄,根本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举起书包朝他们砸过去,书包离手的瞬间就开始转身逃跑。

 

身后的人拍掉书包之后意识到金昇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钱,拿着手里的工具就追了上去。晚上的路人不多,有也只是一些学生,大多在看到后面那凶神恶煞的几个人之后就赶忙低头躲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体力迅速流失,金昇玟和身后那些人的差距越来越小,他觉得今晚大概是免不了一顿殴打了。

 

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冬天的冷气顺着喉咙一路钻到了胃里,冰冷的温度让本就沉重的步伐愈发艰难,金昇玟脑子空空,只是靠本能在往前跑。身边又一次有人影掠过,他毫不在意,反正一路上遇到的学生都装作看不见。

 

身后传来了打斗的动静,掺杂着那些人辱骂的声音,金昇玟还在跑,跑着跑着他察觉到那些声音停留在原地,于是转身看过去,发现有人和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没必要,那么多人你打不过,就放着让我挨打吧。

 

“同学,赶紧走吧,和你没什么关系,谢谢你。”

 

金昇玟停下来,艰难地大口呼吸,讲讲停停才说完这一句话。

 

那个人没有理会他,也可能是根本没听到,但和几个人纠缠在一起也没有落下风。金昇玟慢慢走回去,在只剩下几米的时候发现出拳的人有些熟悉。

 

“旻浩哥?”

 

李旻浩没时间和他说话,金昇玟变得慌张起来,他赶忙拿出手机,拨通了112报警电话。

 

“我报警了!”

 

金昇玟举起手机给那些人看自己的通话记录。

 

“你们如果认识我也认识我爸,就要相信,如果进了警局,你们到时候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金昇玟继续扯着嗓子大喊,那群人大概是看李旻浩难缠,又听到了金昇玟的威胁,最后停止了打斗,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金昇玟看到他们远走,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连确认李旻浩状态的力气都拿不出。

 

“李旻浩。”

 

气喘吁吁的小狗只是坐在地上,小声重复着李旻浩的名字。

 

“倒是很会威胁人嘛,金昇玟,但做得好。”

 

李旻浩的声音传来,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金昇玟抬起头,来人手里拎着自己的书包,脸上挂着并非调侃而是称赞的笑容,刘海被汗水打湿,露出大片额头,和眉骨鼻梁连成一片天然的风景。

 

心跳在久坐之后按常理来说已经逐渐恢复,但从手掌落下的那一刻,便跳跃至比奔跑时还要剧烈的最高线。

 

与自己对黄铉辰的喜欢不同,这种蛮不讲理突如其来的动心像是某一时刻从牙龈中破土而出的智齿,不顾主人意愿野蛮生长,张牙舞爪的展示它强大的存在感,横亘在皮肉间的疼痛让人忽视不得。

 

不是经过自己评估,根据所谓经验认定的喜欢,是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英雄救美的戏码太烂了,金昇玟在那一刻想。

 

滔天的海浪涌起,把他拖入李旻浩的海域。

 

从此,他,李旻浩,徐彰彬,黄铉辰,他们四个人的命运就如同交缠的蜘蛛网一样紧紧粘合在一起。

 

“照片是叔叔阿姨选的?”

 

金昇玟站在墓地前,盯着墓碑上李旻浩的照片,想要找根烟抽,一摸口袋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嗯,他们选的。”

 

黄铉辰回答完他的提问,两人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们站在那里,一起看着李旻浩,默不作声。

又过了很久,金昇玟才开口,问出了那个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怎么死的?”

 

过了几分钟,黄铉辰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地响起。

 

“前段时间,国内出了一个大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偷拍事件。受害者人数很多,男女都有,年龄从小到大,涉及范围非常广。这个新闻是旻浩哥在追踪另一个事件时发现的,他从网上一点踪迹开始,顺藤摸瓜最后看到了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视频。”

 

“旻浩哥先是曝光了这件事,在警方最终逮捕到幕后黑手后,他写了专栏准备了专访,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和受害者们遭受的无尽痛苦全都完整客观的展现出来。”

 

“报道自然是会保护受害者的身份。旻浩哥每次在采访前都再三确认过匿名受访者的自我意愿,在同意之后才会进行取材和采访。但你知道,现在网络世界那么疯狂,再可怜的受害者在网络上也会遭到无端的谩骂和猜疑,被人们扒出身份,肆意嘲弄。”

 

“旻浩哥为了对受害者负责同时也是担心他们,把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留了下来,让他们如果有情况或者被威胁可以去找他。”

 

“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被那些网络疯子扒出来的受害者中,有一个女孩承受不住跳楼自杀了。那女孩的父亲接受不了自己的女儿遭受了这么多还没有善终,打算报复社会。可他找不到那些网络上的匿名者,找不到那些藏匿的恶魔,也找不到已经进监狱的犯罪分子,他只在女儿的手机里找到了和她有联系的李记者。”

 

“他认定旻浩哥是害她女儿跳楼的罪魁祸首,觉得如果不是旻浩哥做采访,大家就不会关注,没有人关注他女儿也就不会被人扒出现实身份,没被扒出身份他女儿也不会因为承受不住而自杀。”

 

“所以他拿着女儿的手机联系了旻浩哥,假装受到了报复,想要和他见面寻求帮助。旻浩哥没有怀疑,直接去和他见了面。”

 

“你知道吗,昇玟,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到处都是血,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全都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前段时间还说,等这次工作全部结束后,就一起去济州岛散散心。”

 

黄铉辰的语速越来越慢,到后面已经没有办法再连续不断地说话,他努力吞咽自己的泪水,却在说到和李旻浩的约定时强忍不住,开始大哭。金昇玟转身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神情淡漠,一滴眼泪都没有的眼睛失去焦点。

 

黄铉辰连日来为处理李旻浩的后事而强装的镇定和成熟溃不成军,他絮絮叨叨没有逻辑地边哭边说。

 

“昇玟,你说旻浩哥是不是不该做记者?就像彰彬哥不该考警察,我不该学艺术一样。我们都不愿意走既定的那条路,非要为了自己心里那点念想撞的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昇玟,或许我们都应该走一条适合的路,不是喜欢,是适合。”

 

“昇玟,这大概是命。”

 

命运,金昇玟想,命运这种东西令人讨厌。它用两个字轻飘飘概括住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再到离去后几十年中起起伏伏的一切,用一个单词就告诉你,你无法反抗你或喜或悲的一生。

 

这怎么会是命?

 

去他妈的命运。

 

高考之后,不分昼夜都在画室拼命练习的黄铉辰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结果,顺利进入弘益大学就读绘画系,金昇玟不出意外考上了首尔大的法律系。

 

徐彰彬到了适龄入伍的年纪,李旻浩推迟一年和他一起入伍。在庆贺两人入伍的派对上,徐彰彬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向黄铉辰告白,黄铉辰第三十四次郑重其事地拒绝了他。

 

徐彰彬很快喝高了,抱着黄铉辰开始撒泼耍赖,委屈地质问黄铉辰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告白。黄铉辰一边说着哥耍酒疯干嘛凑这么近,一边又紧紧搂着徐彰彬,还抽了不少餐巾纸去擦他衣服上的酒渍。

 

“彰彬哥醉得太狠了,我叫了出租车送他回去,他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回家我放心不下。”

 

黄铉辰带着徐彰彬走后就只剩下金昇玟和李旻浩两个人。金昇玟年龄不够不能喝酒,李旻浩一个人无聊地小口抿着烧酒。

 

“呀,偷偷喝一口又没事,你现在也成年了,只是没到二十而已。”

 

“不要,我不喝。”

 

“年纪轻轻,干什么都一板一眼。”

 

“哥,规矩就是用来遵守的,我不喜欢随心所欲。”

 

“呀!那你是怎么和我们三个玩到一起的。”

 

“哥又不了解我。”

 

“你小子说什么屁话。”

 

似是被这句话戳到痛处,李旻浩抬手隔着空气给了金昇玟一巴掌,还不解气,自己举起杯子闷完了一杯烧酒。

 

“那哥说说,我是什么样的人。”

 

金昇玟装作不经意间随口提问。

 

李旻浩看了看一头黑发的金昇玟,用余光乱撇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聪明,懂事,有意思,不听话,很固执。”

 

说到这里李旻浩顿了一下,金昇玟随着他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李旻浩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喜欢的,好孩子。”

 

前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金昇玟睁大了眼睛,如同葡萄一般晶莹圆润的双眼被情绪风暴占据,而后另一端蝴蝶扇动翅膀,一切归于平静。

 

“好话听了就要办事,我和彰彬不在的时候记得多看着点铉辰。”

 

“原来哥是为了铉辰才对我说这些。”

 

金昇玟看向李旻浩,他摇摇头露出一个称得上无奈的笑,好像金昇玟正在无理取闹。

 

“对啊。”

 

他回答道。

 

 

 

 

 

 

 

3.

弘益大学绘画系的学生都知道,那个留着金长发样貌出众的新生有个在首尔大上学的“好朋友”,对方长得帅也很体贴,每周五都来这里接黄铉辰。虽然他本人多次否认金昇玟是男朋友的传闻,但还是被同系的人不停调侃,直到有人对他说,美院风气开放,就算是同性恋也没关系。

 

那是那个长相漂亮也很柔软的男孩第一次生气,他扎着半马尾郑重其事地对周围人说。

 

“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请不要说我是同性恋,也不要中伤我的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开始道歉。可无论黄铉辰如何否认,人们都只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评价和判断他人,并以此口口相传。关于绘画系大一新生黄铉辰喜欢男生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每周五下午是金昇玟为数不多只有一节课的时候,他会在下课后去弘益大找黄铉辰,两个人商量着去哪转着玩。

 

周五下午的课是难啃也难学的国际私法,大部分时候学生们在课上都是昏昏欲睡。但今天,开课前阶梯教室就围满了人,所有的骚动都来自于正站在第一排前气势汹汹的男生。

 

“金昇玟在哪?法律系18级金昇玟在哪?”

 

金昇玟还在走廊上就听到教室里传来叫嚣的喊声。他回忆了自己上大学以来的所有行为,没有和任何人结下冤仇,每件事情都处理的很不错。既然没错那就无所谓。金昇玟忽视掉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进阶梯教室,对着那个还在叉着腰乱喊的男生开口道。

 

“我是金昇玟,什么事?”

 

那个男生没预料到当事人会一脸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一时僵硬在原地没有说话。

 

“那…那个,你是黄铉辰男朋友吧!你知道你男朋友是个花心又恶心的同性恋吗?他一边谈恋爱还一边吊着我,这不是明摆着脚踏两条船!”

 

“??”

 

金昇玟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男生。身高比他还矮一些,长相勉强算得上是清秀,和帅气沾不上边。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衣品也一般,气质更不用说了。这样的人,倒贴给黄铉辰他都不要吧。

 

“首先,我不是黄铉辰男朋友,其次他说过他不喜欢男生,最后他应该不可能吊着你。请不要用侮辱性的词汇来污蔑我的朋友,传播谣言诽谤他人,情节严重是可以定罪的。你知道,我是法律系的学生。”

 

男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起来,但他只是犹豫了几秒就再度开口。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撇清关系!很多人都知道你每周五肯定会去找黄铉辰,平时黄铉辰有事也都找你帮忙,不只有一个人看到黄铉辰在校门口挽着你一起走,你们这么亲密,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还有,黄铉辰吊着我是为了让我帮他完成小组作业,替他平时上课答到,给他买昂贵的画具和颜料。他还想拿我的作品署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去参赛,我以前得过不少奖,他就是想利用我!”

 

男生像机关枪一样不停输出,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随着他的话开始变得密集,金昇玟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觉得有些头痛。

 

“朋友为什么不能整天凑在一起玩,你是自己没朋友所以没见过这么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是男生所以挽手就是情侣吗?你不能尊重个人的小癖好?我和黄铉辰勾肩搭背,并排走的那么多次你们怎么看不见,只看得见他挽着我的手?还有你说的那些他利用你的东西,请给出确切的可以证明的证据,否则我一律认为你在造谣,我会追责到底。”

 

“你!”

 

男生刚要发作,国际私法的授课老师到了教室,老师一来围观的人都纷纷散去。只留下金昇玟和那个男生还在原地。

 

“两位学生,你们是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们想要替我上课?”

 

老师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女人,看到金昇玟和男生还站在原地之后表情就有些糟糕,开口时的语气也很冰冷。

 

“我下次再来找你!”

 

对着金昇玟恶狠狠地放了一句什么都不是的狠话,那个男生就离开了教室。金昇玟对授课老师道了歉,看到她变好的表情才转身朝座位走去。

 

走在过道时,金昇玟听到来自其他人的八卦声音,他们都在激情讨论这件事情,不少人还拿着手机发个不停。就算他说了是假的也没用,所有人还是会把它当成劲爆的八卦消息肆意传播,不论真假,不管后果。

 

金昇玟有些担心,找到位置坐下后就给黄铉辰发了消息。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大概是没看手机。

 

快要下课的时候黄铉辰才回了金昇玟的消息,说一会儿不要去找他直接在弘大老地方见面,他当面和金昇玟说这件事。

 

“他是我同系的同学,开学没多久就开始不停和我接触。我本来想着只是有点热情的同窗就没在意,后来他突然告诉我他喜欢我。”

 

“我对他说了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男生。但他好像不相信,一直对我死缠烂打。课上小组作业费尽力气和我一组,在我逃课的时候自作主张替我答到,我根本没告诉过他我不来上课的事。他还直接买了画具送给我,说是为了追求我,我没收直接退回去了。后来打听到我要参加比赛后擅自来找我,说他得过很多奖可以帮我,只要我开口他甚至愿意替我画。我自己能力又不差,而且当时我已经对他很讨厌了,根本没有理会他。”

 

“我一直不搭理他之后他就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认定是因为你我才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觉得你是我男朋友。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也警告过他,我没想到他会直接跑到你们学校去质问你。”

 

“抱歉,昇玟,这是我的问题,我没处理好。”

 

黄铉辰坐在桌子的对面,脸上的神情疲惫中又带着一丝生气。金昇玟把他面前的冰美式推了推,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我无所谓,但是你还OK吗?他和你一个学校一个系,总能遇见会不舒服吧。”

 

“我会尽快处理这件事情的,不用担心。”

 

黄铉辰说着对金昇玟露出了笑容,金昇玟看着对面留着金长发的男生,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黄铉辰已经成年了,这是他的事情,如果他想要自己解决,那他就会尊重他的决定。

 

“我们去吃饭吧,昇玟,我饿了。”

 

黄铉辰又和以前一样,握住金昇玟的手捏了捏,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撒娇。

 

“好。”

 

就先不告诉彰彬哥和旻浩哥了。

 

吃完晚饭金昇玟就陪黄铉辰去了首尔市郊一家售卖各种各样美术用品的大型画室,走的时候他和黄铉辰手上都提满了东西。

 

“不用送我了,昇玟,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赶快回宿舍吧。”

 

金昇玟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递给黄铉辰,目送着他坐上出租车离去,然后慢慢吞吞朝着地铁站走去。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坐地铁回宿舍。

 

金昇玟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想着赶紧洗漱完结束掉疲惫的一天,结果却被舍友们神神秘秘地拉住,半天又不说为什么。

 

“怎么了?你们要和我说什么?”

 

“那个,昇玟,你和叫黄铉辰的人真的很亲近吗?”

 

“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没有可能,他骗了你?”

 

“别绕弯子了,有话快说。”

 

舍友们不再开口,而是把手机递给了金昇玟。他接过舍友的手机就开始仔细浏览,越看脸色越糟糕。

 

匿名论坛首页高挂着一个新的帖子,下面的回复已经上千,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帖子的标题是,关于弘益大18级绘画系新生黄铉辰高中就喜欢男生并死缠烂打的事实,那些新晋校草不知名的往日故事。

 

帖主自称是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在高一和他一个高中。在他的描述中,黄铉辰是个比周围人都要早熟的孩子,因为长得漂亮自然有些傲气,脾气也很直来直去。因此他在喜欢上高三的那个学长后,当着全校的面和人家表白被拒。被拒绝后还不放弃,又告白了好几次,当然也没有结果。他还和其他男生暧昧不清,和他一个游泳队的人都和他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后面他就不怎么来上课了,高二上就转走了。

 

帖子的描述下面还附带了一张黄铉辰送某个男生礼物的照片,黄铉辰跟在那个男生身后的照片,以及一张全部打满马赛克,但把我喜欢你和署名黄铉辰的情书露出的照片。全部照片都只有黄铉辰清晰可见,剩下的人物皆被打码。

 

帖子底下的高赞评论五花八门,仿佛一时之间黄铉辰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同学都冒了出来。

 

--我也是他的高中同学。这孩子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所以很瞧不起其他人呢,当时甚至以自己喜欢男生为荣。--

 

--早就听说黄铉辰有男花蛇的称呼,高中就这么会勾引男生上大学怎么还否认啊,从良都从不彻底,真是搞笑啊kk。--

 

--我是他转校的新高中同学,他很会看碟下菜呢,在班里只对班长金昇玟有好脸色,其他人搭理都不搭理,当时我们班的人都知道金昇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那个叫金昇玟的现在还被我们花蛇校草勾引的死死的。今天下午我在现场,你不知道那个少爷多维护他。--

 

--西八,这种人还在弘益大不好吧,带坏学校风气还败坏学校名声,和他在一个学校也很恶心。--

 

--不知道他有病没有,有病最好赶紧退学。--

 

金昇玟没有再看下去。他在此前从未探究过黄铉辰究竟为何会突然转来他们高中,又为什么在转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不怎么和班上人接触。

 

真相是何种模样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黄铉辰一定不会是帖子里描述的那样。

 

现在的首要之急是黄铉辰。

 

金昇玟尝试拨通黄铉辰的电话,无数滴声后都无人接听,他一直继续在打。舍友们看到金昇玟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竭力联系黄铉辰后大为困惑,心想着他可能真的是被花蛇迷惑了心智。

 

金昇玟拿着手机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那里像下达好指令的机器人,重复拨打挂断的动作。没有开灯的房间漆黑一片,他坐在床上想,黄铉辰大概又哭了吧。

 

论坛上关于黄铉辰的热帖还在高位挂着。金昇玟去联系了论坛版块的版主,却被告知无法删除帖子,一定要马上删除只能提供这个帖子里说的东西都是造谣的证据。

 

正当金昇玟还在想办法处理这个帖子的时候,另一个帖子的出现如同掉落在高温空气里的小小火柴,只一点火星就烧起熊熊火焰。

 

帖子的发布者是黄铉辰。

 

他承认高中时期对于学长的表白,但否认了是当众表白。他表示情书只递交给了学长一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见面的地点会有那么多人暗中围观。表白被拒之后他就没有再对学长表过白,更没有死缠烂打,两人都是高中足球部的成员因此还有接触,反倒是学长拒绝他的表白后三番四次表示他们可以再试试,都被他拒绝了。但学校里渐渐传遍有关他的谣言,同班的同学也孤立他。如果放学后一个人走,还会受到某些混混的骚扰。这些是他选择转学的真正原因。

 

黄铉辰在帖子里写道。

 

我并不是花蛇,也没有勾引男人。高中时喜欢上学长只是因为单纯喜欢他这个人,而学长恰好是男生。我不觉得这就一定代表什么。我的确因此受到了很深的伤害,这种伤害让我本能对来自同性超出友情范围的感情感到害怕。所以我否认我是同性恋,也再三表明我不会再喜欢男生。可能我的言论会让某些少数群体感到不快,我愿意为此道歉,但不会改变我的话。

 

金昇玟是我很好的朋友,也只是我的朋友。请各位不要再恶意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提及我的时候也不要波及我的朋友,他们没有错。今天下午那位男生的发言都是假的,下面附上了我和他的聊天截图,大家可以自行阅读判断。我从来没有收过他的礼物。关于比赛,我已经提交了自己的参赛作品,欢迎大家前来欣赏并检查,我敢保证这是出自我手由我独立完成的作品。

 

以上,因为我给周围人造成的不便,给所有人带来的不愉快,我再次向大家道歉。

 

这条帖子迅速被顶成热帖,底下的评论大多都是在看热闹和跟风乱骂,黄铉辰的自白反倒更加深了人们对另一条帖子的信任,所有人只关心有争议的地方。极少数偏向黄铉辰的发言如同滴水入海,瞬时消失不见。

 

金昇玟没有再打电话,他知道,黄铉辰躲起来了。

 

现在太晚了,要等明天的傍晚,那时候彰彬哥和旻浩哥才能拿到手机,他才能和他们联系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金昇玟和徐彰彬说完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大嗓门的徐彰彬在电话那头罕见地陷入沉默,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匆匆挂断电话。

 

李旻浩的名字在电话薄的第一位,因为金昇玟给他的备注是A李旻浩。给彰彬哥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毫无障碍,但轮到要和李旻浩联系的时候反倒是没由来的产生犹豫。

 

可能是太久没联系了吧,金昇玟安慰自己。李旻浩入伍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比以前更少,为数不多的休假中金昇玟也只和他短暂见过一面。

 

他举起手机又放下,看着屏幕上的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拨通键。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又因为自己确实在犹豫而感到好笑。

 

“哥?”

 

“嗯,昇玟尼。”

 

当金昇玟犹豫再三后拨通了电话,李旻浩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他因为黄铉辰遭遇这些产生的愤怒,被人找上学校的委屈以及没能保护好黄铉辰的无助,那些纷乱复杂的情绪和李旻浩的声音一起钻进他的胸腔里,发酸,发胀,难以扫去。

 

“哥?”

 

金昇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说一个字也快要暴露他真实的内心。

 

“嗯,是我。”

 

“哥。”

 

“我在。”

 

不像是以前一样被喊几回没有下文就炸毛,李旻浩很有耐心地回应着金昇玟每一声相隔很久的哥哥,宝贵的通话时间迅速流逝,他只是陪着金昇玟一起沉默不语。

 

只不过那么十几秒,金昇玟就调整好自己,再开口时又是平静的声音。黄铉辰的情况被他概述一遍,李旻浩在听到徐彰彬也知道这件事后让金昇玟不要太担心。就算所有人都找不到黄铉辰,徐彰彬也一定能找到他。

 

电话不能打很久,勉强和李旻浩聊完黄铉辰的事情就到了要挂断的时候。金昇玟突兀为自己刚接到电话时的沉默感到后悔,与其沉默不如说点什么,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想着和李旻浩赶紧说个再见,不然电话马上就要挂了。还没等金昇玟说话,李旻浩先开了口。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休息,小狗。”

 

停顿一下,李旻浩又接了一小句。

 

“别不开心。”

 

说完李旻浩就挂断了电话,金昇玟的哥卡在嗓子眼没能说出去。他放下手机,瘫倒在床上,感觉到昨天以来一直蓄积在身体里繁杂的负面情绪终于开始有减少的倾向。

 

黄铉辰对于徐彰彬的重要性在他戴着帽子穿着简服出现在首尔大门口时不言而喻。

 

“哥是走正规途径出来的吧?”

 

“我休假没怎么用,在队里表现好所以加急申请了休假出来。”

 

“抱歉哥,我还没能联系上铉辰。他学校和宿舍我都去过了,之前他总爱去的咖啡馆和画室也去过了,给叔叔阿姨打了电话,他们说铉辰没有回家。”

 

“没给叔叔阿姨说吧。”

 

“没有,我随便找理由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

 

“也辛苦你了,昇玟。”

 

徐彰彬拍拍金昇玟的肩膀。

 

“铉辰大学骚扰他的那个男生我已经去找过了,我收集了有关他造谣诽谤的事实证据,也告诉他我会正式起诉,他立马怂了,表示愿意配合我们澄清。但关于铉辰高中的事情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一是我不了解,二是我也找不到发帖人。”

 

“我会去找找发帖子的人,我身边还有不少高中同学,总要知道是哪个人把火烧回了高中的时候。还有铉辰,我也会把他找回来的。不用太担心了,昇玟。”

 

大概是军队的训练确实艰苦,徐彰彬比以前黑了一些也壮了不少,他摸了摸金昇玟的后脑勺,让他不要担心。金昇玟冲徐彰彬点点头,勉强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

 

傍晚的时候,金昇玟接到徐彰彬的来电,他只说了一句找到了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金昇玟打车到徐彰彬发给他的地址去接他们两个的时候,沙发上多日不见的黄铉辰正靠在徐彰彬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仅仅几日,黄铉辰整个人都变得瘦削,衣服上沾满各色的颜料,眼睛周围红肿的痕迹明显,胳膊上甚至有不少抓痕。

 

那些网络上肆意的话语转化为实质性的伤害把黄铉辰切割地支离破碎,用恶意组成的长矛可以轻易击碎任何一个正常人的精神。

 

“这算是我和铉辰的秘密基地,小时候我们家的旧房子,后来搬走就空置了,我和铉辰没事就喜欢来这玩,他后来学艺术我还把这里改成了画室。”

 

“等他醒过来之后我就带他去医院,他现在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累得睡过去了。后面我也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不用太担心,高中那个事情我也去找人了,估计马上就能解决。”

 

“那我还是先走吧,彰彬哥,你好好看着铉辰,要处理的事情你直接联系我,我随时在。”

 

“谢啦,昇玟。”

 

徐彰彬朝金昇玟点点头,又顾及到一旁的黄铉辰,身体动也不敢动,小声和金昇玟道了谢,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回黄铉辰的身上。

 

坐上出租车,金昇玟看了一眼时间,这时候李旻浩应该拿到手机了。提示音响了三声,对方接了电话,金昇玟抢在李旻浩之前开了口。

 

“哥,彰彬哥找到铉辰了,你不用太担心了。”

 

手机那头李旻浩顿了顿,回了一声好的,然后他们两个就再度陷入沉默。部队的网络可能不是很好又或者是李旻浩64g的手机用的太久,窸窸窣窣的电流声穿梭在他们的沉默中。

 

金昇玟看向窗外,出租车的玻璃不是很干净,看天像隔着一层雾似的。在不知名的某座山里或某个基地,现在的李旻浩可能也在望着这片天。

 

“哥,今天的天空灰蒙蒙的。”

 

“瞎说,明明很漂亮。”

 

“那是我看错了。”

 

“也不一定。”

 

幼稚的年长者没有像以前一样迅速肯定他的自白,而是拐个弯说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没能说出口的安慰在心里盘旋良久,经过咽喉张开嘴就变成了意味不明的话。

 

“那今天的天就是灰蒙蒙的。”

 

“好。”

 

李旻浩这么回答。

 

金昇玟举着手机继续看向天空,没再开口说话,李旻浩陪着他,只有显示信号不好的电流声证明这次通话还在继续。

 

 

 

 

 

 

4.

闹剧般的事情最终以闹剧结尾,虽然黄铉辰的高中同学和骚扰他的男生都为自己造谣黄铉辰的行为道了歉,但所有看热闹的人早就散去,转头在校园里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以有所八卦的主人公。

 

对于他们来说,黄铉辰只是无足轻重的名字,他身上发生的事也只是茶余饭后用来消遣时间的八卦故事,因此事情的真相不重要,事情的结果也无人在意。

 

没人关心黄铉辰怎么样。

 

黄铉辰办理了一年的休学,在这一年里他的个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迅速拔高,一举超过金昇玟成为他们四个中最高的那个。和身高一起到来的还有抽条的骨架以及凌厉的线条,很少再有人能对着那张已经褪去所有婴儿肥的脸庞说出像小孩这种话。他从带着稚气的漂亮变成了混杂着锋利的美,尖锐的,可以刺伤周围人的,绽放的,美丽。

 

可金昇玟知道,黄铉辰还是那个过分柔软过分敏感的小孩。无论他因为何种事情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他还是看着电视剧就会落泪,因为长相被人质疑能力就愤怒。

 

他还是那个趴在桌子上和金昇玟絮絮叨叨分享自己事情的同桌黄铉辰。

 

现在也一样。

 

可能是一个人没意思,也可能是压抑太久了。金昇玟看着从墓地回来后一反常态拉着他要喝酒的黄铉辰,坐在沙发上大口灌着红酒。在他又倒满小半个高脚杯之后,金昇玟摁住他的手,把红酒杯挪到了一旁。

 

“你胃不是一直不太好,不要喝这么急了。”

 

黄铉辰冲他笑了笑,把自己埋进宽大的沙发里,身上裹着毯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不说话,金昇玟也不开口,他们两个就那么沉默地坐着,身后的照片墙上望过去都是四个人的合照。

 

“你还好吗,昇玟?”

 

黄铉辰突然开口,他侧过脸看向金昇玟,这个从美国赶来后就从未情绪崩溃过的男人。

 

“我?”

 

其实也还好。

 

如果把所有人的人生都拉长成一条几十年的线,那线的尽头都是黑色,没人能逃脱的了死亡。现在我坐在这里和你喝酒,到最后我们也是墓地里的一捧灰,睡在和李旻浩一样的地方。

 

只要这样想就还好。

 

金昇玟望着眼前摆放的小烧酒杯,还有一旁黄铉辰特地留给他的啤酒,盯着盯着发现眼前的桌子变成了路边摊上套着一次性塑料膜的劣质产品,对面的李旻浩刚坐到椅子上就招呼姨母端上啤酒。

 

“哥慢点喝,不会有人和你抢的。”

 

“别说了,我最近被老朴折磨的要不成,他昨天晚上八点告诉我有紧急稿,把资料和录音那么一发,我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在宿舍里加班。”

 

“所以哥真的决定要当记者了?”

 

“你从我退伍开始问,问到现在我都快毕业了,怎么还在问。”

 

“觉得神奇而已。”

 

学经济出身的彰彬哥决定要当警察,机械系的旻浩哥又决定当记者。他们就和当初高二的黄铉辰一样,在某个时刻悄然做好决定,然后对着自己的目标头也不回开始往前冲。

 

“你是觉得我傻吧。”

 

“没有。”

 

金昇玟把姨母端上来的炒年糕和鱼饼推到靠近李旻浩的那一侧,又拿了新的一次性纸杯倒了热乎的鱼饼汤递给他。冬天啤酒就算是常温也很凉,李旻浩这样喝是不想要自己的胃了吗。

 

“你呢?”

 

“我爸让我去认识的叔叔那里实习,已经给我安排好职位了,他说要先积累经验。”

 

“你的未来还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啊,金昇玟。”

 

“这样不好吗,哥?”

 

金昇玟看着嘴里塞满鱼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李旻浩,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眼底的乌青反映出这具身体的主人最近糟糕的睡眠。

 

“我觉得没什么,主要是你喜欢,昇玟。好不好不是由旁人评价的,这是你的未来。”

 

“可是我无所谓。”

 

金昇玟歪着头思考两秒,似乎在认真判断他喜欢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你总要有些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或者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有和一定要实现它们并不挂钩,这中间要衡量的东西太多了,哥。”

 

“看吧,这就是你我之间思维的差异。”

 

李旻浩夹起红彤彤的炒年糕送入嘴中,拿着筷子的手冲金昇玟胡乱比划了几下。

 

“那哥呢,哥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

 

“我?”

 

李旻浩闷了一口啤酒,靠在椅背上开始思考。

 

“说出来你肯定会觉得我搞笑。”

 

“不会的。”

 

“呀,小子,你就是为了骗我说出来然后嘲笑我才这么承诺。”

 

李旻浩冲金昇玟挑挑眉,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表情。被发现了小心思金昇玟也不惭愧,反倒坐得更直,打算好好听听李旻浩想要说什么。

 

“害,其实说给你听也没什么,说给我爸妈听他们说不定都会嘲笑我,更何况你。”

 

“我不是在大韩日报实习吗,我打算进这里的社会要闻部。我想尽可能报道社会上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公与阴暗,那些遭受厄难的人们,总要有人看到他们的苦痛。我想,怎么说?为创建一个新世界,不,说的宏大且具体一点,为创建一个新地球贡献一点我的力量。”

 

金昇玟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调侃李旻浩,这种事不是律师更应该做的吗?但他看向对面脸色有些泛红的李旻浩,那双眼睛因为眩晕不停眨动,明亮的眸子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他拿起面前的白水喝了一口,开口道。

 

“好,创建新地球。”

 

“你才对新地球不感兴趣,说实话吧金昇玟,地球毁灭了对你也没什么两样。”

 

金昇玟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没有反对李旻浩说的话。他对创建新地球的确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这地球会有什么变化。就算天灾人祸齐聚,在他眼里地球还是以前的地球。

 

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觉得这颗蔚蓝行星会变成全新的样子。

 

对面的李旻浩喝酒喝得很快,金昇玟一个没看住他已经四瓶啤酒下肚。他的酒量其实一般,现在已经完全显出醉态了。

 

“金昇玟…”

 

李旻浩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金昇玟凑近他想听清楚。结果李旻浩竟然一口咬上他的耳朵,还用手拍打他的脸。

 

“哥,你在做什么?快松嘴。”

 

金昇玟没敢动手,只是小声让李旻浩停止动作。小摊其他坐着的客人已经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了。金昇玟又重复几遍,李旻浩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咬着的耳朵,金昇玟终于听清他在嘟囔的话。

 

“金昇玟,坏崽子。”

 

“哥怎么好意思说我坏,刚刚是你咬了我。”

 

李旻浩猛地抬起自己垂下的头,看到对面的金昇玟一脸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在哭的帕恰狗。

 

“不要哭!金,昇,玟。”

 

“哥又在说什么胡话。”

 

“不要哭了,我给你呼呼好吧,哥给你呼呼。”

 

说着李旻浩又再度起身,凑近金昇玟的耳朵开始呼气,看着那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

 

怎么还越呼越糟糕了,李旻浩迷迷糊糊地想。

 

“哥你不要…”

 

金昇玟还没说出剩下的话就愣住了,他的侧脸传来柔软的触感,用余光撇过去李旻浩的侧颜就近在眼前。他还没对那种触感做出明确认知,李旻浩就栽了回去,一头砸在酒桌上彻底不省人事。

 

咚的一声,黄铉辰栽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沉浸在回忆里的金昇玟没能看住黄铉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半瓶红酒已经被黄铉辰一个人喝完了。

 

扶起已经没有自主意识的黄铉辰,金昇玟半搂半拖地把他弄进卧室,又把被子给他盖好,起身打算离开时,后方传来一声彰彬哥,模糊不清。

 

“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彰彬哥是怎么想的。”

 

“他又失败了?”

 

“你在律所都要转正了,他还在当他那月薪只有那么一点的辅警。”

 

“警察很难考,彰彬哥也很努力了。”

 

金昇玟看着坐在对面气鼓鼓的黄铉辰,觉得他有点太过担心徐彰彬,只要徐彰彬愿意,他们家公司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再读研究生了?”

 

“我妈替我找了机构申请学校,不过我没打算去,反正读不读研都是按部就班的路,在韩国要更好一点,毕竟我熟悉的人都在这儿。”

 

“哦~”

 

金昇玟看着黄铉辰有点八卦的表情,连忙把话题扯回他身上。

 

“你呢,马上大四了,有想好是工作还是深造?”

 

“我打算去留学,已经开始准备要用于申请的作品集了,毕业课题也选好了。”

 

“决定去哪里?”

 

“欧洲那边的美院,我想去法国的巴黎美术学院,公立学校的学费低,生活费也不比英美。运气好我能拿到奖学金的话,到时候再打打工,我爸妈就不用给我出钱了。”

 

“挺好的,有问题的话随时来找我。”

 

“得了吧,现在我们中只有彰彬哥最有问题,旻浩哥这次转岗顺利转进社会要闻部,你在律所实习都两年了,毕业就能转正,我最近接了外包的活,就算到时候留不了学我也养得起自己。”

 

“辅警也不错,彰彬哥不也帮助了不少人。”

 

“的确,前天他还给我炫耀他帮辖区内的老太太找到了她跑丢的小狗,为此给我发了几十条kkt。”

 

即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抱怨,但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样,铉辰总在提到彰彬哥的时候口是心非。

 

“对了,晚上庆祝旻浩哥转岗成功,我们几个聚一聚,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啦。”

 

“好。”

 

庆祝的地点一如既往是李旻浩钟爱的烤肉店,烤肉店的姨母早早就给他们四个留了位置。忙完律所的事情,金昇玟赶到烤肉店的时候,李旻浩和黄铉辰已经开始烤肉了。

 

“彰彬哥怎么还没来?”

 

“他下午还给我发消息说晚上准时到,但我刚刚发消息他那边显示未读,谁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可能在赶来的路上吧。”

 

黄铉辰示意金昇玟赶快坐下,不用管徐彰彬。

 

金昇玟把大衣脱下来放到身后的椅子上,挨着李旻浩坐了下来。大概是转岗之后工作太多,李旻浩在烤肉店里也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只冲金昇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金昇玟接过李旻浩只是拿在手里完全没有动的烧烤夹,熟练地翻动着网格上的烤肉。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拿起剪刀把肉块剪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哥,不要发呆了,吃肉。”

 

金昇玟见李旻浩还是一副失去灵魂的样子,挑出烤好的肥瘦相间的肉,一块一块放进他的盘子里。李旻浩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夹起盘子里的肉塞进嘴里无声咀嚼,然后开口问道。

 

“彰彬怎么还不来?”

 

“铉辰说他可能又在义务加班,彰彬哥的热心肠很适合在警察岗位上发光发热。”

 

黄铉辰本来在埋头苦吃,听到金昇玟这么说,皱起一张脸咽下嘴里的肉,连忙开口。

 

“少夸他,先等他真的当上警察再说适合。”

 

“不过都这么长时间了,彰彬哥怎么还不来?”

 

“等着,我再去给他打个电话。”

 

黄铉辰拿起手机走出烤肉店,金昇玟又夹起新的烤肉放进烤盘里,等会儿彰彬哥来了热乎的就轮不到他们了。

 

过了五分钟,黄铉辰站在外面没有进来,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是站在外面没有进来。

 

金昇玟朝玻璃门外看过去,数次拨打的黄铉辰终于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然后金昇玟在嘈杂的烧烤店里听到了来自黄铉辰的否认。

 

不可能,他说不可能。

 

那是金昇玟第一次直观的面对死亡。

 

被为了逃避处罚的酒驾司机拖行致死的友人正躺在那里,周围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不同的面孔上相同的表情,流泪或是悲痛,四面八方都传来哀伤的声音。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一个事实,徐彰彬死亡的事实。

 

他看着徐彰彬苍白的面孔,终于对死亡有了明确的认知。一种让人恐惧,反胃,想要逃避的东西,带着湿冷的气息钻进人的身体,抽离掉属于活人的生机,在每个地方都留下黏腻的触感,逃不掉,躲不开,承受不起。

 

这就是人类所要面对的,令人畏惧的,名为死亡的终点。

 

金昇玟拿起桌上还剩下小半瓶的红酒,往烧酒杯里倒一些,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铉辰能去指责谁呢?彰彬哥和旻浩哥的亲人又能去指责谁呢?

 

酒驾的司机和疯狂的父亲都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如果因为他们的死亡纠缠不清反倒会给本来圣洁的离去蒙上灰尘,所有关于失去珍爱之人的痛苦都只能由他们独自承受。

 

很好笑吧,极高的道德标准催生了令人难以接受的死亡,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只能接过那座大山,做个宽宏大量的死者亲友。

 

出了新闻也只是小小的一条,地球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会有人攀着你的肩膀说,他们已经死的很有价值啦,追封和表彰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这世界上和路边的虫子一样被碾死的生命太多太多,风一吹留不下任何痕迹。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可呈现在纸上只是一串数字的那些生命,那些在某天戛然而止的生命,落在活着的人头上,就是逾越千斤的痛苦,此生无法再摆脱的噩梦。

 

李旻浩。

 

金昇玟坐在那里慢慢念道。

 

李旻浩。

 

噩梦也好,再来见见我吧。

 

 

 

 

 

 

5.

金昇玟第二天是在沙发上醒来的,只喝了一些红酒不至于宿醉,但酒精还是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了头痛的后遗症。卧室里的黄铉辰睡得正熟,金昇玟没打扰他,拿上自己的手机和黄铉辰临时给他准备的钱包就出了门。

 

其实并不知道要干什么,六年时间足够让一个城市发生全新的变化,而他对于这些变化不感兴趣。硬要说,只是不想停下来,不想思考,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记得李旻浩已经死了的事实。

 

金昇玟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汤饭店门口站定。袅袅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金昇玟像是被引诱一样推开门走进去。

 

好像有人说过,宿醉之后的汤饭最棒了。

 

“我说,宿醉之后的汤饭真的是最棒了。”

 

李旻浩拿着勺子呼噜噜地喝起热汤,难得见到他吃饭发出声音。

 

“所以哥宿醉为什么要拉上我,你不是也知道我最近才转正吗?”

 

“你吃早饭了吗?”

 

突然被李旻浩盯住,金昇玟有些心虚地低头,拿起摆在一旁的米饭,挖出一大勺拌进了汤里。

 

“呀,小子,不吃早饭会得癌症的。照你这种活法,你迟早猝死。”

 

“那到时候哥来主持我的葬礼怎么样。”

 

李旻浩被金昇玟的话弄得一愣,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米饭塞进金昇玟的嘴里,不复刚刚的玩笑。

 

“不要乱说话,金昇玟。”

 

金昇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知何时,徐彰彬的离去已经成为他们之间难以抚去的伤口,保持着红肿化脓的发炎状态,只是稍微触碰都难以忍受。

 

“放心吧哥,我会努力活得比你更久的。”

 

“那你不如先去健健身吧。”

 

现在不需要努力也能轻易达成了,哥。

 

再过两年,我就活得比你更久了。

 

金昇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滚烫的热汤送进嘴中,上牙膛被席卷而过的火热带走一层黏膜,赤裸裸的疼痛覆盖了刚刚的回忆。

 

囫囵吞枣地吃完汤饭,金昇玟经过一番努力后成功坐上地铁。地铁的7号线没什么变化,只是贴在车厢顶部的线路图延伸到原来的两倍。

 

地铁上都是忙于生计的上班族,随手刷着碎片化地信息,偶尔因为趋势上的新闻感慨两句,转头就把这些抛诸脑后,活着都太累了,除了国家大事八卦吃瓜恶性事件,谁还有心情关注网络上素不相识的人呢。

 

一站一站的过去,车厢里的人们逐渐减少。金昇玟坐在座椅上像是逆流于人海的一尾鱼,在和同伴走失之后就彻底找不到归途。

 

“前方到站,蚕室综合体育场,蚕室综合体育场站到了,请从右侧车门下车。”

 

金昇玟起身,跟着几个学生走下地铁。标志性的建筑和记忆中一样,蚕室体育场往前再走不远,就是诸多棒球比赛的举办场地,蚕室棒球场。

 

虽然他一直对健身提不起来什么兴趣,但小的时候在外公的影响下打了很长时间的棒球,甚至一度还想要成为职业棒球手。

 

今天温度不高,但阳光很足。金昇玟抬起头,穿过云层的阳光能够轻易灼伤人的眼睛。周围不断有人朝棒球场的正门入口走去,金昇玟看向挂在建筑上的巨大横幅,熟悉的乐天巨人队标志映入眼帘。

 

“哥,后天下午蚕室有乐天巨人队的比赛,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又被李旻浩叫到酒摊前陪坐,金昇玟看着李旻浩喝酒的架势,总感觉自己再不抓紧问,过一会儿他就醉倒了。

 

“后天?”

 

“嗯。”

 

“后天上午我有个采访,你比赛是几点?”

 

“下午三点半。”

 

“那应该没事,行呗,你买好票到时候蚕室等我。”

 

“好。”

 

金昇玟坐在李旻浩对面,在他答应之后低下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如果再带上牙套,那就和高中时没什么区别。李旻浩突然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金昇玟顺从的样子显现出他对这种行动的习以为常。

 

那时候李旻浩意识到,他已经和金昇玟这个孩子相互搀扶着走过很多年了。

 

金昇玟在得到李旻浩的应答后就迅速买好门票,比赛当天提前一小时到了蚕室,拿着手机看起附近好吃的炸鸡店在哪,一会儿看完比赛,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吃炸鸡。

 

在距离开始还有半小时的时候金昇玟给李旻浩发消息,李旻浩回他了一个在路上。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五分钟,李旻浩发了一个正在努力赶过去的表情包,金昇玟想着以前不也等过很多次了吗,这次也再等等吧。

 

比赛开始半小时,李旻浩给金昇玟打了电话,大概是在路上,手机信号很差,金昇玟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说的话,大意是他快要到了。

 

比赛过半,金昇玟发给李旻浩的消息有的已读有的未读,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

 

比赛结束,金昇玟在场馆外听到粉丝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他打开手机去查比赛结果,他支持的乐天巨人队以极大的比分差输了。打给李旻浩的电话一共十七个,中间有一个接通了三秒。

 

然后金昇玟没再看过手机,他一直坐着,一直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路上朝场馆跑来,金昇玟遥远地认出那熟悉的跑姿,心底首先涌起的是还好李旻浩什么事都没有的庆幸,而后才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无法压制的酸楚。

 

“昇玟,抱歉,我今天那个采访耽误了一段时间,我下午才从外地赶回首尔。”

 

李旻浩刚停下还在大喘着气就断断续续开口,金昇玟坐在空无一人的阶梯上,只留给李旻浩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上次是因为铉辰,上上次是因为回访,上上上次也是因为铉辰,哥的优先级永远是工作和铉辰,然后可能还有很多,再然后才是我。”

 

“我到底要怎么理解哥,我才会好受一点?”

 

“昇玟…”

 

“哥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对很多事无所谓吗。”

 

金昇玟抬起头,李旻浩站在那里,身上的外套还是大韩日报的记者服,风尘仆仆的样子,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

 

因为无所谓才不会抱有期待,因为这世界上我想要但得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算了。

 

金昇玟虚焦的瞳孔模糊掉李旻浩的身影,看向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散落的情绪慢慢收起来,装进盒子里上上锁,随手丢在了心底。

 

“算了,哥你没事就好。”

 

棒球比赛一直都有,我们下次再来看。

 

这是多久前的失约了?

 

金昇玟绕着蚕室棒球场漫无目的地散步,搅动凝固的回忆细想,是他去美国前没多久的事情。

 

原来是永久的失约啊。

 

棒球场前的道路依旧车水马龙,场馆的横幅挂在和六年前一样的位置,时间缓慢地仿佛没有在这里留下痕迹。

 

回到黄铉辰的家时已经是晚上,宿醉的黄铉辰终于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整个人没有力气地靠在沙发上裹着毛毯。

 

“我带了点汤饭回来,要吃的话给你热一热。”

 

金昇玟抬了抬手上拎着的袋子,黄铉辰侧过脸看着他,突然开口问道。

 

“昇玟,你爱旻浩哥吧。”

 

……

 

“你在说什么。”

 

金昇玟把汤饭放进冰箱,又顺手从里面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喝起来。

 

“那不然呢,难道你是恨旻浩哥吗?”

 

客厅的灯只开了最微弱的一档,黄铉辰的眉骨深陷,在昏暗的灯光下自成一片阴影。他轻声地询问,却像在咄咄逼人。

 

金昇玟看向黄铉辰,那么大个人蜷缩在沙发里只有一小团,无缘无故想起高中时他们蹲在学校门口让业余的算命先生算过的八字。

 

那老头说黄铉辰是被男人怜惜的八字,说完之后黄铉辰差点没抛弃尊老爱幼的美德打上去。

 

他抱着头又对金昇玟说了四个字,然后在学校保安的驱逐下拿着他们给的五万块算命钱迅速逃窜。

 

“旻浩哥不是喜欢你吗?”

 

“你在说什么搞笑话。”

 

黄铉辰几乎一瞬间嗤笑起来。

 

“旻浩哥每年生日都会买一张去纽约的机票,然后看着它作废,这样往复循环,已经六年了。”

 

“你说这是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旻浩哥。

 

“哥突然喊我来做什么,是铉辰的复诊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次见面李旻浩没有像以前一样和金昇玟这一点那一点说起近来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吐槽自己成山的工作,更没有和金昇玟惯性的斗嘴。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有事,那时金昇玟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才这么寡言。毕竟前段日子他还兴奋地说,接下来他们有的忙了,让金昇玟等着大新闻的诞生。

 

李旻浩措辞良久,最后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手边的文件袋递给金昇玟。金昇玟接过它,却没有打开。

 

“这是什么?”

 

“前段时间接到了大企划社内部职员的举报,然后我们做了些调查,过段时间就会出报道。”

 

“这种东西我不能看吧,这是有关你职业道德和前途的事情,哥。”

 

“不用管我,你看了就明白了。”

 

在李旻浩强硬的态度下,金昇玟打开文件袋,拿出那叠厚厚的纸开始翻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再然后金昇玟不看了,他没有看完,但只看那么一部分也够了。

 

父亲的名字和那些有钱人一起出现的那刻,金少爷品学兼优前途光明的角色扮演游戏到此结束。

 

“哥为什么要给我看,不是已经决定好会报道了。”

 

“如果瞒着你再欺骗你,你是不会接受的。”

 

金昇玟把李旻浩递给他的资料紧紧攥了起来,那上面的种种行迹都深刻进他的脑海里。

 

漫长的相处时光足以让李旻浩充分了解名为金昇玟的个体,所以他拿着这份可以让金昇玟父亲身败名裂,让金昇玟的家庭支离破碎的文件出现在金昇玟的面前。

 

漫长的相处也足以让金昇玟充分了解名为李旻浩的这个人,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打算开口阻止,也没有打算表示理解。

 

怎么可能为自己的父亲开脱呢?

 

受人尊敬位高权重的检察官和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做的商人勾结在一起,已经闹出人命的恶性事件都可以进行掩盖,推波助澜地把那些冤屈埋进土里。

 

下雨了,金昇玟看向窗外。

 

雨水能冲刷掉一切吗,哥的新地球真的能建立吗。

 

金昇玟把文件递回给李旻浩,起身走进雨中,从天上飘摇而来的暴雨冲刷着金昇玟的身体,他闭起眼睛,等待审判的到来。

 

七日后,震惊全国的官商勾结丑闻被曝光,警察迅速设立专案组立案调查。随后,时任检察长的金某作为事件的主要人物被紧急逮捕。

 

羁押中的父亲拒绝了金昇玟所有的会面要求,只在最后一次法院判决后委托律师送来一封信。他在信中嘱咐金昇玟,好好照顾他的母亲以及姐姐,最后他写道。

 

昇玟,令我无比骄傲的儿子,从今往后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

 

翌日,金昇玟在电视上看到了前检察长金某在狱中自杀的新闻报道。

 

母亲和姐姐哭做一团,家里被警察贴了封条处理干净,他没时间悲伤,还要迅速找到新的住处。

 

李旻浩的电话一次没有打来。

 

金昇玟坐在一片狼籍的家里,身边摆着箱子,箱子里有为数不多没有被带走的东西。其中有一张已经卷边皱痕明显的信纸,这封信的创作者看得出来画工很是抽象。

 

如果哥也感到痛苦的话,如果哥在逃避我的话,那是不是至少证明,哥的心脏也为我跳动过?

 

金昇玟抬起头,高高的吊顶悬着没有亮起的灯。夏季多阵雨,雨来得凶猛,夹杂着雷电劈向大地,白光霎时照亮漆黑的屋子。

 

金昇玟想起在徐彰彬葬礼上的李旻浩。

 

年长者在长时间的支撑后褪下坚硬的外壳,带着疲惫的神情投入金昇玟的怀抱。一滴一滴,他的泪侵湿金昇玟的肩头。

 

你会不会为我而哭呢,哥?

 

雨停了。

 

金昇玟听到母亲和姐姐传来不安稳的呼吸声,他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看向窗外。

 

哥,雨停了。

 

四周的一切消失不见,记忆中的家变成黄铉辰家中的模样,金昇玟站在那里,黄铉辰正看向他。

 

“你恨旻浩哥吗,昇玟?”

 

他自顾自地提问,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恨彰彬哥。”

 

“我真的很恨他。”

 

“我遇见他太早了,爱上他太早了,他死的太早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人生中的大喜大悲早就只和他一个人挂钩了。”

 

“他让我的人生再也没有爱上其他人的可能了。”

 

黄铉辰的眼睛似两团鬼火,带着他内里腐烂的灵魂开始燃烧。

 

那时的铉辰也是这样。

 

彰彬哥葬礼上的铉辰也是这样,自那以后,铉辰就一直是这样了。

 

金昇玟看着心如死灰的黄铉辰,窗外的夜空漆黑静谧,高楼大厦遮住月亮,时钟没有发出声响,指针悄然转向零点,东九区跨入新的一天。

 

窗户上浮现出李旻浩的侧影,他总是染着不那么张扬又区别于黑色的头发,耳朵上的耳坠在工作后已经很久没戴过了。

 

有什么用呢?

 

人死了。

 

爱和恨都说不出口了。

 

黄铉辰平静下来,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说了一段话就走进自己的卧室里。

 

“那篇报道没有旻浩哥的名字,因为他向报社自我举报外泄内部资料,所以被除名了。他还被停职了四个月,从社会要闻部调到群工部,后来辗转两年才又重新回到要闻部。”

 

想起来了。

 

那个算命老头说的四个字。

 

作茧自缚。

 

 

 

 

 

 

6.

黄铉辰和金昇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有关那晚的那些话。黄铉辰陪着金昇玟又去看了一次李旻浩,这次金昇玟带着一封信。

 

那封被他从高中带到现在,从韩国带到美国又带回来的情书,最后在李旻浩的墓碑前化成灰烬,燃烧在空气里。

 

在开车回往市区的路上,金昇玟定了今晚起飞的机票,黄铉辰调转方向把他一路送到机场。

 

“是今天晚上的飞机没错吧。”

 

“嗯。”

 

“不回来了吗?”

 

“不会回来了。”

 

黄铉辰点点头,对于金昇玟来说韩国的确是个不需要留恋的地方。而且他在美国也更好,还是不要回来了。

 

“那你,好好保重,在美国一切顺利。”

 

“好,你有事一定要找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黄铉辰看着穿着西装的金昇玟,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奇妙的和他记忆中的以前重合起来。

 

黄铉辰想起来,徐彰彬入伍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偷偷跑到他家里见他时,顶着那个很傻的寸头对他嘱咐不停,最后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铉辰,有事一定要找我,就算我在军队也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的。

 

在徐彰彬去世后的葬礼上,刚刚工作没多久的李旻浩顶着熬夜许久浮肿的脸庞和黑眼圈,牢牢把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说道。

 

铉辰,以后我会代替彰彬好好照顾你,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那两个人的身形渐渐和如今站在机场同他告别的金昇玟重合在一起。黄铉辰心里不可遏制的产生了恐惧,他上前一步握住金昇玟的手腕,像是要完全确认一样又开口道。

 

“不会回来了,对吧?”

 

“嗯。”

 

直到金昇玟对他点点头,他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半信半疑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金昇玟离开。

 

不要回来了,昇玟。

 

就算在美国无法幸福也不要回来。

 

至少不会痛苦。

 

金昇玟上了飞机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戴上眼罩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他在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合约还有段时间,上司待他不薄,不管怎样他都要回去把手头负责的所有案子都结清再离开。等到完成这些,他就一边休息一边准备回韩国的事情。以他的履历和能力,想要成为韩国的国选律师应该不难,只是需要想办法瞒住黄铉辰。

 

金昇玟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陷入了不安稳的睡眠。他发现自己又坐在小酒摊油腻的桌子前,李旻浩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新地球愿景。

 

他看着这时还很年轻的李旻浩,红彤彤的脸上亮晶晶的眼,神情里保有纯粹的执着和向往。金昇玟从他身边拿过一罐啤酒,在李旻浩惊讶的神情中猛灌下一大半。感觉到酒精瞬间冲上脑干,金昇玟终于敢开口。

 

“哥,这些让律师做不是更好吗?”

 

“律师可能会好一些吧?不过如果是律师加记者,那不就无敌了吗!”

 

金昇玟的话给了李旻浩新的思路,他一拍手对金昇玟表示赞扬,转念一想又有些生气。

 

“那又有什么用?你小子对这完全不感兴趣,地球在你眼里不论什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和哥一起吧,创建新地球。”

 

听到金昇玟的回答,李旻浩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滞,随后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金昇玟,我估计是喝醉了,不然我怎么幻听?”

 

“我说,我和哥一起,无论好或者坏,无论容易或者困难,无论过程中我们要面对的是谁,又有多少人会阻拦我们,我都和哥你一起,我们一起创建新地球。”

 

金昇玟这一段话说得又快又急促,好像不说出来就再也没办法说出来一样。李旻浩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红晕更盛,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昇玟你,你怎么回事,干嘛突然转性。”

 

金昇玟喝下啤酒剩下的一小半,他又看着李旻浩,像时隔很久才见到他一样看着他,像再也见不到他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时至今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犹犹豫豫?

 

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说实话吧,金昇玟。

 

这辈子都没说出口的话,真的要留到下辈子吗?

 

“因为我…”

 

话还没说完,金昇玟猛然睁开眼睛,座椅旁的小道上空姐正推着车子询问顾客需要的饮料,各种语言交替的环境不复刚刚的安静。

 

“先生需要什么呢?”

 

“啤酒,有吗?”

 

“有的,我给您拿。”

 

空姐递过来的易拉罐,牌子和刚刚的一样。金昇玟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带着泡沫的液体顺着喉咙飞速流走,眩晕的感觉开始产生。一口气喝完那罐啤酒,金昇玟头痛欲裂地倒向座椅。

 

其实我最想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然后他看见二十四岁的李旻浩,二十四岁的李旻浩脸颊通红的样子,一口咬上他的耳朵。

/

 

 

 

/

“昇玟!”

 

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又进入一个律所的朋友开车准时来到机场接他,金昇玟朝朋友挥挥手,把行李箱放后面上了车。

 

“回来了?”

 

“嗯。”

 

“明天就回所里吗?”

 

“嗯。”

 

“Boss正等着你呢,我看他又有大案要给你。”

 

“我只做手头未结的案子,不接新的了。”

 

正在开车的朋友吃了一惊。从他认识金昇玟起,这个人就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读书时压榨所有的课余时间去打工,工作后就差吃住全在律所。

 

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竭力且安静的活着,好像没有欲望,好像不会痛苦。

 

“休息休息也好,你工作这么久还没休过年假。”

 

“嗯。”

 

“你具体想休息多久?”

 

“永远。”

 

“发生什么了吗,昇玟?”

 

金昇玟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把座椅往后调到舒适的高度,半躺着闭上眼睛。

 

“要适应适应这全新的一切。”

 

“全新的一切?”

 

朋友看向四周,确信在金昇玟离开的短短几天内这里没有什么变化。

 

但他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闭眼躺着。

 

地球在李旻浩死亡的那一刻就毁灭了。

 

从此金昇玟面对的是,没有他的新地球。
















“我遇到他太早了,他死得也太早了。”

此句最早出自薰嗣同人文《再世为人》

 

燃烧太子湾

【离危】그냥 집에 가자 就回家吧

#离婚危机


#分手两年后发现19岁的前任躺在我家门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昇玟?”李旻浩迟疑地喊出那个名字,因为陌生而几乎感到拗口,差点打了个结。


李旻浩过着和每一个昨天别无二致的日子,今天也是一样,回到了住了很久的房子。电梯打开之后看见家门口那黑色的一坨,一开始以为是垃圾,或者小狗,仔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走得很近之后才敢喊他的名字。


因为在这有76亿人的世界上,金昇玟大概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一个。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旻浩说,语气冷冷平平的,意外的情绪在那一声名字里就消解了,现在只...

#离婚危机

 

#分手两年后发现19岁的前任躺在我家门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昇玟?”李旻浩迟疑地喊出那个名字,因为陌生而几乎感到拗口,差点打了个结。

 

李旻浩过着和每一个昨天别无二致的日子,今天也是一样,回到了住了很久的房子。电梯打开之后看见家门口那黑色的一坨,一开始以为是垃圾,或者小狗,仔细看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走得很近之后才敢喊他的名字。

 

因为在这有76亿人的世界上,金昇玟大概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一个。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旻浩说,语气冷冷平平的,意外的情绪在那一声名字里就消解了,现在只剩下带点责备的不满,以及出于疏远的礼貌。

 

“哥。”金昇玟抬起头。

 

然后李旻浩就看见了那张属于10代的脸——还像愣头青一样的那小子,染成了深棕色的头发,没有褪去的婴儿肥,不翼而飞的牙套,是19岁的金昇玟。李旻浩曾经珍视过的金昇玟的19岁,那时候完全是一颗因为没有成熟而酸涩的生梨。

 

如果是在照片上看到这样的金昇玟会觉得怀念,可是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就有点超出想象了。李旻浩这下真的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眼前上演的是哪一出,他几乎等着金昇玟开口解释。

 

金昇玟说,“今年是几几年?”

 

 

***

 

“好吧。”李旻浩坐在沙发上,终于把捂着脸的手拿下来。转头看向金昇玟,金昇玟的嘴巴鼓鼓的,正在不停咀嚼,是因为他在李旻浩困扰的间隙里吃了两包饼干的缘故。

 

东儿顺儿从房间里跑出来在金昇玟脚边打转,明明是上了年纪的猫了,闻到熟悉的味道却还是热情亲密地凑上去,难为它们这么多年都还记得。如果李旻浩之前知道它们还是这样没有忘记,会说它们是叛徒的。

 

李旻浩看着眼前自得其乐的几位,实在是有些恼火,明明带来麻烦的是他,却还这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边吃东西。

 

“你是一睁开眼睛就突然发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了?”

 

“嗯。”金昇玟终于把嘴里的东西都吃下去,“不小心在咖啡馆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因为看见咖啡馆对面的樱花树和便利店都消失了,又看见台历上写的日期,甚至去问了咖啡店的店员,他像看神经病一样地告诉了我...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你来找我干嘛?不应该回家吗,找到属于这个时空的金昇玟,事情就会解决的吧。”

 

“因为那天本来就是在咖啡店等哥的。”

“嗯?”盯着茶几上的某一处出神的李旻浩突然转过去看他。

 

“好吧,过去了5年,哥不记得也是正常。因为樱花都开了,是说好要一起去看,在咖啡馆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所以才睡着的。”

“可以说是....第一次‘约会’的日子。”说到约会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特意地停下来,咧开嘴笑了一下。

 

李旻浩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偏偏是19岁的金昇玟,不是更早的时候单纯可爱的后辈弟弟,也不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提起的前任。哪怕是后来已经相处熟练到厌烦的20代出头也行。

 

19岁,李旻浩最不想要破坏的回忆里的金昇玟。如果说曾经真的短暂地燃烧过能够把什么都在抛掷脑后的爱意的话,那应该就出现在19岁的金昇玟和21岁的李旻浩之间吧。

 

“况且,如果想要找到5年后的自己的话,应该也是在哥这里最有可能吧?”金昇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困境,火上浇油一样地添了一句。

 

李旻浩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因为金昇玟似乎永远比他料想的要聪明一点,但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也确实无法说出我们已经分手2年了,你快点走吧这样的话。

 

他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金昇玟的拷问还在继续,“难道我没有跟你说‘我’去哪了吗?我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回来吗?莫呀,五年后的我变成了这么坏的人吗?”

 

金昇玟对他们情感的笃信程度让他难以招架,他越来越觉得金昇玟是在逼他把那些事与愿违全都说出来。但是他又不想要对19岁阴谋论,还没有被社会压垮的年轻孩子总是这样想的。

 

李旻浩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走到了厨房里,给金昇玟留一个背影,他系上围裙,问他饿不饿,要吃什么。

 

“牛排。”

 

“太麻烦了不想烧。”

 

“那...泡菜饺子吧。”

 

“没有。”

 

“炒年糕?”

 

“酱用完了。”李旻浩把围裙从身上拿下来,径直去冰箱里拿了三角饭团扔进微波炉,“就吃这个吧你。”

 

“什么呀。”金昇玟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主动提出了让他点菜的哥,现在却什么要求也满足不了,到最后还要为这样的不幸巧合置气。他伸手打算接过刚刚从微波炉里出来还冒着热气的饭团,“直接给我这个不就好了,逞什么能呢。”

 

明明已经到手边了,李旻浩却手一抖掉在地上,好在没有拆开包装,金昇玟反应很快地把它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而李旻浩却在一边发愣,刚刚的疏忽是因为太烫了,无论是失误转的过头的饭团,还是金昇玟手上的温度,都太烫了。在碰到的那一瞬间吓了一跳,太熟悉了,好像这两年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李旻浩本来以为怀着“正和21岁的李旻浩热恋中”的心情的金昇玟,会做出一些亲密行为,甚至还想了一下如果真的发生了要怎么应对。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金昇玟就像一个住在朋友家的男大学生,吃完饭团就打开电视看了。

 

李旻浩这才回忆起来,他们本来就不是多爱腻在一起的类型。

 

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自作多情地想了那些事情,每次在金昇玟的身边脑子就会变得乱糟糟的,没有办法集中干任何事情,哪怕带着爱意欺负他也是,会说出或者做出很胡来的事情来,明明内心不是那样想的。

 

一直是以哥哥的形象出现的,却不知不觉变得像小孩一样有点撒泼的心情,他猜想金昇玟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这样的弱点,否则又是要被他抓着嘲笑很久。

 

李旻浩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先去洗澡了。洗完澡之后本来想像平时一样胡乱地走出来,却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家,而不得不穿好了衣服。金昇玟是“无论穿得随便,还是穿戴整齐都有点暧昧”的那种关系。

 

金昇玟把电视关掉了,正在和几只猫咪玩闹,李旻浩一边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特意轻描淡写地走过去说了句,“哥上床了哦?次卧给你收拾了一下,你晚上睡那边。”

 

金昇玟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李旻浩带着新鲜的水汽躺上了床,本来洗完澡没事情做的那这段时间应该是最舒服的时刻,却因为知道金昇玟睡在隔壁的缘故,所以心情无比地诡异,在自己的床上却也产生了难以入睡的不适感,翻来覆去还是睁大着眼睛等着时间在黑暗中慢慢地流逝着。

 

李旻浩觉得很痛苦,明明就要跑掉了,明明就要从那些漫长美丽的幻境中逃脱了。19岁的金昇玟又出现了,像彼得潘一样拉他走上迟早会消亡的neverland。

 

爱情对于李旻浩来说并不是刚需的东西,但是回忆却是原原本本地停留在每一个健全的大脑里。金昇玟的存在已经构成了李旻浩过去很长一段日子的生活,就像滴入了红墨水的清水一样,即使乍一看没有留下痕迹,却在本质上是改变了他的生活的。

 

本来觉得记忆随着时间就那样慢慢淡去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那些日子,都会被李旻浩无情地割舍掉。但是现在却发现不是的,他年轻的身体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就像19岁的金昇玟闯入他的人生那样,19岁的金昇玟现在又把他的记忆打翻在地上,那些一卷卷散落开的记忆卷宗,全都犹新,一地狼藉,尘埃飞扬。

 

李旻浩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无论是5年前还是现在,都不能给它下一个定义,或者给予准确的回答。他知道珍惜,他知道思念,知道宠爱和纵容,这些比起“爱”更像高级词汇的词语们,因为仅仅能代表较狭隘的意思,而被李旻浩理解了。李旻浩的思维不太像正常人,所以不能理解太笼统,太泛滥的“爱”。

 

他猜想陷入爱情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情,就像很久之前,他在金昇玟身边会感到的那种放松和愉悦的心情,或者是那样的想法,看到他就会产生想要欺负他一个人一辈子的想法。

 

然而现在这种心情没有了,肯定是不再爱了,否则也不会分开。看到金昇玟只会觉得很心痛。李旻浩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但他知道这跟过去的“爱”是不一样的。

 

“咚咚!”

 

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敲门声。

 

“昇玟尼?”李旻浩有些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哦!”

 

“吵什么啊,我都要睡了敲什么门啊?”李旻浩心烦意乱地坐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的金昇玟对视。

 

开门的瞬间把客厅的灯关也拉拢进来了,因为是背着光的缘故,所以比起金昇玟的五官,更清晰的是有些他瘦瘦长长单薄的身体。

 

那种心痛的感觉又出现了,算是什么意思呢。

 

“能跟哥一起睡吗。”

 

“不行。”

李旻浩觉得单纯的拒绝没有说服力,于是画蛇添足地说,“五年后的你会误会的。”

 

金昇玟笑起来,似乎像是理解了一样转身走掉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误会”。李旻浩知道金昇玟已经误会了,不是因为会跨着时空吃自己的醋,而是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再睡在一块的关系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不过脑子的话,他任凭自己那样说了。

 

***

 

第二天是周末,因为根本没有考虑到金昇玟这个完全反常的变量,所以他自然也不在计划里,早上节假日不工作的闹钟乖乖保持安静,一下子睡到了快要中午才爬起来。

 

走到客厅之前完全忘记自己家里还有一个人,看到蹲在冰箱前的金昇玟差点吓一跳。

 

“什么时候起的,没吃早饭?”李旻浩打着哈欠。

 

“也没多久,本来想自己找点东西吃。”

 

“起开吧。”李旻浩踢了像小狗一样扒拉着冰箱门的金昇玟一脚,看着教训得挺像那么回事,其实也没用什么力气,“让你做饭我们下辈子也吃不上。”

 

李旻浩不想在早饭上花太多力气,随便煎了鸡蛋,准备了吐司。端着餐盘到餐桌,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奇怪,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两年前分手那天差点打起来之后就没想到还会和这人平和地坐在一起。

 

“哥,有没有合照,你和五年后的我的。”

 

李旻浩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的手僵住了,“没有。手机是新换的。”

 

理由挺起来很蹩脚,但是金昇玟也那样接受了,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上。

 

收拾碗筷的时候,李旻浩问他,你要一直赖在我这里混吃混喝吗?

“那也得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不然我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吗?”金昇玟是这么反问他的,“况且在那个世界确实也没有非完成不可的使命,重要的事情也只有读书和和和哥谈恋爱而已。”

 

下午的原计划是跟铉辰去练拳击,晚上在和彰彬三个人一起去吃烤肉,健身的教练约好了,晚上的烤肉店也是提前预约的,因为券要过期了,所以是非吃不可的形势。金昇玟不可能让他改变计划,但是走出门的时候还像姨母一样唠唠叨叨了一番。

 

“喂,小子,知道怎么点外卖的吧?”

“不会笨到饿死自己吧,冰箱里也有东西,柜子上也有零食的。”

 

本来是不用担心金昇玟的,但是从5年前穿越过来,几乎变成了对什么新科技都不明白的那类人,让李旻浩经常想“五年前难道没有这个吗?”好在金昇玟可能出于不想在李旻浩面前丢人的想法,什么都很快地学会了,哪怕没学明白也装出了解的样子。

 

李旻浩走出门才觉得自己多虑了,其实家里还有面包什么的,总不会真的没东西吃,再说也留了一点钱在桌上,拿着钱去便利店可以买到东西,这是不管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惯用的真理,但是还是那样说了这么多话,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眼前的金昇玟又太小,在把他与前任金昇玟联系在一起的同时,又有点把他们割席了。

 

尽管李旻浩不会承认,但比起21岁的他自己,现在是更加想要照顾弟弟的心情。

 

练习拳击的时候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适合释放压力,把那些烦心事都当作沙袋了,这一拳打的是5年后的金昇玟的麻木冷漠,那一拳打的是5年前金昇玟的好吃懒做,哪怕金昇玟没那么坏的,也无端想出了许多缺点去暴揍一顿。

 

站在场外流着汗的黄铉辰有点被吓到,知道那哥是疯子,也知道那哥的攻击性很强,但是每次就这么看到的时候都还是觉得惊讶,眼看着和徐彰彬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有点迟疑地喊了声,“哥?”

李旻浩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应了一声,然后收起拳击手套,和黄铉辰一起气喘吁吁地从拳击馆走出去。

 

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因为是可以完全放松的周末,又是久违地聚餐,大家都兴致很高的样子。举杯的时候李旻浩环视了一圈两个弟弟的脸,觉得很神奇,当年的那些职场菜鸟现在也变成了负担着自己生活的成年人了,在失去了很多东西的时候,也积攒了很多对人生对社会的经验。成长总是好的事情。

 

在那样的氛围下一不小心就喝得有点多,李旻浩的脸红红的,眼睛里闪着水光,给两个弟弟烤累了肉而趴在餐桌上,烤肉夹就被徐彰彬拿过去接班。

 

李旻浩闭上眼睛,想到他和金昇玟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喝酒,因为金昇玟酒量很差,觉得在男朋友面前一杯倒很丢人,就不愿意喝。李旻浩也不是那种会一个人喝酒的酒精爱好者或者郁闷无处宣泄的中年人,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两个人都在一起喝咖啡。

 

李旻浩又想到金昇玟今天白天说的那句,得要五年后的金昇玟回来才行。李旻浩很庆幸于他对现在的他们没有刨根问底,但是金昇玟也的确没有说错,这样下去不行,找到金昇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于是李旻浩就那样半眯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你们最近谁有昇玟的消息啊?”

 

结果是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徐彰彬的烤肉夹都掉在了桌上,“莫?”

“哥是不是喝多了?”徐彰彬拿不准情况,捡起烤肉夹之后不停给黄铉辰使眼色。

 

金昇玟是黄铉辰的同学,徐彰彬和李旻浩的学弟,之前都是很亲的关系,在他们分手之后不得不做起两面三刀的人,和金昇玟还保持着联系,而在李旻浩面前死也不会提起这个名字。现在这条法令制定的人自己却把他打破了,两个人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黄铉辰突然大声地笑起来,引得其他客人都一下子看过来,黄铉辰捂着嘴巴笑了一会,然后才跟李旻浩那皱着眉头的冷脸对视上,“酒后不小心吐真言了哥,不会还记挂着昇玟尼吧?”

 

徐彰彬这下也反应过来,一边烤着肉一边煞有其事地转转脖子,“哇...哥,是意外的长情的类型呢。”

 

本来这一切就够荒唐了,现在酒精减缓了李旻浩的反应力,这下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能冷笑了声,“随便怎么想吧。”

 

李旻浩的懒得解释反倒让他们俩都正经起来,“哥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黄铉辰打开手机翻起来,找到金昇玟最近的ins给李旻浩看,“昇玟尼最近在济州岛度假呢好像。”

 

李旻浩凑过去看了一眼,烤肉店的照明不是很好,再加上当时脑子乱乱的,其实没有看清,就只看见了模糊的照片,好像是天气很好,站在海岛边享受生活呢。

 

金昇玟还是那样,让人看了就想要揍一顿的样子。为什么你在过着那种日子,而我在收治着烂摊子啊。

 

黄铉辰把手机收回去,这下两个人连肉都不想吃了,李旻浩这种八百年蹦不出一个屁的感情状态,如今成为他们最好的下酒菜。

 

“想知道什么?”李旻浩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脸疲惫地左看看右看看,“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什么也没发生,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什么也没想。”徐彰彬上来就撇清关系。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李旻浩把手边浑浊的烧酒一饮而尽。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人之常情嘛。”黄铉辰摆出一副自负的恋爱大师的姿态,伸手拍了拍李旻浩的背,可李旻浩连往他脸上砸一拳的力气都没有。

 

“这件事你们不准说出去,否则自己先把死法想好吧,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呀,我们怎么会说这种事情呢,我们跟谁说去。”

李旻浩直接伸出手指着黄铉辰,“跟龙馥也不能说。”

 

“不是...没有必要吧。”当他察觉到危险的目光的时候立马改了口,“知道了,哥。”

 

***

聚餐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金昇玟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李旻浩说不知道,大概会晚一点回来,金昇玟又问要不要他打计程车过来接,李旻浩说不用了。

 

三个人即使很累了还在不停地聊天,所以几乎是吃到了营业时间要结束了被赶出来的,已经打不到车了,铉辰提议说干脆住到他家去,反正比较近,走过去也没关系。李旻浩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去他那边,就点点头答应了。

 

那时候跟昇玟分手之后就一直是独居,因为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家,所以什么钟点工阿姨也没有叫过,一直以来是一个人在干活,为了看到猫猫,所以在家里装了监控。和彰彬石头剪刀布赢了睡了次卧,打发他去了沙发。

 

躺在床上的时候打开了监控,那个时候都快要三点钟了,却发现玄关是亮着灯的,金昇玟坐在靠门那边的餐桌上,撑着手睡着了。

 

不是,这算是什么意思?李旻浩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为什么那样,没有说让他等自己啊,有床为什么不睡而在这种地方睡着了呢,活像是被李旻浩欺负了一样。

 

李旻浩赶紧打电话回去,看到金昇玟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内,哥。”

 

李旻浩这边还带着呼噜呼噜的酒气,“我不回来了,我在铉辰家,你别等我。”

“说什么呢哥,已经睡着了又被吵醒了,我都躺倒床上去了。”金昇玟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挂了之后李旻浩看见金昇玟把玄关的灯关掉了,独自在黑暗里站了一会,然后才慢慢捂着脸走到次卧里。

 

李旻浩不想要暴露自己家中装了监控的事情,所以没办法直接拆穿那小子的谎言,为什么要撒谎呢,金昇玟。

 

李旻浩突然很心痛,他把手机关掉了盯着天花板,感受着自己的眼睛一点点适应起黑暗。金昇玟过去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在说了不要他等的夜晚里,一个人浸润在玄关的暖光中吗? 

 

如果珍惜,思念,宠爱和纵容,还有放松愉悦的心情,想要欺负他一辈子的想法,这些是爱的话,那么心痛是爱吗。

 

李旻浩不知道了。

 

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不是合群的人,不是被大家讨厌,而是总是和大家不一样。女高中生在偷偷传着情书,男高中生在打着篮球的时候,李旻浩关心的是百慕大三角消失的船只,复活节岛上的人像石头,真的有尼斯水怪吗。

 

李旻浩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不会因此否认自己,就那样长大了,也遇到了一群哪怕不能够理解他也很亲密的朋友们。然后又遇到了金昇玟——他不知道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的爱情。

 

酒精让他把戒备都放下了,在这个夜晚他突然开始思考,过去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他在想,金昇玟是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

 

用“老板临时叫我改个方案”的借口在第二天一早就从黄铉辰家里离开了,忽略了身后两人痛失厨师的表情,在他出门之后纷纷低头准备点外卖。

 

回到家之后看到金昇玟在躺椅上看轻小说,窗外的阳光把他黑色的头发照成浅浅的茶色,更像小狗了,李旻浩把带着酒气的外套扔到椅子上,然后跟金昇玟说,我回来了。

 

金昇玟把书扔到一边,然后站起来去抱了李旻浩,“想你了,哥。”

 

李旻浩一下子僵住了,在空中滞留着无措的手,最后只轻轻地落在他背上拍了拍。

 

李旻浩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不是那天下午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19岁的金昇玟,一切只是他的幻想,他在被繁琐的工作压垮和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思念之后的幻想,可是当这个拥抱出现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把一切的演算全部推倒了。

 

金昇玟只是短暂地抱了他一下。但是李旻浩却记住了他的那些温度,气味,姿态,因为李旻浩不是靠这一次记住的,19岁的金昇玟,激起了他在21岁到24岁年间,每一次拥抱的记忆。

 

“我以后...打了耳洞吗?”放开李旻浩之后,盯着他的耳钉出神的金昇玟突然说了这样的话,甚至变本加厉地摸上了李旻浩的耳垂。

 

李旻浩立刻打掉他的手,“没有打,不是自己说疼吗。”

 

金昇玟笑了一下,“其实如果哥叫我去的话,我也会考虑一下。”

 

“你打不打好像跟我没关系吧。”李旻浩受不了跟金昇玟靠得这么近,一下子说着有事情躲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进房间之后才开始回想自己回来的理由。明明跟金昇玟呆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不适,还是马不停蹄地回来了,可能因为昨天晚上监视器里的那一幕,存了想要哄哄他的心思。但一回来真正面对上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金昇玟总是这样,摆出一副都可以都由着他的样子,其实到最后什么事情还都是他在主动,主动权老是落到金昇玟手里。

 

他不可能通过复习分手那天的金昇玟来让自己远离门外的那一个,因为他们的分手虽然吵得激烈,但是因为没有谁对谁错,所以也算是一种和平分手。那样的结局是他们共同酿成的,是他们的矛盾已经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的必然结果,李旻浩并不怨他。

 

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想要靠近的想法,但是靠近之后怎么办?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和这个19岁的金昇玟相爱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他离开的那天还要在伤心一次吗?他不想在给自己心碎的理由了。

 

可是去找现在的那个金昇玟复合吗,那样怎么可能。他太恼火了,他好想冲出去质问金昇玟,为什么五年后会就这样把我忘掉?为什么在分开后的2年里一次都不来找我?你知道你之后会慢慢的不再喜欢我吗?

 

李旻浩简直不知道过去的两年他一个人是怎么样一个人过来的,但他知道他现在忍无可忍了,他想冲到24岁的金昇玟面前,扯着他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

 

他妈的,不能重新喜欢上我吗?

 

***

 

李旻浩的卧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电灯,床,电视机这些不得不布置的家具。想看电视打发时间的,打开了平时喜欢看的电视剧却发现完全看不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监控看在客厅里的金昇玟。

 

金昇玟一个人坐在地上,看不太清在干什么,19岁还没有长成男人模样的金昇玟,被李旻浩的冷漠压得扁扁的,干脆成为纸片做的小狗。肩膀还不像现在这么宽,穿卫衣的时候会垂下来,让人有想要拥抱的冲动。

 

突然金昇玟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站起来,走出了监控可以拍摄到的范围。李旻浩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分明是向着自己房间靠近的意思,在他门口很近地停下来,却长久地销声匿迹了。一会才看到金昇玟又出现在图像里,坐回刚才那个位置。

 

明明李旻浩并没有看见他在外面的样子,却能想象到金昇玟站在他的门口,伸手想要推开门,又失去力气地放下,脊梁骨瘦到凸起,变成那样连续的一串,光洁的脖子露出来,在照明不是太好的那处影影绰绰。

 

金昇玟为什么这两天在他心里都是这样“可怜”的形象,李旻浩差点笑出来。但是笑完之后他的心又往下沉了沉,是因为年轻吗,还是他这段时间已经失望了很多次。

 

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李旻浩拉开床头柜,翻到放在最里面的丝绒小盒子,打开是戒指,金昇玟20岁生日真正成为成年男人那天送给他的——明明自己是寿星却还送了别人礼物。李旻浩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一直戴了很久。

 

分手那天当着金昇玟的面直接从无名指上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是为了故意惹恼金昇玟才那么做的,当然也相当成功,金昇玟脸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秒完全的空白,然后就火冒三丈地用力地摔门走了。

 

那时候以为真的会丢了,后来还是找回来了。

 

找戒指的时候一直跟自己说的是,因为贵才不舍得丢的,在那么急切的情况下居然也很冷静地再找。找到的那一瞬间突然就蹲在垃圾桶旁哭了。

 

李旻浩不是喜欢哭的人,在离开幼儿园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一度以为下一次哭泣得要等到顺东利哪一个的离开。没想到那天哭得这么厉害,除了委屈还有难过。脸上的表情都丢了,平静的五官,只有眼泪止不住了一样地往下流着。

 

从那以后就把戒指好好装进盒子里放到床头了,李旻浩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也觉得很“可怜”,那么爱情是什么,是把人变得可怜的东西吗。

 

李旻浩摸了摸内圈刻的一行小字,是“LeeKnow&SeungMin”,这么土的刻字,当时怎么没有骂他?李旻浩想,金昇玟以前总是爱搞非主流的这一套。

 

李旻浩把戒指又收回去了,如果每次弄丢都要哭一次的话,他可哭不动。

 

李旻浩好像突然领悟了,爱情不是让人变得可怜的,而是说,如果当陷入爱情的某一个总是变得可怜,那么这样的爱是不会长久的。于是下定决心又站起来了,他走到客厅,对在沙发上差点睡着的金昇玟说,想来找哥就来吧。

 

***

 

自从那天酒后问了金昇玟的消息之后,黄铉辰和徐彰彬几乎每天都在报备金昇玟的行程,再这么下去他连金昇玟一天上几次厕所都知道了。

 

虽然那天是的确为了解决眼前这个金昇玟回去的问题才说的,但是就这么被这两个小子抓住了软肋确实有些不爽。后悔的不是问了这件事,而是问了他们俩,去找方灿或者龙馥这件事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总之两个人还在殷勤地发着,金昇玟在济州岛的ins几乎一条不落地看见了,根本分不清是狗腿还是故意来他这幸灾乐祸。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不给什么回复,因为他知道他的随便什么reaction都会让这两个人更来劲。

 

“昇玟尼这两年可一直单身呢,连走得近的人也没有,这点我们都帮哥好好看着呢。”

 

李旻浩真是对这一番信口雌黄无话可说,明明是这两年还在偷偷很昇玟保持着联系,那天好像得了他的许可一样,突然就变成了“帮哥看着”。

 

金昇玟那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亲近的人也很正常吧。

 

周末的时候第一次陪19岁金昇玟出门了,为此还推掉了和铉辰的拳击教练课,在黄铉辰飞快地说着“哥像话吗刚前两天还问昇玟的情况这下周末就有约了还是我们不认识的人哥不要被骗...”之前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其实是金昇玟问他,现在的那位没有把狗狗玩偶留下吗,李旻浩说他已经长大到和这些东西分开的时候了。李旻浩当然是撒谎,他甚至还记得那只小小的玩偶在金昇玟离开的那天,被挤扁在行李箱某处的地方。

 

金昇玟让李旻浩陪自己把那个玩偶买回来,李旻浩几乎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昇玟提出的一切要求他都刻意地对着干,金昇玟不懂这一套调情,或者到最后李旻浩自己也不是调情的意思了。

 

在这一点上,李旻浩觉得自己作为男朋友,大概是没有做对的。

 

于是他在短暂地犹豫之后说,好吧。

 

走在街上的时候,金昇玟过来牵他的的手,李旻浩没有甩开他。牵吧,牵吧,他用一颗珍惜到疼的心那样想,过去做的错误,也可以弥补吧。

 

去宜家买了狗狗玩偶,金昇玟问他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吃个冰淇淋,李旻浩也点头了。碰巧轮到他们的时候冰淇淋机坏了,只做出来一个,金昇玟想也不想地把那一个递给了他。

 

“本来就不是想吃冰淇淋,是想坐着待一会才这么说的。”

李旻浩举着那个冰淇淋,感觉它要在春日的温暖里融化了。

 

金昇玟就这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冰淇淋,突然说“好想知道5年后的我和你怎么一起生活的。会啵啵吗,会做吗?”

 

李旻浩手一抖差点把冰淇淋挥他脸上,“呀,不是未成年吗问这种问题什么意思啊?”

 

金昇玟得逞地大笑起来,笑完了又低头很小声地说了句,“要是能一直和哥在一起就好了。”

 

李旻浩安安静静地把剩下半个冰淇淋吃完,然后看见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东西的金昇玟,黑色的头发垂下来,看起来很柔软,李旻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金昇玟又把头抬起来,跟他对视。

 

李旻浩用一只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睛看他,四月的阳光落在桌面上和他的脸上。李旻浩意识到他这一生可能都没有像这样如水般温情的时刻。

 

李旻浩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不再喜欢我了,那会是什么原因?”

 

金昇玟认真低头想了一下,说“比起说不喜欢哥了,倒不如说在什么情况下会跟哥分开...如果哥对我感到厌倦了,我就会走的。”

 

李旻浩突然有点难过,5年后你还会是这么想的吗,金昇玟。

 

一起回家的时候,金昇玟说想做公交车,因为一直在坐地铁,觉得太压抑了,而且也没有赶时间。李旻浩就和金昇玟一起去等车了,在公交车站的时候,想到上次这样似乎还是在金浦读高中,和金昇玟半开玩笑地说过“如果和你一个高中我会立刻转学”那样的话,现在才发现金昇玟那脑子也有可能会当真。

 

金昇玟当然聪明,但他在李旻浩这里总是把一切都想得认真,认真到钻牛角尖的地步。

 

上车之后和金昇玟一起挑了最后排的位子,颠簸的时候脑袋快碰到天花板,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也会产生幸福感,有一种在平凡的生活里一起乱来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是晚高峰,路上一直拥挤,不算很远的路一直开了很久。金昇玟在看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街景,李旻浩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快要下车的时候,金昇玟把李旻浩摇醒,李旻浩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很遥远,温柔得不真实的一个笑。

 

金昇玟突然低下头说,“哥,其实我们俩后来早就分手了吧。”

 

李旻浩这下彻底醒了,“莫?”

 

“一直在骗我吧,我其实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说而已,哥现在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李旻浩刚想说点什么解释两句,对上金昇玟那双眼睛,一下子又觉得没有必要了,那双悲观地了解了一切的眼睛,属于一只真正的丧家犬。

 

李旻浩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才出来的吗,上午那么开心的时候难道都在想着这些话吗,要怎么办才好呢,破坏氛围的昇玟尼啊。

 

李旻浩和金昇玟本来就不一样,李旻浩总是抱着到死之前能幸福一天是一天的想法,金昇玟却明白这些幻梦一样的空中楼阁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聪明和悲观都来自于万全,如果最终会走向灭亡的东西宁愿就不要开始。

 

“哥,你总是让我不要撒谎,可是一直以来在撒谎的不都是你吗,总是让我蒙在鼓里,然后把我耍得团团转。为什么要骗我呢,是因为时空交错的原因,所以实在无法对这样年轻的弟弟说出残忍的话吗。”

“说实话在过去,也很少能感受到哥的爱意,经常会产生那人为什么跟我谈恋爱的想法。只有安慰着自己,‘如果是别人,哥不会让做到这个程度’,靠着这样的自我暗示在继续喜欢哥。这段时间过得很幸福,但是也有诚惶诚恐的心情,因为实在太不像哥了。

我说这些话不是想要去指责,而是希望哥不要去勉强自己,因为几岁的金昇玟都不需要同情来的爱。”

 

“滴——”是公交车到站的声音,金昇玟说完这番话就立刻起身下了车,李旻浩愣了一秒钟之后立刻就追出去。

 

他从后面连名带姓地喊他,“金昇玟,站住。”

 

金昇玟站定了,但是没有回头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但是我从来就不是因为同情才爱你的,这个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如果我只对你好的话,那不是爱吗?”

“的确是分手了没错,但我骗你是因为我也想骗自己。跟你相处的日子我才发现我对‘金昇玟’有很多做的不对的地方,或者我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金昇玟’很难过的地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其实一直都不想要分开。”

 

李旻浩上去拉金昇玟的手,才发现金昇玟捂着脸,五官都皱成一团了。

 

“哭了?”李旻浩有点惊讶,突然又笑起来,伸手抱住了他。

 

金昇玟慢慢地平复了情绪,用袖子擦干了眼泪,他轻轻地推开李旻浩,然后抬头说,“去跟那位说这些话吧。”

 

“什么?”

 

“去跟现在的金昇玟说吧,说‘不想要分开’,金昇玟会一直爱你的。”

 

***

金昇玟摸了摸耳垂上的耳环,四月的济州岛的风吹过来。

 

分手的第二天去打了耳洞,因为怕疼就一直没打,但是李旻浩跟他说分开的时候觉得也没有更疼的事情了。顶着一张双目无神的脸去了预约好的店,穿孔的时候突然哭了,连穿孔师都吓一跳,一直在道歉,“啊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真的抱歉...”

 

其实不疼,跟想象中的相比一点都不疼,哭是因为发现,好像真的没有比失去那哥更疼的事情了。

 

分手之后郁郁寡欢了至少两个月,期间龙馥不知道陪他去喝了多少酒,每次就喝一点就醉了,然后开始抱着酒瓶子眼睛直直地发愣一晚上,也不说话,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终于李龙馥安慰的话也说完了,就把他扛回家。

 

时间久了好像也好多了,只在很少的时候会想起他,比如说被失眠突然袭击的夜晚,想起以前跟李旻浩睡觉因为睡不着一直故意吵吵嚷嚷,差点被哥一拳揍晕的过去,也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那哥应该是放下了吧,比自己更加迅速地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了,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就对他失望透顶了。那天把戒指都扔进垃圾桶了,摔门走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躺在垃圾桶的好像不是戒指,是19岁的金昇玟,22岁的破碎的心。

 

又是四月份,春天好像对他格外残忍,因为和哥是从春天开始相见的,分明日新月异的首尔城现在到处却都是他们爱过的痕迹。那天觉得自己实在无法集中工作,就请了假,神使鬼差地走到和李旻浩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里。

 

点了一杯美式,熟悉的陈设让他难过,稍微流了点眼泪就这么在桌上睡着了。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到了那个世界,马路对面的那颗樱花树还没有被砍倒的,5年前的4月。

 

不敢去找21岁的李旻浩,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胡话来。一下子买了去济州岛的机票,因为五年前李旻浩说过想和他在春天一起去济州岛。

 

李旻浩那种奇怪的心思,几次在规划着可以一起去做的未来,而金昇玟发现自己都没有完成过,真的是太失职了。

 

济州岛之旅比他想象得要治愈,在海边走的时候,觉得那些事情他也不是不可以忘记,正如我们现在看到的星星,是许多光年前的星星,那颗星星可能早已消亡了。现在吹的风也是五年前的风,那时发生在李旻浩和金昇玟之间的爱,现在也消亡了。

 

金昇玟打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又翻到和李旻浩的聊天框,他知道李旻浩把他拉黑了,也知道这两年他一个字也没有发过来过,但是仍然这么盯着屏幕。

 

突然,他看到上面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李旻浩发来的语音,他难以置信地把手机凑到耳边,“其实一直不想要分开,所以我们要不要重新开始?”

 

风又在身侧呼呼地吹起来。跨越五年,他听见了春天里重新开始流动的空气。

 

Fin.

燃烧太子湾

【离危】火的孩子在跳舞

值得注意的:

·“我哥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式267文学

·26亲情向 76友情向 感情线只有272

·6性别认知障碍

·全文3.3w 请勿上升真人


1


第18名,比平均分高三分。


开学前摸底小测的成绩出来了,昇玟把成绩条一点点小心地对折好然后放进笔袋里。金昇玟就是这样的孩子,不会特别用力地读书,但是认真地把每节课都听好,在好的学校里,一群聪明学生里聪明得不那么显眼的那一个。


这对昇玟来说不是什么意外的成绩,把它塞进笔袋之......

值得注意的:

·“我哥和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式267文学

·26亲情向 76友情向 感情线只有272

·6性别认知障碍

·全文3.3w 请勿上升真人

 

 

1

 

第18名,比平均分高三分。

 

开学前摸底小测的成绩出来了,昇玟把成绩条一点点小心地对折好然后放进笔袋里。金昇玟就是这样的孩子,不会特别用力地读书,但是认真地把每节课都听好,在好的学校里,一群聪明学生里聪明得不那么显眼的那一个。

 

这对昇玟来说不是什么意外的成绩,把它塞进笔袋之后就没有再关心了。懒得去听班主任在讲台上又说些什么每年开学都会说的话,他把那本包着帕恰狗的日记本拿出来趴在桌子写日记。

 

手肘稍微伸得过界也没有关系,因为金昇玟的同桌上学期末转学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那个位子都是空着的。

 

金昇玟一直低着头,突然听见身边有噪杂的声音。他抬起头,发现班主任招招手,走进来一个男孩。也许同龄人之间用这个词似乎不太恰当,但是他确实看起来小一点,甚至不像韩国孩子,像《死于威尼斯》那种电影里会出现的欧洲小男孩。

 

然后“小男孩”抓紧书包带,慢慢走到讲台上,有点紧张地开口说,“大家好,我是从澳大利亚来的felix,我的韩文名是李.龙.馥,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说完他很夸张地鞠了一个躬。李龙馥的韩文讲得不好,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一字一句,有一种很奇怪的口音,再加上他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实在很滑稽,前排几个调皮的男生已经笑出来。

 

金昇玟也想笑,但是他觉得这样太不礼貌,克制着嘴角抽搐了一阵。但他抬头却发现李龙馥的耳朵很红,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他一下子正色起来,觉得不好笑了。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下去找个位子坐。李龙馥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金昇玟旁边,因为如果不想一个人坐到后面去的话,教室里只有这么一个空的位子。

 

那天天气很好,出了太阳,阳光从教室侧窗一直照到坐在靠窗同学的脚背上。金昇玟在日记本新的一页上写“开学第一天,天气晴。从澳洲来的小男孩李龙馥成为了我新的同桌,名字很特别吧,他很努力地跟我解释说,意思是龙的香气,我听了之后也觉得很好。看上去是可爱的人,希望能成为朋友~”

 

金昇玟已经很久没有同桌了,久违地有人坐在身边的感觉很奇特也很好。他不想要冷落新同学,如果没有人主动跟李龙馥搭话的话,那这个人就该是同桌昇玟。

 

金昇玟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练习册递给李龙馥。他盯着那个名字一会,有点拗口地喊了他一声,“昇玟?”

 

金昇玟笑起来,点点头又把本子拿回来。

 

金昇玟想要对李龙馥好一点,也想要快点变得亲近。但和李龙馥说话很辛苦,因为李龙馥的韩语实在是不好,有些时候听不懂,得要写出来才行。如果碰到比较生僻的词语连写出来也不能理解。因为不是韩国的青少年,所以互联网论坛上那些流行的段子也玩不了。金昇玟实在有些累了,撇撇嘴,又趴回自己的桌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拿着食堂打好的饭,准备去找精寅来着。但是仔细一想比他小一届的精寅还有一周才开学呢,于是金昇玟晃晃脑袋,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

 

过了一会李龙馥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有些迟疑地说,“我可以坐在你对面吗?”

 

金昇玟坐里含着饭,抬头看他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李龙馥就在他对面坐下。拿出一个塑料的餐盒,推到金昇玟手边,“请吃这个吧!”

“什么?”

 

“布朗尼~”说到这个李龙馥有点自豪起来,“我自己做的,我在澳洲的时候...经常做给朋友吃,昇玟尼也吃吃看吧!”

 

金昇玟用筷子夹了一块,味道很特别,总之不是便利店随便能够买到甜的发腻的那种,巧克力苦苦的味道很重,也很香,一口咬下去感觉很绵密,很扎实的味道。

 

李龙馥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盯着他看,金昇玟就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开口发出赞叹,“啊,果然自己做的跟店里胡乱买的差太多啊。”

 

有点拐着弯的夸赞,李龙馥花了一段时间消化理解这句话,然后像突然加载出来一样笑起来,“谢谢!如果还想吃的话,多拿几块吧!”

金昇玟在这种热情攻势下半推半就地吃了好几块布朗尼,最后几乎完全没能吃下学校的午饭。

 

金昇玟在抬头和李龙馥讲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半掩着脸,嘴巴放在手后面嚼,看上去很优雅。但金昇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用餐礼仪那回事儿,因为一上午李龙馥都是这么半掩着脸讲话的。

 

“为什么...总是遮着脸?”金昇玟忍不住问。

 

“因为,不好看。”李龙馥中间迟疑地顿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出“不好看”这个词。

 

金昇玟那时候没能想到李龙馥本来就没有不好看,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回答很神奇,“那难道要一直捂着脸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

 

“不是的。”李龙馥又有点说不清话了,“离昇玟尼这么近的话,会看到。”

 

“看到什么?”金昇玟停止了吃饭,瞪大眼睛看着他。纯粹是出于好奇才一步步追问的,却无意中有点咄咄逼人。

 

“雀斑啦。”李龙馥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飞快地拿掉了手给他看一眼又遮回去。

 

金昇玟用力眨眨眼睛,实在是没有看清,“抱歉...能再看一次吗,我没有觉得难看。”

 

李龙馥慢慢地把手放下来,金昇玟凑近了看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很可爱啊,龙馥xi的雀斑。感觉很神奇很特别,因为从来没有在韩国人脸上见到过,果然是澳洲来的孩子吧!”

 

“真的吗?”听到金昇玟这么说的李龙馥眼睛都亮起来。

 

“真的啊。”金昇玟边说边又夹起来菜来,自然的动作使他所说的内容的可信度增加了,“以后不用捂着脸了,至少跟我坐同桌的时候不用。如果还觉得不好意思那跟别人见面的时候再这样吧。虽然我觉得别人也会觉得可爱的。”

 

“哇。”消化完金昇玟这么一大段话的李龙馥好像很激动,“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对不起,因为这个事情一直很困扰来着,但是我真的好高兴你这么讲。”

 

还没等到金昇玟说什么,李龙馥就隔着桌子很夸张地抱了他一下。金昇玟讪讪地笑起来,几乎从来没有被男生这样子抱过所以有点被吓到,但他之后就会知道李龙馥就是这样的,开心起来要很尽兴地通过身体接触去表达。

 

李龙馥把掩着脸的手拿掉了,金昇玟这才看清李龙馥到底长什么样。根本不是不难看,而是很好看,是可爱又帅气的那种样子,下巴尖尖的小脸一张,眼睛在这样的脸蛋上显得特别大,让人联想到猫的五官排布。

 

想到这里,金昇玟一下子笑出来。

 

“莫?昇玟尼在笑什么啊?”

 

“没有人说你像猫吗?猫咪,长得很像呢。”

 

李龙馥也笑起来,“第一次听说欸,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觉得昇玟尼很像狗狗~”

 

“这个倒不是第一次听说,大概有100个人都这么说过了。”金昇玟故意有点炫耀地这么讲。

 

李龙馥想了一会,“那~我是第101次认证!”

 

金昇玟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的李龙馥很可爱,在桌子上无话可说地笑成一团。

 

也许真的要感谢好吃的功臣布朗尼nim,一起吃了午饭之后两个人稀里糊涂地亲了很多,应该交上朋友了吧,总之成为了英韩混杂就是打着手语也硬是要交流的那种关系。

 

虽然班主任叮嘱了班长稍微照顾一下龙馥,但最后都变成昇玟跳出来说还是我来吧。无论是美术教室还是生物实验室都带着去了。开学第一天的课程不算紧张,下午三点多就放学了,一起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昇玟也是很自然地问了,“你要怎么回去?要一起走吗?”

 

李龙馥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不用啦,有人来接我哦。”

 

金昇玟有点意外地点一下头。

 

走出校门之后看见人群像从一个大果酱瓶里倒出来的果酱那样扩散开,李龙馥高高地招了招手,成为了跑得最快的果酱。

 

迎接龙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不清正脸。龙馥接过他手中那杯巧克力冰沙,然后亲昵地凑上去撒娇,金昇玟想起自己的形容,像一只真正的小猫。金昇玟还没有能够真正理解李龙馥那些过头的skinship,总之这不是该出现这个年纪的韩国男生之间的行为,这种反常难免让他产生想法。

 

金昇玟心思紊乱地走回家,因为这个新朋友而大脑乱糟糟的。

 

金昇玟想起他最后抬起头时看到的那张侧脸,几乎只是刹那间却如此清晰地记住了他的样子。

 

鼻子,耳后,到下颌,锋利而漂亮,夜色下一条切断玉的激流,一把月牙做的弯刀。不是长得具有攻击性,而是本身的气质让柔和的五官产生了生人勿进的联想。人不都是趋利避害的吗,就像碰到尖锐的物品会依靠本能躲开一样,看到那样的男人也会有躲开的想法。

 

为什么龙馥这样善良的孩子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男朋友么。金昇玟提了一脚路上的石子,脑子里不禁冒出这样惊人的想法。

 

金昇玟一下子飞快地跑回家,然后站在家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金昇玟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可能要睡不好了,因为男人的样子一直横亘在大脑皮层之中。不是趋利避害么,但是本能已经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对于他和李龙馥关系的猜测之上,更加像黑洞般吸引着他的魅力。

 

2

 

第二天几乎到学校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昨天跟你一起回家的那个人是谁?”

 

得到的答案却压根不值得金昇玟失眠一晚上,李龙馥看到他好奇的样子相当意外,只是理所当然地说,“啊,是我哥啊,你昨天看到他啦?”

 

金昇玟泄气了,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下子觉得把事情那样想的自己很糟糕。他闷闷地问,“是亲哥么?”

“啊....”李龙馥短暂的犹豫反而让金昇玟意外起来,他撑起身子跟李龙馥对视,看到李龙馥眼里闪过无措的神情,然后才反应过来说,“啊,是啊。他也姓李啊。”

 

“叫李旻浩。”李龙馥边这么说着,边工工整整在作业本上写下这个三个字。

 

比起龙的香气,这个名字倒像是一个正常韩国人会使用的名字,冲到明洞喊一句会有20个人回头的程度。虽然李龙馥的迟疑很可疑,但也认证吧。

 

金昇玟点点头,闭上眼睛又是那张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画片的侧脸,在金昇玟一次次回忆中变得不再清晰然后重塑。

 

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在脑后的名字,却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忘记的脸。在关系疑团初步解除之后仍然记起那样的画面让金昇玟感到恐慌,他大脑乱糟糟地问,“你哥是什么样的人?”

“是...很好的人,比起耀眼的长相来说,品行更加耀眼。是对我很好的人。”李龙馥笑起来,仰着脸转过来,“怎么样,要我让你们认识一下吗?他会很高兴我有新朋友的。”

 

李龙馥那些主观性太强的评价都丧失意义,金昇玟把每个逗号都草草跳过,只回应最后一个问号,然后在还没能思考之前就用力地点了点头。

 

***

 

有一见钟情那回事儿吗?不是说爱情,绝对不是。而是说,有没有可能看到一个人的瞬间,会觉得大概得跟这人纠缠一辈子,或者产生如果没法认识他绝对会很遗憾的想法。肯定不是要成为家人,所以不是亲情。也不是用朋友这样的词能够胡乱概况的,所以不是友情。那么就只剩下爱情这种选项了吗?人类这种复杂且聪明的个体为什么被关在了三个匣子里。

 

很久之后金昇玟回忆起自己刚认识李旻浩的时候的情感,他想这可能是一种碰撞,一种自毁性,一种冒险精神。

 

李旻浩不是那种他中规中矩循规蹈矩人生会出现的人,李旻浩是他17岁最大的变数,万恶青春期的一把快刀。他在这个迟钝的世界呆了够久了,然后趋利避害失灵,看到李旻浩的瞬间他想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让我干脆地痛一下。

 

遇到李旻浩之前金昇玟以为自己是个乖孩子,现在才知道乖孩子都是没有被危险诱惑过的可怜孩子。如果有蛇和苹果的话,任何人都能走出伊甸园。金昇玟轻易地接受自己的离经叛道,他有一点暗戳戳的坏劲儿,包在那名叫“调皮”的糖纸里。

 

李龙馥叫金昇玟周末去他家玩,既是想要带好朋友回家,也是兑现那个让他认识哥哥的承诺。

 

李龙馥趴在小小的阳台上给金昇玟发kkt,一会说“向前走吧”一会说“在这里转弯”,最后把两个人都弄晕了。金昇玟一个电话打过来,李龙馥大笑起来,干脆说,“昇玟尼,站着别动,我来接你吧。”

 

李龙馥穿着大T恤和短裤,脚上踩着拖鞋,像小鸽子一样劈里啪啦地跑过来。

 

昇玟穿了薄卫衣和黑色牛仔裤。虽然和龙馥说好的时间是下午7点钟,但是金昇玟从6点之前就开始盘算着要穿什么,真的好像初date一样,要第一次正式地见到那位哥。不穿校服的日子完全不懂时尚这种东西,怎么样才能看上去年轻些又不那么幼稚呢。甚至在校庆表演时穿过的西装都拿出来试了,太蠢了,最后还是穿了平时每天都在穿的灰色卫衣,搭了一件牛仔裤。

 

李龙馥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金昇玟这“暗藏心机”的的ootd上,他抓着金昇玟的手臂一路不停地给他介绍。其实李龙馥住的小区很旧,几乎像是穷孩子才待的那种地方,连门牌号也难以分辨清晰。金昇玟在过去的17年里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这也是为什么他找不到李龙馥的家。

 

但李龙馥还是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连路边的蒲公英都要给金昇玟介绍了。金昇玟知道,除了他自己曾经不喜欢的雀斑以外,李龙馥根本是那种把苦难不当回事儿的那种人,准确地说,几乎丧失贫富与阶级的意识。

 

这样也好,昇玟有时候不喜欢看到不那么富有的人脸上那种无可奈何的窘迫,那种底层人民苦涩的刻薄,李龙馥没有。

 

他拉着金昇玟在小巷子里乱窜,这下肯定记不住路了,等晚上回去的时候还要李龙馥送。两边高楼之间的间隔那么窄,让人怀疑楼房居然还能这么建?挤得走在中间的人变成薄薄一片,喘不过气来。

 

李龙馥一直拉着金昇玟走到他们家楼下,准备上楼的时候又绕去楼后面的一小块空地。李龙馥蹲下来,模仿着发出小猫那样叫声,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就从草丛里跳出来。

 

李龙馥从短裤口袋里摸出半根香肠,然后小猫就凑过来,一点点把剩下半根吃完。

 

李龙馥摸了摸小猫的头,跟金昇玟解释说,“这是这里的流浪猫,我和哥每天都会轮流来喂它,今天轮到我了。”

 

李龙馥的家可能是他们小区里最旧最偏的,也因为这个原因住客很少。走进楼梯间的时候要发疯一样地不停用脚弄出声响,经久失修的老爷爷声控灯才会给出反应。

 

打开门之前很紧张,后颈都在出汗。但其实完全是自己内心铺垫造成的,打开门之后也就那么回事,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和外面形成了很大的对比,像小小的世外桃源。家具很少,但是有香喷喷的味道,闻上去心情会变好。

 

李旻浩站在厨房里,转过来和他对视的那一眼,金昇玟感觉自己的心里被撞了一下。

 

李旻浩的头发好好地垂在额前,腰间围着围裙,对着这样温和平静的神情,没办法再说出混混两个字。好像之前的那次初遇只是金昇玟出于主观的恶意推断一样。

 

但是依然漂亮,像快乐王子雕塑最顶上的那颗红宝石。

 

龙馥向李旻浩喊了声昇玟来了,他冲金昇玟点点头表示致意,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容。

 

想要认识的大人。金昇玟把李旻浩归到了这一类。

 

那时候昇玟还不知道李旻浩只比他们俩大两岁,也只是刚刚成为社会公民的年纪。在青涩的小草莓小土豆那儿,李旻浩抽条得隐忍而反骨,于是成熟得这么出类拔萃。拥有像大人一样在关键时刻做出决断,说一不二的魄力。

 

新朋友的到来让李龙馥很激动,他全程唠唠叨叨给金昇玟展示他的那些小东西。金昇玟很无耻地走神了,因为他听见厨房烹饪的声音作响,这是他们家不会有的热闹的声音。

 

李旻浩做好了炸鸡端到客厅的桌子上三个人一起吃,即使是别人家的哥哥,别人家的炸鸡,这份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的温暖也像偷来的一样给他带来了触动。虽然有更好的家庭条件,但是平时能陪他吃饭的总是保姆阿姨,相比之下还更愿意过这样子的日子呢。

 

李旻浩毕竟没有到真正能做家长的年龄和身份,不可能在餐桌上一直笼络气氛地说着这个那个的,反而是金昇玟先主动开口,“做得很好。”

 

“谢谢。”李旻浩说。他看上去挺高兴的,但碍于金昇玟是不熟识的后辈所以没有好好地高兴出来,折合成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丢过来,反而让金昇玟突然心跳得有点快。

 

李龙馥把他的那份吃完了,跑去厕所洗手。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下子有点尴尬而暧昧,准确地来说,是他们两个人的尴尬,金昇玟一个人的暧昧。

 

金昇玟没有抬头看他,他轻轻地用筷子戳了戳炸鸡被烤得冒出香气的脆皮,“该怎么称呼呢,可以喊你哥么?”

 

“嗯,就喊吧。按照想做的来。”语气听上去挺亲切的,但还是隔一层,那种因为不在乎而产生的豁达。

 

李旻浩是土生土长的韩国人,这是金昇玟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能感到的只是李旻浩韩语很好,他以为是在韩国呆了更久的缘故,毕竟也是人家家里的事情,没有好意思主动去问。

 

他和李旻浩两个人的氛围不太一样,不是同龄人,所以也没可能肆无忌惮地说平语和开玩笑,但是因为都是韩国人的缘故,比李龙馥又多一层血液里的亲近,不是真的相敬如宾的关系。反而有点拿腔拿调,像不动声色地较着劲,金昇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自作多情。

 

总之风儿龙馥回来之后这片像云层一样停留在两人上空的氛围完全被吹跑了,他总有把一切都变成爆米花棉花糖的能力。李龙馥飞快盘腿坐到椅子上,亲亲热热蹭到金昇玟旁边,“你们刚刚聊什么呀?”

 

金昇玟又低头专心吃炸鸡,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没什么。”

 

吃完饭金昇玟想要去厕所洗一下手,不记得刚才龙馥往哪走了,就无头苍蝇一样地转了一圈,然后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

 

龙馥却在这时候突然很紧张地跳出来大声说,“啊,不要开那个房间!”

说完才记得解释一下,“那是我房间,东西太多了,没有收拾,昇玟尼不要看。”

 

金昇玟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地把手收回来了,然后顺着他的指示找到了厕所。

 

金昇玟把游戏机带来了,是龙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的,好好地装在书包夹层里的两个手柄,结果家里的电视机型号太旧了连不上,龙馥一下子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金昇玟安慰他说没事下次来我家玩。

 

在他们呆在沙发上有点失望地发呆的时候,李旻浩默默地从房间里拿了电影碟片出来,是魔女宅急便。李旻浩问他们要不要看,龙馥点头如捣蒜。

 

看电影的时候,昇玟跟龙馥坐在一条沙发上,李旻浩坐在剩下的那一个。因为关心和在意的那哥就这么明晃晃地戳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所以简直没有办法集中在电影的情节上。总是下意识就往那边看去。

 

很少有呆在同一个房间里的机会,更加显得珍惜。李旻浩周身的气体,横亘在金昇玟的眼前,阻挡了他和外界的联系。

 

吃饱了又看完电影,时间已经很晚了,李龙馥在他旁边哈气连天,抱着枕头眯着眼睛笑起来。昇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角说,我好像该走了。

 

“我送你吧,等下你又不认识路。”李龙馥揉揉眼睛也跟着站起来。

 

“我送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墙边抱着手臂的李旻浩冷不丁地说,“龙馥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

 

没什么纠结就这么决定了,跟在李旻浩身后下楼的时候心情很诡异。由于事先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有太多过度读解的期待,所以眼下反而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只是心脏还扑通扑通不争气地飞快跳着,在狭窄寂静的小道里显得格外明显。

 

“送到车站就行了,我会坐车回去的。”

 

“嗯。”

 

金昇玟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追上去跟李旻浩并排走,然后说,“加下kkt吧。”

 

李旻浩又嗯了一声,没好意思拒绝,就把手机递过去。

 

“哥除了嗯还会说什么?”金昇玟鼓起勇气调侃了句。

 

李旻浩这下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地掀着眼皮子看他。

 

“为什么笑?”

“你挺有意思的。”

 

金昇玟打开手机看见好友申请被通过的消息。李旻浩的id叫【健康地生活吧1025】,像老顽固一样,好搞笑。头像是一只小猫,金昇玟认出是他跟李龙馥轮流喂的那一只,“哥喜欢猫吗?为什么不把它接回来养呢。”

 

李旻浩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连自己都养不好,就不养猫了。”

 

金昇玟以为他在开玩笑,配合地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就这么沉默着一路走到了车站。与其说希望这段路变得更长,不如说金昇玟根本就晕乎乎的,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云层里一样忘记了时间的长短,直到李旻浩跟他说到了,他才反应过来啊到了。

 

李旻浩跟他挥挥手说要走了,金昇玟说等一下,李旻浩有点不解但依然站住了。金昇玟想说很多但最后只说出客套的话,他说谢谢你招待。

 

李旻浩说没事。

 

然后金昇玟又说,平时能跟你kkt聊天吗。说完他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连忙补了一句,因为没有像哥这个年纪的朋友,觉得很新鲜,想要多聊聊。

 

李旻浩愣了一下,说有空的时候可以。

 

金昇玟点点头。他不让自己再说什么了,在李旻浩那里的形象可能已经从有意思的人变成可疑的人了。于是在公交车到来的时候飞快地跳上了车。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金昇玟想给李旻浩发点消息,但不知道发什么,于是发送过去两个常用的小狗表情。那边一会才给他回复,估计是才走回家。

 

【健康地活着吧1025:龙馥睡了,你别给他发消息】

【健康地活着吧1025:到家的话说一声】

 

金昇玟快到11点钟才从车子上下来,即使家里没人管他也够晚了。但是因为李旻浩的消息,第一次有被人关心着的感觉,即使他可能是完全出于礼貌的随口一说。想着这条消息所以从车站一路飞快跑回家,然后打开那空荡荡大房子的第一盏灯。

 

在冷冷清清的大吊灯下,因为激烈运动的身子不停冒着汗,赶紧发了“到了”两个字过去,李旻浩马上回了“那也早点睡吧”。

 

金昇玟有点呆呆地举着手机,这下除了身体,连心脏也变得温暖了。

 

3

 

感情问题其实不知道要跟谁讨论。精寅是比他在这方面更没有了解的孩子,知城的话,看起来有不少小聪明,但是谈及实干也并不是能给他提供多少建议的感情大师。于是最后决定打电话给了在加拿大读书的亲姐姐,电话被隔着一个太平洋接起来,姐姐问,“哦,什么事啊昇玟?”

 

“如果看到一个人,会有亲近的想法;被他关心的时候,会很幸福,也很在意;独处的时候心脏会跳个不停;那么...”

 

金昇玟的话干脆被打断,对面的姐姐一下子激动起来,“莫呀,我们昇玟有喜欢的人了吗?世界最初狗狗恋爱puppy love~”

 

“这样的话,是喜欢么。”

 

“当然是啦,感觉有点陷进去了啊,pabo昇玟尼。”

 

金昇玟没有能跟姐姐说出口的是,对方是男生,那这样也能算是喜欢么,是比我自己更年长的男生。

 

挂了电话之后金昇玟躺在一个人的卧室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果然还是喜欢吗,不是亲情不是友情却产生了的那种情感,果然还是被归类到爱情中去了么。

 

因为这通电话和心中产生的想法,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坐在李龙馥身边有点心虚。

 

有时候也会羡慕龙馥有那样的哥哥,跟李旻浩这个人本身没关系,而是说像他们这样年龄的男生,有一个看起来很会打架,能够好好地“罩着”自己的哥哥是件很酷的事情。

 

但是因为那人是李旻浩,事情就又有点不一样。反而开始庆幸没有哥哥了,否则要是喜欢上真的哥哥了,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下课去隔间打水的时候一直欲言又止,身为朋友想要把这些话全部告诉龙馥,但是又害怕他被吓到,也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喜欢上你哥哥了”,这种话还是说不了吧。

 

于是低着头看跟在李龙馥后面,盯着自己的脚,最后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口,“Felix。”

 

“嗯?”

“男人喜欢上男人的话,奇怪吗?”金昇玟没有抬头,一口气流畅地说完了这句话。

 

李龙馥有点愣住了,脊背微微僵住,眼睛瞪大了,惊讶这个事情本身更惊讶金昇玟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但是为了避免误会,他马上说,“不奇怪啊。”

 

“那...我有喜欢的男人,这也不奇怪吗?”

 

李龙馥张大了嘴巴,但还是摇了摇头,“不奇怪。不过昇玟尼...你是同性恋吗。”

 

“不知道。”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因为把龙馥当作亲近的朋友。”

 

李龙馥好像被金昇玟的话戳到了,浑身震了一下,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

 

“那,我也有要坦白的事情。”龙馥很用力地这么说,这使他本来就不太好的韩语因为重音错误显得更奇怪。金昇玟知道现在不是该笑的场合,内心那点笑意也被李龙馥正经得恐怖的神情吓回去了。

 

正好是大课间,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边走边聊走到了根本没有人的阶梯教室。金昇玟正准备好好地听李龙馥讲下去。李龙馥却突热像喘不过气了一样。他一下子蹲到地上,把手机界面调到他的ins界面,然后高高地举起来递给金昇玟,“对不起,我说不出来,你自己看吧。”

 

金昇玟接过他的手机,被那个界面吓了一跳,但又怕李龙馥难过,只能硬生生把惊讶的表情憋回去,整个人神情看起来很古怪。

 

李龙馥的ins名是“kitten♥”,简介写着“莉莉芙正在前进中~~~!ᘏ▸◂ᘏ ”然后还加上了一大堆糖果一样浮夸的表情符号。头像是被短裙覆盖的大腿,长长的过膝袜勒出了一圈肉。

 

李龙馥的账户没有建多久,已经有几万个粉丝,完全insider的样子。首页的照片都看不清人脸,是各种各样穿着裙子的自拍,光洁发亮的大腿和手腕,和被蕾丝蝴蝶结包裹的局部。唯一一张露出半张脸的是对镜自拍,带了金色的长假发,万圣节那天发的,得到了2000多个赞。

 

“看完了么。”李龙馥从底下抬头看他。

 

金昇玟点点头,把手机还给他。

 

李龙馥像是很艰难地做出决定之后那样说“被吓到了吧,不是异装癖,而是根本就想要变成女人。知道那个吗,一种病,从生下来就觉得自己性别错误了的病。”

“你来我家的时候也是,不让你进我的房间是害怕你看到我的裙子和假发,我还会用口红和香水,总之...”想要一口气把那些话全说完的李龙馥看起来真的不能呼吸了,坦白的表情很痛苦。

 

金昇玟听不下去了,“我知道了,那个,龙馥,如果很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自己说了。”

 

“可是我想把那些都告诉你。”

 

金昇玟也蹲下来了,他到李龙馥的身边轻轻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被李龙馥很紧地回抱住。金昇玟感受到龙馥在不停发抖。

 

“做男人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很痛苦,在学校里走进男厕所的时候,会喘不过气来。这件事情除了昇玟尼也只有李糯哥知道了,虽然担心会觉得我是奇怪的人,但是把这种事情憋在心里就觉得更难过了。于是听到昇玟尼这么说的时候,觉得一定要把事情都告诉你。”

 

“没事了,lix呀。”金昇玟摸了摸龙馥的脊背,然后拉着他站起来,“我们不都是奇怪的人吗。”

 

“相比之下,我好像过分得多呢。”

 

“都已经成为被社会扔下的人了,还说什么过分不过分啊?”金昇玟开玩笑地说。

 

李龙馥一下子被他逗笑了,抓着他的手臂贴着耳朵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昇玟~”

 

“呀,龙馥。”金昇玟边往教室走边说,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开,“不好奇我喜欢的人是谁么。”

 

“是我认识的人吗?”

 

“嗯。”

 

“谁啊?”

 

“李糯哥。”

 

****

 

喜欢一个人的话,得要不停发消息才行吧?好像一直都是这个道理,那么难道爱会让人变成骚扰狂吗?可是不管怎么样得要把自己挤进对方那个世界吧,否则的话,连成为备选的资格都没有。

 

名义上是说要上交手机的,但因为管得很松,所以几乎没有人真的去交。今天中午金昇玟没去食堂,一个人叼着吐司面包在桌子底下给李旻浩发消息。

 

【昇汪:吃饭了么哥^^】

 

【健康地活着吧1025:嗯】

 

【昇汪:在忙吗?】

 

【健康地活着吧1025:还好】

 

`每天的对话也就只是这样而已,那哥完全冷都男。偶尔主动说龙馥的消息,也没有很大兴致的样子。仔细一想,哪怕是哥哥也该对已经这么大的弟弟保持适当的距离吧,况且想要知道什么直接问龙馥就知道了。

 

只有问到猫咪的时候,会积极一点,说要猫咪的照片,也都会好好地发过来。

 

去龙馥儿那下手问的话,也会觉得很奇怪,况且李龙馥所有评价个人感情色彩都太强,也并没有办法提供多么准确的情报。只是从那儿知道了李旻浩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也是相当难搞的人。

 

放学龙馥要值日,因为龙馥是新来的,他们俩值日没有被安排在一组。金昇玟问要不要等他,龙馥说不用。金昇玟就嗯了一声然后先回家了。

 

回家路上打开手机又给李旻浩发消息。

 

【健康地活着吧1025:你平时都不用上学的么?】

 

【昇汪:放学了呀】

 

【know1025:可是上课的时候也】

 

【昇汪:啊....】

【昇汪:厌烦了吗?】

 

消息变成已读了很久之后,那边才迟迟地回了消息。

 

【健康地活着吧1025:嗯】

【健康地活着吧1025:看在龙馥的份上才一直在回复的】

【健康地活着吧1025: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嗯 昇玟?】

 

【昇汪:啊,米安】

 

过了一会。

 

【昇汪:喜欢哥啊】

 

一分钟金昇玟把这条消息撤回去了。

 

【健康地活着吧1025:看到了】

【健康地活着吧1025:你不知道吗?我们俩根本不一样,妈妈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吗,不要跟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呆在一起,离像我这样混混一样的人远一点】

 

【昇汪:我妈妈没有说过】

 

【健康地活着吧1025:那我现在告诉你吧,离我远一点】

【健康地活着吧1025:和龙馥接着好好做朋友吧,说到底我和他也不是一样的人。但是别再来找我了,谢谢】

 

哪怕是以平常心著称的男高中生看到这样的消息也要晕倒了,从追求者那里收到了差不多彻底拒绝的消息。跟平时对话的态度来说倒不算特别反常,但是相比那天真正在家里见到李旻浩来说是急转直下的氛围,真的是看在李龙馥的份上那天才这样的吗。但是哥不知道吗,就这样轻易地骗走了一颗心。

 

金昇玟连表情都丢了,不知道为什么搞砸,和他挥挥手告别的脆弱的初恋。

 

没有办法跟龙馥说,一直以来很少谈论这个就是因为觉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龙馥无论以什么身份插进来都不太好。

 

如果利用龙馥而逼迫李旻浩给自己回消息的话,那也太卑鄙了。再说最终的目的也不是什么要和哥发够1000条消息,而是要成为更亲近的关系。真的这么做了大概也只会把关系推得更远。

 

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没再打开手机,回家之后胡乱地吃了晚饭再做了作业就上床了,结果发现没能睡着,一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到了凌晨,眼泪也没能流出来。

 

由于这个缘故,错过了龙馥的消息。

 

如果那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

 

为什么灾难总是在同一天到来的啊。“祸不单行”这样的话是全人类都适用的真理,还是古老的东方诅咒呢。人生是一只这么痛苦的吗还是只有青春的时候这样。

 

昨天刚刚失去了爱情的金昇玟今天又正好在厕所听到这样的话:

 

“...”

“高二四班李龙馥。”

 

“莫?”

 

“昨天那小子的名字。”

 

“啊...西八,那个娘炮?差点忘了,起得什么狗屁名字。”

 

“居然要忘了?我还能回想起来呢,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真是tm的爽啊ㅋㅋ”

“把作业也都爽快地扔进厕所了,真是疯了ㅋㅋㅋ。哥们儿不是坏人吧,是看到他那副样子实在恶心所以才做的正确的事情对吧。”

 

“当然...我们哥想教训谁还不是正义?”

 

“完全解气ㅋㅋㅋ本来昨天因为主任那几个恶心老头很生气来着,真好遇到这小子给我撒撒气。不男不女的垃圾,给我出气是他的荣幸。”

 

接下来的话金昇玟没有再听见了,听到拉链向上拉上的声音,然后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消失在厕所里。金昇玟想他们应该走了,才慢慢从隔间里走出来,比起生气什么的,完全因为惊讶而不知所措。

 

那些话是真的吗?李龙馥,高二四班没有重名的李龙馥,全首尔仅有的珍贵的我们馥儿,真的遭遇了这些事情吗?

 

金昇玟被乱起八糟争先恐后涌上来的想法淹没了,飞快地摸出手机看见未接来电,是他正为李旻浩黯然神伤的放学后。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吗?

 

金昇玟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了。他飞快地跑回教室。这时候正是放学,李龙馥刚刚收拾好书包站在那里等着昇玟从厕所回来,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准确来说,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什么两样,完全不是委屈地受了欺辱之后的神色。

 

金昇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往阶梯教室走,李龙馥一头雾水地被他拽着往前。

 

等到四下没有人之后,昇玟让龙馥站在他对面,两个人很近地对视。金昇玟开口说,“说一下吧,龙馥,昨天放学发生了什么。”

 

李龙馥的眼睛里有短暂的惊讶,然后他就像以前一样笑起来,“什么啊,什么都没发生啊,做完值日我就回家了。”

金昇玟有点生气了,抿着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然后突然蹲下来打开李龙馥放在脚边的书包。

 

“昇玟你干什么!”

 

金昇玟把那些被弄湿又烘干的课本拿出来,怼到李龙馥面前,“lix,连它们都还记得,你要假装忘记吗。”

他伸手去抓李龙馥的手臂,“为什么不告诉我?龙馥。昨天你本来想打电话跟我说什么,我没有接到,对不起。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李龙馥的表情在金昇玟把那些书翻出来的一刻就完全变了。好像翻出来的不是书,是他半新不旧的伤口,因为受伤之后只是草草地处理而发炎了,在揭下创口贴的那一刻疼得难以忍受。

 

金昇玟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温柔一点,他摸上李龙馥发抖的后颈,“你慢慢地告诉我,是谁?他们打你了吗?”

 

李龙馥好像哭了,他张大嘴巴半天不能说出来一个字,只是像一条溺水的小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金昇玟已经后悔了,心软得太快,他让李龙馥靠在自己身上,“对不起龙馥,我不问了,你不用说了。”

 

李龙馥用力地抱着他,这下真的哭了。眼泪鼻涕全部蹭在金昇玟的校服外套上,他这只小鱼哭得丧失鳃呼吸功能,每一次都差点要窒息过去,哭得海都咸了,金昇玟的心都剧烈地痛起来。

 

还要追问什么过程呢,压根就不会惹事的龙馥,可能连韩语骂人的词都没有学会。什么都没做却挨了打,这种事情难道是我们龙馥的错吗。

 

李龙馥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哭得肩膀一抖一抖,金昇玟从书包里翻出带着小猫印花的纸手帕递给他。李龙馥努力地平复了情绪,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说,“求你了,不要告诉我哥。”

 

金昇玟之前都没往这边想,被李龙馥这么一说反而想起来,“为什么?这种事情应该让他知道。”

 

李龙馥脸上还爬满了泪痕,两只手过来牵他,还晃了晃,有点意味不明撒娇的意思,“真的,求你了。”

 

金昇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再拒绝龙馥了,否则就真的是坏人。他点点头说好吧。

 

因为出了这样的恶性事件,所以金昇玟主动请缨要送他回家。李龙馥说不用,又不是在回家路上发生的,但是李龙馥还贫瘠的韩语水平让他拗不过金昇玟,于是就那么答应了。

 

在阶梯教室耽误了太多时间,走出教学楼才发现下雨了。只有李龙馥带了伞,两个人就撑了一把伞回家。

 

金昇玟记路的水平还不错,自从上次去他家玩之后记住了这条路。和李龙馥道别之后看到他跑上楼就打算回家,撑着龙馥的伞在楼下站了一会,突然看见李旻浩回来了。

 

李旻浩走的不是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因为建筑物的遮挡不一定看得见金昇玟。他撑着一把透明的塑料伞,绕到楼后面去给小猫喂东西吃。

 

雨越下越大了,李旻浩给他自己和小猫撑出一个小小的天地。就像他对这个世界的方式一样,苦难和流言像雨般落在他身上,但他还是给自己和龙馥一个小家。

 

直到现在看见他的瞬间还是会产生铺天盖地的情感。所以可以确定的是还在爱着。为什么?怎么办?爱到疼的地步。

 

像在下雨天爆发的那种病症,爱出了风湿骨病,正在生长的青春骨头每一处都阴沉沉地疼着,不知道是在疼他还是在疼被拒绝的自己。

 

对猫都这么温柔的那个男人,昨天却对自己说出了完全残忍的话,可能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吧。

 

金昇玟不知道自己失魂落魄地在雨里站了多久,直到李旻浩在一个抬头的对视中看见他,然后很快上了楼。

 

金昇玟还站在那儿,突然听见手机弹出消息的提示音,来自【健康地活着吧1025】。

 

【谢谢你送龙馥回来】

 

过了一会,又是一条:

 

【雨下大了,走吧】

 

4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遇到李旻浩的话,金昇玟和他之间的关系可能也就这样结束了,混迹在青春期无数个风一样无疾而终的短暂感情里,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到底又把他们缠绕在一起了,分不清始作俑者是金昇玟深深浅浅的难以释怀还是命运本身。其实从龙馥像受伤的蝴蝶一样胡乱撞进这常规生活的时候就开始,感觉自己的每一天并不是掌握在手中的,而是像浮萍一样,任由天上的那一位掌控着。

 

是从书店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那哥,本来只是想去支持一下喜欢的作家新出的轻小说,结果不知不觉就捧着书在店里看完了,一抬头已经10点钟。金昇玟有时候有很奇怪的道德感,不好意思就这样空着手离开,就把明明已经看完的书买回了家。

 

因为太晚了想要早点回去,所以走了平时不太走的小道。那里通常很少有人经过,在夜晚,黑黢黢的小道尽头更像安静的无底洞般恐怖,金昇玟在内心给自己打了气然后走进去。

 

小道并不是太长,走了两步就发现今天的无底洞并不是安静的,随着越走越近人身越来越嘈杂,是那种小混混街头坏孩子推搡互相骂着脏话的声音。在下一个转角,他突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金昇玟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他以为是自己的朝思暮想导致出现了愚蠢的幻觉。

 

李旻浩在这里多么不合时宜。虽然第一次见到李旻浩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善的气息,也用“混混”这种词去形容过他,但真正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依然觉得突兀。

 

晦暗不明坏了半盏的路灯灯光照在李旻浩的侧脸上,像带有腐蚀性的月光。

 

就算李旻浩是坏人,他也应该是带上浮夸涂鸦兔子头套抢劫大都会的无政府主义者,或者哥谭最新盛放的恶之光。总之就是,本该是刺杀国王的美丽匕首上的红宝石,现在却掉进了路边的堆满垃圾的水沟里。

 

正如李旻浩之后会说的那样,是啊,你想错了,就只是这样的烂人而已。但当金昇玟看见他的嘴角流着血的时候,本能开始占上风,他不再有那些关于善恶的联想。

 

当他眼看着眼前为首的那个大块头说着他听不清的脏话,往李旻浩的面中砸下去的时候——

 

他不再有思考的能力。

 

金昇玟冲上去,像一道谁也没注意的闪电。他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李旻浩的手腕,已经无暇顾及那里是不是因为他太用力而浮上一圈浅红。

 

金昇玟在这里住了17年,对地形太熟悉,错综复杂的高楼大厦怎么样能躲过那些人的追逐。金昇玟也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被他抓住的李旻浩也许说了话,也许没有。总之在那个时间里,金昇玟什么事情也顾不上。

 

轻小说早就不知道被扔在了哪个快速跑过的转角,等到他不再能听见后面的斥骂声和脚步声才找回一点点理智。

 

他放开李旻浩的手,然后自己站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两个人就这么长久地面对面恢复着呼吸,在某一个对视之后李旻浩突然一把冲上去抓住金昇玟的衣领,逼迫对方看着自己,“西八你是疯子吗金昇玟?多管什么闲事啊?英雄救美的感觉很爽吗,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如果你没有把他们甩掉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如果平时哥说出这种话也许还有些威慑力,但现在嘴角的血干掉了的哥看起来太狼狈了。这些话也变成了逞强的意思,表情看起来很好笑。金昇玟还没能平复好呼吸,大脑一团乱,居然稀里糊涂傻笑了起来。

 

他笑完了,就把嘴角一点点放下来。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李旻浩的嘴角,“哥,痛吗。”

 

李旻浩对他小子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难以理解,吃痛地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向后躲开他的手。

 

金昇玟从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翻出一个创口贴,贴在了那个受伤的地方。这下哥看起来更没威慑力了,成为受伤的小兔子。

 

李旻浩本来想阻止他的动作,已经抬高的手却又放下了。他没能说出的难过的目光抬眼看着他,像看一个真正无药可救的坏孩子,“昇玟,这些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能看到你受伤,不能看到你挨打,这样我会心痛。”

 

金昇玟又笑起来,笑得很难看。晕晕乎乎好像做梦一样。

 

说出这些话时候他还没有哭,心脏却已经出现裂痕了,只是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17岁的眼泪。

 

李旻浩愣了几秒,突然一下子挣脱他搭在身上的手,然后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嘴巴嘴唇张张合合,终于冲刚刚救下自己的那个人爆发了。

 

他把那些话全部报复性地一股脑说出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别露出这种表情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金昇玟?我是要去地下拳馆打黑拳来赚钱的人,我是跟那群混混一路的人,我是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说真的,看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爽很久了,嗯,金昇玟?根本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吧,知道被逼上绝路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几乎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去做,你呢,你能理解吗?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能够在这里说喜欢?你有什么资格啊,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孩子就是幸福,就像看到路边的流浪猫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不接回去养,知道要负责任么。”

 

“狗崽子,及时止损吧,我从来不想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但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们从头至尾tm就不是一路人。”

 

金昇玟好像惊呆了,眼睛一点点睁大。梦醒了,张开的嘴巴定格在空中。然后突然又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动起来。

 

是哭了吗,昇玟尼。

 

拜托了,最多也只能把话说成这样了。拜托了,就这样哭泣着捧着17岁破碎的心逃走吧,反正还年轻着也会爱上别的更好的人吧,就让没能说出我也爱你成为我一个人的遗憾吧。

 

虽然那些话也有不少是真的,但是对于金昇玟说出这些话实在变成了很坏很坏的人,就这样开始讨厌我也没关系,大哭一场之后当作仇人也没关系。

 

拜托了,退缩吧,在我还没有无法抑制自己向你靠近之前。金昇玟是燃烧着的青春火焰,被光热吸引的同时,触碰之后也有受伤的风险。

 

金昇玟突然抬起头来,“不知道哥是这么想的。”

 

李旻浩期待接下来全盘接受金昇玟的失望和心碎,却听见金昇玟说,“对不起,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没能做好的地方。让哥感到不爽是我的错。”

 

这下轮到李旻浩说不出话来了。

 

金昇玟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却还是忍不住哭出来了,说话的声音都在强烈颤抖着。他一股脑拿出口袋里面装着的小狗钱包,然后把它整个都塞到李旻浩手里,“这是我全部的零用钱,大概有12万,如果没有办法过下去了就来找我。”

“完全不是施舍,也不是送出去的礼物,而是一笔交易。好像确实没有资格说爱哥,那就当作我买下了哥的健康吧。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但是看到哥受伤就会心碎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情。就当我为了自己不再痛苦而买断了哥伤害自己的权利吧,不能再用那种方式来赚钱了。”

“别的工作也会帮哥找的,虽然还没有想好最合适的办法,但是总还是会有的。”金昇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因为他哭出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鼻涕泡,“如果钱不够的话,下次还会补上的。”

 

李旻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过了金昇玟的钱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像捧着金昇玟烫手山芋的爱一样。

 

金昇玟没有逃走,为什么听了那些难听的话还能爱着呢。李旻浩看着在路边哭成一团的金昇玟,很小声地说了句,“昇玟哪,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昇玟这样的好孩子,本来付出去的爱都该得到回报,本来应该被人温暖地对待,本来不该听到这些中伤的话语。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喜欢那么糟糕的李旻浩呢。

 

李旻浩伸手捂住了脸,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出生以来从没有对自己做的事情后悔过。今天晚上却开始反思自己过去对金昇玟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对的,好像犯了真的很大的错误。

 

明明没有做好的人只是李旻浩自己而已,却让金昇玟陪他蒙在鼓里受苦。到最近也变成了使用“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你好”免死金牌的烂大人。自顾自地给金昇玟不该由他管的人生判了罪名。

 

金昇玟没有再哭了,就这么用湿乎乎的脸颊和眼睛望着他。在月光下那张脸像天使一样,潮退之后的海岸,给李旻浩一团乱躺在下水道的人生双手奉上爱的天使狗狗。

 

李旻浩盯着他看,死死地盯着他看,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他把脸转过来这么跟他面对面,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现在他们之间只隔着眼泪。李旻浩看见他深深的瞳孔,纯纯粹粹的亚洲小孩,那双眼睛深得那么黑,黑得那么痛。

 

李旻浩痛得心坏了,让他不能再看下去,会被那种神情刺伤。年轻多么好,说一些毫无根据的话也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因为还没有活到找到人生最终的答案和最好的出口,所以只能用爱在这条路上一直逃跑。

 

他闭上眼睛伸手托着金昇玟的下巴,用恶狠狠地气势撞过去,落到嘴唇上的时候却消成温柔一片,没有惊动嘴角的伤口。

 

金昇玟浑身上下惊讶地抖了一下,然后又反应过来做出回应。

 

他和李旻浩在月光下接吻,在大吵一架后接吻,在刚刚从真正的小混混手上逃出来之后接吻。像人生最后一次接吻那样接吻,没办法定格这一刻,世界下只剩下两个人,日子好得像是偷来的。

 

拜托别责怪逃跑的孩子。世界已经烂透了,如果不努力相爱,那要拿它怎么办才好?

 

5

 

到最后李旻浩还是把小狗零钱包还给了金昇玟,但似乎和那哥开始交往了。

 

似乎...??

 

为了推开他而无理地说着不要再发kkt了的话被收回去了。消息也都会好好地回复,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撒娇,会发一些可爱的表情贴图和兔子发火的照片。这样的哥的面貌很神奇。

 

哥身上有那种气质,就是能把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扔给他去解决,即使过程搞得一团乱,最后也能神奇地收拾完全部残局。

 

“像未婚先孕之后独自带孩子的新手单亲爸爸”,金昇玟在某次又跟着李旻浩去喂猫的时候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当时立刻就挨了揍,李旻浩大声嚷嚷说“呀,金昇玟是疯子吗?”

 

但是这种气质很有魅力,可能这就是年长者的感觉吧。金昇玟能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很少,姐姐也因为年龄差得很多,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姐姐就去了国外。虽然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也在关心他,但这总是不一样的。

 

独自在家肯定是孤独的,和李龙馥两个人也只像是趁家里人不在而玩闹的孩子们。但李旻浩不一样,如果李旻浩出现了,屋子就会有家的感觉。

 

哥是被迫长大的,金昇玟知道。像那种为了快点摘取果实而施了肥的大树,明明年龄还没有到那个程度,却要成熟到那个程度。因此也有做不好事情的时候,或者因为这种非自然成长而痛得不行的时候。

 

因为这个缘故,享受着哥的成熟的时候会有负罪感,但也因此很喜欢那种不动声色给失误的哥帮上忙的瞬间,和只在他面前展示的幼稚胡闹与孩子气。

 

哥总是热的,虽然靠近他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但金昇玟说的不是这个。在金昇玟眼中,世间万物都有冷热的属性。一个人在大房子里吃的精美晚饭的冷的,没有出太阳的天气是冷的,没有收到消息回复的聊天界面是冷的。肌肤、怀抱、亲吻、生命,这些东西则都是热的,热的东西总是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的消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告诉龙馥,于是就弄得跟早恋偷情一样。主要是也不知道龙馥会不会高兴,好像好哥哥和好朋友同时叛变了。

 

***

 

专属的提示音响个不停,是李旻浩又发来消息。

 

【健康地活着吧1025:呀,周末有空吗?】

【健康地活着吧1025:龙馥要生日了,打算出去给他买礼物,一起来哦?】

 

【昇汪:莫啊这种事情为什么是哥跟我讲】

 

【健康地活着吧1025:龙馥没说吗】

 

【昇汪:阿尼】

 

【健康地活着吧1025:可能还没来得及】

【健康地活着吧1025:不要跟着来么?】

 

【昇汪:阿尼】

【昇汪:知道了哥ㅋㅋ会来的】

 

和李旻浩在二手市场的门口见面了,这里是李旻浩发现无限财宝的地方。刚搬进那家出租屋的时候里面几乎什么家具也没有,全是从这里搬过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弃的几乎全新牛皮沙发,还有附带着漂亮浮雕的半身镜,都是只在这种地方才能找到的高性价比商品。

 

两个人就这么乱转着,走到一半那哥突然伸过来牵住了金昇玟的手,完全吓了一跳,虽然他本来就是挺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抬头看见李旻浩还是那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发现耳朵在悄悄地变红。

 

西八,爱情就是能让人变得这么奇怪的东西么。这下真是不知道谁心跳得更快了。

 

把给龙馥挑礼物的日程安排变成了意外的date完全是这两位的错,龙馥啊米亚内,我们善良的lix会原谅这两个爱情疯子的吧。

 

市场里有很多亮晶晶的东西,像钻石一样值钱肯定不可能,他们也买不起这么贵的东西,但是在阳光下也闪着美丽的光。龙馥有耳洞,本来想着送给他耳钉好了。但是金昇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拉着李旻浩凑到耳边说了一句,“哥,我们送龙馥裙子吧。”

 

哦?这倒是不错的想法哦。

 

于是就这样几乎是人生第一次踏入了女装店。龙馥很瘦吧?嗯,连60千克可能都没有。要买什么码子啊,感觉完全不懂这些。

 

“好像给女朋友挑衣服一样。”金昇玟在柜台间穿梭的时候忍不住开玩笑说了句。

 

李旻浩抬起头看他,冷笑了一声,“还有这种经历哦?金昇玟。”

 

“欸,没有啦。”

 

店里的服务员终于看不下去他们两个人毫无头绪地走来走去,笑眯眯地主动走过来帮忙,“两位是给谁买衣服呀?”

 

金昇玟刚下意识长大嘴巴思考措辞,就被李旻浩在暗处拉了衣角,飞快地回答说,“是妹妹。”

 

“啊~这样,那请问大概是什么样身高体型的女孩子呢?平时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大概这么高吧?到我这里。”李旻浩边说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很瘦,55千克多一点吧。平时喜欢...大约是可爱甜美之类的吧?”

 

店员托着下巴,听完李旻浩的描述之后认真点了点头,然后从货架上找出一条裙子把它高高地举起来给他们俩看。是一条baby蓝的裙子,很长很华丽,还有那种夸张的费解的泡泡袖。就李旻浩和金昇玟两个人人生中少得可怜和异性相处的经验来说,可能只有是迪士尼公主出席化妆舞会才会穿的裙子。

 

“怎么样?这条裙子卖得还不错,虽然是中古货,但意外找到了好几条一样的。喜欢的女孩子很多。尺码的话,也能找到合适的。”

 

阿尼,哥,这种程度真的不会太超过吗。金昇玟一转头跟李旻浩对视,看到一张同样表情错综复杂的脸。

 

店员挠了挠下巴,也感受到了两位的不满。啊,在哪里做得不对,是因为看起来太夸张了么。

 

“店员nim,给我们看稍微简洁一点的裙子吧。”

 

店员突然转身走进了那个衣服做成的大山,有点滑稽地用不太灵活的身体翻找了一番。然后找到一条有着蕾丝花边和漂亮串珠的白色连衣裙。

 

“啊,这个系列是卖得最好的了,几乎刚进货就全部卖完了。这是剩下的最后一条,尺码也合适的。”

 

那条裙子很长很乖,花纹的刺绣也很精致,面料比较厚实,像那种古董娃娃穿的裙子。或者是古堡里的公主在森林里玩乐的时候会换上的休闲裙子,给龙馥儿穿的话,应该也会合适的吧?我们妖精龙馥儿,这下真成妖精公主了。

 

怎么样,哥?

 

就是这条了。

 

店员满意地拿着裙子去柜台打包了。本来一窍不通的客人接受了她的推荐让她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把它装进袋子里。

 

“拜托包装得精致一些吧,是要送的生日礼物。”

 

“啊,原来是生日礼物吗?”店员有点惊讶地反问道,于是把已经放好的裙子又拿出来,用丝绸般的缎带绕了好几圈再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放进去。两个人好像看表演一样看着这一切,因为是从来没经历过的事情,感觉很新奇。

 

跟店员说话的时候金昇玟像小狗一样趴在柜台边,李旻浩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脑袋。金昇玟就一下子抬起头用口型说“干嘛”,李旻浩不说话,转过头自顾自地笑起来。

 

6

 

一周后从龙馥那儿收到了官方的消息,在上自习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小猫一样蹭着课桌靠过来,压低了声音,“昇玟尼,星期六我要过生日了,来我家玩呗。”

 

“怎么现在才说啊,来不及准备礼物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去金昇玟敬佩自己的演技。

 

“欸~那个是不需要的啦。”李龙馥眯着眼睛笑起来,挥挥小手。

 

“好哦。”金昇玟一边抬起头以防有老师走过来,一边轻轻推龙馥,“坐回去啦,小心被老师看到了挨批。”

 

虽然已经买了裙子,也装模作样地从李龙馥那里收到了“不需要礼物”的话,但还是觉得和哥合送一个不太合适。翻出了家里的没有开封的香水,是之前来家里做客的时候送给还在青春期的姐姐的。姐姐在青春期的时候是留着干练短发的完全cool girl,那种小女生一样的味道反而不要用,于是一直闲置了。

 

金昇玟把它拿出来,去网上搜了一下香水的保质期很长,打算当作礼物送给龙馥。讨厌美式和柠檬汁奶茶也会选择全糖的我们felix,希望能够喜欢这个吧。

 

就这么把香水装进小狗帆布袋里在周六那天去了李旻浩和李龙馥的家。和那哥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跟他们俩同时出现在一个空间里,不经意对视上的时候感觉好奇怪,有点像暗渡陈仓那种意思。

 

门是李旻浩给开的,背过身的瞬间冲金昇玟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内心的想法是哇西八真想亲他。然后就这么带着克制欲望之后微妙的眩晕感走进了熟悉的客厅,龙馥赤脚坐在地板上准备大富翁的骰子。金昇玟刚坐到他身边,就被龙馥立刻搂住了,“哎一股我们昇玟尼,看到你心情真好。”

 

金昇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刻意无视了李旻浩在不知道哪里看着他有点嘲弄和玩笑的眼神,把目光专注到大富翁上,“啊,要开始玩吗?”

 

“嗯!”李龙馥边说边用力点头,拿出两个塑料小人,“这是我,这是昇玟尼。”

 

地图上写着各自国家的名字,骰子掷出了“3”。李龙馥捏着小人一路跳了三格,正好跳到澳大利亚,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转脖子,“啊...这个好像无条件要买地呢。”

 

“无条件”,这种完全是韩国才会有的词语。原来不知不觉中澳大利亚孩子龙馥已经把韩语说得比以前好很多了。

 

金昇玟在意大利和新加坡盖了房子,因为这都是小时候妈妈带着去过的地方。两个人根本没有在算计而是凭着自己的主观喜好一通乱玩,最后虽然执拗地买下了的故乡没能给李龙馥赚到过路费,但是截至游戏结束的时候手上的资金比金昇玟多200块。所以是寿星胜!

 

在两个人这么玩闹着的间隙里李旻浩把晚饭做好了。带着大大的烤箱手套把惠灵顿牛排从烤箱里抬出来,嘴里发出“锵锵锵”的声音。一年仅有一次下了血本做出来的牛排,是正牌男友金昇玟也得托龙馥的福才能够吃到的。

 

两个小子被香味勾得飞快地坐到了餐桌旁。一边吃着牛排李龙馥一边忍不住发出感慨,“哇,之前生日都是我跟李糯哥两个人过,今年居然是三个人了。”

 

哎,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那个吧?听到这样的话的金昇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仅是以你好朋友身份,也是因为是哥哥的交往对象才出现在这里的。反而是李旻浩闻言恬不知耻地大笑起来。

 

吃着吃着下意识给李旻浩夹了放在自己手边他可能难以拿到的薯条。虽然哥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但是在细节中反过来照顾哥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每次一起出去约会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会主动负责拿麦当劳的餐盘或者咖啡的吸管。

却忘记现在是在龙馥面前了,夹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于是被自己的行动吓到。抬起头看见李旻浩在那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笑是嘲笑的那个笑。龙馥在低头专心吃着牛排,欸,不是刚才还好像抬着头在走神的吗,什么鬼啊,故意装没看到还是别的意思。

 

吃完了晚饭之后端上来了李旻浩自己做的黑森林蛋糕,真的不知道那哥在哪里当大厨去了,不上学日子里学会了很多上学的人一辈子也学不会的才能。

 

金昇玟突然发现李旻浩嘴角的伤口完全好了,原来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吗?脸上不再有新伤而变得光洁起来,在餐厅的暖光下温柔得像家一样。

 

蛋糕上插着18岁的蜡烛,关掉了客厅的灯,英文和韩文的生日快乐歌都给唱了。李龙馥把腮帮子鼓起来然后吹灭了蜡烛。闭上眼睛许了愿,三个愿望中说出来的那个是“希望能一直一直都这样三个人过生日。”

 

当昇玟把香水拿出来的时候,李龙馥的嘴巴变成了“O型”,当李旻浩把裙子也拿出来的时候,李龙馥的嘴巴彻底合不上了。

 

可以说能够以自己接受的性别出生在世界上,然后像爸爸妈妈期待地那样爱上异性的人都是幸运的的人。如果金昇玟和李旻浩是有点艰难地偷偷相爱了的话,那么龙馥应该过得更辛苦吧。像穿了不合适的鞋子而让脚很痛,龙馥和他受伤的脚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18年。

 

金昇玟想到李龙馥跟他坦白的时候那个喘不过气的样子,在best friend之间都是难以启齿的事情,要怎么样拥有勇气去走下一步?

 

所以就在只有3个人的场合短暂地成为幸福女孩吧,做李糯哥的妹妹,金昇玟的女生好朋友。

 

“试穿一下吧,龙馥啊。”李旻浩这么说了。

 

抱着裙子激动地快说不出话的龙馥找回一点语言系统就不好意思地慌忙拒绝着,“啊,不行不行。”

 

“试一下嘛龙馥,如果不合适的话还得跟哥去退。”金昇玟也怂恿着。当然说的话是谎话,因为那种店是退不了的。

 

李龙馥本就没有完全熟练的韩语,面对这两个突然统一战线的本土韩国人现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李旻浩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宣布,“哥跟你一起穿吧!虽然不是想要变成女人,但是一直想要试试看穿裙子呢。”

 

金昇玟和李龙馥听到这话都惊呆了,可是李旻浩的表情却不像是闹着玩的,直接冲进卧室拿了条红色的裙子出来,是妈妈留下的。李龙馥跟在他后面已经慌乱地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在一直说着“不行不行。”

 

李旻浩勾着嘴巴笑起来,“哥是认真的。”

 

谁也没能拦住下了决心的那位,拎着裙子就冲进厕所换衣服了,还变本加厉的涂了口红,戴上了珍珠项链。走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各方面都吓了一大跳。首先是太漂亮了,平时不觉得是像女人的脸,现在居然也觉得非常合适。然后是衣服没能遮住健壮的手臂,那样的脸配上那样的身材看着很诡异,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龙馥已经连滚带爬地在李旻浩出来之后跑进厕所换衣服,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李旻浩就这么穿着长长的红色长裙,扭着身子走到金昇玟面前。西八,一小时前,不是,五分钟前还没能想到人活着活着还能看到这种画面。

 

金昇玟觉得自己心脏可能也差不多停了吧,呼吸也没能听见了。那张脸就这么靠过来的时候,红色的大火一般无比美丽的我们哥。

 

李旻浩的手搭上金昇玟的肩膀,看起来淡定的样子其实耳朵早就像衣服一样红透了。咄咄逼人靠近的时候,金昇玟几乎下意识搂住他的腰,然后李旻浩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唇印。

 

“完全疯了疯了疯了。”金昇玟一边这么不停碎碎念一边立刻推开了李旻浩,开始对着玻璃窗反光用餐巾纸粗暴地擦着脸,好赶在龙馥出来之前擦掉那个印子。

 

罪魁祸首就这么交叠着手臂靠着墙站着,然后发出得逞的大笑。

 

在这时候龙馥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妖精公主穿上他的白裙子,亲哥哥比划出来的尺寸太标准了,就像半夜偷偷量了身材然后定做的一样合适。因为没有李旻浩那种肌肉,也留着更长一些的头发,所以几乎和会在弘大看到的那种漂亮女生没有什么两样了。

 

“我们去楼下放烟花吧!我买了那个!”

 

真的丧失理智了吗??穿成那样出去被人看见的话...只是恶作剧而已,要这么解释吗?虽然后门的空地那里几乎不会有人,可是万一呢?

 

当时没人考虑这些了。龙馥儿找到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高跟鞋,李旻浩就这么在长裙下面穿了运动鞋就下去了。

 

金昇玟也跟着他们俩下去,从背影上看起来更魁梧的哥,看起来像什么舞台剧演员,很滑稽。面前的两个不是疯女人也不是疯男人,而是两个疯孩子。

 

李旻浩把收音机也拎下去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二手数码市场买回来的,被他连续敲击数十下之后终于看着眼色开始运作。

 

说着放首歌吧,然后歌声就从收音机里出来,倾斜在屋子后面的那片水泥地上,填满了只属于他们的夜晚:

 

불어후후

呼呼地吹

빨간불티야

是红色火花

이까만어둠을

将这漆黑的夜

동그라니밝혀

团团地照亮

내앞을비추는너

照亮我前方的你

어디든갈수있어

能去往任何地方

작은새처럼작은새처럼

像一只小鸟像一只小鸟

이제타이밍이야너의시간이야

现在就是时机是属于你的时间

 

烟花在已经变黑了的天空爆炸又绽放开,哥就在那片空地上和龙馥一样跳起来舞来。曾经是舞社第一名却因为没有钱而没能去上的哥,这是之后才知道的事情。那个夜晚只能看见的的是,穿着红裙子的哥像火花一样燃烧与闪耀着。

 

내마음도너같아

我的心也如你一般

지금가장뜨거운

此刻最滚烫的

내안의작고작은

我心中那小小的

불티야불티야꺼지지말고피어나

火花火花不要熄灭绽放吧

불티야불티야새벽을훨훨날아가

火花火花在凌晨翩翩飞舞吧

새불티야불티야춤추듯온몸을살라

新的火花火花舞动般全身燃烧吧

 

为什么那么幸福的时刻会想哭呢,一辈子可能也不会有更幸福的时刻了。金昇玟觉得自己的眼眶里一下子都是泪水了,像凑近火光会忍不住要掉眼泪一样。本来不是脆弱的人啊,为什么会这么想哭呢。

 

结果是龙馥先哭了。突然一下子蹲下来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真的,因为太幸福太尽兴太享受了才哭的。抬起脸来是流了满脸泪水却还笑着的脸。

 

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一刻收藏下来了,如果能在这里终结就好了,否则就要过上慢慢将美好记忆遗忘的日子了。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会记住的日子,最终那些印迹也会随着时间而越变越淡,这样的事实让人太心碎了。

 

最美好最没办法守护的东西大概就是记忆了吧,18岁的妖精公主,和火花一样燃烧的哥,这一切拜托拜托尽可能长久地停留在金昇玟的大脑里吧。

 

7

 

人会爱什么样的人呢?会爱漂亮的人,会爱善良的人,会爱富有的人,会爱对自己好的人。那么怎么样才能找到最漂亮最善良最富有对自己最好的人呢,一定要认识了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女人才行吗?肯定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所以爱就是爱了,人会爱命运让你走向的那个人,当你看到他觉得内心流动着一切或好或坏难以平复的情感的时候,那就是爱了。

 

因为无法认识所有人,所以不是客观的第一名。但是爱让人产生主观的第一名,不是任何方面做得最好的那一个,却是心里最绝无仅有的那一个,爱的一部分是由排他性组成的。

 

好的爱让人变得轻飘飘,变得圣洁起来。金昇玟看到李旻浩的瞬间,也觉得世间全部的不幸都停止了下坠,他越过一切让他们并不相称的身份年龄与阶级说,我和哥,我们都会走向好好。

 

给龙馥过完生日之后的那个星期,午休的时候龙馥突然从过来说,“那天晚上,我其实都看到了,和我哥哥在谈恋爱吧?”

 

“啊,是的。”金昇玟有点意外地点了一下头,“那你觉得,这是好的事情吗?”

 

“是好事吧。”李龙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下,“但是想说的是——”

李龙馥转过脸用很认真很严肃的眼神看着他,“昇玟尼,我哥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当然知道啊,不然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是,我的意思是....”李龙馥卡了一下,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昇玟很优秀,所以是输一次也没关系,是输得起的人。但哥不是。哥好像已经足够辛苦了。”

李龙馥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不起啊昇玟尼。”

 

金昇玟去轻轻地抱了一下李龙馥,“我知道,真的。我努力不给他带来辛苦,好不好?”

 

放学之后给龙馥发了这样的消息。

 

【昇汪:可能不会相信那个,只是和他认识了没多久的人会这么喜欢他吗,也大概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是想说真的很爱哥,不会因为来得迟就变得少。如果语言没有办法让人信服,那就会做出让人信服的行动来。虽然哥可能不太需要吧,但是我和龙馥大概是一起守护他的关系】

 

【昇汪:其实我们三个是互相守护彼此的关系ㅎㅎ】

 

【昇汪: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肉麻太恶心了啊。米安ㅠㅠ就当作酒后发疯一样在看完之后把这些消息全部删掉吧ㅠㅠ】

 

【lix___:哎一古;;昇玟呐】

 

【lix___:好爱你,好爱大家】

 

 

****

 

 

其实早在李旻浩用那种火急火燎的语气打过来电话的时候就该感觉到不对的。好像从来没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过的李旻浩居然也会有那样着急到反常的时候。

 

“金昇玟,学校里有人欺负龙馥吗?”

 

“啊?”金昇玟愣了一下,只能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于是也想到了龙馥哭着说不要告诉哥的样子。权衡了一下之后决定遵守对朋友已经许下的承诺,“没有那样的事情。”

 

“你确定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或者说你在瞒着我?”李旻浩在电脑那头冷笑起来,“说话注意措辞哦小子,要不要再仔细想想看?”

 

“阿尼,哥。”金昇玟了解李旻浩发火的前兆,有点乱了阵脚,打算把这个话题引开,“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去直接问龙馥而来问我呢。”

 

“他会告诉我吗?”好像是真的在发问似的。

 

“不问怎么知道?”

 

“这种事情如果他没有主动告诉我,那就是不想说。实话说我拿龙馥没有办法,但是对你不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可疑啊,金昇玟。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站在他那边,但是等我真的发火了这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金昇玟讪讪地干笑了一声,“哥好像在威胁我一样。”

 

“也许不是好像呢。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了,滚出来见我。”

 

等金昇玟拿着手机匆匆跑过来的时候,李旻浩已经半靠在路灯上吃了很久的棒冰了。塞了一个到金昇玟手里。一路上已经被吓得不轻的金昇玟此刻都有些头晕目眩,什么东西啊这是可以吃的吗掺了毒药还是吐真剂啊,西八真的是鸿门宴啊也许是什么断头饭或者最后的晚餐吧。

 

李旻浩在一旁看不下去,一把把棒冰抢回来,“你要不想吃别吃了。都tm要化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啊哥。

 

金昇玟又把棒冰接回来,在李旻浩并不友善的目光沐浴下大义凛然地撕开了包装纸。

 

“行了,来算帐吧。”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有没有这事儿。”

 

金昇玟嘴里的棒冰被他一口咬断半截,在嘴里冻得他讲不清话。咽下去这一口之后抬头跟李旻浩对视,完全是要么说要么死的眼神。对不起啊龙馥,在人身安全被威胁的情况下可以不遵守承诺吗?况且觉得这本来也确实是理应告诉那哥的事情。

 

那时候金昇玟还不知道他自以为是的道德和逻辑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也许17岁的男孩骨子里无论如何残存好斗性的正义。于是迫于淫威点了头,“是有这样的事情。”

 

李旻浩又冷笑一声,“你小子挺行啊,还帮着他瞒我,他给你什么好处?”

 

“哥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去打架?”金昇玟蹲在李旻浩旁边,没敢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居然胆大包天地顶起嘴来。

 

“那怎么办,让龙馥一直这样挨打么?”

 

“‘一直’?”金昇玟感到很惊讶,然后一下子抬起头跟李旻浩对视,撇清关系,“我只知道一次,那时候我们俩还没有交往。”

 

“昨天在他身上看见那么大的伤口,还很新。”李旻浩把最后一口棒冰一股脑塞进嘴里,把棍子随手扔进垃圾桶,腾出两只手给金昇玟比划。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连我都不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哥真的要去打架?找到欺负龙馥的人然后把他们都揍一顿?说下次不许再欺负龙馥了?”这样的计划真正说出来显得又幼稚又理想主义,可是确实是出现在李旻浩脑子的念头和即将会去做的事情。

 

就像那段时间赚钱的唯一手段是打黑拳一样,现在好像也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有A和B的两种选择的,至少哥和龙馥的人生没有。

 

只有YES OR NO。YES是继续忍受挨打,NO是挥舞起拳头反抗。

 

看起来太荒唐了,他们没有出路的日子。失去了公平的坏的世界,像大山一样压在被迫成为了坏孩子的哥身上。所以当真正开始讨论这件事情的可行性的时候,李旻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金昇玟也把棒冰吃完了,他蹲在地上捂住脸,感觉自己好像仗着什么身份在无理取闹,“哥没有收我的钱,我要买哥的健康的那件事,还作数吗?”

 

李旻浩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后面揪着他的领子让他站起来。就这么在马路边揽着他脖子胡乱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刚吃完棒冰的昇玟舌头微微发凉,李旻浩的吻看起来又像是安抚又像是讨好。李旻浩拍拍他汗津津的脸,“昇玟,我答应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打架。”

 

如果那时候拦住了哥就好了。

 

但是没有如果。因为没有选择。

 

***

 

失联了。

 

没再能联系到他们,无论是哥还是felix都。最后一条消息是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后的那个周一。

 

【健康地活着吧1025:完事了】

 

金昇玟那天睡得很早,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回了消息。

 

【昇汪:把坏人全揍了?】

【昇汪:爽吗哥ㅋㅋㅋ】

【昇汪:报仇的感觉...kk】

 

然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一条消息。龙馥从第二天开始没有来上学。

 

完蛋了,金昇玟在内心对自己这样说。完蛋了,真的出事了。不是什么女人才有的那种狗屁第六感,而是对着空空的同桌座位和正好发生的那些事情任谁看都能联系上并觉得完蛋了的现状。

 

总不能为了让自己活在幻想中而丢弃理智去否定现实,再说联系不上哥和龙馥的世界算哪门子幻想世界,是糟透了一天都难以忍受的日子。

 

帮着英语课代表一起抱着本子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和课代表同学撒谎说了有学习上的问题要问老师就留在了办公室。等着班主任回来的时候走过去,小心地问,“老师nim,想要知道一下龙馥xi为什么不来上学了?”

 

老师对他的问题似乎感到很意外,短暂地露出了那种因为招架不来而慌乱的神情,然后故作镇定地推了推眼镜,“啊...他们家里自己出了点状况,本来不也是澳洲移民来着么?来韩国可能也不会长久读书吧,总之是办了退学之后走了。”

 

金昇玟脑子里已经一团乱了,却还是维持着表情跟老师点了头道了谢。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却被老师喊住,“啊那个昇玟,你跟龙馥是朋友对吗?”

 

金昇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以为老师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但老师只是叹了口气,拿起眼睛布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啊,没什么事情了,你走吧。”

 

头晕眼花地从办公室回到教室,明明是短而熟悉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走了很久,差点撞到几个穿着短裙正和好朋友激动聊着天的女孩子。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回到了座位上。

 

家里出了点状况,不会长久读书,退学....西八这些都是什么啊,分开都能明白意思的词语,现在却都无法理解了,成为几个大大的白底黑字韩语词汇卡片出现在金昇玟的大脑里。金昇玟知道老师肯定隐瞒了情况,但是现在哥和龙馥是值得相信的吗?在他们不回自己消息之后居然也动摇了。

 

“不会长久读书。”这种事情到底是把龙馥开除而编造出来的借口,还是一开始就等着金昇玟掉进去的陷阱。金昇玟已经不知道了。这tm难道是在拍电影吗,昇玟的楚门世界,楚门好朋友龙馥,楚门爱人李糯哥。

 

龙馥的手机在35个小时后终于启动了,然后立刻给金昇玟打了电话。听到龙馥声音的昇玟鼻子酸酸的,没想到龙馥在电脑那头直接哭了。

 

在龙馥带着哭腔一团乱的话语中大概复盘出下面的内容:

 

在那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直接被叫去了学校。那个时候打人事件刚过去2小时。

 

想要坐牢吗?嗯?虽然是第无数次打架,但还是第一次打了这种不是混混而是真正有身份的人,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他们的力量。

 

还是未成年吧?还有3个月才20岁,仗着未成年所以可以随意地干任何事情?呵,没有监护人啊,把这个事情说出去下场会更惨吧,小子,想要这件事情闹大吗?

 

我们家孩子欺负龙馥?我们家的好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你有证据吗?他身上的伤口?怎么能确定是我们家好孩子打的?万一只是随便撞到了哪个墙角呢?

 

西八是混蛋吗,那种伤口怎么可能能够自己撞伤啊。任谁看都是挨了揍之后留下的痕迹。

 

监控?对不起啊,学校里的厕所没有监控。走廊吗?摄像头正好坏掉了呢。

 

总之就是,最后的仁慈是给我们家孩子道歉并且赔偿医药费。不送你去监狱了,真tm羡慕你啊,遇到我们这样大度的人很幸运吧?

 

恶心,恶心,恶心坏了。完全彻头彻尾的恶人在这里谈什么仁慈。西八,吐一口痰在地上让你擦干净而不是舔掉这就是仁慈吗,西八。

 

把身上能够拿出来的23万全部都拿出去了,那天晚上差点在路边喝西北风。龙馥其实从那个时候就想打电话给昇玟,但是李旻浩说绝对不要。

 

绝,对,不,要。

 

谁都无法违抗的那种样子下的李旻浩,于是干脆就把一切通讯工具都关上了,出现了那种失联的局面。

 

“那现在李糯哥在干嘛?”

 

“他在阳台上抽烟,完全疯了,每一天都在不停地抽烟,好像要死掉了。”

 

“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肯定不行!”李龙馥压低了声音还是难免激动起来,“他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是偷偷在卧室里给你打的电话。”

 

金昇玟不知道说什么,也并不想哭,眼泪似乎倒着流流到嘴巴里了,整个舌苔和喉咙都是苦的。

 

李龙馥把电话挂了。走出房间,看见李旻浩就这么拿着根烟双目无神地盯着他。

 

李龙馥被他看得心虚,扯开了话题,“哥能不能不要抽烟了。”

 

李旻浩把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伸手摸摸李龙馥的后脑勺,“又哭了?”

 

“嗯。”

 

“一个人在房间里哭的?”

 

“嗯。”

 

李旻浩扯着嘴角,露出了那天之后第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打电话给昇玟了吧。”

 

 

8

 

“昇玟尼,最近过得还好吗。”李龙馥不来上学的第5天,他又打电话给金昇玟。说出来的话好像5辈子没有见过他了那样,于是觉得有点滑稽,轻轻地笑了一下。

 

好个屁啊,没有你们两个的人生怎么能好起来呢。虽然在过去的17年有很多日夜都是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但是就像一直走在冰天雪地的人突然找到了温暖的火苗之后,尝过好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劝说他放弃这一切呢?真的好像过去了5辈子那样感到刺骨的寒冷。

 

但是对着话筒故作轻松地说,“还可以吧。”然后又故作轻松地问,“那哥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李龙馥低着头,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桌子上胡乱走神画着圈,“嗯。他知道我在联系你,也没有说什么,但是每次都会露出那种如果我让他跟你说话会把我打一顿的眼神。”

 

金昇玟笑起来,“莫啊,说什么呢,哥最不会打的人就是你了。”

 

李龙馥也被自己的玩笑逗乐,笑了两声然后小说地说,“对欸。”

 

“什么时候可以见你一下吗。”

 

李龙馥的语气突然有点慌张起来,“啊,这个不行...”

 

“嗯?”

 

“昇玟,我们要走了。我和李糯哥。”本来不想提这个的,李龙馥快要说不下去了,“我们在准备搬家,房子也没再租了,明天就走。”

 

“去哪啊?”

 

“不知道。也许是釜山,也许是更远的地方,也许会离开韩国。总之不会呆在这里了。”

 

然后就一句话也没能听见,好像掉进了水里,要不然就是掉进冰窟了。龙馥还在那边徒劳地喂喂喂,金昇玟却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搞错了吧,游戏能重新开始吗?重新创建角色选择地图,西八,得要避开现在呆的这个世界,0星差评不推荐。有那种地方吗,哥和龙馥和昇玟永远生活在一起的世界,得去那儿才行。

 

一直没能得到回应的龙馥把电话挂了。金昇玟还是这么举着话筒放在耳边,“嘟嘟嘟——”的电子音。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始绝望的,而不是在更早的时候,在龙馥挨打却找不到解决办法的时候,在哥赔上23万的时候,在听到老师说“不会长久读书退学了”的时候,原来都悄悄怀着侥幸心理是吗?

 

李旻浩身上有那种解决一切烂摊子的魅力,好像什么事情都能笃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悄悄地在内心说服自己这次也一样了。就像看超级英雄电影,总有充满力量的超级英雄在最后一秒冲出来逆风翻盘。

 

啊,原来哥不是超级英雄啊。

 

“房子也不会再租了。”感到一切结束的似乎是这句话,这是真正的末路了,产生了那样的想法。那个承载了三个人全部热腾腾的玩闹和幸福的屋子要丢下吗,还有在房子后面空地上梦一样的火花,这也可以丢下吗?啊对了,流浪猫!这要怎么办,如果舍得离开金昇玟的话,那这个也舍得吗。

 

西八,真的大脑乱如麻了。

 

现在是晚上6点,离龙馥接了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金昇玟还是没能把半条灵魂捡回来,一个人坐在卧室里,看见窗边太阳行走的轨迹,从东边一直到西边。躺倒了在了自己卧室的床上,想打电话给姐姐,于是没反应过来那边是几点钟就胡乱打了越洋电话过去。

 

却在姐姐接起电话之前先找回了理智。就算接通了要说些什么,喜欢的人要走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求着他留下来,明明知道那样不可能,和姐姐聊又会有什么多余的选项出现呢,似乎也有点厌烦不相干的人干预他和哥的感情,因为爱是排他性,他们有太多无法跟第三人交谈的词不达意。

 

打给哥吧。

 

脑子里骤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就算他不愿意接,不会接,也打给他吧,连通话的勇气都没有,靠着龙馥在传达的拒绝的含义,这样的态度也无法证明真心地想要和哥在一起吧。

 

不是突然拥有的勇气,而是突然想要展现的真心。

 

事到如今了还要留下遗憾吗?

 

[正在呼叫中...]

 

金昇玟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前几次压根没有打通,打到第五次的时候通了,但是很快把他电话挂了。金昇玟看见卧室墙上的时钟,是七点一刻。

 

他穿上外套飞快地冲出了家门,平时都是坐着公交车去那个家的,今天却连最后的耐心都没能留下。那条曾经无比熟悉的道路,被无条件地延长,因为急切的心情而像没有尽头一样,在17岁的金昇玟脚下变得薄薄的了。

 

李龙馥,李旻浩。闯入他17岁生命的李姓男人们。他的友情和爱情在此刻都命悬一线。跑得太快所以几乎有了向前冲的感觉,似乎下一秒就会立刻脸着地地摔一跤,柏油马路离他这么近。

 

不是去挽留,而是道别。这是事实,但是金昇玟把它避开了。风呼呼地在耳边吹着的某一瞬间好像哭了。流动的空气极快地划过他年轻的眼睛,那双小小的黑色的海于是涨了潮。也可能没哭吧,因为强烈的心情过了头,铺天盖地压过来的瞬间把表情丢了,也或许也因为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平时坐车都要花上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飞快跑着居然没有到一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气喘吁吁地看着那栋破旧的房子。屋后的场地上,在眼睛睁开和合上的某一刻好像还能看见穿着裙子发疯的那一天,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掉最后一根火柴点燃的火花,最后的爱情,金不换的燃烧青春。在恍惚间全部重现了。

 

走马灯,人死之前才会一幕幕播放的。现在金昇玟蹲在地上疯狂喘着气的时候也出现了走马灯。那也是死亡吧。他现在和李旻浩隔着的4层楼,是他初恋与死亡的距离。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地区的电力供应比较糟糕。路边没有完善的电灯,光亮的来源是楼房里的住户。李旻浩和李龙馥住的那栋楼住户并不多,寥寥无几亮着光的房间,金昇玟一眼就能认出哪片小小的光亮地下浸润的是他们两个人。

 

这是最后的光亮了。耗尽了金昇玟最后的夜晚。

 

金昇玟终于把气喘匀,他又给李旻浩打电话,没有人接。

 

金昇玟打电话给李龙馥,那边接起来了。李龙馥的声音有点发抖,“怎么了,昇玟尼?”

 

“打开窗户看看,我在楼下。”

 

然后是立刻从窗户里探出来的熟悉的脑袋,在逆着光的夜色里那么清晰,以至于他看见那后面一闪而过站在暗处的人影,是李旻浩。

 

“你来干嘛啊?”说着好像有点埋怨的话,但根本不是那样的语气,李龙馥又有点带上哭腔,却一眨不眨地跟金昇玟对视。

 

“让哥接下电话吧,真的真的拜托了。”

 

看着李龙馥把电话硬生生塞到了李旻浩手上,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慢慢地把电话放到耳边。金昇玟听见他的呼吸声,当下心里抽抽地疼。

 

把所有情绪都收住了,故意像小孩子胡闹一样在李旻浩面前说出那些话,“哥,明明已经拼尽全力的去爱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够?”

 

很久之后那边才听到了回应。

 

“昇玟尼。”李旻浩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喊他,“做一个不需要用拳头也能守护别人的人吧。不要像哥一样。”

 

可是一直想要守护的人也是哥啊。

 

哥难道不知道吗?

 

西八,说那些话出来干嘛?心疼得几乎要不会跳了。简直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了,只有痛觉。是被带走了吗,在李旻浩接起电话的时刻,或者更早,早在爱上李旻浩的时刻,已经被用小刀一点点从胸口挖下他稚嫩的流着血的心。

 

电话被残忍地挂掉了。金昇玟在学校合唱队当主唱的清亮嗓子这下派上了用场,他站在楼底下,把手摆成喇叭状然后放到嘴边,大喊的声音把麻木冷漠的夜晚撕扯出乍亮。

 

“龙馥!到可以穿裙子的地方去吧!”

 

“李糯哥,到不会痛的地方去吧!”

 

喊完那些话之后立刻捂着脸蹲在了地上,粗粗的眼泪流淌在指缝间。

 

几乎用光了所有力气。本来狂奔过来就已经是过分的消耗了,现在就是变本加厉地到达了透支的地步。透支了未来十年所有拼劲全力去爱的能力和孤注一掷的勇气,都花在今天晚上了,成为送给哥最后的告别礼。

 

能恨他吗,贸然闯进来给了爱却又贸然收回去的人,几乎快要毁掉了昇玟原本枯燥循规蹈矩的一整个人生,到最后关头还不愿意跟他见面,只是说着看似漂亮的空话。都已经知道你不是超级英雄了啊,拜托拿下那些卡通面罩吧,在金昇玟面前的话,露出一点脆弱和不舍又怎么样呢。但还是装模作样着,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长大是被逼无奈的催化剂,逞强是你们的代名词。

 

那么该恨命运吗,好像也没办法,是命运才让两个人相见的。回到最初的起点会希望龙馥的同桌不是自己,那天放学没有看到李旻浩的侧脸吗。不会的,并不会的。就算痛也要无条件守护的那些美好的过去,即使时间倒退至第一天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压根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的。丢了半条命般只是被腿牵着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龙馥发来的车票信息,是去仁川的,明天早上9点钟发车。

 

【昇汪:我不来送你们了有考试真的来不了】

【昇汪:祝你们一路顺风到达目的地之后要记得联系我】

 

不要忘记我。

 

然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失去全部意识晕倒在家门口之前,这是给李龙馥发出去的最后两条消息。

 

***

 

李旻浩的声音一点点被夺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彻底沉默起来。本来是孩子气和大人感交错的那位哥,犯错之后好像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孩子气上,于是在反省中彻彻底底地把那部分割舍了。

 

李龙馥有时候也会故意摆出情绪高涨的样子,可是每次李旻浩只是很辛苦地露出笑着的表情附和一下,不知道谁是更辛苦的那个了。

 

说最多的话是在被迫接了金昇玟电话的那时候,其实也没说两句,但是好像短暂地喘上了一口气。李旻浩站在窗边目送着金昇玟离开,在弯弯曲曲狭窄的小路尽头变成看不见的点。鼻子似乎酸了一下,李龙馥瞧着眼色地把自己变成一块小猫被子,安安静静地裹上来。

 

龙馥躺在他怀里,能感受到极近地贴到胸腔的时候,从那里发出来微微的震动。李旻浩轻轻地笑起来,默默李龙馥毛茸茸的发顶,“我没事啊,龙馥。”

 

李龙馥不说话,把他抱的更紧了。那两声笑顺着身体这么传过来,好像来自洞穴,小石子砸到平静的水面然后荡漾开不紧不慢的涟漪一圈圈,在宇宙尽头所有能量耗尽前那个仿生机器人最后的求救信号。

 

李旻浩没用什么力把他推开去理行李,没有住多久也没有钱买太多生活用品,所以压根没什么好理的,李龙馥从衣柜里翻出那条李旻浩和金昇玟送的裙子与香水,一声不吭地塞到箱子的角落里。

 

打开手机看见金昇玟那条消息。

 

“昇玟说他明天不来了。”

 

李旻浩好像等着这句话一样飞快地嗯了一声,可是李龙馥偏偏看见他往行李箱里叠着衣服的手在空中一滞。

 

晚上的时候李龙馥抱着枕头跑到李旻浩房间说能不能跟哥一起睡,李旻浩没说话,就点了头。小猫爬上床乖乖躺倒大猫身边。不再说话之后两个人的呼吸这么明显,在最后的夜晚的空气里交叠。

 

“哥。”

 

“睡吧。”

 

李龙馥在很晚的时候睡着了,所以不知道李旻浩就这么僵硬地躺在他的身边,盯着天花板到了天亮。

 

昨晚和今天又有点不一样。昨晚是任何人都在心照不宣不动声色中期待剩下人做出什么决断的最后夜晚,但今天几乎只剩下匆匆忙忙得赶上的火车了。像李旻浩的恐高症,不敢自己去高层的地方但是真正被迫坐上过山车又没事。

 

他是需要推一把的人。买车票的时候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去仁川干嘛,但他知道他需要这个最后的截止时间推一把。

 

胡乱地吃完早饭就一手拉着李龙馥一手拉着行李箱出门了。通宵使他的五感都过分得敏感起来,那么一个显眼的黑眼圈凝重地挂在眼下。

 

走了,真的结束了。一直回头看那栋小楼的人是李龙馥而不是李旻浩。不是因为李旻浩不想念,是因为李龙馥有李旻浩推一把,但是李旻浩只有自己咬牙切齿地离开。如果随便回头的话,任何不设防的某一眼,也许最后都会成为在怀念和不舍面前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太好用的行李箱轮子在不平整的马路上碾过,发出格拉格拉的巨响,似乎跟所有的路人昭示他们要走了。

 

就这么行尸走肉般的去火车站出示了证件和车票,然后去了月台。

 

金昇玟不会来了。

 

离发车时间只剩下五分钟。内心还有没有对他惊喜出现的期待已经无从得知,李旻浩只希望能骗过自己,把伤痛降到最低。

 

一声不吭地上了车,订了两个位子,靠窗的那个自然而然留给龙馥。李旻浩抬头看着红彤彤的电子提示告诉他下一站停靠哪里。在整个时候,正发呆望向窗外的李龙馥突然激动起来,用手肘不停地碰着李旻浩示意他向外看去。

 

李旻浩抬起头,然后看见他。

 

看见在离站前向自己匆匆跑过来的金昇玟,他夸张地比划出动作,然后大声地说着我爱你。

 

李旻浩看见被两层玻璃吞没只剩下口型的那句话,看见最后告别的那一眼,那些拼命燃烧得毕剥作响的日子最终成为回声。

 

他看见变得越来越小直到他不再能看见的昇玟,这瞬间他的心脏是真空的,世界对于他们俩是真空的,如此空荡荡只剩下这两个,连空气成为都多余的。

 

他看见无声的眼泪成一条扑灭大火的河。李旻浩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微微发抖,他打开kkt,找到被偷偷放在最上面的那个头像,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我也爱你,所以不要哭】

 

尾声

 

是的,哥。除了希望把坏人全部赶跑的想法,和龙馥永远也不会有尽头的友情与祝福,对哥的思念与爱以外,我的内心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的火花。哥和我拥抱的时候,触碰到那些火花了吗?

 

我爱你,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两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下了大雨,金昇玟的同桌又变成空荡荡的桌椅,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分心,雨声那么大,他们都往窗外看去。

 

没有带雨伞,好在只是暴雨,在放学前天放了晴,走出校门的时候居然看见了彩虹。

 

在那个时候,收到了李龙馥打来的电话。

 

“昇玟呐,过得好吗?”

 

本来心情很一般的,在听到了李龙馥这样高涨的语气之后也难免高兴起来,抬头看着彩虹说了“嗯。”

 

“我现在找到了新的学校,虽然还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但是大家都很友好。”

 

“那很好~”

 

“还有就是,我接了头发哦!现在变成长头发啦。”

 

“哇,肯定漂亮。”金昇玟没能看到照片,只是想象了一下就说,“如果是lix的话会很合适。”

 

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最后又绕回他们避开的那个话题来。李龙馥有点小心地问,“我去叫哥来跟你说话吧?”

 

金昇玟刚想说不用,就听见电话那头李龙馥去喊李旻浩的声音,李龙馥迟疑了一下,然后喊了一声“欧巴。”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听到李旻浩的呼吸,那么久了他还是仅凭那些熟悉的频率就能辨认出来。

 

金昇玟就这么拿着电话,却感觉自己每根手指都要因为这呼吸而慢慢脱力拿不住了。

 

他怕李旻浩不说话,也怕李旻浩真的说点什么,几乎是抢着说,“我领养了那只楼房后面的小猫,因为听了哥的话,想做一个负责任的人。”

“他现在在我家生活的还不错,我想要做一个合格的主人所以什么指南什么攻略全看了。我给他起名叫幸福,是好的名字吗?因为想到他就会想到我们过去幸福的回忆所以这么叫了。”

 

金昇玟劈里啪啦地说完那些之后又说,“哥,我给你唱歌吧”

 

像是等了又等的汇报演出一样,就这么毫无伴奏地对着话筒荒唐地唱起歌来了。

 

오랜 기다림 너의 시간을 믿어

长久的等待相信你的时间

나를닮은너불티를깨워

好像我的你将火花唤醒

더타올라라후후후후

燃烧吧呼呼呼呼

꺼지지않게

不要熄灭

 

더크게번져후후후

继续蔓延开吧呼呼呼

지금가장뜨거운

此刻最滚烫的

내안의작고작은

我心中那小小的

불티야

火花  

 

唱到后面金昇玟一贯视为自负心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但是李旻浩什么也没有说,就是这样很耐心地把全部都听完了。

 

李龙馥第一次见到李旻浩那样的表情,那天下午的阳光洒在地板上,金灿灿的,李旻浩举着话筒,很安静很安静地笑着。

 

 

 

Fin.


省电模式启用中

【之焉】婚礼琐事

*无关人物过多

*记忆线乱成鬼

*又名《大家一起来恐婚》(?)


礼物散着说不出的香水味,新娘子说,那是她特意拿平时不怎么用的一瓶柑橘调喷的。包装盒买得太晚,是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来不及退,只好人工换了。焉栩嘉倒觉得玫瑰味道挺好闻的,眼下这个太像水果硬糖了。


“看!这是我媳妇挑的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小林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焉栩嘉抿抿嘴,说我都行。


“嫂子太客气了吧,我看看都有什么。”夏之光翻了一会,说,“真会买,我都行。”


“没让你重复人嘉哥的话!给我好好挑,挑个满意的,我可指着你们明天衬托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男生不好说,女...


*无关人物过多

*记忆线乱成鬼

*又名《大家一起来恐婚》(?)




礼物散着说不出的香水味,新娘子说,那是她特意拿平时不怎么用的一瓶柑橘调喷的。包装盒买得太晚,是她最讨厌的玫瑰味,来不及退,只好人工换了。焉栩嘉倒觉得玫瑰味道挺好闻的,眼下这个太像水果硬糖了。


“看!这是我媳妇挑的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小林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焉栩嘉抿抿嘴,说我都行。


“嫂子太客气了吧,我看看都有什么。”夏之光翻了一会,说,“真会买,我都行。”


“没让你重复人嘉哥的话!给我好好挑,挑个满意的,我可指着你们明天衬托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男生不好说,女方宾客不客气:“你选两个伴郎这么出色,谁衬托谁,好好说。”又是一阵大笑,没人嫌这揶揄过分,只有新娘佯怒,搂过小林的脖子,说:“我们小林怎么了,也不差呀!不行让伴郎明天带个头套!”


这下连焉栩嘉都笑了,他摇摇头,看着夏之光坐地板上笑得肆无忌惮,好一会被新郎拍了拍手,说别光顾着笑,帮忙把礼物包好了 ,我们来进行新婚前最刺激的单身派对。有人问怎么个刺激法,答曰真心话大冒险,被倒嘘了好大一下。

 

焉栩嘉手头的活干完了,他不太会包纸盒,扎个带子歪七八扭,新娘的小姐妹跑过来,哎,帅哥你这包的,我来吧。他拱拱手退下,香水味熏得头晕。伴郎西装还没试,他进了客人房,跟领结战斗了一会,总算摆正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得不说,除了发型有点变化,自己和刚毕业那会也没太大区别,用老妈的话说,宅男一个,摘掉黑框眼镜还可以看。


有人推开门,夏之光顾着发信息,门关上了才看见他在里面,“抱歉,不知道你在这里。”


“没事。”扣子全扣上有点难受,焉栩嘉解了领结松了下领口。夏之光不知道跟谁在发信息,脸上表情很愉快。见他看过来,夏之光手机揣进口袋,上下打量几眼,说:“他们是不是衣服给你订太大了?”


“没,这就是我的号。”他扣上外套扣子,确实有点空荡荡。夏之光走过来,很自然地用手在他腰旁边圈了一周,比划道:“这里,这宽了,不过来不及改了。你是最近加班累瘦的?”


焉栩嘉后退两步走到衣架旁脱了衣服,“想好了再说话,是谁无缘无故说要改响应流程的算法的?”他倒不是真生气,语气揶揄。夏之光说,诶,那可不是我,我不兴这傻逼兮兮的心血来潮。你们一改,我这边安全补丁也得打。这个月没一天睡够6小时的。


“领导都没睡6小时,我今晚自觉把睡眠时间减到4小时。争取跟上组织节奏。”焉栩嘉说完出了门。严格来说,夏之光不算他上司。虽然被塞了个多团队协作平台主管的头衔,除了传递会议精神,他们算法组这边弄什么夏之光都一副随你们意的样子,技术人员最怕行政限制,放养管理倒是省了不少嫌隙。


他平时很少这样揶揄他,公司里已经够多见人说鬼话的了。只是偶尔,就偶尔一次,心情不太爽,口头占下便宜。只有一次,夏之光回击了一句“我哪敢管大神”,又很快地住了嘴。脸上表情不太自然,觑着他神色,焉栩嘉只觉得好笑。小孩子的讨厌好笑,但想想,他现在还是很讨厌“大神”的称呼,又笑不出来了,难道他还是小孩。


freshman,字面意义上的新鲜人时期,一切都新鲜,意气都是锋利的。但小孩子模仿能力太强,心理状态还未成熟,礼仪就渐渐成人化。虚与委蛇的客气,自谦之下的自负,每一样都没意思。女生之间流行什么不知道,男生最喜欢“大神”“学霸”互相称呼。焉栩嘉看不懂这一套,讲了几次,越说别人越来劲。“大神就是大神,谦虚”,“学霸不声不响又来一个4.0”。他成绩没好到这种地步,专业是王牌专业,但大家都是天之骄子考进来,又能有多大的差距。焉栩嘉好奇,高中班里其他傲气十足的人,大一也是这副鬼德行吗。后来师兄组织了不同系别的中学校友见面会,一个脾气直来直往的女生当场就黑了脸,“不叫学霸会死?真要客气不如叫我爹。”焉栩嘉笑出声,转过头发现夏之光也在笑。夏之光那天心情很好,破天荒地,竟然用口型悄悄对他说:“说得好,真是毛病。”


“有没有人看到我的捧花啊?阿姨,我捧花放哪了?”新娘子娇娇声音响起来,有些着急,找了好一会。


“楼下客房呢。明天要用的东西都在那备着,放心放心。”新娘子绕过准备礼物的好友,说不行,还是要再确认一眼。焉栩嘉百无聊赖,吧台那站着他隔壁位置的同事,问要不要来杯咖啡。他想拒绝,喝了晚上睡不着,后来想想今晚这架势可能也睡不了,就说好,无糖双份奶。咖啡很香,小林说咖啡豆是他岳父去意大利旅游带回来的,喜欢给他们分点。


大家说哪敢喝大老板的咖啡豆,小林挠挠头,说下次我给你们买。焉栩嘉走过去,说给我半包吧,最近想买个咖啡机。小林热情十足,要帮他弄个好看包装袋,阿姨说你别忙了,我来给客人打包吧。


新娘子拿着捧花走过来,确实很美,纯真蓝色的绣球,缀着几支满天星。“好看吧!我挑了好久都不知道哪个好,小林说这个好看。”她抬头看向准新郎,笑得甜蜜蜜,任谁看了都觉得幸福。小林大笑,我可没有那眼光,正上班呢她发好几张图片给我,我让小光帮忙选的。


“嫂子喜欢就好。”夏之光接过那捧花,很仔细地把跳出位置的满天星又塞了回去。焉栩嘉记起来,他喜欢的花就这个。毕业照那天,学妹捧着一大束满天星走过来,又哭着跑回去。学校表白墙当天第一条写的就是,花是你最爱的花,可惜人不是你喜欢的人。


花被妥帖地放回原位,礼物也准备得差不多。新娘妈妈开车过来送龙凤簪子,又嗔怪地抱着女儿:“这些事情叫家里佣人做就好了,怎么还麻烦朋友同事。”新娘大笑,她肯定从小到大撒娇惯了,摇着母亲手臂:“妈妈你不懂,肯定是好朋友一起准备才有意思啊!我还没有和这么多朋友一起庆祝过,这才像婚礼嘛。”其他宾客也都表示不麻烦。阿姨说,怎么好意思哦,我看好多生面孔,是小林的朋友吧,也就你这么不客气支使人家。


“老公朋友就是我朋友啊!”讲完她又飞快地脸红,似乎为在大家面前这么称呼感到不适应,只好接着说,明天现场备的甜点,我让他们先拿了些,大家尝尝看,还有一批晚些送。


甜点也很漂亮,婚礼的一切都很漂亮。焉栩嘉虽然不关注这些,按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新娘子品味很好,恰到好处的精巧又带点俏皮。但他刚喝完咖啡,什么也不想吃,托盘推到面前的时候他摇摇头。夏之光坐他对面,见状问了句,你不要?他又摇了一次头,夏之光说,空腹喝咖啡,小心胃疼,我可不想明天一个人当伴郎。焉栩嘉挑起眉毛,不懂他干嘛,拿了个敷衍地咬一口,被奶油糊满嘴,他鼻子哼气,夏之光今天心情是不错,还有空作弄人。望过去的时候他却在跟别人聊天。


没等他放下蛋糕,巧合得很,奶油故事就被人提起来。软件开发部的一把手是班主任带过的学生,大他们四五届,大二做学生研究计划的时候老班让师姐帮忙带学生。师姐笑笑,说她想起来个好玩的事。手头的活都弄完了,满地都是纸盒碎屑和用剩下的彩带,阿姨手脚利落地收完,给他们腾出了空位,大家围着矮桌坐下。地毯很厚实,焉栩嘉摸了摸,克制了问商品链接的冲动。新娘子兴奋地拍手:“这也太像春游了吧!我爸以前都不让我跟同学去的,说什么不安全,搞得我这么大了都没有和同学去公园玩过。你说的什么好玩的事情啊姐姐,分享一下嘛。”


新娘很讨人喜欢,这是焉栩嘉的第一感觉。私底下大家也都对小林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太太这么可爱,又这么爱你。小林摆摆手,说哎呀,我这人吧,学历一般长相也一般,碰见我媳妇也就是花光所有运气了。这话兜兜转转传遍了公司上下,大老板说,小儿女情态,有什么出息。脸上却是很满意的。


没人嫉妒小林,虽然像他说的那样,以他的履历能进公司确实是搭了岳父东风。但小林是个爱自嘲的关系户,和部门的技术宅男们玩得来,说话也有意思,对自己是关系户这点十分坦荡。大老板让他在普通职位上历练,他也就只做能力以内的事情,专业活都交给专业人士定夺。谁不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太子党。


焉栩嘉还挺喜欢这人,处得来,不废话,聊起游有共鸣。公司那些关于小公主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资质平平大学同学的传言,他听到了就当没听到,也没影响他跟人相处。请帖送过来那天,他由衷地恭喜对方,小林摇头,说希望是苦尽甘来吧。焉栩嘉没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没想到小林下一秒就说想请他当伴郎,预备着也邀请夏之光,看他有没有空。他默了半秒,说,我要跟你说,我当伴郎的婚礼都举行得不太顺利,你信吗。准新郎哈哈大笑,说没想到他这么迷信。小林再三邀请他,称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焉栩嘉也再三强调,他会到场参加,但要是有别的人顶上,还是把这个重要任务留给其他靓仔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和夏之光一起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是太圆满。当然这到底是他的问题抑或夏之光的问题,因为两个人没有单独当过,不好控制变量法,推锅给推有点迷茫。


“我要跟你们分享的也是个婚礼上的事,哎哟,是我导师的婚礼。不行,还没说我就想笑了。说起来这个故事的主角就在现场。”师姐眨眨眼睛,众人四处望,焉栩嘉盯着空了的咖啡杯,棕色的水渍像特里劳妮杯底的预言。


“不自首吗?”师姐手指转啊转,焉栩嘉认命地抬头,那手却飘向了夏之光。


“噢噢噢——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大家好奇。师姐说,夏之光你不讲吗,他笑着摇摇头。师姐说,那我说了哦。“我老师婚礼也请了两个伴郎,就是我司大帅哥夏之光,和焉栩嘉。切结婚蛋糕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客人小孩直直冲了过来,夏之光当时,你是想拦住小孩还是推开蛋糕车来着,总之你们知道吗,他整个人摔进蛋糕里去。那蛋糕足足六层,糊了他一身。”


大家笑得背气。新娘子尤其,说明天要找两个人守住蛋糕,一个人守住夏之光。


师姐记错人了。摔进蛋糕的人是他。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想挡一下别让小孩撞上蛋糕餐车,地板太滑人一趔趄直接砸进蛋糕里。奶油是甜腻的窒息剂,他想抓住点什么爬起来,伸手都是软塌塌的蛋糕底。不知道谁把他扶了起来又被带得一起砸了第二下。夏之光声音响起来:“你别动。”面上的奶油被擦掉一大半,他总算能呼吸,比溺水更惨的溺在奶油海。周围闹哄哄,小孩哭着说我的蛋糕,他们砸坏我的蛋糕。焉栩嘉恶狠狠地讲,哪里是你的蛋糕!声音只有他和夏之光能听到。头发上西装上一片糟糕的白色,夏之光说,起来吧,洗洗脸,趁局势混乱我们把小孩揍一顿。


焉栩嘉记得他当时抬头看着他,眉毛皱的弧度准确无误表达出“什么毛病”四个大字,夏之光笑得更欢了,奶油从他头发丝又往自己脸上溅了点。


大概是前排围观的人太多,师姐在后面以为是夏之光摔了。他不打算解释,不想主动扯上关系,显得自己好像很热心这个讲故事环节,事实上,那杯咖啡喝下去他就困了,非常希望现在能回房睡觉。虽然明天什么事情都有专业的婚庆团队操作,他和夏之光也要早起一起迎宾。希望大老板心情一好婚礼后干脆给他们放个假。


小林很不错,新娘人也挺好,老板着实是,无法评论。第四季度的数据出来不太好看,老板不知道抽什么疯,说别人家企业文化很好,奖赏分明,我们公司这个情况,各部门主管都有责任,回去先写个五千字检讨报告,同时监督自己部门的人写,报告要深刻反思、厘清责任,同时提出有用的建议。焉栩嘉心说,建议行政人员不要不懂瞎指挥,建议老板多回家陪老婆孩子,建议公司就地解散,丫的。五千字报告他一个字也没动,明明就是上头市场决策错误,要他们左改右改,用户满意度降新低,反馈全都在骂人。隔了两天他被夏之光叫过去,说你报告没交?


焉栩嘉说,太忙了,昨天又给布置了四个加急任务,没时间写。要写就只能把任务停下来。


夏之光敲键盘的手停下,饶有趣味地问,你脑子是单线程的?


焉栩嘉还没回答,夏之光就伸手做停战状,说,不是骂人,我想说我也是。


是啥?


脑子单线程啊。这不还是你当年说我的话。焉栩嘉不记得了,他等着领导批评他。夏之光却又劈里啪啦打字,说发你了。


什么?


报告代写的淘宝链接,我试了,写得挺好。


……焉栩嘉没话讲。夏之光又保证,写得真的很好,赶紧买一个吧,你不写,其他人也不写,你们头儿不想当坏人,又要叫我来收,我可惨。


焉栩嘉问还有别的事吗,夏之光说没有,可以的话帮忙把链接发给部门其他兄弟,他实在不得空。


这种事情还不能算公司最傻逼的行径,年会之前就听说大老板要求所有营业额不达标的部门,主管都必须年会上自罚五杯诚意道歉。他说,看看其他企业!都要求主管跪地膝行,我们不做这种侮辱人的事情,我们尊重员工权利,但是,人在什么岗位,就要负什么责任。有的同志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很容易犯错误。思想上的错误会严重耽误工作。要时刻记得,为公司尽心尽力付出,才能安心地拿工资。


那点工资拿到不是安心,是可以安息。焉栩嘉咽下吐槽,点开脉脉,匿名发了一条动态,没几秒发现广场其他人也说了这事。那阵子反996阵势很大,喝酒道歉这事不了了之。但大老板很生气,说员工间风气不正,不把公司当家,家的秘密到处说,人心就散了!小林为这事又挨了不少脸色,焉栩嘉和其他同事请他喝了几顿酒。


“你们俩居然已经一起当过伴郎了,什么缘分啊这是。”新娘好朋友之一,自我介绍听了一遍,焉栩嘉忘了她姓什么,姑且叫她发箍女孩吧。发箍女孩催着问,小林豪气一挥,说,我郑重地再次介绍,我的两位伴郎,焉栩嘉,夏之光,他们俩原先就是大学同学。


在场好几个其实都是校友,甚至同专业。他们学院本来就被戏称为这个公司的后备人才培养基地。新娘的朋友比较惊讶,明显是对人感兴趣。新娘子很会做人,话头都往他们身上靠。“所以这是你们第二次一起当伴郎?”


焉栩嘉刚想点头,夏之光就回答,第三次了。除了大二那年班主任结婚的时候当过,大四毕业那年,一个实验室的师兄师姐同时领到了博士学位证书和结婚证书,师兄师姐非常照顾小辈,尤其喜欢他俩,一定要让两人来当伴娘。焉栩嘉想起来,新娘子今晚说,她最想穿Vera Wang的黑色婚纱结婚,但是爸爸不让,说不吉利。“小林都没反对呢。”新娘不满地撅嘴。师姐穿着做实验的白大褂,在超声波清洗仪旁边给他们展示自己最喜欢的婚纱牌子,焉栩嘉到今天还记得,叫Jenny Packham,他英语课本上认识的第一个女孩子名就是Jenny。师姐当时样子好幸福。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感觉大家还有很多没讲的故事。”可是我不想听,焉栩嘉想。除了互相有意思的人,谁在乎真心话大冒险啊。虽然他明天的身份是僚机,但在婚礼前夜还要撮合别人的爱情,心累。


师姐说,玩真心话大冒险还不如去撸串。是秋天还是冬天?好像是大三的寒假,她和师兄吵架了,其他人忙着圆场,焉栩嘉也笨笨地搭话。其他场合他总是能掌控大局的,碰上感情问题就歇菜。师姐不想玩游戏,啤酒喝得也尴尬,小师妹在旁边不敢说话,她身后站着一脸怒意的师兄。焉栩嘉觉得没意思透了,刚想站起来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就看到师姐的一滴泪掉进啤酒杯里,无声无息消失掉。她背对着师兄,没有别的人看见。焉栩嘉被眼泪震住,也没了动静,内心骂娘。夏之光椅子移得靠近师姐,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还是想呆在这。师姐说你们先走吧。那几乎等于是“我想给他机会”,他们识相地拿起背包回宿舍。快到小西门,焉栩嘉回头看,师姐头埋在师兄肩膀,他叹了口气,爱情,什么玩意儿。


“哈哈哈嘉哥轮到你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在秘密和面子之间选一个保全,还是选后者吧,焉栩嘉想不透他宅男一生有什么值得探索。如果这张脸是别人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他想坦白,这张脸只是一张脸,长得有故事不代表真的有故事。


“让我想想问什么”,发箍女孩看起来就不会放过他的样子,出乎意料地,不知道是看穿他云淡风轻下不易察觉的紧绷还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她说,请详细描述下你上一次打架的故事。


焉栩嘉想,上次打架,是小学还是幼儿园?上了初中他决心和其他皮孩不一样,贯彻君子动口不动手,哪里还记得什么打架。刚想说问别的吧,看见夏之光在他对面换了个姿势撑着脸,他回味过来,长大后打过一次架的。


“我大二的时候,打过一次架。当时我们有个国家立项的实验计划,我交了预案上去,老师们选到最后,我和另一个,嗯,同学,拿了一样的票数,他们就公示,打算请院里其他系的教授投票。然后我们当时,怎么说,有点误会。有人举报我的预案抄袭了一篇已经出版的论文,有人说是和我一起入围的同学寄的举报信。后来证明不是他寄的,但就是一言不合吧,就打起来了。”


研发部主管狂拍大腿,说你过去这么不稳重吗哈哈哈哈哈哈。焉栩嘉想,何止不稳重,那天他和夏之光都没客气,被其他宿舍的人拉开了才松手。事实证明,是没入围的另一个同学寄了两封举报信,控告他俩抄袭,又背后小动作让他们以为是对方寄的。虽然谁也没抄袭,但第二天答辩会两人挂彩参加,系主任脸都青了,当场撤了他们资格。焉栩嘉出了学院楼,看见那张公示通告没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夏之光追过来,说,我拿不了无所谓,那个狗人也被撤销资格才解气。焉栩嘉没说话,他打算回宿舍吃顿好的,夏之光又补充说,你的没选上有点可惜,我看了,你那个方案很好,老师们怎么想的。


焉栩嘉打断他,你知道就好,选上的那份写的是什么垃圾,和我们的就是断崖差距,花钱给他做项目还不如支援正门口那家章鱼小丸子,摊贩大叔的贡献都比他大。夏之光反驳,是你先出手的,要不我也不至于还手。焉栩嘉说放屁,明明你先挑衅。


他是真记不起来谁先动手了,记忆说是夏之光先那就是他先。他承认,那之前他看夏之光就只是一般般顺眼,没什么交情,知道班里有这个人,但是不一起玩。那天他通宵看球,喜欢的球队主场输得一塌糊涂,大概是这样吧,火气太大了。打架事件之后,宿舍众筹给他买了一箱凉茶。


年轻人啊,普遍问题就是,火气太大,想事情,不周全。大老板慢悠悠跟他说。很尴尬,彼时他在茶水间,一块脆脆鲨拆到一半,还没放进嘴里人就进来了。说完这一通没头没尾的话,又讲,听说小林邀请他和小夏当伴郎,是好事,怎么拒绝呢?焉栩嘉还没回答,就听他说,哎,是看不上我们囡囡的婚礼?也很正常,你和小夏在这班子人里啊,有出息。我看好你们。年轻人,眼光高点没问题。但还是那个话,眼光高也要有实力,有一定的背景,这个融会贯通,啊,就是……


焉栩嘉听得头痛,饿得肚子痛。午饭被急call,他什么也没吃。适时插了个话头,他答应了伴郎的事情,老板没有放过他,又念了一些他不想记住的话才走出去。焉栩嘉坐在椅子上,咸鱼状吃完了零食,又自暴自弃点了份巴沙鱼外卖。


小林后来跟他道歉,说不知道谁嘴这么碎跑去讲,要是为难就算了。焉栩嘉说不会,挺好的,就是责任重大,要有比我稳重些的人更好。小林竖起大拇指,说你和小光是年轻人里顶级稳重的了。焉栩嘉沉默了一会决定继续沉默。茶水间的零食不知道谁采购,他都不喜欢,除了脆脆鲨。也就老指着脆脆鲨薅。刚好其他男生不吃甜食,女生怕卡路里,一袋子都被他解决完。那天他拿了最后一块,满意地咂咂嘴,下一秒看见夏之光拎着两大包走进来,他艰难地咽下嘴巴里的那一口,斟酌着要怎么说这几个月来吃光脆脆鲨的就是我,夏之光却没什么反应,直接撕了包装,往他手里塞了好几个,说,吃吧。这叫他更尴尬了。


关上茶水间的门前,夏之光声音传过来:“多吃点,小孩长身体。”


草。


师姐也爱吃零食。值班的时候各种各样小零食不断,她挑的就很好吃。他们和师弟剪刀石头布,谁赢谁和师姐排一起值班。焉栩嘉想到这又默默叹气。那个长直发笑起来像弯月的女孩子是院里很多男生的牵挂,但她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焉栩嘉也在宿舍夜聊环节被拷问过有没有对师姐产生不该有的想法,他很坦荡,承认欣赏她,但又解释,欣赏和喜欢是不一样的。解释谁听呢,大家都起哄,噢噢噢我们心如止水技术宅也会破戒。他摇头,这话宿舍说说就好,师兄听见了会不高兴,师姐也尴尬。也没人会真的跑他俩面前说,师兄就是翻不过去的那座山,他已经足够优秀,遑论另一个人把他当唯一,被爱是无敌的,还有什么人能翻盘赢过。


只有室友小西很认真问,欣赏和喜欢的不同是什么?


焉栩嘉抖开被子,把床头杂志摆整齐,半天整理出语言。欣赏她,就是很单纯的愉悦,不会因为幻想拥有她而狂喜,下一秒又因为害怕得不到而焦虑。喜欢会焦虑吧。


小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焉栩嘉啧了一声,你看我除了为电工学焦虑过以外还为什么焦虑过?


小西说,也是。他关了灯,一片黑暗中,其他室友的呼噜声很快响起来。焉栩嘉手机里小说翻了一页,听见小西叹了一口气,很小声说,我完了,我在焦虑诶。


积木跨啦塌了一大半,新郎拍脑袋,说怎么回事,我也能失手。众人起哄声中,他抽了真心话,“请说出目前最让你感到害怕的事情”。


他琢磨半天说,我能娶到我媳妇,这么幸福的时候,哪还有空害怕呢?


大家不买账,一定要他说。小林想了会,说,我怕我爱我媳妇还爱不够,还要多爱她一点。


呸呸呸,大家作呕状,只有新娘子扑进他怀里,说怎么啦,不服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


“你们也快点找个人结婚嘛。”新人合照后班主任一脸坏笑说道。


“老师,你说的是人话,我们才大二啊???”这句祝福又被老班写在了毕业纪念册上,当时他小孩刚出生,署名还写上了儿子小名,臭不要脸的晒幸福党。夏之光让他请了班里两顿烧烤才说算了。几年之后,他们请老班吃饭,差不多的话,他说,也别那么快结婚,一个人挺好的。


他刚离婚,脸上胡子拉碴。焉栩嘉忍了半天没问他这模样教学督导不抓吗。焉栩嘉没喝多少酒,啤酒味道就那样,不过喝个感觉。他感觉老班今天要醉,其他同学也是一副拉开了架势喝的样子,环顾四周只有夏之光看起来还清醒。老班说,网上说得好啊,你们看没看那个,爱情,啥他妈的爱情不爱情,爱他马勒戈壁的。


有同学劝,别气别气,这,人总会变的,别留恋不值得的人。老班眼泪鼻涕混一起,焉栩嘉强行拿开了他的那杯酒。老班声音含含糊糊,他说,我不气她,我不恨她,我恨婚姻,恨爱情,你知道吗。她没嫁给我之前多可爱啊,我也是。再来一次我绝对不犯错了,娶她就是看着我们两个被爱情拖累。


他声音低了下去,还在骂,爱情你麻痹,把我的爱人还给我。焉栩嘉觉得他是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诶,先不提游戏的事,你们打算要几个小孩啊。”新娘看向小林,一副你做主的意思,小林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不着急,以你意见为主。


师姐说还是女儿可爱。师姐哭着说他说他要和我养一个最可爱的女孩。毕业典礼那天的串场ppt,师姐夹带私货放了他们的合照,计院欢呼声差点掀翻大礼堂屋顶。师姐撕烂了合照扬手撒出去,又跑到马路上捡。师姐每次分零食都开玩笑说是喜糖。师姐哭得说不出话,焉栩嘉勉强听清楚,她说,吃了喜糖,你们都是见证人,他怎么可以反悔。师姐笑得很幸福……他为什么牵着别的女孩……Jenny什么的婚纱很衬师姐……为什么照片拼不回来啊……为什么拼不回来……我想他回来啊……


他最后一次见到师姐是一年前的校友见面日。她跑过来,问有没有见到师兄。没人见到,她说不行,一定会等到。风那么大,夏之光脱了外套给她披上。焉栩嘉给她点了咖啡,可人还是冻得一抖一抖。没人劝得动,唯一一个女孩子被男朋友接回了家。他们几个像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不知道拿师姐怎么办。


焉栩嘉蹲下去,放低声音问,害怕惊扰她。回家好不好,师姐,再呆下去你要感冒了。他刚说完,夏之光在旁边一哆嗦。师姐拽住他们两个的手,眼泪断了线,绝望情绪的密度太大了,下沉到地面,裹住感官。她说,别爱人,如果注定要辜负她就不要爱她,给我希望又走掉,这算什么。你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其实不是在对他们两个说话,但是焉栩嘉不敢看她。他最怕急转直下的幸福故事,一切在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就应该结束掉了吗,为什么还有后续。续写的章节都删除,幸福的假象维持在极大值那一刻不行吗,谁要看公主落难,滚蛋。


“好,现在轮到小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选了大冒险,给通讯录倒数第十位打电话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夏之光说人家肯定不信,被撺掇着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翻,防止作弊。他一溜划到底,又一个个往上数。某个瞬间焉栩嘉以为倒数第十是自己,想说这也没法玩,结果发现数错了,是他的室友小西。夏之光显得为难,说这个大学同学好久没联系,就这么打过去会不会太打扰。有女孩子笑起来,这么紧张肯定有鬼。夏之光说这是个男生。男生更好!女生们推着他,手轻轻的,不是很逾矩,又显得亲昵,焉栩嘉分不清有多少双手。夏之光抬头看了他一眼,被捕捉到,女生又追问,看嘉哥干嘛,你们三个有一段?


女生就是小说之王,想象力本力。夏之光说那是嘉哥本科室友,我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焉栩嘉说,好像跑新疆去了,教当地小孩一点计算机,也教数学。说要去两年,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教数学?我怎么记得他数学还是抄的你卷子?


那是另一个人。


电话拨出去,等很久很久,有人接了。小西声音欢快,大帅哥!找我干嘛?


夏之光突然哽住,半天没说话,脸涨红起来。焉栩嘉想到,是的,当初故事也是这么开始的,小西跟他们绘声绘色讲到烂,说他如何用帅哥帅哥帅哥的恭维路线打开心扉。夏之光怎么才记起来?也不怪他,焉栩嘉自己也才刚回神。夏之光说,没事,玩大冒险让我打电话呢,你最近怎么样?


周围小小声的“切,没意思”也没打扰夏之光叙旧。小西说,他刚刚在外面看星星,托人买的望远镜,那里快递也很方便。还不回来吗?不啊,这里挺好的,呆久了觉得比大城市舒服多了。你呢,上次嘉嘉说你们去了一个公司。


焉栩嘉和夏之光两个人互相看着。他笑着回,是啊,孽缘不孽缘,不巧,老子现在还是他一个小小的领导


除了焉栩嘉也没什么人在仔细听这通电话,还是有人赏脸地笑了。小西说,你们那边好像很热闹,要不明天聊吧,不耽误你们玩。夏之光说好,小西又交待,别工作太忙,和嘉嘉找个机会一起过来玩,他说很想吃哈密瓜。


焉栩嘉没说话,夏之光口型道你要不要说两句,他摇摇头,电话就这么挂了。


新娘子好奇,你和这个室友关系不好吗?


不是,他性格活泼,说起来没完没了,估计得把你们的故事也交代一遍,明天再讲好了。焉栩嘉说出口,又觉得他性格早变化了,新疆的日照好像晒掉了他离开前的一片忧郁,语气里听出来稳重,应该是过得不错的。


夏之光没完成大冒险,要做二十个俯卧撑。焉栩嘉接过小林拿来的柠檬水,总算把咖啡味道压下去,听别人起哄。大三运动会那年,夏之光跟生科的人比赛俯卧撑,赢是赢了,人跟尸体一样平躺着站不起来,男生们借了医疗小组的担架想把他抬回寝室,夏之光死也不肯,焉栩嘉站边上,一只手扶着担架,一只手把他推倒。夏之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焉栩嘉回,确实是在乘人之危,别质疑,老实点。


一路上男孩子们喊着“计院第一天下无敌生科弱鸡全部躺平”的口号,女生觉得丢脸又好笑,还要探头问夏之光有没事。焉栩嘉也想捂脸,没等他喊闭嘴,宿管阿姨跑出来,吵吵什么,给他们全拿下了。


俯卧撑做得很轻松,夏之光平时也健身,还去舞蹈室,维持着跟大学差不多的习惯。说实在他也不是很清楚他习惯,只是男生寝室日常路线几乎固定,他每天上课乐团广播台实验室分着跑,跑过了四年,认识了一帮好朋友,其他时候的记忆都是淡淡的。夏之光手伸到他前面,“把纸巾递给我好不好?”


他突然想说不好,怎么回事,手还是机械地动作了。谁说不好来着,谁斩钉截铁说不好,某个坚定的声音,不带犹疑地说了“不好”。


“不好,我誓词,诶我誓词还没改。”新娘子喊起来,小林又是安抚地拍拍她,你随心所欲说嘛,可能到时候就只记得哭了。


“乌鸦嘴!我才不要哭,妆都花了怎么办。”


谁多嘴接了句“你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随即就开始周杰伦歌曲合唱。小西很喜欢周杰伦,坚持结婚誓词里一定要用到歌词,另一个室友说,你连这都想好了?


小西得意地把焉栩嘉推到前面,说我伴郎都请好了!他,还有我们大帅哥!


说的是夏之光。是的了,夏之光之前说得不准确,他们曾经差点一起当第三次伴郎,算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但是差了点。差多少,半步吗,小西说半步也是很长的距离。


你退半步,我退半步,我们合起来就是一步。小西扳着手指,脑袋上不知道谁给他拿的冰袋,脸颊还是肿的。焉栩嘉笑他,说,他退半步,你上前三百六十度回旋踢进行物理打击279下,请问,这一共几步?


几个人都笑了,小西一边笑一边叫唤,说脸上疼,让焉栩嘉闭嘴。但他自己笑个没完,笑着笑着流了一脸眼泪,因为躺着,有些直灌进耳朵,他喊夏之光,帅哥拿个棉签给我。


夏之光问,他退半步,我以为按你性格会往前半步抵消掉的。


那是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啊。我们都是恋人了,他怎么可以后退啊?孬种,狗比,老子瞎了眼看上他。


他连骂人声音都是好听的,院里的女孩子总结道。小西骂人像和你开玩笑。焉栩嘉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骂。夏之光拿了纸巾小心翼翼帮他擦脸,小西感慨,真好,受伤有帅哥服侍。夏之光回,这里这么多人,您翻牌子吧。


他又咯咯地笑起来,过了会说,帅哥,你要不考虑下照顾我一辈子吧,我还是挺可爱的,刚分手,很available。


别拽文。

别瞎闹。


他和夏之光几乎同时说话。声音叠在一起,一样的低音频道,倒分不清哪一句是谁说的了。小西没说话,又接着边笑边哭。焉栩嘉知道他会好起来,自愈能力不够强都没办法在现代社会生存。


门铃响了,是第二波甜点。玩了一阵游戏都饿了,小林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盒子打开来是杯子蛋糕,香草味道。焉栩嘉接过一个,下意识讲,生日快乐。


“什么生日快乐啊,是新婚快乐!给孩子饿晕了。”新娘往他手里又塞了一个,纸杯还留一点温度,是新鲜出炉的。夏之光伸手过来拿走,很自然地掰开吃了。他点点头,说味道很好。


大家吵着要玩下一波真心话,焉栩嘉杯子蛋糕吃完,倦意跟龙卷风一样刮走了他剩下的意识,人扒拉着靠近了沙发,拉了靠垫当枕头。不巧被人看到,非要他讲爱情故事醒醒神,焉栩嘉想,到底醒谁的神。他坦白,没有喜欢过人,感情史空白状态。全场哗然。他那么困都能看到发箍女孩费大劲捅了旁边女生一下。又来了,为什么人们老觉得伴郎伴娘就应该凑一对,真爱又不是什么靠近就沾上的锦鲤运气,就像那个抛了又掉的绣球,如果我就不接,如果它非要砸,丘比特又能拿我怎么办,换一支箭射杀我不存在的爱情吗?但他不想在气氛正好的时候扫兴,自嘲道,理工男嘛,和尚庙,单身也很正常,再看看工作后我司强度,唉。大家轰一下笑开,新娘子开玩笑说会和老爸反映。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士,应该是新娘好友带来的,问,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纯情的人,你连手都没牵过?又有人搭腔,初吻还在?绝了绝了,在场的女士把握机会了。


他不喜欢牵线环节,目的性太强的交友就像两个人都努力要把灵魂嵌入婚恋的框,塞不进去,灵魂减减肥,勉强也可以当眷侣。只是一辈子太长,余下人生难免总要在某个伴侣熟睡的夜起身到窗台,呼唤当初被丢掉的那部分精神体。成双成对是传统文化最无用的执念,圆满故事可以容下甲乙丙丁,容不下一个真的自我。只有宾客会鼓掌,终于团圆啦!看看多登对!那为什么不去超市欣赏一套两只不同颜色的牙刷呢?


不好。又是谁在说不好,出来解释,为什么不好,焉栩嘉在困倦之中强撑精神,不自觉把“不好”两个字念出声。


“什么不好?”新娘子问的不只一个人,夏之光答,我说形势不好,原来今晚是逼婚鸿门宴,说吧,我妈是不是给你们打电话了?大家都笑,气氛轻松下来,也没人追究焉栩嘉那倒了霉的初吻初牵初抱初夜还在不在。他决心去洗个脸清醒下,回来的时候桌上放了一杯热红茶,他看向周围,夏之光说,我泡多了,给你一杯,看你快困晕了。


他总能分到多出来的那一份。“蛋糕买多了,刚刚知道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加班到十一点,咖啡早就冷掉,正打算叫出租车,夏之光把一个杯子蛋糕放他桌上,歪歪地插了根蜡烛。


“别看我,太晚了面包店只剩这个了。过来吧。”


也许是刚从工作中解放出来,他木木地跟着他去了茶水间,看他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个打火机。他不抽烟,公司也禁烟。咻地一下,亮起来的一小团光里,杯子蛋糕也显得神圣了点。他说许个愿吧,焉栩嘉胡乱想了句希望明年工作别太忙,多点时间打游戏。吹灭蜡烛后,好心地分了夏之光一半,听见他讲,按我妈的话说,这还不够塞牙缝。焉栩嘉回,那你去矫正下填填牙缝。两个社畜神经质地在茶水间大笑,保安没一会就过来查看,见是他们才走。


夏之光是狗吧,什么叫刚知道他生日,明明本科班长的习惯就是谁生日都要群里发长文祝福,独家定制,写得很用心,焉栩嘉每年都截图保存。但也不稀奇,班里那么多人,从毕业到他们在这家公司碰上,中间也有互无音讯的两年。爸妈让他回深圳,他对北方也没有多留恋,很快签了三方,宿舍东西提前收拾好。后来又回来,也没指望长留,只是想换个工作,刚好面试过了就来了。


红茶很好喝,他对饮料不太在意,不要太甜太粘,喝什么都行。小西在宿舍疯狂批判他们三个,买了养生壶冬天一人一杯玫瑰花茶,偶尔也分红枣水,几个糙汉又嫌弃又珍惜。嫌弃也只是对内,高一级某个鸟人当面对小西阴阳怪气,不只他们仨,班里一半男生都冲上前。还是辅导员拦下了,不然那男的就拄着拐杖度过毕业季吧。焉栩嘉不理解,喜欢化妆碍着别人什么事,喜欢穿女装又影响了什么市容,喜欢同性又不是杀了你们全家。四年同学,只要熟悉小西,都知道他人很好。他说结婚一定要穿白色婚纱,跟对象都说好了,其他人怎么想无所谓。焉栩嘉说好啊,师姐那一套就很好看,你可以问问哪里买的。


他真的买了一套,分手那天穿着走遍了整个学校,又让同学帮他拍照。拍完就丢进了垃圾桶,很瞩目,跟情人节第二天桶里的玫瑰花一样,一份被拒绝的心意,一次凋败的骄傲。兵荒马乱的答辩周,焉栩嘉收到生科院那个人的短信,问他能不能帮忙劝劝小西,让他别闹得这么大,自己父母还没回家,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焉栩嘉回,你是傻逼吧。然后把他拉黑了。


夏之光当初看他不顺眼是对的,追求初期就吊着人,小西跑前跑后,看得他们一帮自称最暖心备胎的单身狗都不忍。可惜赢了比赛,没有唤醒爱情里的人。直男掰弯这种事情也就想想,师姐劝小西,别投入太多,我怕你收不回来。小西诧异,给了他的就是他的啊,怎么会收回来。师姐思考半刻,被这完美逻辑打败,点点头说,对欸,有道理。焉栩嘉抬头,发现夏之光和他同时翻了个白眼,没救了。


在一起之后,小西每周点歌甜死人不偿命,焉栩嘉抗议,认为就算是室友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利用他。小西站在走廊,喊来左右宿舍的人,自信神色像赢了全世界,他读寄语,让大家评评理,那么多点歌的人哪个比他写得真情实感。焉栩嘉败了,日夜祈祷其他恋爱狗也能有小西这么上进。他点《分裂》,寄语写着,给生科院某君:趁时间没发觉,让我带着你离开,最好一次跨过好几年,中间所有曲折都被函数收敛,一秒到达大团圆结局,只为幸福流眼泪。


大团圆结局是,王子跟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王子抛弃了王子,童话故事没有同性恋,小西不懂。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为什么外国人这么悲观啊,怎么会在最幸福的一天讲死不死的事情,师姐与小西同时提问,把夏之光和焉栩嘉给问住了。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就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啊。”夏之光讲。新娘子很满意,“你看,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觉得这词没那么可怕了?还说人家迷信呢,你这就是最大的迷信。”小林面露怪相,惹得一阵哄笑。新娘子执意要加一个英文誓词环节,婚礼除了中式礼服祝酒之外基本全西式了。焉栩嘉想,哪里不可怕,到死之前都不能分开,跟被蜡灌住的人模有什么区别。幸福傻瓜往里跳,有的人活下来了,遇到死神那天是最开心的。死神大小也是个神吧,我们的伟大爱情坚持到了最后,有神作见证。


不好,这词真的不好。西方人讲什么自由独立,撞上结婚也昏头昏脑。小林开了一支葡萄酒,焉栩嘉说他不喝,喝了明天起不来坏事。夏之光也不喝。其他人分完了又开了一支。夏之光劝小林开心也少喝点,醉过去了明天哪里找个新郎。他没听,又喝了好几杯。玩笑话真心话都说完,有人提议拍合照,新郎拿着自拍杆晃晃悠悠,新娘帮他稳住了。焉栩嘉和夏之光挨得很近,他身上香水味不是礼物盒上的,若有若无,风吹过扑到他面上,味道像一个不安静的夜。


屋里什么都有,打印出来的照片一人一张。焉栩嘉很久没有收到相片了,手机里云盘上,往日种种图像都可复制可删除可上传,就跟成年人的记忆一样,毁尸灭迹按键之间。他和夏之光每张大合照里近都站一块,真的是凑巧。班级出游照,婚礼合照,毕业照,公司团建照。长相说变又没变,身材抽条了五官锋利了像个大人了。但他总觉得,给他们两个p上一副眼镜,还是和大一那年一样幼稚。他们去做志愿,他误会夏之光把小孩弄哭,对他印象一下千里,从此不对付。后来室友当了组织部部长,跟他说那小孩这一招每年都用,软柿子好捏。他知道是误会,又没有解开,毕竟是自己单方面印象。相处中的种种,他认同的不认同的夏之光,加加减减早就盖过了那次的负面印象。但友情不是积分制,友情需要契机,需要魔鬼打盹的一刻。


爱情也一样吧,或许老班、师姐和小西,他们赶上了一次又错过了此后的数次,不像他,专一地当个爱情里的残废,求生意志降到最低,就不会激活hard模式。他不想闯关,有心人都重伤而返,何况他还没想清楚。


师姐让他们没想清楚不要辜负别人,他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多余。做决定的时候当然自信满满,情绪影响判断力,谁知道后来我不爱你了呢?如果我能选,在看到我们的结局之前,还要不要趟爱情的浑水?他突然想问师姐,后悔吗。小西大闹了一场后说他后悔了,他说原来一个人的感情不是源源不断的,如果知道最后这么难堪,当时的勇敢算什么。他宁愿暗恋一辈子,让他活成一座丰碑,经年累月地承受想念,最后变成不老的神迹传说。好过不清不楚的撕扯,最后只得到一句“我当时昏了头,我其实不喜欢男的”。天哪,小西说,学校会流传这段佳话多少年。


大家各自散开,有的回房,有的还在客厅玩手机麻将。焉栩嘉站在窗台,不冷,但他哆嗦了一下。有人帮他披上了外套,到底是什么香水,他想问没问出口。夏之光就是这样,或者说他们就是这种模式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每一分他的善意他都要同等还回来,不欠人情债。期末周拿的笔,赛季借他的球服,做完实验的深夜随手买的面包,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帮他披过的外套也还回来了。


师姐说没想清楚,就不要,不要什么呢?师姐。没想清楚什么东西?想清楚的界限在哪里?我要准备几个应急预案才能往前走?夏之光冷得又直哆嗦,送完师姐打不到车,他们慢吞吞走去地铁站,他脱了外套粗暴地披在他身上,夏之光说谢谢,他说不客气,一切都是程式化的,他们在同学里真的不算亲密。夏之光甚至没问他参加完见面会呆多久回去,但是问他喝不喝奶茶,他说好。选了半糖又改了无糖正常冰,柠檬霸一大杯,他故意冻死自己。地铁十号线,夏之光问你走哪边,原来相反方向,他把外套脱了还他,下一秒列车到站,焉栩嘉说了拜拜没回头就走进去,下意识喝了口饮料,这么晚还有监察员,立刻就被罚了钱。违心的夜晚,哭泣的师姐,柠檬霸不加糖费那个钱干嘛,什么都凄凄惨惨。


“你也是被大老板赶来当伴郎?”夏之光问,没看他,看远方万家灯火。两个人隐晦地吐槽了一番。夏之光说,大老板想升你的职。焉栩嘉笑,是因为我当了伴郎?夏之光没回这个玩笑,问他怎么想,接了的话,可能真的要留下来。


“你觉得我要跑?我才来一年。”


夏之光说想不通他怎么又回来,明明不喜欢北方,深圳互联网企业多得数不清,来这受什么苦。焉栩嘉说你懂个屁,你以为我找工作前没做准备,北方也有北方的好处。夏之光说什么好处,焉栩嘉张着嘴半天,突然不知道提什么。东西不好吃,天气不适宜,北方人爽快,但他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才迁徙的。


他没追问了,焉栩嘉自己问自己,回来之前真的觉得这个工作挺好的,社畜生活不就那样,能在平凡日子里做点喜欢的事情收获点成就感,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也没考虑到生活条件,爸妈年纪大了心态也宽松,对他往外跑这件事看得开。


是他自己说的,师姐的婚礼晚宴,他高兴,喝高了点,嚷嚷着这破地方也就认识你们几个值得了,老子毕业就再也不回来了。北方的风是催命鬼,叫起来都凄厉点。暖气有什么用,买个暖灯不是一样的吗。夏之光认认真真反驳他,暖气的暖和电暖灯的暖是不一样的,他点开手机备忘录,给他推导散热公式,焉栩嘉骂他,你脑子有水吧婚礼上跟我聊物理化学,夏之光说在哪聊学术不是聊,你有本事对着教授把刚刚这句话再说一遍!


教授是他们毕业论文导师,也是师姐的硕士导师,他说想和学生坐一起,不用特地留主位的桌席给他。新人于是来这敬了好几次酒。焉栩嘉后来觉得凭他自己心情真不可能喝那么多。教授夹了一块烤鸭,又给他俩也夹了一筷子,摇头道,好的时候挺好,闹起来还以为是高中生。


教授喜欢他们,脑子灵,肯做事,就是都不肯留下来接着读研,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焉栩嘉真是喝多了,顶嘴道,跟他哪里好,我们不认识。


夏之光很快回了句,这人谁,怎么坐我旁边。他肯定也喝多了。


“说系里克扣学生助理工资那封举报信,不是你俩寄的?少糊弄我,傻里傻气的。”焉栩嘉还要说,夏之光一把捂住他嘴巴。还好桌上其他人没留意。在管闲事这一项上他们总是同盟。曝光实验室仪器采购不合格也是他俩。焉栩嘉也不知道夏之光怎么就找上自己,可能是一众同学中他看起来最像是不怕死。两个人还想过剪报纸上的字写信,鼓捣半天最后还是打印,又留心用了校外打印机。还好事情解决了,当了一回无名英雄,小男生总是激动的。夏之光约他出去喝酒,最后把他背了回来。第二天焉栩嘉决定把丢脸记忆清零,假装根本没有这回事,又痛恨自己不断片,隐约记得对他唱了儿歌。


小西穿着婚纱大闹生科院毕业典礼这件事不了了之,证书都发了,还能记过吗。师姐婚礼他没来,托寝室的人带了一个胸针,师姐打开来,说是她最喜欢的蔷薇花,好用心。他总是很用心的,爱一个人也很用心。焉栩嘉记得那天他说,怎么好人没好报呢,那个傻逼凭什么,凭什么说弯就弯说直就直。


夏之光没回答。他们互相搀着到了公车站,师姐说派车送他们回去,焉栩嘉用最后一点意识大喊不用了,先送姐夫家里人吧!明明师兄也是他亲师兄,就这么自觉地当娘家人了。师姐笑着,说你们两个醉成这样怎么回。夏之光搂过他肩膀,也大喊,两个臭皮匠,送走一个诸葛亮!嘿嘿嘿嘿嘿。


最后还是酒店派车送了一程,校门口不让车进,他俩搀着三步两后退地到了教务主楼的大花坛,焉栩嘉说歇一歇,走得头晕。夏之光坐下来,一掏口袋说坏了,给师姐的礼物忘了送。焉栩嘉说你什么脑子。比你好的脑子。不存在这种脑子。那是你没见识。两人吵着嘴,夏之光打开首饰盒,一款非常简洁的白金手镯,内里刻着一行小字。


"-What's going to happen? -The inevitable."


焉栩嘉呸了一声,你是决定论者啊,瞎扯吧,爱情是自由意志,听懂了吗,他拽着他领子,嘟囔道,爱情是自由意志,这不是命运。夏之光说决定论和自由意志是兼容的。焉栩嘉脑子打了结,还是反驳他,兼容你大爷。夏之光生气了,往他手上一套,刚好,他买大了,尺码表果然是废的。他不容置喙地讲,你戴上了,今天开始你就是决定论者。焉栩嘉又呸呸呸好几句,夏之光扳住他双肩,你逃不掉了,水晶鞋只认最开始的主人,现在起,继母女儿来抢都不能给知道吗。


这是醉到九霄云外去了。焉栩嘉想起来这一段替当时的两人感到丢脸,不懂那晚保安大叔为什么没来巡花坛,他们在那呆了好一阵才回去。醉汉不可理喻,讲话跟意识流诗歌一样。


“我有句……真心话……嘉哥,小光,我有个问题……”小林喝醉了,没呆房里,从背后吓了他们一跳。到底是真心话还是问题,小林说,我学历不行,样貌不行,工作能力,也就那样。夏之光说大喜的日子这么谦虚干什么,小林挡住他话头,大着舌头讲,我比起你们两个人才,可是差——好多——好多啊。她爸爸不喜欢我,我知道的。焉栩嘉和夏之光对看了一眼,没说话。小林又讲,看不起我,没关系,明天以后也要让我孝敬他老人家了。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们,不过,知道吗,我有一点,就比你们强。


没人接话头,小林抬起醉醺醺的眼,嘿嘿一笑,说,我有本事,想让你们当伴郎,你们就得乖乖地来。知道吗,就是,这点就是强,别不服,哈哈。


焉栩嘉皱起眉头,新娘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老公——老公——你在哪?”夏之光把他搀起来,两个人合力把人放在沙发上。夏之光轻轻地说,你比我们强的地方在于,有个人愿意无条件地真心爱你。


他俩离开了,房间在楼下。夏之光说闹这么晚,明天起来要灌两杯美式。焉栩嘉沉默地下楼,螺旋楼梯的升降视觉差里,总仿佛谁被卷入了漩涡。不甘心的爱情是爱情吗,不甘心的婚姻走更久吗,他本来都没在思考了,他警告过了,他和夏之光当伴郎的婚礼,后来故事总不尽如人意。焉栩嘉觉得没意思,临时放鸽子又不是他风格。夏之光看出来了,说你想走,伴郎不当了?焉栩嘉说没,出去逛逛吧。


城郊很安静,屋内屋外是不一样的夜色。焉栩嘉走在小道上,他说你以后还当伴郎吗。夏之光说有人请就去呗,不就是挡酒。焉栩嘉说没意思,热热闹闹完还是要结束。夏之光走在他旁边,两个人的影子时而一块时而分开。有次实验做晚了,师姐请他们吃夜宵,回去路上拍了几个人的影子发朋友圈。夏之光说怎么就拍这个,师姐孩子气地讲,你不懂,能一起拍影子的好朋友才是真的好朋友。夏之光说,参加这么多婚礼,最开心是哪个。


他失笑,问你还要比较游乐园体验吗。又认真考虑了一番,他说师姐的婚礼吧,当时她看起来幸福得很笃定。


幸福故事的开头都是笃定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好。


什么不好?


后来这个词就不好,你看,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哪还会讲后来。后来就是转折,是故事拐点。故事要是出现“后来”两个字,就大事不妙了。


不好,这样不好。他记起来了。这句话是他对他说的。


焉栩嘉不肯就范归附决定论,夏之光拉着他手不让人走,两个人僵持着,恨不得把对方的脸盯出孔。潮汐能扰人,气氛渐渐变了,梵高星空里画的那样,色彩被打碎又旋转,旖旎的夜色蒙上目光,骗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接了一个吻,睫毛划过都是轻柔的。焉栩嘉说,不好,夏之光也说,对,这样不好。两个人分开,逃亡一样往反方向跑。哪个方向都不是寝室楼,绕了一圈人清醒了,狼狈地回去。


还好成年人会清空回收站,这片记忆也只有那天花坛边跑过的野猫记得。没人揭发就没发生过。他们当了几年互相了解又不靠近的对手,目睹了一个个爱情故事由盛转衰的败景,爱人的人要么爱疯了要么心死了,当无情人挺好的。


焉栩嘉开始相信,那些做过坏事的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也许并不是真的狡辩。自欺欺人有什么难的,多说几次就洗脑了。此刻记起来,月光朗朗,他才不丢脸,一点也不。


夏之光接着说,你知道吗,婚礼那天,上台前,师姐跟我说她心慌。我笑她来着,待嫁新娘肯定紧张啦。师姐很惆怅,她说为什么才开始感觉就要结束了呢?


你说什么了?


我安慰她,肯定是准备婚礼压力太大了。这是幸福的起点,我这么跟她说的。但是她拼命摇头,她说她害怕了,情感博主老发什么“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会不会是真的。我说情感博主每年为了完成kpi也挺不容易的。你们跟别人不一样。你爱师兄师兄也爱你,多好的事。可是师姐说如果都一样呢,如果都一样,她负得起这个代价吗。


“什么代价?”焉栩嘉问。


把爱的人带进现实世界的代价。她说,如果不相爱,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可爱。爱得越真恨得也越真,爱到最后互相争吵、指责,最初的那个人去哪了,最初的自己又去哪了。会不会婚姻就是彻头彻尾的诅咒,才要用这么多的礼数仪式转移注意力,好叫幸福的人看不清真相。


“师姐太悲观了。”


我也这么说,我怕她崩溃,可是师兄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镇定了,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开心。她很小声跟我说,小光,给我点鼓励吧,我要跟我最爱的人一起打婚姻副本了,我们会赢的吧?


“你说什么了”,焉栩嘉嗓子有点哑,两个人脚步绕了一圈又在往回走。


“你猜。”夏之光转过身倒着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焉栩嘉想说摔不死你丫的,但是心思飘高又飘低,他没出声。


前面有减速带,他没看见,他出声提醒夏之光也不转回去,快走到了焉栩嘉不得不伸手拉住他,夏之光另一只手也搭上来,拉着他往前走,问他玩没玩过小火车嘟嘟嘟,就是这样子的,我们算一节车厢。


焉栩嘉想说第一个人哪里倒着走了,什么时候能不随便扯皮。前面是鹅卵石小路,两旁绿草修剪过,喷水机早上六点会开。再远一点是婚车,车头的小人偶也很讲究,专门按新人的样子订做。明天他们就要从这里出发去婚礼现场。远一点的小别墅也亮着,新娘介绍说他们家有一只特别可爱的金毛。


前面的路焉栩嘉都看清楚了,夏之光知道吗?他为什么就那么放心不看路,为什么把手交给他不怕摔,想着想着他就问出声。夏之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是拉着你吗。焉栩嘉说你待会把我也扯摔倒。夏之光说是啊,两个人一起摔呗。他理直气壮地就跟当年跟他理论C++期末考最后一道大题答案一样。


“我猜你说她会赢,他们会赢。”焉栩嘉突然开口。


“不,我说她已经赢了,在一起就已经赢了。无法避免的命运,她选择站在他身边,就是自由意志下的爱情。”


焉栩嘉低头笑,开始很小声,后来哈哈哈地也不怕扰了那只可能已经入睡的金毛。夏之光惊异地看他,你疯了?


没有。


那你干嘛。


你猜。


我不猜。


那我猜。我猜你刚刚在表白。


……


全世界只有你会表白得好像打哑谜。


全世界只有你会亲了人跑路2000公里。对了,跑路前还公告说要跑路,有你这样的人?


那是在亲之前说要跑,闭嘴!我跑了你不会追?


是你走得太远,那么远怎么追?


金毛汪汪地叫,从屋里奔出来,又被围栏阻碍,鼻子喘着气,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们。


“夏之光。”


“嗯?”


“我想了下,决定论和自由意志确实兼容。”夏之光满意地点点头,他又补充:“但是决定论本身是假的。信因果你还不如去拜佛。”


“我靠!你……”


“我们已经赢了,我不需要哲学为我背书了。上帝或者自然定律写没写这一段不要紧,反正我写了。”


夏之光看了他一会,脚步停下来,两人差点撞到,他抱住他,讲,我希望全世界都祝福我们,必须祝福,包括自然定律。


两个人笑不停,互相指责对方臭屁。明天婚礼十点半,他们将第三次一起当伴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站在一起,听神父念誓词。在漫长的仪式中和琐碎的细节里积累对爱的确信,顺便也排练下“我愿意”。





-end-




ニャー

[焉之]狼狈

现背,字面意义上的现背,玻璃心勿入。


“今晚你也去逛逛哥哥屋里睡好不好?”焉栩嘉问自己的弟弟。

“又有姐姐要过来吗?”小男孩从暑假作业中抬起了头。却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复。

 在微信上给住在隔壁的夏之光发消息:一会儿来我房间把我弟接走,你房间里还有套吗?过来的时候带几个。

对面只回了他一个简单的OK表情。

收到满意的答复之后,焉栩嘉退出对话框,点开了置顶的微信好友:宝宝,晚上过来吧!*^_^*今天我让我弟弟去找别人一起住。


夏之光穿了浴袍就过来接人,从深深的衣服兜里掏了一帘儿没撕开的套儿,用两根手指头夹着甩到焉栩嘉的床上。

“今天又是哪个?每天都叫人过来陪,好厉害啊.........

现背,字面意义上的现背,玻璃心勿入。


“今晚你也去逛逛哥哥屋里睡好不好?”焉栩嘉问自己的弟弟。

“又有姐姐要过来吗?”小男孩从暑假作业中抬起了头。却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复。

 在微信上给住在隔壁的夏之光发消息:一会儿来我房间把我弟接走,你房间里还有套吗?过来的时候带几个。

对面只回了他一个简单的OK表情。

收到满意的答复之后,焉栩嘉退出对话框,点开了置顶的微信好友:宝宝,晚上过来吧!*^_^*今天我让我弟弟去找别人一起住。


夏之光穿了浴袍就过来接人,从深深的衣服兜里掏了一帘儿没撕开的套儿,用两根手指头夹着甩到焉栩嘉的床上。

“今天又是哪个?每天都叫人过来陪,好厉害啊嘉嘉。”

“我妈之前推给我的,听说是我发小,但是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谁还记得了。”

 夏之光绕到床的另一边去看他弟弟收拾暑假作业:“老弟呀,这回咱可把东西带齐了,我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后半夜敲你哥哥的门,打扰他办事儿。”

小男孩把作业卷子卷了一卷就往书包里塞,一边满口的保证,这回不会再忘了。

坐在床上的焉栩嘉感到气恼,抬起胳膊就打在夏之光屁股上。

“闭嘴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

夏之光拎着小男孩的书包,回头看着焉栩嘉,拉着窗帘的房间里暗暗的。从嘴里慢条斯理的挤出一句话:“对呀,我们互相都捏着一些对方的小秘密。”

说完掐着不明就里的小男孩就往外走,关门之前甩下一句话:“明天排练别迟到。”


晚上看着焉栩嘉的弟弟做完作业,赶着他洗脸刷牙盖被上床,一边带着单只耳机听微信语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小孩天马行空的问题。微信那头的小女朋友刚上完公司给报的表演课,哼哼唧唧地说自己累,尾音带着娇气的颤。听着耳机里的声音,难免心猿意马起了反应,想想为了录节目,已经一周多没见过了。不禁有些气闷,就漏掉了身边小男孩突突突扔过来地问题。

小焉从被子里拔起脖,手摸到夏之光的胳膊处用力一拧,想唤回他的注意力。“哥哥?”

夏之光一吃痛,斯地倒吸一口凉气,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也飞走了:“怎么了!”

“哥哥你也有女朋友吗?”小焉看着他,又一次扔出自己的问题。

“哥哥也有啊,你哥哥的很多同事都有女朋友。”

小男孩把自己的头又塞回枕头里:“那她怎么不过来陪你?像我哥哥的女朋友那样。”

“因为她还有工作呀,就像我和你哥哥现在这样,住在这里,每天要去排练,录节目。”

夏之光把被子给小焉掖好,像哄小狗小猫一样胡乱地拍着他,想要这孩子早点入睡,别胡问瞎问。

毕竟是小孩子,时候也不早了,静置一会,拍了两下,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夏之光轻手轻脚地下床,光着的上半身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随手扯了椅子背上的浴袍裹上。

拿着手机去浴室,关好了门,一边往浴缸里放水,一边拨微信的语音通话。

过了好一会对方才接,接通了却不说话,夏之光细声哄了好一会,听筒里才传来轻轻的一个嗯。

把自己扒光,沉到浴缸里,听着手机中传来的女孩声音,手慢慢地摸到自己身下。

过了一会儿,女孩好像发现了什么,嗔怪地骂声传过来。

“宝宝,实在太想你了呀,想得受不了。再陪我一会吧。”

浴室里一下子就静了,再抬头看手机只剩一个“对方已挂断。”

夏之光无奈地叹气,想着之前的女朋友都比自己大上几岁,体贴又通情达理,这个年纪小,难免爱娇些。

打算从浴缸里站起来的时候,突然隐隐听到隔壁的声音,有水声,女孩娇气尖细声,还有熟悉的,男孩略微低沉的,但是又丢掉以往自矜的急切声音。

湿气氤氲的浴室,可见度很低,这让男孩的声音更入耳些,一下子就把夏之光拉回了那个场景,小男孩还带着牙套,自己的胸背还很单薄,两人在有大镜子的舞蹈室里开筋。

夏之光在地上开着横叉把自己抵在镜子上,叫焉栩嘉过来帮自己压腿。“嘉嘉你过来,叠着坐在我身上就可以。”

焉栩嘉有些退却,面前的男孩柔软得不可思议,不管看这个姿势几次,他都觉得怪异。但是最终还是按着吩咐坐了上去。

一直到身下的夏之光叫停,他扶着地板从他身上起来。站起来之后把夏之光拉起,两人一起去洗澡换衣服,打算结束这一天的训练。

其实那时候的浴室是没有隔断的,大大的淋浴头慷慨地泻出热水,水汽很快蒸腾起来。十五六岁的男孩一边洗,一边打闹,身体挨擦之间,奇妙的反应就这么发生,不知道是谁先掐住了对方的胳膊,静住了之后,两人就像磁铁一样啪地一声吸到一起。握在一起胡乱摩擦一通,“哥哥,弟弟。”一顿乱叫,先后交代在了对方肚皮上。

淋浴头里的水还在劈哩叭啦地砸到地上,水汽照旧汹涌。但是两人脑子里的混沌念头却一下子消失。各自洗了个七七八八,就出来擦干穿衣。

这段记忆突然在当下相似的情景中钻回夏之光的脑子里,听着隐隐传来的,男孩低沉的笑音,手顺着自己的胸膛摸了下去。


再起身的时候水已经只剩温热的温度,隔壁的声响也平息了。不像当年紧赶慢赶的急促样子,夏之光慢吞吞地迈出来,擦干水,又裹上浴袍。

烘干手上的水,拿起手机,看到锁屏上显眼的一句微信消息:“明天再给我带几个套。”


按灭屏幕,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在黑暗中摸回床上。盖好被子之后胡乱地拍着自己,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排练。


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end


可能有续


可能有错别字。

狼狈是狼狈为奸的狼狈,也是狼狈不堪的狼狈。

见仁见智。


爱与和平。







-嗜糖-

我在②

来咯~
随便看看


“我没收到过情书真的没有”焉栩嘉马上否认,不过还真的没有,因为那些女生都不太敢亲自递情书给焉栩嘉都是给张颜齐,有一次张颜齐收的时候被翟潇闻看见了,从那以后张颜齐收到的所有写给焉栩嘉的情书都被扔了。


“我信你,来,我教你题”翟潇闻拉着焉栩嘉到客厅沙发上,然后塞了一本书给他“呐,你看哪不会我教你”焉栩嘉随便翻开一页,用手指了几题“这个这个都不会”翟潇闻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焉先生”“嗯?”焉栩嘉应了一声“你翻到的这一页是解析”翟潇闻伸手拍了焉栩嘉手臂一下,正想把书拿来翻。


被焉栩嘉转身抱住了“嗯?你不知道我把你拉来就是为了和你多呆一会吗”说完把头蹭到翟潇闻颈...

来咯~
随便看看




“我没收到过情书真的没有”焉栩嘉马上否认,不过还真的没有,因为那些女生都不太敢亲自递情书给焉栩嘉都是给张颜齐,有一次张颜齐收的时候被翟潇闻看见了,从那以后张颜齐收到的所有写给焉栩嘉的情书都被扔了。


“我信你,来,我教你题”翟潇闻拉着焉栩嘉到客厅沙发上,然后塞了一本书给他“呐,你看哪不会我教你”焉栩嘉随便翻开一页,用手指了几题“这个这个都不会”翟潇闻看了一眼,一脸无奈“焉先生”“嗯?”焉栩嘉应了一声“你翻到的这一页是解析”翟潇闻伸手拍了焉栩嘉手臂一下,正想把书拿来翻。


被焉栩嘉转身抱住了“嗯?你不知道我把你拉来就是为了和你多呆一会吗”说完把头蹭到翟潇闻颈窝,翟潇闻被挠痒了一直躲“待会叔叔阿姨回来了”然后一直挣脱焉栩嘉的怀抱。“不怕,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来给我亲一口”焉栩嘉挠翟潇闻的腰。


“不要”翟潇闻用手推开焉栩嘉的手,“就我俩还害臊啊”焉栩嘉伸手挠翟潇闻,“焉栩嘉!嗯~好痒...”焉栩嘉缩手,一只手捞过翟潇闻的颈亲了上去,翟潇闻的唇软软的焉栩嘉都不想撒开他,翟潇闻推开焉栩嘉捂着嘴唇“我走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书往书包塞。“这么早走什么呀”焉栩嘉又一把搂住翟潇闻腰际,翟潇闻又开始挣脱“不要,我走了”


【(啪嗒,门开了)焉母推开门看到沙发上的俩人】翟潇闻和焉栩嘉看着门口的焉母和焉父,翟潇闻用手肘推开焉栩嘉,然后一脸乖巧“阿姨好叔叔好”“小闻来啦,怎么还是这么乖这么可爱啊”焉母走过去摸了摸翟潇闻的脸,然后看到坐在沙发上笑嘻嘻的焉栩嘉伸手拍了一下焉栩嘉的头“小闻来你不跟我们说一声,早说我和你爸今天就不回来了”看了翟潇闻一眼“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翟潇闻疯狂摇头“没有没有,阿姨我先走了啊”然后捞起书包往门口走,刚转身手腕就被一只大手握住“别走”焉母和焉父见状“小闻可以留下来啊明天焉栩嘉跟你一起上学”焉母朝翟潇闻挥了挥手就拉着焉父上楼了。“留下来嘛~我又不对你做什么”焉栩嘉一脸无辜。


“不行,我回去了我妈还等我呢”翟潇闻背起书包,焉栩嘉知道翟潇闻这人就是倔强只能随他了“好吧,我送你回去”“好啊”翟潇闻拉起焉栩嘉的手往门口走。出了门口“就送到这吧,我家就在那”然后指了下焉栩嘉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屋子“我自己走过去啦”


“不要,我送你回,我要看着你进门。焉栩嘉摇了下翟潇闻的手,“好好好,走吧”俩人就摇着小手在路上走着,路灯的光打在翟潇闻的侧脸,白暂且有一点肉的脸特别好看,焉栩嘉平时就喜欢捏他的脸颊,有几次捏红了翟潇闻两天没理他。


翟潇闻一边跟焉栩嘉说明天要吃什么早餐午餐晚餐,焉栩嘉一边看着翟潇闻叭咂叭咂着的小嘴【内心os:真的是可爱死了】“好啦!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拜拜~我的男朋友”然后翟潇闻送了焉栩嘉一个飞吻“明天给你带早餐,在门口等我,拜拜,晚安我的宝贝”焉栩嘉朝翟潇闻挥了挥手,看着翟潇闻走进门,就转身了。


“焉栩嘉!”焉栩嘉回过头,一只小可爱向他跑过来,“啵”翟潇闻搂着焉栩嘉脖子献上了个青涩的吻“晚安”说完翟潇闻又害羞的跑进了家关了门。焉栩嘉摸了摸嘴角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真是喜欢死了。


第二天一早,翟潇闻就背着书包站在家门口等焉栩嘉,他穿了件纯白T恤黑色牛仔裤,头发有点长快挡眼睛了,风吹过他头发,头发挠得他挺痒,伸手拨了拨。抬头就看见一个袋子,然后看到拿着袋子的那个人,笑着露出小虎牙“你来啦”“早啊宝贝”焉栩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该剪头发了,先吃早餐吧”


打开袋子拿了一个草莓泡芙给他,翟潇闻满足的接过开始吃,焉栩嘉又从袋子掏出一盒酸奶帮翟潇闻撕开了然后送到翟潇闻嘴边,翟潇闻顺着喝了一口“嗯!这个好喝!”“好,以后给你买这个”焉栩嘉看到翟潇闻喝的嘴角都是酸奶,就凑上去把酸奶嗦掉“嗯?焉栩嘉你干嘛”“你嘴边有酸奶”然后用手指划了下翟潇闻的鼻尖。


到学校翟潇闻就不让焉栩嘉牵手了,看了看手表(8:15)还有十五分钟上课,可以先去借本书“焉栩嘉,我去图书馆借书”“行,走吧”焉栩嘉一把揽过翟潇闻肩膀。翟潇闻昨晚看过学校论坛,那些人都猜他俩在一起了但是有人说焉栩嘉喜欢女生,他就生气了,不过看到最配cp第一是他俩的时候就把刚刚那事抛到脑后了。但是早上想起来也挺气,所以焉栩嘉这么揽着他他也不想推开了,毕竟他内心也想让全校都知道焉栩嘉是他的




有空就更

-嗜糖-

我在①

无聊产物

突然有灵感就写了

随便看看.


春末夏初.风不冷不热地吹过,焉栩嘉和翟潇闻俩人一个系的选修的同一门课(主要是为了能上课也一起)焉栩嘉很早就到了教室,趴在最后一个位置的桌子上。


翟潇闻拿着杯子从外面接水回来,看到焉栩嘉在睡觉,就想吓一下他,然后弯腰把头靠过去,和焉栩嘉的脸就差不多十公分的距离,在“焉栩嘉”还没喊出口,翟潇闻颈后被一只极有安全感的手捏住,嘴上一股热意,翟潇闻呆了一秒,耳朵瞬间染上血色。“能不能伸舌头?”焉栩嘉在翟潇闻耳边用气声说,翟潇闻忍着害羞的劲儿推开焉栩嘉“这教室呢”然后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哼”一声坐下。


焉栩嘉一脸宠溺地笑看着红透了的翟...

无聊产物

突然有灵感就写了

随便看看.





春末夏初.风不冷不热地吹过,焉栩嘉和翟潇闻俩人一个系的选修的同一门课(主要是为了能上课也一起)焉栩嘉很早就到了教室,趴在最后一个位置的桌子上。


翟潇闻拿着杯子从外面接水回来,看到焉栩嘉在睡觉,就想吓一下他,然后弯腰把头靠过去,和焉栩嘉的脸就差不多十公分的距离,在“焉栩嘉”还没喊出口,翟潇闻颈后被一只极有安全感的手捏住,嘴上一股热意,翟潇闻呆了一秒,耳朵瞬间染上血色。“能不能伸舌头?”焉栩嘉在翟潇闻耳边用气声说,翟潇闻忍着害羞的劲儿推开焉栩嘉“这教室呢”然后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哼”一声坐下。


焉栩嘉一脸宠溺地笑看着红透了的翟潇闻,张颜齐走进教室看到翟潇闻,看着焉栩嘉“翟潇闻你咋这么红啊”翟潇闻拿起水杯扭开了盖子“热的热的”然后回过头瞪了焉栩嘉一眼。“刚刚又没人,又不是没亲过,害羞什么”焉栩嘉说完还伸手勾了勾翟潇闻下巴。


翟潇闻装生气的样子知道上课都没理他旁边这个人,老师进来了,翟潇闻就认真听课记笔记。焉栩嘉伸手牵过翟潇闻记笔记的手“别生气嘛,让我牵会”“你要牵就牵左手”然后就把右手从焉栩嘉的手里抽了出来把左手伸了过去,然后继续认真听课。焉栩嘉继续趴在桌子上,老师也不管毕竟他俩成绩都是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焉栩嘉摇了摇翟潇闻的手“宝宝,你都第一了还这么认真听课干什么”“就是第一才要好好听课啊”翟潇闻装没听见焉栩嘉说的前两个字冷静回答。“好,你下课教我”焉栩嘉又趴回桌子上“你还要我教吗”翟潇闻看着闭上了眼睛的焉栩嘉“怎么不要?你教我才有动力学啊”焉栩嘉睁开眼看着翟潇闻白白嫩嫩的脸蛋【内心os:真的好想捏一下真的好可爱】“行”翟潇闻拿起笔继续听课。


最后一节课,【鉴赏课】焉栩嘉不想睡了就一只手握着翟潇闻右手(这节课不做笔记)另一只手撑着头看着翟潇闻,翟潇闻中途好几次被盯得脸都红了“你干嘛别看着我”焉栩嘉笑了“你好看我怎么不能看”还补充了一句“我男朋友我不能看吗”


翟潇闻没理他看屏幕,突然被老师点名翟潇闻忘记松开手就牵着焉栩嘉的手站了起来,老师指了指他俩牵在一起的手,翟潇闻俯视看了看老师指的方向,立刻撒开了焉栩嘉的手,尴尬无奈的笑了笑回答了问题,焉栩嘉在底下笑到不行,老师示意翟潇闻坐下之后,翟潇闻锤了焉栩嘉大腿一下用的力不轻但是也不算很重但是某个戏精“啊,潇闻你谋杀亲夫啊”坐在他俩前面的夏之光回头看了焉栩嘉一眼“啧”了一声。


放学了,张颜齐拿起书包“走啊嘉哥一起回去”“不了某人要教我题你自己回去吧”焉栩嘉摆了摆手“去我家吧我爸妈今天不在家”在翟潇闻耳边说。张颜齐撇了焉栩嘉一眼“重色轻友啊,走了”焉栩嘉朝张颜齐挥了挥手。翟潇闻想了一会憋出一句“好”


焉栩嘉拉着翟潇闻进了家门“你想吃什么,我看看冰箱有啥”“随便吃点吧,我不饿”翟潇闻松开焉栩嘉的手往客厅走(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你这么瘦不能随便得多吃点”然后焉栩嘉就从冰箱拿出一堆菜开始搞。


过了一个小时翟潇闻把论文写完了伸了伸懒腰“焉栩嘉!我饿了!”“来了来了,诶你怎么不上楼写”焉栩嘉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碟菜。“有地方写就行,哇!好香啊!”翟潇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夸夸我家男朋友”焉栩嘉笑了笑揉了一把翟潇闻的头“多吃点你太瘦了”


翟潇闻不会做饭所以只能洗碗咯,焉栩嘉站在厨房门口边看手机边看翟潇闻洗碗。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把翟潇闻环抱住了“宝宝你有没有看过学校论坛啊”焉栩嘉把脸贴在翟潇闻脸上。“没有啊我感觉挺无聊的”翟潇闻认真洗碗。“你知不知道有个话题叫什么学校最配cp啊”焉栩嘉一脸认真地问“不知道啊,怎么了是谁也不关我事啊”翟潇闻拿起最后一个盘子


“怎么不关你事了,我俩就是最配的啊,你看”然后焉栩嘉把手机给翟潇闻看“喏,我俩是公认最配的,但是你不让我官宣,我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还这么多人给你递情书我吃醋了!”翟潇闻放好了最后一个盘子握住焉栩嘉手臂往厨房外走“诶呀不是不给你官宣啦是现在不合适,收情书你比我收的多啊公认第一校草”然后伸手抓了一把焉栩嘉的头发。


还会有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