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題ep.51-60
赫海/HE/長篇
李東海坐在平穩行駛的計程車內,手裡死死捏著李赫宰最後塞給他的鑰匙,他盯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出神,最後是手機的訊息聲驚擾了他。
李赫宰傳來他住處的詳細地址和樓層,還囑咐他下車後能在附近逛逛吃點東西。
他將鑰匙和手機塞入口袋裡,並將手掌放在膝蓋上,試圖平復一下情緒。李赫宰真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死去活來的,再這樣下去,他的心臟真的承受不住。
他一下飛機就往李赫宰公司趕,還真讓他遇到下班時間,他本是想等李赫宰出來後問他能不能一起吃個飯,但又怕李赫宰從別的門口下班,他會錯過他。才想著要不要聯絡看看,就看到李赫宰眉開眼笑地和人勾著肩走......
赫海/HE/長篇
李東海坐在平穩行駛的計程車內,手裡死死捏著李赫宰最後塞給他的鑰匙,他盯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出神,最後是手機的訊息聲驚擾了他。
李赫宰傳來他住處的詳細地址和樓層,還囑咐他下車後能在附近逛逛吃點東西。
他將鑰匙和手機塞入口袋裡,並將手掌放在膝蓋上,試圖平復一下情緒。李赫宰真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死去活來的,再這樣下去,他的心臟真的承受不住。
他一下飛機就往李赫宰公司趕,還真讓他遇到下班時間,他本是想等李赫宰出來後問他能不能一起吃個飯,但又怕李赫宰從別的門口下班,他會錯過他。才想著要不要聯絡看看,就看到李赫宰眉開眼笑地和人勾著肩走出門口。
其實他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可能是李赫宰要好的同事,不過他好久沒看到李赫宰笑得這麼開心了,就連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也沒有,李東海看著赫宰眼角的笑紋,真的有些恍惚了。
他們之間的好時光,都去哪了?
李赫宰在幾秒後顯然也看到他了,那順間拉平的嘴角,刺得李東海心頭直哆嗦。他也知道李赫宰不可能笑著迎接他,不過毫不掩飾的表情,還有那一邊走向他一邊吐出的嘆息。這一切讓李東海站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感到很侷促又不堪。
李赫宰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定在他面前。
「你怎麼在這裡?」
李東海在來的路上,在長長的飛行時間裡,都在想他見到李赫宰要說些什麼,要怎麼表達他的情意和思念。
「你明天生日呀⋯⋯我來看看你⋯⋯」李東海講得很不好意思,頭低得不能再低。
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眼前,他卻只是盯著李赫宰的鞋尖,他討厭看到李赫宰無奈不屑的表情。
「那現在看到了,然後呢⋯⋯」其實李赫宰真的不解,李東海來找他做什麼,他究竟還想要改變什麼。
李東海只是搖了搖頭,他覺得好累,可能是舟車勞頓,可能是相看兩無言,都讓他累得不行。
「而且你來也不先說,我晚上有事,無法招待你。你這樣我很困擾。」李赫宰知道自己講話不必那麼傷人,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看到自己送上門的李東海,他就想折磨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其實很少有如此煩躁的情緒。他說過多少次互相祝福、各自生活了,李東海怎麼就是聽不進去呢?
「沒事沒事,你忙完再聯繫我。我明天下午走,你晚上⋯⋯」李東海快速地想著解決方案,他想等李赫宰和朋友聚會完,他倆再見面說一會話也行。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李赫宰打斷。
「我晚上很晚才回家,明天還要上班。」
李東海抬頭看著李赫宰,不知怎麼多他就三公分的人,現在讓他感到很壓迫。
「你有什麼話現在說⋯⋯我晚上不知道幾點。」李赫宰雙手抱著胸,他看李東海磨磨蹭蹭的他也來氣,為什麼要他自己好好過生活他不要,偏要大老遠跑來,一臉倦容,想也知道又是變著方法虐待自己。
「就⋯⋯就生日快樂,然後⋯⋯想見你⋯⋯」李東海說到想見你的時候聲音已經小得像蚊聲了。
李赫宰抱胸的手鬆了下來,他跟李東海無法溝通。
「好,謝謝你,那你晚上住哪?」李赫宰打算問點現實面的問題。
「我待會網路訂一下,很方便的。」李東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成了挨罵的小學生。
「⋯⋯李東海。」李赫宰沉沉地喊他。
「嗯?」
「你已經二十七、八歲了,做事不要這個樣子。這不是驚喜,你自己也還要上班,你飛那麼遠,為了待兩天?」
「我最近比較忙⋯⋯下次能再安排長一點的假⋯⋯」
「不是,不是假的問題,是你不該來的。你這樣消耗你自己,我也很有壓力。」
這話說得絕情,但李赫宰不想要李東海連正常生活都無法過下去。跟他心不心動沒有關係,是李東海沒必要這樣辛苦自己,影響自己原有的生活步調,只為了讓他回頭。
如果他倆還有緣分,也絕對不是李東海這樣委曲求全。
「我同事還在等我,我要走了,你別再這樣做了⋯⋯」李赫宰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轉身打算走了。
「我不是為了讓你為難的,我只是⋯⋯我們就說一點話,一起過個生日,你也不用給我什麼答案⋯⋯」
我只是太想你了,李東海看著李赫宰圓圓的後腦勺,話說得急了。那個總是看著他的,某個平行時空的李赫宰,可能今天也暫時找不回來了。
後來李赫宰還是回頭了,給了他家裡鑰匙。
「你去吃點東西後,到我家等吧,你這樣突然跑來,我也很難處理。」最後是李赫宰將他拉到路邊,替他攔了車。
李東海看著自己被緊緊拽著的手腕,他有時候也很錯亂,他和李赫宰之間的關係和界線,好像一直都沒有清白過。李赫宰可以看著他講最絕情的話,又像是在擔心他,又像是在嫌棄他,也有可能兩者是並存的。
不想見他是真的,但現在要他拿著鑰匙等他的也是李赫宰。
李東海下了計程車,在李赫宰住的社區附近買了個小蛋糕才照著地址走回赫宰的住處。
李赫宰的公寓很寬敞,裝潢很簡約,甚至比他們以前在首爾的屋子還要大還要好看。李東海乾坐在沙發上,陌生的環境讓他感到不太自在,也不敢隨意碰人家裡的東西,只好乖乖地滑著手機。
他在想李赫宰回來他要說什麼,他知道李赫宰覺得他跑來倫敦,跟情緒勒索沒兩樣。李赫宰肯定覺得他是抱著「我都為愛來英國了,你還不原諒我?」這種心態來的。
但他沒有,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不光是原諒的問題,李赫宰就算說原諒他了,那也回不到從前。他們有太多遺憾,太多關於信任的問題,理智上的諒解,和情感上的依靠是分開的,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想要將他的感情毫不保留的獻給他愛的人,他希望這樣做是對的。他做錯很多,所以他想要改正。但他做出的所有努力,如果是以前的李赫宰可能會笑著擁抱他的所有,現在的李赫宰只覺得他的付出和追求是一種負擔。
李東海怎麼會不懂?只是李赫宰曾是這世界上唯一用手心捧著他,疼著他的人。他在李赫宰面前做過小孩,所以他固執地想要在他面前再毫無保留一次。他給李赫宰決定權,讓他重生,還是讓他在後悔的虛無的時光裡徘徊,他都接受呀。
所以他想跟李赫宰說,要怎麼對我都可以的,真的。
李東海抓了一顆抱枕,將臉輕輕靠在上面,過了幾年,李赫宰的味道還是同一罐香水的餘香。他貪婪地吸了幾口,又蹭了個舒服的角度。
好像是睡著了。
李赫宰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他同事整晚都在問他要不要早點結束,但他想到李東海在他屋子裡就頭痛。拖拖拖就拖到了現在,最後還是Eric說明天要上班,不陪他發酒瘋了,才逼李赫宰回家的。
唉,他意志不堅,他沒用,他真的怕了李東海。
Eric今天問起李東海,他一點也不意外,下班時候的場面太奇怪了。可能他也真的煩惱到了極限,一股腦地對著同事大吐苦水。一個喝了酒的男人,講著五年前的舊愛,還怪尷尬的。
他說李東海是他的大學同學,後來也不知道算不算在一起,但李東海拋棄他、無視他好幾年。他說到激動處,甚至覺得自己很討厭李東海這樣子,總是我行我素,說走就走,現在還敢一昧地糾纏著他。
他才不要吃回頭草,他李赫宰還有很多其他人喜歡的。
Eric問他「那你有喜歡其他人嗎?」
李赫宰沈默了。
「還是只喜歡他一個?不然怎麼不痛快地談戀愛去。到時候對方就會知難而退了呀?有什麼好生氣的,交個更帥的,讓他傷心欲絕就會走了。」
Eric的觀念,人生才多長,不喜歡就分開,喜歡就在一起。真的討厭糾纏,那就狠狠傷害對方,然後轉身走吧。
「⋯⋯我是怕他崩潰,他從小日子就苦。」李赫宰說。
「他苦跟你什麼關係,再說現在我們都幾歲了,誰沒有童年陰影?」Eric撐著下巴說,他是不認識李東海。
但他就講講實話,李赫宰如果喜歡對方,那聽了自然覺得刺耳。如果真的沒感情了,那不用當濫好人,當到鑰匙都交出去了。
「他個性比較纖細⋯⋯我也還在找方法跟他說。」李赫宰想著李東海的眼睛,他能怎麼摧毀李東海。
光是講幾句難聽話,他自己過沒幾個小時都難受得不行。
「那你就捨不得他啊,就是餘情未了啊?你只是不甘心自己那麼簡單而已吧?」Eric笑著看李赫宰,肯定是傲嬌派的。
「不是,我絕對不會跟他復合的。他如果夠愛我,就不會那樣子對我,我不想又是我在等他。他才是真的不甘心的那個人吧?發現我不再追著他了,就後悔了!他說不定只是不甘心我去過自己的生活。」李赫宰黃湯下肚,說得氣憤。
「這我不知道,你不能這樣臆測他的想法,他如果真的是這樣的人,那也太糟糕了,不值得你在意。但說不定他不是這麼想的?誰知道?」Eric聳了聳肩。
他都不知道李赫宰是這樣子的人,這麼糾結、不乾脆。他以為李赫宰是那種清心寡慾?還是鐵石心腸的人?這幾年他都誤判了,果然是一物剋一物。
李赫宰在自家大門前深吸了幾口氣,試圖保持自己頭腦清醒,他喝了很多酒,但成為大人以後,就很難再醉得一塌糊塗了。是覺得情緒很重,但還能思考的程度。
他每次都覺得要跟李東海做個了解,但每次都不是最後一次,他現在好像也有點接受這窘境了。
他是猜了幾個李東海會怎麼迎接他,卑微的?故作鎮定的?還是笑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不過李東海不愧是李東海⋯⋯一個不注意好像泰迪熊的尾巴就會跑出來。
竟然躺在他的沙發上呼呼大睡,他的抱枕上還有一攤口水。
李赫宰真的不知道是被氣笑了,還是傻眼,他都快煩死了,這小孩還能睡⋯⋯
可能坐飛機累到,想到這李赫宰就忍不住皺眉,一個上班族,這時間跑來英國做什麼?正事不好好做,到底是多麽異想天開,還跑來等他下班。
生日有什麼好過的?這麼多年了,他都沒留意過自己生日,李東海以前也沒幫他過生日的習慣。現在為了一聲生日快樂,是不是有點矯情了⋯⋯
如果李東海給過他幸福,他哪還需要一聲生日快樂。
他肯定是說服過自己不怨李東海的,他可能也以為他不怨李東海。但李東海對他越好,他心情就越酸。他總忍不住想,原來李東海可以做到這個程度啊!那以前是多輕視我才能那樣子對我?
他若是接受了,好像將這幾年那個寂寞可憐的自己拋棄了一樣。
李赫宰看著李東海睡得香甜,也不好意思叫他起床,只好彎著腰幫人蓋好毯子,自己也打算洗簌完睡下了。
他才剛要轉身,衣服下襬就被李東海拉住了。
李東海顯然是被動靜吵醒的,還一臉迷濛的樣子。
「呀⋯⋯赫啊⋯⋯」李東海知道這大概不是夢,他都來英國了呀,李赫宰就在他眼前。
但就靠著剛睡醒的一點點不清醒吧,把想說的都說了吧。
李赫宰被拉了回來,他站著也不是,彎腰也不是,索性就面對李東海坐在地上,李東海側躺著看他,他倆的臉就這樣近距離地對著。
李東海抬起了手,用手指輕輕碰了李赫宰的臉,又碰了耳朵,他看見李赫宰的耳朵迅速變紅了,但李赫宰也不縮,像是跟他較勁一樣,真這麼無動於衷的嗎?
他又將手收了回去枕在臉頰下方,有碰到就好,他好想撲在李赫宰懷裡,好想咬李赫宰,想要李赫宰也緊緊抱著他。
真是可惜⋯⋯
「你不要這樣子,下次不要來了好不好?我們就放過彼此好不好?」李赫宰放軟了聲音,像是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樣小小聲地求著李東海。
李東海差點就答應了。
「你說你會回來的,但是你沒有。我是做了很多錯事,但是你也有騙我。」李東海在長長沈默後,說了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在說什麼?」李赫宰聽了只有滿頭的問號。
「我是送你出國沒錯,但是你說你暑假會回來的,我一直等一直等⋯⋯」
李赫宰看著李東海的眼淚,從右眼流進了左眼,又從左眼流到了沙發上。哭什麼呢?⋯⋯
「我知道錯了,我以前想用朋友的身份在你身邊待著,這樣就不會失去你,我這樣很卑鄙我知道。」
「我才不要和你當朋友,你會睡你朋友?」李赫宰最討厭李東海說什麼當朋友,根本狗屁不通。
「所以我說我後悔了,我對不起你,真的。」李東海伸出手拉著李赫宰的衣服,他覺得好害怕。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李赫宰看著抓著他衣服的李東海,他的心也好痛。
「你上次不是問我,為什麼封鎖你嗎?因為我接受不了你不愛我,我那時候很幼稚,看你回韓國也沒找我,我想表達不滿,又怕你不在意我了⋯⋯」李東海說。
「那你有找我嗎?」李赫宰盯著李東海,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有哪一次選擇勇敢抓住我的?你只會捨棄我、忽視我。」批判的話,從李赫宰口中不斷輸出。
「我那時候在英國,要適應新環境,要逼自己對你放手,要自己裝得可以和你當朋友,你有想過我多痛苦嗎?我還要扮演你的藍粉知己嗎?」李赫宰知道,並不是一切都是李東海的錯,但李東海根本沒有為他想過。
「對不起,赫宰⋯⋯對不起、對不起。」李東海跪坐在李赫宰面前。
為什麼想哭呢,想想一個人是怎麼對他從滿腔愛意,到冷卻,到漠然。那麼多年了,他去哪裡找他的李赫宰。
「我怎麼辦,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讓我對你好,不要回應我也沒關係。」李東海懇求著愛人,因爲他現在才懂得去珍惜在乎的人事物。
「李東海,你是我曾經最愛的人,真的。所以你不要那麼辛苦了,我們就當作互相原諒了好不好?那時候我也不夠好,我知道。」李赫宰好的壞的都說了,他不信任李東海,這樣在一起,他只會傷了李東海。
「不要,我不要這樣⋯⋯赫宰,拜託。」李東海其實也不知道他在拜託什麼,感情是你情我願的,他最後還是落得情緒勒索對方的荒謬境地。
「東海,你這樣我真的很困擾。」李赫宰將手捏得緊緊的,要自己清醒一點。
李東海的頭腦瘋狂地運轉著,他還有什麼話沒說的,他還有什麼想反駁的,他真的那麼差嗎?差到李赫宰一點餘地也不留給他。
「赫宰,我早就說過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不敢跟你相愛。你看,你不愛我了,我還拿以前的事在你面前炫耀。」李東海,是真的崩潰了,他的愛意和悲觀,壓垮了他強撐的骨架。
「那你現在又敢跟我相愛了?你哪天又跑了,我怎麼辦?李東海,你是不是覺得我會永遠等你?你這種人,真的有在乎過別人的感受嗎?」李赫宰也跟著激動了。
「我這種人⋯⋯你對我好一點,我就以為自己有特權,以為自已是特別的。我以前最怕的,就是你有一天不愛我了,我人生唯一幸福的事就不見了。我就是這麼想的。我假裝自己不在意擁有什麼,因為我擁有的太少了,我也知道幸福是一瞬間的,不會永恆。所以我知道你不會等我的,我早就知道了⋯⋯」
李東海一直說著,他什麼都不剩,自尊、希望、快樂一樣也不剩。
十二點了。
「赫宰,生日快樂。」
李東海伸長手從沙發拿了行李袋,他將準備好的禮物和卡片放在茶几上。
「我要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你那麼晚了去哪裡?」李赫宰看李東海搖搖晃晃地起身,他覺得李東海好像被他逼瘋了。
「隨便都有飯店的,你看,你一直這樣,我又要誤會了。」李東海試圖在最後開開玩笑,雖然他也不期望李赫宰對他有什麼好的回憶。
他是爛人,這大概是李赫宰今天的演講主題,而他現在知道了,明白了。
本來跟自己說好不要玻璃心的,但他真的夠爛,看清自己的同時,心碎得一地。
他天真的誓言又要被他違背了,說什麼待到李赫宰找到幸福為止。他怎麼以為李赫宰可以讓他陪伴,對方是恨他恨得不行,他的存在可能也是對李赫宰的傷害。李東海其實慢慢看到自己的感情盲區,他太自以為是,太理想化,也不夠有責任心和同理心。
在走出李赫宰家的時候,李東海覺得自己腿軟到快站不穩,他所有賴以為生的信念,他以為的他的人格,在剛剛的對話中全數被摧毀。
李赫宰刀刀見骨,李東海也不斷下修自己的尊嚴底線,一直到最後,他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恨不得自己就憑空消失,就當他們沒有認識過,就當他沒來過這個世界。
李東海想起以前在被子裡哭泣的自己,他不太確定那時候他有沒有偷偷期待李赫宰是他的白馬王子,會發現他的悲傷,會拯救他。但現在他才發現,過了那麼多年,他還是一樣,一樣殘破,一樣絕望。甚至還多拉了一個人,在他不幸的世界裡面糾纏。
李東海走出了公寓,走在倫敦街頭,又開始下雨了,他躲在打烊的咖啡廳門外的小小遮雨棚下。他被困在雨裡,被困在這座城市,他沒有話要說,天空卻戲弄他。
李東海走後,李赫宰也從地板上站起來,他洗了熱水澡,酒精讓他開始犯睏。他逼自己不要再去管李東海走出這棟房子後的事,確實是他可以自己處理,再插手顯得很矛盾,是他執意要李東海離開他的世界的。
李赫宰開冰箱拿礦泉水時,才看見放在冰箱正中間的小蛋糕。很精緻,很溫馨的蛋糕,上面還有他的英文名字,大概是結帳的時候李東海請甜點師傅寫的。
在筋疲力竭的時刻,這蛋糕在他眼裡顯得好突兀,李東海大概真的期待見到他吧。他倆最遺憾的,就是算得上相愛,但沒有真正看著彼此坦然地幸福地微笑過。
這世界上有多少情侶,捧著這種大同小異的蛋糕,將奶油抹在對方臉上,吵吵鬧鬧後一起甜蜜地對看笑出來。那樣簡單的幸福,是他們兩個的遺憾。
李赫宰在想,這應該是他們的最後,他們互相講了當年的心情。他雖然還沒辦法消化李東海言語裡的自卑和絕望,但至少他知道,這場感情不是獨角戲,這讓他覺得心臟像是碎了一樣,他們誰也沒有比較好過。他也沒有做到保護李東海,還是將對方傷得幾乎失去反抗能力。
他盯著茶几上的生日卡片和禮物。眼睛真的脹得不行,他知道那種悲傷和孤獨已經開始反噬他了。
一支鋼筆,一封寫得密密麻麻的信,字依舊是歪歪斜斜的,人真的都不會變。
赫宰,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寫信給你,有點不知道要從何開始說起?
首先,還是要祝福你生日快樂。
希望你會喜歡我送你的鋼筆,上班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雖然禮物好像有點了無新意,但很適合現在的你。
我們不知不覺間,也成了大人了呢⋯⋯
有些人討厭長大,我反而很喜歡,因為我也開始有能力改變一些事情了。
但有時候還是想,時間如果能慢一點就好了,我錯過了太多事情。
現在的你,可能會覺得這封信的內容有點負擔,但我還是寫了。
謝謝你一直很溫柔的對待我,從來都沒有嚴厲地拒絕過我,才讓我在此時此刻還敢在信紙上大言不慚地訴說我對你的感受。
你是我遇過最美好的人,也是我遇過對我最最最好的人,我真的很謝謝你。
以前的事,我知道無法改變,但我想要改變未來。
我知道要你再次信任我很難,甚至不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的。
所以我想跟你說,這一次就換我對你好可以嗎?你很忙也沒關係,你無法給我更多也沒關係,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其實我從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只想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很像繞口令?
但是我害怕的事太多了,所以我做錯很多,我想跟你說一萬次對不起,希望你不要再傷心,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快樂的。
你可能覺得,我不夠愛你,不夠喜歡你,才會離開你。
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愛人,也不知道怎麼更好的處理我們之間的問題。
但是我真的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累,賺的錢不是自己的,做的工作、學的東西也都是為了還錢。
我以前很怕你發現我其實很自卑,很多抱怨,我根本不像外表那樣灑脫。
總之,我時常沈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裡,就連還完錢後,也沒有得到解脫,因為我找不到我的人生目標。
我經歷過很多絕望的時刻,但都是你讓我可以繼續面對生活。
因為我總是想起你以前很愛我的時候,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你在我耳邊小聲說心疼我的時候。
因為被你愛過,我人生好像沒有那麼悲慘了,我好像反而是很幸運的人。
就算是我們分開的這幾年,你的愛意都像是我的浮木一樣,讓我不那麼怨恨命運,讓我緊緊抓著回憶好好過活。
說這些,也不是要你回頭,請你不要讀到一半嚇得把信紙丟在地上喔!
只是我每次見到你都好緊張,我在家裡想好要說的話,見面後好像總是說不好。
我很想你,很愛你,在我想通一些事以後,我很急著想把這些心情跟你說。
但好像言語都沒有辦法完整表達我的情意,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證明我這輩子只愛過你,也只愛你。
現在看信的你,現在的我們又是如何呢?
其實我也很擔心去到英國後,我們會不會離得更遠,或是那時候早就破局了。
但不管如何,我都會將這封信送出去的。
這封信,寫著我的歉意和愛,還有最重要的是對你的祝福。
希望你身體健康,幸福快樂過每一天。
如果讓你感到難受或是難為情我很抱歉。
我會做得更好的,真的⋯⋯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見了喜歡的人、要珍惜的人
那我也會祝福你,因為你值得最好最好的情人和最幸福的日子
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聽我說話
謝謝你讓我欣賞你的光芒,不管是以前或是現在,你都是那麼閃耀和帥氣
謝謝你打開這封信,並且讀到了這裡
現在已經要寫不下了⋯⋯
以上是 豆海~
李赫宰看完了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也不知道李東海去哪了,他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了。李東海信裡真摯的語氣,俏皮的串場,最後撒嬌的署名。是他多年前緊緊抱在懷裡的那個情人,當然也有他不知道的情人的其他面向。
李赫宰的眼淚打在信紙上,他整個心好像被刨出大洞一樣,又痛又空⋯⋯
他傳了訊息給李東海,他說「你走就走了,留這種信,我又成為大壞蛋了。」
他其實是想說,你走去哪了,別走得太快太遠,讓我再想一下,一下就好。
他又傳了訊息,他說「你說你不求回報,要讓我幸福,怎麼我說兩句你又放棄了?」
他幸不幸福,從來都取決於李東海。他本來是想好了,他寧願將就一點過人生,也不要再回李東海身邊,他受夠了兩個人互相傷害。
可是李東海真的好討厭,他的文字寫得好小心好溫柔。好像他們兩個只要在一起就有希望一樣,好像他們愛死了彼此只是流年不利而已,好像只要他們努力一點,也可以相愛到老,李東海怎麼可以給他這種希望。
如果李東海再騙他一次,那他要怎麼辦?
他真的討厭李東海,最後假裝體面的祝福他也覺得討厭,一直以來都是他李赫宰那麼愛著李東海,他還能有誰?還會有誰?
就是因為愛到會怕了,不然點點頭和好是多麽簡單的事,何須搞成這樣。
他有多愛李東海,李東海永遠無法想像。所以李東海以前怕失去他,現在就算想追回他,也還是一邊說服自己有一天會失去他。
但是李東海不知道,在李東海不要他的時候,他是真的失去了歸處,生命也瞬間像是掉入冰窖一樣淒涼。
他的愛也需要被看到,也需要被接住啊。如果李東海去感受他的愛,就沒有互相猜疑的日子,沒有現在這些眼淚和傷心。
李赫宰是陷入了矛盾和拉扯,他放不開李東海,但心裡也有很多不甘。可惜這不是我愛你、你愛我就能一筆勾消的劇情,他需要時間去消化李東海的想法,和他自己的想法。
他最後傳了訊息給李東海「我們試試吧,我再想想。」
「好。」
李東海躺在酒店的房裡,顫著手回了一個好。
李東海是真的很感謝李赫宰讀了他的信。
他知道李赫宰心很軟,就因為李赫宰心軟,所以以前他才能這樣瞎搞。也因為李赫宰心軟,在多年後還回應了他幼稚又任性的感情。
他知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就連李赫宰願意「再試看看」也不是理所當然的。
那封信已經是他的全部,若是李赫宰看了那封信也無動於衷,那他倆終究是要踏上殊途的。
他感謝他生命裡竟然還有奇蹟。
李東海心有餘悸之外,更多的是煩惱和壓力。在稍早的對談當中,李東海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優點和可取之處。他甚至找不到話來反駁李赫宰,李赫宰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這個人,也將李東海的所有缺點缺陷都說得有理有據的。
唉。
人的煩惱果然是沒有盡頭的,他都沒好好當過一個好男友。
李東海根本沒有信心,也不知道要怎麼走下一步。
他的無知真不知道是福是禍,來英國的前一晚他竟然有勇氣寫那封信,他很容易沉醉在自我感動之中,被潑了冷水以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恥。
李赫宰已讀他後,大概是去睡覺了。他也不知道李赫宰那句試看看是什麼意思,不過至少他們還有點轉圜的餘地。只是李東海像是站在窄小的山路上,不太確定下一步要往哪走,會不會一踩就是萬丈深淵?
他覺得李赫宰會答應試看看大概是看了信又放不下他,但他不知道李赫宰到底這樣還算不算愛他?
李赫宰那些指責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當然知道李赫宰有多氣他,他怕最後是他在勉強李赫宰。
但李東海沒辦法放掉李赫宰給他的機會,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一邊對自己的糾纏感到抱歉,一邊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得更好⋯⋯
李東海迷迷糊糊之間眼睛也要闔上了,已是深夜。
睡醒後,又要回首爾了。他在這漫長的一天之中飄搖凋零,是不是又會在旭日昇起的時候重新感受溫暖和希望?
李東海沒有唱到生日快樂歌,也沒有給李赫宰一個美好的生日祝福,他希望明年這個時候他還能在赫宰身邊,今年又錯過了,他總是在錯過⋯⋯
四月四號。
李東海中午醒來後傳了訊息給李赫宰,一個遲到的早安,還有他的班機時間。
他留下了歉意,他說他好像攪局了李赫宰平凡的生活和一年一次的大好日子。他又一次祝福李赫宰工作順利,就在那個蒼白的對話筐裡寸步難行。
不知道怎麼說那種感覺,李赫宰允他一個機會,但他倆之間隔著的,豈止是李赫宰一聲答應。
最愛的人就在眼前,但說的每一句話都要經過久久的思考。說多了,怕語言的重量變得輕蔑,他不想用花俏的言語表達他自己。說少了,怕情意就在空隙中被忽視遺忘,他已經沒有太多餘裕的時間躊躇。
李東海感到坐立難安,為什麼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經歷著失去。
李赫宰就像一隻青鳥,是他這輩子唯一觸碰到的幸福。飛翔的樣子那麼美,美到他不敢留他,認為青鳥就應該自由的翱翔。儘管曾經歇息在他肩上的心意,很纏綿很心動,他還是不敢當那個自私慰留的人。
真要抓住他的時候,怕握牢了會傷了他,也怕青鳥已經不想停靠在他身上了。若是放手,飛走了,飛得再遠一點,他是不是就找不著了?
若是再一個五年、十年,李赫宰會在哪裡,而他又會在哪裡?
他沒有勇氣了,他不要再轉身了。他不想再當堅強的人了,請原諒他再自私一次。
李赫宰是當然不可能來送他,一直到飛機起飛前,李東海都沒有再收到來自李赫宰的訊息。
其實他有點害怕,他回韓國,就見不到人了。李赫宰如果突然反悔的話,那他要怎麼辦?
世界怎麼就這麼大呢,他又要走了。兩個城市,兩個時間,兩顆無法靠近的心。
李東海在長長的飛行過程中,睡睡醒醒,他知道很多事情都只能慢慢來,但他還是感到焦慮,下一次再去英國是什麼時候他都不知道,他到底能怎麼和李赫宰走在一起他都不知道。
李東海降落時,已經是隔天中午了。一落地他就急著開手機,看看有沒有李赫宰的訊息,對方是傳了一句「順飛」沒有太多回應。
但至少看了他那些胡言亂語的留言。
他獨自走在寬敞的機場,排著隊伍等待入境。耳邊遊客交談的聲音,大部分是韓文,提醒著他到家了。
到家了,可是他好寂寞。
其實這幾年,他也是一個人過的,哪有那麼悲傷。只不過是遇到李赫宰,他就不自覺有很多情緒和脾氣,以前的李赫宰會接住、會理解。現在他只能自己消化這些不見天日的牢騷。
「到韓國了喔!」
李東海走出機場時,還順帶隨意拍了一張有韓文字的路牌,當是給李赫宰報平安。那是他拙劣的伎倆,他總是將自己所看見的分享給對方,就好像他倆是情意相通,是知己,是家人,是無話不談的愛人。
他都不知道這是在騙自己,還是在逼李赫宰陪他演一場自欺欺人的戲碼。
李赫宰送走他以後,會不會是鬆了一口氣?
這想法讓李東海感到無力,他拿什麼讓李赫宰幸福。
李東海坐上計程車的時候,手機卻響了。
他飛快地接起電話,甚至顧不得其他,有些歪斜地將自己塞進後座。
「你等我一下!」李東海對電話說。
「司機大哥,請幫我到這間寵物旅館。」李東海讓司機看了地址後,才坐正身子。
他調整了一下氣息,才開口講話。
「喂?赫宰,好了。」軟軟糯糯的語氣,李東海無法克服自己的怯弱。
「嗯,你要去接哈嚕?」李赫宰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平穩,好像他打電話來只是家常便飯。
這是李東海時隔多年,接到李赫宰「主動」來電。他不敢擅自賦予這通電話意義,但也壓不下心裡的騷動。
他換算著時差,一趟飛行讓他時間錯亂,才想到李赫宰那已經是凌晨三四點。
「對,才上計程車。」李東海回覆。
「你⋯⋯」
「你⋯⋯」
「嗯?」李赫宰停了下來,他讓李東海先說話。
「你不睡?」李東海問得小心,他想問李赫宰為什麼不睡。
「要睡了,想說等你落地。」李赫宰在等李東海,他的小朋友,唉。
「落地了。」李東海好像要哭了,也說不了太長的句子。
「下次不要這樣跑來,這樣飛太累了。」李赫宰側躺在床上,他縮起身子,其實有點後悔了,人都到韓國了,見面的時候只說了不好的話,現在才覺得捨不得。
「嗯⋯⋯」李東海混著濃濃鼻音,他不太知道李赫宰的意思,是不想他太累,還是不想他再去了?
李東海還沒問出口,李赫宰又換了話題。
「你出國哈嚕都去寵物旅館?」李赫宰想,李東海身邊是不是像樣的朋友也沒有,連照顧狗狗都是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其他幫手。
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好笑,從答應試看看以後,整個心思都向著李東海靠過去了,好像李東海的監護人一樣,什麼都要擔心一下。他有時候,還真的很煩自己這樣,這麼多年,還是改不了這種習慣。
「對啊,我有時候出差,哈嚕就會過去,牠熟悉那裡,通常玩得很開心。」李東海說到,他有點不好意思,這樣聽起來像是他常把哈嚕丟在寄宿旅館。
「了解。那我要去睡覺了,你那裡幾點了?」李赫宰望著天花板,他有點放空。他在想他連韓國幾點都算不出來,他真的好想睡,也在想韓國真遠,他都不知道他來這麼遠的地方多久了。
他跟李東海這樣,真的能走下去嗎?他們倆,一個天真,一個消極,這感情能談下去真的是要靠奇蹟了。
「中午而已,明天才上班。」李東海說著話,他捨不得掛電話,他有好多問題想問李赫宰,他想問李赫宰以後他們要怎麼辦?問李赫宰能不能再試著和他相愛?
但他什麼都問不出口,因為他知道李赫宰也不知道答案,這些甚至都不是李赫宰要煩惱的事,是他要煩惱的事。
「好啦,那我要去睡覺了。」李赫宰率先說了晚安。
「赫宰!」李東海急得叫了一聲。
「嗯?」
「⋯⋯謝謝你答應我,我很開心,也很煩惱⋯⋯但是我會努力的。」李東海在狹小的計程車後座,他試圖用平穩的聲音道謝,想讓一切聽起來稀鬆平常。
「你也不用特別對我好或配合我,這樣我也有壓力,慢慢來吧⋯⋯」李赫宰說。
他在想,愛真的很難說,一直以來李東海不用做什麼,他就能愛李東海愛得死去活來的。現在李東海想要配合他、追求他,他反而覺得難受。他們之間宛如死水一般,該怎麼重新流動,他也不知道。
慢慢來⋯⋯這句話說得薄情又不負責任,但他也有努力想要重新振作,這已經是他目前能給李東海的最大承諾。
他不想看到李東海委曲求全,也不想看李東海跟他在一起變得不快樂。但他的心已經冷了太多年,早已忘了怎麼熱烈地愛一個人,也忘了生命如何和他人相守,這樣的他,就算掏空身心也給不了李東海什麼。
李東海回到韓國後,依然是忙得天翻地覆,工作和搬家,所有的事攪和在一起,李東海真的巴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以用。
有時候抓著空檔和李赫宰傳個訊息都是他的救贖。李赫宰三個字好像成了他心裡很大的支撐,是他情感的寄託,也是他面對生活的動力。他知道要把自己過好,他才有辦法跟李赫宰並肩走在一起。只有這樣說服自己,李東海才能定下心好好工作,不然剛回國的前幾天,他總覺得自己魂魄都留在英國了,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現在,李赫宰會回覆他的訊息,會在李東海想他想得不行的時候接起電話。雖然沒有甜言蜜語,沒有太多的噓寒問暖,就算是不著邊際的閒聊,李東海都很珍惜。
李東海很努力地去改變自己的心態,他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誰的愛比較多,撇除所有不安全感,他感謝李赫宰和他之間的所有。所謂從前好像是回不去了,他和李赫宰都不可能當中間空白的日子不存在。
但這麼多年了,他依然掛念李赫宰,依然為李赫宰快樂和悲傷,這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為有一度他就要放棄了,也就差一點,他和李赫宰會帶著所有道不清說不明的遺憾過完這輩子。
至少現在他們都知道,他們深愛過彼此,即使他們相愛的時間好像對不上,即使他們總是溝通得一蹋糊塗,也好過虛無的過完人生。
李東海想,他很多時間可以耗,比起過上虛假的生活,李赫宰是他唯一想要爭取的事。其實在多年前,他早該有如此覺悟。那就少了那些拉扯和疼痛,如果他好好跟李赫宰相愛,好好陪伴李赫宰走過一段時光,那是不是就沒有這段缺口?不管是在一起還是分開,他都能更坦然面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所有情緒交織成無形的網,讓李東海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李東海帶著哈嚕搬回了學校附近的那棟房子,他獨自沈浸在回憶之中,若是讓人知道他到如此境界,不知道別人會如何看待他。李東海下意識地尋找以前的生活軌跡,甚至是沙發都還是四五年前的那一套。他選了和記憶中差不多顏色的窗簾和燈泡,買了差不多的地毯和咖啡機,他在那裡開啟了新生活。
但李赫宰依舊是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該如何具體形容那種感覺,他當然期望李赫宰感受到他的愛,但他又不願意李赫宰知悉他瘋狂的那一面。
如果李赫宰還愛他,那就一定懂他為什麼遺憾,為什麼不從回憶裡出來。若是李赫宰已經不如以往愛他,那這棟房子,這些過往,就像廢棄物一樣堆在李赫宰的生命角落裡。
李東海還是沒有勇氣,他害怕看到他如數家珍的日子,在李赫宰那裡一點價值也沒有。他也害怕李赫宰笑他,以為回到那裡就能回到過去?
他知道他在做一些徒勞無功的事,但他也不想是李赫宰來提醒他。
假日的時候,李東海拉上了窗簾,可以抱著哈嚕縮在沙發上一整天,看幾部他們住在一起時一看再看的電影。有浪漫愛情片,也有刺激的動作片,那些台詞事隔幾年又回到他的耳裡。沙發好像太大了,才讓人倍感寂寞。
但李東海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有歸屬感的地方,他離開這裡很久,他才明白,原來他的心一直在這裡,並且一直在等另一個人歸來。
披薩一個人吃不完,還有一半攤在桌上,櫥櫃裡有李東海不太吃的拉麵和草莓保久乳。日子是有一些落差,李赫宰不在這裡,又像是一直在這裡。
李東海瘋狂偏執的愛情,任意滋長中,像藤蔓一樣攀了整棟房子,徹底禁錮了李東海。
他可憐嗎?他怎麼會可憐,那是他求之不得的歸所,是他自願任由一段感情支配他的人生,他當浮萍太久,比起不自由,他更害怕漂泊。
李東海細想過他的愛到底健不健康,後來他也向自己承認,他其實是一個高需求情人。因為他少年過得無助,所以比別人更渴望一個依靠,所以想要對方也要非他不可,他以前害怕沈溺其中一直不敢回應,但李赫宰真的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
他怎麼也忘不了李赫宰,李赫宰對他的掌控欲,對他生活起居的悉心照料,對他不合常理的佔有和敏感,都讓李東海難以忘懷。他所有不確定和不安,因為李赫宰炙烈的感情和肢體觸碰得到撫慰。
要他怎麼在失去以後還能灑脫,還能假裝自己渴望的是自由。那些他從來都不在意,他一邊害怕被拋棄,一邊推開李赫宰,那是他一輩子做過最可悲的事。
星期天傍晚,天色漸漸暗。李東海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昏暗的客廳隨著電影畫面播放,晃動著光影。
李東海將電影聲音當作是午睡的背景音樂,一點也不在意,睡得香甜。
他醒來的時候,也已經過了晚餐時段。恍惚之間,他從自己屁股下摸到被壓著的手機,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李赫宰有沒有聯繫他。這是他大半年來養成的習慣,就算剛睡醒的眼睛被光刺得張不開,還是要確認一眼再慢慢適應屏幕透出的光線。
但驚喜不常有,只有幾則廣告訊息。他若是不聯絡李赫宰,李赫宰就也不會多說一句話,吝嗇得不行。
李東海有時候忙起來,還是偷偷數著時間,看看對方會不會想起他,但李赫宰好像沒有他也沒關係的樣子。經歷幾次後,李東海就學乖了,他們不是在曖昧,是他自己一場困獸之鬥。
李赫宰向觀眾一樣,看他獨自忐忑起伏。
李東海嘆了一口氣,還是撥通了電話,他想李赫宰了。
「喂?」李赫宰接電話的速度不算太慢。
李東海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嗨,午安。」
「午安,你應該是晚安了吧?」李赫宰笑了一下,李東海的問候還會自動換算時差。
「怎麼了?吃飯了嗎?」李赫宰問。
聽得出來他今天心情不錯,說話的語氣像是和煦陽光,緩緩的,帶一點笑意。
「沒怎麼了⋯⋯就是想聽你聲音。」李東海說得很小聲,他現在敢對著李赫宰說這些話了,雖然估計也不會得到回應。
李赫宰只是笑了一下,接著又說起今天放假,說倫敦天氣久違的出了太陽。
所以心情才這樣好嗎?李東海閉著眼睛聽李赫宰的聲音,他好喜歡這個男人。
「首爾今天天氣也很好,但明天要上班了,我整天都在家裡待著。」李東海將臉埋進去枕頭裡,他真的想整天賴在家裡。
「你要不存錢買個車吧?天天早起搭車太辛苦了。」李赫宰初估了李東海的經濟情況,依照李東海的能力,債都還完了,買車應該也不難,李東海就是學不會對自己好一點。
「我再看看,停車也麻煩。」他錢都拿去付屋子頭期款了,有房貸的人,還是乖乖搭地鐵就好。
李東海打哈哈,他還在想哪時候要跟李赫宰說他買房子的事,真麻煩⋯⋯
「那你在家都做了什麼?」李赫宰拿著手機,找了一處坐下來,其實他現在不太抗拒和李東海聊天,有時候甚至很想聽到李東海的聲音。只是有時候真不知道要聊些什麼,問話也顯得生硬。
「早上把工作整理一下,下午看了La La Land。」
La La Land 是他們以前一起看了好幾次的電影,裡面的主角在挫折中相伴走向成名,在波折中互相擁抱、珍視彼此,但他們在戰勝自卑和現實後卻分道揚鑣,留下了遺憾,最後主角幻想著如果能相守,該是多幸福美滿的一生。
他們年輕時候看,都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困在現實生活中,迷茫的主角,為了生活和工作,汲汲營營卻總是一無所獲。在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都那麼貧瘠的人生階段,遇到了可以依靠和相愛的人,那是一件難忘又永恆的事。
他們大概也都各自覺得對方是自己年少混沌時期的救贖。
但時間像是潮水一樣,沖散往事,沖散了愛人。
而人生像是電影一樣,主角的自卑、崩潰、歇斯底里、哀傷、遺憾,是天下多少觀眾的借鏡。在多年以後,李東海也懂了那種心碎。
在他回首的瞬間,他就失去李赫宰了。在他脫離貧窮和迷途的時候,他也早就弄丟李赫宰的懷抱和溺愛了。
李赫宰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那樣欣賞他的臉龐,都留在了過往。
電影可以一播再播,主角可以在銀幕裡相遇一百次再分開一百次,可惜人生不行。
無題ep.41-50
赫海/HE/長篇
李東海在英國過聖誕的計畫是徹底泡了湯,那天從湖畔回到酒店,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想著要不要早早回韓國,以後怎麼過,也只能且行且走了。
反正日子就是這樣,難過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他強迫不了李赫宰,那就不強求了,回首爾繼續上班,總不能為了一段感情所有事情都停擺。李東海上網改了航班,又接著處理了幾件公事才睡下。
他打算好好睡一覺,在酒店沈澱一下情緒,後天就返韓。
李東海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就坐在他們以前住的房子裡,一模一樣的客廳。李赫宰笑盈盈地走向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臉,他想抬手觸碰李赫宰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李赫宰抽了手,自顧......
赫海/HE/長篇
李東海在英國過聖誕的計畫是徹底泡了湯,那天從湖畔回到酒店,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想著要不要早早回韓國,以後怎麼過,也只能且行且走了。
反正日子就是這樣,難過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他強迫不了李赫宰,那就不強求了,回首爾繼續上班,總不能為了一段感情所有事情都停擺。李東海上網改了航班,又接著處理了幾件公事才睡下。
他打算好好睡一覺,在酒店沈澱一下情緒,後天就返韓。
李東海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就坐在他們以前住的房子裡,一模一樣的客廳。李赫宰笑盈盈地走向他,用手摸了摸他的臉,他想抬手觸碰李赫宰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李赫宰抽了手,自顧自的說著話,問他晚上想吃什麼?問他東海啊你怎麼不說話?李東海?
李赫宰疑惑的臉讓李東海越來越著急,李東海只是拼命搖著頭。
「赫!」終於,在喊出口的那一刻,李東海才從夢裡醒來。李東海蜷縮在完全漆黑的房裡,他知道是夢,只不過真實到讓他醒後還悵然若失。
他想逼迫自己好好睡一覺,李東海顫著手將被子拉得更緊,他覺得好冷,倫敦的冷,鑽進人的骨子裡,也鑽進人的心裡。
一直到隔天早上,李東海才願意正視一件事,那就是他發燒了。他本就是容易感冒的體質,隨著年紀和工作量增加,多年操勞,身體早就經不起折磨。
昨天才吹了一會寒風,馬上就感冒了,他一夜冷汗浸濕的頭髮和棉被。李東海在英國,人生地不熟,他只能拖著身體,請飯店換一床乾爽的寢具後就繼續將自己埋在床裡。
李東海一直覺得再睡上一覺他就會好,想也沒想過他會這樣躺在異鄉的酒店裡,超過36個小時沒有正常進食,用客房服務叫的食物他只吃了兩口就全都吐在馬桶,他只好請房務將餐點收走。
最後李東海吐得剩下膽汁,整個人癱在浴室,胃也痛得不行。他用他僅存的一點力氣,傳了訊息給李赫宰,請他幫忙帶一點退燒藥給他。
他不知道李赫宰會不會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李東海燒得腦袋發脹,最後還是昏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房間裡的電話響了多久,最後還是飯店櫃檯開的門。李東海醒來的時候,李赫宰和房務就站在他床旁邊。
酒店人員確認他們確實認識後,才替他們關上門離開。
李赫宰看李東海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頭髮也說不上乾爽,臉色更是慘白得嚇人。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果然是不該帶李東海在雪天裡瞎晃⋯⋯他先是探了李東海額溫,才發現這人燒得可怕。
「呀,這真的不行,我們去醫院吧?你能起來嗎?」李赫宰說完環視了酒店一圈,他進了浴室,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條熱毛巾。
「你臉和脖子擦一擦,冷汗這樣流,會越來越不舒服。」李赫宰坐在李東海床邊,看著李東海吃力地起身擦汗。
「謝謝你,我應該吃個退燒藥就好了,你有帶嗎?」李東海不太想去醫院,他討厭那種地方,加上在國外看醫生費用也高,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煩李赫宰陪著他去。
「有帶,還有一些電解質飲料,你有吃東西嗎?」李赫宰也不勉強李東海去醫院,他本就打算送個藥就要走了,避免兩個人待在同一個空間太久,讓他覺得很窒息。
「吃不下,我吃個藥壓下症狀就好,我也要回韓國了,真的怎麼樣回韓國再說。」李東海一邊說,一邊一口氣吞了兩片成藥。
他知道自己身體,他不是那種很強壯的人,每次感冒都會一發不可收拾。但有什麼病痛,他從來都是簡單吃個藥解決當下的狀況,就繼續工作,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你哪時候的飛機?」李赫宰問。
「本來是今晚,我待會再改簽,退燒再走。」李東海靠在床頭,他沒有多餘的力氣招呼李赫宰,只能如實回覆李赫宰的問題。
「嗯⋯⋯多休息幾天吧?長途飛機也不舒服。」李赫宰就站在房間中央,他也不好再靠過去李東海床邊,想著自己也差不多該走了。
「沒事,謝謝你還送藥過來。」李東海這時候才想起要抓手機確認時間,早上九點。
「竟然是早上九點,你要上班吧?真的不好意思,我吃完藥就好了,其他我自己能搞定。」李東海連忙道歉,他都病得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李赫宰工作。
「那你好好休息。」李赫宰看了李東海一眼,才舉步離開酒店房間。
李東海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不知道為什麼整個人好像陷在被褥裡,顯得特別脆弱易碎,最後一眼,讓李赫宰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安。
他出了飯店後,看了一眼手錶,也早已過了他上班的時間。
李赫宰在考慮他要不要乾脆回家煮點什麼帶給李東海,以前還住一起的時候,李東海很好養,什麼都吃,但特別喜歡喝一些清淡的熱湯。
他是想和李東海好好劃清界線,但那人是為他來的,感冒也是因為和他一起淋了雪,一個人大冬天的病倒在酒店裡,李赫宰想了想還是將車子掉了頭。
他在超市買了些退熱貼,又買了些雞肉和薑,打算煮點熱的帶給李東海。
李赫宰長年自己生活,吃什麼都簡便為主,也已經很久沒有洗手作羹湯了。他那偌大的單身公寓裡,就屬廚房那一塊最冷清,就連鍋子和保溫盒都是臨時在超市買的。
他請了假,就在家裡將公事整理一下和同事遠端連線。一下又要顧著湯,撈些浮沫和油脂,他也怕李東海一直沒進食,太油膩會拉肚子。
李赫宰就站在爐火前,看著沸騰的熱湯,有些出神。他多久沒有這樣照顧李東海了,最神奇的、最令人氣餒的,是即便過了那麼多年,當他腦子意識到自己在為李東海做點什麼的時候,心臟還是跳得飛快,鼻子容易泛酸。
他是喜歡李東海什麼?他對李東海這人的優點,也有過如數家珍的時期,但後來,李東海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有些壓力,甚至他都沒有和別人談論的勇氣。
他有已經很久沒想過他是愛李東海哪裡了,李東海每個眼神,每一幀表情,還有在他面前時而脆弱時而充滿韌勁的人格特質,都戳在李赫宰的心窩上。
李赫宰不自覺地在心裡細細描摹李東海,冷漠裝傻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樣子,糊塗撒嬌的樣子,在他懷裡情動的樣子。有些模糊不清,有些歷歷在目,李赫宰怎麼忘得了,但他才告訴自己要往前走,不能再去走回頭路,這次將李東海平安送回國,他也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和生活。
李赫宰收拾好廚房,提著熱湯按李東海門鈴已經是下午的事了,他在門外等了一陣子李東海才來應門。
李東海看上去,狀況已經沒有早上那麼糟糕,但臉還是白得跟鬼沒兩樣。
「赫宰⋯⋯」李東海看到李赫宰提著保溫罐站在門外,他本就精神不濟,恍惚的情緒讓他不知該做何反應。
「喝這個,喝點熱的會比較舒服。」李赫宰逕自穿過病人,在茶几上自顧自的張羅。
他不敢去看李東海的表情,他也不想再節外生枝,等著人喝完湯確認身體無恙,他才能安心一點。
李東海拖著步伐到李赫宰旁邊,他有些侷促地看著李赫宰蹲在桌前忙,病一場能有這些待遇,那不如讓他多病幾場。
待他回神,他被按在沙發上,手裡塞著熱湯,熱氣氤氳,燻得他眼睛發熱,李東海沒想過在英國還能喝上這樣的湯。
「你多少喝一點,流一點汗好得快。我把油撈掉了,也不會太油膩,快喝。」李赫宰看李東海拿著碗不動,以為病人沒什麼胃口,還開始推銷起自己煮的湯。
李東海只是點點頭,乖得不行,埋頭喝湯。他頭都不敢抬,淚水都滴在碗裡,又怕李赫宰見他哭見了煩。但情緒就是不聽使喚,李赫宰對他越好,他就越感到悲傷。
「沒事吧⋯⋯?」李赫宰問,他也知道李東海哭什麼,李東海的眼淚對於他來說有點陌生,又像針一樣密密麻麻的扎著他,扎得他心疼。但安慰的話就是梗在喉頭,他安慰了李東海,然後呢?盡釋前嫌嗎?他不想。
「我頭太痛了⋯⋯等等吃藥睡一覺就好。」李東海知道,李赫宰也不會戳破他,多貼心,多好。
「好,喝完去休息一下⋯⋯」李赫宰還將衛生紙擺在李東海面前,他被李東海的啜泣聲哭得心煩意亂,他一點快感也沒有。在一起不開心,分開也很折磨,他都不知道是李東海當初太狠,還是現在的自己比較狠。
李赫宰就靜靜的看李東海喝湯,最後還進浴室洗了熱毛巾,讓李東海擦了臉,躺下了他才離開。
李東海只是客氣地不斷道謝,李赫宰其實是鬆一口氣的。他都不知道怎麼回應李東海的眼淚,幸好對方臉皮薄,也沒有再開口挽留。
「Hyuk,今年首爾也有缺,你要申請嗎?」Eric滑著辦公椅到李赫宰旁邊。
他是李赫宰在辦公室最相熟的同事,和李赫宰同期進公司,也是一路看一個亞洲小孩在陌生城市漸漸成長的見證者。
「留在這啊,申請多麻煩。」李赫宰工作的這幾年,也不是沒有回首爾的機會,但他就是找不到理由回去,久了也逃避這件事。
「你在這也要交點朋友啊,每天就知道工作,這樣人會生病的。」Eric雖然也是金融精英,但在他這個歐洲人眼裡,李赫宰一點生活娛樂也沒有,這真的是人過的生活嗎?
「我這樣很好啊,哪有不好?」李赫宰一邊打著報告,一邊和同事閒嗑牙。
「不然週末我的生日,有個party,你來吧?介紹美女給你?」Eric在李赫宰旁邊擠眉弄眼,他真的很難想像工作狂談戀愛,想想就覺得有趣。
李赫宰古怪的橫了對方一眼「我又不喜歡女的。」
「男的也行!你來吧?找個可愛的對象約會一下?」
「不了,我週末要補眠,下次請你吃生日餐啦!」李赫宰說完就將同事推回自己的位子,他現在沒空發展什麼新戀情。
等到他想起李東海真的都不會痛的那天,他再來打算。而且李赫宰也知道自己的怪個性,他不信什麼誰給他介紹的對象,他自己就夠優秀了,再好的條件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
他人生怎麼就沒有遇到第二個李⋯⋯第二個讓他心動到發瘋的人,沒有。
李赫宰思緒怎麼飄,還是飄到李東海身上去了。李東海一個禮拜前的訊息還躺在他手機裡。
那個多年來都是他自說自話的對話筐,在多年後有了回應。
李東海說他平安抵達韓國了,也說了一些感謝他照顧的話。李赫宰其實是有些得意的,看吧,我那麼溫柔的人,捨不得了吧,當初還這樣糟蹋我的情意。
他就將訊息放著沒回。到了聖誕節,李東海又傳了祝福,還叫他要注意保暖,他自己則是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李東海就自己在那裡說著話,還說他原本打算在英國過聖誕節,只是太冷了,又回來了,英國的聖誕節很漂亮,他剛到英國那幾天很興奮。
李赫宰只是大大方方地已讀了訊息,他不知道要回什麼,他不情願和李東海閒聊。
幾個月前在韓國相逢的時候,他假裝體面,想要從李東海身上得到答案和一個合理的說法。幾個月後李東海回頭找他,他那累積多年委屈的情緒又開始膨脹,他就不想讓李東海在他這裡又得到接納。
這幾年他被推得那麼遠,他為什麼要配合李東海,演一個盡釋前嫌的舊情人和老朋友。他們之間,本就如履薄冰,最後李東海的不告而別,算是踩碎了李赫宰整個人。
李東海還是持續的,分享自己的瑣事,包括自己在哪裡工作,在哪裡生活,獨自說得不亦樂乎。
偶爾也會傳來哈嚕的照片,公園的樹和長椅,咖啡店的咖啡,一起去過的超市街景,首爾的月亮,還有映著月光的漢江。
沒有文字的圖片,李赫宰看了在想,是啊,他們是真的一起生活過,不用李東海多加說明,只有他懂李東海留戀的是什麼。那一段日子,很矛盾,愛意卻濃烈得將他倆幾乎淹沒,他走不出來,李東海何嘗不是。
不過一年又要過了,時間是真的過得太快了,快得不近人情。
「新年快樂,東海。」
李赫宰在一年的最後,給了李東海一句問候。
「新年快樂。」
李東海在一年的最後,收到李赫宰的問候。從他房裡看出去,午夜的首爾好像還不打算沈睡,整座城市霓虹閃爍,用斑斕色彩迎接新年的到來。
他將手機緊緊的拽在手裡,原來新的一年,真的能有新的開始啊⋯⋯
他想起小時候寫過一百次的作文題目:我的新年新希望。長大後的李東海,早就不許願了,沒有期待就沒有傷害。他前面幾年的人生,只有麻木五感才能讓自己安生,但他以前太膽小了,太負面了,竟然還曾經可笑的心存僥倖。
現在的他,才懂從他指縫溜走的事太多了。他也想許個願,小小聲的,不驚擾時光,不驚擾愛人。
李東海就著遠處綻放的新年煙火,願遠方的李赫宰,過著不一樣時區的李赫宰,不再孤單,健康,平安。
聽不見聲音的煙火,在城市各處持續開著花,李東海在床上翻了身,他好寂寞,他想他,真的真的想他。思念侵蝕著神經,偶而夜不能寐,偶而混沌不堪。李東海是過得不好,不過他從來沒有那麼踏實過。
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直視自己的渴求,直視自己的所有愛意和慾望,或多或少感到窘迫,也有很多後悔和愧疚。
他盡他所能的,這一次能不能換他走到李赫宰身邊。
李赫宰愛他的,寒夜裡他的髮絲紛飛紊亂,遮住男人猩紅的眼匡。李東海總想起那夜李赫宰離去的腳步是那樣急促又無措,怎麼不愛他,只是比起愛,可能更多是哀傷和陰影。
李東海的眼睛,在黑暗中怔怔的張著。他當然也怕自己打擾李赫宰,但真的沒有誰給他那麼安心的感覺。李赫宰煮的雞湯,李赫宰洗的毛巾,李赫宰看他的眼神,觸碰他額頭的手背,全都讓李東海名為愛戀的細胞在體內叫囂。
該怎麼辦,愛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暖和,也讓人擁有前所未有的空虛。
李東海看著他和李赫宰的對話筐,他們倆好像總有時差,不是幾個小時的時差,是好幾年的時差。他一邊覺得折磨,一邊竟感到一點點享受,就算是飛蛾撲火也沒關係啊。
因為李赫宰祝他新年快樂啊。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李東海心裡反覆咀嚼,有點想笑,有點想哭,有點酸酸的,有點苦苦的。他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也不是負面的情緒,他只是想起以前,以前多好,也不好。
以前的赫宰好近,以前的他逃得好遠。以前的日子真的好累,也有那段日子的滋味,甚至他就靠著那些回憶走到現在。以前很好,但他不夠珍惜,他選了不是選擇題的選擇題,他在他有限的視角裡做得很少,卻錯得很多。
那是以前,他不能抹滅的以前。
但是現在,他想做得很多,他想說的也很多。他從李赫宰的城市歸來,沒有任何進展,也碰了一鼻子灰,但並不是毫無收穫。
他去那裡接受了所有絕望,也一度又要縮回自己那可悲的舒適圈裡。情緒沉澱後,他才終於懂得為什麼遺憾之所以叫遺憾。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訴說過自己,沒有邁開自己的步伐。他被動地等到李赫宰到來,再被動的封閉自己,最後被動地責怪命運和歲月讓他迎來李赫宰的離開。
那實在太遺憾了,也不可愛,也不值得同情。
他的自卑,讓他處處防備。他從來不祈求上天憐愛,不祈求命運安排,他自卑到不敢想像自己求李赫宰愛他,他以為不爭不搶這就是體面。
他曾經無法承認他對情人的依戀,那種自卑該怎麼說呢?他不愛自己,也不信有人可以長久愛自己。
被我愛上的人真的好倒霉,那是自卑的他曾有過的想法。他甚至覺得自己像黏人的口香糖,他要怎麼承認自己也想和李赫宰纏在一起?他是負累,不是一個有自信、毫無顧慮的人。
他也有晦暗心事,又尖銳,又纖細,又封閉,曾經的他,覺得自己一文不值。
也不是說現在他就蛻變成多好的人,但他想要努力成為讓愛人幸福的存在。他可以的,他會努力的,他不想再當那種自怨自艾的角色。他不是悲劇主角,他也不要李赫宰是悲劇主角。
李赫宰如果走到別人身邊,也沒有關係,他會送上祝福。如果李赫宰還在走一段孤獨的路,那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能不能再與他相視展開笑顏⋯⋯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那是李東海給自己加油打氣的話,其實他也知道,若是他不改變自己的想法,不去嘗試爭取,那誰也沒辦法幫他。李赫宰也不可能捧著心回頭找他。
他想想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不可能在英國長久待下來,李赫宰也不可能回韓國發展。他們隔著汪洋大海,要追回李赫宰更是有些天真了。
最慶幸的大概是他還能用社群軟體和李赫宰聯絡。但剛開始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容易,李東海知道自己本來就臉皮薄,自尊心還很強,要他對著果斷已讀的對方霹哩啪拉說著話,真的是要了他的命。
他時常拿著手機,看著鍵盤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到要說什麼。謝謝李赫宰在英國的關照、還有他去英國短暫停留的旅遊心得,這些也都硬著頭皮說完了。
李東海真的覺得李赫宰對他的旅遊心得肯定一點興趣也沒有,但他真的不知道要提起什麼話題才叫合適?不過後來李東海也就習慣了,他甚至還有點說上癮了,會分享自己的近況、各式各樣的生活隨拍。
獨自說話是真的尷尬,但看到已讀的字樣,李東海又覺得有點安心,他想跟李赫宰說話。以前的他是拼命地想要隱藏自己所有感受,李赫宰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無法理解李東海。他愛得不夠透明,可能也愛得不夠真心,傷人傷己,才落得此情此景。
他的所有作為,不論有意無意,都讓李赫宰曾經那麼受傷⋯⋯現在的李東海,只希望李赫宰聽他說說話,他喜歡他呀⋯⋯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其實李東海沒什麼把握可以追回李赫宰,但他要走到盡頭看一看。他不想再去預支恐懼和結局,也不想再彼此揣測,也不害怕傷心了。再黑的路他都經歷過呀,李赫宰是他的溫暖春日,他想念的溫暖春日。
在「新年快樂」之後,李赫宰偶爾也會回覆李東海,說到底他們也沒有深仇大恨,李赫宰可能也狠不下心拒絕李東海。
不過他的答覆就是簡單又生疏,李東海問候他吃飯了嗎?他就說吃了、沒吃。問他工作忙嗎?他就真的回答挺忙的、最近比較忙。
不過李赫宰又不是機器人,戰線一拉長,防禦率就降低了,底線也就跟著後退。有時候想已讀李東海,又怕對方難過,只好硬是回個兩句。
他感受到東海很認真想要改變自己,他都不知道李東海這麼樂於分享。剛認識李東海的時候他有些怯生生地又客氣,後來熟了李東海就是個有點迷糊又缺心眼的孩子。真正走在一起後,李東海對他有很多顧慮,時常一句話就刺傷他,但對他的脾氣和掌控欲又逆來順受。
李赫宰總在想,李東海是真的有很多面向,端看他願不願意和眼前的人分享而已。他還沒找到拿什麼心情應付現在的李東海,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拘泥過去的人,他忍不住計較,李東海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那以前怎麼不這樣呢?那段時間他算什麼呢?
他也承認自己就是很彆扭,那也是李東海逼他的。他對於愛這種東西從來不保留,恨不得和愛人天長地久,他曾經全心付出,換來的是李東海出爾反爾、心口不一。
他怎麼知道李東海這次又怎麼了?說不準他之於李東海,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那要怎麼辦?保護機制不自覺築起高牆,他越接近李東海就越覺得不安。
李東海的訊息,對李赫宰來說,完全就是個負擔。
例如現在,李赫宰工作一整天,明明身體很累,但就是睡不著,原因是什麼他自己很清楚。
李東海那煩人的男人,每天對他噓寒問暖,還常常報備行程,沒落下過的是每天睡前的晚安。李赫宰不是每個訊息都會回,但出自禮貌,他還是會回覆李東海晚安才去睡覺。有時候有應酬或加班,他還會抽空瞄一下手機。
這是李東海纏著他三個月以來,第一次整個晚上沒煩他。李赫宰忍不住點開聊天界面,他尋思自己是不是前面講話太冷漠了,還是怎麼著?
李東海下午問他有沒有吃午餐,他說「有吃,要去忙了。」是這句太傷人嗎?但他是真的要忙啊。李東海不可能這樣就玻璃心碎吧?要碎的話,這三個月都被他絞成玻璃渣了。
還是生病了?也不是不可能,這三月的天氣,春寒料峭,首爾也還冷著,李東海做事又不靠譜。如果是因為生病,連訊息都沒法傳,那就真的嚴重了。
所以說李東海的訊息對他來說就是個負擔,李赫宰翻來覆去,越想越煩躁,但煩得是自己,明明他就跟自己說好要整理掉了。他想要在不傷害李東海的狀況下結束一切,他們也都二十七八歲了,沒有辦法再去經歷什麼轟轟烈烈的情傷。
學生時候談的戀愛,時間很多,心思很多,得失心也重,但是誰不是年輕又有籌碼。現在他們都在職場上有一定的成就,也要擔起更多責任,他也不願和李東海這樣拉拉扯扯兩敗俱傷。
夜長夢多,他不夠果斷,才會現在在這邊擔心這些他不該擔心的事。
其實他也不知道李東海這樣有什麼意義,糾纏、亡羊補牢、浪費時間。
李赫宰將被子拉過頭頂,算了,不想了,隨他去。
「前輩!開會了!你還在宿醉喔?」李真英路過看李東海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她敲了敲李東海的辦公桌,又快步往會議室走去。
「啊?喔!來了!」李東海快速抓了桌上的手機塞進西裝口袋裡,手忙腳亂的整理亂糟糟的文件,最後抱上筆電連忙往同個方向跑。
李東海是晨會第一個報告的人,他有點不舒服,但還算行雲流水的交代組內工作進度,也順帶簡單分配一下工作內容,這對他來說都是熟能生巧一片蛋糕。
俐落做完結語後,他才拖著有點虛浮的腳步回到位子上。過了自己的報告時間,他又開始有點分心。他昨天忙了整天,晚上臨時代替腸胃炎的同事出席跟上司的酒局,他本來是不打算喝酒的,怎麼知道去的組員好像也被傳染,喝沒幾口就喊胃疼。李東海只好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他都不知道幾年沒這樣喝酒了。
可憐的他,現在頭痛得快死了,疲勞加宿醉,快要了他的命。他昨天還是被扛上計程車的,最後怎麼把自己弄回家,他都不太記得。今天一早還是要上班,也是硬著頭皮早早來公司整理會議資料。
李東海從口袋裡摸了一顆止痛藥,吞了之後又重新投入會議當中。他最近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標,連著也找回了他的工作動力。不過事還沒成,也有些遙遠,他自認只要邁出第一步就不是沒有可能。
這晨會一開就是兩個小時,李東海走出會議室看了眼手錶,都快中午十一點了。他眼睛一轉,快速的算了一下英國的時間,他現在已經練就一身時差換算的本領。
李赫宰那邊已經是凌晨要三點了,早上手忙腳亂的,讓他錯過跟李赫宰說晚安的時間。李東海通常會配合英國作息,問候對方或是偷偷觀察一下李赫宰什麼時段比較有空回訊息。畢竟李赫宰已經不太愛搭理他了,總不能不看人眼色,大半夜的打擾人家。
所以他都會算一下時間,到點就問李赫宰吃飽了沒,跟李赫宰說聲早安晚安。當然偶爾還是忍不住分享自己生活瑣事,李赫宰會回他一兩句,他也覺得很開心。
其中最有用的,大概是哈嚕的萌照,只要傳哈嚕的照片給李赫宰,李赫宰還會主動問哈嚕在幹什麼,喜歡吃什麼,真是追前男友最佳利器。
想到此,李東海尷尬的吐吐舌頭,哈嚕啊,對不起,爸爸都這樣用你的照片騙男生⋯⋯
「赫宰早安,昨天跟公司同事喝酒,喝到太醉了,頭超級痛。」李東海想,李赫宰早上起來就能看到自己的留言。他還傳了一隻頭暈的老虎貼圖。
李東海傳了訊息後,本想繼續工作的,但意外地,李赫宰下一秒就已讀了。
「你還沒睡?」李東海又傳了一句。
「嗯,要睡了。」李赫宰回覆。
李東海看著手機,他以為李赫宰會關心兩句的,好吧。
「晚安。」李東海說。
李赫宰已讀後就沒回覆了。雖然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但李赫宰這人就時好時壞,冷漠起來李東海還是會覺得渾身難受。
「宿醉就喝點熱的,不然頭又要痛整天了。」李赫宰五分鐘後又傳來了一句。
「知道,你快睡覺。」李東海快速地結束了話題。
這就是為什麼他真的完蛋了。現在的李赫宰不會給他每樣他要的東西,但就是有時候會流露出還愛他的那種溫柔。一句簡單的關心,是沒什麼,但那空白的五分鐘,就讓李東海在心裡揣摩了一百種李赫宰的想法。
誰知道李赫宰究竟只是喝杯水又回來使用手機,所以隔了五分鐘?還是原本知道他要討拍,本想裝傻又覺得太無情,才補傳了那句話關心他?還是對李赫宰來說,一句關心都能糾結那麼久?那李赫宰是不是也動搖了?李東海不知道,但他自己是徹底完蛋了他知道。
他對李赫宰的想念是那種真的想把李赫宰拆吃入腹的想念。他指的那種完蛋,是他知道他可以輸掉所有自我,換來李赫宰駐足一會、瞥他一眼,他都願意。
他一點都不可憐,有個可以愛的人,可以在意的人,是很幸福的事,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道理。比起空蕩蕩的日子,他現在有幸福一點了,有比較像活著了。
李東海的生活是真的忙起來了,最近他還委任了兩個審查案,忙得不可開交,不過主管看到他都眉開眼笑的,說他工作態度很好,要繼續保持。
他桌上卷宗已經疊到完全遮住他的視線,抬頭都看不見對面同事的程度,電腦邊還有一堆瓶瓶罐罐,不外乎就是咖啡粉、B群、維他命,所有能提振精神的健康食品他都有。
李東海公司是屬於外商銀行,業務量大,獎金也發得多。在還完債以後,他一度找不到上班動力,高壓的工作環境讓他有點吃不消。但最近因為新的人生計劃,所以他破天荒的又開始主動接案子了。
這一切都要從某天他下班遛狗的故事開始說起。那天他下班後,他一如往常的回家帶哈嚕出門散步,初春的韓國,太陽下山後還是冷得不行。他抱著哈嚕又往咖啡廳跑,和以前的舊同事聊了一陣後哈嚕就急著到戶外放風。但冷風吹得他鼻水直流,他打算散步到以前常去的超市,買點蔬菜回家煮個豆腐湯暖暖身子。
那家超市就在他和李赫宰以前的公寓社區外,李東海本就常來,但他一直都是來去匆匆,買完東西就走了,少有在社區外徘徊。
那天哈嚕東逛西逛就是不願意和李東海進室內購物,他只好又牽著狗狗繞兩圈。李東海順著社區外的小徑走,忍不住抬頭看了眼他們以前住的樓層,燈光暗暗的,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住。
其實李東海也不知道後來那間房子怎麼了,李赫宰出國前期,好像提過家裡就暫時閒置著,那麼多年過去,也不知道赫宰家脫手了沒。
屋子裡的回憶沖刷著李東海的感官,那一瞬間他真的差點什麼都不顧地打電話給李赫宰,想聽聽他的聲音,或是隨便一點消息也好。真希望有時光機能讓他回到過去,一下下也好,看一眼也好。
然後李東海就付出行動了。
他隔天找了房屋仲介,原本是想問看看同社區有沒有公寓出租。李東海和仲介約了下班時間見面,那天李東海穿了成套的西裝,活脫脫就是個有為青年。
仲介是個熱心的阿姨,一見李東海就說了很多稱讚的話,才接著談租屋的事。交換名片的時候,阿姨又是一陣驚呼。
「你原來在銀行工作啊!這職位也很不簡單呢!」仲介看了名片,又看看李東海,怪不得這樣一表人才的。
「您過獎了,也是普通上班族啦。」李東海有點應付不來熱情的中年婦女。
「哪裡普通,這租金一般人是負擔不起的。不過我想給您一點建議,希望您不要介意⋯⋯」
「您請說。」李東海說。
「以這個程度的租金來說,您有沒有考慮直接買房呢?雖然負擔比較大,但這社區有一層空房要售出。我看您昨天直接詢問這裡,我猜您應該也很喜歡這裡的環境,如果你有空,我可以帶你參觀參觀。」
「嗯⋯⋯」李東海在工作上精打細算,但對自己人生卻少有規劃,他從來沒想過要買什麼房子,他一直孤家寡人的,買一棟房子只是更顯寂寥。
他每天電腦裡都跑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天價數字,到他自己身上數字反而像身外之物,可能因為曾經為錢煩惱過,所以他沒什麼物慾,更不用說花大筆錢置產,為了花錢所以拼命賺錢那對他來說比較像是自討苦吃。
他不想在好不容易自由之後,又化身被物質生活綁架的奴隸。
在那當下,李東海是真的連考慮都不打算考慮的。
但人活著,真的怎麼也預料不到生命會怎麼發展。
幾天後李東海和仲介約了時間去看房,他回家那幾天其實也稍微想過。以他的薪水,如果真的拚一點的話,頭期款和後續貸款都不是問題,加上善用他自身的金融常識和資源,他確實能考慮買房子。房貸真的繳累了,大不了是轉手再賣掉,他也無所謂。
但重點就是這個「無所謂」,他對房子多好、地段多搶手完全沒有執著。他只是暫時想住在離回憶近一點的地方,更何況他對感情未來走向一無所知,現在做的每個決定都讓李東海覺得很沒把握。
如果他對房產投資沒什麼興趣,那真的找不到大費周章置產的理由。還不如繳繳房租,輕鬆自在。
那天赴約的時候,他是真的抱著去租房子的心態去的。仲介小姐先帶他看出租樓層,其實李東海那時候是有點失望的,雖然同個大樓,但裝潢風格完全不同,他天馬行空的想法馬上被現實打槍。
但至少是在同一個社區,外面的路樹和建設又是如此熟悉。所以對李東海來說能回來這裡租房子還是很吸引他的。
「小姐,沒什麼問題,那我們回你們門市簽約吧!」李東海目光落在窗外,久違了的,記憶中的景色。
「東海先生,您都來了的話,也上樓看看那間出售的房子吧?前屋主品味不錯,屋況也很好很新。十樓的風景比這間更遼闊。」
「你說幾樓?!」李東海聽到十樓的時候,真的手心瞬間都出汗了。那是他和李赫宰住過的樓層⋯⋯
「十樓呀,要上去看看嗎?那屋子也大概四、五年沒人住了,但掃得很乾淨。」仲介小姐似乎聽出李東海語氣裡的興趣,她是真的覺得一間二手的小豪宅,很適合李東海這種單身貴族。
「那我們上去看看吧⋯⋯」李東海說。
看著樓梯數字往上跳,李東海心臟也跟著覺得緊繃。睽違多年的,他們的家。
「您稍等一下,我要看一下電子鎖的密碼。」仲介在自己包包裡撈出手機,找了一會記事本,接著才輸入密碼。
1015。
李東海親眼看著自己的生日數字被輸入進介面裡,在多年以後,他的生日依舊是李赫宰房子的大門密碼。
然而輸入的人,只是個稱職的房屋仲介。不是他,也不是李赫宰。這扇門就像是在歲月裡靜靜等待著他回家一樣。
此時此刻,李赫宰在遙遠的他鄉,李東海卻又陰錯陽差地回到一切故事的起點。
「這是我們老客戶買給兒子的房子,但他們公子好像長年都在國外工作。本來是在等他回家的,好像前陣子說不會回韓國了,他爸爸才委託我們售出。所以這屋子都有人定期來整理,家具也沒有什麼太舊的使用痕跡。」仲介一邊說,一邊向李東海展示了空間。
他緩緩地踏入屋子裡,他哪還需要介紹。指尖滑過牛皮沙發,滑過實木餐桌,滑過冷色調的壁紙,李東海真的幾乎快落淚了。
他和李赫宰⋯⋯在這些地方擁抱、親吻、爭吵。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但聲音又遙遠得像是上個世紀。李東海站在客廳中央,他覺得整間房子的時空就像扭曲了一樣,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何時。
李赫宰當初打包的幾箱雜物,還整齊地堆在客廳角落,可能誰也沒想到李赫宰一走就是多年,而那些被所有人遺忘的東西,最終是安安靜靜地躺在角落裡。
是不是他也是如此的,安安靜靜地,躺在李赫宰生命的角落裡。也是如此地,殷殷期盼李赫宰回家。
他在等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放在心底的那份等待。
是當年親自送李赫宰去搭飛機的那一天開始,還是頭一年期盼李赫宰放長假的時候,抑或是他徹底明白到李東海真的失去李赫宰了的每個瞬間?他一直都在等他,可他也知道是自己放他走的,所以他不敢往前追去,只顧著站在原地演著沒有人看的默劇。
他那麼入戲,那麼悲傷,那麼留戀,也沒有人知曉。
李赫宰不回韓國了,所以他爸媽賣了房子。可能李赫宰是真的不回韓國了,那也沒關係,李東海走進大門的瞬間,就知道他自己會買下它,不管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他想待在,李赫宰回頭就能看見他的地方。
李東海花了幾天的時間,辦妥了手續,包括貸款和購屋合約,怎麼一不注意戶頭又所剩無幾了?
每次想到這個問題,李東海就有點想笑,他確實是有點瘋癲。他連跟李赫宰分享這件事都不敢,這行為聽起來實在有點像恐怖情人,他也不想把這些事當作情緒勒索的籌碼。
他真的不是強求,他想要追回李赫宰沒錯,但最重要的是李赫宰要快樂。他不想用外在的條件來證明他多愛李赫宰,因為事實上他確實曾經不夠珍惜這段緣分。時間是線性的,過去的回不來,現在做再多都不能抹滅錯誤。
就算李赫宰願意回來,也要是心甘情願的,參雜一點勉強他都不要。
所以說人心真的很難啊⋯⋯不管是李赫宰對他,或是他對李赫宰,都有太多矛盾。李東海放任自己的愛意肆意滋長,他早就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他逃了多年,還是逃不過宿命。
對李東海來說,李赫宰是光,也是坎。
他花了太久的時間才懂,他越是抗拒就越痛苦,順應內心真實的聲音,才是真正放過他自己。
李東海其實也沒有什麼具體的追宰策略,他覺得李赫宰好像比較能接受跟他保持聯絡了。但話語之間還是暗暗拗著脾氣,有時候被他煩得不行,還會很直接地要他別打擾他工作。
李東海也不會窮追猛打,他知道李赫宰現在,比起以前的熱烈,大概更習慣自己一個人活得清清淡淡的。
他是很怕李赫宰一點都不愛了,但最怕的,大概是李赫宰自己也活得很好,他找不到插足李赫宰生活的餘地,也知道李赫宰真的沒什麼需要回頭的理由
他完完全全能理解,但他總覺得他和李赫宰之間,有情債,有宿命,有那麼一點點和別人都不同⋯⋯
李東海此時此刻又坐在候機室裡,後天是李赫宰的生日,他打算去見見他,說一聲生日快樂。這次他只能停留兩天,也沒有事前跟李赫宰說,說了鐵定會被拒絕。
他最近忙得暈頭轉向的,反而更想李赫宰了,雖然李赫宰已經不像以前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接住他所有疲倦和情緒,但他總覺得在某個平行時空的李赫宰,依然心疼他,依然守候他。
他弄丟的,心愛的李赫宰。
四月,對李東海來講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他近期為了房子的事奔波,順利的話再過幾個月大概就能搬回去了。這件事情讓他生活變得有一個寄託,心境也更正面,雖然很多事情攪和在一起,但他都能一步一步解決。
即使他將行事曆上的日程各種排列組合,最多最多也只夠他在英國停留一天的時間。他原本也有些猶豫,要去找李赫宰嗎?時間真的不夠用,對方又在那麼遠的地方。
不過後來他還是硬著頭皮跟主管請了假,對方當下傻眼的表情也讓李東海有些不好意思。但能怎麼辦呢?李東海是嘗過後悔滋味的人,他已經得過且過太多年了。現在他才懂得不要總是猶疑不定,不要總是以為還有以後。
時間不等人的⋯⋯他怎麼想要快步跟上,還是來不及拉住李赫宰離去的衣角。
這些年來,他像是在遊樂場迷路的小孩,他驚慌失措,找不到方向。只能睜著雙眼,在這迷幻的大人世界穿梭,怎麼別人都笑著呢,怎麼每個人都走那麼快呢?
李東海坐在候機室裡,他想著他自己的偏執,想著李赫宰有過的炙熱,和現在對他像是燃盡能量的死灰一般。當作還情債也好,當作他蹉跎也罷,怎樣都好,好他過一再假裝活得得體,也好過他一再假裝沒渴望過、奢望過幸福。
近幾個月的聯絡,李東海也說不上有沒有什麼進展,但至少他還知道李赫宰在哪裡上班,和一些基本的作息時間,其實他也有點緊張,怕李赫宰不領情。
他的手提行李裡,只帶了一套換洗衣物,和要給李赫宰的禮物,老掉牙的,一支鋼筆。不過在選鋼筆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李赫宰西裝筆挺的樣子,他的男孩,已經成了成熟的、令人悸動的男人。
這讓李東海忍不住嘆息,他和李赫宰真的已經不再是簡單純粹的大學生。李赫宰多了鋒利的氣質,也像是蒙了一層紗,讓他看不清碰不著。
飛往倫敦的班機起航了,李東海想,他必須睡一覺,他最近真的太累了。
「Eric,下班一起去喝一杯吧?」李赫宰從自己的辦公桌隔板中探出腦袋,明天他生日,總覺得該出門放鬆一下。
「你不說我都忘了,你還欠我一次晚餐呢!」Eric聽到李赫宰難得約吃飯,心情也很好。
李赫宰在公司人緣其實不差,他待人和善,工作態度也很俐落。前幾年對他有好感的女同事多的是,但時間久了好像辦公室又恢復了平靜。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李赫宰這人看上去好相處,其實和誰都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孤僻。
不過Eric是那種人來瘋的個性,就算李赫宰話少,他還是可以跟李赫宰打成一片。在他看來李赫宰只是個性比較封閉,但為人很善良,也很願意幫助別人,其實是很單純的人。這樣的人在企業裡面根本是一塊瑰寶,也因為李赫宰的真誠和認真,Eric想到就會關心一下李赫宰,久了他們也稱得上是比同事關係還要好一點的朋友。
不過就算認識多年,他對於李赫宰下班後的生活、感情世界也還是一知半解。但他也不甚在意,畢竟每個人的個性不同,觀念不同,相處起來舒服就好。
但Eric也沒想過,他有生之年,能看到李赫宰那張總是噙著官方微笑的臉,也有裂開的一天,那場面說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李赫宰約他的當天,因為打算好好喝個痛快,所以他們倆下班時情緒都有些亢奮。Eric跟平常一樣,講話很大聲,在李赫宰耳邊嚷嚷要李赫宰請他去高檔一點的酒吧。李赫宰笑著說他趁火打劫,還虧他酒量不怎麼樣。
他們就這樣吵吵鬧鬧出了電梯,Eric本就是熱情的西方人,加上他本身比李赫宰高了半個頭,他一邊笑一邊勾著李赫宰的脖子拉扯,兩個人就這樣胡鬧地走出公司大門。
其實一切也是巧合,他們為了搭計程車去喝酒,打算將車子丟在公司停車場,走大門上下班的次數寥寥無幾。
才剛踏出公司大門沒幾步,李赫宰不知道看見了誰,整個身體都僵硬了,順帶他倆勾肩搭背的手也自然地放了下來。Eric環顧了四周,才發現幾公尺外的花圃站著一位亞洲男性,有些無措地看向他們。
Eric撞了一下李赫宰的肩膀問「那是你朋友嗎?」
李赫宰只用喉嚨勉強發出一個音節,大概是認識的。這尷尬的氛圍,不是債主,就是前男友了。
只見李赫宰嘆了一口氣,他要Eric稍等他一下,接著就自己走向了對方。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李赫宰,有點不耐煩皺著眉頭的樣子,這實在讓Eric好奇心爆發。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聽懂韓語過,只見他們說了一會話,李赫宰手插在口袋好像有些不樂意交談。
那可愛的男生時不時瞥向他,好像在問著李赫宰什麼,話說到一半又低頭看著地面,好不可憐的樣子。
要不是他不會韓文,他都想上前問問那男生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了⋯⋯赫宰怎麼這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真過分啊。
話說回來,他確實是苦惱過要介紹什麼樣的朋友給總是孤家寡人的李赫宰才叫般配,他現在才懂為什麼這麼難了。
看看對面脣紅齒白的男孩,說他陰柔嘛,一點也不,眉宇那麼爽朗,臉部骨骼那麼分明,用陰柔形容絕對不合適。但真要說他很帥氣嘛⋯⋯他又有一種脆弱感,光是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都非常格格不入。
就好像⋯⋯好像超脫俗人的範疇,甚至有點好看到迷幻、靈動的程度。
難怪李赫宰眼光那麼高呀⋯⋯一個世紀大美人就垂著頸站在李赫宰面前,態度像是怕李赫宰會生氣一樣小心翼翼。
即使遠遠看,都能看出兩人氣氛不是這麼和諧,不過真是適合,站在一起像是天生一對一樣。李赫宰的氣質也給人一種很神秘又摸不著頭緒的印象,任誰也想不出他會為誰停留。
Eric站在遠處等得無聊,他覺得果然世界之大,什麼樣的人就會遇到什麼樣的對象。不然路邊哪來李東海這種核彈級美顏,連歐洲貴族都沒李東海身上那種仙氣。
只見李赫宰說了幾句後就朝他走過來,才到半路又折了回去,在公事包掏了老半天,給了對方一串鑰匙,表情有夠僵硬,看得遠處的同事忍不住發笑。
這到底是什麼情侶吵架現場?來人啊,韓語翻譯到底在哪裡!!!
看看對面的美人,表情一下像怨婦一樣,一下又有點嬌羞,李赫宰走的時候多落寞啊,李赫宰回頭找他又像是一半委屈一半欣喜,隨時都要哭出來一樣。
偶像劇都沒他們來得有戲劇張力。
他一個聽不懂韓文的人在遠處看得津津有味,看得李赫宰好像面子有點掛不住,抓著對方手腕快速往路邊走去,又替對方招了計程車,打點好地址和車資後才放心送走小男友。
嗯,Eric現在堅信那肯定是他同事私藏的小男朋友。
「看什麼,走啦。」李赫宰悻悻然走回同事身邊,他難得的快樂夜晚,現在還是要繼續的吧⋯⋯
「走吧走吧!」Eric也不問,這是他對同事的基本尊重。待會喝了酒再問,故事會比較精彩。
無題 ep.74-80
赫海/HE/長篇
被李赫宰擁抱,被李赫宰愛著,被李赫宰包裹著的感受,有點超現實,又特別難忘。
李東海真的想過,他人生除了李赫宰之外好像沒什麼事可以撼動他了。他願意隨李赫宰去任何地方的,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想盡辦法走過去。
他認為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是金黃色的夢,是冬日暖陽一般煨燙他寒若冰霜的人生,是他歷經一番努力後迎來的重生。
他不知道,險峻的時刻總是悄然而至,痛擊他、鞭笞他。
現實時常是在他獨自沈醉的時候潑了一桶冷水,讓他猝不及防,渾身狼狽。
李東海幾乎沒有準時下班的一天,他離開公司...
赫海/HE/長篇
被李赫宰擁抱,被李赫宰愛著,被李赫宰包裹著的感受,有點超現實,又特別難忘。
李東海真的想過,他人生除了李赫宰之外好像沒什麼事可以撼動他了。他願意隨李赫宰去任何地方的,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想盡辦法走過去。
他認為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是金黃色的夢,是冬日暖陽一般煨燙他寒若冰霜的人生,是他歷經一番努力後迎來的重生。
他不知道,險峻的時刻總是悄然而至,痛擊他、鞭笞他。
現實時常是在他獨自沈醉的時候潑了一桶冷水,讓他猝不及防,渾身狼狽。
李東海幾乎沒有準時下班的一天,他離開公司的時候,首爾夜晚的燈火早已通明。他通常都會盡快回住處,自己簡單吃點東西,再帶哈嚕散步。
日子是忙碌和枯燥並行的交響曲,但有時候無事也算是好事。
那天首爾下著毛毛雨,李東海走在潮濕的人行道上,皮鞋敲在磚上嘎嘎作響,他專注地走著,怎麼也沒想到會接到醫院的來電。
他們一家人,就剩下三個,他媽媽、他哥、他。很多人都說共同經歷過苦難,家人的感情會更加緊密,但用在李東海身上好像不那麼適合。
他年紀輕輕就出外工作、讀書,時間怎麼也不夠用。為了不讓媽媽那麼辛苦,他們兄弟各自打拼,鮮少有一家人坐下來吃飯的時間。好像一回過神,他們就長大了,變得獨立自主,但家人之間的關係也有些疏於經營。
李東海還是偶爾會回家吃個飯,但更多時候他還是習慣一個人生活。
說到底,他個性裡的孤僻還是無處不在,面對家人也沒有例外。他不喜歡被關心,不喜歡被詢問任何規劃,不喜歡被影響、被束縛。他隱約中,寧願以更孤獨的方式活著,他只覺得他和他人緣淺,有時候細想,才發現很多事情都是他下意識的選擇和性格所致。
李東海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本就嬌小的母親,躺在偌大的病房裡,顯得了無生氣。
那消毒水的味道朝他鼻子鑽,刺得他有片刻暈眩。慢慢走向病床,他才驚覺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他的媽媽了。他媽媽的臉上沒什麼血色,頭髮也已花白,什麼時候那樣堅毅的女性,變得如此滄桑?他都渾然未覺。
此情此景,不安和自責淹沒了李東海。
那又是一場新的戰爭。
他們一家人陪爸爸走過的路,現在又捲土重來。
他媽媽是肝病,無聲的疾病,倒下去那一刻通常情況都不是太好。原因無非是前些年,她為了支撐家計,傍晚在餐廳打零工,晚上又到科技工廠輪值夜班,大概那時候把身體都搞壞了。
李東海又再一次感受到那種恐懼,那種無法和命運對抗的恐懼。反而是生病的人,拉著他的手,跟他說不要那麼擔心,會好好配合治療,不要那麼擔心⋯⋯
李東海和他哥哥坐在醫院外的吸菸區,一時都找不到話來打破沉默。
他們經歷過失去家人的痛苦,卻沒有學會珍惜時光,也不能說沒想過會再次遇上一樣的事情,只是他們都沒想過在他們鬆懈之際,在媽媽終於迎來相對清閒的日子時,病魔會再次降臨。
「哥,我覺得我都沒有好好陪過媽⋯⋯」李東海甚至覺得難以啟齒,他承認年少的他,一度覺得家庭是他的負擔,也偷偷逃避了好幾年。他總覺得有拿錢回家就已是盡了孝道和本分,卻疏忽家人的健康。
「別想太多,先陪媽治療要緊。」李東華拍了拍東海的肩膀,他能理解弟弟的心情。有時候父母的病痛,會讓子女感到罪惡感和無能為力的無助。
他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沒有經濟能力的少年,但在疾病面前,即使他們已不如當年那樣匱乏,不免還是感到驚慌失措。只能祈求上天,對他們一家仁慈一點,再仁慈一點⋯⋯
當晚,李東海陪他媽媽做了很多檢查,在大醫院裡奔波,真正坐下來休息早已是凌晨時分。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要去上班了。
打開手機,是李赫宰的問候,問他怎麼不見人影,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他回撥了電話,在這種時候,他特別想聽到李赫宰的聲音。即時隔著海洋,李赫宰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心靈依靠。他急迫地想要傾吐,想要李赫宰那溫涼的聲線安撫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
電話很快被接起,傳來李赫宰的聲音之外,還有點吵雜聲。
「海海,你還沒睡?」李赫宰那裡已是傍晚,他整天沒有李東海的消息,預估是對方工作太忙,忙完會聯絡他。
「要睡了,你在哪?」李東海隨口回應,他已經太習慣不讓對方擔心,即使今夜注定是輾轉難眠,他也下意識說著更好聽的答案。
「今天Eric約我吃飯,我有傳訊息跟你說,才剛到餐廳。」李赫宰簡單的交代著。
「啊⋯⋯好的。」東海一向是顧慮別人多於自己,再多的話,也強硬地吞回腹中。
「怎麼了嗎?你還好嗎?」李赫宰聽李東海語氣不太對勁,還快步走到店外。
「我忘記看訊息了,剛剛在忙別的事,那你先吃飯吧!明天再說。」李東海瞬間沒了傾訴的慾望,他有點累,是想和李赫宰說說話,但總不能讓赫宰的朋友乾等。
李赫宰又說了些要他早點睡的叮嚀,才掛掉電話。李東海從來都不讓他省心,低落的語調讓李赫宰心中升起擔憂,又想著也許對方只是工作太累了,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有時候時機也是很重要的,過了那一晚,李東海都不知道怎麼說起自己的心情。他只跟李赫宰說,他媽媽身體微恙,說他可能會忙一陣子了。
他沒有說起心裡的恐懼,也鮮少提及讓他心力交瘁的日程。太多的抱怨於事無補,只是多一個人徒增煩惱。李赫宰對著他說過,雖然無法幫上太多忙,但希望能為他分憂解勞。
那份窩心,李東海一直放在心上。只不過他是李東海啊,那個敏感又軟弱的人。他無法毫無顧忌的要求李赫宰,也不想李赫宰總是處理他負面的情緒。
幾個月前他信誓旦旦要李赫宰在原地等他的,這次相愛,換他來走向他就好。
現下的情況是多麽諷刺,他每日在公司和醫院之間奔波,時常忙到了深夜才想起他整日還沒聯絡李赫宰。思念來不及變濃,就被上湧的疲倦鋪蓋。他感覺上次見到李赫宰已是一世紀以前,上次專心想念李赫宰可能也已經隔了百年。
他開啟李赫宰和他的對話筐,只有簡短的報備和問候,還有來自單方的囑咐。要他穿暖一點,要他記得吃飯,要他出入醫院時注意自己的身體。
那個人,待在遠處等待他,守護他。
李東海時常覺得自己真的很差勁,是個不及格的兒子,也是個不體貼的戀人。
怎麼會這樣力不從心呢?
因為母親的狀況,他是真的一步也不敢踏出國境。起初他媽媽希望試著用藥物控制病情,他和哥哥就輪流陪媽媽看診、回診、檢查。
但情況每況愈下,李東海害怕自己如果不在韓國,媽媽臨時出了什麼問題,他會後悔一輩子。
雖然他知道李赫宰一定是理解的。
但他無法控制好所有事情,工作、家庭、愛情,他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照顧到每個人。
有時候悲觀起來,他真的覺得幸福好難。
李赫宰問過他呀,如果李赫宰不回首爾,那他們未來在哪裡?那個溫柔的人,一向是順從他的選擇。也許早已不對他抱持信心,還是選擇再相信他一回。
他好像又搞砸了。
可能因為那種深埋在心的愧疚,還有母親病情無法得到掌控所產生的焦慮,真的讓李東海抑鬱不堪。
他覺得無人可以解救他,李赫宰也不能,他甚至浪費了李赫宰很多時間。
這就是兩個人人生的重量,有時候他都想不通當年他怎麼會放李赫宰走。現在想來也許真的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因為人在某些困境面前,會變得怯弱,變得無法去承擔另一個人因為自己而變得不幸的風險。
李東海好像看見年少的自己,那樣無助,在被單裡偷偷哭泣的自己。
以前和現在的他,都害怕自己會害李赫宰變得不幸,怕李赫宰沒有那麼愛他,怕李赫宰有更好的人生選擇,不應該這樣強求一個不同世界的人。
是不是就算他再怎麼努力,他依舊無法縮短他和李赫宰之間的差異。
他怎麼能開口,怎麼能要求李赫宰到他身邊,怎麼能讓李赫宰放棄自己的成就和人生,他不敢,也絕對不會這麼做。
他像是愛上海鳥的魚,費盡力氣從黑暗海底往上游,花了好久,在要觸及光亮的那一刻,才發現是怎麼也游不出去的水面。
海鳥也愛他呀,只是到了這種時候,海鳥飛得再低,也碰不到那沒有翅膀的魚,都只是更加心碎而已。
李東海是不可能再主動放手的,只不過他越愛越覺得虧欠,越覺得自己自私。
明天就是他最愛的聖誕節呢⋯⋯
李赫宰將大衣的領子拉得緊一些,縮著脖子站在行李轉盤前發呆。
是的,他回來了。
在李東海最愛的聖誕節前夕回來了。
此刻他只覺得夜裡的機場冷得不行,周遭也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遊客在轉盤前等待自己的行李。
冷清的機場,日光燈顯得更加慘白。在這樣的日子,大家大概都回家團聚了吧?所以他腦子一熱,買了機票就回來找李東海了。
他過了幾年不太熱鬧的聖誕節,這好像是久違的,在聖誕節有個依託,有個說什麼也要見上一面的人。
他們多久沒見了?李赫宰也數不太出來,至少是幾個月的時間。對戀人來說,幾個月也足夠折磨了。
其實李赫宰也不太確定他的出現,李東海會不會開心。李東海最近忙得焦頭爛額,除了家母的健康外,也沒心思顧及其他。
他都能理解的,也很心疼李東海,加上他本就不贊成李東海頻繁的往返兩地,他怕李東海談感情談得心力交瘁。若是感情談得勉強,談得疲倦,那就失去兩個人在一起的意義了。所以他是真的不支持李東海總是拋下瑣事去倫敦找他。
但大多時候他還是隨李東海的意,因為他也能感受到見面時候的快樂,讓所有疲倦和等待都顯得不足掛齒。
只有他自己知道,當李東海不遠千里到他身邊,他嘴上雖然總是叨念,但每每從機場接到李東海的時候,他真的快樂到要飛起來了,甚至不敢第一時間就觸碰李東海。
有時候太想念一個人,太喜歡一個人,太愛和對方較勁的時候,真的連碰也捨不得碰一下。
但看著李東海乖巧坐在他車子副駕的時候,他又想將人大力的摟在懷裡,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夠,車子裡的空氣時常是緊繃又曖昧的。那是一種壓抑和鬆弛同時存在的時空,他們都各自盤算著怎麼才能將對方全然佔有,各種意義上的佔有。
時間、愛情、性慾、情緒⋯⋯都不能遺漏。
拿起終於出現在轉盤上的行李,李赫宰也拉回了思緒。這次見面恐怕是沒有那麼浪漫了,據他所知,李東海母親在聖誕節前夕又住進了醫院,他男友此時大概是可憐的縮在病房裡照看病人。
其實他也有些猶豫,他不想徒增李東海的負擔。他若是待得太久,以李東海的個性,肯定會因為無法陪他而自責。
但他真的想他了,一顆心就這樣掛在遙遠的那人身上。怕他累,怕他忘記照顧自己,怕他日子過得不開心。他想,碰上李東海,他是真無法放手,即便是看一眼,確認一下狀態都好。
還有他是來告訴李東海的,他想要在明年初完成工作的交接後,回到首爾,一切從頭開始。他和李東海也從頭開始,沒有誰欠誰,就平等的、平凡的過日子。他想和李東海一起,創造新的生活。
兩個人在一起的話,遇到辛苦的事也能互相扶持,他希望他能成為李東海的避風港。
他想和李東海白頭偕老。
這是這幾個月不見李東海,李赫宰不知道哪天睡醒萌生的念頭。見不到的時候,又無力幫助李東海的時候,他只想到這件事。他要長長久久地待在李東海身邊,他不想李東海總認為人生只能孤軍奮戰。
走出機場的李赫宰,其實也有些茫然,他在首爾算得上有家嗎?他也不知道。但他有愛的人,他愛的人在這裡⋯⋯這讓首爾不再是那惡夢一般的城市,他落地後反而踏實許多。
李赫宰換了網卡,就接到李東海的訊息,說是還待在醫院裡,要陪媽媽打完點滴才回家。
他到醫院的時候,遠遠就看到李東海駐足在花圃抽菸,醫院外有零星的醫護人員和幾輛交錯停放的救護車,李東海隨意地站在一旁,但他一眼就能看見他。他若無旁人的站在吸煙區,吞吐雲霧之間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東海最喜歡聖誕節,但他的身影在閃爍的燈飾之中,不知道那落寞何來,讓李赫宰一瞬感到恍惚,他的東海,怎麼給了他難以言喻的距離感。好像是飄渺的,殘弱的,讓他無法掌握和維護的。
李赫宰打了通電話給李東海,他就在遠處看著李東海掏出手機接電話。
「赫宰?」
「嗯,是我。」
「下班了嗎?今天很忙嗎?看你訊息都沒回。」李東海一邊說著話,一邊找了長椅坐下,和李赫宰通電話是他很放鬆的時刻。
「今天比較忙,現在要回家了⋯⋯」李赫宰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心裡揪得不行,他希望李東海是他的家,事實上李東海本就是他長久以來唯一的歸屬。
不管是在年輕時候,分離的時候,或是現在互通心意的日子裡,李東海是他不曾變過的念想。
「辛苦啦,對不起,今年讓你一個人過聖誕節,過陣子⋯⋯」
李赫宰打斷了李東海滿是歉意的發言「東海啊,我也對不起,你更辛苦啊,不要總是說對不起。」
「⋯⋯嗯。」李東海話都梗在心裡,他想見李赫宰,才想到這眼淚就無法克制的流。一定是聖誕節害的,一定是壓力太大自律神經失調害的,不然他不會哭的。
「呀,李東海,你不要背著我哭。」李赫宰站定在東海面前時,對方還舉著電話傻愣愣的看著他。
「你⋯⋯」李東海鼻子好像酸得說不成話。
也不知道是太冷了,還是哭得鼻子通紅。李東海抬眼望著李赫宰,像是小鹿一樣的眼神,和忘記合上的嘴巴,李赫宰看得真的心都融化了。他甚至一瞬感到有些難受,他怎麼放這樣一個美好的人獨自在首爾,面對那些未知的、讓人無措的現實。
「我就想來看看你,看了我會安心一點。」他知道李東海想問他怎麼在這。
李赫宰在他們復合之後,很少像以前年少那樣表達自己的感情,他有他奇怪的心坎。
只是這樣一句話,李東海都覺得他好不容易建築起來抵禦傷害的城牆一瞬都崩塌了。他想要抱著李赫宰訴說自己心裡的恐懼和不安,也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就當上帝憐憫他,將李赫宰帶到他的身邊。
李赫宰取下李東海的電話,他抓著李東海的手,兩個人都因為激動手指泛涼。
「聖誕快樂。」李赫宰曲起食指擦了李東海臉上一塌糊塗的淚痕,他就知道怎麼讓他心疼。
「媽媽睡了?」他們站在醫院外,也不太好意思擁抱對方,李赫宰只是小小聲地和李東海說著話,語氣輕巧,像是對待小動物一樣。
「嗯,睡了,我下來抽根菸。」李東海還沒緩過來,他不敢相信李赫宰會一聲不響地出現在他眼前。
「你怎麼沒跟我說要回來?對不起最近太忙了,我原本也想說要去找你過聖誕節的,但我媽狀況一直不好⋯⋯」李東海抬手輕撫李赫宰的臉龐,他的赫宰啊。
「李東海,你想我就叫我回來,有煩惱就跟我說,我又不是別人。」
李赫宰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跟李東海取得一個平衡,他想要李東海愛他,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和全心全意的付出,但他又想要李東海依賴他,對他再隨便一點也沒關係。
他想自己是真的很難討好,連李東海小心翼翼的樣子都讓他很不開心。
李赫宰其實是害怕的,他不知道李東海究竟獨自承受多少事情,也不確定李東海忍受的範圍在哪,他根本無法掌握李東海的情況,他害怕李東海又一次拋下他、遠離他。
就例如現在,他要李東海依靠他,但東海不給他任何眼神,只是又默默坐回長椅,似乎在想著要對李赫宰吐露多少情況。就是那有所考量的樣子,讓李赫宰感到不暢快。
「媽媽很積極接受治療,我們會沒事的。過一陣子,過一陣子我再去英國找你,你工作那麼忙,不用太擔心我。」李東海握著自己的雙手,其實講這些話他感到侷促。他好像⋯⋯又在說著做不到的事呢。
他都不知道在騙自己,還是騙李赫宰。他哪有什麼心力出國找李赫宰,即便去了可能也沒法放心陪伴男友。
況且,下個月他要進行手術,將自己的肝捐給母親。算上身體修復的時間,下次去找李赫宰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
李東海是有打算跟李赫宰說他要開刀的事,但他不想李赫宰又為了他請假奔波,韓國這也有他哥哥和醫護人員照看,他不想勞煩李赫宰,又讓對方擔心。
他其實也搞不太懂自己的心態,他知道情人是要互相依靠的,但一方面他又怕總是帶給對方負面的消息和情緒,他想要李赫宰和他在一起是輕鬆寫意的。
不是像現在這樣,擔心他、為他傷神。
李東海盯著自己的腳尖,琢磨要如何用輕快一點的語氣和李赫宰說這些細節。
李赫宰就蹲在李東海跟前「我工作那麼多年了,自己也會處理好,你不用想那麼多。而且你能來找我,我還不能來找你?下個月我⋯⋯」他說得很快,他怕李東海拒絕他,又用那軟糯的語氣說著話,實則將他推得那麼遠。
「赫宰,那個,我下個月要做手術,捐肝給媽媽。但是你不要擔心,現在手術都很先進,就開個小洞,恢復期也很短。」李東海打斷了李赫宰的話。
「⋯⋯什麼時候決定的?」
「就這兩天評估的,今天才確定手術日期。」
「你會怕嗎?」李赫宰皺著眉頭,若他是李東海,他也一定希望能讓親人長命百歲。但是李東海是他的心肝,那種心疼是抑制不住的。
李東海搖了搖頭,抬眼看著李赫宰,給李赫宰一個乖巧的微笑。
「我下個月工作整理好了,我就回來陪你,好不好?」李赫宰大拇指摩挲著李東海的手背。
「我哥哥會照顧我啊,而且住院幾天就沒事了,等我好了,我就去英國找你。你在這時候出現,已經給我很大的力量了。」
真的,他真的謝謝李赫宰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他有太多擔憂,但又感到幸福。
「不是的,李東海,我是說,我回來韓國,我們在這裡一起生活。好不好?」李赫宰問了一句好不好,他希望李東海在等他,希望李東海展臂接住他。
「那你工作怎麼辦?你在那邊那麼穩定,你不必為了我⋯⋯」比起開心,李赫宰只在李東海眼裡看見了惶恐。
「工作再找就有,又不是什麼大事。」
「但是我不想你為了我,那麼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那你要來英國嗎?你有什麼打算嗎?」李赫宰直直地盯著李東海,其實不管怎麼說,他都打定主意回來韓國。只不過他就想問問李東海,到底是怎麼想的。
似曾相似的,又是為他考慮前途的李東海。
他們迎來了長長的沈默,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李東海肯定是願意為他做出很多退步和犧牲的,但在現實面前,李東海根本無法做出長期的計畫。
要他待在英國,之後呢?他們一輩子這樣隔著汪洋嗎?
「總之我已經做好打算了,回韓國以後,我的資歷找工作也很簡單,你不要想那麼多。」李赫宰還是開了口安撫情人。
只不過他是真的有些無力,李東海很愛他,但事隔多年,東海骨子裡最根本的想法還是沒變。
他不知道李赫宰最需要的,才不是那些舒適的生活和光鮮的成就,李赫宰要的是實實在在的依歸和一個等他回家的人。
李東海沒再說話,其實李赫宰也大概知道對方還是懂得看他臉色的,只不過李東海還是沒能懂他,只是暫時被動的住嘴而已。
若是問東海,他肯定還是堅持李赫宰就該平步青雲,而不是「委身」走回李東海身邊。
李赫宰第一次知道,浪漫也會傷人。
李東海用盡所有浪漫細胞在愛他,為了他越過萬里、越過歲月、越過所有不可能。但李東海從來都把自己放在悲劇性的位子,他無法去想像李赫宰也一樣程度地愛著他,也一樣需要他,勝過一切。
對李赫宰來說,金錢和社會地位都是虛空的。可能他說這些話,誰聽來都會認為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出生優渥的家庭、有好的學歷和工作,擁有一切的人,說自己不稀罕,誰信呢。
那種孤獨和放飛自我的日子,他也過習慣了。
但李東海總是招惹他,讓他將拋棄的夢又拾了回來,讓他又燃起希望之火。讓他貪心的想,他好像也是有歸屬的人了,他好像遇到了可以相守一生的那個人。
其實他倆,一度快要克服那些屏障了,他能感受到李東海那破釜沈舟也要追回他的決心。
奈何日子過著過著,時晴時雨,好壞參半。李東海母親生病後,他就預料到對方又會縮回腳步。因為李東海,從來不是會將問題拋給別人的個性,反而是自己受著,忍到極限就是無止盡的悲觀,對著情人說著反話,又躲回自己的殼裡。
他怎麼會不知道,只不過真正和李東海面對面對談的時候,那樣的感受更深。
李赫宰甚至不想多說自己的想法,不論他如何表達,李東海可能也無法理解他。他唯一想到的,只有快速整理一下工作,回來守著李東海。
他們會好好的,要好好的。
「海海,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他母親的病情也好,李東海的手術也好,他們倆的感情也好,一切都會順利的。
李赫宰直起身子,給了李東海一個很深的擁抱。像是怕對方消失一樣,他捏著李東海的後頸,在所有煩惱之前,先讓他碰碰自己的男友。
「嗯⋯⋯」李東海用臉頰蹭了蹭李赫宰的頸項。所有事情,他都毫無頭緒,多希望他可以永遠躲在這一秒。
「你要回家睡覺了嗎?」李赫宰稍稍拉開了距離,他看李東海一臉倦容,再多話要說,也不該讓東海在這麼凍的室外待那麼久。
「我⋯⋯今晚睡醫院陪媽媽,這幾天可能都要陪著做檢查⋯⋯」
「是嗎?那,你早點上去,明天也不能太晚起吧?」
「嗯⋯⋯那你呢?」
「我回我媽家,我也想說順便回來看看他們。」李赫宰一邊說,一邊推著李東海往醫院方向走。
李東海打住腳步「不要擔心我,多陪陪伯父伯母。你叫車吧,我看你上車再上去。」
「你先上去,我再叫車。」李赫宰又推了李東海一下,他捨不得走,還不如要李東海先上去。
「你很無聊,快點叫車啦!」李東海頭低低地看著李赫宰拿手機的手,他覺得好難過。
後來李赫宰還是叫了車,李東海大半張臉都埋在大衣的領子裡,說是太冷了。他走的那時候,拉下車窗多看了幾眼,還是沒能看清楚那人的臉。
可能是因為這樣,所以昏黃路燈隨著窗外景色快速向後掠過的場景,讓李赫宰覺得很疲憊,很難以承受。空落落的,心怎麼就空落落的呢。
他知道他說了謊。
李東海對著他說了謊。
手機裡躺著的是他們見面前,李東海跟他說要回家的訊息。李赫宰閉著眼睛,腦海浮現的都是李東海有些慌亂的表情。
但他也說了謊。他大聲的說著要去爸媽家,表現得如此自然又遲鈍。
因為李赫宰也捨不得看那小孩不自然的演技,那多為難他。
他不懂李東海是怎麼想的。
一直到李赫宰洗了澡,躺在飯店床上,他都還是想不通,李東海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真的很可笑,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無措了,在這可悲的飯店房間,然後滿頭滿腦想著李東海今晚到底有沒有回家。
這好像是再問一下就能知道的事,但李赫宰偏偏是沒有勇氣,他怕李東海說詞太拙劣,那他要怎麼配合,他真的不知道。
回家⋯⋯他以為他今晚會和李東海待在一起,李赫宰哼笑出聲。李東海好像又逃跑了,好像又做了些什麼選擇。直到他回到這裡,他才發覺李東海可能一點也沒有準備和他生活在一起。
因為又開始害怕承諾了,所以才送走他嗎?
然後他還不能怪李東海,要怎麼責怪對方?一切那麼無奈。
李赫宰的心情就好像在迷宮圍城之中,他明明聽見幾面牆外就是愛人的聲音,卻找不到路過去,這讓他覺得暈頭轉向又鬱悶。
李東海看著計程車緩緩開上大馬路,停了紅燈,綠燈後又直直前行,直至車尾燈模糊進夜色之中。
他覺得好難過,他甚至不敢再回想,李赫宰那順著他謊言說話的樣子。
原諒他找不到勇氣,帶李赫宰回那個家。
他幻想過數百次,他牽著李赫宰走回那扇門的那一刻。那一刻李赫宰就會知道,他愛他到瘋狂,到不可理喻,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那一刻,他可能會感到羞恥,感到赤裸,又期待著李赫宰接住他那病態的執著。
那麼期待的那一刻⋯⋯卻成為開不了口的悲傷。
他剛剛好像又做了一次不好的選擇,好像又傷了李赫宰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幸福來找他,他都落荒而逃。
他好像每每走到低谷,就無法跨過心魔把自己的愛捧到李赫宰面前,現階段的他,只覺得迷茫。
他希望李赫宰再等他一陣子。
就像李赫宰說的,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後來那幾天,李赫宰會在午休的時候出現在李東海公司樓下。他們就坐在咖啡廳,吃一點東西,聊工作、聊生活瑣事。李赫宰興致一來,將公司同事的各種糗事講得繪聲繪影,還能讓李東海在咖啡廳笑得拍桌。
「呀!老實待著,別人都在看你啦!」李赫宰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他嘴上是這樣說,兩手還是優雅的交疊在膝上,一點也沒有要阻止眼前小孩的意思。
他們沒有再談起後來的日子,沒有談起李東海母親的病情。
李東海總覺得,李赫宰像是他的嗎啡一樣,止痛、易成癮。
他們兩個好像將悲歡割裂開來一樣,用不尋常的模式相處著。他想,李赫宰真的是好溫柔的人,那麼多年過去,依舊包容著一無是處又軟弱的他。
李赫宰是他的結,他卻是李赫宰的劫。如果從沒遇見過他,李赫宰還需要這樣蹉跎嗎?他不知道。
李赫宰走的那一天,李東海還是在大醫院的各科門診裡奔波,他甚至沒有送李赫宰去搭飛機。傍晚他和哥哥吃了飯,交接一下,才緩緩走出醫院。
那種地方人雖然很多,但總讓人冷得發抖,甚至強烈的藥水味,會讓人忘記怎麼正常生活。看到粉紅彩霞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去吃一頓好吃的食物,很久沒有期待的事,很久沒有去看一場電影。
他希望他母親能平安健康,但他似乎是看不到這些日子的盡頭。遇上的人,才知道這其中的痛苦。醫療只是盡可能地延續生命,但卻很難還給病人和家屬一個完全正常的生活。
遑論是規劃人生,醫院裡的每個人,誰不是朝不保夕,其實世界本就是這樣的,生命太無常了。如果將生命想得透徹,終將歸於同一個虛無的盡頭,那所有事情豈不是都失去色彩和意義?李東海還是不想拋棄自己身而為人所擁有的幻想,他有想追求的生活,想愛的人,所以他感到痛苦,他依舊不敢放棄掙扎。
如果放棄這些,就會輕鬆很多,但可能也沒什麼事能支撐他了。
-未完待續-
無題ep.11-20
赫海/HE/長篇
李赫宰手捧著飲料,一邊啜一邊找個長椅坐下。他就這樣一個人在公園裡遊蕩。
現在好了,李東海晚上有約會,他還自作多情以為李東海會陪他。
李東海難道是喜歡那同事嘛?不然怎麼不約他一起去⋯⋯見色忘友的傢伙!
他剛剛幾乎是落荒而逃,他討厭李東海跟別人那麼好,討厭李東海和女孩子出門,討厭李東海不像他一樣想要無時無刻待在一起。不過他又有什麼資格耍脾氣,所以在自己開口討價還價以前,他從咖啡廳逃出來了。
他怕他越線,也怕去看清現實,他還沈浸在他幻想出來的兩人世界,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兩個住在一起的男人罷了。......
赫海/HE/長篇
李赫宰手捧著飲料,一邊啜一邊找個長椅坐下。他就這樣一個人在公園裡遊蕩。
現在好了,李東海晚上有約會,他還自作多情以為李東海會陪他。
李東海難道是喜歡那同事嘛?不然怎麼不約他一起去⋯⋯見色忘友的傢伙!
他剛剛幾乎是落荒而逃,他討厭李東海跟別人那麼好,討厭李東海和女孩子出門,討厭李東海不像他一樣想要無時無刻待在一起。不過他又有什麼資格耍脾氣,所以在自己開口討價還價以前,他從咖啡廳逃出來了。
他怕他越線,也怕去看清現實,他還沈浸在他幻想出來的兩人世界,說到底他們不過是兩個住在一起的男人罷了。
直到巧克力牛奶都吸完了,吸管都咬爛了,他還沒有想到他能去哪消磨一下時間。
「啊!」李赫宰被腳踝毛茸茸的觸感嚇了一跳,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隻小白狗蹭著他的腳,蹭夠了還乾脆在他腳邊躺了下來,露出肚皮扭來扭去討摸。
「小白,不行,我不能摸你啦。」李赫宰有潔癖,他居高臨下地觀察小狗狗到底在幹嘛,怎麼會有這麼親人的狗。
他最後還是曲著食指免為其難的摸了兩下狗狗白花花的肚皮,誰能抗拒露出肚皮的小可愛啊⋯⋯
「你怎麼在這裡?跟我一樣沒地方去嗎?」李赫宰摸著狗喃喃自語,最後還「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無聊到跟路邊的狗狗聊天,真的很荒謬。
「要聊聊心事嗎?小白?嗯?」李赫宰繼續摸著小狗,還不忘講話逗樂自己。
小狗被摸得瞇起眼睛,發出舒服的哼聲,李赫宰真的被融化得一塌糊塗,只好認命的繼續幫狗狗撓癢。他一手托著腮,一邊服務狗狗。他現在懂了,他就是喜歡一些可愛又沒心眼的東西,才會這樣窩囊,蹲在這裡摸狗⋯⋯
「你在這裡幹嘛?」
李赫宰循聲轉頭,看李東海站定在不遠處。
「摸狗⋯⋯」
「喔⋯⋯」
李東海一把蹲在李赫宰旁邊,熟練地將狗飼料倒在手上餵小白。
「你不是要去看電影?」李赫宰問。
「下班有點累,就取消了。想說餵個狗要回家了。哈嚕可愛吧⋯⋯」李東海看著小狗狗吃東西,真的超級可愛。
「喔,牠叫哈嚕?」李赫宰忍不住傻笑,李東海是不是因為他才改了行程,他不知道,也不敢問。
「我取的啦!是野狗生的小孩,狗媽媽最近都沒來了,我和同事就輪流來餵餵牠。」
「超可愛的⋯⋯下次我也買零食來餵牠。」李赫宰說著又用手逗小狗。
「你不是要去找始源?」李東海將手搭在膝蓋上,轉頭問李赫宰。
「我不想去了,我也要回家。」
李東海看李赫宰眼睛彎彎,笑得跟傻子一樣,他也忍不住跟著笑。
他們倆,就蹲在公園看哈嚕吃完所有飼料。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沒有人再開口。
「那我們走吧。」李東海站了起來。就自顧自往李赫宰停在公園邊的車子走。
他也不知道他怎麼就不去看電影了,他不想李赫宰自己待著,忍不住在意這位朋友的心情。
「你還要不要逛街?」李東海轉頭問李赫宰。
「東海⋯⋯」李赫宰喃喃地叫了李東海的名字,心軟得一塌糊塗,他知道李東海是為了陪他。
「呀!不要一副感動的樣子!」李東海覺得兩個男生這樣好奇怪,他心跳得很快也很奇怪。
後來他們還是去逛了街,買披薩回家吃。兩個人一整晚就坐在地上打電動,拜李東海莫名的勝負欲所賜,永遠沒辦法結束遊戲。
「呀!你死定了!」李東海將搖桿甩在沙發上,還伸腳踢了李赫宰的腰,整個人賴在地上滾,他快氣死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赫宰一邊大笑一邊躲暴力攻擊。
「再一局!!!」李東海過沒三秒又坐起來,他不服!!
「不要了啦⋯⋯放過我⋯⋯」李赫宰看了一眼時間,都要凌晨兩點了!
「不管!壞蛋!明天星期六,快點!」
就這樣,兩個人又繼續纏鬥,玩到早上太陽出來了才睡。最後一把還是李赫宰已經睏到注意力無法集中,才讓李東海贏了比賽。
李赫宰起床已經是下午三點的事,李東海還在房間裡呼呼大睡。
他輕手輕腳的趴到李東海床邊,看李東海睡得又甜又香。
「李東海~東海!」李赫宰輕輕的推了李東海。
「嗯⋯⋯嗯?怎樣⋯⋯」李東海瞇著眼看了一眼,又睡了回去。
「要不要吃年糕?我叫外送。」
「幾點了?」
「三點了,你五點要上班,吃飽再去。」
「好⋯⋯你叫,我再睡一下。」
李赫宰點點頭就下了床。
他叫了外送,再把一團糟的客廳收拾乾淨,然後還洗了衣服,順便把李東海曬乾的衣服收好折好。
李東海含著牙刷走出房間的時候,連外賣都放好在桌上了。剛睡醒的他,環顧了家裡一圈,真的不得不佩服李赫宰。
「你真的是家事達人⋯⋯」
「是新好男人吧?」
「是,絕對是。」李東海非常肯定。
「那你多愛我一點吧。」李赫宰似笑非笑的說。
「又在亂說。」李東海橫了李赫宰一眼。
李赫宰笑了一下,他沒有亂說,他多希望李東海看看他。
韓國十二月的天氣,算得上正式入冬了,感覺每天氣溫都在降雪的邊緣。
「天氣太冷了,你要記得拿圍巾。」李赫宰朝著要出門上班的人喊著。
「有啦!要說幾次!!」李東海已經被李赫宰照顧得小孩子心性都跑了出來,唸兩句也會炸毛。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李赫宰認為李東海雖然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看起來總有些冒冒失失,讓人難以省心。
例如現在,李東海才將門關上而已,李赫宰又聽到按密碼鎖的聲音。不知道又忘了拿什麼東西。
「赫宰~你等會要幹嘛?」李東海將頭探了進來,俏皮地問。
「我要回家一趟,我媽叫我回去吃飯。再去接你下班?」
「收到!掰掰,開車小心。」李東海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李赫宰坐在沙發上滑著手機,手指下意識地壓在忍不住笑的嘴唇上。李東海好像不知不覺間,也成了黏人的小孩。他回頭只為了確認一下李赫宰的行程,這舉動讓李赫宰整個人像泡在蜜罐裡一樣,甜得發慌。
他花了好一會平復自己太激動的心跳聲,才起身準備回家。
這幾個月,繞著李東海打轉,李赫宰從上次飯局中途離席到現在,已經好久沒回去了。不過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家人,他緩慢但認命地出了門。
「媽!我回來了。」
李赫宰回家才發現他爸大概也還沒下班,只有李夫人簡單的叫了幾樣菜。
「李赫宰,多久沒回來了,吃飯吃飯。」李夫人說。
「學校忙,沒辦法。」
李赫宰太久沒回家了,想關心家人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只能乖乖坐下吃飯。依照他媽媽的個性,會叫他回家,他總覺得他媽媽有話要說。
「媽,最近工作忙嘛?」
「還好,你爸爸最近比較忙,每天到現在還沒下班。」
「是喔,叫他要照顧身體,不要太累。」
「他習慣了,不用擔心他。」
「嗯⋯⋯」
餐桌又陷入了沈默,只剩下陶瓷餐具的碰撞聲。李赫宰在想,他要不要跟他媽媽說分租李東海房間的事。
「赫宰啊⋯⋯」
「嗯?」
「你最近有讓同學住家裡嗎?姜阿姨上次去打掃的時候有遇到。」李夫人問得平靜,表情讓人看不出想法。
「就一個同班同學,我自己住有點冷清,跟他收了房租。」李赫宰不疾不徐地說。
「你們在交往?」她了解自己兒子的個性,要不是喜歡,估計無法和人這樣親近。
「怎麼可能?他是男生。」
「你是我兒子,不用騙我。」
「真的沒怎樣。」李赫宰討厭他媽媽那種暸若指掌的語氣,又要左右他人生了嗎?
「你自己整理好就好,反正年輕人都是一時新鮮。四年級你就要申請到英國讀書,不要顧著玩,要開始準備了。」李夫人說完就繼續吃著飯。
「如果我不去呢?」李赫宰拳頭捏得死緊。他有想要陪伴的人,也想要自己規劃,他不想再任人擺佈。
「你看你姊也是乖乖去讀了書,回來就能從銀行管理階層做起。媽媽找的學校,還有那邊認識的教授都很棒,不要像小孩一樣耍脾氣。」
「在韓國也能繼續讀研究所,不是妳們走過的路就是最好的。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就算要出國讀書也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所以你現在是要為了跟同學廝混,放棄學習?」李夫人放下筷子,雙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她的耐心是有限的。
「跟他有什麼關係?」這就是他父母最大的問題,什麼叫廝混?只要不照著他們的想法,就像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
「李赫宰,你自己好好處理,時間到了就出國。適可而止,答應讓你住外面,不代表你能這樣胡鬧。」
李夫人說完話就起身上樓,完全不給李赫宰說話的餘地。
他真的瘋了才會回來。
李赫宰從家裡出來後,思來想去他媽媽一席話。
怎麼可以這樣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和選擇。還大費周章地叫他回家,只是想要當面羞辱他嗎?
更可笑的是,連出櫃都免了。因為在他媽媽眼裡,他的感情也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吧?說什麼只是一時新鮮感⋯⋯是一句適可而止就能解決的事嗎?
李赫宰自嘲的笑了,確實他媽媽不需要擔心,他和李東海之間,什麼都不是。
李赫宰心煩意亂,但他答應要來接李東海下班。又來到熟悉的公園,他無數次坐在這裡等李東海下班的公園。為什麼今天就那麼冷呢?冷到他覺得心情好差、覺得自己好不幸。
李赫宰看到哈嚕從遠處衝向自己,還開心地在他腳邊轉兩圈。說不定這世界上最喜歡他的⋯⋯是這隻狗。
李赫宰一把抱起哈嚕,一邊走向車子拿飼料。
「哈嚕,你一定很喜歡我吧?因為我會請你吃飯飯?」
李赫宰蹲在一旁看狗狗吃得起勁,好像很幸福,一點煩惱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可能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幹嘛,也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資格喜歡李東海,甚至是不知道要怎麼留下李東海。
這樣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他,像是在海裡隨著水流載浮載沈。
「哈嚕!出來吃飯!哈嚕!」李東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伴隨著他輕快的腳步聲。
「赫宰!你怎麼那麼早來!」手裡還端著要給哈嚕吃的飼料。
「赫宰⋯⋯」李東海驚恐地看著蹲在地上的李赫宰。
「你怎麼了?你在哭?」李東海想要拉起李赫宰,但李赫宰只是一個勁地搖頭,在地上縮成一團。
「李赫宰,你起來⋯⋯」
這是李東海第一次看到李赫宰有那麼大的情緒波動,他死拉活拉把李赫宰拉進店裡。他無法放任李赫宰像被拋棄的小孩一樣自己蹲在公園哭泣。
李赫宰被按在角落的座位裡,手裡被李東海塞了一杯熱可可,李東海要他坐在這等他下班。
他緊緊的抓著杯子,熱可可的溫度好像讓手沒那麼凍了。
他剛剛聽到李東海的聲音時,眼淚竟然一瞬間就潰堤了。
李東海反而像照亮他黑暗生活的一道陽光,在光亮面前,他晦澀黑暗的心,因為敏感所以痛得不行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是一個沒有夢想、隨波逐流、優柔寡斷的人。
而東海是那麼認真生活,開朗又直接。他想待在李東海身邊,又害怕自己看起來窩囊又多餘。
他對李東海的感情,從簡單的喜歡到現在越想越多,也找不到突破口,導致越發糾結。
李東海一下班就火速地收拾包包拉著他上車,帶著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赫宰,你有遇到什麼事嗎?還是你家人說了什麼?」
「我媽要我出國讀書。」
李赫宰轉頭看著一臉擔憂的李東海,他多希望李東海說些什麼不想去就別去之類的話,但他知道所有問題在於他自己,不在李東海身上。
「哪時候?你⋯⋯不想去嗎?」
「大四。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們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一直強迫我。」
「你只要照著自己的意思,赫宰,你家人也沒辦法逼你。但出國也沒有不好,可以多看看其他地方,我們學這個,能出國的話對你就業也有很大幫助⋯⋯」
李東海說的話,李赫宰都知道。他知道最後還是他自己做選擇,他只不過在跟父母嘔氣,或是在跟一點都不知道他心意的李東海嘔氣。
「我會看著辦的,沒事,我可能是一時又被我媽氣到了。」
「走吧,回家。」李赫宰打住了話題,李東海沒必要承受他的負面情緒。
李東海不太會安慰人,他們一路沈默。他不是李赫宰,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他知道李赫宰一定是很想被尊重和被在乎吧?他想抱抱李赫宰,又怕不合適。
李東海一路跟著走進家門,眼看李赫宰要走進浴室洗澡。
他有一種感覺,過了這一刻,李赫宰一旦整理好情緒,就不會再對著他示弱。
李赫宰今天晚上只是剛好被他撞見情緒潰堤,才稍微透露自己的煩惱。他看似好相處,其實把自己保護得密不通風,很難看到他的弱點。
他越想越急,上前拉了李赫宰的手。
「赫宰⋯⋯」
「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李赫宰轉頭看著他,不知道做何反應。
「如果不喜歡也沒關係,我是⋯⋯」李東海看著對方驚訝的表情,頓時覺得尷尬又不好意思。
他後退了半步,李赫宰卻向前一把抱住他。緊緊地將李東海圈進懷裡,將臉埋在李東海的頸側。
「東海⋯⋯」李赫宰的呼吸就噴在李東海的肌膚上,像小動物一樣賴著他。
「赫宰,你不要難過了,我也會難過。」李東海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他只是要一個正常的擁抱啊,李赫宰為什麼像在抱戀人一樣抱著他。
「你關心我,我會太喜歡你。要怎麼辦。」李赫宰像呢喃一般地在李東海耳邊告白,他不知道如何繼續裝得體面,他明明為李東海瘋狂。
李東海覺得他整個人都快融化在李赫宰的懷抱裡,他沒有辦法推開李赫宰,也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他不覺得自己有心力談戀愛,也沒想過和男生談戀愛,更不想傷害李赫宰、失去李赫宰這個朋友。
他很珍貴。李赫宰的出現對於他來說真的很珍貴。他是真心要跟李赫宰當好朋友。所以他不想給李赫宰不該有的希望,也不想他們兩個有一天連朋友都做不成。
「對不起⋯⋯」李東海嘴唇刷過李赫宰的臉頰,卻道了歉。
李赫宰退開了身體,用手抹了臉,想要自己振作一點。他們兩個就站在玄關處相對兩無言,李赫宰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不喜歡男生。」
「你就當我沒說過,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李赫宰對李東海笑了一下,他就知道,他本來就不期望李東海也喜歡他。
「赫宰,那個,我沒有想過這些⋯⋯但是做為朋友,我也很喜歡你。」
「知道了,呀!你不要那麼沈重的臉。」李赫宰抬手打了李東海的後頸,他知道李東海心地柔軟,一定覺得告白失敗的他很可憐。
「我先去洗澡了。」
李赫宰幾乎是用衝的進房間,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李東海充滿歉意的臉,他瞬間找回理智,覺得好羞恥。他自作多情就算了還衝動告白,剛剛還那樣抱著李東海。
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一切。
「李赫宰,你今天是要回家睡了沒?」崔始源托著腮上課,一邊壓著嗓子問隔壁的人。這人已經整個學期都沒坐他旁邊了,幾天前又跑回來擠。
「再借我睡兩天,你是有差嗎!」李赫宰被問得不爽,用筆大力戳對方的腰,害始源反射性地縮了身體,桌椅發出很大的噪音。
「呀!」崔始源緊張地看了一眼繼續上課的教授,再看李赫宰白爛的笑臉,被氣得半死。
李赫宰全身上下都穿著跟崔始源借來的衣服,距離告白失敗後,他已經逃家第四天了,目前還是沒想到怎麼面對李東海,只好繼續賴在朋友家。
李赫宰只在第一天傳了訊息跟李東海說他要去崔始源家玩,對方回了「好」以後,就沒再聯絡過李東海。
李東海也沒聯絡他,可能也覺得很尷尬吧?誰被自己朋友告白還能裝沒事。說不定很慶幸他好幾天不回家,省得兩個人在家裡大眼瞪小眼。
李赫宰鐘聲一響就背著書包想要從教室前門走人,他知道李東海就坐在教室後面幾排。三個小時的課,他都不敢轉過頭去看,但李東海一定就坐在他每個禮拜會坐的位子上。
「李赫宰!」李東海坐在位子上大聲喊了李赫宰的名字,他就看這人是不是要躲他躲到裝耳聾。
李東海現在真的很不爽!不回家就算了,無視他就算了,在他面前跟其他人玩得那麼開心以為他沒看到嗎?
他一開始想讓李赫宰自己調適一下心情,不敢打擾對方,連訊息也不敢傳。但李赫宰看起來也沒怎麼樣,就這樣晾著他一個人好幾天,還幼稚的改位子,有夠讓人火大。
「你找我嗎?」李赫宰緩緩地走到李東海座位前。
「對啊,我們要討論下禮拜的報告吧?還是你很忙?哪時候會回家?」李東海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發酸的語氣。
李赫宰可能是太緊張了,他完全沒聽出李東海語氣有什麼不對勁。
「那、那我們約在你們店吧?」
「算了,我自己做,你要去玩就去玩。」李東海聽到李赫宰不打算回家就炸毛了,看來他們做不成情人,李赫宰連朋友都不想跟他當了。
「我沒事啊?還是你想去圖書館討論?」李赫宰不知道李東海在發什麼脾氣。
「李赫宰,你今天會回家睡嗎?」李東海本來書包背著就要走,但他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
「那個始源約我⋯⋯」
李赫宰話都還沒講完,就嚇得住嘴,因為李東海在他面前眼匡迅速發紅,眼淚好像下一秒就會滴出來。
「隨便你。」李東海覺得很委屈,可能是他好不容易有個在意的朋友,卻被這樣對待。李赫宰還說什麼早就有心理準備、叫他不用在意,那怎麼會告白失敗後就躲他躲得遠遠的。
在自己真的哭出來以前,李東海轉身就走,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生氣。都是可惡的李赫宰,害他連續幾天都想著告白的事,想著他們相處的細節,到了晚上又傻傻地躺在床上聽大門有沒有開啟、李赫宰有沒有回家。
好不容易睡著了,他甚至夢到李赫宰在夢裡說討厭他、不想看到他。睡得不安穩的他,還會忍不住偷偷打開李赫宰的房門,只為了確認一下自己只是做了惡夢,而他面對的,永遠都是空蕩蕩的床。
一點煙火氣也沒有的房子。
等了幾天,李赫宰還是一樣冷處理,跟其他人嘻嘻哈哈,一點都不在乎在教室另一端他的感受。這樣就是喜歡他嗎⋯⋯
他打算自己做報告,也懶得理李赫宰,愛住哪就住哪。
李赫宰在教室被李東海兇得一愣一愣的,就眼巴巴地看著李東海走了。
他心情也很亂,也還沒準備好面對李東海,幾天沒有對話,面對面的時候就更加緊張了。
想到李東海最後控訴般地瞪視,他也不知道怎麼辦。李東海不會知道他暗地裡有多喜歡他,也不會知道他為了接近李東海做了很多自己都意外的事。
這幾個月以來,他所有糾結、心動、猶豫和勇氣,在他告白失敗那一刻,好像煙消雲散一般,全都不作數,他的心空蕩蕩的。
李東海坐在圖書館裡,右手邊一疊參考書,左手邊是財管學上課筆記。他閱讀的時候都會帶著黑匡眼鏡,有些呆板的鏡框遮住李東海大半張臉。站在遠處的李赫宰看不凊他的表情,也找不到邁步向前的勇氣。
東海啊,再給我幾天,我會死心的,我會甘願只跟你當朋友的,再給我幾天。
距離上一次李東海在教室對著李赫宰發脾氣,又過了一個禮拜。這期間,他們誰也沒有聯絡誰,事情好像比他們想像的都還要糟糕。
不過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並肩坐在獸醫院外的等候椅上。
李東海將凍得不行的雙手抱在胸前,眼睛無神地看著前方,他和李赫宰之間,依舊沈默。
今天他下班後一如往常的帶著飼料到公園找哈嚕,心裡還擔心首爾已經開始下雪,怕狗狗受不了寒冷。
平日李東海呼叫兩聲,小狗狗就會興奮地從某處衝來,但今天李東海冒著雪在公園轉了二十分鐘還不見可愛身影。原本要放棄離開的他,聽到樹叢傳出不明顯的嗚咽聲。
本來就迷你的哈嚕,在草叢裡縮成一團,李東海抱起牠才發現哈嚕全身冰涼,劇烈的顫抖著。
李東海用外套包著狗狗,試圖讓牠身體回溫。但在李東海懷裡的哈嚕呼吸和意識漸漸微弱。
「哈嚕!哈嚕!」李東海不斷叫著狗狗的名字,他怕這睡下去會一覺不醒。
夜晚的雪越下越大,李東海抱著小狗在路邊攔計程車,卻沒有車願意停下來。
他真的覺得只要再慢一步,也許他就再也見不到哈嚕了。本就低落的心情,在他獨自抱著哈嚕站在白茫茫一片的公園時終於潰堤。那種熟悉的無助感潮他襲來,就跟他爸爸生病時一樣,他害怕哈嚕會在他面前死去,而他卻無能為力。
李東海在當下唯一想到的人是李赫宰,他抖著手打電話,他顧不得李赫宰會不會接他電話,他想聽到李赫宰的聲音,他知道赫宰會來幫他的。
「喂?」
「赫宰⋯⋯你可以來公園嗎?哈嚕好像太冷⋯⋯我怕牠會死掉⋯⋯雪很大,沒有計程車⋯⋯」李東海越說越著急,最後幾乎是沒有辦法組織語言。
「好,我現在過去,你找個地方躲雪。」
「赫宰!」
「嗯?」
「雪很大,你要小心。」
「好。」
李赫宰聽李東海的語氣就知道情況很糟,他猛地從沙發彈起來,顧不得崔始源詫異的眼光。
他車才剛到公園,李東海已經站在路邊等他,他們趕緊將哈嚕帶到醫院。
李東海看著懷裡的狗狗瞳孔漸漸放大,呼吸漸漸微弱,他偷偷擦著眼淚,不敢讓開車的李赫宰更慌張。
到醫院後,李東海幾乎是抱著狗衝進去。醫生第一時間將哈嚕放進保溫箱,用手按摩哈嚕的心臟,並注射營養劑和進行其他專業的治療。
直到坐下來後,李東海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他不敢想像如果李赫宰沒有來,那他要怎麼面對小狗狗在自己面前失去生命。
他下意識地將手縮了起來,他不想承認自己如此軟弱。
「赫宰,謝謝你幫我。」
李東海深吸一口氣,用盡量平緩的語氣向李赫宰道謝。
這一個禮拜他想了很多,就算沒有這些突發事件,他也打算找李赫宰說清楚。
現在人就坐在他旁邊,好像也到了不得不談談的時候了。
他從一開始的生氣委屈,到後來已經有點放棄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跟李赫宰熟悉沒多久,對於分道揚鑣這件事他竟如此不捨,想要一天逃過一天。
他多希望在他下班回家後,李赫宰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若無其事也沒關係,只要跟以前一樣就好。
總不能佔著人家的房子不走。
李赫宰看著李東海,可能剛剛淋了雪又驚嚇過度,整張臉一點血色也沒有。他想碰碰李東海的臉頰,看看是不是真的凍著了,也想抓住李東海的指尖,要他不要害怕。
不過他什麼也沒做。
他跟自己約定好了,他要把那一份喜歡藏進最心底,他們能相遇,是最好的緣份。
他不要情緒勒索李東海,也不想成為不識好歹的人。他想他可以的,他可以勝任李東海朋友這個身份。
「赫宰。」
「嗯?」李東海的聲音把李赫宰從飄遠的思緒中拉回來。
「我想領養哈嚕。」
「我會再去找房子,你回來睡吧。有房子不能睡,那讓我對你很過意不去。」
「我會盡快搬出去,哈嚕我也會顧好,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李東海自顧自的說著,他覺得好可惜,他覺得他在做一件會讓他難過很久的事。但他不想讓李赫宰對他有壞印象,與其要李赫宰開口說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他還不如自己先走。
李赫宰過了幾秒,才意識到李東海在說什麼。
他嚇得瘋狂搖頭,李東海被他氣得連朋友也不想當了。
「東海,我不是那個意思。」李赫宰伸手抓著李東海,他完全不想要李東海搬出去。
「我已經受到你很多照顧了,不想讓你覺得不方便。」李東海生硬地將自己的手臂從李赫宰的手中抽出來。
如果李赫宰不是那個意思,那麼多天了,是什麼意思?
李東海低垂著臉,他見李赫宰沒再說話,心也涼了,果然,連朋友也當不成。
空氣又恢復了寧靜,剩下醫院裡工作人員的交談聲和醫療儀器運作的聲音。李東海不知道什麼時候坐不住了,還跑到診療室的玻璃外看看哈嚕的情況。
晃了一圈,他又走回等待區。這次不一樣,他坐得很遠,和李赫宰一人佔據一端。
李赫宰在想,慣性逃避的他,真的是大混蛋,他搞砸了一切。
不過他不想放李東海走,今晚接到李東海的電話,他就想好了⋯⋯他想在李東海身邊,作為一個能讓李東海依賴的朋友也好,或是⋯⋯室友?
直到哈嚕輸完營養針,他們倆才小心翼翼的將狗狗抱回家。
李赫宰開了地暖,用被子將狗狗緊緊的包著,讓哈嚕舒適地睡在沙發上。他和李東海就蹲在沙發旁邊看狗狗終於睡得安穩。
「明天再去買一些營養的飼料給他吃。」李赫宰用氣音說著,語氣輕輕的,他也好喜歡哈嚕。
李東海一時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赫宰總是這麼溫柔,對他好好,對小動物也很有愛心。
要怎麼不心動,好心動,但是他不敢,連想都不敢想。
他怎麼可能跟李赫宰在一起,他只要想到有人會愛他,自卑感就會從內心深處竄出,殺得他措手不及。
他還有很多錢沒還,除了打工,也沒有其他興趣愛好。他不過是個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的無聊靈魂,赫宰愛他什麼?
臉好看?還是看起來很可憐,很讓人同情?
不管是哪一種,好像都無法構成李赫宰可以長久喜歡他的要素。
李東海深知自己的悲觀很無可救藥,但他不想騙自己,他從來沒有被老天爺眷顧過。
他沒辦法承受有人愛他,他也害怕別人的眼光。李赫宰的家人會怎麼想?李赫宰的朋友會怎麼想?
他的人生已經夠糟了,還是別拖別人下水吧。他自己一個,就算糟糕也還算過得去。孑然一身的他不需要想得太多,也無需計畫太遠的事,也已經經歷過最痛苦的情況,沒有什麼能夠再打倒他。
這樣就好。
如果他和李赫宰在一起,他怕李赫宰有一天會嫌棄他,也怕李赫宰因為跟他在一起有更多的壓力。
他是男生,還是一個還沒出社會就背著巨額債務的人。怎麼給李赫宰幸福?
李東海也有過對幸福的想像⋯⋯
幸福是一起規劃未來、一起成長。
幸福是被家人、朋友圍繞祝福的愛情。
幸福是⋯⋯牽著小孩去公園玩耍?還是老了家裡還是兒孫滿堂吵吵鬧鬧?
這些事對他來說很遠,如果他和李赫宰在一起,他也給不了李赫宰這些。
「你早點睡。」李東海撐著沙發站了起來,他總是擅長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安慰自己,才不會覺得可惜或委屈。
這一次他也成功說服自己了,他為他們倆,選擇更輕鬆一點的路。
「東海,對不起,我知道我這幾天的行為很糟糕⋯⋯」李赫宰抬頭看著起身的李東海,小小聲地說著。
「我只是⋯⋯需要時間整理情緒,我覺得自作多情的我好丟臉。」他一邊說,一邊將臉埋進雙掌間,他好像一直為李東海帶來困擾。
「⋯⋯丟臉什麼,赫宰你很好,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李東海想,反正以後也會疏遠,那不如把他真誠的想法告訴李赫宰。
「不是你的問題,赫宰,是我的問題。我沒多餘的力氣去承受愛人或是被愛。我的人生,有很多爛事,包括我自己已經有點扭曲的心理。」這是李東海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說出自己一直不想承認的弱點。
他認為,沒有人知道,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不認輸。他一直認為他沒有輸給命運,但事實上他就是這麼自卑,也常常自憐自艾。他害怕和別人建立關係,也害怕被傷害和輕視。
「我人生已經很慘了,我如果跟男生在一起只會更淒慘。你也不會幸福的,我沒辦法讓你幸福。」李東海不想說謊,他就是害怕別人眼光,他給不起。
「我知道了。我們當朋友吧,你就當⋯⋯就當我一時糊塗。」李赫宰說這些的時候,臉色是有些泛白的。
他不能接受李東海口裡說的淒慘,兩個字粉碎他所有心動和妄想。
原來在李東海眼裡,和他在一起會很「淒慘」,真是讓人傷心。但他還是放不下李東海,留在身邊看得到,好過朝思暮想卻沒有藉口問候。
「你繼續住下來吧?哈嚕也有地方跑,我也可以幫忙照顧。你還要上班,不用再出去找房子⋯⋯」
「但是⋯⋯」
「我會自己整理之前的心情,你不要有負擔。」李赫宰打斷了李東海的但是,他看不得李東海奔波勞累。
李東海沉吟了一陣後說「⋯⋯我再想想。」
李東海聽見自己不堅定的聲音,他真的很可笑啊。明明要拒絕的,明明自以為直率地講了那些話,到底他還是自私地割捨不了有人偏愛的感覺。就算他內心清楚知道面對李赫宰的感情,他什麼承諾都給不出來,但他還是無法決絕的劃清界線。
「我不喜歡你,你知道吧?」
「嗯。」
李東海是有點暈了,但還不到醉。他趴在李赫宰身上,蹭了個好位置就開始閉目養神。
距離他打算搬出李赫宰家,已經是四、五個月以前的事了。
起初,他是看過幾間房子的,但就是沒了下文。他意志不堅,他卑鄙苟且。所以他又在李赫宰家住了下來,因為他留戀李赫宰對他的關心,貪圖有人噓寒問暖的日子。
李赫宰一開始,確實是依照他自己的說法,收起了心思,當一個普通的室友。
但事情,總是有辦法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學期末的時候,李東海的教授送了李東海紅酒禮盒,不過他們倆都很少喝酒,擺著擺著,也就沒有人記得紅酒禮盒的存在。
中間遇上寒假,李東海從工讀生暫時轉成了正職,從早到晚都待在咖啡廳上班。李赫宰也已經很少干預李東海的生活,他再也沒去過咖啡廳外等李東海下班,不是不想,而是他也不知道哪些事會越線,會破壞得來不易的平衡。
通常,他會待在家裡陪哈嚕,再打打電動。在李東海到家前,他會進房間待著,等確認聽到李東海到家了,他才放心地入睡。或是偶爾,他會假裝口渴的出房門喝個水,和李東海閒聊幾句,他總是想念李東海,住在一起也想念。
「赫宰,那紅酒你想喝可以喝。我酒量不好,放著會過期。」李東海出門上班前,坐在餐桌一邊發呆一邊吃著吐司,才注意到被他堆在櫃子上的禮盒。
李赫宰剛睡醒,他定定地看著東海「李東海⋯⋯」
「幹嘛?」
「酒不會過期,這是常識!」
「啊哈哈哈哈,反正交給你解決。」
「不然晚上我請你吃披薩,配這個,把它解決?」李赫宰說。他和李東海,氣氛好像漸漸緩和了。
「可以啊,我下班順便買。」他和李赫宰已經好久沒有自然的一起吃飯了,寒假已經接近尾聲。
所以睽違了好些日子,他們倆又坐下來一起吃宵夜。但李赫宰不知道,李東海所謂酒量不好,是真的那麼不好。
他們並肩坐在地上吃披薩,哈嚕就在旁邊跑來跑去,氣氛好像真的挺愜意的。
李赫宰在李東海面前,實在高冷不起來,他開始叨叨絮絮的分享自己帶哈嚕去散步的時候遇到什麼事,哈嚕都在哪賴著不走,說哈嚕有多可愛,激動的時候還要抓著哈嚕亂親一通。
李東海搭著食物喝了一杯紅酒,等李赫宰發現的時候,李東海已經滿臉通紅的看著自己。
「呀!哈嚕可愛嗎?」李東海一臉吃味的表情。
「可愛啊⋯⋯東海?你沒事吧?」李赫宰很難相信一杯紅酒可以讓李東海臉紅成這樣。
「整天就只知道關心哈嚕。」李東海藉著酒勁滴滴咕咕的,哈嚕他自己會照顧,李赫宰以前明明對他最好的⋯⋯
李東海看哈嚕乖巧的坐在李赫宰腿上,眼睛亮亮的,可愛的吐著舌頭,他就來氣。
他是憋著一股氣,氣自己矯情。明明說了要做回普通朋友,但當李赫宰疏遠他時,他卻在意得要死。也氣李赫宰那麼理智,說整理心情,就把界線畫得那麼清楚,好像他們只是合租的房客一樣。
他現在,在李赫宰心裡,可能還不如一隻狗。
他也知道不該這樣鬧的。但他硬是將哈嚕抱在懷裡,然後自己一頭栽在李赫宰腿上。
「跟我說說話,李赫宰⋯⋯」李東海試圖張開眼睛看李赫宰,但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太亮了,他看不清李赫宰的臉,只能感受到李赫宰爬梳了他的頭髮。
我真是沒用,這是李東海最後的想法。
李赫宰知道李東海醉了。
他知道李東海跟他一樣活得很孤單,他也知道他不是李東海願意選擇的人。李東海喜歡他啊,喜歡和他說說笑笑,喜歡和他度過休閒的時光,喜歡他這個朋友,他都知道。
他們感情的立足點不一樣,所以不可避免的兩個人都感到很失落。
李赫宰手指玩著李東海的髮尾,李東海怨他嗎?覺得被朋友冷落了嗎?那該怎麼辦啊,他也好痛苦。
要怎麼樣回到李東海心理最初的樣子?李東海不知道的是,他從一開始就抱著愛慕的心思,如今捅破了窗紙,他如何當回一位稱職親密的朋友。
不過後來,他越來越不懂李東海了。
李東海會找他喝酒,找他吃宵夜,喝醉了就賴在他身上,像八爪章魚一樣抱著他。隔天又自然跟他互動,說自己頭痛,說再也不喝酒了。
過沒幾天,又拿著各種酒類來敲他房門。
「你喜歡我嗎?」李赫宰有一天真的受不了了,他覺得李東海在鬧他。他兩手抓著李東海酒後通紅的臉,把李東海的臉都擠得變形了。
「不喜翻。」李東海臉是很紅,但怎麼也看不出來是真醉還是假醉,雖然含糊,但回答得非常明確了。
不喜歡,好,那為什麼要這樣糾纏不清。李赫宰想不通,他說不上來,梗在心裡的是期待還是委屈,在李東海心理,他到底算什麼。
越想越氣,再回神,他已經啃著李東海的嘴唇。李東海雙手軟軟的搭在他胸前,被親的人眼睛瞇成一條線,發出曖昧不明的哼聲。
「李東海,我們怎麼辦?」李赫宰氣喘吁吁地問。
回應他的是李東海追著他嘴唇啜吻的聲音,伴隨著李東海手臂環向他頸後傳來的體溫。
好熱。
李赫宰白皙的雙手伸進李東海的衣服內,他揉弄李東海的肌膚,隨後大力地將指甲嵌進李東海的背肌裡,他想要李東海清醒一點。看看他們倆在幹些什麼。
「赫,輕一點⋯⋯」李東海將臉埋進李赫宰的頸窩,咬著李赫宰頸側的嫩肉。
他們在沙發上糾纏,撫過親吻過對方每一寸肌膚,李赫宰是清醒的那個人,但他的理智被李東海燃燒殆盡。
夜已經很深,李赫宰緊貼在李東海身上,他進入李東海那一刻,李東海咬著他的手臂他也渾然未覺。快感不斷襲來,他時而顫慄,時而專注地盯著李東海每一絲表情變化。
在兩個人都釋放的那一刻,他望進李東海的眼裡,他知道,李東海也是清醒的。他不知道李東海喜不喜歡他,但他知道對方對他的渴望,那種想要被他捏碎,想要被他佔領的渴望。
兩個住在一起的人,感情不對等,身體又跨越了界線。
李赫宰側躺在床上,看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在李東海臉上流轉。他的思緒又飄遠了,他怎麼放棄李東海,他怎麼和他做朋友。
說不清也道不明,李赫宰後來也不問了,他知道李東海不會為了他做更多選擇。但他可以等,他賭李東海依賴他,也賭會不會這樣拖著也能一起度過長長的時光。
【红白万象🤍20:00】Daydream
上一棒:@【红白万象】83为什么又打架了?
下一棒:@就是小王
-本文纯属虚构,部分基础设定源于电影《盗梦空间》
<爱情是白日梦,短暂一梦>
(1)
金希澈知道朴正洙出事的消息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他刚送走了来拍摄熊孩子的制作组不久,正跪在地上收拾为了画面效果而刻意弄得凌乱的东西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因此当时他心情算不上好,客厅杂乱,录制时间延迟,第二天的综艺要拍一天,晚上回来还得收拾去后天半封闭综艺的行李,总之理由很多,导致电话他有点不太想接。
只是那铃声很执着,被他晾了一会也没有停下,他挣扎了...
上一棒:@【红白万象】83为什么又打架了?
下一棒:@就是小王
-本文纯属虚构,部分基础设定源于电影《盗梦空间》
<爱情是白日梦,短暂一梦>
(1)
金希澈知道朴正洙出事的消息是晚上九点多。
那天他刚送走了来拍摄熊孩子的制作组不久,正跪在地上收拾为了画面效果而刻意弄得凌乱的东西的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因此当时他心情算不上好,客厅杂乱,录制时间延迟,第二天的综艺要拍一天,晚上回来还得收拾去后天半封闭综艺的行李,总之理由很多,导致电话他有点不太想接。
只是那铃声很执着,被他晾了一会也没有停下,他挣扎了一会还是做了妥协,在金起伏一脚把手机踢飞之前把它捞了过来。
来电人是元永善。
最近团队在筹备下一次演唱会,和他的行程没有太多重叠,元永善是团活总经济,最近忙翻了天,在公司也很少能碰见,他一时想不出对方最近有什么需要联系他的事情,所以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他是有些惊讶的。
Label sj的经纪人组长性格温和,语速也慢慢腾腾,但那天却难得有了些效率,他甚至没来得及和金希澈打招呼就直接说:“希nim,万一有记者打到你的手机上来,不管问什么问题,你就说你不清楚。我这里暂时不方便说话,有空再联系。”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又低沉,好像在什么不可高声言语的地方奔走。说完这句话元永善就挂了电话,徒留金希澈对着手机不明所以。
思考了三秒钟,金希澈颇为紧张地在SNS上搜索了一下自己和super junior的名字,网上风平浪静,除了近期的一些节目通稿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但他还是不放心,犹豫再三,翻出了朴正洙的kkt小心翼翼地发过去一条消息:特儿,发生什么事了吗,委屈善给我打了奇奇怪怪的电话。
可惜那条消息发出去后始终是未读状态。
大约过了十分钟,没等到记者的电话,反而等来了申东熙的。
申东熙那边有嘈杂的人声,像在什么拍摄现场:“哥,熊孩子拍完了吗?有摄像机的话记得让他们把我们的电话编辑掉吧。”
“我这里已经结束了。不过委屈善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神神秘秘的。你们在拍什么节目吗?全知干预视角?”起伏跳得欢腾,金希澈被他扑得一个趔趄,顺势就躺倒在了沙发上,随手捡起旁边一个玩具往远处扔了过去,起伏不疑有他立刻追着玩具跑了出去。
“永善哥给你打电话了?阿尼呀,我们没在拍摄,我想问你知道特哥怎么了吗?今天钟善跟我说永善哥让我来顶一下特哥今天的行程,去的时候匆忙我就没有问原因,但刚才下了直播我想打个电话给特哥却始终没有人接。永善哥的电话现在都打不通,问其他人也没有收获。”
“特儿?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最近都没有见到他。刚才委屈善电话里也只是跟我说让我如果被记者追问就说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金希澈心里隐约不安起来,他有些焦虑站起了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其他成员的电话也打不通吗?东海呢,他不是和特儿住在一起?”
“东海和银赫在Danny show录制呢。哥你没有看kkt房么,艺声哥和厉旭也在群里问怎么了,他们也是接到了永善哥的电话。其他人应该今天都有行程,我发了短信,但现在没收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申东熙说着说着声音忽然远了起来,似乎是有人找他说话,他把话筒移开了一会。
过了一会声音才再度清晰,只是褪去了刚才言语间的困惑感,只剩下了严肃。
“哥,特哥好像出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金希澈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对于韩语基本的理解能力。
“莫?”
后来追溯起来才知道朴正洙出事的准确时间是4个小时前。
根据当天跟行程的经纪人的说法,今天直播行程前他一直打不通的朴正洙的电话,问了一圈问到李东海那里得知当天两人一起从健身房回家后朴正洙觉得自己有些低血糖,不太舒服,东海就强行送他回了家去卧室休息了。经纪人通过安保处拿到备用钥匙进了房间,才发现朴正洙的问题似乎远不止低血糖那么简单——他在李东海离开之后始终没有醒过来。
“跟特儿行程的经纪人新来没多久,没有经验,直接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大大咧咧地开进了小区,有些记者已经在小区的居民打听是谁出事了。我是接到他电话后来的医院,初步做完检查后并没有发现特儿身体机能有什么异常,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打算立刻通知大家,暂时只是告知了仁英。但是现在已经4个多小时了,特儿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我和社长在联系帮特儿转到更好的医院看看。”
第十次尝试之后金希澈和申东熙终于打通了元永善的手机,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里满是疲倦:“和仁英商量之后,我们怕特儿妈妈担心,也怕记者胡乱编造把事态严重化,决定先把这件事瞒下来。特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你们现在过来的话记者势必会跟过来,到时候局面会没办法收拾。”
“疯了吗?”金希澈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话:“要我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去睡觉吗?医院的地址在哪里现在就……呀,申东熙!”
“永善哥,是我。”申东熙伸手夺过了金希澈手上的手机:“麻烦尽快安排个我们可以进医院的时间,不亲眼确认特哥的情况我们也没办法正常工作不是吗。而且我们今晚得开个会了,瞒不了多久的,成员这边已经察觉了。我让钟善提前联系他们在行程结束后去厂牌集合了,你那边看看能不能找个时机出来吧。”
元永善在电话那头说了声好,说他和朴仁英打个招呼就回厂牌。
申东熙说完没有给金希澈追问的机会,果断挂了电话后才把手机递还给金希澈,对他道:“哥,要一起去厂牌吗?”
金希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申东熙这次也没有服软,两人僵持了一会后金希澈率先转身进了卧室。
申东熙摇了摇头,跟着他走进卧室:“哥,你不要生气,永善哥说的有道理,现在最重要是先把这件事瞒下来。”
金希澈猛地甩上了衣橱的门,空荡的卧室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起伏叼着玩具偷偷地从门边伸出了脑袋,不敢上前。
“我知道你担心特哥,我也一样。但是我们现在过去除了给记者提供乱写的素材之外没有任何作用,既然现在特哥没有生命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件事影响扩大化。特哥手里多少节目,下半年还有演唱会,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真的会乱了套,万一他明天就醒了呢?”申东熙耐心道。
“西八shake it!他现在躺在医院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工作有什么西八要操心的!”金希澈怒道。他似乎气极了,连按在衣柜上的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特哥会操心的,你明白的。”
申东熙看着金希澈:“如果他还醒着厂牌今天晚上开的会一定是他告诉我们怎样做才能保证suju未来一个月的行程不受影响地进行。”
申东熙说得毫无问题。他们都在这个行当工作了几十年,也不是初次经历这样的情况,原本就该直接地选择影响最小的处理方式。但金希澈不比朴正洙十几年队长当下来的经验,能第一时间按住所有的个人情绪,现下所有的慌张、茫然、难过、愤怒挤挤攘攘地堵在金希澈嗓子眼,闷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金希澈转了个身脱力般靠在衣柜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长发。
“哥。”申东熙抬起手捏了捏金希澈的肩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特哥不在,成员们也需要你冷静下来。”
(5)
事情的转机是一个月后崔始源带来的。
人脉像五大洋一样宽广的马社长仍然是世界上可靠的人,虽然这个转机初听起来更像是他们无路可走后的最后方法。
崔始源通过父亲联系到了现在在美国工作的一位韩裔医生旧识,医生作为神经学科的专家这几年在研究人类梦境对于植物人恢复治疗方面颇有建树,准确来说,就是通过干预病人的梦境对其进行心理暗示,进而达到自然苏醒的效果。
“医生的意思是他见过类似特哥的病例,特哥现在这种情况据他判断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始终没有醒来大概率是他的潜意识不想醒来。我和仁英姐他们确认过,特哥在出事之前确实有接受心理治疗,可能抑郁症复发和药物使用是诱导特哥陷入昏睡的原因。”崔始源举着自己的平板对成员耐心解释道。
听到抑郁症复发几个字,李东海小小地抬了一下眼,金希澈坐在他身后的座椅上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事先征询了特哥家人的意见,他们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崔始源为这件事奔波了许久,除了本职工作和公司的事务,几乎把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用投入到了翻阅邮箱里收到的像雪花片一样密集的医疗资讯里,为此他甚至聘任了一位顾问帮他把关。其实梦境治疗并不是崔始源带来的第一个希望,不同的治疗方法他们都在征求朴正洙家人同意的前提下尝试过,只是最终都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三番两次下来未免都有些泄气。
可即使有了对于“新型”二字的心理准备,即使这话出自周到全面的崔始源之口,曺圭贤依然觉得这次提出的治疗方案有些荒诞。
“等一下,听起来有些不靠谱,简直像电影一样。他要怎样影响特哥的梦境呢?人的梦境已经发展到可以被进入的程度了吗?是VR吗?他甚至不知道特哥会做什么梦,我们也不清楚进入梦境的方法是不是安全。”曺圭贤发出疑问。
“这个我确认过了,圭贤。”
似乎对曺圭贤的疑问早就准备,崔始源快速地打开了平板桌面上存好的另外一个文件,用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放大了其中一段文字,对曺圭贤道:“你看,这里说了,进入患者梦境需要通过特定的仪器,仪器会使得使用双方的脑电波暂时同频,如果辅以特定的药剂使二者同时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下的话,是可以实现进入患者梦境的效果的。”
“其实不管是这种治疗方法还是仪器,都是全新的,如果我们同意由医生那边提供治疗,他会同医院协商,由美国医院方面提供仪器,但交换条件是我们要配合他们完成这次治疗的流程记录。”
曺圭贤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最终选择放弃。
金厉旭在他旁边皱着眉头开口道:“所以他们想要研究数据?那不就是拿特哥当小白鼠么。”
“这种方法还没正式放开临床治疗,理论上对于现在参与治疗的患者来说确实是实验阶段没错。其实我和特哥上半年的时候做过一组关于艺人心理疾病的talk选题,当时收集来的资料里有提到这种心理疾病治疗方式。这种方法在目前仪器数量非常稀少的气情况下是非常昂贵的,比起有没有效,很多人根本也承担不起基础费用,无法入围测试名额……始源,你确定这位医生在这种所谓的梦境治疗师的登记列表里?全球可就不超过二十位。”听崔始源介绍没多久申东熙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搜了搜,确认了是自己了解过的东西,也成为现场少数几个对这种方法持赞同观点的人。
听到申东熙对这种治疗方式有所耳闻,崔始源稍稍松了口气,再次解释道:“医生是父亲的旧识,资质不用担心,而且是他是韩裔,和前几位医生比起来,交流会更方便一些。其实目前的问题倒不是医生的资质和价格,是哥你提到的‘梦境治疗师’。现在成功的案例都是患者在治疗师的陪同下入睡再进行梦境干预后得到心理宽慰的案例,还没有像特哥这样已经昏睡过去的情况。只是在我和他交流之后,他提出特哥的情况或许可以一试,但是治疗过程需要我们提供大量的帮助。”
“……我们?”李赫宰困惑道:“我们又不是医生,可以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是这样的,这种治疗方法的原理是在梦境治疗师充分了解患者的基础上,否则在梦里也可能没有办法和患者进行有效交流。最为优秀的梦境治疗师甚至能给患者构建一个全新的、具有诱导性的梦境,促使患者醒过来。但我们预约不到现在世界上持证人数仅二十个的梦境治疗师,特哥的现状也不允许他们提前通过更多的交流来获取信息了。”崔始源抿了抿嘴,露出两个酒窝。
“所以这些你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金钟云摊开手。
“……始源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和特哥比较熟悉,在某种程度上省略了重新了解这一步,可以直接进入他的梦境进行干预?我们来当所谓的,治疗师?”申东熙啊了一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但马上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按这个说法,梦境治疗师全部用患者亲友不就好了,还要什么专业人士。”
“其实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有专家提到由患者熟悉的人来进行干预的成功率不高。”崔始源靠着会议桌叹了口气:“具体的原因我也没能了解得特别清楚医生的意思是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是我说的,姑且一试。我们的选择真的不多。而且我和医生确认过了,在接受了一些基础学习和指导的情况下我们是可以起到一定的正面干预作用的,主要是……”
“主要是总比这样干着急的好。”始终没有发言的金希澈此刻才开了口,也算给这次讨论做出了决定。
崔始源点了点头:“医生说不管是患者还是入梦者都需要注入一种特制的镇静剂,药剂注射对个人体质有些要求,我们应该也不是都可以参与,但可以接受医生的方法试试看。他会乘坐两天后的飞机来首尔,到时候我会带他来医院,亲自看一下特哥的情况。”
“约好了提前通知我们。”
金希澈和申东熙还有认哥的行程,两人就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路过崔始源的时候金希澈顿了顿脚步,对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个文件,你发我一份……翻译成韩文再给我。”
崔始源听到他的声调微微上扬,知道他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和他旁边的申东熙交换了个眼神,笑了笑:“好的哥。”
“童,你觉得马始说得东西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梯里,申东熙听到金希澈闷闷地开口。
“不好说。”见金希澈精神不好,甚至忘了按电梯,申东熙主动按下了去地下车库的按键,劝慰他道:“这种东西的原理是心理治疗,但特哥这个人你也知道,总是把自己藏得太深,就算我们真的进到他的梦里,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我还是持乐观态度的,就像你刚才在会议室说的,总比干着急好。怎么,现在反而没有刚才的魄力了?”
看到申东熙打趣的眼神,金希澈烦恼地往下压了压帽檐,遮住了更多的脸:“哎西……”
又过了一会,电梯门在地下车库打开,他和申东熙并肩往外走出了一会,突然道:“有点害怕。”
申东熙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更多话,而是等着他继续。
“害怕再一次失望。”
“但我好像又不能害怕。你们都看着我,我不能不说些什么积极的话。”
“是这样的,哥。”申东熙淡淡道:“需要有一个不会害怕不会慌张也不会动摇的人告诉所有人应该做什么,即使这件事是错的也没有关系。
”非人类的体验。我只能对我自己负责,干嘛要承担起别人的期望和情绪,那我在想什么还有人会关心吗。”
保姆车在不远的位置闪了两下灯,金希澈停下了脚步:“所以他逃走了是吗,这样太累了。”
“二十年了,我以为我多少理解了百分之五十的朴正洙,甚至愿意替他分担一些从前我觉得没有必要的东西。但原来还是不够的。可以被看见的痛苦永远是冰山一角,人和人永远无法真的做到感同身受。”
“东海之前对我说,因为没有发现特儿不对劲而感到抱歉。可更抱歉的好像应该是我。”
“是我拉着他不停地说我的纠结和不安,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这个岁数重新换个身份开始。”
“哥也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了。”申东熙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回报刚才你在会议室里利落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人和人就是因为不同才有相处的必要和价值。特哥当然不是万能的,他也有恐惧和不解,这不是哥的问题。但他解答不了、想要逃避的问题,或许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可以给出答案,这是我们一起走过二十年的意义。”
“……你说得对。”金希澈勉强笑了笑拉开了车门:“现在才感到的抱歉是最无用的事。”
成员们再次聚集在了医院里是两天后,大概因为终于有了些新的希望,前几次聚会的沉闷气氛这次缓和了很多。
被崔始源送来的医生和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直奔主题,表示在昨晚飞机落地之后他就来到医院和朴正洙主治医生聊过,结合朴正洙的身体状况,认为他现在接受梦境治疗的可行性非常大,只是梦境治疗随着程度的深浅对镇定剂的注入剂量有所要求,所以一开始的只能采取保守的方式来进行,他们在梦中可以行动的时间可能不会很长,需要把握每一秒钟,耗费大量精力,需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朴正洙的母亲听闻这件事,特意来到他们暂时聚集的小会议室里,在朴仁英的搀扶下一个个握过他们的手。更多感谢的话似乎也不用言明,朴正洙几十年的付出和耕耘结出的果实始终安稳地庇护着这个家。
十点二十分,随着金厉旭接受注射结束,他们的药剂排异性试验也正式开始了。医生对按着胳膊零零散散挤在一个临时病房里的男人们说:“从现在开始计时,十分钟后你们重新来我这里测一下心跳,和第一次检测时差别在30%以内的人是满足药剂注射条件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我们今天接到运载过来的机器,明天就可以进行第一次的治疗了。”
“不过……”医生转头往门外看了看,询问道:“他家人不试试吗?还有其他朋友的话,其实也……”
“他姐姐怀孕了。”发现成员们都下意识地看向了他,金希澈自觉站出来充当了发言人:“姐夫和他相识没有太久。至于……”
至于其他朋友也几乎是没有的。
他想着。
和他不同,朴正洙几乎把整个人生压在了super junior上,自己的生活永远排在最后面,虽说上班是利特下班是朴正洙,可他作为朴正洙能活动的空余太有限了些,他会偶尔在看着朴正洙的时候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怎样当一个脱离镜头普通人。但后来又想,其实普通人朴正洙也不会过上他所理解的生活,就像他二十代的时候拉着朴正洙去见识首尔灯红酒绿的夜晚,朴正洙却只会坐在卡座里盯着他。
人像一棵树,生长成什么样子取决于土壤、水源、阳光、空气乃至空间环境,是以首尔破土的朴正洙的固执、守序、小心翼翼总是会江原道金希澈的无所顾忌、自信自爱硬生生地撞在一起,时常痛得龇牙咧嘴。可远离又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一起了太久的时间,枝脉相连,离得太远会感觉枯竭和不安。
这个世界上和他同龄的人很多,和他同职业的人很多,甚至同样善良到会被现实的锐利伤害的人也很多,但只有朴正洙是他互相支撑直到现在的亲故。
纠纠缠缠,理不清楚。
十分钟后,医生宣布的结果和金希澈预想的大差不差,他们大多满足注射的条件,但因为金钟云近期有个腰椎方面的手术加上为了利特的事心理压力太大,医生并不建议他作为几名率先进入梦境的人。金钟云想要抗议,又被金希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抠着指甲等待安排。
医生利用剩下的时间快速同他们解释,机器最多可以支持两人同时进入朴正洙的梦境,梦境主人的潜意识具有防备性,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被发现是入侵者,或者因为任何因素引起的蝴蝶效应导致了梦境主人不安,梦境都会通过崩塌、攻击入侵者等方式将他们驱逐出梦境。在梦境中的被动死亡或坠落都会使他们会从梦中醒来。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医生对他们说:“你们会被他的梦境影响,会误以为那是现实,会感受到真实的痛苦。注射到你们体内的一种镇定剂,强度很大,这就意味着即使痛苦,如果没能满足条件、镇静剂的效用没有消失,你们也很难自主地从梦中逃离。”
李东海听得似懂非懂:“……那我们要怎么劝特哥醒来才好呢?如果他认为他梦中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我在梦里对他说你在做梦,他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这就要看患者是否觉得自己有醒来的必要,以及如何让他意识到醒来的必要。这个答案对每个患者来说是不同的,我不了解朴正洙xi,你们作为和他相处十几年的朋友,或许更容易触达他的内心,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找到了答案,并做出了选择,你们就能把他带出来。”
听到医生抽象的回答,所有人都沉默了,事情的难度似乎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李赫宰看到大家的表情,率先打破僵局:“我觉得我们现在讨论这个意义不大,因为我们还没见过特哥的梦究竟是什么样子。”
“银赫哥说得对,得先进去研究一下地图和形势再做其他决定。首先进去的纯粹是开荒部队了。”曺圭贤接着李赫宰说:“得找两个敢死队才行。”
“那就银赫和东海吧。”金希澈开口道:“正洙最疼你们俩,万一在梦里大开杀戒,你们应该也不会死得太惨。”
“东海哥安全我同意,银赫哥要打个问号。”曺圭贤撞了一下李赫宰的肩膀和他开玩笑道。
“我也觉得他俩比较合适。但是第二次进去的人我建议至少要和第一次有一个人重合才行,一个老人带一个新人,不至于都是手足无措的情况。”申东熙建议道。
“那第二次我去吧。”曺圭贤自告奋勇:“另外一个看到时候赫宰哥和东海哥的状态。”
次日上午李东海和李赫宰来到了医院,因为担心他们俩,当天没有行程的崔始源和金厉旭也来到现场。
全部准备结束之后李赫宰和李东海一左一右躺在病房里另外安置的床铺上,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闭上了眼睛,镇定剂通过输液管缓缓地流入体内,药效在三分钟内逐渐发挥作用,在崔始源喊了三声东海都再无人应答后,两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按照医生的说法,第一次的剂量比较少,李东海和李赫宰应该会在一个小时左右醒来,因为没有经验,崔始源和金厉旭全程没敢走开,事实证明,幸好两人没有离开。实际上李赫宰和李东海并没有像想象中撑到1个小时,在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李东海就已经冲破镇静剂的药效,醒了过来。
他的应激反应尤为激烈,睁开眼睛的同时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两只手紧紧地抓握着被褥,青筋都凸显了出来。崔始源赶紧上前把他揽在怀里,李东海似乎终于找到了支撑,靠在崔始源的怀里红着眼睛发抖,崔始源抱住了他不断地说没事了才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李赫宰比李东海醒来稍晚一些,但也眼神呆滞,不断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成股地往下流。金厉旭手忙脚乱地按照医生的指示拿着凉水浸过又拧干的毛巾给他擦了一会才让他的呼吸频率恢复正常。
厉旭看着他俩现在的模样和病床上依旧没有苏醒迹象的朴正洙变得有些焦躁,确认李赫宰没有大事了之后把毛巾在李赫宰额头铺好,然后快步走到医生面前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医生,这样的情况是不是他们注射的东西和他们的体质不合?”
“不是的。”医生远远地观察了一会他俩的表现,等到两人的眼神里的防备彻底散去后才站起了身,走到李东海和李赫宰面前,弯下腰仔细地检查了他们的心律和瞳孔大小,对金厉旭解释道:“药物的作用是让他们更容易陷入深度睡眠,而他们情绪的程度,是取决于他们究竟在朴正洙先生的梦里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非常容易被患者梦中的情绪以及场景感染,多数的苏醒都是因为他们在梦境里经历了一些破坏性的伤害,所以他们出现创伤后应激反应很正常。就像是我说的那样,目前梦境构造和筑梦医疗并非发展完备的行业,前期成功案例也只是建立在是世界上目前仅有的几名筑梦师对于被筑梦者心理、家庭、生活状况研究非常深入的情况下再通过这种方法进行引导和干涉。你们想要那百分之一的成功概率势必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们还要休息一段时间。”医生确认了李东海和李赫宰并没有什么生理机能上的损伤,收起了自己的检查设备对崔始源说:“等他们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让他们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在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之后来隔壁的诊室找我。”
“第一次这么早就醒来,应该是患者的防御机制对他们产生了比较大的排斥反应,加上他们在梦中经历了一些虚拟死亡的结果。”医生拍了一下崔始源和金厉旭的肩膀当做安慰:“不必太过担心。我说过了,其实这件事情的原理非常简单,但想要成功实践却非常难。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除了提供仪器操作和药物剂量控制之外,也不能给予更多的帮助。对于心理问题来说,再多的理论知识可能都不比你们之间的互相了解。”
崔始源最终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我知道了。
(6)
李赫宰和李东海恢复时间大约在三十分钟左右。三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脱离了恐慌的状态,逐渐开始回忆起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一开始两人的复述非常琐碎,并不连贯,只能说出一些特定场景,火光、爆炸、雨被两人提起了很多次。直到第五次他们再次组织了语言和记忆开口的时候,才让刚刚经历的那场梦境变得完整起来。
“其实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特哥,甚至也没有看见东海,就记得一直在下雨。”
“不是倾盆大雨,但很细很密。我手上没有伞也没有任何雨具,正好还落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周围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一会我想着时间不多了,就开始不断喊着东海的名字,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看到了一条公路。”
李赫宰皱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看到公路的讶异中:“我是在那附近遇到东海的,他听到了我在喊他,就远远地回了我一声,我赶紧提起劲来跑了过去。”
李东海似乎还没完全从梦里的场景中清醒,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地板发呆,反应因此有些迟缓,李赫宰说了好一会后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稍稍回过神来,接着李赫宰的话补充道:“其实我也走了很久,不过我一开始就在公路旁,公路上不断有车开过去,我没办法穿过那条路,就只能沿着那条路边往前走,大概走了一段时间听到了赫宰的声音。我们俩在公路两边,上面的车压到地面的积水上,溅起很大的水花,我也没办法离那里太近。而且天色很暗,我不太敢。后来是赫宰对我说,我们继续往前走,我就按他说的和他一起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
“我们互相打气,在梦里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特哥。” 看到李东海精神不济,李赫宰主动地说起了后面的内容。
“我们一开始都没想到特哥会在这里出现。因为那里太奇怪了你知道吗,它就是一条公路,周围又荒无人烟,特哥就孤零零地坐在公路旁的白色护栏上。他坐在那条护栏上一直看着那些车,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头发衣服和现在不一样……好像……好像是很久之前?”
“嗯。”李东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补充道:“是很久以前的特哥,头发还是黄色的,有些长。”
李东海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到这里,是我们活动期的造型。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我们,就是在看着那些车而已。我们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过去,最后还是赫宰对我示意了一下,我们才决定过去。但还没等我们走到他身边,有一辆车就突然打了滑……它速度太快了,连着撞了两辆车,然后似乎是撞到了特哥旁边的护栏上,路面上的车一下子翻了好四五辆,所有的车都瞬间停了下来。”
“我们特别害怕,在梦里好像一时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不是真的车祸,就再顾不得什么了赶紧冲了上去。我吓疯了,一直和东海两个人喊着要叫救护车,可是其实现场没有伤者,我路过那些翻了的车想要打开车门救人出来,发现里面并没有人。我本来想拉住李东海看看这些奇怪的车,转头却发现特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进了事故现场。”李赫宰想起当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握紧了椅子的把手:“我想过去把特哥拉开,因为我看到了地上的汽油,我担心车会爆炸。但特哥一直往里面跑,我和东海根本追不上他。”
“现场很诡异,耳边总觉得很吵但周围又没有人。我追着特哥跑到一辆翻掉的车旁边,我看他特别费力地想要拉开车门,我就想去告诉他车里没有人,现在太危险了要赶紧离开。他似乎也没意识到突然出现一个人很奇怪,只是自顾自不停在念叨着什么。东海慢了一分钟赶到我们身边,我让他和我一起拉开特哥,可是特哥很倔,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先帮他把那个变形的车门打开。”
“但没想到这辆车里面居然真的有人……”
说到这里,李赫宰突然停了下来。
他终于想起了他们为什么会提前醒来。
李东海担心地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会,继续道:“我们醒来的原因是车子爆炸了,赫宰分析得没错,汽油确实很危险。但在此之前,我们帮特哥打开车窗救出了两个人,救出来之后我们发现是……”
“是我和圭贤。”
李赫宰仰面躺到了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下。
崔始源这个时候伸出手按住了李赫宰的肩膀,开口对医生道:“医生,不好意思,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吗。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容易说出来。”
李赫宰只是短暂地休息了下就再次睁开了眼睛,他拍了拍崔始源的手背:“没事。我只是在想幸好这次进去的是我和东海。”
他声音低低的,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潮湿昏暗又混乱的现场。
“特哥看到了救出的人,又看到了我,他好像在那个瞬间发现了不对劲,然后一直盯着我。我非常害怕,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重新回到了车祸现场而恐惧还是因为特哥的眼神,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听到了非常细小的爆炸声,恐慌感又压过了恐惧,下意识就想带着特哥东海还有圭贤一起先跑远一些。”
“然后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赫宰讲到这里的时候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哪辆车里的广播居然打开了,现场突然传来了电台的声音,声音很模糊,但持续不断,我没有听清详细内容,只隐约听到忠清道之类的。特哥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几乎是听到的一瞬间就把我的手甩开了,又跑回了公路上,一个个看翻倒的车,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我当时以为他在找神童哥和经纪人,就告诉他神童哥没事,不在这里,他也没有听我说话。我很着急,对他说话声音很大,他就开始不停让我走开,在某个时刻我听到东海的声音,说车子要爆炸了,我刚想跟特哥说,特哥就猛地把我往外推了一把,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阵热浪迎面而来。车子爆炸了。”
听到李赫宰的话,李东海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梦里那个场景,怀里是气息微弱的朋友和弟弟,眼前是愤怒的李赫宰和哥哥,猛然升腾起的灼热火浪顷刻间引起了连续不断的爆炸,没有给他们任何逃离的时间,迅速吞噬了他们。
金厉旭蹲下身子抱了抱他。
医生点了点头,合上了记录本:“其实不管是雨、黑夜还是车祸,都是患者潜意识里对于所受压力的具现化,他大概时常处于一种较为焦虑和压抑的状态。我想问除了你们描述的这些,让你们再提一些觉得奇怪的小细节,还能想到吗?”
“……好像没有了。”李赫宰摇了摇头。
崔始源坐在他身边捏了捏他的脖颈让他放松下来:“想不到就别再想了。”
崔始源从自动贩售机里掏出四瓶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李赫宰,问道:“是当年那场车祸吧……”
李赫宰接过矿泉水苦笑道:“我还以为特哥在做什么美梦做到不愿意醒过来,没想到是这样。”
“每一次的梦不一定相同,可能代表特哥的不同情绪。”崔始源和他并肩往病房走去。
李东海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经历的那场车祸,创伤应激有些严重,崔始源干脆给他开了一间病房让他今晚留院观察。
想起李东海的模样,崔始源忧虑道:“梦也有深层次和浅层次之分,比如梦里的人也会做梦,被藏得更严密的东西或许并不在你们看到的那层梦境里,这可能也是特哥在找的东西你们看不见的原因。但现在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东海不是特别适合继续参与这件事。”
李赫宰点了点头:“东海暂时不要再进去了。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巧就进到了有我的梦里去,还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这次没有几乎任何进展。其实我觉得就算没有爆炸,特哥也会因为发现我是个bug把梦境坍塌掉。说起来,马始,你最近越来越专业了,这些内容医生都没有说过。”
“其实,爆炸本身就是特哥潜意识自我防备的表现,发现一些意外情况就boom地炸掉整个梦境。我也是看了很多资料,因为希澈哥昨天晚上也给我发了很多信息问我问题,比过去二十年发的都多。”他笑了笑:“这次至少证明,我们确实比陌生的治疗师会发现更多的东西,其实我比较在你最后提到的广播……或许特哥想要回去找的人或者物是关键。不过也可能只是意外出现的东西,医生说过人的梦境经常出现没有逻辑的存在。如果我们下次能撑得时间再长一些,或许就还能发现更多的东西。”
走着走着崔始源突然发现李赫宰不再说话了,他转过头关切道:“赫宰?”
“……没事。我只是在想,哥他经常做这种梦吗。”李赫宰的声音低了下去:“始源,我不想让圭贤参与这次的计划了。我们都不知道下次特哥的梦里会出现什么。万一还是重复这个场景要怎么办。”
崔始源停住脚步,退了回去重新揽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捏了捏:“待会和圭贤提前沟通一下吧,我也觉得他不适合进去,还有艺声哥也是。性格高敏感的人真的很容易被梦境的情绪影响。你呢,赫宰,下一次还可以吗?”
李赫宰点了点头:“我可以。只是我觉得梦里的特哥感觉真的很敏锐……我只是被他盯了一眼就觉得像要被看穿了一样,在他面前压迫感很重,和生活中不太一样,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一些能够和特哥情绪直接对抗不受太大影响的人进去,不然肯定会被他的节奏带着走。”
崔始源挑了挑眉毛:“希澈哥?”
“东熙哥和希澈哥都可以,虽然我个人情感偏向东熙哥,但……”李赫宰看了看窗外刺眼的午后阳光,叹气道:“好吧我承认我担心在梦里我没办法同时招架起伏的特哥和希澈哥。”
“或许他们俩互相可以招架。”崔始源搬出了自己的无效安慰。
“那倒也不必给我一个VIP座位。”李赫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是你跟我去吧,把希澈哥往后放放。”
(7)
金希澈睁开眼睛,从树叶缝隙中透出的几缕阳光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灼得他眼睛一阵刺痛。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他半眯缝着眼睛摸了摸,确认了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潮湿的草地上。
像是刚下过雨,扑进鼻腔空气带着淡淡的水汽和青草香气,即使太阳光线热烈,周遭的气温还是有些凉意。很舒服的天气,如果不是背后的衣服正好被湿润的草地洇湿就更好了……金希澈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自己被泥土弄脏的手,金希澈四下扫视了一番,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个操场。这操场又大又空旷,里面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唯一看起来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是足球网前一颗破旧的足球。
“……没有洗手池吗?”他嘟嘟囔囔往看起来像操场边门的方向找去。
结果没走出多远,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聚集起密云,天色也迅速黯淡了下来,一两只燕子从低空略过,堪堪擦过他的发顶。
他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了脚跟后想起医生和李赫宰强调的患者梦境的自然防御。
“不是吧……”他皱起了眉头,抱怨道:“都还没有见到我,就要把我赶出去……”
就在这时,一两滴雨落到了他的眼角,他抬起头看了看,更多的雨从空中降落下来。
“呀!狗特!怎么说下雨就下雨!“金希澈抱着头在操场上狂奔起来:“伞呢,伞要怎么出来!没有装备可以捡的吗,哎一西太过分了吧!”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操场,金希澈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目的地锁定在了视线里唯一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操场门口不远处的一个亭子状的公告栏。当然,那块挡板并不是作为避雨用的,所以又窄又长,但金希澈别无他选,只能勉强着把自己一米七八的小心地塞进挡板下。
造型老旧的公告栏贴着三列照片,一列本学期优秀学生,一列是本周值日生,一列是今日通报。
金希澈正好站在本周值日生那列前面,一低头就看到了李赫宰露出八颗牙齿的证件照,精神奕奕,傻得有些可爱。
李赫宰说得没错,朴正洙确实太爱他了,什么梦里都得有他搀和一下,三次梦境百试百中,仿佛得随时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好奇自己在朴正洙的梦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次是李赫宰和李东海来的,那次遇上了车祸,朴正洙的梦里有李东海李赫宰曺圭贤;第二次出于各种考虑,他们替换掉了原本安排好的曺圭贤,换上了崔始源,倒是巧得很,朴正洙梦到了海外活动。李赫宰和崔始源被朴正洙拎过冷着脸批评了十分钟,是现实里少见的严肃和怒气,队里其他人看起来对朴正洙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敬畏又疏离,和super junior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那次成员还算齐全,不过也是少了金希澈。
崔始源和李赫宰是药效结束自然醒来的,梦里的朴正洙冷漠且严苛,自行筑起了铜墙铁壁,他们无法接近,第二次同样毫无收获。
金希澈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
对于冷漠的朴正洙他并没有什么概念,今天李赫宰要跑行程,换成了崔始源带他这个新玩家。不过看起来崔始源挨训的经验也没有太多用处,真的碰上朴正洙可能还得靠自己。
他一转身,看到了背后的通报榜,好巧不巧,朴正洙的照片被摆在第一个。
他皱了皱眉。
朴正洙,SM公司出了名的模范生,职业生涯期间过的生活类同自我禁闭,做好好的梦为什么却上通报榜。
“……我经历的特哥的两场梦都不是什么好梦,不是天气阴沉,满地残骸,就是昏暗的后台,压抑的气氛,虽然我还没能把这些梦里的细节一一和现实对应上,但怎么看都是一些负面的回忆。”
金希澈凑近了些去看朴正洙那张有些土气的照片,想起了李赫宰离开医院前对他说的话。
高一的朴正洙梳着乖乖的中分发型,眼睛上架着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样貌端正但并不惹眼,连笑容都是克制地嘴角上扬,梨涡都没有露出来。他伸出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摸了摸那张小小的照片,心里升起些不具名的郁结。
“哥!”
金希澈的肩被人拍了一下,他浑身一抖,猛地转过身子,崔始源那张英俊的脸一下子就贴到了他的眼前。
“呀!你是要吓死我吗!”金希澈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不是啊哥。”崔始源把手里的伞往他头顶举了举:“我刚才看到特哥了,我们现在过去找他,不然我怕来不及。”
“……不是,你为什么会有伞。”金希澈挤到了伞下,对这种区别对待不满道。
“这是特哥的梦里啊,我们在他的梦里必然是我们也在做梦,如果你一直坚信自己会有伞,那就会有伞。”说话间,崔始源又凭空拿出了一把伞递到金希澈面前:“我和赫宰因为在特哥上次的梦境里没有什么突破,就研究了些其他的东西……”
“做得好,装备是第一要义。”金希澈接过伞,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特儿?他现在是个高中生吗?”
“我是在门卫室不远的树下醒过来的,醒来就看到特哥在门卫处正对着的那栋教学楼下面徘徊。不过他看起来好小,我走过去看到他衣服上的铭牌才确认是他。我看了下时间,应该快要放学了,估计特哥是在等着出门。”崔始源拉着金希澈快步往前走着:“我们快一点,不然一放学,乱七八糟的就更找不到他了。”
大概是崔始源的嘴开了光,话音没落,响彻校园的下课铃就钻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金希澈骂了一句阿西,推了一把崔始源:“快点!”
但还没等他们跑到崔始源说的教学楼前,很多孩子就从校园各个角落涌了出来,不断擦过他们的肩膀往校门的方向跑去。偶尔有一两个感觉他们很奇怪,也只是转过头快速地看上一眼,之后就没有留恋的离开了。
金希澈和崔始源被孩子们挤在一起,几乎是被迫着往校门的方向移动,金希澈被挤得心烦,眼睛还在不住地四下里找朴正洙,是以崔始源拽他袖子的时候他有点暴躁了,一句狗崽子到了嘴边考虑到所处的环境又强行咽了回去。
“哥,那是东海吗?”崔始源惊讶地指着一个教学楼楼道口正扒着铁闸门朝他们的方向张望的小男孩问道。
金希澈一看,还真是李东海。李东海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小萝卜头一样垫着脚往他们这边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得欢。
“过去把李东海揪过来。”金希澈撸起了袖子扒开挡住自己路的几个小孩对崔始源道:“他肯定知道特儿在哪儿。”
没曾想李东海一看他们俩往自己的方向来了,转头就想跑。好在崔始源身手矫健,在他即将逃离的前一秒一把揪住了他的书包,两个四十的男人顾不了其他,打横抱起不断挣扎的初中生随着人流走出了学校。
“马始,我怎么没看见老师。”金希澈蹲在学校不远处的街道边两只手环抱住面色不善的李东海问崔始源。
“梦嘛,不一定是符合常理的,正洙哥应该不想在梦里看到老师,我在学校里的时候注意过,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成年人,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带走东海。”崔始源擦了擦额头的汗。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了了,只是天色还是有些阴沉,气温也逐渐上升,变得更加闷热了。
“呀,李东海。”金希澈流里流气地捏了一把初中生李东海的脸:“认识朴正洙吗?”
“不认识。”李东海挠了他一下,奋力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努力了两次,无果,气呼呼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金希澈看他可爱,止不住想逗他,直到崔始源无奈地冲他使了个眼色表示他们时间不多了才停下手。
“东海,你好。我叫崔始源。”联合国儿童基金委员会韩国代表崔始源弯下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表示亲近:“我们是朴正洙父母的朋友,有些事想找他,可以帮一下我们吗?”
大约是和金希澈比起来崔始源语气和表情都正常太多的缘故,李东海的态度有所缓和,瘪着嘴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正洙哥不想和爸爸妈妈联系,你们不要再找他了。”
说完又有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是他妈妈发现他没有住校了吗?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正洙哥妈妈他没有在学校里住,正洙哥说这样会有很多麻烦的。还有,你叫崔始源,你是家里开公司的崔始源吗,是正洙哥提到最近借给他房子住的朋友吗?”
金希澈还没完全消化前一句话,又被李东海的后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抬眼看着崔始源:“这里面怎么还有你的事儿?”
崔始源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辜。不过李东海倒是透露了很重要的几个信息,朴正洙最近在离家出走,而且借住在崔始源的房子里。
“恰,小朋友。”金希澈学着崔始源露出了夸张的表情:“如果你现在不告诉我们朴正洙在哪里呢,我们遇到他就会告诉他李东海跟我们说他在离家出走,然后马上呢全世界就都知道这件事了哦。”
“不是我说的!”李东海愤怒道。
“你正洙哥的有钱朋友崔始源可以作证。”金希澈大手一指,工具人崔始源自愿举手投降。
“……正洙哥在网吧。”
李东海委屈地拽紧了自己的书包肩带。
“没想到特哥在梦里会想来网吧。”崔始源抬头看了看网吧的招牌。
李东海口中的网吧在距离学校三个街区的小巷里,面积并不大,门口竖着一个高高的霓虹招牌,玻璃上贴着最近两场游戏比赛的资讯。
金希澈走近了看了看那两张海报,游戏很复古,大概是2000年左右他醉心过的一款网游,当时他在练习生里拉帮结派组团去网吧打团战,玩得不亦说乎,不过不仅是游戏本身,连带比赛的奖励都让他感到亲切非常——一张去横城郡三天两夜的旅游套票,包食宿和车票。
金希澈心情稍稍舒畅,抬手招呼了崔始源和他一起进网吧。
“你好,进网吧请登记,表格就在桌面上。”
网吧老板正弯着身子收拾东西,听到门的响动声音里不带波动地开口道。
这声音直击心灵,金希澈和崔始源对视了一眼,一齐敲了两下网吧柜台的桌面:“老板?”
老板从柜台下伸出一个脑袋:“还有其他事?”
金希澈笑了出来:“申老板,麻烦给我们一个高级包厢。”
“包厢就三个,除了贴近拐角的那个,剩下两个你们随便挑。”申东熙站起了身子指了指右手边一排房间:“按小时收费,包整天的话可以打个八折。”
金希澈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趁崔始源的结账的时候和申东熙攀谈道:“你的网吧,未成年人可以进来的?”
听到他的问话,申东熙警觉地停了收银的手,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这里有没有个叫朴正洙的学生来过,他应该还没成年吧。”金希澈扒着柜台凑近了些,低声对申东熙说:“……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拆你的台,我们是他父母的朋友。他最近都没回家,父母有些担心,叫我们来看看他住在哪里。”
申东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把崔始源递过来的钱放进收银台后才开口道:“他不回家父母不亲自来找,反而拜托你们俩?真的担心还是自己多注意一下孩子的动态吧。他在那儿呢,自己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
申东熙下巴往金希澈他们包厢的右边抬了抬:“我可没收他钱,看他可怜给他个地方暂时呆一下而已。”
听到申东熙的话,崔始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对金希澈困惑道:“……他住在这里?不是和东海说在崔始源家借住吗?”
“哇,在崔始源家借住?”申东熙哼笑了两声:“是说经济新闻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崔始源吗?”
“我……”
崔始源本人无从辩解,转过头想去找金希澈,却发现金希澈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往包厢的方向去了,他想追上去,又被申东熙拉住了胳膊:“呀,身份信息登记一下啊。”
金希澈轻轻地敲了两下包厢的门。那扇门没有立刻打开,就在等待的两三秒钟里,金希澈忽觉有些莫名的紧张。脑袋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很多念头,甚至恍惚想起了朴正洙这辈子和他说起第一句话时的表情。他在那一刻理解了李赫宰和崔始源对他说的在梦里初见特哥的时候根本没有思考能力和行动的能力是什么意思。
不过贴心的朴正洙没有给他更多紧张的时间,吱嘎一声,门被拉开,戴着眼镜的朴正洙出现在了金希澈面前,眼神里有一些防备和拘谨,尚未学习伴随他一生的放送语调和标准表情,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问他:“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巧舌如簧的金希澈短暂地失去了言语,好像重新回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和朴正洙见面的时刻,礼貌、谨慎、不知所措。他忽然意识到距离他上次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朴正洙不言不语不喜不怒,安静得像是随时要从世界上消失。
他听到自己尴尬的语调和台词:“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我们这里两个人,我弟弟不会打游戏……”
说完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懵冲。
朴正洙最多不过高一,他一个四十岁的叔叔用这种低劣的理由要一起玩游戏,怎么听怎么弱智。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金希澈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暗自希望朴正洙不会记得自己在他梦里的傻瓜行为。
朴正洙似乎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绕过金希澈看了看他身后还在和申东熙交涉的崔始源,低声拒绝道:“对不起先生,我游戏打得不太好,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玩。”
说完就想关上房门,金希澈情急之下握住了那扇门,身体卡在中间不让他关上,就在朴正洙惊讶的眼神里,屋子里的电脑发出一声Game over的声音。金希澈和朴正洙同时抬眼看去,一个人略带惊喜,一个人满脸沮丧。
“你在玩这个?我会玩,我教你玩。”金希澈指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画面开心道,为了加强自己“会玩”的可信度,他甚至搜刮二十年前的记忆勉强回忆出了三四种可以顺利击败关卡boss的方法,还另外加了一句道:“我最近也在玩这个,玩得很努力。”
“……您也想要参加比赛吗?”朴正洙关门的姿势不再强硬,表情也稍稍缓和。
从他的话里迅速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联想到了网吧外贴着的海报,金希澈点点头:“是,我也想去横城看看。”
崔始源终于和申东熙纠缠完带着三瓶可乐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金希澈坐在朴正洙旁边的位子上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
在现实中会因为来电打断游戏气愤地冒出脏话的人不再关心屏幕上的拿着砍刀的虚拟人物能否攻下那座高塔,而是偷偷地斜过视线,观察着身边专注于游戏胜负的高中生。
“特……正洙是吗?”崔始源用手肘关上了身后的门,把冰镇可乐放到了朴正洙面前:“请你喝。我不会打游戏,没办法陪哥玩,辛苦你了。”
看到可乐,朴正洙的眼神亮了一瞬,按着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站起身来礼貌地对崔始源鞠了一个躬:“谢谢,但是我暂时没有钱可以……”
“没关系。”金希澈把崔始源给自己的那瓶可乐也摆到朴正洙面前:“不需要你偿还我们什么东西,我们也是来打游戏的而已。”
朴正洙点了点头,刚坐下来,却发现游戏人物又一次死在了屏幕上。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画面看了一会,又移动鼠标点了了两下,把人物再次复活。
“正洙xi,为什么想要玩这个游戏?”
金希澈沉默地看了一会他敲击键盘的动作,问到。
朴正洙的手法并不熟练,一如当年。只是二十岁的朴正洙虽然慌张,眼睛里却还有光,游戏打到关键处会着急到忘了敬语,希澈希澈地喊个不停,比起胜负更喜欢热闹的氛围。但十六七岁的朴正洙却平静阴郁得像外面的天空,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有重复死亡到了临界点,才会克制地转过头用很小的声音和很谨慎的用词请教金希澈有没有什么通关的技巧。
听到金希澈这个问题,朴正洙微微怔了怔,眼神飘忽到了其他地方,并没有正面回答。
金希澈不再为难他,伸出手指了指几个位置点,又告诉他放连击的时候应该怎样操作才能更加顺畅。窗外蝉鸣声叫得响亮,崔始源坐在另外一头听得昏昏欲睡又无法真正睡着,只能打起精神来试图从朴正洙的表情上分析出细微线索。
又过了快一个小时,朴正洙的游戏进度几乎没有变化。
他有些丧气,但没多久又机械性地复活了人物。
金希澈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视线越过电脑对上了崔始源。接收到崔始源的眼神示意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包厢。
“哥,怎么样?”崔始源拉开了自己的那罐可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他那个游戏有问题……”金希澈背靠在门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按理来说,特儿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到下一关,不说以前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教过他,就刚才那段时间也该学会了,可是一到游戏里,他的按键就像失灵了一样。”
崔始源闻言好奇道:“你们一起打过那个游戏?”
“打过啊。”金希澈随手拉过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当年和特儿一直不熟,找不到什么加深交流的契机,就问他要不要去网吧打游戏。当时最流行的游戏就是这个,就那几关,组队的时候打boss他连招发不好总是差一步,我着急了就说‘呀朴正洙’,然后他也不对我说敬语了,我们呀来呀去的就熟了。”
崔始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走过去和正在收拾桌子的申东熙攀谈:“哥,朴正洙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打游戏的啊?”
申东熙把垃圾丢进垃圾桶:“挺久了,我网吧效益不好,平时也没什么人,他来的时候如果还要空余的位置就让他玩,不过每次他玩的也不久,打个三十分钟就不打了,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的,感觉不是来打游戏的。也就是最近时间长了点,呆得也久了,好像是在学校和老师吵架了,和家里关系也不太好。”
“你们说他家长让你们来找他,还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申东熙审视的目光从他俩身上逡巡过。
“他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姐姐朴仁英比他大一岁。”崔始源拍了拍申东熙的肩膀:“小孩子也不会什么都和家里说的。”
说罢崔始源走回了金希澈身边,说:“哥,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我们大概快要醒了。”
金希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过了一会对崔始源说:“那我再进去和他说句话。”
朴正洙听到门开的声音转过了头,脸微微昂着看着比起现在的他形容样貌都更为成熟的金希澈。
“正洙,我可能要先走了。”金希澈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想伸出手,伸到一半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不好意思,今天没有帮到你什么。”
他声音低沉,嘴角和眉毛都耷拉了下来,似乎真的有些伤心。
朴正洙不知道他的悲伤来自哪里,却也自然地出口安慰道:“没有关系,您已经教了我很多了。可能我有点笨,对游戏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不是啊,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能做得很好,但其实不喜欢的也不用做得这么好,只做喜欢的也可以。”金希澈看着他用那张稚嫩的脸说出一本正经的话,终于还是笑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和朴正洙视线平齐,真诚问道:“我走之前,能告诉我你没有回答我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吗,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呢?”
朴正洙犹豫着低下了头。
崔始源在门外敲了两下。
金希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克制地碰了碰他的发尾:“没关系,可以不说。我真的要走了,正洙。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金希澈。”
83年生,和你同岁,只比你小了9天,是你的朋友。
他站起身来拉开了包厢了的门。
“想去横城看看。”
朴正洙的声音轻轻的在他身后响起。
“这里好像不太适合我,听说横城很漂亮,我还没有去过。所以我想要一张去横城的车票,只要我打赢游戏就可以拿到路费了。”
金希澈睁开了眼睛。
朴正洙发梢的触感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转过头,滴滴的仪器旁再没有土里土气小心瑟缩想要逃离家庭的高中生,三十九的朴正洙依然紧闭着眼睛。
(8)
时隔多年,金希澈做了一场梦。他真的很少做梦,即使是随着年纪的增大,入睡变得比以前困难,但通常醒来也就是天明。可从医院回去的那天晚上他做了梦。
梦里是个接近纯白的无垠空间,他骂骂咧咧地以为自己到了精神病院,没走两步他就看到了一条很长的队伍,队伍不断往前移动着,他毫无理由地跟在队伍后,跟得无聊了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那人转过脸,他发现是朴正洙。
他当即就抓着朴正洙的手说跟我回去,呀,狗特,你必须得跟我回去了。
结果拉不动,朴正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挣脱他的手回到了队伍,继续往没有尽头的远方走去,更多的人从后方涌上来插到他的前面,逐渐把他和朴正洙冲散。他愤怒地推开前面的人,却始终无法接近朴正洙,直到看着他在眼前消失不见。
他在焦虑中醒了过来,缓了很长时间才分辨出究竟自己是在朴正洙的梦里还是朴正洙在自己梦里。
他在 黑暗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再也没有了睡意。小小的朴正洙和远去的朴正洙身影逐渐在眼前重叠,翻涌上来的情绪哽在喉头。
梦里的朴正洙好像也并不快乐,这让他只是想到就难过得无法思考。梦境不是朴正洙逃脱的出口,只是更了他更多的缓冲时间让他去消化和接纳,那朴正洙更多的没有办法入睡的时候呢。他不敢再多想。
他伸出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订票软件,搜索了去横城的车票。
班次很多,价格很便宜,不需要无休止地进行无法通关的游戏,不用担心难以逃离。但这样的世界没能留住朴正洙,他选择闭着眼睛在梦里艰辛地进行一遍遍操纵着虚拟人物往下一个关卡前进。
绿油油地屏幕光照在金希澈脸上,强烈的欲望促使他买下那张早晨九点到达横城郡的车票。好在冲动只是短暂出现,下一秒他想起了第二天的录制行程,最终还是闭了闭眼,退出了界面。
两天后认哥录制的嘉宾同朴正洙有些私交。厂牌那时对外发出的公告是朴正洙做了手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会在康复后再次返回工作岗位,没有写明具体的时间和确切的病症,是以嘉宾在后台遇见金希澈的时候也只是小心地询问一句利特xi最近怎么样了。
金希澈当时在拍抽奖的拍立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回了句特儿在治疗。
嘉宾点点头说那就好,之前给利特xi发短信问候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有些担心的。
接着金希澈看申东熙迎了过来,接过嘉宾的话头又寒暄了两句,有模有样地把话题绕走了。他放下了拍立得之后兀自发了一会呆,最后远远地听到申东熙说,很快就会好了,会很快回来的。
他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这些人,他们会被一句“很快”安慰到,获得一些短暂的希望,只有他们这些说着“很快”的人知道“很快”可能意味着遥遥无期。
那天认哥录制的游戏是趣味排球,AB两队分列两边,如果嘉宾赢了可以获得新歌表演的机会。申东熙作为裁判吹起了开始的口哨的时候大家就闹成了一团,嘉宾参加综艺的次数不多,力度没能准确把握,那颗排球第一次落到了姜虎东肩膀上又稳稳弹回,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颇为搞笑,姜虎东佯做发怒要了一个球打了回去,嘉宾又接了回来。第三次的时候那颗球直直地打到了金希澈头上。
全场看着那颗球把金希澈拍倒在了地上,一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强烈对比画面,一个娇弱易推到的金希澈。他本该立刻抱着头在地板上做出夸张的表情,给这个画面再添加一点sense,却只是茫然地坐在那里落下了眼泪。
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还在哈哈大笑,金希澈的眼泪却像开了闸,不断地涌出。
申东熙首先意识到了问题,绕过大半个场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身体替他挡着镜头拍着他的肩膀做出夸张的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嘴里却小声在说,笑一笑哥,笑一笑。
金希澈反应过来,迅速抹了一把眼泪,一边哭一边笑地捂着脸大声道:“哎西太丢脸了!这段掐掉不要放出去!”
“呀!哥怎么能在节目里说IC!”申东熙利落地接过话头抬手打了他一下。
……
挨到了休息时间,申东熙拉金希澈到休息室,严肃地对他说:“哥,你状态不对。是不是还没从梦境里完全脱离?拍摄结束去医院看看吧。之前东海也是这样,拍着拍着节目就精神恍惚,给他开了点安眠药休息了几天才好起来。”
“不完全是。”金希澈摇了摇头。
“下次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你还是要去,不然换一个……”
申东熙还没说完,金希澈就打断了他:“不用。下次还是我去。其实我是在想,下期认哥不然让圭贤或者赫宰代我来一期,或许你之前从第一part开始录也行。我问过赫宰和始源了,前面几次尝试也就我真的和正洙有对上话,我觉得为了效率起见,还是我去比较好。”
“论和正洙相处的时间,我、东海、赫宰,算是最长的了,发现问题的可能性也更大。”金希澈认真地说服申东熙道:“或者你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原本以为我能尽量正常地生活和工作,但这几天我越来越难以入睡。”
申东熙了然地点了点头:“哥,我不会阻止你们做什么决定。如果能早日让特哥醒来就是最好,就是我也是和赫宰一个态度,你要记得,我们是为了让特哥醒来才选择的这种治疗方法,不是为了把你们一个个都搭进去,这样特哥也不会同意。”
“好。”
金希澈嘴巴动了动。
(9)
“因为你们俩都有过入梦的经验,这次我会稍稍加大剂量,可以保证你们在梦里存在更长一些的时间。”
医生拿出了试剂挂到了点滴架上,对金希澈和李赫宰叮嘱道:“但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难以解决,记得采取我说过的自救的方法。”
“坠落。”李赫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转过头去看金希澈:“希澈哥,准备好了吗?”
“好了。”金希澈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透明的液体顺着血管缓缓流入体内。
“你刚刚唱的那个位置重新再来一遍,再试试,如果再错的话这次考核一定会降级。呀呀呀,我都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是这里……”
“吵死了……”
金希澈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简陋的化妆室的更衣间里——虽然被称为更衣间,但也仅仅用一块长长的布围了起来而已。这种化妆室他们刚出道那会常待,更多的时候连帘子都没有,直接脱了衣服就换,后来爱豆偷拍事件时有发生才逐渐有了独立更衣室。
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把拉开了那块帘子。
顶着软趴趴顺直短发的男孩显然吃了一惊,皱着眉头下意识挡在了身后前面,提高声音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的休息室里?”
“……艺声?”
金希澈的眼神终于聚焦,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刚才在帘子外絮叨个不停的小男孩居然是金钟云。
准确来说,是刚进公司没多久的金钟云,还穿着荧光色的T恤、破洞裤,脸也肉嘟嘟的,被他挡在后面的几个人除了一个看起来不算眼熟外,剩下的倒是清一色的老同事。
“说什么呢。”金钟云皱着眉头看着他:“考核前练习生不能互相串门的,你是哪个组的,赶紧出去吧。”
“喂,你是新来的练习生吗?”十七八岁的李赫宰站在金钟云身后探头探脑:“耶啵哒……”
“多谢夸奖啊赫宰。”金希澈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似乎对他认出自己很惊讶,李赫宰瞪圆了眼睛和同样困惑的曺圭贤交换了个眼神。
为图方便金希澈今天只穿了一身运动服来医院,站在千禧年流行元素充斥的化妆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好在他本人并不介意,运动服也比这一排二十年前的荧光粉来得舒坦,他冲着把防备写在脸上的金钟云问道:“金钟云是吗,你认不认识朴正洙?”
“你找正洙哥有事?”金钟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到底是练习生还是正洙哥的粉丝啊?”金厉旭小声问到:“或者是工作人员?我不记得我们新来了工作人员……”
“粉丝?”金希澈眉头一挑:“正洙出道了?你们没有?你们不是super junior吗?”
“什么super junior啊。”曺圭贤年纪不大音量却不小,梗着脖子站在金钟云旁边反驳道:“我们才不是。”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帽子遮了三分之二张脸、围巾又遮住了整张嘴巴的人刻意压低了声线对房间里的金希澈说:“金造,出来一下,元组长找你。”
金希澈看了眼那人熟悉的单眼皮,又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一脸迷茫的李赫宰,短促地笑了一声:“好啊,银赫老师。”
“你蒙成这个样子不热吗……”
金希澈伸出手扯了一下李赫宰的围巾。
“我有什么办法。”李赫宰哭丧着脸推着金希澈拐进了消防楼道:“这里有个我,像哥你一样大大咧咧在外面晃荡迟的话我迟早被正洙哥ban出局。”
“不一定,我敢保证把你们放在一起都只会怀疑他是不是你私生子。”金希澈打趣道:“年龄差距还是在的,我看那个李赫宰最多也就十六七岁。”
“好了哥你就不要再拿我找乐子了。我找到你之前在楼里打探了一下,发现这个梦里正洙哥已经出道了,只不过不是作为Super junior。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以前有个黄了的和东海一起的组合叫Smile……”
“他在Smile出道了?”金希澈困惑道:“东海也在?”
李赫宰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了自己的鼻子:“是的。他们今天应该是有综艺录制,听公司的人说正在回公司的路上,我去找你的时候正好听到什么Smile练习室的。至于艺声哥他们现在还是练习生,这几天应该是在准备小考。”
“那我呢?”金希澈指了指自己:“我在哪里?”
“不知道。”李赫宰摇了摇头:“公司里好像没有金希澈这个人,我遇到staff的时候旁敲侧击试探了一下,他们好像都没什么反应。”
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梦见我……
金希澈顿觉郁闷。
虽然其他人并不是像李赫宰出现的频率这样高,但好歹都在几次梦境里轮番出现过。只有他,永远像个天降的局外人。李赫宰倒是会安慰他,说:“这样正好,特哥梦里没有你,你做出什么动作他都不会觉得和梦里的人设逻辑相悖,不会立刻发现梦境不对。”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干脆不再去理会李赫宰,另起话头道:“那要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嗯,他们快回来了,今天要去练习室练习新歌舞台,过两天有个打歌节目。”或许是察觉到金希澈有些不高兴,李赫宰重新把围巾拉了上去对金希澈,用其他话题转移金希澈注意力道:“走吧哥,我们去找找练习室,现在就在那里等等看,或许能碰见特哥。”
金希澈没有反对,跟着李赫宰走了出去。
空间的布局和记忆里并不是完全一样,像是电视台又像是旧的公司,或者说更像是朴正洙记忆的杂糅,找寻练习室的路上李赫宰和金希澈遇到了很多熟脸,甚至还差点和做好妆造身后跟着助理一路疾驰的崔始源撞了个正着。
“他们那个Smile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金希澈打发掉两个过来搭讪的经纪人,走回李赫宰身边询问道。
“02年吧,出道日都定好了,后来没成功。”
李赫宰和金希澈并肩走到五楼的拐角处,回忆道:“哥在Smile也是队长,想想如果这个组合当时没有遇上世界杯,大概也就没有Super junior了。”
“02年啊……那年我好像刚进公司。”金希澈停下脚步,面前的练习室的门紧闭着:“老实说这种感觉还挺奇怪的。”
李赫宰点了点头:“是啊,没有suju,没有D&E,特哥也不是我们的队长了。”
金希澈还没来得及开口,走廊另一边就传来一阵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他和李赫宰对视了一眼,自觉闭上了嘴,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转过身,和这场梦里的朴正洙相遇了。
朴正洙的头发扎成了小揪束在脑后,李东海拉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他们俩身后是三个队友。李东海头发被烫出了卷卷,乖巧地趴了满头,这个造型让他看起来更稚嫩了,像个未成年。
看到练习室门口的金希澈和李赫宰,朴正洙愣了一下,松开李东海的手礼貌问道:“不好意思,之前我们预定了这间练习室,你们也要用吗?”
“阿尼。”李赫宰迅速摆了摆手:“你们用吧,我们只是来看看,我们在旁边的练习室。”
说罢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
朴正洙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领着几个队友走进了练习室。最后一个男人路过李赫宰的时候看了他和金希澈一眼,语气有点生硬地告诫道:“……下次要注意一些,练习生对前辈要说敬语的。”
金希澈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接着就看到朴正洙伸出了手,把那个男人拉了进去,又探出半个身子满怀歉意地对他们俩说:“你们不要介意,其实他是好意,练习生的话还是说话要注意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还有你的头发……”
他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指了一下金希澈因为广告而染成银白色的短发:“虽然很漂亮,可是被考核组长看到私自染这么张扬的颜色,可能会给你很低的评分。”
他的语气很诚恳,似乎真的是在为他的头发担心。
金希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年纪大了,应该没办法出道了。”
朴正洙因为他的话表情短暂凝固,垂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练习室里的人喊了他两声他也没有立刻就进去。李赫宰悄悄撞了撞金希澈的胳膊,金希澈没有理会。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朴正洙对他说:“其实我出道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练习生里没有和我同龄的人,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等待出道上,可是现在也顺利出道了不是么。你是刚刚进公司的练习生吗?不用担心呀,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可以出道的。”
他话音刚落队友就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三四个人的声音在练习室里叠在一起,说正洙哥,队长,快来练习了。
朴正洙对着他们笑了笑,说了声下次再聊,然后关上了练习室的门。
“嘶——”李赫宰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表情十分不爽。
“走吧,去隔壁的房间等等看。”金希澈拉了他一把:“现在你就算盯穿这扇门,队长不是你的队长,队友也不是你的队友。”
“按照正洙的话,Smile虽然正常出道了,可是出道时间比现实生活的时间线还是推迟了的。”金希澈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壁喃喃自语:“而且他的梦和梦之间真的没有什么联系,我明明在上次梦境里告诉他我的名字了,他好像还是不记得我。”
“哥你不在特哥的梦里啊,他不可能记得你的。”李赫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要怎么办,等他们练习好之后找个机会和特哥搭搭讪吗?”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不是吗,我为什么总是不在他的梦里啊。”金希澈唉西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过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才接过李赫宰的话道:“我觉得我们不能等他们练习完,练习完到什么时候了,直接找个由头把他叫出来好了,不然又浪费掉这次机会了。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他为什么要在梦里呆着。还是说他真的被你们几个臭小子气到了,宁愿去给别人当队长。”
“哥你说什么呢,那又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起来是哥不在特哥梦里吧,怎么看特哥也不是不想见我们的样子。”李赫宰语气凉凉地吐槽。
“你这个崽子是不是想找……等一下……”
门外突然传来了重重的“砰!”的一声。
金希澈一把捂住了李赫宰的嘴,两个人默契地一起往门口的位置爬了过去,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你们这群狗崽子是不知好歹是吗?!今天的录制里有几个人躲了那个吹风机?跟前辈打招呼要鞠躬90°是之前没有告诉你们吗!西八,出去录一圈节目只是在丢人,知道公司把你们塞进去是借了前辈的光么,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呀,朴正洙!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队吗!他们懂不懂怎么尊重我懂不懂怎么尊重前辈!你出来。哎一西你们还敢瞪我……”
接着一阵乒铃乓啷盖过了训斥声,又有两三个不太熟悉的音色加入了争执,一片混乱中金希澈隐约听到朴正洙接连不断的“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低,很碎,微微发着抖,金希澈听不分明,干脆一把拉开了空置教室的门。
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记清脆的耳光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血涌上头顶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又陌生:“李赫宰,这是在梦里是吗?我打人的话不会对suju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对吧。”
但他并没去管李赫宰回答了什么,只是径直走到那间练习室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眼前一幕确实和他脑补的一样令人火大:李东海正挡在朴正洙面前,领子被经纪人揪着,朴正洙死死地抱着李东海,原本扎得整齐的头发现在半散着,堪堪遮住半张脸,剩下三名成员里有两个人已经已经冲到了门口准备出去喊人,练习室的椅子被撞翻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拉着李东海正对着经纪人,眼睛气得发红。
金希澈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对于他的出现十分震惊的朴正洙,转向经纪人,第一句话语气还算平和:“是你这个西八崽子打的他吗?”
那个人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还没等他问出那句你是谁,金希澈的拳头已经一下子抡到了过来:“哪只手打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试试看。”
一拳,又一拳。
那人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丧失了思考能力,在原地挨了三四拳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金希澈抬起脚不留情面地踹到了他的肚子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满脸是血的怒吼着爬了起来猛地用头槌撞向了想去伸手拉朴正洙的金希澈:“想死吗!!!狗崽子!!!”
金希澈的背狠狠地砸进了练习室的镜子上,那面镜子被巨大的冲力一顶,迅速地出现了一条裂缝。
“哎一西……”金希澈被他撞得五脏六腑都转了位,眼前都冒了金星。
原本想来配合朴正洙阻止事态变得更严重的李赫宰看到这个架势也顾不得什么拉架了,直接从后面抱住还想去打金希澈的经纪人,一把把那人甩到了地板上。
金希澈的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像散了架,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响声,只能扶着碎掉的镜面捂着肚子缓缓地蹲到了地板上。他苦中作乐想着怎么都他妈做梦了怎么这战斗力buff还没加满,崔始源说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实践起来还是有点困难,不然现在怎么不得出来个AK47撑撑场面。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拉住又冲向经纪人的另一名队员就看见金希澈的脸色惨白在蹲在摇摇欲坠的镜子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落。他短暂地失了神,心跳莫名地加速,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金希澈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把他揽在怀里,不停地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去叫救护车……”
然而没听到金希澈的回音,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心啊哥!”
他转过头,挣扎着扑过来想要提醒他的李东海被火气上了头的经纪人随手捡起的椅子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闷哼了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练习室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东海啊……”金希澈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还没直起身子又一头栽进朴正洙的怀里。
“……王八蛋!”李赫宰红了眼攥紧了拳头,青筋突起,没带任何思考地冲了上去阴沉着脸狠狠地捶进了经纪人的胸口。那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猛地倒退了两步,仰面轰然倒下。
随着经纪人的倒地的声音,人们好像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发泄完原始怒气,李赫宰看着自己的手和倒在地上的人忽然有些无措,额角的汗水滴落到眼角,让他的眼眶发酸发热。他堂皇地站在原地,看向朴正洙的眼神有无助、有抱歉、也有无法抑制的委屈。
“哥……”李东海脸上挂着眼泪按着自己的背往朴正洙的方向爬了两步:“他们去找室长了,室长快要来了。”
朴正洙这才回过神来,他低着头深呼吸了两下,再抬头时似乎下定了决定,先轻轻地放下了金希澈,然后走到经纪人面前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活着。他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眼泪,对在场的剩下一名队员说:“待会他们来了,就说是我和经纪人哥打了架,知道吗。”
那人似乎还在恐惧中,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着似乎懂了朴正洙的意思,又艰难地点了点头。
朴正洙站起了起来,对神情恍惚的李赫宰说:“经纪人哥还活着,别害怕。但是你们得先离开,在公司里打架是会被除名的,如果被发现的话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道了。你可以先帮我带着你朋友离开这里吗?”
李赫宰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抽噎着道歉:“哥,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朴正洙握了握他冰凉的手:“快点带着你的朋友跟我走,我们先去躲一会。”
李赫宰猛地点了两下头。
他们原本想把金希澈扶起来,但金希澈一点力气都没有,攀着他们肩膀也只是坚持不到一秒钟整个人都不住往下滑,朴正洙看着他闭着眼睛疼得连下唇都要咬破了。朴正洙咬咬牙,干脆换了个姿势一用力把金希澈背到了背上。
看他们准备一起离开,李东海坐在地板上满是委屈的喊了一声:“哥,我也要去。”
朴正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东海,你也不想继续当爱豆了吗?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
“我得和哥一起才行啊……”李东海瘪了瘪嘴,努力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我必须得和哥在一起才行。”
朴正洙还在犹豫,旁边沉默的李赫宰却转过身,走过去冲他伸出了右手一把拉住了他:“走。”
“怎么好像变成了荒野大逃亡……”金希澈看着头顶的星空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不知道。”李赫宰坐在金希澈旁边尽职尽责地给他当人形靠背:“东海说是公司附近的办公楼,这层一直没人用的样子,他和特哥以前经常来这里聊天。哥,你没事吧,刚才在出租车里你好像失去了意识一样,我还以为你已经醒来回去了。”
“太疼了而已,正洙东海都在,不想他们看到担心,稍微休息了一下。”金希澈撇了撇嘴:“我好像给正洙闯了很大的祸。怎么办……好像事情严重得有点超过我的想象。你说我们如果回去了,正洙和东海不会还在这个梦里吧?”
李赫宰转头看了看他,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一些,说话都只剩下气声,不太对劲,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道:“哥你真的没事吧?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唔……你说这在梦里怎么还能疼得这么真实,我他妈真的快要疼死了……”金希澈懒得说话,动了动身子,在他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正洙和东海去哪里了?”
“说是给你买瓶水。”李赫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叹了口气:“我们真的惹了大麻烦。”
“谢谢你知道你自己惹了麻烦。”
一瓶矿泉水贴到了李赫宰脸上,李赫宰抬头看了看,眼眶发热:“哥。”
“你几几年生的,为什么一直喊正洙哥是哥?我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你们吧。”李东海跳过了石阶,坐到了李赫宰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好奇道:“不过,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赫宰,你认识赫宰吗?他也是公司的练习生,是我亲故。”
“那你怎么不和你亲故在一起出道。”阳台上起了风,把李东海的卷发吹得一翘一翘,李赫宰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到李东海头上:“你们可以组个双人Unit,就叫D&E好了,第一首歌可以起名叫红了哥哥。”
“……那怎么也得是D&H吧。”李东海不解道:“跨组合也可以做小分队吗?”
金希澈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扯到了伤口,又变成了干咳。
朴正洙替金希澈拧开了瓶盖,仔细地把水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么好笑么?”
金希澈扶着身下的石阶费力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枕到了朴正洙肩膀上:“特别好笑,就是一时半会没法解释哪里好笑。”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朴正洙垂着眼睛和他对视:“其实医院离这里不远,我可以带你过去。刚才我手上都是血你知道么,你除了肚子真的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去。”金希澈摇了摇头,抬起眼睛正好看到他的侧脸的梨涡,小小的一个,似乎不想和朴正洙在去不去医院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转移话题道:“你让他们告诉室长人是你打的,你会被公司雪藏的。”
“不会的。”朴正洙淡淡道:“受点惩罚而已。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已经出道了,虽然出道曲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公司也是投了很多资源在我们身上的,现在把我们直接压下去,他们不是血本无归。可是你们不一样,练习生打架是没有缓和余地的,一定会被赶出公司。”
“骗人啊正洙。明明刚才还警告东海跟出来是不想当爱豆了吗……怎么办,我现在有点挫败感。”
金希澈苦笑了一声,声音低低,更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到了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你在后面给我兜着底呢,我只是想没有顾忌地教训一下那些欺负人的混蛋,为什么还是你受惩罚呢。哎西……加金那……对不起啊正洙……”
“说什么呢你……不过你第一次见面就叫我正洙吗?我都还不认识你。”朴正洙不知道他哪里来得熟稔,但自己似乎也就这样自然地纵容下去了。
“呀,你不是认识我不是的错啊。”金希澈瞪着漂亮的大眼睛,似乎真的很无奈很委屈:“我是你的亲故啊朴正洙。”
明明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人,那么莫名其妙的语言,朴正洙却好像失去了拒绝这个选择,他任由金希澈靠在他的肩头,絮絮叨叨,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之前公司里真的有过一个和我同龄的练习生。”
四个人一起看着首尔亮晶晶的星星,金希澈柔软的发丝窝在朴正洙的颈窝,短暂的沉默后朴正洙开口道:“他的脾气也有些古怪的,认识不久就要带我一起玩游戏,不开心了就说自己要回家里种土豆,但是开心起来又会说要给我买很多零食。”
闻言,金希澈和李赫宰都身体一僵。
“……他叫什么名字?”金希澈顿了顿,开口问道。
“其实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朴正洙遗憾地说:“那时候公司做了个实验企划,给我们几个人起了暂用名,但后来各种各样的原因组合没能出道,直到他离开公司我都只知道他的代称而已。也好几年了,都快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和我哥长得不像吗?”李赫宰指了指金希澈:“是像的吧?”
“阿尼。”李东海摇了摇头:“不像。那哥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呀,朴正洙,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金希澈,其他都是冒牌货!抄袭我的冒牌货!”金希澈的怒气又顶了上来,只不过这次和怒气一起上来的,还有他嘴角的鲜血。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口腔里就充斥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稍微缓和没有多少的痛感又再次席卷了全身,他感到紧紧抓握着自己手的朴正洙的力道不断加重,听到李赫宰李东海叫嚷着救护车的声音。
朴正洙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脸上,凉凉的。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终于想起了这个废旧的阳台究竟是哪里。
金希澈走下床铺的时候脚下有些打晃,昏昏欲睡的金钟云被他弄出的响声吓了一个激灵,连忙迎了上去扶住他,惊讶道:“希峰,你已经出来了?那赫宰……”
在他旁边床铺的李赫宰还紧闭着双眼,没有苏醒的迹象。
“赫宰应该还要一会。”金希澈咳了一下:“帮我倒杯水吧艺声。我在正洙的梦里英勇就义了,提前Game over,如果赫宰争气,说不定能撑久一点。”
“这次独特做了什么梦啊,难不成又是车辆爆炸?”金钟云把他扶到了沙发上,给他接了杯水塞到手里:“我还以为独特的梦都是写实派,不会出现多少高危情况。”
金希澈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那这次还是有点高危的。”
“我和赫宰在梦里砸了SM。”
金钟云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挑了半天挑出来一个最没有必要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砸SM?”
“这个有什么重要。始源在吗?我想联系一下医生看看之前他们做的记录。”金希澈看着金钟云道:“之前几次我们都隐隐发现正洙的梦和现实多少有联系,但也记不真切。今天我在正洙的梦里看到了Label办公室的阳台,他们好像在梦里也经常去那个地方,而且这次很明显,梦里虽然没有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我有一些地方没搞懂,想看看之前医生帮他们做的记录。”
“始源和圭贤在赶来的路上,医生就在隔壁,你休息好了我可以叫他过来。”金钟云回答道。
“我不需要休息了,让他带着记录直接过来吧”金希澈叮嘱道。
(10)
“忠清道……海外……游戏……阳台……”
崔始源和曺圭贤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的是金希澈拿着那本薄薄的记录册在小小的诊室内来回转悠、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
“怎么了,他这次在梦里看见什么了?”曺圭贤低声问金钟云。
“没说,只提了一句好像发现了独特在梦里去了Label的阳台。”金钟云摇了摇头:“他和赫宰这次好像在独特梦里闹得挺大,赫宰醒过来之后应激有点严重,我已经拜托医生去照看了。”
“哥,你没事吧?”崔始源走到金希澈身边皱着眉头问道:“不舒服的话我们……”
“啊始源,你来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到了崔始源,金希澈眼睛亮了亮,拉着他语气急切道:“我想问问你,你和赫宰第二次进到正洙梦里的时候,除了你们被骂了之外还有什么细节吗?”
听到他的话崔始源沉下心思来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我就记得那天大家气氛有点沉闷,特哥情绪也不太好,结合他训斥我们的内容,好像是我们和东海打闹,然后把什么东西搞坏了。因为周围的服务人员都是外国人,我和赫宰当时还聊了聊,感觉房间布置像是我们在北美住过的酒店。除此之外……哦我想起来了,特哥把我们骂了一顿就走了,但是后来我和赫宰在查看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垃圾桶里有一瓶瓶身碎了的红酒还有一些喝完了的饮料和啤酒。”
金希澈听完他的话,刚从梦境情绪中脱离逐渐恢复平稳跳动的心脏不自觉颤了颤,零星片段终于被串联到了一起。
“我想自己进去一次。”
金希澈转过身对崔始源道:“就我自己,镇静剂的剂量比上次的更大一些。”
“哥,我觉得不行。”
不知道缘由的崔始源握着金希澈的手忧虑道:“其实你和赫宰睡眠的时间已经比医生想象得要长了,而且现在赫宰醒来之后精神不济和梦里出现自我毁灭行为有很大关系,你也不是自然醒来,你现在需要更多的休息,暂时离开入梦的状态。”
“始源哥说得对,希澈哥你连着两次入梦了,今天脸色明显更差了一些,再继续的话对身体肯定不太好。再者你自己入梦的话,这种精神状态很容易被特哥影响,到时候再出不来才是麻烦。至少得让一个人陪你一起去。”曺圭贤坚持道。
金希澈没有正面接受他们的建议,转过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真思考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服眼前几个弟弟道:“我醒来之后去看了医生之前的记录。确认了一件事就是目前所有的梦境里都没有我的存在,但是我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就是虽然我没有直接地存在,可是这些梦里并不是没有我的痕迹。这太奇怪了。”
“我不是在自说自话,我只是发现有什么东西之前被我忽略了,但又不敢肯定,我得进去找他。这是我和正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得去解决。最近两三次入梦,我们的时间持续得更长了,和他的交流也更多了起来,我现在觉得那些梦与其说是他的栖身之所,更像是把他困住了。”
金希澈说得恳切,全然没有平日里散漫的样子:“我知道医生不会听我的,所以始源你得帮帮我。”
“哥,其实这个实验,始终处于研究阶段,没有大规模投入临床就是这个原因。”崔始源叹了口气,握住他的肩膀劝道:“在梦里的患者是有意识的,即使没有那么有逻辑,可依然是可以对话和相处的,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入梦的人可能会分不清真实或梦境。赫宰在梦里遇到的事情出了梦境依然让他心有余悸,至今都没有缓过来,你是知……”
“但这不是理由啊始源。”金希澈打断了他:“我觉得正洙很困惑,他也有很多无法处理和言说的事情。他在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不能把他自己丢在那里。或者你就让我再试一次,如果没有进度,我答应你的话,我休息一下,不管是童、你、还是谁再代替我进去梦里都好,行吗?”
“始源,让希峰去吧。”金钟云在争执陷入僵局的时候开了口。
“我们不该有更多的遗憾了。”
(11)
正是下班的时间乌云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城市中心,原本灰白的天空瞬间变成浓郁的黑色,仿佛随时会坠到地面。骤起的风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卷携起枝叶飞到半空中。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云中坠落,打在写字楼的玻璃上劈啪作响。雨越下越大,顷刻笼罩了整座城市。
亟待返程的职员有些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有些拿出手机寻求帮助,还有些果断地叫了车,临时用公文包遮挡了一下快速地钻进车里离开了。大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原本挤嚷吵闹的写字楼的大厅逐渐安静下来,在等待亲友前来接引的人也一个个和带着伞来寻找他们的人汇合,共同踏上了返家的路。
金希澈站在大厅的转角处,安静地看着整栋大楼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因为来回看了两次雨势而被打湿,狼狈地贴在额角。他也试图打出过几次电话,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忙,只得失落地挂上了一次又一次。
楼外的雨没有减轻的态势,他没有雨伞,也没有人为他送上雨伞,只能孤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这场雨停下来。
他等了很久,神色逐渐变得疲倦,嘴角的梨涡也因此消失不见。
再后来写字楼的灯逐渐熄灭,只留下了大厅里的一盏,惨白的灯打在那个人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片随时会被雨水浸湿而消失的雪花。
金希澈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去的。
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整理了一下因为等待而变得有些褶皱的衣领,拿着手中的雨伞适时地走到那个人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或许有些突兀,但是并不担心。精心的妆造,优越的样貌,和他对漂亮事物没有抵抗力的朋友,失败的可能为零。
他在朴正洙讶异的眼神中露出爱豆公式化的完美笑容,问道:“需要我送你去打个车吗?或者我们顺路的话也可以一起走。”
对方似乎没能立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给他仓促地鞠了一个躬之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问道:“……我要去北街的那边,是不是不顺路,不顺路的话我在这里等我朋友过来给我送把伞就好。”
“顺路。”
虽然不知道北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但金希澈自信开口:“我也往那个方向,那太巧了。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地方我再回去,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好像对他的爽快有些疑惑,朴正洙带着歉意问道。
“阿尼,举手之劳而已。”
金希澈撑开了伞举到他的头顶,表情和语气都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达成共识之后他们并肩踏入了雨中,雨很大,很密,像在天地间织出了一张网,把他们牢牢地罩在里面。街道上十分空旷,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入耳的只有沙沙的雨声。天气湿冷得要命,雨滴从伞下绕过打到朴正洙的白衬衫上,不一会就湿了半边身体。
金希澈看了看,给他让出了更多的伞,虽然并没有什么用。那把伞并没有多大,挤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是有些勉强,是以他们得紧紧贴靠在一起才能共享。朴正洙的臂膀和后背贴在他的胸口,体温隐隐传来。他不知道从这个位置朴正洙是否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是所有的情绪都恰好被风雨被掩盖,安然藏匿。
出乎金希澈意料的是,朴正洙最终在一个Club面前停下了脚步:“我到这里就行了。非常谢谢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您要是能留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就更好了,我可以下次请您吃饭。”
金希澈收起了伞和他一起站到了店门口:“……这么大的雨你不回家,来Club?”
朴正洙笑了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会来Club的人吗?其实我就住在这家Club楼上。不过这家店不仅离我公司很近,而且每周三都有乐队表演,我很喜欢,下了班没事做就会来这里待一待再回家。”
“那就不用下次了。”金希澈抬头看了看那块字样张扬的霓虹招牌:“你今天就可以请我喝一杯酒。或者可乐也行。”
没想到金希澈的主动,朴正洙眼睛睁得大大的,消化了一会他的话:“可以呀。不过你也喜欢喝可乐?”
“不喜欢。”看着他生动的表情,金希澈忍不住笑了笑:“我亲故喜欢喝可乐,他不喜欢喝酒,总觉得喝醉之后晕晕乎乎的感觉不舒服,但是他喝醉还是很可爱的,会哭着说小番茄死掉了怎么办。”
朴正洙的脸红了红:“……其实我也不怎么喝酒,不是不会喝,只是喝醉的感觉真的很难受。我和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应该会推荐不错的酒给你。今天来的乐队也很棒,说起来表演快要开始了,幸好今天遇到了你送我过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了亮,神情也雀跃起来。
“棒到你下着大雨不想着回家换衣服,而是要去看表演,那我真的要去看一看了。”金希澈歪着头看着他。
酒吧的灯光急促地变换着,喧哗热闹,舞池里兴奋的男男女女和着强烈的鼓点拥在一起。金希澈握着酒保递来的酒杯,透明的液体被映出了红蓝重叠的迷幻色彩,空气里烟酒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仿佛只是浅浅呼吸一口理智就会被侵蚀殆尽。
朴正洙就坐在他的右手边,面前摆着一杯冰可乐,头发是乖顺的亚麻色,连带嘴角的梨涡十分妥协,他湿了半边的衬衫紧贴在身上,隐约看见身体的线条。舞台上的表演开始的时候他便地仰起头看着那块地方,神情专注,在聒噪的环境里安静得格格不入。
金希澈顺着他的视线往台上看去。随着贝斯手猛地拨下弹片,长发的鼓手熟练地敲击起鼓面,灯光默契地随着他的节奏转了颜色,酒吧的气氛掀起了新的高潮。
从鼓手敲下鼓槌的那一刻,朴正洙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那个鼓手,全神贯注到像是完全忘却了身边还坐着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朋友。
金希澈抬起手喝下了半杯酒,酒精从喉头一路烧到胸口。他知道自己还十分清醒,但酒精总是容易给人许多不理智的借口,于是他借着那半杯酒精凑近了朴正洙,呼吸打在他因为情绪上扬而微微有些发红脖颈上:“表演很好看?”
似乎被他突然的接近吓到了,朴正洙稍稍躲开了一点,耳垂也变得更红,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金希澈还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尴尬和抗拒。
加金那。
金希澈眼神黯了黯。
Super junior刚成立的时候他发现朴正洙被轻轻触碰就会吓一大跳,错综复杂的原因让朴正洙有轻微的肢体接触障碍,为此和金钟云还闹过小小的不愉快,但他似乎也并没有以此为理由躲开过他。朴正洙对他总是有很强的包容力,会比他自己更早地找出一些体谅他行为的理由,比如他会说希澈像猫,害羞了高兴了难过了总是要蹭蹭抱抱的。朴正洙的世界规则而有秩序,金希澈存在于规则之外。
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金希澈想,他无法无天,但从来很讲礼貌,他不会无故进入不被允许的领地,是朴正洙没有拒绝过他,说好的,说希澈我只有你了。
那怎么又躲开了呢。
鼓手灵巧地敲出了一串巧妙的的复合节奏,微卷的长发随着动作肆意地甩动着。朴正洙站起了身子,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去看他,光球折射出的菱形的细碎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像璀璨的星星,又像尚未坠落的泪滴。
“你很喜欢他?”
金希澈突然问道。
他看到朴正洙因为她的话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久到金希澈觉得他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他却说:“我觉得他有趣,你不觉得吗?热烈又疏离,理智的浪漫主义,随时可以陷入热恋,又随时可以剥离。”
“你和他陷入热恋?”金希澈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
“我……”
朴正洙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是一阵音浪袭来,舞池里的人大声地起着哄,键盘手灵巧地弹出一串音符,鼓手猛得一击,抬手扔掉了鼓槌。那根木质的鼓槌在空中划出一道几近完美的抛物线,bang得一声砸到了金希澈面前的桌子上,和他没喝完的半杯酒撞在一起。脆弱的酒杯瞬间开裂,酒水淅淅沥沥地在桌面上铺开,又顺着桌檐滴落到两人的鞋面。
朴正洙表情凝固在了当场。
那根鼓槌再往后哪怕三公分,就会砸到金希澈的额头。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愤怒超越了震惊,他拉着金希澈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舞台的眼神不自觉变得凌厉起来。
但金希澈看起来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根鼓槌,反手握住朴正洙的手腕,带着他越过舞池,右手用力一撑翻上了舞台。
“不好意思,让一让。”
金希澈摘下了眼镜别到了上衣口袋上,鼓槌在纤长手指间打了个几个转,然后狠狠地敲在了吊镲上。
鼓手挑起眉看了他一会,倒真得给他让出了位置。
脚下微微踩动两下底鼓,金希澈熟练地敲击起了面前的架子鼓。鼓槌在半空中起起落落,鼓面和乐声一齐震动着,比起乐队的鼓手,金希澈似乎更加张扬,他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好样貌,大方地捋了一把头发,那张艳丽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变得更有攻击性,台下的男女疯狂地呼喊起来,他面不改色,鼓点却越来越密集,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朴正洙失神地站在舞台上看着他。
Club的气氛随着金希澈又一轮鼓点进入了白热化,掌声和呐喊声海浪般涌入朴正洙的耳膜,灼得他血液都变得滚烫。
咚!
最后一声落下,热烈的掌声仿佛要把小小的封闭空间淹没,金希澈把鼓槌扔回给鼓手,起身凑到朴正洙面前半拥住他,一双大大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无辜又狡黠:“是不是还是我更好看。”
他们距离太近,连呼吸都要交融。
他的掌心冒汗,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冲破自己身体,即将失控:“是。”
“那你怎么能不记得我呢……”金希澈长长的睫毛因为难过而微微翕动:“你记得忠清道,记得找我和好时拿的红酒,记得我们一起玩的游戏,记得我要回横城种土豆,甚至记得我要给你买很多零食,但你为什么不记得我呢。”
朴正洙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任何话。他因为金希澈的表情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悲伤,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你是谁呢……他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在问,可最终只是笨拙地回拥着金希澈。
“正洙。”
他听到金希澈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响起:“我真的想你了。”
他们的胸腔紧紧相贴,衣服因为体温的上升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肋骨被金希澈的衣服上的纽扣硌得生疼。他没有一处是舒服的,但却难以放开怀中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得以互相支撑着站在那里,才能感受到自己是鲜明地活着的。
台下人震耳欲聋的喊声此刻他全然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刻脆弱的心脏几乎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陌生而遥远,开口的刹那便哽咽了起来,他说:
“希澈啊……”
大颗大颗的雨滴因为这短短的一声喟叹开始不断地撞击到Club的窗户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哪凉快巨大的玻璃像是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很快就要破裂。头顶的摇晃的吊灯就是在此时接连炸裂的,无数的碎片先于雨滴从半空中落下砸到惊恐的人们身上,Club里原本的愉悦的呐喊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朴正洙的梦境逐渐开始坍塌。
金希澈紧紧地把朴正洙抱在怀里,他裸露于空气中的皮肤上因为掠过的坚硬碎片留下了或深或浅的伤口。
“正洙,我可能要走了。”
额角不知道被哪块坠下的零部件砸破,殷红的血液顺着他的侧脸流了下来,滴落到了朴正洙白色的衬衫上,染成一片。
“答应了那群崽子,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见面了……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字了好吗?”
被他抱住的朴正洙像个静默的雕塑,始终没有回答。
嘭!
那块巨大的玻璃终于承受不住风雨的袭击,整块地脱落了下来,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雨灌入几近坍塌的Club里,一瞬间就堵住了金希澈的声音和意识,他无法开口也无法思考,耳边只剩下毁天灭地般的呼啸声。
(12)
金希澈睁开眼睛,劫后余生的感觉使得他下意识深呼吸了几次,等到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后他愣在了当场。
这里不是意料中的首尔病院,而是一个略显拥挤和老旧的客厅。
他缓缓举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心脏跳动的频率稍有些快,但至少还在跳着,除了喉头有些干涩外他的身体并无不适。
“这里是哪里?”
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捂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头环视了一圈。
沙发、电视、厨房、希……
“希范?”
灰色的猫咪从拐角处探出了一对耳朵,接着优雅地走了出来,甩了甩尾巴,灵巧地跳上了沙发靠背,歪着小脑袋眨着绿色眼睛远远地盯着他瞧,好奇却并不接近。
“……宿舍。”
他终于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几年前他们一起住过的宿舍。那时候他们没有钱,稍微红了一些之后才逐渐摆脱十几个人两三间房的困境。希范看起来还是只小猫,精力旺盛在沙发和电视机上跳来跳去,围着他打转。客厅里挤挤攘攘地摆满了三四个人的生活用品,阳台上甚至还挂着阿姨洗了还没干透的衣服。
这不是现实,他仍然在梦里,朴正洙梦境的坍塌居然没有让他醒来……难道……
他突然想起了崔始源说的话,这里是朴正洙的第二层梦境。
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往房间的方向找去,希范颇有灵性地从电视机上跳了下来,乖巧地跟在他的脚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客厅旁边是两个房间,一间上了锁,推不开,而另外一间的门锁上插着一把钥匙,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拧动了那把钥匙,门被顺利打开了。
那个房间不大,衣架和杂物不得不堆积在一起才能留出一定的活动空间,房间左手边摆了一台在当时来说还算先进的台式电脑。金希澈打开房门的时候有人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手指翻飞,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那个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T恤,因为身体纤瘦的缘故,那件T恤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头发很长,为了游戏方便被高高地束起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
注意到房门被打开了那个人也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顾着嘟嘟囔囔地和网线那头的队友阿西阿西地互相责备。
金希澈没有打扰他打游戏,而是安静地坐到了他身后的那张床上,希范也跟着他跳上了床,驾轻就熟地走到床铺的一角蜷缩了下来,安然地打了个呵欠。
大约过了十分钟电脑前的男孩才终于打完一局游戏,他拿下了耳机,站起身来,但看到床上坐着的金希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接着便扑倒在床上伸手捞过了快要进入睡眠的猫咪骚扰起来。猫咪不胜其烦地抬起爪子推了推男孩的脸,男孩没有因此放弃,把猫搂在怀里左右揉搓,明艳的一张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玩了一会猫,似乎是觉得无聊了,男孩终于主动开口道:“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这是我的床,我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
“我也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床上。”金希澈看着他道:“但这也是我的床,坐坐怎么了。”
男孩嗤了一声:“你这样显得很没有礼貌。”
“对长辈不说敬语才是没有礼貌,不是吗,金希澈。”金希澈看着二十出头的自己,觉得新奇又有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呀,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吗?”二十岁的金希澈抱着希范往他的方向爬了爬,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昂着:“我一直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宿舍。你应该回去了,这里是朴正洙的梦,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金希澈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看着另一个金希澈又有回到电脑桌前的架势,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朴正洙的梦里?你怎么知道你住在他的梦里。”
二十岁的金希澈打了个呵欠,眯起眼睛的样子和怀里的猫一模一样:“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很聪明。不是在梦里的话,我为什么还会和朴正洙住在同一个宿舍呢?你看到门上的钥匙了吗,他其实住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可是离开的时候就会把我的门锁上。”
他表情满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总是觉得必须把我藏起来才行,不敢经常过来看我,也不敢让我随便跑出去,他怕我不回来。”
“虽然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事,可是我都知道。他怎么能瞒过我呢,我在他的梦里,他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金希澈抬起手按了一下眼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一些情感以快于他理智的速度流露出来。他勉强笑了笑,说:“他把你关起来,你没有生气吗,我以为你会把门踹开然后离开。”
“不是很生气。他比我生气。”二十岁的金希澈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对金希澈道:“我是他想象出来的金希澈,我为什么要和他生气。只是他一直在和自己生气而已。他讨厌我,又喜欢我,怕我变得世故,又担心我长不大,希望我可以理解他,又希望我可以一直这么不懂事。”
“他总是这样,搞不清楚我,也搞不清自己。他想要什么,能要什么全都乱成一团被丢在这间宿舍里。”
金希澈哦了一声,对他说:“那这样我不能让他留在这里了,你也没有多么靠谱,你只会窝在这里打游戏。”
“我的游戏打赢了他也是很开心的。而且他不会跟你走的。”二十岁的金希澈撇撇嘴,似乎对他下的定论并不认同:“他又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我。”
金希澈伸手想打他的脑袋:“shake it,你很得意吗?”
二十岁的金希澈躲了他的手,煞有介事地说:“没有,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喜欢我就喜欢我呗,很多人都喜欢我。”
金希澈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明白。”
二十岁的金希澈听到这句话有些生气,他皱着眉头反驳道:“我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了解他了,我就是他。”
“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
金希澈喃喃道:“他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太久的相处时间和太多的感情撞到一起会模糊掉很多东西的边界,导致他们时常忘记了追问“为什么”而选择单纯地接受情绪的输入。别离的纠结是为什么而纠结,失去的恐慌是为什么而恐慌,难以相见的委屈是为什么而委屈。
他会借着醉意把痛苦和不安说出口,但从来拒绝酒精麻痹的朴正洙却也没有比他聪明多少,内敛的队长把所有的情绪锁在深处再深处,好像只要他伪装得到位就万事大吉。但装满身体的情感迟早会满溢出来。
这是爱的原始定义。
“随便吧。”二十岁的金希澈似乎对和他继续纠缠失去了兴趣,他从床上下来走回了电脑桌前:“怎么都好,反正我也要走了。你能进来证明他已经把钥匙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他知道的。”
“他因为害怕我离开而睡不着,每天睁着眼睛到天亮,但我在的时候也很少过来看我。他甚至开始觉得没有我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稳态。这是个死循环,大概现在他终于做出决定了,你看,他已经把钥匙给我了,我要离开了,可能他也需要我离开。”
他说着竟然真的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他从电脑桌下拎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双肩包,把游戏机、卡带、桌面上的手办、甚至希范都一个个塞进了包里。希范挣扎了两下,从包里跳了出来,他气不过,抓住它塞进去,又被它跳了出来。
金希澈看着希范绕到了自己脚边,发出喵呜的叫声。他伸手,把还是宝宝的希范抱了起来,指尖陷入柔软的皮毛里:“你不是真正的金希澈,你确实需要离开。”
“难道你是真的金希澈吗?”男孩眼神锐利,马尾因为他的动作被微微甩起:“真的金希澈也并不会一直陪着他不是吗,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很多缺点,你们性格又不搭,不是因为Super junior的话根本也不会在一起,更何况你也不是因为他才做的Super junior。”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我揍了一顿了,小子。”金希澈把手中的钥匙扔给他:“不要随便揣测我和他的关系。”
“这可不是我揣测的。”
男孩看了他一会留下最后一句话后便真的背着那个大大的包离开了。
金希澈坐在空荡的房间里和因为拒不顺从而被留下的希范四目相望,他捧起希范的脸,捏了捏它的脸颊,然后伸出了拳头,猫咪喵呜了一声,闭上眼睛探出脑袋顶了顶他的拳头。
朴正洙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炒年糕站在金希澈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敲响,探进了脑袋,喊他:“希澈。”
还是那个熟稔的语气,轻柔、平和,好像他们从没有分别过。
金希澈笑了起来,第一次觉得朴正洙叫出了他的名字是这么令人快乐的一件事。只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放开了希范,站了起来,伸出手把自己埋进了朴正洙的颈窝里,像在无尽的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归处。
“游戏赢了吗?”朴正洙的下巴枕在他的头发上轻轻问道。
“赢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赢了你会开心一点不是吗。”
“内,开心。”朴正洙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很快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轻轻对金希澈说:“希澈啊,我本来以为你已经离开了,我看到门上的钥匙不见了。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回到你想去的地方了……我知道我们的相处很辛苦,我知道我已经任性得太久了。”
“我想了很久。发觉人可以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好像只有放下才能走得更远,你一直比我更聪明也更有勇气,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却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尽的遗憾和释然。
“我是要离开了,但不是一个人离开。”金希澈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次的决定确实很任性,可如果不是在梦里,我希望你可以任性得再久一点。”
“但也就是因为在梦里,我也可以比你想象更有勇气一点。”
“正洙,我想了很久你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有很多想对你说的话,但好像又没有办法用这么短的时间说得清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也不知道我醒来之后能不能继续看到你。”
似乎从没看过金希澈这个模样,也从没想象过金希澈会说出这样的话,朴正洙微微愣住了,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金希澈的衣袖。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金希澈的鼻息扑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在金希澈认识利特之前,就已经很喜欢朴正洙,想要和他一起玩游戏,一起去Club,一起做所有的喜欢的事情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从不是因为任何身份。”
“一个人能背负的重量是有限的,可如果从现在起我也交出半个肩膀呢,我不想只是成为你的秘密。虽然我现在害羞得快要血液倒流了,但如果不让你知道的话好像不行,你说的那条要去的更远的路,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都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所以正洙啊,我要亲你了。如果不喜欢,可以躲开。”
嘴角被轻轻地吻住了,有眼泪的味道,咸得发苦,又恰到好处。
(13)
“滴——滴——”
金希澈睁开眼睛,转过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头摆放着的巨大的灰色仪器的蓝色指示灯还亮着,而旁边悬挂着的透明输液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按下了暂停的滚钮,从输液瓶上分出的两根输液管的另外一端也并没有再连向他的手背上血管。
他抬起手看了看,为人称道的属于金希澈的手此刻被贴上了一块小小的止血贴,止血贴的周围有些微微泛青,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
他在安静的房间里看了一会自己的手背,迟缓地想起自己有多宝贝这双手,因为从不生病的缘故也不可能会在上面留下任何因为输液而造成的痕迹,但现在它看起来十分可怜,不过这次他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愤怒或焦躁。
或许是实在分不出情绪再去操心这双手了。
想到这里,他努力地从病床上支起身子,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转成了坐躺的姿势。这个姿势让他的视野更广阔的了一些,也终于越过了那台巨大的冰冷机器,看到了隔壁床铺上安静睡着的另外一个人。
朴正洙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很长的输液管,淡黄色的液体正通过那根细长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体内,而在他床边悬着另外一根输液管,那根和金希澈身旁系出同源的管子也同样被按下了暂停键。
金希澈按着床铺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扶着那台机器往朴正洙的方向移动了一下。
朴正洙的头发确实有些长了,他想着。
和梦里清新自然的发色不同,他新长出的发根是芝麻一样浓郁的黑色,和原本被染成金色的部分突兀地连接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诡异。如果朴正洙知道,以他的挑剔个性,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美容室里待到满意才出来。
但现在的朴正洙并不会去操心自己的发色是不是达到了理想的效果,金希澈想,甚至只有当他屏住呼吸,紧紧贴在朴正洙的脸侧,才能听到朴正洙发出的均匀又微弱的象征生命的声音。
“狗特……”他沮丧地喊了一声朴正洙,挫败的痛苦几乎把他淹没。
崔始源他们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金希澈已经自己下了床有些惊讶,连忙走过来扶住了他:“哥,你醒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得体整洁的崔始源现下也失去了光鲜亮丽,因为疲倦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在生活中也在不断贴近前段时间出演的落魄警察。
“希峰,你真得睡了很久,我们已经联系医生了……”看到他终于醒过来,金钟云的眼眶红了起来。
“艺声哥已经自责了很久了。”曺圭贤看了眼金钟云,对金希澈说:“我和始源哥都劝不住他。”
“呀!”金钟云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金希澈清了几下嗓子才勉强找回一些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事,特儿始终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病房里的三个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曺圭贤看不下去这惨淡的景象,主动开口安慰道:“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
但他还没说完,金希澈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的一下。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自己垂在朴正洙床边的那只手。
朴正洙的食指勾着他衣袖的边缘,幅度轻微地再次动了动。
崔始源金钟云和曺圭贤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几乎是一瞬间就一起冲出了病房,几个声音交叠在一起拼命地喊着“医生!”“医生在哪里!”……
走廊外脚步声和交谈声不断,乱哄哄的,金希澈的脑子却在这个时刻陷入了混沌,他不知道谁进了病房,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到浑身的力气像是一瞬间消失殆尽,他不得不蹲下身子。眼泪就在这时失控般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一颗颗全数滴落到了朴正洙的手背上,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再也管不了许多,低头把脸埋进朴正洙的手中,无声地哭泣起来。
“……别哭了。”
他听到朴正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沙哑又干涩,却依然温柔,被他紧贴着那只手轻轻地抚上的他的侧脸,费力但执着地擦了擦他的眼泪。
“我回来了。”
“希澈。”
“希澈。”
——END